
【盾冬】当你起舞时(万字一发完)
* 接复联4。
* 喜欢A4盾、支持他最后五分钟决定的人就不要往下看了。
* 不接受在私信和评论里说好话,不要跟我讲“他也有他的道理他的逻辑”。
* 结局应该还算是,HE,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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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明天我要回去送还原石,巴基,我觉得咱俩该有个正式的告别。
——告别?好吧,史蒂夫,我觉得这五年你变幽默了。那就,为那五秒钟去喝一杯?
——不,巴克,我是认真的。你知道吧?在眼下咱们这个时间线上的五秒,可以是另外一条时间线的五秒,或者,五十年。...
* 接复联4。
* 喜欢A4盾、支持他最后五分钟决定的人就不要往下看了。
* 不接受在私信和评论里说好话,不要跟我讲“他也有他的道理他的逻辑”。
* 结局应该还算是,HE,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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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明天我要回去送还原石,巴基,我觉得咱俩该有个正式的告别。
——告别?好吧,史蒂夫,我觉得这五年你变幽默了。那就,为那五秒钟去喝一杯?
——不,巴克,我是认真的。你知道吧?在眼下咱们这个时间线上的五秒,可以是另外一条时间线的五秒,或者,五十年。
——等等,你……你是想……
——是,我想回去,跟佩吉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我听你说过你欠她一支舞,没听说你欠她一个丈夫。
——巴克!
——唉,史蒂夫,你何必要问?……你知道我总是会支持你的。如果咱们两人里还有一个有机会尝到正常家庭的滋味,我希望那个是你。
——谢谢,巴基。你知道你在我心里的地位无人可比,但成家生子,教小孩骑自行车,送女儿去毕业舞会,那是不一样的,是另一回事。我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也死得早,没什么家人,我真的渴望有个热闹的家,吃饭时坐满一桌子……
——你不用解释,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么多,我都懂的。我唯一想说的只是:祝你幸福。
——我想好了,男孩取名詹姆斯,女孩就叫娜塔莎。……怎么了,巴克?你好像不开心?
——史蒂夫,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我会是你的……你的伴郎。这回彻底没希望了。唉,真希望能吃到你的婚礼蛋糕啊。
——说不定佩吉会拒绝我,那就没有婚礼了。
——怎么可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能拒绝得了你?你跟任何人求婚都绝对无往不利。你要是跟我求婚我都会说“好”!……哈哈哈哈哈,瞧你那脸色,那句是玩笑啦!我的幽默感也进步了吧?……
2
1946年3月10日,一个早春的傍晚,美国华盛顿特区。已经过了下班时间,玛格丽特·佩吉·卡特从神盾局的办公室里站起身,把未处理完的文件装进皮包,只听外面走廊里传来嬉笑声,局里“他们不承认但谁都知道他们是一对”的两人走过去,佩吉转头透过窗户望着他们亲密地并肩离开,叹一口气,看一眼自己桌上的相框。
她关掉灯,拎起包,走出办公室,转身锁门。
明天是周日,办公楼里早就空空荡荡,尽管战争结束后百废待兴,但人们还是迫不及待地想多享受生活。
她把钥匙放回包里,从包里闪电般擎出一把袖珍手枪,指向走廊尽头。那里有一串灯坏了,一片黑暗。
她厉声说,你是谁?出来!
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黑暗中显出,说,是我。
佩吉一动不动,两秒钟后,执枪的手起了颤抖。一同颤抖的还有她的脸颊肌肉,眼泪慢慢从她眼中滚下来。
那个人慢慢走过来,柔声说,佩吉,是我。
……史蒂夫?
是的,我回来了。史蒂夫·罗杰斯,军号976853420。把枪放下好吗?上次你朝我举起枪,是我第一次拿起盾牌那天,你开了三枪,还挺吓人的。
佩吉带泪的脸上露出笑容。枪掉在地上,她的手臂扬起来,紧紧搂住走到她面前的人。
史蒂夫也抱住她,手伸到她背后轻轻抚摸脊背,腕上手表在暗中闪闪发光。
佩吉哽咽道,你终于归队了。欢迎回来,罗杰斯队长。
欢迎回来,冬日士兵。佐拉那张和颜悦色的丑脸上,露出笑容。
……1946年3月10日,一个早春的傍晚,一座地下秘密实验室。佐拉拿着上峰的批示文件,站在手术床边,看着那个被皮带捆绑住的人。有人在给他注射。
距离佐拉第一次见到刚被俘虏的他已经几年过去了。初号机械手臂接驳上去,出现严重排异现象,他在生死线挣扎一个多月。后来终于解决了排异问题,人工洗脑又不够成功,他曾恢复意识,几次试图自杀。他们无奈把他运回冷冻仓中。旧的主管升职,新的主管调来了,又把他从仓里拉出来,重启“冬兵改造计划”。
最好的情况是他在洗脑后的空白和虚弱中,像婴儿学语似的称呼自己为“冬日士兵”。但大部分时候他会嘶吼,挣扎,痛骂,直到再次被迫陷入昏迷。
不管怎么看,这都距离上面设想的超级士兵差得很远。佐拉不太明白,为什么上面始终不肯放弃这个计划。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青年中士也始终不肯放弃。
注射针剂渐渐起效,那人睁开眼,一边眼白里净是被殴打过的淤血,目光不能聚焦,神志也似乎不清醒。
佐拉反复说道:冬日士兵,你好。欢迎回来,冬日士兵。能听到我说话吗?
那对眼珠慢慢转动,朝他冷漠地凝视。
重复说了十数遍之后,佐拉说,告诉我,你是谁?
他嘴唇蠕动,喃喃说话。
低下头,凑近点听,能听见说的是——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军号32557038。詹姆斯·布坎南·巴恩斯,军号32557038……
佐拉脸色沉下来,长叹一声,把手里文件扔在放药物的轮车上,无精打采地对身边的人说,再处理一次吧,去,告诉格曼博士,“感知剥夺”失败了,那个阴魂不散的巴恩斯又回来了。
3
1948年8月6日,盛夏,华盛顿郊外露天电影院今晚放映的是《乱世佳人》。人们坐在自家汽车里看电影,或坐在汽车旁的草地上,铺开野餐布,摆上酒瓶酒杯奶酪沙拉,与爱人共度愉快的夏夜时光。
白天佩吉应邀去参加一个二战纪念碑揭幕,她跟史蒂夫约定在露天影院见面,史蒂夫先开车过来占位置。七点三十六分,她急匆匆走过来,史蒂夫靠在车头盖上等她。她接过史蒂夫手里的啤酒瓶,咕嘟喝大一口,看着银幕说,演到哪里了?艾希礼回来了没有?
还没有,
佩吉松一口气说,太好了。我最喜欢看他圣诞假期回来在火车站跟梅兰妮拥抱那一段。
为什么?
她看一眼史蒂夫,柔声说,因为那让我想到你回来的那天——我生命中最幸福的一天。两人向对方探过头去,亲吻了一下。
佩吉说,有什么吃的没有?一整天只吃了早晨你烤的两片吐司,我饿得能生吞一头大章鱼。
可怜的姑娘,市政厅中午不给自助餐吗?
给的,但我被一群人围住了,根本没机会吃。
你是名人嘛,谁不想见见大名鼎鼎的二战女英雄?
佩吉妩媚一笑。你才是英雄,史蒂夫。今天还有人跟我聊起你……你真的不想到神盾局来带带队伍?
史蒂夫笑道,又想招募我?不,“该打的仗我已经打完了”。我现在只想每天看早报,遛狗,研究玫瑰花种植,以及做意大利面等你下班。
佩吉望着他,欲言又止。史蒂夫说,不喜欢意大利菜?我也打算学学法国菜。
好吧,史蒂夫,我尊重你的选择——不过我赌一块钱,清闲日子过不了两年,你就会主动向我要活儿干。
史蒂夫笑而不答。半晌,他说,我也饿了,我去那辆餐车买两个热狗。
佩吉在他身后说:还要一份薯条,和芥末酱!
斯嘉丽跟将要上前线的船长吻别时,史蒂夫两手满满地捧着食物回来,佩吉从他手里拿了薯条,吃了两根又拿热狗。史蒂夫说,哎,等等,不是那个,拿错了!忽然又像自知失言似的闭紧嘴巴。
佩吉瞧着他的脸色,心念一动。罗杰斯,你是不是,把戒指放在热狗里了?
史蒂夫没奈何地笑笑,挠挠头发。嗯,在烤香肠里。要我拿出来吗?
他从香肠里挖出一枚钻石戒指。低声说,你知道我的士兵津贴并不多……
佩吉凝视他指尖拈着的戒指,发出一阵喜悦的啜泣。
不远处有人凑巧看到这一幕,立即嘬唇吹了一声口哨,更多的人朝这边看过来,看到戒指与情侣,纷纷鼓起掌来。有人起哄叫道:跪下!跪下!……
史蒂夫嘴角含笑,慢慢单膝下跪。
佩吉双手捂住下半截面孔,嘴巴在手心里笑,身子微微摇晃。他捞起她的手,把戒指套到她手指上。她拉他站起来,两人都忍不住地笑。
人们又叫道:吻她!吻!……
史蒂夫向佩吉俯下身,嘴唇碰到她柔软的嘴唇,那上面带着女性的芬芳和食物的蓬勃香气,就像正在眼前徐徐展开的幸福生活的一种气味缩影。
巨大的银幕上,斯嘉丽凄然说道,现在我发现自己活在一个比死还要痛苦的世界,一个无我容身之处的世界……
跪下。训练人员面无表情地说。
……“冬日士兵”茫然瞪视前方,他每次呼吸都喷出一团白雾,石室寒冷,训练员身着厚厚棉衣,戴红色呢帽,但他几乎全身皮肤都裸露在外,只穿一条遮蔽私处的短裤。
一本红皮手册执在训练员手中,他今天的任务是评估冬兵对命令的忠诚度和耐受力。
他重复说道,跪下。
冬兵木着一张脸,慢慢单膝下跪。
训练人员说出下一个指令:好。现在,吻我的皮鞋。
冬兵并不犹豫,俯下身,把头一直低下去,嘴唇碰到一块坚硬的皮革,那上面有泥土的苦涩气息和刺鼻鞋油味。
皮鞋忽然在他嘴唇下动了,咚地一声,硬邦邦的鞋尖狠狠踹在他口鼻之间。
冬兵毫不抵抗,被踢得朝后坐倒。热乎乎的血从鼻孔里涌出来,蜿蜒流过嘴角。血是暖的,唯一温暖的东西,他抬手时顿了一下,有点舍不得擦掉那点暖的感觉。
然后他爬回来,重新跪好。
训练员满意地点点头,在一张表格的某行上打了个钩。
4
音乐轻柔,他们在室内拥抱起舞。
她将脸颊依偎在他胸口。那么温热厚实的胸脯,犹如阳光晒得暖洋洋的沃野。史蒂夫说,亲爱的,记得这支歌吗?
佩吉昵声说,当然记得,那天我特地换了裙子去找你。
是的,我跟……跟巴基巴恩斯坐在小酒馆里,你穿着一身红连衣裙走进来,像个女神,所有目光都聚到你身上,但我知道你眼里只有我一人。
歌声宛如海水荡漾在室内,泛起往事的粼粼波光。他们跟着歌曲哼唱:
Kiss me once, then kiss me twice 吻我一次,吻我两次
Then kiss me once again. 然后再来一次。
It's been a long, long time. 已经过去了多么久,多么久的时间……
他们紧搂在一起旋转,旋转,旋转。
……他们紧搂在一起,旋转,旋转,倒在地上,不停翻滚,双方交替把对方压在下面,伴随口中重重喘息和咬牙切齿的用力声音。
这是九头蛇训练的特工的场地,冬兵负责做陪练。外籍特训官负手站在一边,仔细观看,还有七八个受训特工在一旁站立观摩。冬兵成功锁住对方的咽喉,试图将对方勒晕。
特训官喝道,冬日士兵,不许用左手。
冬兵顺从地迅速换一边手臂,改用右手束着对手的脖子。新特工的膂力亦堪称惊人,一寸寸扳开冬兵的右臂,抓着肘部往反方向一拧,翻身一闪,把他身子抡出去,重重摔在墙上。
冬兵捂着肋下,站起来,脚步略显踉跄。几个特工低声讨论刚才那一记反杀战术。特训官点点头说,once again。
5
1950年12月14日,布鲁克林一间小教堂鸣响钟声,为史蒂夫·罗杰斯和玛格丽特·佩吉·卡特的婚礼。伴郎是佩吉的同事兼好友丹尼尔。婚礼后,亲友们喜气洋洋地挤到附近酒店里赴婚宴。史蒂夫与佩吉领了第一支舞,然后人们都进入舞池跳起舞来。
一片欢腾中,史蒂夫和佩吉走到一边休息,一人拿了一杯酒喝。佩吉看他一眼,说,你脸上有唇膏印,过来。
她用手指肚给史蒂夫蹭掉嘴角的红痕,轻声说,每次看到口红我都会想起,我曾到一个战俘营里去,那里有一营女囚,她们营养不良,指甲凹陷,头发像稻草,可等我问她们需要什么,她们却说,能不能给我们几管唇膏?……
忘记那些吧,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要学会的是忘记,没有什么比眼下的生活更重要。
史蒂夫,你还记得巴基巴恩斯吗?
当然!我当然记得。
那时你们俩形影不离。我身边有个女孩让我帮忙给她和巴基牵线,还开玩笑说:等你跟罗杰斯队长结婚,巴恩斯中士肯定是伴郎,那时我要当伴娘,到婚礼上去睡他。
史蒂夫沉默不语。
佩吉叹息一声。现在婚礼真的有了,可惜伴郎不是巴恩斯。唉,如果他还活着,如果他能看得到……
过了好久,史蒂夫说,如果巴基能看到这一切,他会很高兴的。他曾说他最想吃我的婚礼蛋糕。
有人高呼,新郎新娘,谁来切蛋糕?……
婚礼蛋糕摆在桌子中央,顶端用红色草莓酱和蓝色山莓酱画出一个盾牌标志,中间一颗白色巧克力星星。下面是呈梯形的、雪白巍峨的两层,裱着白色奶油花朵。
宛如一座有断崖的白皑皑山峰,飘着雪花。
新郎新娘两人共同握着长刀,割向蛋糕。
雪亮的刀尖刺进去,刺进最柔软的地方,把它一刀一刀切开了。
夜风真冷。虽然冷冻仓里的寒气更重,但现在孤独、恐惧、迷惘都是更强力的制冷剂。他在一个街区口停下来,靠着墙站住。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这个地方来。任务完成后他没有回到接头点报道,脑袋里有种奇异的力量控制着他……那个火车站叫达拉斯站,他向人询问:我怎么才能去……去纽约?
人说,哦,你从这里搭火车到芝加哥,再从芝加哥搭长途巴士。
于是他就这样到了纽约城——在车上他忍不住问邻座乘客今年是哪一年,引来对方诧异的目光——那些交通灯、街道、大楼看上去都像梦魇中的怪兽一样陌生。他走上一座外观雄伟的大桥,又走下大桥。他并不知道自己所在的地方叫“布鲁克林”。百货商场外有人举着标语牌:离平安夜十天,全部商品八折!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夜幕降临,筋疲力尽。街灯亮起来了,犹如长长珠链。每扇窗户里都亮起一盏灯。有那么多灯光,但没有一盏灯为他而亮。
最后他瘫倒在一条昏暗的小巷子里,又渴又饿,近乎虚脱。几步之遥有个铁皮垃圾桶,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脑中好像有什么跟它有关的画面,挣扎着想从掩埋它的泥土下面爬出来。
忽然一扇小门开了,一个戴着厨师帽的人出来,嘴里叼着烟,手中提着一袋垃圾,打开垃圾桶盖,把垃圾袋墩在上面走回去。原来这巷子是一间饭馆的后门。那厨子路过他身边时,看他一眼,嘟囔道,年纪轻轻……又一个让打仗毁掉的……
他等了一阵,爬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垃圾桶前,撕开扎住的垃圾袋袋口,一股诱人的香气窜出来。借着一点微弱的街灯灯光,他看到了此刻最想要的东西:食物。
几块散发出奶油香的东西,白乎乎,在黑夜里十分显眼。
那是个蛋糕。
他一把抓下去,抓得过于用力,蛋糕在他手掌里变成了稀烂的一团。但他仍飞快把那一团塞进嘴里。下一次他就小心了些,拿出的蛋糕是成形的,能看到上面还残留一些红色草莓酱和蓝色山莓酱,其余部分是白皑皑的奶油花,犹如冰雪凝成。
他大口大口地咀嚼,吞咽。
那本是香甜的东西,然而他不知为何鼻腔一酸,眼中流出泪来。
6
1954年2月,史蒂夫和佩吉在一幢等待出售的房子里转悠,房产经纪人殷勤地讲述这套房子有哪些好处:走一百米就是附近街区最好的幼儿园;超市、带人工湖的公园都很近……
房子角落堆着两个刚搬走的上一户人家扔下的纸箱子,地上几张废报纸,有个朝上的版面里印有一张半身像。史蒂夫心中一动,俯身捡起报纸。
“2月17日墨西哥城发生命案,美国杰弗森·哈特上校遭狙击手枪杀……警方根据仅有的两个目击证人的描述,做出凶嫌画像……”
那幅画像里的男人长发垂肩,下巴上有个凹坑。
房产经纪人的声音传来:女士,瞧瞧这房间,采光又好,风景又好!
佩吉走出来,嘿,蜜糖,在干什么?怎么没过来?她一只手扶在后腰,一只手搭在膨起的肚腹上。
史蒂夫把报纸丢回地上,微笑道,没什么,我在想茶几和沙发该摆哪里。
佩吉露出一个准妈妈的慵懒微笑。唉,亲爱的史蒂夫,现在最紧迫的任务难道不是布置婴儿房吗?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诞生在两个多月后的4月20日夜里。佩吉被送进产室,史蒂夫等在外面,坐立不安,紧张得连鼻尖上都是亮晶晶汗珠。
相识的医生走过来,拍拍他肩膀,怎么样?罗杰斯先生,准备好迎接新生命了吗?
史蒂夫苦笑道,我觉得我永远准备不好。
产房里传出佩吉的叫声:啊!……
史蒂夫抹一把汗说,我还有多久准备时间,距离我跟我儿子会面?
这可说不准,产程有长有短,可能三分钟,也可能三天三夜。你就耐心等吧,那边有咖啡机。哎,你可以用这段时间想想名字呀。
名字倒是早就想好的。
叫什么?
詹姆斯,小名叫巴基。
三个小时的精神评估之后,三个x部门的专家坐在冬兵对面,各自在评估报告上写下意见,起身,鱼贯而出。
冬兵坐在绑缚他的椅子上,面上隐隐有种痛苦和郁愤,他左肩膀下是空荡荡的,机械臂卸下去了。门开了,又有一人进来。手撑在椅子扶手上,近距离盯着他的眼睛,柔声说,冬日士兵,准备好迎接你的新生命了吗?
他转到椅子背后,亲自握着把手往前推,原来那椅下有小轮。他将冬兵推过走廊,推进另一个雪白的房间,那儿有数位医生护士在等待,一条崭新的机械手臂搁在轮车上。
手术床上方还悬着一台用来做意识清洗和植入思想的机器,床后面是一个新建造的冷冻仓。
……房间里回荡着他凄厉的叫声:啊!……
7
1959年11月15日,下过一场雨,天气变得很冷,史蒂夫开车行驶在路上,后座的安全座椅上坐着五岁的儿子。小男孩正在玩两个手指长的兵人。
史蒂夫对着后视镜里的儿子说,宝贝,知道吗?等今天把妈妈接回家,明天她就不去上班了。
为什么?
因为她快要生你妹妹了,需要在家里等着。
等几天?
那可不确定。
妈妈不去上班,我能不去幼儿园吗?
史蒂夫微笑道,不行。男孩闻言嘟起嘴巴。他小声说,爸爸,“吃软饭的”是什么意思?
谁跟你说的这个词儿?
我们班的维克多·福克斯。昨天我没有借他我的汽车模型,他就说:你爸爸是个吃软饭的。
没什么意思,亲爱的,那是一句不太好的话。像咱们家这样,爸爸在家带小孩,妈妈出门工作,人们认为这不对,就会嘲讽当爸爸的。但是妈妈很能干,有她一个人上班,收入就足够了,她和我婚前就约定,由我在家照顾你,还有你未来的妹妹,就这样。你喜不喜欢爸爸每天接送你、陪你玩、给你和妈妈做饭?
喜欢。
那就够了。只要咱们一家人快乐就足够了,不是吗?别多想了。嘿,宝贝,幼儿园今天学了什么?
学了画水果,捏彩泥,还有练习写字母。
现在你会写什么啦?
我会写我的名字。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男孩说完,在旁边的车窗玻璃上呵一口气,小手指在玻璃上一字一字写出他的名字,B-U-C-K-Y。
太厉害了!还会写什么?
还会写你的名字哦,爸爸。
在BUCKY旁边,男孩又一字一字写出了S-T-E-V-E。
两个名字,并列在茫茫雾气之中。雾水被笔画刮掉的地方,透出一线一线的风景。
又一波任务完成,冬兵走向他自己的冷冻仓。自从数年前他脱离组织、擅自逃到纽约之后,x部门的人就坚持让他在无任务时置于冷冻休眠状态。
他在老位置站好,几条铁爪从后面伸出来箍在胸口腰间,钢铁仓盖缓缓降下来。盖子上有一块电视屏幕大小的钢化玻璃,便于外面的人观察。
冷气从四面八方喷出来。
钢化玻璃上凝起一层雾。根据经验,距离失去意识还剩不到半分钟,冬兵抬起右手,指尖在雾气上滑动,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写:B-U-C-K-Y。
在BUCKY旁边,又一字一字写出S-T-E-V-E。
两个名字,并列在茫茫雾气之中。
在雾气再次模糊那两个名字之前,冬兵闭上眼睛。
8
1980年7月13日,史蒂夫一家四口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中等待,一扇门打开,佩吉的小弟从里面走出来,臂弯里抱着一个粉色襁褓,笑得嘴巴都歪了。各位,来见见卡特家的新成员吧!
已经长得跟父亲一样高的青年詹姆斯和他妹妹娜塔莎抢先挤上去,对小婴儿发出惊叹。
一向最喜欢孩子的史蒂夫,这次却迟迟没上前去,只是站在众人身后,嘴角挂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样子似乎有些困窘。佩吉小心翼翼地把女婴抱到自己怀中,天哪,她真漂亮……史蒂夫亲爱的,快来看咱们的小侄女呀。
史蒂夫只好走过去。佩吉在女婴脸颊上亲吻一下,感叹道,好多年没闻到小婴儿的香喷喷味道了。史蒂夫,你要不要也亲一下?等她长成大姑娘可就没机会了哦。
史蒂夫抚摸一下自己的大胡子,说,算了,我怕我这胡子会把她扎哭。
詹姆斯说,舅舅,她叫什么名字?
她妈妈取好名字了,叫莎伦。莎伦·卡特。
9
1991年2月,冬夜,71岁的老人史蒂夫坐在小酒馆里喝酒。佩吉回娘家参加姨母的葬礼,詹姆斯正在法国出差,抽不开身,娜塔莎陪伴母亲前去。
电视机里正播放突发新闻:著名实业家、慈善家霍华德·史塔克夫妇于昨日遇害身亡,警方在一辆撞毁的汽车中找到遗体,发现两人身中数枪……
几个酒客看了新闻,叹着气发表一些表示惋惜的话。史蒂夫沉默着一口饮尽杯里的威士忌,对酒保说,再来一杯。
有人在点唱机里投币,点了一首《There is a tavern in the town, in the town》:
There is a tavern in the town, in the town, 在镇上有一间小酒馆,小酒馆,
And there my true love sits right down, sits him down, 我的一生挚爱就坐在那儿,坐在那儿,
And drinks her feels so merry merry leave 喝着酒,如此快乐,
And never, never thinks of me. 却永远,永远不会想起我……
史蒂夫觉得这首歌非常耳熟。他搔搔已经变得稀疏花白的头发,推开酒杯,留下一张纸币,出门离开。
他往停车的地方走过去,一阵冬风吹过,他嘴里嘶地一声,裹紧了夹克衫。现在他不再是那个身强力壮的超级士兵。他老了。
就快走到汽车处时,他忽然感到右后方有一个黑影袭来,尚不及反应,颧骨上已经结结实实着了一拳。
他仰倒在地,又尽可能快速地爬起身,一阵轻微晕眩,视野有点模糊,但他仍摆好战斗的准备姿势。双拳一前一后,向袭击者吼道,告诉你,我可以跟你打一整天!……
那人冷笑道,得了!你不配说这句话。
视线逐渐聚焦,史蒂夫怔住了。因为他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他自己。
不是现在这个衰朽的老叟,是年轻健壮的美国队长,穿着紧身制服,手臂上挂着星盾。
老史蒂夫摸着疼痛的颧骨,你,你也是史蒂夫·罗杰斯?
对,我是从另外一个平行宇宙的2023年穿过来的。
哦……在你们那里,灭霸也已经被击败了,是不是?
是的。
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年轻的史蒂夫并不回答,他皱紧眉头看着他,上下打量,目光中有一丝厌恶。他说,真难以相信,某一个我竟然会做出这种选择。
老史蒂夫沉下脸。否则,你认为我该怎么选?
你这是明知故问吗?你明明有机会修正……
不,我没有机会。
你至少可以替巴基想想法子!
一切都已经发生了,你我都经历过2023年。我已经知道巴基未来会没事的,他是布鲁克林的棒小伙,是个勇士,他能熬过来。
年轻的史蒂夫咆哮道,混蛋!你听不出自己的话有多混账吗?对你来说,那个结局是已经发生了,是过去式,但对1945年、1955年、1985年的巴基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当下的痛苦。就算结果不会指向死亡,但中间过程的痛苦就无足轻重了?就可以听之任之?你从没想过哪怕把他救出一天、一小时,他起码能少痛苦一天、一小时?
老年史蒂夫那张多皱的脸上,起了一阵止不住的颤抖。他哑声说,别人不理解,你也不理解?我已经祭献过我的七十年,我的生命!——我们的生命。我已经牺牲过了一次!为什么我不能幸福一次?为什么不能有一次、让我只顾我自己?我不值得吗?
那么巴基呢?难道他值得这样的七十年?
你是认为我这样亏欠了巴基?告诉你,他自己可不这么认为。从2023年回来之前,我跟他商量过,他还祝福过我。
天哪,他当然会祝福你!他打十岁就爱上你了,难道你不知道?还是你一直知道,只是装不知道?
老史蒂夫再次闭紧了苍老的嘴唇。
还有霍华德,他也不值得你去救他一命?你从未想过要阻拦巴基杀死霍华德?
老史蒂夫喃喃道,九头蛇想要杀霍华德,即使不是巴基执行,他们也会另找杀手……而且,我已经老了。没人能当一辈子美国队长,当一辈子超级英雄,我也不能。
年轻的史蒂夫冷笑一声,幸好你只是其中一个我,否则我真觉得史蒂夫配不上当年厄斯金博士的赏识。那时你没有超级神力,你只是个浑身毛病的小个子,但你还记得当年你多勇敢、多有责任感吗?
老史蒂夫虚弱地说,这条时间线上的美国队长现在还躺在冰海里,没办法救人。那就权当我没回来过好了,我也不欠他们任何人的,不是吗?!而且人有了牵挂,会变得软弱,我有妻子和家庭……
年轻的史蒂夫毫不留情地说,闭嘴!
他转头说道,好了,巴克,你出来跟他道个别吧。
老史蒂夫瞪圆了眼睛。巴基?……
从黑影里走出了第二个人。那是个仍然年轻的巴基。
他凝视着老史蒂夫,目光凄然而温柔。史蒂夫,你真的给你儿子取名叫詹姆斯了?
是啊,他……
年轻史蒂夫再次打断他——这是个脾气较为暴躁的史蒂夫——没必要叙旧了,我这就要带巴基离开。你们快说个再见吧。
老史蒂夫诧道,离开?去哪?
在我那个平行宇宙里,巴基死了。我在各个时间线里寻找“富余”的巴基,找了两千五百四十七个平行宇宙,总算找到你这一个。
……他怎么死的?
2016年在西伯利亚,他被托尼·史塔克杀死了。当然,后来虽然少了巴基的帮手,灭霸也被打败了。世界并不缺他一个,缺他的只有我……反正他在你的时间线也是没希望的,我现在要把他带走,带到那个宇宙的2023年去。我会跟他一起买套房子,每天看报,遛狗,研究玫瑰花种植,以及做意大利面。
老史蒂夫愣在那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年轻的巴基走过来,用力抱他一下,然后转身,跟另一个史蒂夫向前走去。
老史蒂夫在后面叫道,嘿……史蒂夫!
年轻的史蒂夫回过头来。
在你去过的两千五百四十七个平行宇宙里,巴基都过得很好吗?
是的。在一千九百二十一个平行宇宙里,巴基都跟史蒂夫结婚了。
那剩下的六百二十六个呢?
年轻的史蒂夫一笑。剩下那些,他们没结婚,只是共同领养了小女儿,所有女儿,都取名叫娜塔莎。
(End)
文中冬兵大部分经历摘自漫画Captain America V5 011。原著漫画里冬兵确有一次脱离组织逃到了纽约。
上文“结婚蛋糕”一节,他在后巷垃圾箱里吃到的就是史蒂夫和佩吉的结婚蛋糕,一墙之隔,他们的婚礼刚刚散去。
作者之前消失,是出国浪了半个月的假期,前几天回来放下行李第一件事就去了影院。
看完电影觉得《雪地的三个昼夜》宛如笑话。觉得我以前写的影评“冬兵宛如命运的洼地,只有史蒂夫跳进脏水里打捞他的灵魂”都是一厢情愿自说自话。
不退圈但写完这篇盾冬要埋头向杰克柯蒂斯(和《黑与金》)求一段安慰。
再说一遍:想给A4盾说好话的、喜欢A4盾的、支持A4盾最后选择的人,请取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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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薄荷君画的小料本封面图:
[昊磊]爱人同志11
情人节快乐!
开学啦 要写论文 可能会慢更(虽然我之前也很懒。。)
我尽量不坑,我尽量尽量。
11.
吴磊有时候会回想,他到底是在哪一个时间节点开始喜欢刘昊然的,可是每一次思考都没有结果。从他懵懂无知的幼年到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刘昊然一直都牢牢地杵在他的生命里,想要去清算羁绊的开始实在是太困难了。
吴磊不能去找刘昊然表明心意,他哥是个看片儿会起反应的不折不扣的直男,他甚至不能躲着刘昊然,别说他自己压根儿就狠不下心做不到,光凭刘昊然的脾气,如果察觉出被吴磊疏远了,那少不了要刨根问底,搞得俩人都不能安生。
暗恋同性很痛苦,而暗恋一个笔直的同性不...
情人节快乐!
开学啦 要写论文 可能会慢更(虽然我之前也很懒。。)
我尽量不坑,我尽量尽量。
11.
吴磊有时候会回想,他到底是在哪一个时间节点开始喜欢刘昊然的,可是每一次思考都没有结果。从他懵懂无知的幼年到情窦初开的青春期,刘昊然一直都牢牢地杵在他的生命里,想要去清算羁绊的开始实在是太困难了。
吴磊不能去找刘昊然表明心意,他哥是个看片儿会起反应的不折不扣的直男,他甚至不能躲着刘昊然,别说他自己压根儿就狠不下心做不到,光凭刘昊然的脾气,如果察觉出被吴磊疏远了,那少不了要刨根问底,搞得俩人都不能安生。
暗恋同性很痛苦,而暗恋一个笔直的同性不仅是痛苦而且是灾难,在那晚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吴磊都陷入了一种深深的自我折磨里。
吴磊后来又去了一次医院,不知道该说巧还是不巧,他碰上了吴文建。吴文建还是像以往那样询问吴磊的生活和功课,吴磊心不在焉地一一答了,才问他:“你来这里是找妈妈的吗?”
“哦,不是,”吴文建脸上表情不太自然,“爸爸的……朋友在这里住院,来看一看。”
吴磊没再说话,跟他爸一起上了电梯,吴文建摁了4楼肿瘤科,吴磊不知道自己当时哪根筋搭错了,在他爸下了电梯之后摁了延迟开门,悄悄记下了他进入的房间。在回家之前他拐到了那间病房门前,深吸一口气猛地把门推开。吴文建已经不在了,床边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奶奶,床上的人好像正在休息,听见动静挺吃力地睁开眼,朝门口看过来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他浑身插满了管子,一副病态的瘦弱,的确是时日无多的样子。吴磊突然觉得自己满心的愤怒都没了着落,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着将死之人什么也计较不起来,垂下眼睛小声地说了句“走错了,对不起”,又惶惶然地从房间里退出来,把门关上了。
吴磊再一次去那间病房的时候是三天后,病床上已经没有人了,白色的床铺铺的很平整,吴文建还是不在,倒是上一次见到的老奶奶和两个中年女人眼睛红红的收拾着那人住院时的的东西。吴磊不知道他是转院了还是已经彻底不在了,他这时候竟然像个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样,冷静地替他爸悲哀起来,不管这人是哪种情况,吴文建始终不能正大光明地陪在他身边,哪怕是他人生最后的旅途,他都只能以朋友的身份出现。
吴磊这时候突然很庆幸他对刘昊然的暗恋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医院盖了新的公寓楼了,他们现在住的职工宿舍实在是太过老旧了,楼下连个对讲机都没有,安全系数也不高。李红英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在小县城里供个120平米的楼梯房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这么大的房子足够他们娘儿俩住了,还能多出个房间给吴磊当书房。
刘昊然也搬新家了,他们家换的房比吴磊家要高级多了,不仅带电梯,房屋面积也更大,这次搬完之后他和吴磊也不再住对门儿了,他家现在在吴磊家后面那一幢楼上,楼层也不一样,吴磊晚上推开窗户都看不着刘昊然的房间。
他俩放学还是会一起走,只不过到了小区里就分道扬镳,吴磊先拐回家,刘昊然再往前面走一小会儿。搬家之后吴磊去刘昊然家蹭饭睡觉的时间也少了,按李红英的话来说,小时候那是不得已,后来是因为住对门儿方便,更何况他俩关系好,这也没什么。只是现在吴磊也大了,不是不能照顾自己,没必要总去给张霞阿姨添麻烦。
这对吴磊来说是件好事,自从他意识到自己对刘昊然的感情不那么纯粹之后,就再也不能用平常的心态来对待他,每次跟刘昊然睡一起心里都像绷着一根弦似的,总是不安稳。
腊月二十三,北方小年了,这座小城的年味儿总是很浓。小区里的半大孩子们口袋里揣着摔鞭擦鞭,凑成一团在楼前面扔着玩儿,光听个响儿就高兴得不得了。街道从早上开始就飘起了浓浓的卤肉味儿。熟食摊的摊主把腌得咸乎乎的腊肠腊肉都用绳儿捆起来,挂在摊子前面的粗铁丝上,等着人来挑拣。集市上有好几家卖炸货的,每家面前都支起一口比人身子还宽的油汪汪的大铁锅,旁边儿堆着早做成半成品的酥肉藕盒蘑菇鸡叉骨,有买客来了就给抓上几把“呲啦”一下扔锅里,滚几滚炸得澄黄澄黄的,等沥干了油捞上来用牛皮纸一包,能把一边儿眼巴巴看着的小孩儿给馋得吸鼻子,那肉香味儿引得街上的流浪狗也不停地在摊儿前面急打转。
李红英今天请了刘昊然一家人来家里吃晚饭,她正拿着菜刀在厨房叮叮当当地剁白菜,等会儿用来拌饺子馅儿。北方人过什么节日都可以吃饺子,热腾腾的一碗出锅了端上来,光看着就觉得心里直冒热乎气儿。吴磊下去买肉馅儿和饺子皮去了,推门回家的时候带进来一大片凉气。李红英瞥一眼他手里的塑料兜说:“饺子皮儿买少了吧,过会儿不够吃了。”
吴磊把东西全部送进厨房,放在李红英手边,蹲下身从下面的柜子里拖出一小袋面粉。
“没有了,天气冷人家着急关店,咱们自己和面擀点儿吧。”
李红英皱皱眉:“赶趟儿么?”
“没事儿,来得及。”吴磊把袖口挽起来,露出两条小细胳膊,从面粉袋子里舀了两碗扣在面盆里,“我来弄就行了,不麻烦。”
刘昊然他们一家人过来的时候是李红英给开的门,吴磊还在进行晚饭的收尾工作,刘昊然凑到他身边看,桌上的案板被一分为二,一边儿有零散几片圆圆的水饺皮儿,另一边儿整整齐齐码着吴磊用圆皮儿包好的饺子,一个个滚圆饱满得像是元宝一样。买来的梯形饺子皮儿包不出这样的元宝,案板旁边的篦子上就墩满了另一种形状的饺子,形似馄饨。
“很快就好。”吴磊很熟练地用铁勺挖了馅儿抿在面皮中央,两手捏着两边在虎口处用力一按,捏严实了又拿着饺子在面粉碗里沾两下就放在另一边,举着两手白面朝刘昊然笑。
“你去客厅坐着吧,哥,”吴磊说,“面粉弄衣服上。”
刘昊然不像吴磊能有这么多机会下厨房,他在这儿确实没什么用处,干脆就听话去客厅等着了。张霞和刘建明早就在沙发上坐下来,李红英给他们倒了新泡的绿茶。
张霞抿了口茶水,跟李红英寒暄了一会儿,眼睛往厨房的方向瞟了瞟,像是挺惊讶的:“孩子自己行吗?你不去看看。”
“不用看。”李红英笑,“他经常做饭,很熟练。”
刘昊然是不做饭的,他最讨厌油烟味儿,刘建明有时候都觉得他洁癖成毛病了,见吴磊这样儿,挺真心实意地夸:“这么好的孩子啊。”
张霞也啧啧赞叹两声,她想想吴磊,再看看旁边坐着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刘昊然,一股对自己儿子的嫌弃之情涌上心头。家长好像都这样,再优秀的孩子也免不了有个别人家的孩子比着,张霞对着刘昊然说:“你别在这儿坐着了,去端个盘子也行啊,越大越没眼力见儿了。”
刘昊然还没把屁股底下的沙发坐热,又被差遣去干活儿,他也不矫情,立马站起来去厨房寻找吴磊了。
吴磊在煮饺子,篦子上面白生生的一粒粒被拣进锅里,随着咕嘟咕嘟的沸水翻上翻下,他拿漏勺搅了两下,盛在盘子里。刘昊然拿袖子垫着一趟趟给端外面饭桌上去了,回来的时候看见吴磊单独把案板上的那些饺子下了一锅,朝他挑了挑眉。
吴磊指着锅里的元宝朝刘昊然笑,用口型没出声儿地说:“给你的。”
刘昊然也笑起来,他自小对饺子皮挑嘴,这毛病李红英肯定是不了解的,吴磊却很清楚。
五个人面前一人一盘,其他人都是馄饨样儿的饺子,只有刘昊然一盘子的元宝,都是吴磊一个一个自己包的。刘昊然早习惯吴磊的特殊关照了,他也没多说话,拿起筷子就埋头吃起来,看那架势也没打算要分谁一两个。
“这怎么还给开小灶呢?”刘建明伸头看看刘昊然的盘子,故意逗吴磊,“还有没有这种啊小磊?也给叔叔换个这样儿的吧。”
吴磊摇摇头,人特意给他哥包的,根本没考虑其他人。
“没有了,就包了这么点儿,那边儿还剩下块面,我现在再给您包几个。”
刘昊然这回倒开口了,他把吴磊叫住,转头对着跟刘建明说:“怪麻烦的,你别瞎使唤人。”
“那你怎么不嫌麻烦人?”张霞拿筷子头敲敲刘昊然的脑袋,“你看你这不吃那不吃的,也就是人跟你关系好,你耽误弟弟多长时间。”
“然然不爱吃那样儿的啊?”李红英这才反应过来,吴磊也没告诉过她,否则她肯定不让吴磊下去买皮儿,就早点儿准备和面了。
刘昊然小时候就挑食,那会儿他爸妈没把这当个大事儿,顶多张霞被刘昊然惹得烦了会说他几句,但说两句就过了,多数都顺着他,至于刘建明,他本来就惯孩子,一般这种时候也不帮腔,就安抚老婆说孩子长长就好了,谁知道刘昊然长长也没好,反而变本加厉,挑剔的东西更多更讲究了。
“嗯,”张霞说,“挑嘴,不知道随了谁了,烦人。”
“嗨,什么大事儿啊,小磊还少去你们家蹭饭啦?”李红英没多想,笑着给解了围,“然然学习好,转过年来就要中考了吧?上实验中学肯定轻轻松松。”
实验中学是山城最好的高中,都说进了实验,就相当于一只脚迈进了重点大学的门槛儿,不仅录取线高,甚至就连择校线都比同类高中还要高出二十几分。
晚上刘昊然没走,说要留在吴磊家睡一晚。吴磊现在做作业都在书房了,他自己的房间里换了一张很大的双人床。新楼的暖气不太热,住户反映上去了,暖气公司一直给拖着,吴磊睡前都会铺一层电热毯,今天把毯子让给刘昊然了,自己从柜子里另外抱出一床被褥,在另一边躺下。
刘昊然洗刷完进来了,还从羽绒服口袋里拿了一本巴掌大的英语词典。他头发上沾了水,钻进被子里的时候,吴磊都能闻到他身上的一股湿气。刘昊然把床头的台灯拧亮一些,翻到折角那一页,对着灯光默背了好久,才关掉灯说睡觉。
刘昊然刚才在背英语的时候,吴磊就偷偷瞄着他。刘昊然手上那本是高中的词典,看厚度已经被他预习了一大半儿了。吴磊在黑暗里睁开眼睛,第一次对刘昊然过分的刻苦感到疑惑:“哥,你的分数不是已经可以上实验了吗?其实没必要这么……”
吴磊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于是话只说了一半儿就没再往下说。
刘昊然却明白了吴磊的意思,他把两只手交叠枕在后脑勺底下,预备很认真回答吴磊这个问题。他想了想,很缓慢地说:“因为我想去更好的地方,那可能就得更努力才行。”
“更好的地方?”吴磊被这话惊得睡意全无,“实验不够好吗?”
“实验只是在这里最好。”刘昊然转过头来,眼睛在月光底下亮晶晶的,吴磊光盯着看就觉得很心动。
“可是这里真的太小了,外面的世界很大,有很多东西这里都没有。我想在未来能走得远一点,去见更多厉害的人,体验更多没经历过的事儿。”
这是吴磊第一次跟刘昊然谈到有关未来的话题,但他也只是惊诧了一瞬间便平静下来。刘昊然当然应该是这样的,吴磊想,他是那么优秀的人,他不会困在这个小城里,过平庸的一生。
第二天早上,吴磊醒得早,睁开眼睛看到旁边的刘昊然还睡着。也不知道是电热毯温度太高还是刘昊然睡姿不好,他的头歪在枕头一边,抵在吴磊的脸颊旁边,只裹了一件单薄秋衣的肩膀从被子里露出一大块。吴磊伸手给人把被子拉高,借着清晨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打量起刘昊然的脸,刘昊然的呼吸很平稳,鼻息间的热气呼出来,喷在吴磊的脖子上,又好像一点一点膨胀在他心里。
吴磊伸出手,食指虚虚地落在刘昊然的鼻梁上方,他没敢真碰到他的皮肤,就把手缩回了被子。
刘昊然注定不会属于他的,现在睡在他身边的这个人,以后会成为别人真正意义上的枕边人,他会越走越远,会找个跟他一样优秀的女人,结婚生子,过正常人平淡琐碎的一生。吴磊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这么明白这个事实,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觉得难过了。因为在这个时刻来临之前,他仍然可以继续扮演他的弟弟,他可以继续默默地喜欢他、对他好,至于那些见不得光的隐秘心思,他永远不会让他知道,也没有必要让他知道。
刘昊然这一觉睡得很舒服,睁眼时旁边都没有人了。他套上毛衣和毛裤,揉着眼睛从卧室里出来,顺着抽油烟机轰隆轰隆的声音和菜香味儿走到厨房那边去,拉开面前的推拉门。
“你起啦,哥?”
吴磊拿着个木头锅铲,在平底锅上烙馅儿饼。昨天包饺子剩下来一块面团,他给擀成两张薄薄的单饼,把没用完的饺子馅儿包进去,烙熟了盛在竹编小筐里。刘昊然从里面拿出一块,还是烫的,他一边吹气一边啃,外面的饼都给平底锅烤脆了,一口咬下去都是酥的。
吴磊看他一眼,笑着问:“好吃不?”
刘昊然抽了张抽纸在筐里垫着,用来接漏下来的馅儿,他冲着吴磊点头:“嗯。”
吴磊的笑更浓了,眼睛都弯起来:“你就爱吃这种脆的,烧饼锅盔什么的,我感觉这个跟那些也差不了很多,就试着做一做。”
刘昊然看着吴磊愣了会儿神,自从他爸那事儿之后,他好久没见吴磊笑得这么开心了,吴磊并不是一个很能藏事儿的孩子,刘昊然只单纯地以为是那件事对他的影响很大,他跟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今天吴磊倒像是想通了什么事儿一样,他现在这样子更像从前那个老黏着他的小学生。
刘昊然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他也笑:“我有那么挑啊?”
“挑啊,”吴磊说,“这种馅儿饼包子你第二顿都不吃呢。”
刘昊然已经吃完了早饭,抽了桌上的湿巾擦干净了手,走过去狠狠揉了揉吴磊的头发:“听你这意思怎么还嫌弃上了。”
“不敢嫌弃你。”
“嫌弃你也给我忍着。”
吴磊任人把他头发搓来搓去也不恼,手底下很利落地把火关了,嘴上照样跟刘昊然闹:“忍不了多久啦,等你上了高中,晚上就得在学校吃了吧?”
实验中学离他们家小区挺远的,晚饭时间只有一个小时,高中有三节晚自习,十点才能结束,刘昊然不可能再跟吴磊一起放学了。甚至他们周六还有一天的自习课,周天晚上还要去上自习,周末也不能经常一起玩儿了。
刘昊然说:“嗯。”
吴磊端着小竹筐去了饭桌边,刘昊然在他对面坐下来,手肘搭在桌面上:“那你明年怎么办?他们不会再找你麻烦吗?”
吴磊摇摇头,轻声说:“他们早就不找我麻烦啦。”
吴磊倒是没骗刘昊然,他这初中三年没有在班里交到几个很好的朋友,不过托刘昊然的照顾,没再受到校园暴力的困扰。
中考过后,刘昊然毫无悬念地上了实验中学,白敬亭也毕业了,他的成绩还是一如既往地惨不忍睹,但令刘昊然没想到的是,开学竟然还是在实验中学的校园里见到了他,不知道他爸又花了多少钱把他送进来的。
吴磊现在也成了初中准毕业生,刘昊然上了高中之后,他没再跟别人结伴放学。班里的同学到现在也有人对他有偏见,有时候放学路上,他经过那些好事的男生身边,那些人就会突然安静下来,等到他走过去之后,他们就会在他背后爆发出激烈的笑声。吴磊对此充耳不闻,他现在比从前更花心思在学习上,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的恶意,比起之前的麻木,他现在更多的是从容。
那些都是他不在乎的人,他在乎的人在高处,他必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有可能尽量追一追他。
今年夏天,吴磊的中考成绩也出来了,他考得不错,虽然上不了实验,但是去比实验稍微差一些的附中是绰绰有余了,那也是山城顶好学校了,他们班考上附中的学生不多,刺儿头那帮人连A类学校的分数线都不够,那些初中牛逼哄哄只知道找事儿的男生,要么去了普高混日子,要么去职高学技术去了。
暑假的时候,山城新建了第一所室内游泳馆,刘昊然拉着吴磊办了张卡,他俩隔三岔五就一起去那边游泳。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吴磊长高了不少,开学他上高一之后,新同学对他的态度也不似从前初中那么恶劣,高中的孩子基本结束了叛逆期,没之前那么尖锐,何况能上附中的这些学生,来自全市各个地方,遇到认识的旧同学的概率也不太大,没人有那闲心搞孤立和暴力,因此吴磊也算是交到了一些朋友,有时候跑操结束,还会有女生上前来跟他搭话。
那时候韩娱正流行,吴磊这张脸正好卡上了当时的审美标准,青春期的男孩子脸上一般是坑坑洼洼的,一冒一整片青春痘,吴磊的皮肤就没坏过,一直是奶白奶白的,跟煮熟的鸡蛋清似的,再加上他瘦,奶膘退了之后锥子脸越来越明显,五官长得也不赖,眼睛还那么好看,简直毫无缺点。班上那些追星的女生,课余时间在学校贴吧里发起了高一级部选级草的投票,吴磊当之无愧夺得了票数第一。贴子里把他说得多么多么帅气漂亮,还有女生大放厥词说韩国造星公司看见他一定会直接挖走。惹得一些高年级的同学都开始好奇他到底顶着一张多么造福人类的脸,吴磊有时候在食堂打饭的时候就会突然被人拍一拍肩膀,他回过头去,人家就会问他:“你是吴磊吗?”搞得他这个不逛贴吧的原始人一脸莫名。
他这盛名后来都传到实验去了,连白敬亭都听说了,他不可置信地问那些个女生:“他这样的叫帅?”
“脆弱感,你懂不懂?”其中一个女生翻了个白眼儿,仿佛白敬亭是什么老土不懂行的人,“他这种长相的男生,最容易激起女生的母爱了。”
“母爱?”白敬亭更加不能理解了,“那你们这也不是觉得他好看啊,你们这不就是想认人家当儿子吗?”
吴磊对这些一无所知,直到很久之后才有所耳闻,他现在也会收到女生的情书和表白了,但是这没让他觉得膨胀,反而很无措,好像时刻在提醒他的与众不同。
附中和实验挨得不远,但也没有到比邻的程度,吴磊每天都很盼望过周六,因为只有在周六放学的时候才能去实验门口等刘昊然,跟他一起回家。
他今天过去的时候,实验中学刚放学,吴磊靠在南门的门边,伸着脖子往刘昊然他们班所在的方向看,人群鱼贯而出,熙熙攘攘的,吴磊在那么多穿着蓝白色校服的男男女女里,一下子精准地找到了刘昊然。
刘昊然单肩背着书包,懒洋洋地对着旁边的熟人打招呼,他周边的阳光都好像比别的地方更亮堂。吴磊远远看着他,觉得心里暖洋洋的,他笑起来,脸上荡起两个梨涡,伸出手臂朝刘昊然挥了挥,突然感觉到一边亮光一闪。
吴磊很警惕地转过头去,马路对面有个打扮时髦的年轻姑娘正举着相机,被发现偷拍了也没惊慌,不急不慢地把相机从眼前放下,漫不经心地朝他笑了笑,走过马路。
她站到吴磊眼巴前儿,也没多说话,直接掏了个名片给他,开口时声音跟银铃一样好听:“帅哥,有没有兴趣参与我们的MV拍摄啊?”
吴磊垂下眼睛看看名片,硬纸卡上面印着烫金的三个字“于照汐”,后面还跟了个他从没听说过的公司,于照汐在里面的职位是经纪人。他把视线收回来,不近人情地说:“我不认识你。”
小姑娘出师未捷就先碰了个钉子,她也没介意,扑哧笑了一声,落落大方地说:“我不是骗子,你可以叫我小汐姐,弟弟,我是觉得你的形象跟我们要求的挺接近的,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
吴磊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话,小汐姐倒朝他凑近了,压着声儿笑得很暧昧:“你刚刚是在等你女朋友吧?”
她话音未落,面前站着的吴磊就被人往后一扯,她再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刚才挖到的新苗子被另一个帅气的男生用胳膊挡着护在一边儿。她的眼睛在两个人之间流连几遍,最后停在刘昊然脸上,颇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他刚刚……在等你?”
“嗯。”刘昊然皱了皱眉,“有事跟我说,我是他哥。”
tbc.
[昊磊]爱人同志10
我愿称之为磊の觉醒(不是。
二十米的刀正在磨
磨刀霍霍向昊磊(微笑)
不过这章还是很甜的。
10.
刘昊然被吴磊搞得回家之后生了一晚上闷气,做的梦都是让人生气的梦,早上起床之后还是没好,臭着一张脸上学去了。
田潇潇大课间来找刘昊然,女生学语言好像有天然优势,她英语成绩比刘昊然高,隔三岔五就把自己整理的英语笔记借给刘昊然看,还能趁着这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
“不用了,”刘昊然这次没接她手里的笔记本,靠在教室后门的墙边直截了当地跟她说,“你以后别给我送笔记了。”
走廊上有很多同学,刘昊然说话的声音不小,不少人听到了动静都往八卦中心看过来。田潇潇这下是又伤感情又伤自尊,挺要...
我愿称之为磊の觉醒(不是。
二十米的刀正在磨
磨刀霍霍向昊磊(微笑)
不过这章还是很甜的。
10.
刘昊然被吴磊搞得回家之后生了一晚上闷气,做的梦都是让人生气的梦,早上起床之后还是没好,臭着一张脸上学去了。
田潇潇大课间来找刘昊然,女生学语言好像有天然优势,她英语成绩比刘昊然高,隔三岔五就把自己整理的英语笔记借给刘昊然看,还能趁着这机会跟他说上几句话。
“不用了,”刘昊然这次没接她手里的笔记本,靠在教室后门的墙边直截了当地跟她说,“你以后别给我送笔记了。”
走廊上有很多同学,刘昊然说话的声音不小,不少人听到了动静都往八卦中心看过来。田潇潇这下是又伤感情又伤自尊,挺要强的一个女孩子眼睛刷一下红了,委委屈屈地问:“为什么呀?”
刘昊然本来是个挺有风度的男孩子,他是不愿意看见女生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特别是这回主要还赖他,可今天实在是没心情顾及许多,话说直接了反而更伤人:“你没听他们都怎么说我和你吗?这种流言还是早点澄清吧。”
田潇潇忍了又忍,眼泪还是啪嗒啪嗒掉下来,有几个认识她的女生已经凑过来给她递纸巾,田潇潇伸手接了在眼睛两边摁了几下,这样子活脱脱一个被渣男欺骗了感情的纯真少女。
“那你以前怎么不澄清呢?”
刘昊然知道自己话说过分了,可是眼见着到了这一步,不挑明反而前功尽弃了,不如绝了田潇潇的念想,他抱起手臂,右手食指在左边胳膊上面点了两下,想了一会儿慢慢地跟她解释:“以前是觉得没必要,嘴长别人身上,别人说什么我怎么管,现在是因为我也很烦。”
刘昊然算是对田潇潇讲了一半真心话,如果只是别人说来说去他真的不会觉得怎么样,可是这个别人不能是吴磊,他只要一想到吴磊这么误会自己他就生理性地胸闷气短。
田潇潇又抽噎了两下,难为她这时候还能分神思考刘昊然突然跟她划清界限的动机。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才抬起头看着他,像是在要一个让自己死心的答案似的问:“你是不是跟别人谈恋爱了?”
田潇潇这话吴磊昨天刚在楼道里跟刘昊然吼过,他简直要无语了,这怎么一个两个的都问他这个问题,现在他又想起昨天跟吴磊吵架的画面了,怒气值开始成倍上升,于是皱着眉挺烦躁地回了一句“没有”,也没心思再留在这儿跟人扯皮,转身进班里了。
这一次闹得阵仗可太大了,好多人都看到刘昊然一脸冷漠地看着田潇潇在自己面前抹眼泪儿的生动画面,这俩的对话内容也让目击证人们东拼西凑地补了个完整版给传扬出去了,刘昊然这沸沸扬扬传了半个学期的恋爱绯闻终于平息了,只是他和吴磊的关系并没随着传言的消失而破冰,而是又陷入了一轮新的冷战,其实说是冷战也不太贴切,他俩还是会一起放学,不过就是互相都冷着脸,谁也不搭理谁,吴磊放了学也不去刘昊然家做作业了,上了楼就沉默着回自己家把门关严实了。好在还有个白敬亭,他现在每天放学都会去找刘昊然待一会儿。白敬亭最近迷上了台湾的偶像剧,他爸为了让他好好学习连自己的娱乐也牺牲了,直接给他把有线电视都掐了,他家那个电视现在也就只能看看新闻联播,逼得白敬亭只能去刘昊然家蹭电视看,正好他家最近大部分时间都没有人。刘昊然他姥姥那次摔倒之后就住院了,老人的身体总是这样,一点点小磕碰就容易出大事儿,张霞和刘建明下了班都得在医院里陪护,挺晚才会回家。
刘昊然在屋子里做作业,一心二用地听着楼道里的动静,他都想好了,要是吴磊幡然醒悟了来哄哄他,他也不能这么容易就原谅他,他非得!非得……非得怎么样呢,刘昊然自己也不太清楚,反正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他的幻想很丰满,只可惜现实比学校门口卖的麻辣鸡架还要骨感,吴磊根本没有要松口的迹象,一连好几天对门儿都安静地像是没人住一样。刘昊然连作业都做不进去了,写了两个字就心浮气躁的。客厅里看电视的白敬亭倒是很投入,时不时地冒出一两句自言自语。他正处在变声期,操着他这一口破锣公鸭嗓挺真情实感地为男女主角着急:“你怎么不听他解释啊……”
刘昊然真的不能理解一个男生怎么能看偶像剧看成这样,挺无语地在心里想,这哥简直是奇葩。
他俩这回冷战的时间太长了,两个周了还都这么不冷不淡的,放学路上也是一前一后地走,连个眼神交流都没有,这下连一向大大咧咧白敬亭也感觉到不对劲儿了:“我怎么觉着你俩奇奇怪怪的?吵架了?”
吴磊抿了抿嘴没说话,刘昊然从鼻子里哼了两声算是默认。
“什么情况啊……”白敬亭本来就跟刘昊然关系不错,现在跟吴磊混得也挺熟了,觉得自己很有义务来给俩好朋友调解矛盾,直接一手揽着一个问:“什么事儿啊,都跟哥说说,什么大不了的啊。”
吴磊这回倒是没想着瞒白敬亭,指着刘昊然说:“他早恋。”
“啊?”白敬亭哭笑不得,“就为这?”
吴磊继续说:“早恋还不承认。”
“他没早恋。”刘昊然和田潇潇这事儿明明就是白敬亭先误导了吴磊,这会儿他又把自己当个明白人儿似的给吴磊解释,“怪我怪我,我没弄清楚胡说呢,那是假的,他那天都跟田潇潇说开了。”
白敬亭的语气太笃定了,吴磊狐疑地看看他又看看刘昊然,有点动摇了:“真的?”
“真的,不信你问你哥。”
白敬亭是真没想到俩人能为这么个事儿就两个多星期互相不搭理,这什么啊,一句话的事儿嘛。刘昊然还天天嫌他幼稚又中二,他觉得刘昊然也没比他好哪里去。
刘昊然这几天本来都快要消气了,现在又开始烦了。吴磊能因为白敬亭几句话就怀疑他早恋,这么久都不搭理他,现在又因为白敬亭一句话就能打消这点儿怀疑,合着就是根本没信过他,他在吴磊心里看来还比不上白敬亭,那他还解释个屁,说了也白说。刘昊然破罐子破摔地看着吴磊,声调扬起来,中气十足地:“谁说我没早恋?我恋了。”
白敬亭都没想到这哥能来这么一句,一下子给噎住不知道说啥好了,吴磊被刘昊然这一句气得眼圈儿都红了,话也说不出来,鼓着腮帮子一跺脚把俩人撇身后面,自己闷着头走了。
白敬亭第一次看见吴磊发脾气,像吴磊这种平时性格软绵绵的人一旦生气了,瞧着比刘昊然这种一点就炸的更吓人,白敬亭觉着挺新奇的,可新奇完了就又头疼了,扯了扯刘昊然的袖子提醒他:“你弟跑了。”
刘昊然又不是没看见,这下子没消的火气全冲白敬亭去了:“跑呗,腿长在他身上,我能怎么办?”
“不是……你干嘛那么跟他说啊……”白敬亭彻底迷茫了,不知道怎么突然想起了电视上正在热播的台剧,口无遮拦地吐槽,“这你俩怎么跟小情侣吵架似的啊……哪至于啊。”
不怪刘昊然,这个年纪的小孩儿正是占有欲最强的时候,刘昊然不想再听白敬亭叨叨了,挺不耐烦地说:“闭嘴。”
刘昊然他姥姥上次在家那一摔给摔出了中风,这种病不是短期内能治好的,住院不说,还要进行后续的康复治疗,更遑论她年纪也大了,恢复得更慢了。刘建明干脆直接把姥姥转到了他工作的医院,他一胸外科的主刀医师无法对老人的病亲历亲为,好在李红英是神经内科的大夫,专业对口,他们夫妻俩也信得过她,直接给安排在了她这里。
“茶几上有我中午做好的菜,你放学之后热一热装保温筒里带过来,”张霞早上出门前就跟刘昊然嘱咐好了,“把小磊也一起叫上,你爸有手术,直接送来李阿姨的办公室,咱们自己吃就好了。”
李红英去年升了科室副主任,已经有自己独立的办公室了。她这些年虽然忙得昏天黑地的,连孩子也没空陪,可到底也算是功夫不负苦心人,以她的收入,不靠吴文建都可以让吴磊过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了。
李红英应该是提前跟吴磊打过招呼了,总之刘昊然拎着保温筒来找吴磊的时候,他没多惊讶也没问他要去哪儿,一声不吭地带上防盗门,乖乖地跟在后面走了。
这个保温筒总共有三层,中间那层装了紫菜蛋花汤,最下面那层也是个带汤汁儿的炖菜,一整个都沉甸甸的。这个保温筒是张霞教师节的时候发的礼物,质量不算太好,平时她拿着送饭的时候都是托抱着的,刘昊然是不会这么干的,因为这样走一路衣服上一定会沾上饭味儿,他不能忍受,可是提在手里他又怕汤被自己给晃洒了,走两步就要低头检查一下。他大半儿注意力都放在手里的东西上面了,少了几分心思去看路,医院附近正是交通最繁忙的地带,车来车往人潮涌动的,他一个没防备,突然被吴磊一下子扯过去了。
刘昊然踉跄了两步,刚在路边儿的路牙石上站好,身后一辆电动车就摁着喇叭擦着他半边儿身子飞驰而过。
“我拿吧。”吴磊也不管刘昊然愿不愿意,一手托着底儿一手扶着把手,把保温筒给抱在怀里了。
这个小插曲过后他们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直到进了电梯间,刘昊然才开口打破了沉默。他伸出右手把保温筒接过来,挺生硬地说:“给我吧。”
这会儿正好是饭点,办公楼里也没什么人,有活儿的医生护士都在病房里忙得不可开交,暂时没活儿的都趁着这空儿赶紧去扒两口饭等着过会儿继续忙活。刘昊然和吴磊刚走到李红英办公室门口,就听见里面有争吵的声音,吴磊一下就听出来那是吴文建。
他三年级的时候,李红英因为他跟他爸见面而大发雷霆,又摔东西又吵吵,那次给吴磊心里也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后来他知道了他爸妈离婚的原因,是吴文建出轨了别人,那之后他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见吴文建,直到他上了六年级,才又跟他爸恢复了联系。吴磊是渴望拥有他爸爸的疼爱的,也许他内心渴望的并不单单是父爱,而是能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这种渴望日复一日地沉淀下来,慢慢就变成了他身体里的某种旧疾。
人总是这样,会轻易被很多鲜活激烈的东西牵扯了注意力,比如童年时磕碰的伤口、青春期懵懂的悸动,还有偶尔作祟的占有欲,这些堆叠在一起,成了身体表层大大小小新鲜的伤口,而旧疾是不一样的,吴磊很清楚地知道它在那里,只是它不发作的时候,他就不会想起。
不会想起,但也永远不能摆脱。
可是想到他爸背叛过李红英,背叛过这个家,吴磊又觉得不能替李红英原谅他爸。李红英不是一个温柔的母亲,可是确实在力所能及的范围里给了吴磊最好的,他在情感上面总是会更偏向他妈妈一些,这些乱七八糟的各种因素使得他对他爸的感情是很复杂的,就算跟他爸联系也都是瞒着他妈私底下的事儿,他也再没要过他爸的任何东西,吴文建大概也知道李红英是个什么脾气,吴磊三年级之后好像就再也没来他们家找过李红英,至少吴磊是一次也没撞见过。
这次吴文建像是有求于李红英,言辞间都是恳切。吴磊听见他说:“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和小磊……可他就快不行了,他只想跟你道个歉。”
门那边儿安静了一会儿,才透过来李红英冷冰冰的声音:“我不想听他的道歉,让他别恶心我。”
刘昊然和吴磊站在门外都愣了一愣,吴磊本来想去敲门的手停在半空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不安的感觉一阵一阵放大。他爸说的是什么人?什么人让他妈觉得恶心?是那个小三吗?那个小三快要死了吗?
一阵椅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吴磊猜是吴文建站起来了。他的声音有些抖,压抑着什么情绪一样:“这么多年,我为了补偿你,连儿子都不能见,你还不满意吗?”
门里门外都沉默着,刘昊然偏头看着吴磊,他说不出当时心里的感觉,只知道那是他长到这么大第一次有种说不出来的心慌。他现在有种强烈的直觉,那就是他不应该再让吴磊站在这里继续听他爸妈吵架,他不知道吴磊他爸妈接下来还要说什么,可是他就是觉得不管下面是什么内容,都像是潘多拉的魔盒一样,打开它就会飞出来可怕的魔鬼。
刘昊然舔了舔嘴唇,手搭在吴磊肩膀上:“吴……”
一切都晚了,刘昊然话没说完,门里面就传出来李红英两声冷笑,她下面说的话一字一句很清晰地敲打在吴磊和刘昊然的耳膜上:“你有什么脸见他?你是想让他以后也跟你一样,变成一个喜欢男人的怪物吗?”
这话一出口,在门外偷听的俩人都傻了,吴磊的眼睛立时被这句话给撑圆了,他的大脑轰的一声一片空白,在原地石化了几秒之后,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转身撒腿就跑。
吴磊直接跑进了楼梯口,刘昊然刚想喊他一句,又顾忌着被李红英和吴文建听到,这时候也顾不上手里还拿着饭了,把保温筒墩一边儿的长椅上就迈开步子去追他,结果还没跑两步,迎面正撞上了张霞。
“你这孩子,跑什么呀?”张霞伸手拦了刘昊然一下,“怎么就你自己?小磊呢?不是让你叫他一起吗?”
办公室的门这时候打开了,李红英和吴文建闻声都从里面走出来,俩大人刚才说的时候都以为外面没人,也不知道刘昊然在外面听了多久,听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都有些被撞破了秘密的尴尬。
刘昊然许久不见吴文建了,他记忆中那个吴叔叔还是穿着工装给吴磊穿外套的好爸爸,一脸温柔地说要带吴磊去吃肯德基,现在距离那时候好像也没有过多少年,可是他看上去都好像苍老了那么多,不到四十岁的人就有了白发,灰败的眼睛里都没有神彩。刘昊然甚至有点迷惑地想,难道不是他毁了吴磊和他妈妈的人生吗?难道始作俑者也会感到心虚和愧疚,所以才会良心不安而白了头吗?
吴文建对着张霞点了点头,也不愿意跟她多说两句的样子,穿过长长的走廊去中间按电梯去了。
张霞是没想到能在医院碰见吴文建,在她印象里,李红英跟前夫都几乎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了,还很担忧地凑过去问:“这……怎么了?”
李红英勉强地扯了个笑出来:“没什么大事儿,然然,小磊今天没跟你一起吗?”
刘昊然看了看他妈又看了看吴磊他妈,他现在虽然很着急,但是还没失去理智,努力逼着自己镇定下来,面不改色地扯谎:“吴磊他们班今天留堂了,过会儿可能就来了。”
张霞是真没搞清楚状况,从长椅上拎起保温筒还埋怨刘昊然:“那你怎么不等他一起啊?你可真是的……”
刘昊然打断他妈:“妈,我还有事,你们吃吧,我先走了。”
“上哪儿去啊?”张霞叫了两声没把刘昊然叫住,也懒得管他了,拉着脸色复杂的李红英进屋,“越大越没有礼貌,咱们吃咱们的,别管他了。”
刘昊然用最快地速度冲下楼去,脚下都要生风了,他得去找吴磊。刘昊然知道吴磊的原生家庭一直是他心里最大的痛症,吴磊从小就心思多,想得也多,在有些东西上面还爱钻牛角尖儿,何况这种事儿,摊在谁身上都不是那么容易看得开的。刘昊然太害怕了,吴磊要是一个冲动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他真的不敢想。
吴磊是刘昊然照顾着长大的小孩儿,如果吴磊出了事儿,刘昊然觉得自己一定会疯的。
深秋的风已经很阴冷了,呼啸着往人骨头缝儿里钻,可刘昊然现在正着急,穿了件单衣外套也没觉得冻得慌,他把医院的各个角落都搜寻了一遍也没找见人,累得直喘气,后背都急出汗了,天已经擦黑了,再晚能见度就更低了,刘昊然不敢歇息,又扩大范围找了起来。
吴磊就在小区附近的公园里,那个公园是他小学的时候上学放学的必经之路,他曾经攥着刘昊然的书包带子在这里走过无数遍,现在完全是漫无目的地走过来的。公园里的荷塘还在,临水而建的小亭子也在,吴磊心猿意马地踩着一边儿的石梯往亭子里走,一个不留神儿脚下不稳,右脚踩在石块儿上崴了一下,一阵钻心的疼让他意识清醒了不少,他抽了口凉气,一瘸一拐地挪到石凳旁边坐下。
吴磊现在都不敢腾出空来再回忆一遍自己刚才听到的内容,他恨不得自己站在李红英门口的那一瞬间聋了或是失忆了,他以前总是不明白,为什么医生总会对病人讲一些安慰人的假话,他现在知道了,那是因为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要好太多太多了,他现在宁愿根本没有窥见过他爸妈的这个秘密。
难怪啊,吴磊胡乱地想着,难怪李红英那么抗拒他跟爸爸见面,难怪爸爸明明出轨了别人,却一直没有再组建新的家庭,而他小时候甚至还在生日吹蜡烛的时候天真地许过愿,也许爸爸妈妈可以冰释前嫌,重新在一起,那样他也不是没有爸爸的野孩子了,可是老天爷从来没有站在过他这一边。吴磊终于后知后觉,以前很多他觉得疑惑的点在他得知真相之后全部解开了,它们拼凑在一起连成了一条合理的逻辑线。吴磊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原来就连他的出生原本都是不应该的,他爸是个同性恋,是喜欢男人的怪物,而他是怪物的儿子,他爸欺骗了他妈,所以生下了他。
那么他呢?他以后也会变成怪物吗?
吴磊不敢再想了,他屈起双腿把脸埋进手掌心里,眼泪大片大片地从指缝间溢出来,把他的手背都打湿了。
刘昊然找过来的时候,吴磊正维持着这个姿势,蜷缩在长凳上,倚靠着亭子一角的石柱。天气一冷,连出来散步的大爷大妈都少见了,偌大的公园里好像就只有吴磊孤零零的一个人似的。刘昊然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暂时放下了,他实在是紧张了太久,现在手都在哆嗦,他太怕吴磊出什么意外了,看见他囫囵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整个人都有些放松下来的脱力感,长长地舒了口气,走过去轻轻晃了晃吴磊的肩膀。
吴磊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两滴泪滚下来之后视线变得清明了,他看见了刘昊然。刘昊然的头发被汗水淋成一缕一缕的,垂在脑袋顶,尖儿上还挂着汗滴,这场面其实是很具喜感的,可吴磊现在笑不出来,别说他还没能从他爸的事儿里缓过来,现在想到他哥不知道跑了多久才找到他,这会儿早把他俩冷战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咬了咬嘴唇,没忍住又掉下来两行泪。吴磊小时候睫毛就又密又长,现在也不遑多让,哭起来沾上水,扑闪扑闪的看上去格外可怜,他两片脸颊湿乎乎的,头发也乱糟糟的,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狗。吴磊张了张嘴,小声地喊他:“哥哥。”
吴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喊过刘昊然了,他长大之后总是喊刘昊然“哥”,单字一个听起来利落又脆生。他这句“哥哥”让刘昊然蓦然想起许多年前那个初冬,8岁的吴磊站在冷风阵阵的楼道里,那时候他哭起来还是惊天动地的,嗓子像是劈了一样,眼睛红成一片,他是什么时候学会不出声地流泪的呢?刘昊然记得那天,李红英和吴文建在一边激烈地争吵着,张霞和刘建明手忙脚乱地劝架,刘昊然走过去叫吴磊的名字,叫了两声吴磊才安静下来,那时候他就像现在这样狼狈又可怜,张着嘴无声地喊他:“哥哥。”
那是吴磊第一次亲口喊他哥哥。
那也是刘昊然第一次,直面另一种与他完全不同的、没有多少温情和幸福的残酷人生。
可他却到现在也没能把他从残酷深渊里解救出来。
刘昊然觉得那时候的揪心好像现在也没有减缓,他应了一声,咽了咽唾沫,等吴磊哭够了才轻轻地握住他的手说:“走吧,跟我回家。”
吴磊没动,用手背胡乱抹了两下眼睛,带着浓重的鼻音指了指右脚的脚脖子说:“我脚崴了,你扶我一下吧。”
刘昊然没伸手去扶他,而是在他前面半蹲下来:“没事儿,我背你回去。”
刘昊然跑来跑去找人,出了一身汗,身上的衣服早就被溻透了,粘在皮肤上挺不舒服的,照他这种事儿多的程度,如果不是吴磊,他是不可能自找麻烦再背个人回家的。
刘昊然虽然还是少年的样子,但这片脊背已经有了宽阔的雏形了,吴磊很乖顺地趴在刘昊然的背上,他很容易就能闻到刘昊然身上裹着洗衣粉的汗味儿。他从来不觉得刘昊然身上的味道难闻,反而这味道总是让他很安心。刘昊然背着吴磊,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也很稳。一阵疲惫感涌上来,吴磊把侧脸贴在刘昊然的脖子后面,轻轻闭上眼睛,他脸上的眼泪跟刘昊然脖子后面的汗水混在一起,把刘昊然裸露出来的那一小块皮肤都给浸得湿漉漉的。
天已经黑透了,城市里的星光一向很弱,有路灯的时候都看不见了。暖黄色的灯光把他们俩交叠在一起的影子长长地投在石砖地上,看上去好像亲密得不分彼此。
公园里很安静,这个时令连秋蝉都没有了。地上的落叶铺得很厚,刘昊然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枯叶踩在脚底的沙沙声,秋桂的味道若有若无地擦过他的鼻尖。刘昊然搭在吴磊膝窝的手往上托了托,他叫吴磊的名字:“小磊。”
吴磊略略抬起头,回应他:“嗯。”
刘昊然像是在斟酌词句一样,话说得缓慢却铿锵,言语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你……你不要担心,你爸爸是那样的人,跟你没有什么关系的,这不是你的错。”
刘昊然顿了顿,又说:“你不会变得像他一样的……你以后不会喜欢男人,也不会成为怪物……你跟我、跟白敬亭,还有跟他们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吴磊咬了咬下嘴唇,垂下眼睛,压住鼻酸的冲动,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刘昊然:“我知道了,哥。”
那天晚上吴磊被刘昊然领回了家,像是以往的许多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他在刘昊然家洗漱过后上床睡觉,刘昊然洗过澡之后也在吴磊身边躺下了,他们在一张床上睡过太多次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刘昊然最后的那段话,吴磊明明白天受了挺大的刺激也没能夜不安眠,闭上眼睛之后没多久就很快入睡了。
吴磊做了个梦。他哥哥背着他走在一条小路上,头顶上是满天星河,他的两只手臂抱着刘昊然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窝。过了一会儿刘昊然偏过头来,在明明暗暗的星光里,他突然凑上去,轻轻地亲吻了刘昊然的嘴唇。
梦做到这里吴磊自己先被吓醒了,直挺挺地从床上坐起来,脑门儿上面全是亮晶晶的汗水,他心如擂鼓,总觉得身体还有哪个地方那么难受,于是颤抖着掀开盖在身上的被子,才发现股间一片湿冷粘腻。
吴磊上过生理课,自然知道那是什么,他心虚地往旁边看过去,借着点儿月光,他能看清刘昊然还睡得很熟,在睡梦里也是眉头舒展,全然无知的样子。
可是吴磊却再也不能入睡,他绝望地想:完了,他完了。
他跟他爸爸一样,是个喜欢男人的怪物,他喜欢上了他邻居家的哥哥。
他喜欢上刘昊然了。
tbc.
「昊磊」爱人同志9
新年快乐各位
虎年许愿一下昊哥和磊磊合作(开始妄想
9.
白敬亭在刘昊然的亲切指导下突击恶补了一个月,再加上在考场里使用的一些非常手段,期末考试的时候总算是极其惊险地卡在了及格线上,逃过了被他爸关禁闭收手机的厄运。
山城的暑假很长,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刘昊然小学毕业那年去了一次北京,深深地感觉到了这座小城的落后封闭,那之后的每年暑假他都会跟张霞和刘建明要求去外地看看,权当见世面了,不是参加集训营夏令营就是去旅旅游,刘建明挺支持他,用他爸的话来说就是好男儿志在四方,老祖宗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有道理的。
刘昊然今年去上海参加一个科技活动,要待两个周才能回来。他这一走吴...
新年快乐各位
虎年许愿一下昊哥和磊磊合作(开始妄想
9.
白敬亭在刘昊然的亲切指导下突击恶补了一个月,再加上在考场里使用的一些非常手段,期末考试的时候总算是极其惊险地卡在了及格线上,逃过了被他爸关禁闭收手机的厄运。
山城的暑假很长,差不多有两个月的时间,刘昊然小学毕业那年去了一次北京,深深地感觉到了这座小城的落后封闭,那之后的每年暑假他都会跟张霞和刘建明要求去外地看看,权当见世面了,不是参加集训营夏令营就是去旅旅游,刘建明挺支持他,用他爸的话来说就是好男儿志在四方,老祖宗说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有道理的。
刘昊然今年去上海参加一个科技活动,要待两个周才能回来。他这一走吴磊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早习惯了,反而是白敬亭觉得无聊透了,还好在南京读大学的表哥也放暑假了,这两天来白敬亭家串门子,还给他拿了个U盘来,神神叨叨地跟他说里面存了不少好东西。白敬亭心领神会,立马给拷贝到自己的MP4里,刘昊然刚从上海回来,白敬亭就揣着家伙去他家找他看电影去了。
俩小伙子把窗帘一拉房门一关,一人一只耳机戴着躲在屋里看片儿。吴磊来刘昊然家的时候他俩看得正入神,根本没听见大门响动,他一推门进去把屋里俩人吓一跳。白敬亭“操”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把MP4扣在桌子上。
“吓死我了,怎么不敲门啊你。”
吴磊平时进来也不敲门的,一时没反应过来,挠了挠头发茫然地“啊”了一句。
刘昊然看了吴磊一眼,安抚地说了句“没事儿”,转身拍了拍惊魂未定的白敬亭:“给他看又没关系,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白敬亭别别扭扭地把MP4重新立起来:“我这不是怕带坏小孩儿么……”
吴磊云里雾里地听了一会儿,现在眼睛也适应了昏暗的光线,才发现白敬亭的脸上有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他眼睛无意间往下一瞟,刘昊然穿着条浅色的短裤,两条裤腿中间分明鼓起一团若隐若现的……吴磊立刻明白了,脸“腾”地红了,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不看,我过会儿再来。”
白敬亭实在忍不住了,站起来去了趟卫生间,再回来时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了,挺畅快地舒了口气。刘昊然伸手拉住吴磊:“哎行了,别走了。我们看喜剧片了。”
既然是喜剧片也没什么可偷摸的了,白敬亭干脆把表哥的U盘拿出来插在电脑接口上,从收藏夹里随便挑了一个播放。这是一部香港早期的电影,剧情有些无厘头,演到一半儿的时候,里面的两个男演员竟然脱了衣服,抱在一起嘴对嘴亲了起来。
他们仨从没见过男人和男人接吻,这画面太具有冲击力了。白敬亭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喃喃地感叹了一句:“我天哪……和男的亲嘴,不恶心吗?”
刘昊然看得也有点儿生理不适,但还是强装淡定地回答他:“只是演戏吧,现实里应该没有。”
“现实里也有,不仅能亲嘴,连……那种事儿也能做呢。”白敬亭想到哪就说到哪,也没仔细观察旁边人的表情,“我表哥说他宿舍里有个舍友就是那种……同性恋,还老是跟男的出去过夜呢,哎到底咋想的啊,太变态了也。”
吴磊像是也给吓到了,张着嘴听着,傻在一边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刘昊然用余光瞥见他的表情觉得很好笑,用脚尖碰了碰白敬亭的小腿:“关了吧,不看了。”
白敬亭回家了,吴磊留在刘昊然家里吃了个晚饭,入伏了,北方的晚上又热又干燥,张霞做了一大盆凉面,调好麻汁儿,又切了鸡蛋丝黄瓜丝胡萝卜丁和姜末,拌在一起给俩孩子一人盛了一大碗。吴磊吃完饭还在想刚刚白敬亭说的这事儿,他盘腿坐在刘昊然的床上,手肘撑着膝盖托着脸。刘昊然洗漱完了进来看见他还在床上坐着,问他:“你晚上在这儿睡?”
吴磊点点头,踌躇了一会儿终于把内心的疑惑问出口:“哥,那男人和男人……怎么做那种事儿啊?”
“我怎么知道?”刘昊然背对着吴磊把上衣脱下来塞进衣柜里,张霞给他买了睡衣,但是他不爱穿,他夏天睡觉一般就穿个裤衩儿。
“你管这干什么?你又不是同性恋。”刘昊然在吴磊旁边儿坐下来,床轻微地塌下去一小块儿,吴磊赶紧给他挪了挪地方。他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盯着吴磊的眼睛问:“对了,你也没跟我说过,你在学校里有喜欢的人没有?”
吴磊“啊”了一声,支支吾吾地回答:“没……没有。”
这声音简直跟蚊子哼哼似的,刘昊然弹了一下吴磊的脑壳:“没有就没有吧,结巴什么。可别学白敬亭,竟整些早恋的事儿。”
刘昊然他们班的数学老师是个很有名的老教师,暑假在校外办了个加强辅导,那个年代对这种事儿查的还不严,要搁现在早让人给举报到开除公职了。十多年前信息化没普及,班级群里的人都不全,有些条件差些的家庭连电脑都没有,更别说申请什么QQ号了,至于什么师生交流群那更是不存在的,所以这次辅导办学也没多少人知道,育才四个班总共也就去了三十来个尖子生,还外加一个关系户白敬亭。
白敬亭是十二分不愿意去上辅导班,那个教室又狭小又破烂,里面连空调都没有,整个屋子只有一个大吊扇,要跟三十几个人在里面挤一天,他真觉得自己会闷死。但是他又实在反抗不了他爸的威压,干脆把刘昊然也拉上跟他一起去受罪了。
他俩去了之后才知道田潇潇和张佳璐都在这个班里,白敬亭之前因为期末考试而暂时平复的情伤又发作了,很忧伤地把QQ签名升级成“还为你等着,我的心快要死了”,每天都故作坚强地从张佳璐座位旁边走过去,还觉得自己挺帅,其实人小姑娘根本没看他。
白敬亭这边儿为了他无疾而终的初恋伤春悲秋,田潇潇倒是趁着这个暑假跟刘昊然熟络不少。说来也是巧了,她家的小区正好跟刘昊然家的挨得很近,回去都顺路,小女生总有些很可爱的小心思,她主动提出放学跟白敬亭和刘昊然结伴而行,等白敬亭回家之后,俩人还能单独走一段路。
他们回家的路上会经过山城最大的地下书店,那会儿中学生的娱乐项目真的少到可怜,更别说在这个闭塞的小县城里,一个像样的电影院都没有,美团也不普及,KTV不是现在29快9包一下午的良心价,那要一百多一小时,只有少数家里有矿的才去得起,穷学生能消遣的地方也就只有网吧了,可那种地方空气流通特别差,烟雾缭绕的。像刘昊然这种五音不全且厌恶烟味儿的平时出门也就只能逛逛书店了。
书店的盈利不错,店主是个挺会做生意的中年人,今年又并了旁边的西点店,直接给开成了个书咖。
“数学好像上了新的教辅资料了,要不要去看看?”田潇潇在书店的巨大灯牌下面停下来,她其实是想约刘昊然去书咖坐坐的。
刘昊然当然不知道她的真实想法,只是想想自己确实好久没来书店了,于是点点头说:“行。”
他俩刚进书店就碰上了熟人,是刘昊然班里的一个女生,也认识田潇潇,看这俩人一块儿还挺惊讶的,跟他俩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田潇潇很快挑好了要买的书,刘昊然翻了翻内页觉得兴趣不大,随手从书架上拿了本高中的词汇书,往收银台走的时候进来了一个电话,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是张霞,赶紧摁了接听键。
张霞的语气挺着急,她说姥姥一个人在家里摔倒了,她和刘建明要回去看看。他们家今年刚买了一辆车,是个十几万的速腾1.6,极大地方便了他爸妈回家探望老人。
刘昊然安抚了张霞两句,让她别着急,又让刘建明慢点开车。
“你去找小磊一起吃饭吧,我已经跟他说好了,钱给你放桌子上了,你去门口买两碗馄饨吃。”
刘昊然说:“知道了。”
结账的时候田潇潇看了一眼刘昊然手里的资料,挺惊讶地问:“你已经开始自学高中的内容了?我还以为你会买数学。”
“没,”刘昊然把单词书扣在手心里,“数学那本对我来说没什么必要,我英语不太好,买回来背背单词。”
“太谦虚了吧,”田潇潇笑起来,“数学怎么学的这么好的,给我看看你笔记行不行?”
刘昊然说:“我不记笔记的。”
他真不是怕田潇潇成绩超过自己所以藏着掖着不给看,刘昊然他们班数学成绩名列前茅却没有记笔记习惯的人,除了他也没别人了。
田潇潇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没有哪个女孩子愿意把自己的初恋对象想得那么小肚鸡肠。她心里还在盘算着跟刘昊然多待一会儿,结了帐就指着旁边的圆桌椅说:“那我请你吃甜点吧,这家的榴莲千层特别棒,榴莲味儿可浓了。”
刘昊然听见“榴莲”两个字就已经条件反射地开始反胃,他又不好意思让女生知道自己不爱吃榴莲,显得他多娇气似的,从小到大张霞就老说刘昊然比女孩儿还挑,臭毛病太多,养起来真费劲儿,他嘴上不说什么,但心里挺在意这点的。
刘昊然大脑飞速运转,思索着该用什么理由拒绝田潇潇,手机就震了两下,他点开一看,是吴磊发的一条短信:你还没回家吗?
刘昊然跟田潇潇说了句“不好意思”,立马给吴磊拨了回去。电话接通以后吴磊在那边“喂”了一声。
“嗯。”刘昊然应了一下,问他,“你饿了?”
“……不是,”吴磊有点难为情,“我刚才出去了一趟,忘记带家门钥匙了……我以为你已经回来了。”
“哦,马上就到家了。” 吴磊平时不是爱出去乱跑的孩子,刘昊然顺口问,“你出去干嘛了?”
“预习作业要用到初二的书,我去找小白哥要教材了。”
“为什么找他?你不能问我要吗?”刘昊然的眉毛拧起来,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语气听起来又委屈又窝火。
吴磊早就摸清了他哥的气点,这种情况对他来说已经是小场面了,咯咯笑了两声跟刘昊然解释:“不是,小白哥说,他的书比较新。”
刘昊然刚冒了点儿头的脾气叫吴磊一句话给浇灭了,他想了想,觉得白敬亭说得很有道理,这时候也不忘挖苦两句:“也是,毕竟从来没翻过,可不就是新的。”
吴磊见刘昊然已经雨过天晴了,又说回到原来的话题:“哥,我在你家门口等你,你慢慢来。”
刘昊然挂了电话,转过身很抱歉地对田潇潇笑一笑:“家里有点事,改天吧。”
田潇潇神色复杂地看一眼刘昊然,从他接起电话的第一秒她就一直在偷偷观察他。她之前从没在刘昊然的脸上看过这么生动的表情,那种不设防的语气很轻易地触碰了女生的警戒线,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问:“怎么了?挺严重吗?”
刘昊然说:“没,我弟打过来的,说没拿钥匙,我回去给他开门。”
“刚刚是吴磊?”田潇潇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刘昊然的手机不怎么扩音,她听不到对面的动静。刚刚他在通电话的时候,她心里就七上八下的,生怕对面是个女生,如果刘昊然用这种语气和神态跟一个女生说话,那她可真的一点儿胜算都没有。
田潇潇松了口气,白敬亭果然没骗他,刘昊然身边并没有跟他关系很好的女生,这样看来,比起其他人来说,她能把刘昊然追到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想到这里她心情也好了,没吃成榴莲千层也照样开心,还真心实意地夸他:“你对你弟弟真的很好。”
刘昊然说:“他对我也很好。”
这话不假,换了别人谁能受得了刘昊然这脾气,也就吴磊对他能这么有耐心,从来都不嫌他毛病多。
山城巴掌大的小地方,出门总能遇见熟人。田潇潇跟刘昊然一起放学的频率太密集,已经让七中不少同学撞见过了。俩高颜值的优等生走在一起的画面太美好了,简直像是一副从校园剧里抠下来的真人海报,很难不引人遐想。但其实他们俩在一块儿主要还是说学习的事儿,不跟男孩子之间似的,什么都能说,可就这样接触下来,要想不熟悉也已经很困难了,开学之后再在校园里碰见都能互相打个招呼。
学校里八卦的传播速度总是很快,捕风捉影的事儿也能给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大家基本都默认刘昊然和田潇潇已经成了,刘昊然否认过一次之后也没有人相信,只当他是不好意思,起哄得更厉害了,他也懒得解释了,随他们说去,可这态度倒让别人以为他是默认了,更觉得事儿实锤了。
“我还当你哥是个铁石心肠的和尚呢,看来也还是敌不过美女的激烈攻势啊。”白敬亭啧啧地跟吴磊感叹,“怎么就没有女生对我死缠烂打呢,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吴磊还没从这个劲爆八卦里回过神儿来,挺诧异地问:“你是说我哥跟……田学姐在谈恋爱?不会吧……”
白敬亭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吴磊:“怎么不会啊?我发现你是真迟钝啊,田潇潇喜欢他好久了你不知道啊?她每天都给刘昊然发短信的,你想想放学之后你哥有没有经常看手机回消息之类的。”
吴磊这才想起,他这两天在刘昊然家做作业的时候,刘昊然确实时不时地就拿着手机摆弄来着,原来是在回复田潇潇啊。
吴磊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可是我哥从来没跟我说过啊……我觉得只是田学姐喜欢他,他也不一定就也喜欢学姐吧……”
“女追男隔层纱,这你不懂啊?”白敬亭本来还想给吴磊好好上上课,传授一下自己从各种途径接收来的爱情真经,但一看他这完全不开窍的傻样儿,自己都觉得自己刚才的话都白说了,“怪不得你哥不告诉你呢,跟一小孩儿能说着什么啊。”
吴磊这回是真的信了,但他还是觉得难以想象,刘昊然谈恋爱,那得是什么样儿啊,他就从没在自己面前提过任何一个女生。吴磊班里也有早恋的班对,他见过人家的相处方式,那难道刘昊然也会跟田潇潇拉手、拥抱甚至……亲嘴吗?简直太让人难以置信了,他都替刘昊然害臊。
白敬亭现在跟田潇潇也混的挺熟,他很乐意充当她情感之路上的助攻,田潇潇也挺把白敬亭这狗头军师当回事儿,跟他说了不少追男神的细节内幕,白敬亭现在一厢情愿地笃定刘昊然已经沦陷了,只差最后一层窗户纸了,他这么乐于助人,不帮一把是说不过去的,一抬手揽住吴磊的肩膀:“今天放学你田学姐要约你哥表白了,这要是成功了咱俩就是大功一件。放学你不要等他了啊,咱俩先走,给他俩留出二人空间。”
吴磊有点迟疑地挠了挠头:“这……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咱们这都是为了你哥,等他跟田潇潇成了,感谢咱俩还来不及呢。”白敬亭信心满满,一激动中二属性又暴露了,“难道你不想看你哥幸福快乐吗?”
吴磊当然想看刘昊然幸福快乐,他立刻答应了白敬亭,下午放学之后他们也没在学校门口等刘昊然,俩人先行一步回家了。刘昊然出来的时候看到老地方没有人,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被安排了,还以为他们都还没放学,正奇怪今天这是怎么回事呢,大老远的田潇潇就冲他挥挥手,步履轻快地走到他面前。
刘昊然冲她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周围有几个熟人挂着探究的眼神朝他们这边看过来,田潇潇脸都热了,挺害羞地笑一笑说:“我们走吧。”
“嗯?”刘昊然没明白她这是搞哪一出,解释说,“我等我弟和小白。”
“啊?”田潇潇有点惊讶,“小白没告诉你吗,他们俩已经走了呀。”
“走了?”刘昊然简直说不上来这一瞬间翻上来的到底是什么情绪,“吴磊也走了?”
“对啊……”田潇潇一下没明白刘昊然怎么反应这么大,又立马想起来吴磊之前被校园暴力的事儿,很贴心地给刘昊然喂定心丸,“他跟小白一起回家的,不会有人欺负他,你不用担心。”
其实白敬亭本来是想着给好兄弟一个惊喜才故意没有给刘昊然透一丁点儿口风,这二愣子要是能提前跟刘昊然通通气儿,也就知道他自以为是的惊喜对刘昊然来说简直就是惊怒。
刘昊然真的生气了,好像也不只是生气,可他说不上来这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脸已经不受控制地冷下来,把田潇潇弄得惶惶恐恐的,不停地回想自己刚才是哪里说错话了,本来计划好的温馨告白这下也打水漂儿了,对着刘昊然现在这张阎王脸她可说不出来,俩人就这样气氛诡异地各回各家了。
刘昊然心里憋着一股火没处发,他想起来之前吴磊被排挤,自己把他叫来家里跟白敬亭认识,现在倒好,人家有了小白哥就把哥哥撇一边儿了。
刘昊然越想越生气,到了家门口也没回自己家,直接去对面儿把吴磊家的门拍得震天响,见人张口就甩出一句:“你今天怎么回事?谁让你放学不等我就先走的?”
吴磊被刘昊然这劈头盖脸一顿问搞得一头雾水,小声嘟囔一句:“你不是谈恋爱去了么……”
“你说什么?”刘昊然在盛怒之下听觉也有点儿迟缓了,拔高音量又问了一句。
一般这时候吴磊都会软下声调说两句好话,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格外不想哄刘昊然的臭脾气。刘昊然明明还教育自己不要早恋,他现在又跑去搞对象还不告诉他,这又是什么意思。吴磊不知道哪里也窜上来一股火气,中气十足地喊回去:“我说,你不是在跟别人谈恋爱吗!”
刘昊然被吴磊的这句话弄得错愕了两秒,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扭曲地反问:“什么?我跟谁……”
他这话刚一出口,几乎是立刻就想明白了为什么今天放学时会在校门口偶遇田潇潇,可这时候想明白还不如想不明白,他觉得现在自己的脸更黑了,简直恨不得把吴磊揍一顿再把他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吴磊自己吼完这句也有点尴尬,抿着嘴搓了搓鼻子,转开眼睛没再看刘昊然。
楼道里的气氛一时降到了冰点。刘昊然盯着吴磊看了好久,一口气忍了又忍,终于被咬牙切齿地挤出来:“吴磊,你是不是有病?”
tbc.
[昊磊]爱人同志8
应该挺甜的(吧。
8.
“说说吧,什么原因?”老师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两边都挂了点儿彩,但好像明显是刺儿头更吃亏一些。
一帮人都没说话,没一个人肯把前因后果讲出来。刘昊然是尖子生,在所有老师看来也一直是明事理的孩子,她心理上总是更偏向一些,叹了口气打算大事化小:“行了,都给我下个保证,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不许再动手了,这事儿就过了。”
她说完还用食指点了点刘昊然的肩膀,原本打算着含糊解决这事儿放了他们,自己也可以赶紧下班了,谁想到刘昊然听了这话竟然抬起头,阴恻恻地盯着刺儿头,分明是不打算就这么“过了”。
“下次?”刘昊然冷笑一声,指着刺儿头,“再有下次照样打,我打得...
应该挺甜的(吧。
8.
“说说吧,什么原因?”老师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两边都挂了点儿彩,但好像明显是刺儿头更吃亏一些。
一帮人都没说话,没一个人肯把前因后果讲出来。刘昊然是尖子生,在所有老师看来也一直是明事理的孩子,她心理上总是更偏向一些,叹了口气打算大事化小:“行了,都给我下个保证,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不许再动手了,这事儿就过了。”
她说完还用食指点了点刘昊然的肩膀,原本打算着含糊解决这事儿放了他们,自己也可以赶紧下班了,谁想到刘昊然听了这话竟然抬起头,阴恻恻地盯着刺儿头,分明是不打算就这么“过了”。
“下次?”刘昊然冷笑一声,指着刺儿头,“再有下次照样打,我打得你比现在还狠。”
老师大概也没想到刘昊然这么不配合,给了台阶都不下,也懒得顾忌什么优等生的脸面了,一巴掌把桌子拍了个震天响:“每人明天给我交一千字检查,打扫校园一周!”
几个人在办公室折腾了好久才被放走,校园里的人都走光了,天色也暗下来。刘昊然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吴磊早就提着书包站在办公室门口等了。刘昊然一声不吭地走过去,看一眼吴磊身上破破烂烂的校服褂子,冷着一张脸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扔给了他。
刘昊然的外套还带着点儿残余的体温,暖和和的,衣服上薰衣草柔顺剂的味道很重,吴磊接得慢了些,冷不丁被这香味儿给蒙了一脸,他把衣服从头上扯下来抱在怀里跟着刘昊然走了两步,怯怯地开口:“哥,冷,你穿吧。”
“你看我冷吗?”刘昊然打完架,刚刚冷静了没几分钟,现在想到吴磊竟然瞒了自己这么大的事儿,浑身的火气又无法遏制地噌一下冒出来,倒是真不冷了。
吴磊太了解刘昊然了,光听这说话的语气都能知道这是生气了。他最怕惹他哥不高兴,还偏偏笨嘴拙舌的不会哄人,这点儿从小到大都没变过,每次都得刘昊然自己别扭一阵儿,等气消了摁着他凶两句才能行。刘昊然一般是气来得快走得也快,最多一两天就消了,都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但这次好像特别严重。
吴磊怕刘昊然真不理他了,跟在他屁股后面干巴巴地没话找话:“哥,你别生气,我、我错了。”
刘昊然猛地停下来,转过头面无表情地问他:“你错哪儿了?”
吴磊没想到刘昊然问这么一句,“啊”了一声老老实实地回答:“我、我不应该让你因为我的事儿被老师罚……”
“你这是觉得欠了我了?”刘昊然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吴磊,我警告你,你现在最好别惹我。”
“不是,不是!”吴磊脑子终于拐过弯儿来,急急忙忙地给自己找补,“我不应该出了事儿不告诉你,我错了,哥。”
吴磊还在刘昊然身后结结巴巴地认错,但刘昊然已经彻底不想搭理他了。
七中的校花是樱花,初中部这边儿的校园里栽了好几排樱树,四五月份正是开花的好时节,繁盛的花簇挤挤挨挨地缀在枝头,远看像一柄柄巨大的粉白色伞盖,要是打旁边儿经过,连吸进来的空气里都能染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儿。风一吹树上就扑扑簌簌地往下掉花瓣儿,说是樱花雨真是一点儿也不夸张。
这种场景看起来真是赏心悦目,只是苦了值周的班级,哪个班要是倒了霉这季节排到值周,那少不了得每天早起半个多小时来打扫校园,七中的早自习本来就早,真要再早起半个小时那简直是痛苦加倍,好多人都能在课上直接睡过去。
不过既然有人挨罚,这周的值日生倒是可以暂时休息几天了,级部主任给他们每人分别划了一片儿值日区域。刘昊然被罚的那块儿正好是落花密集区,他早早就出了门儿,在楼道里正碰上一块儿早起的吴磊,俩人打了个照面也没讲一句话,刘昊然淡漠地看他一眼,视若无睹地转身下楼。
吴磊还没出口的一句“哥”就这样硬生生地被堵在喉咙里,他揉了揉鼻子,小跑着跟在刘昊然身后下了楼。
山城的清晨雾蒙蒙的,太阳光也很难透过来,所以到了春秋总是早晚冷中午热。因为昨天下午那场令人窒息的对白,直到回家的时候吴磊也没能把校服还给刘昊然,他自己的校服坏了还没来得及买,今天干脆就穿了刘昊然的出门。刘昊然身上穿的是初一时的旧校服,背面刺绣着学校名字,原本是蓝色的,后来沾上了些中性笔油,让张霞拿漂白剂全给漂没颜色了。新校服是初二开学时买的,刘昊然这一年长了不少,他自己本来没什么明显的感觉,但是今天翻出旧校服,发现松紧圈都不能像去年那样正正好卡在手脖子上了,才有了点儿窜个子的实感。
吴磊穿刘昊然的衣服显然大了,肥大的袖管儿松松垮垮地垂下来,乍一看跟灯笼袖似的,颇为滑稽。好在这时候也没多少人出门儿,没人看他,俩人一前一后地走,路上也没说话,很快到了学校,这个点儿实在太早了,校园里一个学生都没有,门卫大爷打着呵欠找了工具间的钥匙扔给刘昊然。
小哥俩一人拣了一个大笤帚扫落叶落花,没一会儿刺儿头一帮人也来了,他们大概是被刘昊然打怕了,畏畏缩缩地往这边看一眼,也没敢找吴磊麻烦,老老实实提着笤帚干活儿去了,整个校园充斥着竹条在水泥地上摩擦的声音。吴磊打扫的是刘昊然的值日区域,离他没多远,刘昊然是打定主意不搭理吴磊,连扫地都背对着他,倒是吴磊隔一会儿就抬头看看刘昊然。他哥这会儿正在收拾垃圾,弯下腰的时候原本卡在腰部的松紧圈儿出溜上去,露出里面的格子衬衫,吴磊下意识地要把身上的校服脱给刘昊然,手刚扒上拉链锁,刘昊然就低头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一把把松紧带给扯掉了。
学校里陆续来人了,他俩的卫生打扫也快到尾声了,垃圾桶里堆得满满当当,刘昊然往桶里踩了两脚,刚要提起把手,就让吴磊眼明手快地抢了先:“哥,我来吧。”
刘昊然这会儿倒是没跟他抢,还是冷着一张脸看他一眼,转头走了。
竞赛辅导还没结束,刘昊然怕吴磊被那些人打击报复,主动去跟物理老师要了后面的辅导材料,说家里有事以后不去上课了,自己在家自学,不会的题明天课间请教。换成别人老师还真不一定准许,但是刘昊然确实是公认坐得住又聪明的孩子,老师看他这么坚持也就答应了。他下午跟着大部队一起放学,吴磊正垂着脑袋坐在教学楼前面的雕塑旁边等,有点乱的头发软软地盖在头顶,看着像只孤独的小狗。刘昊然忍住想要上手呼噜一把的冲动从他身边走过去,吴磊看见他过来了,欲言又止地站起来揪了揪裤腿缝儿,跟在了他身后。
他俩的冷战持续了好几天了,一个没消气,一个不会哄,凑在一块儿怎么看都很尴尬,不过好在旁边还有个叽叽喳喳的白敬亭,他对璐璐一厢情愿恋爱终于宣告破灭,失恋让本就社牛的人倾诉欲更加旺盛,每天都在刘昊然耳边聒噪,白敬亭现在一张嘴就是一句青春疼痛文学,他一路要冲着刘昊然张无数次嘴,每天回家的时候都会从今日的名言警句里面挑一句用火星文生成器编辑好,放在QQ签名里。
“怪不得古人老说寄情于景。”白敬亭根本不知道刘昊然和吴磊正闹别扭,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情绪里,觉得自己简直要成为情圣了,“失恋了看什么都是悲伤的,我现在甚至觉得你俩这两天看起来都好伤情啊。”
他这话正是歪打正着,吴磊咬了咬嘴唇没接话,倒是刘昊然毫不留情地拆他台:“你恋了吗,你这充其量是单恋未遂,可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白敬亭不理会刘昊然的挖苦,很熟练地在QQ空间里写:尕璐,没侑伱,莪嘚兲箜都諟咴色de。
刘昊然无语地朝白敬亭翻了个白眼儿,偏头看了眼吴磊。吴磊早就买了新校服,但是一直没机会把刘昊然的校服还给他,每天放学都把他哥的校服褂子抱在怀里,只等哪天刘昊然气消了肯搭理自己了就让它物归原主,他眼睛本来就大,这会儿抱着衣服站在那委委屈屈地跟刘昊然对上视线,真跟个被抛弃的小媳妇似的。
刘昊然几乎要动摇了,叹了口气,刚说了个单音节:“你……”接着就被人喊了一声名字给打断了。
三个人都顺着声音转过头去,一个绑着高马尾辫儿的女生朝他们走过来,吴磊一眼认出来,那是那天体育课结束,好心提醒他校服脏了的女生,原来他是刘昊然的同学。
“田潇潇?”白敬亭有点惊讶,接着拍了拍刘昊然的后背,“你不说对她没兴趣吗?”
刘昊然没接话,只是朝田潇潇点了点头,问:“有事吗?”
田潇潇几乎没跟刘昊然说过几句话,站在暗恋对象的面前,耳朵根儿都有点红了,她捋了捋刘海问:“听刘老师说你不参加竞赛辅导了,为什么呀?”
“啊?你跟老刘主动说不去上课了?”白敬亭如梦初醒,“我说呢你这两天怎么放学这么早。”
“你不是见过我从班里出来吗?”刘昊然有点感叹,原来不仅恋爱会让人智商变低,失恋也会啊。他嫌弃地看了白敬亭一眼,转头跟田潇潇解释:“嗯,没必要,我自己回家学也一样。”
“哦……这个,”田潇潇把书包扯到前面来翻了一会儿,拿出本厚厚的线圈本举到刘昊然眼前,说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看他,“今天的笔记,你可以拿回去看。”
刘昊然接过来翻了两页,女生的字迹清秀漂亮,每个例题都用标签纸归得整整齐齐。
田潇潇没再盯着刘昊然,转脸对着刚刚就看着她的吴磊笑得落落大方:“嗨。”
吴磊还想着那天的事儿,也冲她笑笑,有点拘谨地说:“谢谢学姐……那次。”
“举手之劳嘛。”
刘昊然这才抬起头看看这俩人,挑了挑眉问田潇潇:“你俩认识?”
“之前见过一次,没想到是你弟弟。他那天衣服脏了,被我看到了就提醒了一下。”田潇潇说完这句话,跟白敬亭的目光对了一下。她其实一早就知道吴磊是刘昊然的邻居,就是白敬亭告诉她的,他还跟她透露说初一那个不受待见的小孩儿跟刘昊然特别铁,刘昊然对他就跟亲弟似的。
刘昊然没注意到他俩的小动作,把本子合上还给她:“哦,那谢谢了。”
“啊,真没事儿,我那天也是凑巧,”田潇潇被这句道谢搞得脸都红了,低头看了眼递过来的本子摆摆手说,“笔记你留着看吧,明天再还我。”
她不等刘昊然拒绝,说完就跑了,刘昊然“哎”了一声,没叫住人,只好把那本花花绿绿的线圈本塞进书包里。
白敬亭带着他的伤痛文学拐弯儿了,刘昊然的耳朵终于清静了,这条路上又只剩下了吴磊和刘昊然。吴磊刚才听田潇潇说刘昊然不去参加辅导之后就心神不宁的,现在只剩他俩,他也不管刘昊然还生不生气了,伸手就去拽人袖子:“哥,你为什么不去上辅导班儿了?”
刘昊然终于肯理人了,虽然语气还是硬邦邦:“不想去。”
吴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是敷衍他,很执着地又问他:“是因为我吗?”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关你什么事儿?”刘昊然瞪了吴磊一眼,但还是没把人甩开,由着他扯自己的衣服袖子。
吴磊可是没想到刘昊然能给他来这么一句,原本准备好的说辞这下一个字也不能说了,俩人刚说了没两句话又退回到沉默的原点。好在吴磊终于比以前有出息了点儿,没被刘昊然凶巴巴地一声给吓到把袖子松开,一手抱着校服一手扯着人袖口回了家。
一周的值日生涯终于要结束了,明天是最后一次早起。刘昊然拿了田潇潇的笔记,干脆把前两天落下的例题都看了一遍,睡得比以往晚了一些,早上起的就有点儿迟了,赶在早自习铃响前刚刚做完值日,上课的时候还困得不行,全靠意志力硬撑着才没睡过去。大课间的时候他去9班还了田潇潇的笔记,回来就趴桌子上倒头大睡。
吴磊上来的时候刘昊然还睡得挺熟,他头底下枕着那件不合身的校服,脸对着窗户的方向,十点来钟太阳正是最耀眼的时候,阳光暖融融地笼在刘昊然身上,连他手臂上的青筋和绒毛都照得清清楚楚。吴磊盯着刘昊然眼皮上毛细血管看了一会儿,轻轻地举起右手挡在他眼前。
刘昊然睡着了都能察觉到眼前的光感变弱了,迷迷糊糊睁开眼一看,吴磊正专心致志地举着右手,调整着身体的角度给他挡光,吴磊的手本来就白,阳光在他手背上一打,整个手掌心都好像变成了透明的。刘昊然实在没忍住,“噗”一下笑出声来:“吴磊,你累不累啊?”
吴磊有点错愕地回过头来,看着刘昊然,有点不好意思地把手放下去了。
“你睡醒啦,哥。”
“嗯。”刘昊然坐起来靠在椅背上,半边脸睡红了,被旧校服的拉链硌出点儿压痕,看起来有点滑稽。
吴磊被他的样子给逗得笑了笑,蹲下身子小声对刘昊然说:“哥,你别再生我气了,我真知道错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有事儿瞒着你了。”
“哟,又来哄我了?哪次不是这样,哄我哄得挺好,下次再遇到啥事儿还不让我知道,”刘昊然把旧校服摊在桌上叠着,“你还敢保证呢,你在我这里信任度是零你不知道吗?”
“以后不会了,真的不会了,”吴磊有点儿急了,“你这么久不理我,我都害怕了。”
“是吗?”刘昊然已经消气了,刚刚看见吴磊给他挡阳光的时候就不再气他了,这会儿权当逗孩子玩儿,故意惹他,“我可看不出来。”
“真的真的。”吴磊把下巴颏垫在桌子上,伸手去拉刘昊然的手腕,“哥,你别不去竞赛辅导……你跟刘老师说说,让他给我留个后排的座位,我边写作业边等你放学,行不行?”
“谁让你等了,谁要和你一块儿回家?”刘昊然被手脖子上温热的触感握得挺舒服,但嘴上还傲娇得不行,“我自己走,你死皮赖脸跟我啊?”
吴磊使劲点头:“嗯嗯,我死皮赖脸。”他现在可太乖了,刘昊然说啥是啥。他又把刘昊然的校服褂子拿给他:“我都给你洗好了,你别穿那件啦。”
刘昊然看看衣服又看看吴磊,伸手摁了一把吴磊的脑袋,咬牙切齿地撂下一句“气死我了你”,这才从他手里把衣服接过来。
前桌大课间出去打乒乓球去了,回来的时候吴磊早不在了,他看到英语老师留的作业,回头问刘昊然要选择题的答案来对。刘昊然抬了抬下巴:“都在那一摞里,自己找吧。”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儿啊。”前桌有点惊讶。
刘昊然把旧校服塞进桌洞里,一扬手把吴磊送来的那件穿好,笑了笑回答他:“我不一直都这样儿吗。”
“可算了吧。”前桌把他的练习册抽出来,“你前几天脸色差到要吃人,你自己感觉不到吗?”
刘昊然拿手里的书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对你的答案去吧。”
前桌跟他闹了两下,又问他:“你真不去参加竞赛辅导了?怎么说老刘也是带了好几届了,自学应该没有跟着他进步快吧。”
“去。”刘昊然站起来,“我现在去找老刘。”
刘昊然去找物理老师说要回去上课,又跟他要求了给吴磊安排个自习的座位,老师也不是事儿多的人,很爽快地答应了,吴磊放了学就悄悄从阶梯教室后门溜进去自习。本来白敬亭也可以拥有这种特权,但他是不会去的,他宁愿去篮球场打会儿球。
竞赛很快结束了,刘昊然拿了个一等奖。他之前为吴磊出头,打的那一架实在很出名,现在拿了奖又一次出了名,这回直接把学校名人的要素全占了,再加上他本人看起来性格也酷,还有一副不错的皮囊,少不了有胆儿大的女生对他芳心暗许,刘昊然每天上QQ都发现有新的好友申请,而且回家一翻书包经常能掉出小礼物和情书来。
“我操,这么一盒德芙也不便宜呢,”白敬亭“啧啧”地砸吧着嘴,伸手去拆袋子里的信,一边看一边评价,“字儿写的不错啊,‘一辈子这么长,等你几年又何妨。’真有诚意,这谁……哎我认识她!”
刘昊然内心波澜不惊,淡淡地扫一眼说:“那明天你帮我还给她吧。”
他在这些女生眼里完美到没有缺点,只有吴磊知道,他哥不仅对吃的用的很挑剔,而且一旦惹生气了可太难哄了。
吴磊的数学作业做的差不多了,空着的都是不会的了,刘昊然给他讲了两道难度比较大的应用题,吴磊自己把步骤梳理了一遍,做完了又拿给刘昊然看。
“嗯,就是这样。”刘昊然挺满意地摸了摸吴磊的头发,“下次再有这种类型的题你就会做了吧。”
白敬亭看了看俩人,拖着椅子往刘昊然跟前凑了凑,笑得很谄媚:“然哥也给我讲讲数学吧。”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刘昊然瞥了白敬亭一眼,“你怎么开始学习了?”
“嗨呀这不是要期末考了吗。”白敬亭一脸愁样儿,“我爸说我要是再考不及格就没收我手机,暑假还要关我禁闭,到时候我就音讯全无了,你可怎么联系我啊我的然!”
白敬亭一边说着一边张开手臂夸张地往刘昊然身上扑过去,刘昊然冷笑一声把他抖开:“还有这好事儿呢?那敢情好啊,这忙我是不能帮了。”
他说完跟吴磊对视了一眼,俩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笑。趁着白敬亭哭天喊地的工夫,吴磊已经给刘昊然换好了水笔芯。刘昊然对此也极其挑剔,他只用一种牌子叫根号三的水笔芯,吴磊每次都会买一盒放家里备用。
李红英快回家了,吴磊收拾好书包跟他们道别,回家去做剩下的作业。白敬亭是真的要学习了,他态度是挺端正的,举着练习册对着刘昊然问东问西,奈何基础实在是太差了,刘昊然给他讲了两道题就开始不耐烦。
“有你这么当老师的吗?”白敬亭也上来了脾气,忿忿地说,“靠这怎么还区别对待呢,当着你弟就温声细语的,对我就这态度。”
刘昊然本身真的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的确是把他为数不多的耐心用在吴磊身上了。吴磊对他而言是不一样的,这个比他小两岁的弟弟从小到大一直都在他身边,他好像比谁都细心妥帖,也比谁都了解自己,照顾吴磊都已经是刘昊然的个人习惯了。
但这些事情刘昊然是不会去细想的,他更不会去分辨吴磊在他心里到底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他现下懒得跟白敬亭废话:“就这态度,爱听不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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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昊磊]爱人同志7
码字码到现在也是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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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昊然说到做到,真教吴磊打篮球。他花了点时间给吴磊讲了讲基本规则,又教他练了练传球运球和投篮,俩人在小区的篮球场打了一个下午,吴磊对这些就基本熟悉了,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投中个三分。
学校操场一直是砂土地,白灰画线,一群学生在上面跑跑跳跳没多久就给弄得灰头土脸的,摔一下真能磕破皮,跑道线也容易被抹掉,得靠体育老师定期推着白灰车重新画。今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闲钱,总之是要铺成塑胶跑道了,这也算是个大工程,工期挺长,操场有一段时间都不能用。
初一的体育测验本来是女生800米,男生1000米,平时一上来都得慢跑两...
码字码到现在也是没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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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昊然说到做到,真教吴磊打篮球。他花了点时间给吴磊讲了讲基本规则,又教他练了练传球运球和投篮,俩人在小区的篮球场打了一个下午,吴磊对这些就基本熟悉了,运气好的时候还能投中个三分。
学校操场一直是砂土地,白灰画线,一群学生在上面跑跑跳跳没多久就给弄得灰头土脸的,摔一下真能磕破皮,跑道线也容易被抹掉,得靠体育老师定期推着白灰车重新画。今年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闲钱,总之是要铺成塑胶跑道了,这也算是个大工程,工期挺长,操场有一段时间都不能用。
初一的体育测验本来是女生800米,男生1000米,平时一上来都得慢跑两圈活动活动,这下子也不能跑了,体育课被迫改成自由活动。
体育老师是个刚上任的小年轻,大概是上学的时候被应试教育害的太惨,体育课被占用过度,自己当了老师之后格外看不惯那些自由活动时间还要回班里学习的学生,他也不去请班主任把这堂课改成自习,直接把整个班带到了教学楼前面的篮球场上,又叫几个男生去器材室拿了一筐篮球和几根长跳绳,勒令所有男生们都必须上场打篮球,女生也不许在旁边坐着,分组去跳大绳。
男生们按学号分了两个篮球架,吴磊是第一次参与这种集体活动,开始还有些拘谨,球到了他手里就算离篮筐很近也不敢投篮,总要传给其他队友,后面打着打着投入战况了也就不再瞻前顾后了,有几个球投的还挺漂亮,几次下来场上竟然有队友跟他远程交流起来,也有人把球传给他了。
这个年纪的男生有点中二,胜负欲强,集体荣誉感也强,在球场上那叫一个同仇敌忾。不过体育竞技还是免不了有肢体上的碰撞,吴磊少不得被几个对方球员拦住撞几下。他没太在意,照样跳起来扔了个漂亮的抛物线,落地的时候一个没留神儿,手肘怼在其中一个的胸口,那人立马捂住夸张地叫了一声。
大家都住了手,刚才被抛出去的球“咣”一声落在篮板上,被拍落在地上弹跳两下滚到另一边去了。
吴磊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赶紧跟那人道歉:“对不起。”
初中正是性格养成期,什么样的小孩儿都有,总有那么几个会长成恶魔。被撞的那个正好是班里经常找他事儿的刺儿头,打球的时候就有意无意地针对吴磊,总是紧贴着拦在他旁边,否则也不能这么刚好被吴磊一肘子打中,这下子倒给了他理由找茬儿:“操,你他妈会不会打球啊?”
吴磊也有点委屈,小声给自己辩解:“我没想……你离我太近了。”
“谁他妈离你近啊,真晦气。”那男生没想到吴磊还敢反驳,伸手推了他一把,“娘炮来打什么球?你怎么不去跳大绳?”
他声音太大,人群都涌过来了,有几个平时班里比较活跃的男生已经“算了算了”地拉着刺儿头劝起架来。刺儿头更生气了:“操,你们怎么回事儿?忘了他有病了还是怎么的?一个个都帮着他干什么?”
说到底实验班还是老实孩子多,刺儿头这种欺软怕硬的人很容易把他们唬住,真的小混混都是狠角色,致力于领着一帮人在学校之间打群架,吴磊这种孩子他们是理都不理的。
吴磊他们班班长是少有的那种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的天选之子,擅长各种体育运动的同时成绩也不错,在男生中很有威信,刚才他也在场上,实在有些看不下去,上手直接摁了一把刺儿头的脑袋:“行了,多大事儿啊,没完了还,老师就在那边,你想把他叫来?”
刺儿头不敢跟班长耍横,只好悻悻地闭了嘴。一场篮球赛打成这样也是没意思透了,正好也快要下课了,体育老师指挥着让留个男生把器材都搬回去。女生们把跳绳卷了扔进器材筐里,刺儿头见事情没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捡起脚边的一个篮球泄愤地往吴磊身上一扔,吴磊下意识拿手挡住,小拇指被挫了一下,疼得他皱了皱眉。
“收拾东西去啊,娘炮。”
人群散了,吴磊慢吞吞地弯下腰把散落在周边的球都捡进筐里,班长抱着滚远了的那个跑过来拍了拍他肩膀:“你没事儿吧?”
吴磊没说话,他在不熟悉的人面前一向表现得很高冷,听到关心也只是摇摇头。
班长抬起一边的把手,说:“走吧,我跟你一起搬。”
吴磊终于开口说:“谢谢。”
器材室在校园另一角,走过去要穿过整个篮球场,他们俩搬着器材筐走到一半儿,团支书就顶着大太阳过来找班长,说是班主任找他们俩商量“12.9”合唱的事儿,班长看了一眼吴磊的小身板儿,又看了一眼满满当当的筐子,转头跟团支书:“你先去,我搬完就过去。”
团支书是女生,和班长总是搭伴儿工作,又都是老师面前的红人,班里一直传他俩的暧昧绯闻,每次他俩一起干啥都得看热闹似的怪叫着起哄,刚步入青春期的孩子连快乐都是这么简单张扬的。俩人每次嘴上都恼怒,心里倒也不那么不乐意,闹着闹着这俩之间真就有那么点别人够不上的默契和亲近了。
团支书把校服袖子撸上去一点儿,松紧圈儿卡在细瘦的胳膊上,露出来的一截儿在太阳底下白的发光。她用手指抵住器材筐后面的边沿:“那我跟你们一起抬过去。”
“哎哎,算了吧姑奶奶。”班长很自然地伸出一只手抓着团支书的手脖子给扯开,吴磊顺着看了一眼,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刘昊然也经常这么拽他来着。
班长笑着说:“脏,你回班里等我得了。”
团支书真回去了,马尾辫跟着她的步子一起一跳一跳的。两个男生把筐搬到器材室门口,吴磊跟班长说:“你回去吧,别让老师等,我自己能行。”
器材室里没有灯,光线昏暗,分两间屋子,用一个隔板隔开,外间放着一排排球架,里面是个储物间,有一些校庆活动时剩下的桌椅和道具,这屋子像是学校的死角,常年也没有人打扫,球架上面脏兮兮的,储物间里的东西上都裹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手一碰就是一个明显的印子。吴磊一推开门,一股潮湿的霉气就扑面而来,他拖着筐子吃力地挪到球架旁边,塑料筐在水泥地上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响声,听起来格外瘆人。吴磊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急急忙忙地把筐里的篮球放到架子上,慌乱之中有颗篮球脱了手,骨碌碌地滚进杂物间里。
吴磊屏着呼吸推开门进去捡,刚把球抱在手上,就听到器材室门口一阵脚步声,接着响起刺儿头的声音:“他到底走没走啊?”
跟着一起来的男生对脏乱的器材室很抗拒,不走心地回答:“班长都回来了,他肯定也不在了。”
刺儿头忿忿地说:“进去看看,操,老子弄不死这死娘炮。”
球鞋踏在地上发出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下一下好像敲在吴磊的耳膜上,他心里咯噔一下,也不管墙上陈年的脏灰,后背死死地贴住墙壁,手里紧抓着那颗篮球,大气都不敢出,那几个男生走过篮球架,刺儿头看到地上的器材筐时用力踢了一脚,塑料筐撞到旁边的铁架上,伴随着轰隆隆的磕碰声被冲击力甩到了杂物间门口,震得周围粉尘浮动,正好落在吴磊的视线内,他的身体随着这个声音抖动了一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是不是在里面?”刺儿头问。
之中有个男生已经不想再在这儿耗着了,被呛得打了几个喷嚏之后开始不耐烦:“里面特别脏,没人去。回去吧,这变态也值得咱们这样?放学在学校门口堵他不就行了。”
一阵难捱的沉默之后,吴磊听见刺儿头妥协说:“是不值得。那走吧,等放学再收拾他……哎我操,你他妈别踩我,刚刷了鞋……”
人声渐行渐远,器材室大门被砰地关上,吴磊双腿双手跟不听使唤了一样抖得厉害,怀里的篮球也抱不住了,靠着墙壁慢慢蹲下来。
又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敢出门,那几个男生早就跑了,大课间的校园人声鼎沸,吴磊在黑暗的环境里待了太久,乍一出来眼睛还不能适应阳光,皱着眉毛眯了眯眼。小卖部门口三两成堆的学生们捧着辣条吃得满嘴红油,若干活跃的男生女生笑闹着你追我赶,哪哪儿都是明快又青春洋溢的。吴磊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避开人群往班里走,突然被人拍了拍胳膊。
他还没从刚才的恐吓里回神儿,反应很大地甩开,转眼一看,是两个他根本不认识的女同学,拍他的女生好像也被他吓一跳,立马把手缩回来,指着他的校服说:“你衣服后面脏了……”
吴磊把袖子背面扯过来看了看,又脱下校服外套,背面从领子到底部的松紧圈有一大片灰渍,应该是刚刚在杂物间蹭上的。他一声不吭地把校服团吧团吧抱在怀里,穿着里面的短袖T恤回了班里。
吴磊都不知道自己这一下午是怎么过的,放学铃还没打的时候就迅速把书包收好。他的座位在第一排的角落,铃声一响他就拽着书包带子跑出了教室。
刚放学正是学校最乱的时候,班级里走廊上全都是人。吴磊个儿小,平时收拾东西也是磨磨蹭蹭的,每次放学都要去一趟卫生间,等校园里人少了才会走,刺儿头之前放学的时候在厕所碰见过他很多次,每次经过他旁边都要夸张地做个呕吐的声音。他根本没想过吴磊能跑这么快,笃定他没离开学校,直接带着那些乌合之众去学校门口等了。
吴磊简直是慌不择路,他跑到楼梯口,刚要下楼才想起来班级的窗口能看到学校门口,于是调转方向往楼上跑。楼上初二的学生们也是也刚下课,素质教育的风吹得太厉害,所有加课都给取消了,人群乌泱泱地堵在走廊里。吴磊没往上凑,而是拐进了旁边教师办公室的走廊,到了小窗口前,气喘吁吁地盯着底下的学校大门。
几个男生果然在校门口张望着,一大拨一大拨的学生从他们跟前儿经过,就是没有吴磊的影子,人反正是没堵到,一帮人也没觉得这是多么不得了的事儿,丝毫影响不了他们的心情,骂了几句就勾肩搭背地去网吧逍遥去了。
吴磊长舒一口气,确定人已经离开了才从走廊里出来准备打道回府。今天算是躲过去了,他心里还是乱得很,不知道明天又该怎么办,恐怕要一直这样躲着他们。被校园暴力的孩子最初总是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幻想,就是过一阵子施暴者大概就会对自己失去兴趣,这个新鲜劲儿过了,自己也能回归正常。
他想这事儿太入神,到了楼梯口也没注意旁边的人,刘昊然和白敬亭正从楼梯上下来。白敬亭眼尖先看到了吴磊,赶紧“哎哎”地出声提醒刘昊然:“那不你弟吗?”
刘昊然喊了他一句:“吴磊!”
吴磊呆呆地回头,反应迟缓地眨了两下眼睛,看清了刘昊然赶紧叫:“啊……哥。”
刘昊然看出他有点不对劲,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吴磊顿了顿,说,“我等你一起……走。”
这就奇怪了。上了初中之后,吴磊就再也没跟刘昊然一起放过学,倒不是他不乐意,而是放学路上总能遇见他们班同学,他怕极了别人在刘昊然面前含沙射影说他那些难听的话,他真的觉得难为情。
白敬亭有点费解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刘昊然,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你俩说好的?”
吴磊垂下眼睛抿着嘴没说话,刘昊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回答白敬亭:“嗯,昨天说好的,忘跟你说了。”
白敬亭心还是大,一点儿也没怀疑,大手一挥:“那走呗。”
三个人结伴儿回家,白敬亭揽着刘昊然的脖子叽里呱啦说个不停,从CF攻略说到投篮技巧,又讲到璐璐和周杰伦的新歌,这嘴就没闲下来过,刘昊然偶尔“嗯”“哦”地应一两句,也不多说话,吴磊靠着刘昊然走在他右后侧一点,看着心不在焉的。
春天到了尾巴上了,山城白天已经有了初夏的味道,阳光那叫一个灿烂,中午头的时候能把人热到脱外套,可是傍晚到来太阳落山,就又阴冷起来,晚风里还带着点儿凉。
白敬亭的外套本来被他用俩袖子扎在腰间,身上是他爸刚给他买的新款耐克短袖,那时候谁也不懂什么奢侈品,一件几十块钱的地摊货能穿一季的年代里,花几大百买这种运动品牌的都算作是有钱人家了,这给白敬亭显摆的,在班里穿着秀了一整天了,走路都大摇大摆的,秋季校服是什么东西他都不知道了,这会儿一阵风过去直接把他的鸡皮疙瘩吹起来一片,也顾不上什么新款不新款有型没有型了,打了个寒颤哆哆嗦嗦地把校服套上,一边穿一边还骂骂咧咧:“靠,这温差真绝了,我要是个水果肯定特别甜。”
刘昊然意外地看他一眼:“哟,你这都知道呢?”
“什么话啊,”白敬亭哼哼两声,“哥我也是听过课的。”
刘昊然敷衍地夸他一句:“厉害厉害。”
他视线往右后边偏了偏,看见吴磊穿着短袖抱着秋季校服缩成一团,跟他说:“把外套穿上。”
吴磊没动:“校服脏了。”
刘昊然把拉链往上拽了拽说:“脏了也先穿上,冷。”
吴磊只好把校服抖开穿好,人却又往后挪了挪,直接定位在了刘昊然正身后。
刘昊然走了一会儿发现偏头看不着吴磊了,停下脚步皱着眉回头问:“你跟我后面干什么?前面点儿。”
他说完就跟拎小猫崽儿一样掐着人后脖子把人给拽过来,吴磊被他扯得脚下打了个趔趄,往前冲了两步才站稳,后背上蹭脏的那块儿被刘昊然看了个正着。
白敬亭在这个路口要右拐,跟他俩分开了,吴磊朝刘昊然靠近了点儿,突然伸手扯住了他的书包带子。
吴磊大概有好多年没这么干了,刘昊然敏感地察觉吴磊有事儿,皱了皱眉,问他:“你怎么了?”
吴磊嘴上说着说“没怎么”,手上却没松开。
刘昊然瞟了一眼他有点发抖的手,问:“你这是害怕?”
吴磊不回答了,可脸上明显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手里攥得更紧了。刘昊然只好又问:“你衣服后面怎么弄的?”
吴磊还是不肯说,刘昊然看这样子也问不出什么,只好也闭嘴了,两人沉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公园里有退休的老大爷摆了桌子下象棋,也有支了鱼竿垂钓的,小城的生活安逸又闲适。刘昊然由着吴磊就这么跟小学生似的拽着自己的书包带子,像个挂件儿一样给他带回了家门口,进门之前还是没忍住叫他:“小磊。”
吴磊掏钥匙的手顿了一下,有些茫然地抬起头:“啊。”
刘昊然伸手搭住他的肩膀:“有事儿你得跟我说。”
吴磊又把脑袋低下去了,楼道里挂着一盏声控灯,暖黄色的灯光在吴磊的脸上照出一小片阴影。他过了会儿轻声说:“哥。”
刘昊然应声:“嗯。”
吴磊啜嗫着说:“我能不能……以后放学跟你一块儿走?你下课来我们班门口等我一下……行吗?”
“到底怎么了?”刘昊然突然觉得事态很严肃,吴磊的状态让他有点冒火,他好像隐约猜到了什么,声音也冷下来了,“有人找你麻烦了?”
吴磊被刘昊然的样子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否认:“没……没人,我就想跟你一起,行吗哥。”
现在吴磊的声音也有点抖了,听着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刘昊然张了张嘴,本来还想再问两句,现在也把这念头打消了,沉默了一会儿回答他说:“行。”
第二天下午打了放学铃,刘昊然就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大步流星地出了门,白敬亭从后面赶上来揽住他:“走这么快干嘛去?”
刘昊然说:“我去找我弟,你跟我一起吗?”
白敬亭无所谓:“那有什么不能一起的。”
他俩下楼拐去初一六班门口,吴磊就坐在第一排,班里人都还没走。刘昊然是初二有名的优等生,学习好形象好,经常能在升旗仪式上听到学校发奖状念他的名字,初一级部的学生对他都不陌生;至于白敬亭那就更不用说了,可以称得上是七中的社交达人,整个学校的活跃分子大概都是他的兄弟姐妹,低年级有他不少小弟。
俩名人往班级门口一站,不少人都往这边看,不知道他们是来找谁的,刘昊然的眼睛在他们班的男生身上扫视一圈,对着里面喊:“吴磊。”
没人能想到他们竟然是来找吴磊的,都齐刷刷地把看向他,那几十道目光好像有温度一样,把吴磊的脸腾地烤红了。他匆匆忙忙地低头收拾好东西,提着书包出了门。
每个班一侧都有一面很大的窗户,大概是方便班主任监视班里学生的。刘昊然手臂搭着吴磊的肩膀,经过窗户的时候用力把他往自己身边带了一把。
有白敬亭和刘昊然天天陪着放学,刺儿头也不敢再带着一帮人在学校门口堵吴磊了,平时课间吴磊又很少离开座位,班里人多,他们也怕被谁一状告到老师那里去,这一段时间下来竟然相安无事,吴磊也差不多松了口气,不再畏畏缩缩地贴着刘昊然拽他书包带子了,一块儿走的时候笑也多了。这变化刘昊然也能察觉到,只当吴磊已经没什么事儿了,也慢慢放下心来。
五月有个学科竞赛,各个学校都会挑些拔尖儿的学生去参加比赛,得奖还能在中考的时候加分。七中从来不会放过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育才班每年这时候都会开设竞赛班,刘昊然数理化学得都不错,也不是死学习的书呆子,三科老师都想把他收为己有,最终被物理老师抢先一步给挑走了。
竞赛辅导在阶梯教室,竞赛生下了第二节课就得去上课,结束的也会晚一些。上个月李红英给吴磊也配了个手机,刘昊然都不用专程下来一趟了,直接发短信给他,让他别等自己了,跟着白敬亭一起走就行。
白敬亭这段时间借着刘昊然的关系跟吴磊熟悉了不少,但说到底俩人也就那样儿,他还是嫌吴磊太闷,跟他说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他是不明白为什么刘昊然突然要带着吴磊一起放学,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还怕找不着家?不过既然是刘昊然所托,他也不介意带着这小拖油瓶,本来这事儿是答应得好好的,谁成想计划赶不上变化,大课间璐璐给他发短信说放学有事儿找他。白敬亭想都没想满口答应下来,过后才想起来还有个吴磊。
“你去吧,小白哥,我自己能回去。”吴磊是真觉得没事儿,他本来也不爱麻烦除了刘昊然之外的人,再说都这么久了,那些人也没再为难他,他都要把这事儿忘了。
“那……行吧。”白敬亭觉得自己对刘昊然有些不仗义,但实在无法拒绝璐璐,吴磊这么懂事儿倒是他没想到的,很大方地从书包里掏出个MP4塞给他,笑得还挺不正经,压着声音说,“为了补偿你,借你玩一个月,拿回去看看,里面有哥下的好电影。”
吴磊有些哭笑不得,摇摇头没接:“真不用,我没事儿。”他怕白敬亭又要说什么乱七八糟的,赶紧摆摆手跑了。
吴磊跑得急,都到了学校外面才想起来校服外套落在抽屉里了。早起天还是有点凉,穿短袖上学还是冷了,反正现在也不晚,他索性再折回学校去拿一趟。
班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对谈恋爱的小情侣还在你侬我侬磨磨蹭蹭,俩人原本抱在一块儿呢,看见吴磊回来了都有点不好意思,吴磊碰上这场面自己也有些尴尬,红着脸从桌洞里扯出外套穿在身上出了门。
校园里很空旷,只有远处小树林那边有寥寥人影,吴磊低着头往前走着,突然被人一巴掌推在肩膀上。
他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站定了看清眼前的人,一股寒气一下子从脚底升到天灵盖。
刺儿头一把扯过他的校服下摆,吴磊立刻转身,拼命挣扎着要跑,校服拉链刺啦一下从底下被挣开,拉锁头卡在吴磊脖子前面,刺儿头一脚踹在吴磊的膝窝上面。
“跑你妈呢你跑。”
吴磊被踹得单膝跪地,旁边几个男生的拳脚毫不留情地落在他的肚子和大腿上。刺儿头照着吴磊的脑袋给了一巴掌,他只觉得整个耳朵里嗡地一声全是轰鸣声,意识都有点涣散了,刘昊然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都不知道。
刘昊然放学的时候正碰上了白敬亭,十分惊讶地问他:“你怎么现在才走?吴磊呢?”
白敬亭正为了璐璐拒绝他而垂头丧气,这回可找到倾诉对象了,准备跟好兄弟好好吐吐苦水:“还说呢,我……”
他话没说完就看到刘昊然脸上的表情骤然变了,接着整个人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到一楼走廊,一把扯开还在挨打的吴磊,抡起身上的书包狠狠地砸到刚刚打人的男生头上。
那男生被砸蒙了,连还手都忘了,刘昊然扫了他们一眼就看出来刺儿头是这群人的老大,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要炸开了,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子把刺儿头推到地上,一拳砸到他脖子上。刺儿头开始还伸腿踹了刘昊然两脚,但是刘昊然就像感知不到疼痛一样,一拳一拳发狠地砸下来,他到后面被压制得没了力气,只有伸着胳膊挡在脸前面。
刘昊然是真的发疯了,吴磊从没跟他说过他碰上的麻烦是校园暴力,他一直以为吴磊最多也只是被人排挤。他眼睛都红了,手上的劲儿一点儿也没松,一边打一边大声骂:“我操——你妈!”
竞赛班的人陆续出来了,都被这边儿的动静吸引。吴磊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在旁边扯着刘昊然的衣服袖子不让他太用力,生怕他把人打出个好歹惹出事儿来,可到底是力气小,刘昊然又在盛怒之下,实在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白敬亭也从没见过刘昊然这个样子,在原地愣了几秒之后骂了一句“操”,赶紧冲上前面去抱住刘昊然:“你他妈再打出事儿了!”
有几个身高体壮的男生也围过来拉架,已经有学生偷偷去教导处报告了老师。
“怎么回事啊?”初二班的级部主任是个中年女老师,今天难得下班晚,这么大的热闹可给她赶上了,“谁打架?”
两边儿现在都被拉开了,级部主任拨开人群走到前面来,他还以为惹事儿的是白敬亭,见到人群中央的刘昊然时还不可置信地噎了一下,立马又恢复职业素养,绷起脸指着他们说:“你们都跟我来办公室。”
吴磊在旁边快要吓傻了,刘昊然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看了一眼卡在他脖子上的拉锁头,伸手拽了两把也没拽动,衣服坏得很彻底,他直接一个用力把校服扯开了。
吴磊小声喊刘昊然,声音还发着抖:“哥……”
刘昊然还在气头上,甩下一句:“等着。”就跟着老师去了办公室。
热闹看完了,人也都走了,刘昊然的书包刚刚被用来当作武器甩出去之后就一直在地上躺着了,拉链被撞得开了口,有几本教辅书和作业本掉出来。吴磊这会儿平静下来了,弯着腰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本一本一本地捡起来,一个粉色的信封从书页夹层里掉出来,吴磊看了一眼就明白那是什么了,迅速地把它给塞进了刘昊然包里。
tbc.
[昊磊]爱人同志6
长大一点儿啦。写慢热文真的好累。
6.
刘昊然从北京回来就没再乱跑,在家待了一个月,吴磊也放假了,经常过来跟他一块儿住。刘昊然在家硬生生捂了一个月终于又白回去了,然而一开学的军训又让他一周回到解放前。
但不管怎么说,刘昊然现在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初中生了,而且还是山城最好的中学最好的班级里的新生。
七中的学风就是上进努力,之所以年年包揽中考区前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比别的学校更严酷。别的初中军训期间都不布置作业的,七中可好,不仅有早自习,每天晚上还有一堆卷子,军训结束后还要再加一节数学课,巩固六年级学过的知识。本来分数线就高,再加上这学法,想不甩开别的学校也很难。
吴磊...
长大一点儿啦。写慢热文真的好累。
6.
刘昊然从北京回来就没再乱跑,在家待了一个月,吴磊也放假了,经常过来跟他一块儿住。刘昊然在家硬生生捂了一个月终于又白回去了,然而一开学的军训又让他一周回到解放前。
但不管怎么说,刘昊然现在是一名真真正正的初中生了,而且还是山城最好的中学最好的班级里的新生。
七中的学风就是上进努力,之所以年年包揽中考区前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比别的学校更严酷。别的初中军训期间都不布置作业的,七中可好,不仅有早自习,每天晚上还有一堆卷子,军训结束后还要再加一节数学课,巩固六年级学过的知识。本来分数线就高,再加上这学法,想不甩开别的学校也很难。
吴磊也已经是六年级的大孩子了,但是小学生和初中生好像有时间壁垒,每次吴磊回家的时候刘昊然都还没放学,初中下午三节课,打了放学铃还不算完,那时候老师也敬业,班主任通常会把全班留下来加课,有时候都能加到六点,把自己吃完饭的时间都牺牲掉,想想也是够感人的。
吴磊几次来找刘昊然,得到的结果都是还没放学,久了也不再往这边跑了,他现在基本上只有周末能见到刘昊然。他也在备战毕业考,七中的育才班他是考不上的,但实验班努努力总还是可以。吴磊中不溜的成绩能上个中不溜的班级,再加上有邻居的学霸哥哥给助攻,也不至于滑落到普通班去。
楼前面有户人家家里出了白事,找了块空地搭了个简易的灵堂,那会儿也没什么物业来管管这种糟心事儿,那家人直接在这儿摆着花圈黑布嚎丧起来。
吴磊一大早出门就见到这场面,此情此景再配上萧瑟的西风和哭号声,让他觉得毛骨悚然,正打算从哪儿绕路走,后肩膀就突然挨了一下,他一回头,竟然难得地见到了刘昊然。
“起晚了,靠。”刘昊然着急忙慌地拽起他的胳膊,吴磊愣神的功夫已经跟着刘昊然跑过了灵堂到了小区门口。刘昊然一边看表一边还不忘在吴磊脑袋顶上揉一把:“我先走了啊。”
吴磊倒不用担心迟到,他这个点出门正好,不急不徐地去了学校。他安心地上了一天的课,独自回家的时候才琢磨起楼前面的灵堂来。早上让刘昊然一打岔他都忘了害怕,现在离小区越来越近也后怕起来,他小时候怕鬼怕黑都不敢一个人睡觉,非要缠着刘昊然和李红英,大点儿了不去想那些事儿还好,可是一旦有个什么恐怖的契机,刘昊然以前讲过的那些鬼故事就都跑到吴磊眼前排着队晃悠了。
好巧不巧李红英今晚又值班,吴磊得自己在家睡了。刘昊然上了初中之后起得早睡得晚,跟吴磊的生物钟有了时差,而且他也大了,不跟小时候那样害怕得离不了人,也就只有偶尔在周末会去留宿一晚。
吴磊早早做完了作业,关了小台灯躺进了被窝里,灵堂就设在他的窗户下面不远处。夜里很安静,冰箱隔一会儿就嗡嗡地重新启动,窗外的风声像某个垂死之人的哀嚎,吴磊听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怎么也睡不着,他干脆坐起来拧开台灯,靠在床头看起了李红英给他买的课外书。已经十点半了,他越看越困,可是一闭眼脑子里又是些恐怖的念头,分外折磨人。吴磊一边打瞌睡一边崩溃地想,怎么办呢?要不现在去敲刘昊然家的门,但是这么晚了他应该也已经睡了吧……
他正在胡思乱想,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很轻的敲门声。吴磊立刻清醒了,一瞬间吓得心跳都要骤停了,这么晚了会有谁过来?他迅速跳下床,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小声问:“谁?”
“我。”
门外是刘昊然的声音,吴磊舒了口气给他开了门:“你还没睡啊,哥。”
“嗯,刚做完作业,累死我了,靠,留那么多卷子。”刘昊然畅快地伸了个懒腰,大剌剌走进来瘫在吴磊家的沙发里,问他,“有零食没?做题给我做饿了,我爸妈睡了。”
“哦……有。”吴磊去厨房的储物柜里给他翻出几个盼盼小面包,又从冰箱里拿了一袋火腿肠,“这行吗?”
“行。”
刘昊然用牙咬开包装袋,风卷残云般解决了俩小面包和一根火腿肠,才想起什么似的问:“你怎么还没睡啊?现在小学就已经这么累了?”
“没。”吴磊摸了摸后脖子,有些难以启齿,说话都不利索了,“我……窗户下面是那个……办丧事,我有点害怕。”
刘昊然把桌上的垃圾捡了捡扔进茶几旁边的垃圾桶里,挺了然地点点头,又说:“那去我家睡吧,不过明天可能要早点起。”
他俩偷摸地回了家,没惊动张霞和刘建明,第二天早上张霞叫刘昊然起床吃早饭,从屋里出来俩人,把她吓一跳。吴磊从家出来的时候忘了带衣服,现下也懒得回去拿了,直接穿了刘昊然的一身。
“小磊什么时候来的啊?我怎么不知道。”她戳一下刘昊然的胳膊,“你也不跟我说。”
刘昊然很淡定地坐桌子边儿上,伸手呼噜了一把吴磊的头发,没着调地逗他妈:“不知道,半夜从楼底下顺着窗户爬上来的吧。”
“拿你自己当长发公主呢?人家半夜爬窗户跟你约会?”张霞懒得理刘昊然,又去给吴磊盛了一碗粥,“小磊过会儿跟阿姨一起去学校吧,阿姨骑车带你。”
“不用了阿姨。”吴磊迅速把最后一口早饭塞进嘴里,乖乖跟在刘昊然后面换鞋,“我自己去就行了。”
这个点儿路上还没有多少人出门,刘昊然也没带吴磊绕路走,只是在经过灵堂的时候把他扯到自己另一边,用身体隔开那些祭祀用品,等走过去之后,刘昊然又突然伸出一只手揽过吴磊的脖子使劲儿往下面按。这个动作让吴磊有点儿不舒服,小声跟刘昊然求饶:“哥,勒得慌。”
刘昊然没打算放过他,又维持了这个动作好几秒才松开手,问他:“错了没?”
吴磊现在还晕晕乎乎的,捂着脖子条件反射地张嘴“啊”了一声,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刘昊然的意思。他昨天一大早就看见灵堂知道害怕了,晚上竟然也没去找刘昊然,这行为在刘昊然这儿已经给他记了一笔了。
吴磊现在是刘昊然的小弟,吴磊的事儿就是刘昊然的事儿,要不他就是不讲义气,刘昊然会很生气。
刘昊然在吴磊脑门儿上敲一下:“昨天晚上太晚我没说你,再有下次你看我不收拾你。”
吴磊被他这么作弄也不发火,很好脾气地答应着:“哎,不会了。”
俩人走到小区门口,该分道扬镳了,刘昊然停下来问吴磊:“讲课还能跟得上吗?”
吴磊说:“跟得上。”
刘昊然朝他耸耸鼻子,凶巴巴地说:“考不上实验班你也等我收拾你。”
吴磊当然没等来刘昊然的这一顿收拾,人毕业考可争气了,不仅上了实验班,六十人班的入学排名还排十几名呢。
不过等他进了七中的初一级部,刘昊然已经上了初二了,两个年级分在不同的楼层,初二在初一上面一层,刘昊然好像一直处在比吴磊更高更远的地方,有时候吴磊才觉得自己刚刚要追上刘昊然了,他就又离开不在原地了。
初中的小孩儿,说小也小,在大人眼里都还是孩子,可也一天一个样儿地长大了。
那会儿刚开始提倡素质教育,教育局严令给中小学每周都加了一节活动课。男孩子会凑在一起打打篮球,一帮人也不管认不认识,手心手背分好组,在场上疯跑抢一个宝贝似的破球,既能爽快地出汗,又能交朋友,还能耍帅给篮球场旁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女生看,一举三得。
学校篮球场有六个篮球架,三个一边儿对称排开,初一的男生也会凑在一起打球,但刘昊然从没在篮球场上见过吴磊,他好像不太喜欢这种户外活动,这时候总是一个人在班里写作业。
事实上不光活动课,吴磊在学校里似乎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看谁都是低着头小步快走过去,有时候刘昊然在校园里远远看见他,还没来得及打招呼,人已经跑远了。刘昊然也没多想,毕竟吴磊打小就那样,不爱说话也不爱闹腾。
刘昊然打球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新朋友,叫白敬亭,是隔壁另一个育才班的“关系户”。按说他这成绩上实验班都很困难,但胜在有个能耐的爹,一步到位给他塞进育才班接受最优等教育来了。只可惜就算进来好班级,也挡不住他不用心,成绩也还是吊车尾,白敬亭倒是也不太在意这些,心大得很,照样每天嘻嘻哈哈,该玩玩,该睡睡。
一般来说优等生和差生之间是有隔阂的,互相看不起对方,大部分老师也不乐意两种学生混在一块儿玩,怕好学生被带“坏”了,毕竟初中是可塑性最强的时候,一个不留神就行差踏错。刘昊然的成绩按说应该算在优等生那一堆里,但他向来不在意这些,跟白敬亭打了几场球,觉得这人对脾气,再加上四个育才班的作业都是一样的,白敬亭时不时就跟着刘昊然抄抄作业,慢慢也就混熟了。
张霞下乡完成支教任务去了,一周都不能在家,刘建明还在上班,大周六的刘昊然家也没人,他打完球就被白敬亭赖上了,非要尾随他去他家抄周末作业。
刘昊然没什么意见,俩人都不在一个班,就算抄作业也不用怕被老师发现。他俩上楼的动静挺大,刚到这一层,对面儿的防盗门突然开开了,吴磊探出头叫了句“哥”,看到刘昊然身后还跟着别人,立马又闭了嘴。
“嗯?”刘昊然朝他挑挑眉,“过来做作业?”
“不去了。”吴磊摇摇头,“我妈妈买了哈密瓜,过会儿你来吃。”
“嗯。”
刘昊然把钥匙插进锁孔开了门,白敬亭跟着他进了屋,面上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过了会儿拉着刘昊然问:“他是你弟?亲的?”
“不是,就邻居。”刘昊然听出这话里有些别的意思,皱眉问,“你认识他?”
“哦,不是亲弟啊。”白敬亭像是这才放心了一样,“我靠,我当然认识,初一6班那个小娘炮嘛。”
刘昊然还在拉书包拉链儿的手猛地停了,诧异地问他:“什么?”
白敬亭天天不学习没别的事儿干,各种消息都很灵通,哇啦哇啦地给刘昊然讲八卦:“他刚上学的时候不是还留小辫儿吗?这学期才剪的,对吧?”
白敬亭没注意刘昊然的表情,还在自顾自地说:“不光留小辫儿,身上还一股中药味儿,他们班男生说他娘,还说他有传染病才喝药的,都不跟他玩儿。”
吴磊刚上初中那会儿身上起了些荨麻疹,李红英给他讨了个中药方子,他天天早起煎药喝,那阵儿身上确实会沾上些清苦的药味儿,这事儿刘昊然也知道。
刘昊然没想到吴磊在班里这么不受待见,吴磊从来也没跟他说过这些事儿,每回见着他都是笑眼弯弯乐乐呵呵的。
刘昊然书桌前面有两把椅子,是以前为了方便吴磊过来做作业特意给他留的,白敬亭很自然地挑了那把坐上面,从包里拿出练习卷来摊桌上,伸着手臂去够刘昊然的书包:“你作业呢?快给我抄抄啊。”
刘昊然把书包往后一扯,没让他抓到,沉着脸压着声儿问他:“你也这么觉得?”
“啥?”白敬亭反应了几秒钟才意识到刘昊然还在说吴磊的事儿,他看刘昊然这样子,就算那人不是他亲弟,恐怕也是个很重视的人,于是挠了挠后脑勺小声嘟囔,“我又不跟他一个班,我怎么知道。不过今天看他那样儿,确实很像个小姑……哎哟我操。”
他话没说完,让刘昊然一脚踹在了小腿上。
刘昊然警告地看了他一眼,站起来说:“我去叫他过来做作业,你过会儿别乱说话。”
他说完就去对面拍门:“吴磊!”
刘昊然还在因为白敬亭这些话生气,拍门的动作和声音都很急,吴磊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紧跑出来问:“怎么了,哥?”
刘昊然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三秒钟才说:“我笔芯没有了,你带上几支来我家做作业。”
吴磊一直留神着楼道里的声响,没听见白敬亭走。他抠了抠手指头,底气不足地拒绝刘昊然:“我……我不去了吧哥,笔芯我去拿给你。”
刘昊然眯着眼睛看他,声音也冷下来了:“你过不过来?”
这个神色吴磊很熟悉,他知道刘昊然现在是生气了,虽然他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他知道这时候最好不要惹他,于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吴磊拿上书包跟着刘昊然去了他家,白敬亭还因为刚才的事儿有点儿不高兴,低头把手里的步步高翻盖手机翻来覆去地摆弄好几下,听见声儿抬起头瞥了眼吴磊,又对着刘昊然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吴磊的座位让白敬亭坐了,他也不跟人抢,安安分分地坐在刘昊然床边儿,把作业拿出来搭在桌子角上。
刘昊然这会儿心情好点儿了,指着白敬亭跟吴磊说:“认识认识,这是小白哥,在学校里见了要打招呼的啊。”
吴磊非常上道儿地喊:“小白哥。”
“去去去,你才是鸟呢。”白敬亭被吴磊这么一喊也不好意思吊脸子了,不耐烦地一把打开刘昊然的手,跟吴磊说,“把那小字给我去了。”
刘昊然从包里拿出笔袋,扔给吴磊,吴磊熟练地接过来,从里面掏出刘昊然用完了的中性笔,拧开笔头给他换笔芯。
“还玩儿呢?”刘昊然拿脚尖踢了踢白敬亭的脚脖子,“不是来写作业的?”
白敬亭没心没肺地回答他:“过会儿抄你的不就行了。”
“语文还有作文呢,那个你怎么抄啊?”
白敬亭手上还拿着个手机把按键按地噼啪响:“等会儿编编得了,璐璐终于回复我了,哥现在可是在干大事儿,事关人生幸福的。”
他说的这个璐璐叫张佳璐,是9班的文艺委员,艺术节的时候跳了个孔雀舞把白敬亭给整得五迷三道的,好不容易搞到了QQ号,一直约人家出来玩,都约了好几次了,那女生也没给个答复。
在那个山寨机和杂牌机横行的年代里,初中生差不多人手一部手机了,且大部分能上网聊天,那时候3g网络都还没怎么普及,手机QQ是发不了图片的,发条文字消息也慢得不行,就这样儿白敬亭还跟人小姑娘聊的那么开心。
“我说怎么理我了呢。”白敬亭把手机盖儿合上,盖子上花花绿绿的炫彩灯光闪了几下又暗下去了,“帮她小姐妹打听你呢。”
那时候韩娱还没风靡到这座小城里,半数以上的初中生偶像是周杰伦,审美也受这点影响,所以像刘昊然这种单眼皮、个儿高、话不多又酷酷的男生特别吃得开,活动课的时候女生通常在篮球场旁边扎堆儿聊天,那其中不少眼睛就似有似无地逡巡在刘昊然身上。
刘昊然倒是对这些不太敏感,也没有白敬亭那种少男怀春的心思,问他说:“打听我干嘛?”
“9班那个团支书,叫田潇潇的,让璐璐问我要你的QQ号。”白敬亭用胳膊肘怼了怼刘昊然,“你有印象没有?眼睛特别大,皮肤白,长马尾,齐刘海,经常看咱们打篮球的。”
“……”刘昊然仔细想了想,觉得学校里很多女生好像都是这个特征,老实回答他说,“没印象。”
吴磊在旁边乖乖写数学作业,听到他俩的对话手里的笔顿了顿,抬起头看着俩人。
“你写完了?”刘昊然偏过脑袋去看,“这两道题怎么空着?”
吴磊说:“我不太会。”
“哦,我看看。”刘昊然把他的习题册子拽过来,手里转着笔在题目上勾勾画画。
白敬亭还不放弃给他的好兄弟牵线搭桥:“不认识现认识呗,她长那么好看,跟她谈你也不吃亏啊。”
刘昊然对这是真不感兴趣,拒绝得很干脆:“不谈。”
“不谈的话,加个QQ好友总可以吧?”白敬亭也不管刘昊然愿不愿意,“我把你QQ号告诉璐璐了啊。”
刘昊然被他烦得不行,摆摆手说:“随你吧。”
白敬亭今天跟璐璐说上话了,心满意足地把手机合上,拿过刘昊然的数学作业就开始奋笔疾书,过了会儿抄累了抬头一看,刘昊然整个身子都往吴磊那边靠过去,脑袋挨着脑袋给他讲数学题。
刘昊然和吴磊是从小一起玩儿起来的,没什么分寸感,平时只有他俩自己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外人看来有些举动就过于亲密了。
白敬亭倒是没往别处多想什么,只是有点奇怪,讲个题至于靠这么近吗。他抄完数学看时间还早,索性努了努力把理化作业也一起抄了,最后只剩下语文和英语作文才起身告辞。
吴磊回了趟家,把早早冰在冰箱上层的哈密瓜拿出来,用盘子盛了端去刘昊然房间:“吃吗?可甜了。”
刘昊然不吃,把盘子往旁边推推,问他:“你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吴磊愣了一下,垂下眼睛说:“挺好的。”
刘昊然没接这话,又问他:“你在学校怎么总自己一个人?你们班同学是不是说你什么了?”
吴磊低着头,看着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也不回答刘昊然,就拿右手的拇指搓着刘昊然的床沿儿。
天色暗下来,屋里没开灯,刘昊然看不清楚吴磊的表情,又怕话说重了再把人惹哭了。他一般不哄吴磊,但是一旦哄人总是很有耐心,语调温柔得像是能掐出水来,再没他这么好脾气的了。
刘昊然习惯性地把手放在吴磊的脑袋顶上揉了两下,说:“要是有人说你什么,别往心里去,别理他们。”
吴磊这才开口,声音听起来还挺倔:“我没往心里去,我早习惯了。”
吴磊说的是真心话。难堪的事情和难听的话,这些他从小到大没少遭受过,为着他的家庭状况,也为着他这闷死人的性格,还有他发育迟缓的小身板儿,这样的孩子在成长过程中总是被别人欺负嘲笑的对象,他以前还会难过,还会想“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别人?”,可再后来也不觉得怎么样了,因为他有刘昊然。
刘昊然永远像棵树那样,欣欣向荣地立在那里,就立在他身边,风来挡风,雨来挡雨,他从别人那里缺失的关怀和尊重,刘昊然从来不会少给他。在所有人都像看异类一样看他的时候,只有刘昊然会给予他平等的注视,好像在告诉他:“没关系,你也能像他们一样平凡又幸福地长大。”
刘昊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伸出两个手掌使劲揉捏起吴磊的脸,吴磊任由他跟揉糯米丸子似的把自己揉圆搓扁,好一会儿才听见他说:“明天我教你打篮球,以后活动课你也出去玩儿。”
tbc.
[昊磊] 爱人同志5
爱人同志5
我不是鸽王
我只是懒(确信。
从那之后,人前人后刘昊然都成了“哥哥”。
本来这种肉麻兮兮的称呼从小孩儿嘴里说出来听着像是撒娇,但吴磊是不撒娇的,落在刘昊然耳朵里也就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直到后来,吴磊偶然听到某个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嗲声嗲气地这么喊男主角,才隐隐约约觉得别扭起来,改口把叠字改成了单音。
刘昊然倒是无所谓,哥哥还是哥,那还不都一样,吴磊承认是他小弟就行。
成了大哥的刘昊然可太有样儿了,这年纪的小孩正是不懂事儿的时候,善意和恶意都单纯,吴磊的家庭状况不知道怎么给班里人知道了,那时候离婚率也不怎么高,大家都觉得新奇,有同情的也有坏心眼儿的,几个嘴贱手贱的小...
爱人同志5
我不是鸽王
我只是懒(确信。
从那之后,人前人后刘昊然都成了“哥哥”。
本来这种肉麻兮兮的称呼从小孩儿嘴里说出来听着像是撒娇,但吴磊是不撒娇的,落在刘昊然耳朵里也就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直到后来,吴磊偶然听到某个电视剧里的女主角嗲声嗲气地这么喊男主角,才隐隐约约觉得别扭起来,改口把叠字改成了单音。
刘昊然倒是无所谓,哥哥还是哥,那还不都一样,吴磊承认是他小弟就行。
成了大哥的刘昊然可太有样儿了,这年纪的小孩正是不懂事儿的时候,善意和恶意都单纯,吴磊的家庭状况不知道怎么给班里人知道了,那时候离婚率也不怎么高,大家都觉得新奇,有同情的也有坏心眼儿的,几个嘴贱手贱的小男生天天拿着这事儿编排吴磊,一边笑嘻嘻问他为什么没爸,一边手上不松劲儿地扯他头发,吴磊不会告状,被欺负狠了也不知道说,后来叫刘昊然撞见过一次,直接撸袖子上去就要跟那些小男生干架,当然最终架是没干成,小男生们一看吴磊有高年级帮着直接给吓跑了。
吴磊对这两种情感色彩都不能适应,不管是出于善意还是恶意,被当成异类都让他不得劲儿,他只想降低存在感好好上学。刘昊然从来没有对他表露出过任何异样的眼光,这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让吴磊觉得跟他相处很有安全感。
李红英对于吴磊过于瘦弱的身板终于采取了行动,开始给吴磊订纯牛奶,逼着他每天喝一袋子,见天儿的一大早就有人骑着自行车送来放在家门口的箱子里。
吴磊出门的时候打开奶箱把牛奶拿出来刁在嘴里,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吴磊看了刘昊然两眼,说:“哥,你怎么没戴胸牌?”
刘昊然把手里的书包甩到肩膀上,笑起来露出两边尖尖的虎牙:“毕业班不查胸牌了。”
刘昊然已经六年级了,他这两年疯长,有时候半夜睡觉都好像能听到骨头拔节的声音,吴磊一天一袋牛奶都跟不上他,头顶也只能贴到刘昊然的肩膀。
两人并排着走在路上,吴磊现在已经不去攥他的书包带子了,他知道刘昊然就在旁边,是不会丢下他自己跑的。
山城土多砂多,这种环境到了春天简直恐怖。课文里说春风温柔得像妈妈的手,在这种内陆城市那是不可能的,山城的春风那简直就是后妈的手,卷着砂石和枯叶,大耳刮子似的直接往脸上抽,那触感可真是太酸爽了,这本来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杨柳树稍才刚冒了点儿惨淡的绿意,想要替人挡挡尘土也实在有心无力。那时候也不时兴什么一次性口罩,这种天儿出门全靠人体自动防沙,路过的人都闭紧嘴巴憋着气眯着眼,抗过这阵再顺畅地呼吸。
刘昊然刚刚低头躲过了一阵狂风,一转头发现吴磊走路的速度慢下来,右手也一个劲儿地在眼皮上揉啊揉,停下来问他:“砂子眯眼了?”
“嗯。”
吴磊费劲儿地眨巴眨巴眼睛,发红的眼眶里挤出一滴眼泪,没把砂子冲出去,又低下头去继续搓眼睛,又过一会儿也没见好转,他只好求助刘昊然:“吹吹吧,哥。”
刘昊然俯下身子,扒着他的眼皮,凑近了对着眼底吹了几下。吴磊只觉得温热的鼻息扑过来,打在他的右边脸上,没一会儿眼里的异物感就消失了。
“你这儿,”刘昊然还保持着怼在吴磊脸边儿的距离,把着他脸的那只手的拇指使劲搓了搓他左脸中央的一点儿,“这是水笔戳的吗?”
吴磊笑起来,两只手的食指贴上两边脸:“是痣,我同桌说,我做眼保健操第三节刚好能盖住。”
他说完又有点不好意思,眨眨眼补了一句:“不痒了,谢谢哥。”
“现在知道叫我了?”刘昊然撇撇嘴,翻起旧帐又生起气来,“他们欺负你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跟我说?”
他说的是吴磊班里那几个贱兮兮的小男生。吴磊被人那样儿说难听话也不知道找他出头,这让大哥刘昊然觉得很不爽,像是没尽责似的。
大哥当然要罩着小弟了,吴磊这算什么?
吴磊笑得脸颊鼓起来,明明他才是年纪小的那一个,现在倒好像在哄人:“我怕你跟他们打架……打架得叫家长。”
刘昊然十分不理解:“你怕什么叫家长?本来就是你有理,叫了李阿姨也不能把你怎么样啊。”
吴磊说:“嗯,我不怕。”
他当然不怕,他怕的是刘昊然也会被拖累,被叫家长写检查,那多没面儿啊。
刘昊然没听懂吴磊的潜台词,但这也不妨碍他继续摆大哥架子:“以后再有这种事儿瞒着我,你看我还理不理你。”
吴磊可太听话了,点点头不再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从包里掏出两包干脆面,拿出一包朝刘昊然递过去,手伸到一半儿又缩回来,隔着袋子给捏得碎碎的才又塞进刘昊然手里。
吴磊每天的零花钱总是比刘昊然多一块,李红英在这方面倒是不苛责他。她上学的时候虽然门门功课拿优秀,但对于做一个母亲却实在没什么经验。她一忙起来就顾不上吴磊,儿子本来跟她也不亲,之前她又因为吴文建的事迁怒了他,其实有点怕吴磊会跟她有什么隔阂,多一点零花钱也算是另一种补偿,再说有时候她没空管吴磊的早饭也能让他在路边随便买点儿热乎的填填肚子。一块钱对小孩来说可是巨款,零几年的时候相当于十根流口水或者两根棒棒糖或者两包干脆面。刘昊然一点也不跟吴磊客气,考虑到飞沙走石的天气,实在不好下嘴,于是拿过来揣兜里。
吴磊倒是不在乎这些,顶着狂风照样啃的嘎嘣响,半晌抬起头问:“哥,你要去哪个中学?”
义务教育是划片儿分学校的,但成绩好有门路的也不是不能例外,就算是进了学校也不算完,每个学校都自己又按档次分出个三六九等的班级来,可真是难为死那些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家长们了。
“七中。”刘昊然回答得斩钉截铁,“我的成绩应该能上育才班。”
七中的师资很强,育才班有额外的分数线,三年交六千,只有全区前三名才能免除。那时候六千块钱也是不小的开销了,但还是有人挤破头也要把孩子送进去。
刘昊然成绩不错,不过离全区前三还是差了很大一截儿,按他这聪明劲儿努努力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张霞和刘建明从不拿这事儿鞭策他,更没因此给他额外布置作业,缩减他的休息时间。
小学的毕业考在六月,考完离出成绩还有一个周的时间,难得休息这么久都没有作业,刘昊然去他姥姥家住到放榜才被张霞接回来,到了学校领了成绩条儿就回了家,第一个没有作业的暑假算是正式开始了。
在北京读书的堂弟今年也小学毕业,叔叔把他送来刘昊然家玩两天放松放松,再给俩孩子接到北京去,他给俩准初中生报了个英语夏令营。
刘昊然家今年刚买了台电脑,笨重的联想台式机,启动的时候声音嗡嗡响,是平时刘建明用来查资料的,偶尔也看看视频,刘昊然很少用。那时候有电脑的家庭也不多,堂弟家里是有一台的,首都来的小孩儿不仅穿的用的时髦,接触新鲜玩意儿的机会也多,他娴熟地开了机,在蓝天白云的屏幕上面扫一圈,竟然一个游戏也没有。堂弟当机立断给下了个CS,刘昊然看了几把就能上手了。
刘建明回来的时候俩小男孩正在酣战,他叫谁谁都不理他。
“儿子,快看爸带了啥回来。”
刘昊然转头的功夫被人一枪爆头,game over了。
“什么东西?水果篮?”
刘建明之前的手术患者平安出院了,患者很感谢刘医生的尽职尽责,红包是不能送的,且不说电视台爆了几档子医生收红包的新闻之后,每个医院都加大了监管力度,单单是医生的职业操守也会让刘建明义正言辞地拒绝掉。患者满心满腹的感激之情无处表达,干脆在医院门口买了个超大的水果篮子亲自送上门聊表谢意。
水果篮子里有个大榴莲,按市价来看也不便宜了。刘昊然没吃过榴莲,对这个浑身长刺的大球表现出浓厚的好奇心,直到他爸拿刀把皮切开露出里面的果肉,浓郁刺鼻的怪味儿弥漫在空气里,终于彻底击碎了刘昊然的幻想。
“嘿哟喂,榴莲呐。呕!”堂弟其实没那么讨厌这个味道,现在不过是仗着以前吃过见过,在刘昊然面前涌现出了表演欲,夸张地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可味儿了。”
但刘昊然是真的无法忍受,他瘫坐在沙发另一头,跟气味源隔了一整个茶几的长度,用两个指头堵住鼻孔,有气无力地跟他爸控诉:“我觉得我中毒了。”
这只是噩梦的开始。俩小孩儿都不爱吃榴莲,一个大榴莲靠张霞和刘建明两人是不可能一次吃完的。张霞把剩下的部分用保鲜膜封了塞进冰箱上层,一连好几天,刘昊然从里面拿出来的所有吃的都会沾上这股子奇异的味道。
夏天的冰镇水果多好吃啊,特别是西瓜,冻一晚上就沙了,咬一口全是甜乎乎的汁儿,睡觉前张霞经常会在冰箱里冰上几块,刘昊然第二天早上就能全吃掉,但他现在不能了,不光是西瓜,所有冰镇水果都升级成了冰镇榴莲水果,刘昊然闻到就想吐,根本无法下嘴。
“我怎么觉得连米饭里也是这个味儿?”刘昊然趴在饭碗边缘抽着鼻子使劲闻,“就不能把那个榴莲扔了吗?”
“这么贵的东西,说扔就扔啊?”张霞和刘建明那个年代的人,是从物质最匮乏的时候走过来的,什么东西都舍不得扔。
刘昊然没作业不上学,天天待在家,张霞早就跟他相看两厌了,她再一对比旁边乖乖扒饭的堂弟,彻底不想惯刘昊然这些毛病了:“不想吃别吃,就你事儿多。”
她刚说完,家里的门铃就响了,刘昊然正闹心呢,臭着一张脸去开门。夏天天热,但楼栋里时不时一阵穿堂风,还是挺凉快,家里有人的时候都只关外面的防盗门,屋门大敞着,反正楼上楼下邻里邻居都是熟人,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谁还没见过谁家啊,倒不用避着什么。
刘昊然从防盗门的栏杆中间看见吴磊,抬起手给他开了门,还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嗯?”
吴磊倒是没在意他的态度,照样朝他笑得眉眼弯弯,两只手给提溜一个大塑料袋举在刘昊然眼前,里面装着半个西瓜和一个小铁勺。
“这个没有味儿,你拿去吃吧,我妈妈昨天晚上冰的。”
刘昊然的脸色因为这块不带榴莲味儿的西瓜终于放晴了,他从吴磊手里把瓜接过来,冰冰凉一大块,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还冒冷气,应该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刘昊然低头看看,还是问了句:“那……你还有的吃吗?”
吴磊把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我有我有,这个就是给你留的。”
吴磊回家做作业了,自从堂弟来了之后,他就来找过一次刘昊然,看到有生人在也没待多久又走了,虽然堂弟很大咧,但是吴磊就是怕生,总觉得不自在,刘昊然像是也知道这点,没非要留他进来玩儿,自顾自回到餐桌边儿上。堂弟眼尖,伸长了脖子去看他手里的塑料袋,一张嘴一口地道的京味儿:“嚯,哪儿来的大西瓜呀这是?”
“小磊来了?”张霞往刘昊然身后看了两眼没看着吴磊的人影,“怎么不叫过来一起玩?”
刘昊然说:“他做作业。”
这下可好了,一桌子的人都在吃菜和米饭,就刘昊然自己抱着个瓜拿勺扣着瓜肉吃得呼噜呼噜的,也不说给谁分一口。
“这待遇,”刘建明都被惊呆了,“还有人专门给送水果啊,刘昊然你混的可太好了。”
“那可是。”刘昊然吃了好几大口甜西瓜,心情也跟着被灌了糖了,这也不嫌米饭有味儿了,拿筷子夹了菜扒拉着吃了大半碗,挺得意地回答他爸,“我小弟。”
“得瑟的。”张霞觉得好笑,刘昊然一开始烦吴磊烦得不行,现在也把人家收编成小弟了。她把桌上的空碗收走,对刘昊然说:“吃完赶紧收拾东西去,明天你小叔过来接了。”
刘昊然明天就要跟表弟一起去北京了,夏令营一共三周,也就是说他最少要三周见不到刘建明和张霞,也见不到吴磊。
堂弟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吃完饭又没心没肺地玩电脑去了,刘昊然把吴磊给他吃瓜用的小铁勺拿凉水冲干净了,穿着拖鞋就要出门去。
“嘛去呀?”堂弟一边手上键盘摁得啪啪响,还一边不忘关心一下他堂哥。
“找我邻居。”
“哦,前儿来那个啊?”堂弟想起来了,说,“叫着一块儿来打游戏啊,仨人儿热闹还。”
刘昊然说:“不了,他怕生。”
“面软呐?”堂弟耸耸肩,“那得吧。”
刘昊然没再理堂弟,自顾自去对面把门敲开,吴磊看他过来还挺惊讶:“你……亲戚走了?”
“没走呢,”刘昊然晃了晃手里的小铁勺,“还你。”
吴磊从他手里接过来,侧身让开一边:“进来说吧。”
李红英又没在家,只有吴磊一个人,不算大的房子此刻也显得冷冷清清。刘昊然问:“你晚上饭吃了吗?”
“吃了,吃的面条。”吴磊经常自己解决吃饭问题,小小年纪对于开火做饭也算是有些经验了,有时候还能给李红英做点儿。中午剩下了些鸡汤,吴磊用它煮了碗面条凑合吃了晚饭。
“你要吃点吗?家里还有一些,你要吃的话我再给你下。”
刘昊然吃了大半个西瓜,又扒了大半碗米饭,现在胃还有点不舒服,赶紧拒绝:“不吃不吃,我撑死了,你那西瓜都是我吃的。”
吴磊把勺子又冲了冲放进餐具柜里,笑着偏头问刘昊然:“甜吗?”
刘昊然说:“甜。”
他说完就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了长沙发上,吴磊从厨房出来,坐在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看着他。
“我明天要走了。”刘昊然突然说。
“走?”吴磊没明白过来他的意思,脸色突然变得不好看了,声音都拔高了,“你……你要去哪?”
刘昊然看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警觉起来,觉得好笑极了,解释说:“去北京,参加夏令营,跟我堂弟一块儿。”
“哦……”吴磊点点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有点失落,“那你……开学之前还回来吗?”
“回啊,”刘昊然理所当然地回答,“夏令营就三周,三周之后我就回。”
“哦。”吴磊答应着,右手不停地搓着左手的食指关节,心里面却在盘算,还要三周,那就是再过三个星期五,今天是周六了,那还要再算上明天周日一天……
他算得很入神,眼睛瞪得圆圆的,一副呆愣愣的样子,看起来智商比平时像是降了好几个维度,刘昊然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个脑瓜崩:“想什么呢?”
吴磊一下子回过神来,惊魂未定地拿手掌揉了揉额头:“没……没什么。”
刘昊然朝吴磊靠过去,胳膊肘撑着沙发扶手托着脸,挺像那么回事儿似的交代吴磊:“我走了可没人陪你睡觉了啊,害怕可别哭鼻子。”
吴磊早就敢自己睡了,以前害怕也全是刘昊然的鬼故事给吓的,不过小哥俩感情好还是会挤一张床而已。吴磊现在还沉浸在要三周见不到刘昊然的低落情绪里,机械地回答他:“我已经不害怕了。”
“嗯,真厉害。”刘昊然毫不走心地夸奖他一句,又问,“还有不会做的题吗?”
吴磊没抬头,闷闷地回答:“嗯。”
“攒着,”刘昊然说,“等我回来一起给你讲。”
他说完吴磊那边儿又没声儿了,刘昊然继续叨叨:“等我回来,我堂弟也回家了,到时候你还来我家住。”
“嗯。”吴磊还是没抬头,声音听着像是鼻子里哼出来的,委屈吧唧的。他头顶一撮呆毛还翘着,刘昊然直接上手揉了两把,吴磊的头发软趴趴的,像小动物的身上的毛,刘昊然不知怎么竟然觉得怪可爱的,再开口语调也跟着变得软软的。
“哭精是不又哭了啊?”刘昊然跟吴磊越凑越近,身子探出沙发一大半,自己的脸都要怼人家的脸上了,还坏心眼儿地逗小孩儿,“哎哭一个给我看看。”
那会儿吴磊家也没安空调,沙发上铺着秸秆凉席,头顶电风扇呼呼地吹,可也挡不住半大孩子能出汗,刘昊然凑过来的时候,吴磊只觉得一股热汗气裹着西瓜味儿扑面而来,他并不觉得难闻,而是在心里想,原来这半个西瓜是真的很甜很甜的。
“没哭。”吴磊把眼前的刘海拨到一边,露出完整的一双眼睛来,眼尾红红的,一张小脸儿绷紧紧的,好像非要证明给刘昊然看自己不是小哭精。
“嗯,出息了啊我们小磊。”刘昊然拿食指戳了戳吴磊脸上的痣,又嘱咐一遍,“等着我啊,我回来就找你玩。”
刘昊然这边哄孩子哄完了,自己也挺开心,终于舍得回家了,堂弟已经下了游戏,在他屋里收拾东西了。
“您老串门子回来了?”堂弟简直要无语了,“我说您跟一妞儿聊这么久也成啊,这一小小子有什么可浓情蜜意的啊?”
刘昊然从衣柜里扯出两件短袖叠好,扔进面前摊着的行李箱里,简单粗暴地回答堂弟:“别胡扯。”
“别介呀,”堂弟来劲儿了,看一眼门锁,鬼鬼祟祟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说,我们班里头不少搞对象儿的呢,你们没有?”
“没有吧。”
刘昊然认真想了想,他对这些一向不太感兴趣,班里是有些风言风语谁喜欢谁啦,他都不往心里去,再说了——刘昊然很疑惑地问堂弟:“你怎么知道你们班有人搞对象儿?”
小学生懂什么啊,顶了天互诉两句衷肠,我喜欢你你喜欢我罢了,纯洁得很。刘昊然实在想不出还能怎么发展。
“嘿哟,”堂弟看刘昊然完全是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俩人搁那儿手搭着手呢,那还不是搞对象儿?”
“……天呢。”刘昊然目瞪口呆,首都的孩子都这么早熟吗。
他俩把箱子收拾好立在床尾,刘昊然照例从柜子里抱出被褥铺地上。刘昊然的床还是小了,堂弟睡觉又不老实,半夜总是翻来翻去的,刘昊然嫌他烦人,索性本着远来是客的原则把床让出去,自己打地铺,好在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地上可睡不了人。
“还睡地上?”堂弟本来都躺床中间了,看他抱褥子出来,翻了个身拍了拍旁边的位置,“挤挤得了呗。”
“别,”刘昊然把手里的枕头拍得松松软软,“你睡觉啥样儿你没数啊?我可不想半夜醒好几遍。”
“穷讲究。”堂弟毫不留情地戳破刘昊然,“你不说你邻居老过来睡吗?怎么着,跟他能凑合跟我不行呗。”
床下面没了回声,他堂哥已经闭上眼睛不打算理他了。
吴磊掰着手指头算刘昊然回来的日期去敲他家的门,然而三周后刘昊然却没能回来。夏令营结束了,叔叔带他在北京城逛了逛,看了看天安门,爬了爬长城,多玩了一周才放他回家。
刘昊然到家已经下午了,他在外面敲自己家门,张霞还没来得及开门,对门儿的门先开了。
吴磊看着他一愣,接着笑起来:“哥,你黑了。”
刘昊然被首都的大太阳炙烤了这么久,肤色确实暗了一个度,撸起短袖都能看见明显的颜色分层了。
“嗯,黑了。”刘昊然眼里也带着些浅淡的笑意,抱着手臂上下打量吴磊两眼,“你是不是长高了?”
“是吗?我没量。”
刘昊然把人扯到自己跟前儿,拿手比了比吴磊的头顶:“是长了点儿,不多。”
吴磊挨得刘昊然很近,能闻到他衣服上的洗衣粉味儿。他抬起头问:“北京好玩吗?”
“好玩儿。”刘昊然说。
吴磊又问:“真有那种地下跑的火车吗,跟电视上演的那样?”
“地铁啊,”刘昊然被吴磊的描述逗笑了,“有啊,两个钢镚儿能去好多地方呢。”
“那你去天安门了吗?”
“去了,还爬了长城。”但是因为刘昊然体力不支只爬了一会儿就下来了,这段自然是不能跟吴磊讲的。
张霞把门打开的时候俩人正维持着比个子的样子讲小话,她面前是刘昊然的一个背影以及站在刘昊然身前露出一点儿衣料边角的吴磊,从她这儿看过去像是小哥俩在进行久别重逢的拥抱。
“这感情好的,”张霞从刘昊然身边接过行李箱,“小磊来玩儿啊,每次见我都问我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跟你妈说一声,今晚就住阿姨家别走了。”
吴磊“嗯嗯”地答应着,飞快地回屋子收起自己的书包,李红英早在屋里听见了外面的对话,她很少见到吴磊这个样子,欣喜之余心里还有点五味杂陈,嘴角扯了扯问吴磊:“这么开心吗?”
吴磊把书包往肩上一甩,对他妈腼腆地笑笑:“嗯,我今晚跟哥哥一起住,不回来啦。”
tbc.
美国队长-审判1
1.
在摧毁了九头蛇的最后一个据点后,他们带走了Bucky。
Steve被支开,等他发现不对劲再赶回家时却已经晚了。屋子一片狼藉,显然Bucky做出了抵抗。Steve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逃脱,总之他克制住自己怒涛般的怒火给Fury打了电话。
“谁干的?他们要Bucky做什么?Bucky现在在哪儿?”
“冷静,Steve。”Fury在电话那端说道。
“做不到。”Steve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这让他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Fury沉默三秒,放弃了原本所设想的一百种应对方式,决定说出事实,“带走他的人隶属于政府。据我所知,他现在非常安全,没有受伤。至于被关押的地点...
1.
在摧毁了九头蛇的最后一个据点后,他们带走了Bucky。
Steve被支开,等他发现不对劲再赶回家时却已经晚了。屋子一片狼藉,显然Bucky做出了抵抗。Steve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逃脱,总之他克制住自己怒涛般的怒火给Fury打了电话。
“谁干的?他们要Bucky做什么?Bucky现在在哪儿?”
“冷静,Steve。”Fury在电话那端说道。
“做不到。”Steve的声音变得低沉起来,这让他瞬间变得极具压迫感,他一字一句的说道:“回答我的问题。”
Fury沉默三秒,放弃了原本所设想的一百种应对方式,决定说出事实,“带走他的人隶属于政府。据我所知,他现在非常安全,没有受伤。至于被关押的地点,我也不清楚,抱歉,队长。”
“政府为什么要Bucky?”Steve再度抛出问题,他的语气愈发冷酷,连Fury都开始感到不安。
“他们……”Fury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他们想要一场审判。”
“针对什么?”
Fury冷哼一声,“他们要对九头蛇的俘虏公开审判,冬兵也名列其中。”
Fury以为Steve接下来要问政府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对方并没有,他反而用那种冷冰冰的语调把矛头对准了Fury。Steve平静地问:“你知道这事多久了?”
他太平静了,平静到猜不出任何情绪,Fury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动弹了。他僵硬的回答,“三天前。”
“为什么不通知我。”
“因为我也不知道这事的影响有多大。也许明天冬兵就会给放出来,也许……”他没有说下去,他知道Bucky对Steve意味着什么,他不认为Steve会眼巴巴的看着自己最爱的人被抓走,所以他向机关提议,抓冬兵前必须支走Steve。
“这个理由不够充分。”Steve冷酷的宣布。
Fury发怒道:“老天啊,难道你要我看着你带Bucky逃跑,然后毁了美国队长的英名吗?!”
“我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我知道!但你要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像你这么干净!James Barnes杀了很多人,美国人,他在政府眼里就是个危险的恐怖分子,如果他们要审判他,那他就得接受!队长!”
这句话显然戳中了Steve的软肋,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恼怒,“Bucky是被逼的。与其针对他,还不如好好审判一下那些九头蛇的混蛋。”
“他们也会一同受审。”Fury叹了口气,“就我得到的情报来看,抓冬兵只是为了作典型。九头蛇的头儿都死得差不多了,总得有人来担责任。”
“Bucky早就不是九头蛇的人了!”
“对,我知道。大家都知道。”Fury小心提醒道。
Steve明白他话中的含义,这使他更加愤怒。可愤怒不能带来任何转机,所以Steve只好克制住自己砸东西的冲动,转口问,“那么Natasha呢?你有办法洗白Nat,你就有办法帮助Bucky。”
“这不一样。当时他们需要Romanoff特工,而现在,冬兵对他们来说只是个可有可无的超级英雄。比起他的武力,他们更需要他的政治价值。”
“我不会让他们这么做的。”Steve有力的抛出这句话。
Fury捏了捏鼻梁,低声道,“该死的,Steve,你给我冷静点儿。如果你现在冲进去救人,那么复仇者联盟就不得不赶来帮你,接下去意味着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身上背负的可不仅是超级英雄的光环,你代表着国家,你明白吗?!”
Steve显然被他说服了,可这不意味着他就决定放弃。“那就做点什么来弥补。”他说完,立刻挂断了电话。
2.
Bucky孤独的坐在一间房间里。他的双手被特制的手铐紧紧拷在一起,机械手臂完全失去知觉,不能动弹。房间没有窗,只有一扇密不透风的铁门,门上有一个小口,差不多上三小时前刚有人从这口子里给他送进来一只面包和一杯水。
Bucky不是自愿进来的。他当然进行了反抗,甚至不惜砸坏Steve的公寓。但当扩音喇叭中传来某句话时他却犹豫了。
那个行动负责人对他说,你的过去已经暴露,现在你的每一个举动都将影响到作为你担保人的Steve Rogers队长的声誉。所以,放下武器。
“你们会害他吗?”
“这场行动不针对美国队长。我们只希望你接受公正的审判,冬日战士。”
Bucky仍旧不太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因为牵扯到了Steve的利益,他不得不为他考虑。他张开手掌,让手枪滑落到地。有人逮着这个机会从背后冲上来对着他的脖子来了一针。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囚牢之中了。
头顶上的日光灯毫不停歇的运作着,那刺眼的白光照的Bucky有些头疼。他突然想到九头蛇基地里的房间,那里总是暗的,只有走廊里安全出口的标示幽幽散发着绿光。那些等待任务的日子里,Bucky就这么静静蛰伏在房间的角落,如果抹去几不可闻的呼吸,他就如一堵墙壁般无机。
那时的他可以像物件一样冷静,然而,现在不能了。他感到焦躁,他很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骗他,Steve是不是真的安全。
铁门忽然开了。Bucky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找到一个对他有利的位置,他被迫交叠的双手举到胸前,随时准备保护自己。门外先是走进四个全副武装的士兵,Bucky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们列成两队守在门口。
然后走进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微秃,脑门前全是汗,他来回踱了几步,看起来有些焦虑。
他不肯走进Bucky,他始终站在士兵可以保护他的范围内。他说,冬日士兵,虽然你是九头蛇最重要的战斗力,但你依然享有你应得的法律权益。
九头蛇?法律权益?他在说什么?Bucky的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他的站姿依然无懈可击,他的双眼牢牢锁定在男人身上。
“听着。”男人似乎着急了,他往前迈了一大步,他压低了声音对Bucky说,“我不管神盾局有什么理由,但你曾杀害超过五十名美国公民,对法律来说你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所以我劝你还是赶紧认罪,你不会想上法庭的。”
他到底在说什么?Bucky微微向前倾身想听得清楚些,谁知对方看到他这个举动,立刻如惊弓之鸟般猛地往后一缩。他说,武力可不管用,法律就是专为你们这些恶棍所准备的。
Bucky对于自己被称为恶棍稍微有些不适。他看着那个男人走出去,然后过一会儿又新进来了一个人。那人一样身穿西装,他将公文包打开接受完检查后,转身对那四位士兵说了句什么,接着那些人就出去了。
铁门从外面关上,房间重新恢复寂静。
那人回头看看门,犹豫了一下朝Bucky走来。他说,我叫Goldman,是神盾局为你安排的律师。你可以相信我。
3.
“James Barnes,二战时隶属于107步兵团,军衔为中士,后加入嚎叫突击队,曾与美国队长为伴。1942年因为一次行动,从高速飞驰的火车上掉落山谷,被判定为死亡。但实际上Barnes并没有死,反而加入了恐怖组织九头蛇,在之后的七十年里曾多次参与恐怖活动,期间杀害超过五十名美国公民。其行为已构成叛国罪、间谍罪、谋杀罪以及其他多项罪名,根据联邦宪法,最高可判处死刑。”
Steve猛地站了起来,他大声说:“Bucky不是自愿加入九头蛇的,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被强迫的。他们不能判处他死刑。”
“他们当然可以。”Fury斜眼看他。“检察院列出的每一条罪名背后都有充足的证据,无可反驳。”
Steve对他怒目而视。
“哇哇哇,都冷静点儿行吗,我可不想看到有人砸坏我的实验室。”Tony的声音适时响起,是的,复仇者联盟的成员都在他家,因为只有这儿没有窃听器。
“总会有办法的不是吗?Jarvis。”Tony试图微笑,但当他发现Jarvis没有立刻给出回应时,他心里也没底起来了。
过了差不多有30秒,Jarvis才开口道,“是的,先生,我正在努力查找相关案例。”
“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在好奇,为什么现在要抓Bucky?我是说,他回到我们这儿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不是吗?”Natasha严肃的问道。
“是啊,我认为我们必须先搞清这审判背后的目的,他们总不见得是突发奇想的。”Banner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你们知道九头蛇给美国造成多大损失吗?你们知道他们曾渗入政府到何种程度,又知道这七十年来他们挑起过多少次纷争害死多少人吗?光是神盾局那次就造成超过10亿美金的损失以及大量人员伤亡,这可不是一句外星人就能敷衍过去的。人们的愤怒已经达到极点,政府支持率屡破新低,报纸上天天在问我们到底能不能保护自己,法律对这些有异常能力的人到底起不起作用。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一个典型出来送死,回顾一下你们的四周,还有比Bucky Barnes更适合下手的人选吗?”Fury说道。
Banner沉思道:“Bucky的确杀过人、为九头蛇做过事,而且他作为美国队长昔日的伙伴极具政治意味,当他背叛国家时,这将激起民众的强烈愤怒。这种愤怒使民众聚集到一起,他们会将批判的矛头指向叛徒,而不再是政府。政府此时反而扮演起了正义且受害的角色,不但能获取支持,更能赢得口碑。不错,这果然是一条好计谋。”
“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和政府打交道。”Tony虚弱的说道。
“卑鄙。”Clint嫌恶的吐出这个词。
“政客都是卑鄙的。”Fury耸耸肩,“如果他们不能有效操控民众,那就只能下台。说句难听的,所谓的复仇者联盟也不过是他们的棋子,如果你们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政府一定会花尽一切代价来抹黑你们的存在。”
这句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了极度的不舒服。只有Steve仍旧坚如磐石,纹丝不动,他早就明白其中道理,从他在40年代拍摄的那些可笑电影时起他就看透了这一切,所以自始至终,他所热爱的只是国家,绝非政府。
“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总得想办法找点突破口吧?”Clint朝大家望望,希望得到回应。他想自己大概是除了Steve以外,在这儿最为Bucky担心的人。因为他和Bucky有着相似的经历,如果换做是他面临起诉,他也无力辩驳。
“是啊。”Natasha悄悄握住了Clint的手。
这不是他们擅长的领域,如果能暗杀法官,他俩很乐意下手。
Banner又说,“实际上情况没那么糟糕,根据人身保护权,如果Bucky被判死刑的话他还能继续上诉直到最高法院。留给我们的时间足够充分。”
“但我们应该从何处下手呢?要真计较起来,他的确是杀了人啊。”Clint问。
“他不是自愿的。”Steve终于开口道,“那时的Bucky没有自主意识。”
“你想鉴定他有精神问题?”Natasha迅速反应过来。
“虽然我很痛恨这种想法,但事实就是这样,Bucky那时就跟一把枪一样没有意识,如果你杀人,你总不能判你的手枪徒刑对吗?”
“有道理。”
“事实上。”Tony清了清嗓子,“我有些东西一直没给你们看,我想现在大概能派上点用场。Jarvis。”
“你确定吗先生?”Jarvis平和的问了一句。
Tony看着Steve,点了点头,“拿出来吧。”
实验室的大屏幕忽然亮了起来,有一个装满了视频的文件夹被拖到桌面上。Tony走到Steve身边,故意避开他的目光,说道:“对不起,队长,我本来想交给你的,但我事先忍不住看了点儿,这可真不好受……总之,那时我认为还是不给你跟Barnes看比较好。”
“可现在是特殊情况,所以……”Tony竟然紧张起来了,“别太难过好吗,实在憋不住了就砸东西吧,我不会生气的。”
“这是什么?”Steve觉得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
“我在Zola电脑里发现的他们给Barnes洗脑的视频。”Tony直直望进Steve眼里,然后他发现平时那双如湖水般平静且湛蓝的眼睛,现在如暴风雨前夕一般漆黑。
4.
“所以。”在大致向冬兵解释完他现在的情况后,律师顿了顿,问:“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Goldman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理解他的意思,不过他不太在乎这个,毕竟大多数不懂法律的人都听不懂他说的话。作为一个律师,他所需要的只是对方能乖乖听从他的意见,别做任何傻事别说任何傻话就行了。
就这一点来说,冬兵他足够安静。他安静到可怕,Goldman知道自己不该对自己的当事人有任何主观情绪,但他实在没法忘记当他拿到那个厚厚的档案袋时的心情。
可怕。
他做律师已经很久了,他也曾有过为变态杀手辩护的经验,可没一个像冬兵这样让他感到毛骨悚然。过去那些变态杀手以杀人为乐,他们故意把尸体扭曲成各种姿势以博取注意,对待这样的人,Goldman能很轻易的做到为他们辩护的同时在内心表示唾弃。但对冬兵,不行。
他从那一张张现场照片里看到的是一个冰冷的杀人机器,冬兵甚至不知道杀人的含义,他只是在做那个动作而已。每一枪,每一刀,全都干净利落。如果Goldman是行内人,大概能感叹一句漂亮,可他只是个普通人,所以这种感官上的冲击便变成了一股发自肺腑的寒气。
好可怕的人。因为他是不带感情的,所以你无法判辩自己有没有惹到他,你所担心的就是何时他会做那个杀人的动作。
Goldman踏进牢房的第一步时他就深感后悔,他看到冬兵站在角落里,双手护在胸前,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他只是静候着,仿佛一把上了膛的手枪正对自己的胸口。
Goldman站在门口,没想靠近。
冬兵在他抛出问题后略略思索了一下,开口问,“Steve呢?”
Goldman愣了三秒随即反应过来他在问美国队长,他不太明白美国队长和这事儿有什么关系,但冬兵的眼神太具压迫性了,所以他只好试着说,“我想他应该挺好?”
冬兵似乎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他点了点头,然后放下了一直举在胸前的双手。
Goldman把这个动作解释为放下警惕,于是他也朝前迈了一步,把一把椅子拖过来坐下。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大捆材料,然后戴上眼镜对冬兵说道:“现在,我要问你一些问题,请你一定要如实回答我好吗?只有这样我才能帮到你。”
“谢谢。”冬兵礼貌地说。
这让Goldman觉得有些别扭,他也说不上来为什么,大概是觉得枪支是不会说话的吧。他看着冬兵坐到自己对面,两人目光平视,他发现对方的眼睛有点儿绿。
Goldman发现冬兵对以前的任务基本没什么记忆。这一点在他来之前,Fury就警告过他,不过真的见到还是令人十分吃惊。所以说,那个九头蛇,真的给他洗脑了?真是可怜的家伙。
看来他不能给Goldman提供任何帮助了,不过好消息是,公诉方也休想从他嘴里找到破绽。
Goldman把材料收好,他试图安慰自己道:“其实不用太担心,我从一开始就打算在你的精神问题上作文章了。”
“精神问题?”冬兵迷惑的看着他。
“噢,你知道,鉴于你有被洗脑的历史,所以我们可以说执行任务时的你没有自主人格。”
Goldman不知道自己话里哪儿出错了,但他发现冬兵皱了下眉头,似乎被小小的刺伤了一下。
“呃,我想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先走了。”Goldman站起身。
冬兵抬头看他,微微张开嘴,似乎有话要说。
“你能把……”他迅速舔了下嘴唇,“把那些资料留下来吗?”
“什么?”
冬兵指了指Goldman的公文包。
“你要这个干嘛?”
“我……”冬兵的眼神撇向了一边,“我不太记得那些事了,所以想看看。”
“也好,说不定你能想起点有用的东西。”Goldman重新把资料拿出来放到冬兵的床上。冬兵没有立刻去碰,他只是扫了一眼,然后快速把目光收回到Goldman脸上。
“那我先走了。”
冬兵眨了眨眼。
Goldman在大门口碰到了刚才那个微秃的男人,他知道他是冬兵案的第一公诉人。
“你想说什么,Markus?”
“听说你们准备做无罪辩护。”
“据我所知,是这样的。”
“放弃精神鉴定,也许我们愿意将死刑改为200年监禁。”
“这对你们来说有什么好处?”
“这和你无关。”
Goldman狡黠的笑道:“总之不能让外界知道他精神有问题是吧?”
Markus眯起了眼睛,“我这是在给你们提供便利,如果你拒绝,我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我想告诉你,如果你以为我们害怕让外界知道冬兵是个疯子就大错特错了。他本来就是个疯子,一个背叛了国家的杀人狂。”
Goldman突然感到极度愤怒,他虽然害怕冬兵,但他并不认为冬兵是个阴险狡诈以杀人为乐的疯子,尤其是这个疯子会和你说谢谢请求你把东西留下。所以他对Markus低吼道:“你根本不知道他受了多少罪,他过去也是个光荣的美国士兵!”
“受罪?”Markus突然笑了,“如果他的意志真这么坚定,那他为什么不选择自杀?”
“他被洗脑了。”
“良知可不会被洗掉。”
Goldman与Markus互不相让的瞪着对方。
“所以,你接受提议吗?”Markus问。
“不。”Goldman干脆的吐出这个字转身就走。
5.
Stark大楼内一片寂静。Tony从柜台底下摸出一瓶威士忌给自己倒了一杯,他看了看其余四个默不作声的人,觉得这酒还是比较适合自己一个人喝。
没人受得了那些视频,Natasha也许能看得下去,但她显然也不想看,因为那将是对Bucky Barnes的二次凌辱。
实验室里只剩下Steve一个人,他大概要把所有视频都看完。这个想法让Tony的胃很不舒服,他倒是想冲进去砸了屏幕对Steve大吼别伤害你自己。
可他做不到。大家都做不到。所以Tony只是在想为什么当时剿灭九头蛇余党时自己没跟着去,要是让他遇到那些狗杂种,他一定要……
Natasha突然站了起来,大家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果然见到Steve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好像大理石雕塑一样面无表情的宣布他全部看完了。
“嗯……”Tony等着他下一句话。
Steve没有说话,他僵硬的坐进沙发,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用手捂住脸。Natasha迅速移到他身边,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低声说着什么。
“我不确定……我……Bucky……”
Tony听到几句断断续续的低语,他看到Steve歪头看了眼Natasha,又重新把脸埋回掌心。
“噢,不,我不想让Bucky看到这些。”
“但这是证明他所受折磨的最好证据。”Natasha柔声劝说道。
“刚开始我也这么想,但是……”Steve抬头看天花板,“我怕那会再次伤害他。”
“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被折磨的景象。”Steve痛苦地说道。
所有人都陷入沉默,其实不用他说,Tony已经感到够内疚的了。谁都不应该看到那些画面,该死的,他一开始就应该彻底销毁这些录像。
每多一次播放,每多一个观众,对Bucky Barnes来说都像是一个扇在脸上的耳光。九头蛇对他的折磨借由别人的双眼一遍遍播映着,哪怕是同情的目光,也只会让他感到羞辱。更何况,他对那些事的记忆也不多,他就好像被人捆绑着在众人面前承受凌辱一般,他无法反抗、无法逃避、他甚至无法说出这是错误的。
去他妈的审判。
过去,每当Tony在电视上看到那些被性侵者在法庭上一遍遍叙述自己惨遭迫害的经历时他都感到无比愤怒和内疚。她们被迫与听众分享细节,被迫回答辩护律师一个又一个质疑的问题,好像她们活该遭受屈辱似的。她们是受害人,她们站出来全是因为她们希望伤害她们的人能得到应有的惩罚。然而现在Bucky却不仅仅要遭受这些,他更要靠这些可怕的经历去证明自己是没有主观人格的事实。
你们怎么能用一种屈辱去证明另一种屈辱?!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Tony就忍不住要尖叫。老天啊,他当然知道Steve在犹豫什么,换做是他,他早就心碎的发疯了好吗?
如果可以Tony真想和那些法官说说Barnes这个人。是的,他和他不熟,也许还称不上朋友。可他真的和Barnes相处过,他知道即便这个人的脑子被弄得一团糟他仍旧有一双温柔的眼睛。他怕自己的机械手力气太大,所以待人接物时总用自己的右手;他担心大家的安危,所以聚会时总喜欢独自挡在窗口。如果你认真接近他,你就会发现在他身上残留着太多过去美好的影子,他习惯上翘的嘴角,他注视某件事物时柔和的目光,还有他对甜的东西、对啤酒的偏爱。这些痕迹与现在的他产生鲜明的对比,光是看看都会让人替他感到痛苦和惋惜。可是即便是这样的他,也没有放弃对生活的希望。也许是因为Steve,还是别的什么,但他仍旧想去爱。哪怕经历了七十年的折磨,这个小伙子仍没有放弃对爱的渴求。
当你看到他爬起来,重新站直,步履蹒跚的向前走时你却要剥夺他迈向光明的机会?你他妈在开什么玩笑?!
Tony喝了口酒说道:“别担心,队长,我们可是复仇者联盟。只要让Jarvis造访一下我们亲爱的法律系统,然后再派出这位火辣的红发特工随便化个妆混进大法官队伍里,管他什么审判,一秒全给你搞定。”
“Tony Stark你他妈知道你在说什么吗?”Fury大声质问道。
“我他妈很清楚我在说什么。”Tony平静地,甚至还翻了个白眼,说道。
“你要是真的这么做了就是反政府!”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连自己的伙伴都不能保护?”
“我没说你不能帮Bucky Barnes!”
“那你倒说说我们该怎么做。”
就在Tony和Fury剑拔弩张之际,Steve站了起来。他说,我不能把你们卷进来。
“谢谢你们的好意,但请你们千万不要插手。”他对他们无力的微笑道,“别做任何傻事,我想Bucky也不愿连累你们。”
“这怎么是连累。”Clint义愤填膺道。
“谢谢。”Steve重复了一遍。
这时Fury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只听了一句就挂断了。他对大家说:“坏消息。初审提前了,周五就开庭。”
6.
牢房中的日光灯即便是深夜也没有熄灭。
它悬在钢丝床上方,像手术灯一样。Bucky蜷缩在角落里,没有入睡的打算。那叠资料就放在他手边,可他始终没有翻开。
他知道自己杀了很多人,但他却不知道自己究竟杀了什么人。他想自己的确太沉溺于Steve的温柔中了,因为Steve害怕他因过去而痛苦,所以他便顺从着Steve的心意给自己找了个逃避的借口。
他不该这么做。这场审判就在告诉他这一点。
捡起你的过去,正视它,解决它,承认它。
Bucky又瞥了眼那叠资料,然后一鼓作气翻开第一页。
那是一份详尽的尸检报告,并没有什么冲击性的影像,有的只是大段大段的报告以及这些年来企图重新调查案子的人的批注。这份档案的最后一页附上了现场照片,但也因为年代久远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照片上的血污只是小小的一个黑点,不留心的话很容易被误会成霉斑。
Bucky把每一份都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一遍。看到中间时有人在案卷空白处写下了一句话:他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杀手。
Bucky的眼皮跳了一下。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任务都完成的很好,这些档案在他看来只是证明了这一点而已。
不,等一下。Bucky迷惑的眨了眨眼,难道他不是犯了罪所以才被扔进监狱的吗?他的任务是犯罪,他完成得越完美,他犯得罪也越可怕。
不,你是完美的士兵。你做的一切都是在推动时代。Pierce的声音如魔咒一般在耳边响起。
Bucky猛地捂住耳朵。不对,不对,我犯了罪,那些任务是错误的。
可是心底有个声音小声说道,但你只是执行了任务而已,错的不是你,你没有选择。
真的吗?Bucky用胳膊环住膝盖。他真的没有选择纯属被逼无奈吗?
他闭上眼睛。半睡半醒间,他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栋高楼的天台。他的手指稳稳地搭在扳机上。透过狙击镜,他能清楚地看清对面酒店里正在举办的派对。三十分钟前他刚潜入了那个礼堂在里面安放了炸弹。现在他只是在等一个命令,然后射击引爆。
这时有个小女孩突然闯入了他的视线。她好像对派队不是很感兴趣,正无聊的趴在窗口朝下探望。Bucky看见她头上红色的丝带随着夜风轻轻飘动。
“动手。”耳机里的声音命令道。
Bucky的指甲刮过扳机,然后在1秒之后用力扣了下去。那条红丝带猛地一颤随即消失在爆炸之中。黑夜里响起凄厉的惨叫声,Bucky却平静的站起来,仔细的拆解了他的狙击枪放进箱子里。他拉开门,走下楼。惨叫声和新鲜空气一起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寂静与潮湿的霉味悄悄依附在他的头发上。
他一步步走着,眼前飘过那条红丝带,丝带变成血迹,血迹攀上女孩的额头。她看着Bucky,沉默无言。
“起来。你的律师要见你。”
房门打开的刹那冬兵已经习惯性的跳起来防御了。他看见Goldman走进来,脸色不太好看。
“怎么样?想起什么来没?”他问。
“那家宾馆、爆炸,是我做的。有个小女孩儿……”冬兵努力回忆着,他实在想不起那是几几年发生的事了,他忍不住想向那叠资料求助。
但Goldman打断了他的动作,他不耐烦的解释道,“是的,1988年12月24日,波士顿的新英格兰酒店。”
“对。”冬兵有些无措的抿了下嘴唇。
“你执行任务前又被洗过脑吗?”Goldman问。
“我……”冬兵歪了歪头试着努力去回忆,“我真的不记得了。”
“棒极了。”Goldman显然在讽刺他,“听着,永远别主动承认自己犯的罪行。我们要作的是无罪答辩,别给自己找麻烦。”
“无罪?”冬兵更加迷惑,“难道我不是有罪所以才被关进来的吗?”
“你不用去管那些,你只要保持沉默就行。初审时你没必要作为证人出席,所以他们问不了你什么问题。”
“可是……”
“听着,我今天来的目的是来告诉你,明天庭审时我会提交你遭受洗脑的视频,希望你别太介意,那是我们最有利的证据,我不可以放弃。”
“洗脑?”冬兵觉得自己的脑子转得慢极了。
“对,九头蛇都录下来了。总之千万别介意好吗?我要靠这个证明你当时执行任务时是没有主动人格的,只要你是在精神极度不稳定的状态下杀的人,他们就没法给你判死刑。哪怕接下去要做精神鉴定,我们至少也成功了一半了。”
“为什么我精神不稳定就不能判刑?”
“因为你根本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可我知道我在出任务。”冬兵像个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说道,“我必须杀了那些人。”
“老天啊,你千万别再这么说了。”Goldman低吼道,“不是你必须去杀人,而是你被逼着去杀人,这是有区别的你懂吗?”
“九头蛇没逼我,他们只是告诉我要这么做而已。”
“对对,那是因为他们用洗脑的手法把你的脑子搞得一团糟,然后你就以为那是你必须去做的事了。实际上他们就是在逼迫你而已。”
“我是被逼的。”冬兵重复道。
“是的。你不想杀人的,你是个善良的人对吗?”
“我不想杀人。”冬兵再次重复道。
“对。你没选择。我问你,当你不得不杀人时你心里有什么感觉?是不是感到很痛苦?”
“我……”冬兵想着那条红丝带,努力了半天终于在脑子里挖出了一个词,“我替她感到难过。”
“不错,很好,这证明了你本质上是个好人。你只个可怜的人,被九头蛇抓去做实验,然后不停洗脑,被派出去做他们所有肮脏的活儿。你也是个受害者不是吗?你不是自愿杀人的,你没有选择。”
我没有选择。冬兵对自己说。可是他想的全是那个天台上,他指甲刮过扳机的那一刻。如果他能在最后时刻救起Steve,那他为什么不在最后时刻放下狙击枪。
他真的没有选择吗?
7.
Fury不想让Steve旁听明天的庭审。他自然有他的理由,虽然Tony明白他的苦衷,但也忍不住埋怨他一点都不会看时机。
Steve果然因为他的阻止而生起气来。自从Bucky被抓走,这位平时彬彬有礼的老派绅士就变得极其易怒。他好像还没原谅Fury对此事的知情不报。
Tony站在调酒台前偷看那俩的对话。Natasha给了他警告的一眼。Tony用口型争辩道:怎么了,看看不行?
“先生,”Jarvis的声音突然响起,让Tony感到不安的是,他的AI听起来在犹豫着什么。“我想你需要看一下这个。”
一个电子屏幕自动伸到Tony的鼻子下面。
“这是什么?”
“我监测到十分钟前这一则新闻在各大媒体上同时上线,并且浏览次数已经突破五十万。”
“拜托告诉我这是对我们有利的消息。”Tony想尖叫。
“对不起,先生。恐怕不是好消息。Barnes先生的身份暴露了。”Jarvis说道。
Natasha和他交换了个眼色,立刻走到调酒台的这一边来和Tony一起浏览报道。
标题简直耸人听闻:二战鬼魂卷土重来——原战时英雄投敌叛国,七十年间制造多起恐怖行动
很好,一下子就把两条重罪给定下了。
“这稿子是谁写的,我觉得有必要和他的老板交流一下。”Tony嫌恶的推开屏幕。Natasha接过来继续浏览下去,她冷哼一声,“显然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洛杉矶时报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们是怎么了?为什么都挤在一天报道?”Tony傻乎乎的问。
“动动你的脑子,Stark。你以为这是巧合吗?”Fury的怒火从Steve身上一路烧了过来,“媒体一直是最强的武器。”
“那可真是谢谢他们了,这让Barnes在未得到公平的审判之前就被落下了犯人的烙印。”
“他们就是要人们那么想。该死的,我以为冬兵对他们还有利用价值,没想到他们会做得这么绝。”
“什么利用价值?”Steve粗暴的插入谈话。
“我以为军方会将他回收……”Fury及时收住了口。“总之,我们正处于极度不利的位置。”
“先生们。”Jarvis温和的说道,“Goldman先生的电话正在线上,请问需要我接进来吗?”
“接进来,谢谢,Jarvis。”Fury指示道。
一秒之后Goldman的脸出现在客厅中最大的屏幕上。他开门见山道:“都看到新闻了?”
“是,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Fury没好气的问。
“一定是Markus那个混蛋干出来的。他那天向我交涉时我就该知道那是个威胁。”
“他威胁你什么了?”
“他要Barnes认罪。”
“这不可能。”
“我知道,我也这么跟他说了。看来他们是铁了心要赢这案子。”
“明天的庭审你有把握吗?”
“我还没打过这么艰难的仗。”Goldman诚实的回答。
房间陷入一片沉默。这时Steve竟站了出来,礼貌地说道:“你好,对不起一直到现在才来和你打招呼。”
Goldman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你愿意帮助Bucky。”
“没什么,队长,这是我该做的。”
“谢谢。”Steve真挚的说道。
“我会尽力的。”
“我相信你。”
Steve有力的话语像是一副镇定剂注入了对方的血液。“请问你见过Bucky了吗?他现在怎么样?”
“我觉得还好,不过他好像有点混乱。”
Steve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他紧张地问,“怎么混乱了?他有没有伤害到你或者自己?”
“不,不是那种混乱。我觉得……他好像跟自己较上劲了。”
“怎么说?”
“他似乎觉得自己有罪。”
“但他是被逼的。”
“我知道。我们都知道。”Goldman犹豫一下,“但我不确定他是否接受这种说法。对不起,队长,我得去做准备了,休庭后再聊行吗?”
“好,我不打扰你了。”Steve点点头。Jarvis应声切断了电话。
Steve双手抱肩,留给Fury一个挺拔的背影。他固执的说道,不管怎样,明天我都会去旁听。
“我也去。”Tony在Fury开口之前抢先说。“我会监督好我们亲爱的队长大人不乱开金口的。再说了,媒体更喜欢我,有我在场他们一般想不到可怜的Barnes。”
“Stark……”
“让他们去。”Bruce拉住Fury,“你阻止不了他的。”
没什么可以阻止美国队长陪在他最重要的人身边。他错失过一次,但绝不会遗漏第二次。
第二天一早,Tony就和Steve一起去了法院。不出所料,法院门口挤满了媒体记者,他们一见到美国队长和钢铁侠,就如狂蜂般一道涌来。
“队长,你对自己过去的朋友叛国怎么看?”
好问题。Tony腹诽。
“队长,你是来一起审判James Barnes的吗?”
你猜。Tony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复仇者联盟两大成员一起出现在法院是不是意味着你们也很重视这件事?”
你答对啦。Tony觉得自己有点憋不住。Steve依旧稳稳地走在他前面,没有一丝动摇。两人都没有说话,在人群的包围中尽量礼貌又快速的前进着。
“你们会保护我们不受攻击的对吗?”不知是谁突然问了一句。
Steve忽的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一时间闪光灯咔嚓个不停,所有记者同一时间停止发问,他们以为Steve要做什么声明了,但最终美国队长什么也没说,他严肃地扫了大家一眼,继续转身前行。
“队长!”
人群还要向前涌,这一次Tony挡在了他们身前。他摆出他招牌式的笑脸,极富表现力的对着镜头说道:“是的,我们会保护美国。其他的没什么好说,复仇者联盟对这件事没什么立场。还有,能别叫Barnes二战鬼魂吗?我觉得冬日战士更好听。”
“噢对了。”Tony的华丽一转身,“只是给个意见,别喊人家叛国贼杀人犯,今天才开庭,万一是无罪,咱们大家改起来都很麻烦不是吗?”
Tony说完这些,趁着大家还没回过神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追上Steve步入了法院。
“我的演说怎么样?”Tony小声问Jarvis。
“棒极了,先生。”Jarvis快速回答。Tony得意之余忍不住心想说不定这位AI真有自己的感情呢。
他们一起走进法庭。旁听席里坐满了人,他们不得不花了点时间才越过别人找到预定的位子。所有人都在看他们,当然了,谁会不在意他们。
听众们一边大胆地盯着Steve和Tony,一边在窃窃私语。Tony听见他们身后两个人悄声说着太可怕了,他还是队长的朋友呢。
他竟然背叛队长。
他的照片还挂在博物馆里呢,真是无耻。
我们都被骗了。他是个杀人犯不是吗?这还有什么好审的。
快别说了,队长一定心碎了。
……
各式各样的话语由Jarvis采集后以文字的形式出现在Tony的手机上。Tony知道Steve有着不同寻常的听力,他也一定全部听见了。他不敢猜Steve心里在想什么,可至少表面看来,他仍能像大理石一般淡定。
四倍自制力,好样的队长。
过一会儿庭审人员基本到齐了,这时大门那边突然有点骚动,Tony向前探了一下才发现是Bucky到了。
Tony没有夸张,真的是一瞬间,所有交谈声都停止了。他不清楚别人这么做究竟是出于对他罪行的愤怒还是作为人类本能的感受到了来自心底的恐惧。但不得不说,当Barnes陷入他那种冬兵模式后,给人的感觉就仿佛是一股原始且粗粝的寒风。他成功唤起了每个人的求生本能。
没有人说话。
法庭上静悄悄的,只有押送警卫的脚步声。而最让人感到不安的是,他们看见Barnes走近,却始终听不到他的脚步。他目不斜视的走向自己的位置,站定,像一枚被摆放稳定的子弹,沉默不语。
Tony不知道为何Bucky又回到了冬兵的壳子中,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换做是Tony他也会想穿上他的战甲的。Bucky所带来的威慑力有好也有坏。坏处是他让所有人都明白了他具有极强的战斗力,Tony不知道这会使陪审团怎么想那些算在他手下的谋杀案。而唯一的,也是最大的好处是,冬兵的躯壳成功唬住了每个人。他们再也没法轻松地嚼着舌头,不管他们是愤怒还是震惊,这一回,话语终于被塞回了肚子里。
就这一点上,Tony认为很不错。
Steve在他身边动了动,Tony听到一声类似于Bucky的气声。
仿佛是心灵感应一般,Bucky侧过头朝Steve看来,两人目光相遇,Steve给了他一个鼓励的微笑。Bucky的眼神闪了闪,很快回过头去。
Steve知道他很好。现在让他们一起来战斗。
8.
开场陈述是一场灾难。
那位检察官所列举的凶杀数目大大超出了Tony的想象。Tony事前有看过九头蛇的任务档案,他还以为自己已经能接受了,谁知政府竟挖出了更多案子。
但真的全是冬兵干的吗?还是说他们把那些悬案也一并算到可怜的Barnes头上了?反正他自己记不得,而九头蛇也不会有人来帮他说话。
1959年、1963年、1968年、1973年、1974年……
那位检察官似乎想这么永远报下去。当他提到2011年的某起官员被杀案时Steve不禁转过头来和Tony对视了一眼。所以说,Bucky在Steve苏醒后仍有活动,那时候他们在干嘛?为什么不多看看新闻早点找到他?
检察官终于简述完案发经过,然后他顿了顿,面朝陪审员以一种极其平静的姿态淡淡表示,以上这些案件的主谋,代号为冬日战士的恐怖分子,正是七十年前被判定为死亡的二战士兵James Barnes,也就是我们今天的被告人。
这条狡猾的老狗。Tony忍不住在心里骂道。
检察官的这番表演成功激起了旁听席和陪审团的骚动,法官不得不示意大家保持安静。Tony看到Barnes静静坐在自己的位子上,他低垂着眉眼,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与动作。
作为Bucky的辩护律师,Goldman立刻站起来开始自己的陈述。他很巧妙的避开了案件中心,开头就将疑问抛给陪审团。
“相信大家都在博物馆里看到过我当事人的光荣事迹,我知道在座的很多人都会想,为什么这样一个二战英雄会选择投敌叛国回来报复自己的同胞。是的,这是一个很好的疑问,今天我们就会以充足的证据来证明,这一切都并非出自Barnes先生的本人意愿。他在敌方受尽折磨,被迫完成Markus先生口中的任务……”
“注意你的措辞,Goldman先生。我不希望你在一开始就诱导陪审员。”法官打断了Goldman的陈述。
“谢谢你,法官大人。总之我想说的是,我当事人当时的精神状况不足以支持他以本人意愿行凶杀人,所以我们相信他在这件案子里应属无罪。”
“你怎么想?你觉得法官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吗?”Tony小声问Steve。
“我不知道,他看起来不太友好。”Steve皱着眉头,双眼却一刻不离的盯着Bucky。
“何止是不友好,我看他才是被检察官诱导的人。”
“别这样说,Tony。我们现在只能相信他是公平的。”
在Tony和Steve说话的时候开场陈述结束了。接下来是公诉方举证。他们看到第一位证人出现在了证人席上。
那是FBI的一名探员,Steve知道他,因为他主要负责和神盾局接头处理九头蛇余党的事项。Steve大概猜到接下去的走势了。
“……你确定九头蛇的档案里有冬日战士的资料吗?”
“是的,我们解密了九头蛇的所有档案。很明显,James Barnes在1945年就成为了九头蛇的一员。”
“那么我之前所陈述的二十几起案件也一并记录在案吗?记录上的主要执行人是不是James Barnes?”
“没错。那是他的任务。”探员迅速瞥了眼被告席上的冬兵,“全部都完美解决了。”
“谢谢你,我没别的问题了。”
Goldman走向证人。“请问你阅读过冬兵的档案吗?”
“我把每一个字都读过了。”
“那能麻烦你告诉大家James Barnes到底是怎么成为冬兵的吗?”
“抗议,这与本案无关。”Markus举起手。
“抗议无效。请辩方律师继续提问。”
“呃,据档案记录,James Barnes是在摔下火车后被九头蛇带回基地的。”
“他们对他做了什么?”
探员又看了看冬兵,这次脸上带上了歉意,他诚实地说道:“记录上说他们给他做了截肢手术并安装上了机械义肢,然后将他冰冻起来。”
“然后呢?他们是在何种状况下将他放出来执行所谓的任务的。”
“他们……”证人面露难色,“他们给他洗脑。”
“每次都洗吗?”
“不是,只有在他状态不稳定的时候才这么做。”
“什么状态才算不稳定?”
“我不清楚……我想可能是他不愿以服从命令的时候吧。”
“这是证人的主观臆断。我必须要求陪审团无视这一句话。”Markus迅速起身打断。
“Rushman先生,请问你有没有充足的证据支持你的言论?”法官发问。
“记录没有说,但根据他被洗脑的周期来看,我认为是这样的。”
“明白了。你们可以忽视那句话,陪审团。辩方律师你可以继续提问。”法官给出指示。
“谢谢你法官大人,我没有更多问题了。”
“状态不错啊。”Tony对Steve说。虽然Steve没说话,但他显然比刚开始时放松了一些。
接下去是第二位证人,来自芝加哥警署的一位警长。
“1983年的仓库凶杀案是你负责的吗?”
“是的。”
“能请你为我们描述下当时的情况吗?”
“当时仓库里一共有八人,全部中弹身亡,其中有四人眉心正中子弹。凶手使用的是前苏联产的PSS微声手枪,手法极其简洁精准,我们判断是专业人士所为。由于案发在深夜,所以唯一的目击证人,仓库管理员,没能看清凶手的身形和面貌。他仅剩的印象是凶手手臂上的红星。”
“是这条手臂吗?”Markus放上一张Bucky金属手臂特写的幻灯片。
“是的。和目击证人给出的速写一模一样。”
“你们当时为什么没能查找下去?”
“我们没法找。他就像个鬼魂,从不在同一个地方出现第二次。”
“谢谢,我问完了。”
“辩护律师,你可以提问了。”
“谢谢,我没有问题。”Goldman摇摇头。
Tony明白他对这位证人没什么好问的。因为Barnes肯定干了那些事儿,鲁莽的提问只能将陪审团的目光吸引到案子上来,而这是他们绝对要避免的状况。所以他们只能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到来。
但之后两位证人也是Bucky那些案子当时的负责人,Goldman始终保持着沉默,只是在Markus的问题偏向危险时才出言打断一下。
形势开始大幅朝着公诉方那边倾斜。就在Steve和Tony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法官终于宣布了休庭。一时间,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
人群开始朝大门涌去,而Barnes则要从反方向被带走。他被重新戴上特制手铐,站了起来。Steve也站了起来。他没有大喊,只是以炙热的目光盯着他的朋友。不一会儿Bucky也扭过头来看他,他们就隔着人群默默望着,以他们特有的方式互相交流着关切。
Steve用嘴型说了句什么,Bucky点点头,然后被警卫一拉,转身离开了。
9.
那天下午以及接下去的周一还有周二的庭审都持续着同样的内容。
公诉方坚持要将每一个案子都详细调查一遍,因年代久远而找不到负责人的就直接上档案与冬兵任务记录的对比。这个过程枯燥且无聊,无论是陪审团还是旁听席早就产生了厌倦。Tony甚至怀疑他们到底听进去多少。
这期间Pepper终于从英国回来了,她一下飞机就直奔史塔克大楼,把行李往地上一丢朝Tony大步走来。
“发生什么了?连英国报纸都在说这事。”
Tony试图安抚她无果后只得老实汇报。
“天哪。”Pepper被Tony牵引着坐下,她用力抓着Tony的手问,“Steve还好吗?”
“他挺好,事实上我和他刚从法院回来,明天轮到我们举证了。”
“你们有找好一点儿的律师吗?”
“Fury安排的,Jarvis调查过,他很有经验。嘿,宝贝儿,你不用太担心,我们都安排好了。”
Pepper埋怨地瞪他一眼大声说:“如果你真的安排好了那关于James的负面新闻就不会满世界飞了!让开,让我去打几个电话。”
“你要干嘛?”Tony震惊的看着他的未婚妻站起身从手袋里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按下号码,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简洁利落简直堪比Natasha。
“我要给几个熟悉的媒体打电话。真不敢相信在新闻爆出来后你们竟然什么都没干。”
“Fury叫我们别轻举妄动。”
“他根本不懂舆论的力量。这是媒体时代,别人可以利用媒体来伤害你,你也可以同样报复回去。”Pepper略显粗暴的说,“不然你以为你每次闹出丑闻时我们的公关部是怎么替你解决的。”
“哇。”Tony瞪大眼睛,无辜的说,“那真是谢谢了。”
但Pepper不理他,她拿着手机大步走出房间。
“为什么我觉得自己被鄙视了?”Tony摊开手问。
“有时候看你被Potts小姐批评也是一种工作乐趣,先生。”Jarvis回答道。
“哈哈哈,非常幽默,Jarvis。”
其实局势对Bucky非常不利。从新闻第一天被曝光后,James Barnes的生平记录被媒体挖了个底朝天。过去作为美国队长陪衬的他,第一次占据了整版整版的头条,他瞬间从美国队长的好友变成了事件的中心。所有人都在搜索他的资料,过去已有的记录被翻来覆去的分析,在实在找不出任何新鲜秘文的情况下,各种编造的故事开始在网络上蔓延。
人们说他1935年就投靠了苏联,此后一直在美军中当间谍,不断向他的老东家泄露情报,直到美国队长发现他的秘密后才制造了坠车的假象以便逃脱罪责。
那些故事一个比一个离谱,有些甚至变成了连载小说。
电视节目里成天播放着Bucky仅有的几段影像资料,也不知是谁做的剪辑,前一秒Bucky还在开怀大笑,后一秒镜头就切到了可怕的爆炸现场。那天Tony和Steve从法院回来时正好经过商场,看到十几个电视屏幕上同步播放着Bucky无忧无虑的笑容,那一刻Tony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身边Steve心碎的声音。
这种媒体轰炸在民众中激起了极大地反映。庭审第一天就有人在博物馆前示威,要求将Bucky的资料全部撤出,之后加入他的人越来越多,博物馆不得不停止开放。
负面舆论虽然很多,但同时也诞生了许多奇葩的粉丝。Jarvis一下子就找到了好几个冬兵的个人崇拜论坛,各种各样的军事狂、纳粹分子和恐怖主义者在里面兴风作浪。
这种狂热去献给那些表现型人格的邪教头子就够了,安在Barnes身上,大概只能让他更加痛苦。所幸他现在身处囚牢,对外界的这些议论一无所知。
形势这么乱,又非超级英雄所长。他们几乎要输得一败涂地了,而这时候竟然有值得信赖的人站出来主动挑起担子,这一点让Tony感到无比的感激与欣慰,仿佛双脚终于落地了一般。
他希望Steve和Bucky知道,他们有一个足够强大的后援团。
Steve在看过去的日记本。
都是嚎叫突击队时期的,上面记满了他和Bucky一起行军的所见所闻。那时的战事是那么紧张,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连续三晚冒着暴风雪朝奥地利的兵工厂前行。
Steve还记得发动进攻前那晚他们终于有了时间休息,所有人几乎是一沾上毯子就睡着了,但Steve却始终没有。他坐在火堆边想念家乡,他想念街角面包店的香味,想念每次下雨时滴落在栏杆上的滴答声,他想念着布鲁克林的一切,哪怕是那些他被围殴过的角落,他都一样思念。
他从没离开家乡这么久,这种感情说来似乎有点娘娘腔,但却灼烧着Steve的每一根神经。他在日记本上胡乱涂抹着,他面对着雪原,想画画布鲁克林街边红色的砖头房。
“嘿,你为什么还不睡觉?”Bucky裹着毯子从帐篷里钻出来。他耷拉着眼皮,头发蓬乱的像在地上滚过一样。
“睡不着。”
“哦,我都忘了你是在十二张床垫上长大的。”Bucky揉揉眼睛坐到他身边。
Steve笑着看他,没有说话。Bucky将双手伸到火堆前烤着,“跟我说说你在想什么。”
“布鲁克林。”Steve老实回答。
Bucky立刻笑了,他的唇边带着柔软的笑意,眼中包含了幻想的朦胧,他说,是啊,我也想。
他们说些小时候的事,然后发现那些事竟离现在的自己那么遥远。
“我们都变了。”Bucky说。
“我……”Steve想他应该跟Bucky说说这些,他说我过去一直很渴望力量,但没想到真的得到后却是这种感觉。
“什么感觉?”Bucky意外的没嘲笑他纤细的心灵。他的眼里有什么东西在闪烁,这让Steve有种奇妙的感觉。
“我说不清,但我没觉得快乐。”
“力量从不是件快乐的事。”
“是啊。我感觉自己好像被束缚了。”Steve清清嗓子,“你知道,当你什么都没有时,你可以梦想任何事。而当力量降临,你便有了责任,很多事明知是错也不得不为,而要做对的事也变得愈发困难。你不得不去思考更多,因为你有了必须去保护别人的职责。”
“是啊,你再也不能二话不说一个人冲上去挨揍了。”Bucky笑起来,眉眼间充满了甜蜜。
Steve轻轻给了他一拳,“我没想到杀戮是这么容易的事。”
“别胡思乱想,你在打仗呢,不杀人是不可能的。”
“我明白。但你要知道过去我最残忍的举动也不过是拿拳头去揍别人的脸而已。我只是怕自己习惯了这种冷漠,我怕自己被力量冲昏了头再也不是自己了。”
“嘿,Steve。”Bucky双手扶着Steve的脸,他注视着他的双眼一字一句道:“你永远是那个布鲁克林的傻小子。你是我见过的意志最坚定的人,如果你在最卑微的时候尚能坚持,那么在最辉煌的时候也一定能挺过去。记住,你的善良并不泛滥,只有真正需要的人才值得你去同情。我追随的不是什么美国队长,我追随的一直是你,是Steve Rogers。如果你忘了自己是谁,我会帮你想起来的。”
“谢谢。”Steve柔声说。
“永远别对我说这句话。”
Steve揽住Bucky的肩膀,“我想念你,Bucky,每时每刻。”
“我在这儿呢,伙计,一直在这儿。”
“你画的?”Natasha问。Steve吓了一跳,他一点都没发现她进来了,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手里的日记本,上面有一副Bucky的速写。
“嗯,是啊。”
“我能看看吗?”Natasha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轻柔。
“当然。”Steve把本子递过去,他注意到窗外下起了小雨。Natasha在他身后说,画的真不错。
“谢谢。”
“你一直注视着他不是吗?”
“嗯?”
“Bucky。”Natasha把本子还给他,“他的每个表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因为我爱他。”Steve笑笑,觉得有些无力。他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和Bucky会陷入今天这种局面呢?
“Tasha,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说。”
Steve低下头,犹豫一会儿缓缓道,“在你加入正方后,你是怎么面对过去的。”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这么私密的问题,可他真的很想知道,他怕Bucky痛苦,他怕他不愿意告诉他,所以他只好向其他人求助,哪怕这会勾起别人的伤心往事。
好在Natasha足够强大,她沉默了一会儿平静地说,“我到现在都没从过去走出来。这种悔恨是一辈子的事,根本无法缓解。我是说,如果你选择遗忘的话,恰好就证明了你是个冷血的人,你明白吗,队长?”
“对不起,我不太懂。”
“没关系。这是我自己的问题。”Natasha清清嗓子,“是我逼自己不准去忘的。你瞧,将过去抛弃实在是很简单的事,但那样做只是自欺欺人而已,犯过的错永远在那儿,死人不可能复活,那是无论做什么都无法弥补的。我始终认为,如果我想彻底脱离过去的阴暗面,那就该将这些错误引以为戒,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曾经做过什么,然后永远不要再犯。你不是问过我怎么做到在这么多重身份中始终保持忠诚么?现在我告诉你,我就是靠那些错误来刺醒自己的。每当我被引诱时,我就会对自己说,Natasha,你还记得你过去杀了多少无辜的人吗?你还想后悔吗?如果不想,那就他妈的给我走回来。”
“那不是会一直很难过吗?”
“是。但这种难过是有意义的。我以此为傲。”
“你真让我敬佩,Natasha。”
Natasha将手放在Steve的肩膀上,“别担心,队长。Barnes是个坚强的人,他一定能重新站起来的。”
如果你忘了自己是谁,我会帮你想起来的。七十年前的Bucky穿过雨幕,在玻璃另一边对Steve微笑着。
我在这儿呢,Bucky,我一直在这儿。Steve想对他说,他想现在就冲到他身边,抱着他对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一直陪着他,哪怕他变得不再是自己,哪怕他们再也认不出对方,但存活在彼此心底的那个影子始终会为他们指明方向。
如果他忘了,他就替他记。如果他摔倒了,他就把他扶起来。如果他双腿变得无力无法支持,他就用手臂支撑着他一起前行。从以前到现在,从现在到未来,Steve和Bucky都是这样活过来的,并且永远不会改变。
10.
庭审第四天终于轮到辩方举证。
依照原先订好的辩护策略,Goldman向法院提交了Bucky被洗脑的视频。就Tony当天到场后的感觉来看,其实大多数人都不想再听辩方举证了。
人心真是很奇妙的东西,无所谓想不想、对不对,反而是潜意识里认定了某个概念,思维就会加速运作,找出一百个可恨的理由而去忽略其他可能。更何况还有他人影响力的存在,所以当法院里有一个较为强势的律师先给听众灌输了一个概念后就很容易牵着他们的鼻子往前走。
Tony心怀矛盾,他一方面极其想让所有听众认真去看那些视频,另一方面他又和Steve一样,不忍心将Barnes最无助的一面暴露给大众。
但这只是想想而已,为了获胜的微弱可能,他们还是要再次伤害Bucky。
视频开始播放。一开始出现的是一名科学家,他对着镜头报出时间、地点、以及实验对象——冬兵的一些身体数据。他说完,合上文件,让出视线。
那间房间暗暗地,基本靠仪器上的红光做照明。人们可以看到冬兵垂着头坐在椅子上,那条金属胳膊泛着不祥的光芒。
Tony注意到被告席上的Bucky突然抬起了头。那是他出庭以来的唯一一个动作。
科学家们来到冬兵身边,他们用皮带绑住他的四肢,强迫他朝后扬起身体。冬兵一直如玩偶一般随他们任意摆布,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直到有人拿着一个口塞朝他走来。
那是第一次,冬兵的眼里流露出害怕的神情,仿佛是冰河上的一条裂缝,有水流正在底下疯狂窜动。
“张开嘴。”科学家命令道。
所有人都看出他不想,可他还是照做了。他看着别人把口塞放进他嘴里的眼神好像一个天真的孩子,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就不会受到惩罚。
Tony知道那后面会发生什么,而最令他伤心的是,他发现Bucky正贪婪的盯着屏幕,他显然想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他连自己受过什么罪都不记得了,他就像在座的任何一个一无所知的陌生人一般,对自己被践踏的过程充满好奇。
科学家将一台大型仪器推到Barnes身边,然后将那个可怕的金属罩子戴到他的头上。
这时镜头里的冬兵开始焦躁了,他的胸脯剧烈起伏着,他微微扭动着手腕,却不敢真的挣开。他的肌肉记忆告诉他应该害怕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可他被篡改的大脑却发出不能抵抗的指令。
他就像一个被活体解剖的人,活生生看着自己被开膛破肚。
然后在下一秒,凄厉的尖叫划过整个法庭。那声音是那么恐怖以至于所有人都在一瞬间屏住了呼吸,它听起来就像是濒死野兽的哭号,如充满绝望与痛苦的利风拍打在耳边。冬兵几乎是一个哑巴,而现在这个哑巴在呼救。
别放了。Tony想大叫。
在持续的惨叫声中,Barnes突然抱住了头,他努力想在椅子上蜷缩起来,视频中的自己仿佛唤醒了他最恐怖的记忆,这让他一瞬间几近崩溃。
“关了那视频!”Steve怒吼道。
他的声音唤醒了所有深陷噩梦的人。书记员手忙脚乱的按掉视频,法庭瞬间坠入一片死的寂静,在这寂静中渐渐有个声音传来,那是Barnes粗重的呼吸,他仍在那儿死命的揪着自己的头发,好像那才是他的痛苦根源。
“法官大人,鉴于我当事人精神状况的极度不稳定,我申请暂时休庭!”Goldman大声疾呼道。
在与助理法官和陪审团商议过后,法官同意了Goldman的提议,决定延期至明日再开庭。Bucky几乎是被半拖着带离法院的。
“老天爷呀,刚才那是什么?”
“太可怕了。他们怎么能放那种东西。”
“他真的受了那罪,而且还不止一次?”
Tony原本以为自己听到这些话会感到开心,因为这证明了视频有效,它成功摆正了人们心中的天平。可实际上现在的他根本无心在乎这些,他在为Barnes担心。
如果他为Barnes心急,那Steve就比他焦急上千倍。
Steve冲到Goldman身边,“让我见他。我保证不会做出任何出格的事,但你必须让我去见他,他需要我!”
“对不起,队长,这真不是我能决定的。审判结果出来前,谁都不能探望他。”
“拜托了,只要让我见他一面,让他知道我在他身边就行。哪怕什么话都不能说我也愿意。”
Goldman无力地重复道,对不起,我办不到。但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去见他,我会把你要说的话一字不漏的传达给他。
“那不一样、不一样……”Steve失神的朝后退了一步,然后突然间他用拳头狠狠砸了自己的大腿一下。“为什么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总不在他身边。”
那一刻,Steve看起来像要把自己扼杀在痛苦中一样。他的表情,Tony无法形容,仿佛大雨中的蜡烛,连仅剩的一点光芒都要被浇灭。
“队长……”Goldman想说什么。
但Steve没有去听,他转过身,朝外奔跑。他拼命奔跑着,如果他停下,他害怕自己会冲进监狱带走Bucky,但他不能,他知道Bucky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所以他只能奔跑,他背负着所有的思念、歉意、恐惧以及伤痕累累的爱意,不停奔跑。他想要跑过时间,去到美好的未来,回到一开始尚未有任何伤害的甜蜜过去。
他能抗住压迫他脊梁的黑暗,却无法忍受黑暗对他所爱之人的任何伤害。
阿喀琉斯奔跑在黑色的海边,害怕黎明来证实他爱人的死亡。
11.
第二天,庭审照常进行。
Tony在法院门口见到了失踪整晚的Steve,他看起来虽然很憔悴,但总算干净整洁,似乎有认真打理过一番。
Tony难得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一起走了进去。
今天的旁听席上早早坐满了人,想必是昨天的震惊太大,以至于所有人都在猜测James Barnes到底在九头蛇中经历了什么。
Steve和Tony入座时有人想搭话,但被Tony用一句话干脆的敷衍了过去。
“不,我们不发表任何评论。”
不一会儿Bucky就被带入场内,比起前四天的庭审,今天的他第一次露出敏感而不安的神情。冬兵的硬壳正在逐步脱落。
出席辩方举证的第一位证人是来自华盛顿圣安东尼医院的神经外科主任Gleeson医生。他将为陪审团解释昨天视频中的电击对Bucky造成的影响。
“请问当正常人类的大脑受到电击时会发生什么?”Goldman率先发问。
“轻微的、有精准控制的电流可以使脑区域产生让脑细胞发育或改变的化学物质,经常用于临床医学。但像视频中出现的那种就完全脱离了安全的范围。”
“它会对被害人造成什么影响?”
“可能会出现昏迷、局部脑水肿,继之脑软化,严重的话会造成呼吸暂停、休克、心室纤颤甚至死亡。”
“会造成失忆吗?”
“会。根据记忆再巩固理论,记忆随着每次的进入而被带出“心理存储”,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会被“重写”回到大脑的回路。通过电击刺激大脑皮层释放出某种化学物质,使得记忆在重新整合的过程中,很容易被改变甚至被消除。”
“有可能恢复吗?”
“如果是由普通的ECT疗法造成的意识混浊和记忆丧失,大致可以在六个月内恢复。但像Barnes先生遭受的这种电击可能会对记忆造成不可逆损害,即我们通常说的逆行性失忆症。”
“这是否意味着他完全记不起从前的事了?”
“就科学角度来说是这样。但至于损伤的是不是他所有的记忆我无法给出保证。”
“谢谢,我的问题问完了。”Goldman坐回辩护席。
“检察官你有要问的吗?”法官将视线投向检察官。
Markus沉思了一下,站起身,“请问这种电击对承受者的人格会造成直接影响吗?”
“对于像Barnes先生这种长期遭受电击洗脑的人来说,十之八九会伴随药物使用过量的情况。而这种现象将造成海马体萎缩,从而致使大脑混乱,影响行为习惯。但这只是医学假设而已,不排除不受影响的可能。”
“谢谢你,我没有别的问题了。”
第二位证人是神盾局的心理医生Anderson。在Bucky回来后,他和他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他帮助Bucky逐渐走出阴影,因此Steve对他充满了感激之情。
“你为我的当事人做过心理治疗是吗?”
“是的,根据医患保密协议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Barnes先生给了我说出真相的权利,所以我愿意如实回答接下来的每一个问题。”
“谢谢你Anderson医生。我想请你为大家说说Barnes先生接受治疗时所患有的心理疾病。”
“被告人第一次来见我时已被确诊患有自我感觉消失症、PTSD、轻度躁郁症。其中自我感觉消失症是其遭受洗脑的最明显后遗症。所谓自我感觉消失症是指从知觉到自我暂时消失不见,觉得自己很陌生且不真实,患者常觉得自己像机器人、在梦境中、或者觉得已经离开自己的身体。这种心理障碍往往是解离性迷游症的体现,伴有不能回忆自己的过去和对自己的身份模糊不清,并设定一个新的身份。当他们被寻获后,他们已经有一个新的‘自己’,但无法记起个人过去的重要资料,而且新的我与旧的我并不会交互出现。这就是被告人身上出现冬兵和其原本的James Barnes两个极端性格的原因。”
“这是不是指我的当事人产生了人格分裂?”
“不,我并不这么认为。自我感觉消失症与多重人格症虽然同属解离症,但还是有本质上的区别的。举个形象点的例子,多重人格相当于在一面墙上同时刷上几种颜色,而自我感觉消失症就像是不断用白漆刷同一面墙而已,每当记忆产生就被强迫重置。久而久之,人类特有的思想、性格、主观情绪就会归零,只留下那些可以被总结的经验常识以及一部分肌肉记忆。”
“也就是说,Barnes先生即便具有极高的任务执行力也不代表他有自主人格可以作出判断对吗?”
“不,他可以做出判断,关键要看需要他做判断的情况,如果牵扯到他所具备的常识,那Barnes先生一定能迅速做出答案。我所说的主观情绪是指心理学上的要达到自我、超我所需的那些自我约束与道德理解。”
“你是指他无法分清对错?”
“抗议,这个问题具有引导性。”Markus举起手。
法官表示认同,“辩护律师,请注意你的措辞。”
“对不起,让我换一种问法。我的当事人在治疗之前是否不具备对非常识性事件作出完整、有逻辑的主观判断?”
“抗议,这个问题依然具有引导性。”
“抗议无效,请证人回答。”
“我认为他是不具备的。电击过后,触发自我感觉消失症,相当于只留下人格中的本我,要想像一个正常成年人那样做出符合逻辑有理有据的主观判断则需要有自我的约束与学习,而这是需要一个过程来恢复的。但根据被告人遭受洗脑的频率以及冰冻的频率来看,他显然没有那个时间。”
“明白了,谢谢你,我问完了。”
“Anderson医生,我想请问你这种自我感觉消失症有没有可能伪装?”Markus提问。
“根据我对被告人做的治疗,以及前一位心理医生的诊断报告来看,他应该不是伪装的。”
“可是被告人在加入九头蛇之前曾是一名士兵,也从事过各种灰色活动,他的心理素质应该有别于常人。能否用普通人的标准来衡量?请记住,Anderson医生,你发过誓,你在庭上说的话必须全是准确无误的实话。”
检察官的提问在听众席中激起一片骚动。
“抗议,我认为Markus先生在威胁我的证人。”
“抗议无效。”
Anderson仔细斟酌之后慢慢说道:“抱歉,心理疾病其实很难做出百分之百的准确判断,我只可以给出参考意见,但无法做出保证。”
“他怎么能这么说!他不是Barnes的心理医生吗?”Tony愤愤不平道。
Markus显然达到了他的目的,重新坐回位子。
“没有问题了?”
两位律师同时摇头。法官随即说道:“休庭半小时。回来后请控辩双方做总结辩论。”
12.
Tony恨这半小时。
因为他焦躁的不行却又没法去骚扰Steve。他就跟旁听席上所有人一样对最终审判结果无比好奇,所以他只好悄悄跟Jarvis说话,这让他看起来有点神经兮兮的。不过他管不了这么多了。
“你觉得现在局势对谁有利?”
“这很难说,先生。我认为Markus先生是一位非常有技巧的检察官。”Jarvis迟疑道。
“他就是条冷酷无情的老狗。”Tony毫不留情的骂道。
“嗯……”Jarvis微微顿了一下,然后极其有礼的回应道,“我认为您说得对,先生。”
半小时过后,双方律师很快回到庭上。依旧是公诉方先发言。
Markus快速对证据作了总结,然后面向陪审团说:“综上所述,我们认为James Barnes的犯罪事实确凿,情节严重,对国家和民众造成了极大伤害。我们有理由要求法律给予他惩罚。但考虑到被告人曾遭受折磨的特殊情况,在陪审团评议前,我认为有必要提醒我们的陪审员,请不要将被告人的自身经历与其所犯罪责联系起来,伤害已经造成,且不可逆。在法律面前不需要同情,请将你们的同情心赐给这七十年间惨遭杀害的无辜冤魂。一个人无论遭受多大的苦难都没有理由去夺取他人的生命,请大家记住这一点。”
Goldman应声站起,他沉默一会儿,慢慢走到庭前。
“被冰冻七十年然后反复洗脑是什么感觉?被剥夺记忆失去人格如机器一般被人利用又是什么感觉?那是我们永远体会不到的事。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坐在这里决定别人是否有罪全是因为我们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与遵从于主观人格的独特世界观。而这些东西,对于我的当事人来说,正是他被九头蛇俘虏的七十年间从未拥有的事物。他没有选择,没有好恶,没有人权。对九头蛇而言,他就是完成任务的一把手枪。”
“对于罪行,我们应该审判的究竟是枪,还是持枪的人?我们敬爱的检察官一直在强调Barnes先生所完成的任务,却总是不小心遗漏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Barnes先生是完全被逼的。”
“他是被逼着去完成那些事的。为了让他乖乖听话,九头蛇甚至不惜一次又一次的损伤我当事人的大脑,他们洗去他的记忆与人格,将一个命令重新填制进去,要求他不惜一切代价去执行。这期间,我的当事人显然不具备独立思考能力,他无法判断是非对错,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指令去做事,可以说,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这么做又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故此,我请求陪审团着重考虑这一点,我的当事人没有任何行凶动机,也不存在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他人死亡的结果,仍希望或者放任这种结果发生的倾向。他既没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也没有明知不可为而放任之。因为他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不可为的。综上,我坚持认为我的当事人无罪。”
Markus起身道:“行为是确定一个人自身信仰、价值观和态度的主要信息源。我们都清楚信仰、言语和行为前后不一的人,会被看成是头脑混乱、表里不一,甚至有精神毛病的。但另一方面,言行高度一致大多跟个性混乱、智力出众挂钩,它是逻辑性、稳定性和诚实感的核心。① 亲爱的Goldman先生一直在强调被告人不存在主观人格。可根据被告人在任务中的表现来看,他显然能做出判断,也具有独立行动的能力和空间。他的任务完成率高达百分之百,所以我不禁要问,对于这样一个精于算计冷静聪明的人来说,他像是不具备独立人格的样子吗?”
“还是说被告人在遭此打击后就放任自己陷入固化模式的堡垒,自己主动放弃思考判断抗拒的意愿,听任安排不想再遭受抗拒的痛苦了呢?”
Goldman不屑的昂起头,“我明白我们的检察官想要像陪审团暗示我的当事人不存在心理问题。可大家都看过那段视频,也听到了Gleeson医生与Anderson医生的证词,九头蛇对Barnes先生的伤害是真实存在的,那是伪装不出来的。”
“被告人在二战时曾为情报组织服务过一段时间,我们相信他的心理素质超于常人,我只是想让陪审团清楚这一点而已。”Markus针锋相对道。
“谢谢你,不过我相信陪审团有自己的想法。是的,我的当事人曾是一个坚强乐观的年轻人,相信在座的所有人都曾在博物馆中读到过他的事迹。不管你们有没有仔细留心过,但大家大致都知道,过去的James Barnes是一个总在微笑的乐天派。可是,请你们看看现在的他……”
Goldman朝Bucky的方向伸出手。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Bucky的脸上。这让他感到极度焦虑,他僵硬的注视着前方,咬紧下颚,微微弓起身,浑身肌肉紧绷。他失去了庭审第一天时所带来的强大威慑力,现在的他显得脆弱而神经质,他依旧危险,但已非猜不出下一步行动的那种无机质的恐怖。
“请你们用你们的双眼认真看看现在这个受尽折磨的Barnes,然后扪心自问,这真的是能伪装的出来的假象吗?借用我们可敬的检察官的一句话就是,伤害已经造成。那也是不可逆的。”
听到这里,Tony突然想看看Steve。Steve在他身边,依旧皱着眉头,看起来无比认真,只是他的眼睛,此时此刻,蓝的如汪洋大海一般。
总结辩论到此结束。在法官指定完陪审团长后,全场退席,等待陪审团作出最终评议。
Tony和Steve一起来到庭外找到Goldman。
“不管结果如何,谢谢你。”Steve说。
Goldman沉默了很久终于开口道:“其实一开始我甚至不想接这个案子,因为我跟所有人一样都认为他是有罪的。但你知道,Fury是我的朋友,他找不到别人了,所以我必须帮他一下。”
“这对我来说只不过是另一个让我不太看得起的当事人的案子,这是工作,我没得选择。当我第一次看到Barnes的时候我还被他吓了一跳,当时我站在牢房里心想我是不是有病,竟然接了这种案子。可我最后还是坐下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Steve耐心的问。
“因为他问起你的样子。”Goldman做了个手势,“他让我感到他还是有关心的东西的,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懂得为别人担心,也懂得向别人表示谢意。所以我不禁开始好奇,到底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他陷入今天这种局面。”
“然后你看到了那些东西。”
“是啊。”Goldman喃喃道,“是啊。”
“队长,我想帮他。”
Steve伸手握住了Goldman的肩膀,他注视着对方的双眼,慢慢露出一个疲惫的微笑,“谢谢。”
他们一起回到法庭上。
结果已经出来了。全场寂静无声,全都在等陪审团的最后答案。
陪审团长站起来,环视法庭一周,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有罪。”
①:引自罗伯特.西奥迪尼,《影响力》
文前注明:本篇写作受金爱烂《沉默的未来》启发与影响,其中“最后的母语使用者”接近前者文中“最后的话者”。这是迟到的说明,我对此深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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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里我学了一门语言,毕业的时候,这门语言正式宣判灭绝。
灭绝指的是这门语言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母语使用者确认死亡。这位母语使用者是我的老师,而我是他唯一的学生。
一下子,我成了这具语言的尸体残留人间的一缕游魂,不知飘向何处。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同我一样后天习得这门语言的人。应该是没有的。这真是极小极小的一种语言,默默地诞生在一个海岛上,简单的词汇和语法,甚至没来得及衍生出相应的文字,最巅峰的时期,使用人数也不过...
文前注明:本篇写作受金爱烂《沉默的未来》启发与影响,其中“最后的母语使用者”接近前者文中“最后的话者”。这是迟到的说明,我对此深感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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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里我学了一门语言,毕业的时候,这门语言正式宣判灭绝。
灭绝指的是这门语言在世界上的最后一个母语使用者确认死亡。这位母语使用者是我的老师,而我是他唯一的学生。
一下子,我成了这具语言的尸体残留人间的一缕游魂,不知飘向何处。
我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同我一样后天习得这门语言的人。应该是没有的。这真是极小极小的一种语言,默默地诞生在一个海岛上,简单的词汇和语法,甚至没来得及衍生出相应的文字,最巅峰的时期,使用人数也不过几千。
这是理所当然,它原本便只为了在岛上生活的不多的人们而存在,海岛的生活和来往何其简单,这样贫瘠的语言也让人们感到怡然的满足。
它本该和岛上的人们一起,在那一方天地里自生自灭,但某一天,岛屿和陆地连通,它也就被发现。而现在,距被发现的时间不远,它又被宣判了灭绝。
如果从来没有被发现过,那它就永远不会灭绝。我偶尔会这样想。就像箱子里的那只猫一样。
不,对大多数人来说,这个箱子仍然是关闭的,或者说,连箱子也从来都没有被发现过。
我去投简历,因为生病我已经错过了招聘季,找工作的进度远远滞后于其它人。
在无数份简历里我从未写下,我学过一种人们从未听说过的语言。
这门语言未曾建立考试系统,也没有权威机构给我颁布资格证书,实在算不上成就。我想,这就是我一生中做过最无用的事情了。以后再也没可能发生。
我不算是一个很好的学生,我甚至从来说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学这门语言。而老师从未问过我。
他好像从来不会问我什么。
银杏开始变黄的时节我路过一个走廊,我听到有人说话,那声音像羽毛一样轻轻飘过我耳侧。我定在原地听,末了,我走上去跟他说,我想学你刚刚说的话。他回头看见我。在此之前我们从未见过彼此。他答应了。
我居然也没有问过他为什么答应。
我想象不出他是怎么学会我们的语言的,但他的通用语说得流利而自然,不留心是听不出问题的。他甚至当上了教授,用通用语讲课,和人们交谈时微微地笑。
他有一头极好的白发,阳光下银子一样亮。
但他说起母语时是那样灵动、自由而轻快。谁也不会弄错的。
他申请开了一门课,我是唯一的学生,每个星期都有一段时间,我们会找个教室碰面。第一节课是很长一段沉默,我坐在桌子上等他开口,他看着窗外的树叶一点点掉下来。
之后他开始讲话。我听着。
他只是不停地讲,从来不用通用语翻译。我想这是因为对他来说这完全是两回事。母语是他的皮、肉、骨头,心肝脾肺;通用语是钢铁的盔甲、机器的零件,人造的皮革。他当然可以把衣服比作皮肤,但衣服永远不是皮肤。将铁和骨头熔在一起会令他感到痛苦。他就用这种方式抵抗通用语对母语的侵蚀。
不抱希望的,许多时间就在他的自言自语中过去。从他的神情、语气、动作,不断重复的音节中,我慢慢捕捉到了一些词句。当我发现我不需思索便明白他在说什么时,我把自己吓了一跳。
我记得我第一次说出他的语言时是什么情景。他一句话说完,我出声回答了一句。我们在对话,用他的母语进行对话。仅仅一句。我看见他的表情。那个瞬间跳脱出我平日生活的空间,像极了一个飘满羽毛的梦境,我仿佛不是我自己了。
这种感觉让我心悸。难以摆脱。
我愈发执着地深入下去,有一段时间我整天整天地思索着这门语言,我用它喃喃自语,走在路上,脑海里是它的一串音节。室友告诉我我最近总说梦话,但说的什么,他们一个字都听不懂。
假期我把自己关在家里的房间,忍耐着靠近那个临界点。我知道越过那个点就有什么事情会发生。还不到回校的时间,我坐了最近班次的火车,一路跑着敲开老师家的门,在他出声之前,流利地和他打招呼。我们站在他的家门口交谈起来,我们大笑,我们等不及对方说完就要开口说自己的话。
他告诉我他的名字,真正的名字;他的年龄,真正的年龄;他的童年,他的家族,他整个一切,他的皮、肉、骨头,他的心肝脾肺。用母语。
我问起他的白发:这是天生的吗?他说不是。那就是后面变白的了。但白得多好看。我告诉他他的脸不显年纪,有了这头白发,才勉强不会让人猜得太小。
他笑起来,真正的笑。
我们一起走去海边,我晕晕乎乎地走在前面,险些被自行车撞到。那人冲我嚷嚷着什么,我听不清。老师拉住我让我小心。
有人走过来问路,要回答时,我的嗓子剧烈地疼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用通用语该怎么说,我一时间想不起来。
问路的人看着我,我看着老师。老师用通用语告诉他怎么走。
回去的一路上我们没再说话。
不管是用通用语,还是他的母语。
/
面试时回答问题,突然的卡壳还会让我惊慌失措。猛一下我和周边的一切隔离开来,所有人、事、物都如此陌生。
面试官们抬头看我,不以为意地重复一遍原先的问题。
我把我的话语找回来,开口时感到一阵眩晕。我的病还没好,我知道。
/
我的母语——人们称之为通用语。无数的人与我拥有这同一个母语。我用它和我的父母说话,和我的朋友说话,和上司、同事、遇见的陌生人说话。
它和我一起生长,是我的血管和心脏。
我那一瞬间的遗忘是不可原谅的。
我的背叛牵扯出了他的背叛。
人造的对话者——我披着钢铁的皮,一瞬间零件四散,整个机器分崩离析。
/
入职以来我再没做过梦,每天要和许多的人打交道,向他们介绍自己,介绍公司,精心打好腹稿,陈说项目的种种好处。我的话像流水一样倾泻而出,肆无忌惮地奔涌向他人,像报复,或者弥补。
如果要说梦话,我说的该是这些。
/
讣告里他是突然病逝的。但我想,他的死亡早在我听到那羽毛般的话音前便开始了。那么久的时间里,他自言自语地一遍遍印刻自己的母语。没有人与他对话。最后一位母语使用者,他独自度过了多长的岁月。头发一根根白。他无法确认自己说的是否正确,开始无法相信自己的记忆。也许他所说着的早就是变了形的、被歪曲的母语。没有人跟他说话。最后一位母语使用者。
他漫长的死亡过程,我是唯一的见证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让我围观。也许因为我发现了他。那么多人路过,我走上前跟他说,我想学你刚刚说的话。那话音像羽毛一样轻轻飘过我耳侧。
我打开了箱子,现在我知道,那个箱子是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那座岛呢?一样的,里面什么也没有。
老师已经死了。
/
我还是来到了海边,坐在观光车上风吹得我耳朵疼,我往海的方向看,说,海真大啊。
所有人都看着我,我跟他们说,海真大啊。
他们看着我。
——你在说什么啊?一个字也听不懂。
/
我看到大海,阳光下银子一样亮。
-END-
[昊磊] 恋爱的犀牛
勿上升
黄昏是他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刘昊然到家是下午五点半的事了,他经历了漫长的飞行和严重的道路拥堵,思维钝塞,昏昏沉沉,进门时差点被行李箱绊倒。
厨房的食材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补充,挂橱里还剩为数不多的几桶泡面,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冰着自己因休息不好而肿起的眼睛,随意拿了一桶泡面下来。
在往泡面桶里加水时他才突然意识到手里的热水壶是空的。
烧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沸腾的热汽把墙壁上的瓷砖铺满水珠。烧...
勿上升
黄昏是他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刘昊然到家是下午五点半的事了,他经历了漫长的飞行和严重的道路拥堵,思维钝塞,昏昏沉沉,进门时差点被行李箱绊倒。
厨房的食材已经很久没有得到补充,挂橱里还剩为数不多的几桶泡面,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罐饮料冰着自己因休息不好而肿起的眼睛,随意拿了一桶泡面下来。
在往泡面桶里加水时他才突然意识到手里的热水壶是空的。
烧水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沸腾的热汽把墙壁上的瓷砖铺满水珠。烧好的水发出尖锐的鸣叫,把水壶取下,面饼被热水浸没,刘昊然迅速地把叉子插在泡面上。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解锁后发现是几条新的消息。来自一个朋友,之前录节目时认识的,与他交好,这么多年也时常联系。
“到北京了?今晚约个饭?”消息里这么写。
刘昊然斟酌了一下,泡面的香味已经弥漫开,他看了眼时间,回复:“明天中午吧,等会儿想补个觉。”
好在关系真的不错,朋友显然没那么计较,大方同意,并再三嘱咐别忘了赴约,可难得逮住一回刘昊然的空闲。饭馆地址也迅速发了过来。
刘昊然存了地址,顺口一问都有谁要去。那边倒是说的简单,加上你我就四五个人,你都认识。
把泡面端到客厅里时顺便抄走了那罐饮料,家里暖气开得足,冷藏的也渐趋常温,他抹掉上面的水,发现明天就过期了,于是顺手拉开拉环。喝进去时才意识到这是咖啡。保质期将近两年,它在冰箱里也呆了两年。
是吴磊放进去的。两年前。
刘昊然被一罐咖啡连带着想起这些时,突然有点儿反胃,面汤上漂着一层油,裹着他的胃壁蜷缩,喉间酸胀的干呕的感觉不断上泛,他吃完最后一口面,把面桶和没喝完的咖啡罐一起扔到垃圾桶里。
两年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他们谁也说不清楚。刘昊然忙,吴磊也忙,昏天黑地日月无光,工作和睡觉成了生存两大支柱,连饮食都要见缝插针。
工作这种偏理性的东西还是很直观的,毕竟成果在那里摆着,一目了然。而人际交往这种感性的,最难维系和表达,关系好就是好,淡了就是淡了,哪有什么理由。
刘昊然见天儿想放假,这事连好友都来调侃他:“你不是一急了就好藏着吗,这段时间倒是天天在可见范围内?”
“哪有时间藏着啊。”刘昊然也无奈。
更有甚者,插科打诨一般来问他和各同行小生的关系,他娴熟于此,一句两句就带过去了,既官方得体又挑不出刺儿。
“哎吴磊呢?去年在上海还一块聚呢,好长时间都没见人了?”
刘昊然愣了一下,差点下意识就说他也不清楚,但想了想又觉得这听起来很容易被做文章,就含糊地说:“他忙吧。”
“忙啊?”
“忙!”
但实际上对方忙不忙,心里根本没个谱。上次交流彼此行程的日期时间都模糊了。
如果非得要说实话,他们已经半年多没相互联系过。而且曾经一度以为陌路相处模式要比熟稔时容易得多,然而实际上聚光灯的光线把他们紧紧捆在一起,每次在不同记者的嘴里听到对方的名字都如临大敌,小心翼翼填补每个问题漏洞,营造出还是朋友的假象,随机应变的能力简直发挥到了极致。
大多数人都蒙在鼓里,而这绝对不止一个人的功劳。
也不知道是那罐咖啡起了作用还是其他的什么,刘昊然本来进门时身心俱疲只想一觉睡到翌日正午,现在反而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咖啡因在血管里横冲直撞,心跳加快,一闭上眼睛就燥热。
他翻了个身,把床头灯扭开,趿着拖鞋去拿了一罐常温啤酒。再次坐到床上时他把电脑打开了,系统许久不运行,慢的出奇。
咖啡是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刘昊然在等待间隙里想。好像是吴磊来他家住,接了个戏,熬夜看剧本,实在困得不行,第二天去超市买了一大堆咖啡,不由分说地塞进他冰箱。一开始只是吴磊喝,后来就变成了他俩一起喝。
“要是困就去睡,求你。”吴磊翻过一页,恳切地向困到眼泪汪汪的刘昊然建议。
“那不行,”刘昊然打了个哈欠,勉强唤回一丝清醒的意识,虚心提问,“这个角色怎么就死了?上一集不还好好的?”
“……他六集前就领便当了!”吴磊气不过,把咖啡也塞到他手里。两人的易拉罐撞到一起,大声宣布:“不醉不归!”
“不醉不归。”
冰箱里的咖啡喝了补补了喝,直到吴磊进了组都没解决完。
打开那部话剧的视频资料的过程倒是十分流畅。
中戏的学生毕业要排大戏的,剧本还在写,但老师的任务已经提前布置下来。话剧是中戏的拿手菜,对表演张力和台词功底要求很高,得反复琢磨。
单子里的作品他在剧组里看了一部分,不过还没看完。
他和吴磊也经常看电影的。地点是他家里空着的那间卧室,里面的床有软床垫和厚被子,窗帘是双层的,光线穿过钴蓝色的窗帘被灰色的内里挡住,一拉上就暗无天日。这本来是刘昊然打算让吴磊住的房间,可后来停暖了两天。
然后吴磊就没再搬回那个房间。停暖好像是个很牵强的借口,但好像也没人深究这个事情。
刘昊然把投影仪放到里面,电影沿着光束投到幕墙上。有点像上世纪的情景,大字票根,小板凳排排坐,观众们屏息凝神,盯着缓缓出现的黑白字幕卡。
他喜欢看海盗电台,做梦都想演理查德·柯蒂斯和约翰·卡尼的音乐电影,顽固地相信《海盗电台》里的那个小女孩有种说不出的精致气质,和他第一次见到吴磊时的感觉差不多,他喜欢的不得了,对着媒体镜头无数次安利这部电影,说自己想跟她表白。
老师要他们揣摩话剧的表演形态和台词节奏,刘昊然一句句跟着读。
“黄昏是我一天中视力最差的时候。”
他想起在飞机上看的一本书,从家里带的。里面写一座有特别品质的城市。
“他们相信以前曾经度过一个完全相同的黄昏,而且觉得那时候快乐。”*
家里的窗帘全是强遮光的,吴磊喜欢在四点半以后就把他们全部拉上,从阳台走到室内就像唰拉一下到了夜晚。当时他们都在北京,吴磊在妈妈和姐姐的眼皮子底下住到刘昊然家,一开始提心吊胆,后来发现家人也没说什么。
刘昊然毕竟是要保证出勤率的大学生,上完课去趟公司再折回家,也就正值黄昏。进门时发现家里黑漆漆一片,就知道吴磊来了。有时候会听见吴磊跟他妈妈打电话,说四川话。
洗完澡不吹干头发,两个人都有这么个毛病。吴磊感觉到身后有脚步走来,迅速地对手机里说:“不说了不说了,先挂了拜拜。”回头就往刘昊然的衣服上蹭水,浸湿一大片。他运动神经发达,身子一躲,从落地窗前跑到沙发上,脚陷在柔软的布层里,被刘昊然拉住要他去吹头发。
沙发和茶几间的缝隙很小,他下来的时候脚踝被桌腿绊了一下,左摇右摆地稳住平衡,刘昊然也拽着他以免磕在茶几上,两个人跌跌撞撞的就像去迪厅的醉汉,最后牙齿撞上牙齿,痛呼一声后开始傻笑,接着嘴唇柔软相贴。
那一刻是失重的,舔湿唇缝时整个空气都燥起来。年轻的身体紧密贴合,离起反应就差一步。吴磊推了推刘昊然:“起来,你太沉了。”
“不起。”刘昊然埋在他的颈侧,鼻尖蹭一蹭,清香的,湿乎乎的,有点像热带的雨季。
在吴磊喊第三声“刘源”时他还是骨碌爬起来了,顺手拧开了灯,暖黄的光线映亮了一小部分,两个人都折腾出了汗,面面相觑就又笑起来,眼睛亮晶晶的。
当时他们还在一起。
电脑屏幕上是马路味的明明,聚光灯在她身上,她咀嚼苹果吐在地上,她有柠檬味的口香糖,她用口红在马路身上写字。她唱《氧气》,像娄烨在舞台上建了颐和园与苏州河。
吴磊上一次来他家时也吃了苹果。刘昊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这些。那个苹果放了有段时间了,甜分消失,有些涩。他当时感冒了,带着毛线帽子,后面垂着一个小绒球。
那天是他生日,刘昊然送了一个耳钉,上面镶着小颗宝石,不张扬但很漂亮。宝石是钴蓝色的,是刘昊然亲自选的。
那时候吴磊的耳洞已经近乎长合了,但还坚持想戴上看看。刘昊然上手帮忙,紧张的不行,接近耳垂时就开始抖,好几次失了准头。
“你是想再给我扎一个洞出来吗?”吴磊了无生趣,催促他快点儿。刘昊然下定决心,稳准狠手指一按,耳钉倒是穿过去了,但还是出了一点点的血。
“你完了刘昊然。”吴磊拿棉球擦了擦耳朵,指着刘昊然,威胁因鼻音丧失了任何力度,“我可记仇的啊。”
当天下午他们躺在沙发上打游戏,吴磊操作着角色一路狂追,终于取到了刘昊然的first blood。
“……”刘昊然放下手柄,沉默了一下,对吴磊说:“我记得我们是队友?”
“哦是吗?”吴磊眨眨眼睛,不咸不淡地回答,手下操作不停,又是一击,队友刚复活的角色又空了血条。
他们认识的时候也才十几岁,颈上尽是奶花香。刘昊然在空闲的时候补了大半吴磊的作品,在屏幕里看着他从一个软乎乎的小孩子慢慢抽条长高,到如今自己认识的模样。
这是一种奇特的体验。就像在看林克莱特拍的那部《少年时代》,几个小时的时间,就见证了电影里角色的12年。
话剧里的马路对着图拉自言自语。
刘昊然却没来由地想起一句话,“没有了心脏却活了九年”*。
睡着的时候已经快天亮了。刘昊然这一觉睡得不安稳,睁开眼睛就已经快十一点,坐起来整个脑袋都是沉的。拿过手机,发现朋友给他打了几个电话,就像生怕他睡到不知今夕何夕忘了中午还有个局。
错过了早饭,胃里却有点沉坠感,刘昊然拖着身子去洗漱,又觉得哪里都不舒服,干脆洗了个澡,收拾干净后给朋友回电话。
“都到了,就等你呢。”朋友那边十分吵闹,好像在打牌,“你快点儿啊,不来这局可不开。”
饭馆地址是东城区的一家火锅店,据说是朋友的朋友开的,多少也能扯上点儿关系,接近年关也该去给创个收。刘昊然距那里不是很远,乘三站地铁就能到了。但看这时间正值午高峰,那条线路注定人山人海。他纠结半晌,还是去地下室把自行车推了出来。
这辆车是大一的时候和室友去买的,说什么要做夜空中最亮的星,差点儿脑子一热跟着室友一块给车上了荧光漆,最后还是理智拽住了他最后一根弦。
他把照片发给吴磊看,一排山地车花花绿绿,在夜里十分夺目,唯独他那辆低调的藏身其中,看起来朴素简洁。吴磊过了半个小时才回复,笑足了一分钟的语音,说他们就和人造彩虹似的,骑上街说不定会被请进798做艺术展。
后来吴磊不知道参加哪个节目收获了一堆小贴纸,挑了挑在他车子上贴了几个,誓要把刘昊然和他的爱车打造成朋克艺术家。
与其说他有收集癖,倒不如说他懒。什么东西懒着懒着就攒起来了,包括冰箱里快过期的罐装咖啡、衣柜里的绒球帽子、被改装成花瓶的红酒瓶、车子上的贴纸。风里来雨里去,有的贴纸边缘泛黄翘起,刘昊然拿透明胶带把它覆盖住。现在同以往,好像也没什么不一样。
在北京的冬天骑自行车挑战系数可以列为五颗星。今天正巧刮风,空气出奇的好,拐过一个路口终于变成顺风,吹得衣服紧紧贴在背上,呼啦啦往羽绒服里灌了一筐寒风,他穿过因风瑟缩的人群,停在火锅店门口,倒是热出一身汗。
抵达时正巧十二点半,推开门被火辣滚烫的热汽席卷,人挺多的,纷杂吵嚷,导座看到他愣了一下,什么也没问,应该是被嘱咐好的,直接带他往里面走。
一楼没有包厢,不过有月亮型沙发和上面的镂空花架相隔,花架上挂着假绿藤,在冬天的火锅店里依旧盎然生机。
他的眼镜起了一层雾,取下来放进口袋里,拉开空着的椅子坐下,才看清到场的都有谁。是鸳鸯锅底,滚红的辣油汤和奶白色的清鱼汤都沸腾着,从中氤氲出水汽。
朋友一一给他介绍,真的都是熟人,但还是挨个儿握手过去,说声好久不见。
“吴磊也来了,”朋友说,“正好也在北京,好长时间不见了,想着咱几个也挺熟,就一块来吃个饭。”
刘昊然在沸腾的汤水升起的水蒸气中,隐约地看到对面的吴磊,一瞬间觉得此情此景像缺了某种真实。他伸手过去,对方忙不迭握住,掌心湿乎乎的像出了汗,一触即分。
朋友把菜单推给他,让他查漏补缺。
“他可是吃火锅的行家。”桌上的朋友揶揄,拿过杯子给他倒满啤酒,泡沫层层叠叠溢出杯口。
刘昊然显然没有辜负“行家”的美誉,虽然对面坐着的人让他有点儿发挥失常,但还是凭借着稳定的临场发挥指挥着菜品下锅,牛肉羊肉、鱼丸虾滑,土豆和藕片要煮的久,先放进去,百叶七秒钟就能吃了,不急在这一时。
全桌都笑起来,建议他出本书,到时候转行成美食博主,清闲自在。吴磊也笑了,刘昊然透过雾气看向他,连带着眼睛也像被熏湿了。
人多,桌子小,挤挤挨挨的,大冬天倒也暖和。他们插科打诨地开玩笑,刘昊然伸伸腿,在桌下不小心碰到了吴磊的脚踝。对方应该还在减重,脸清瘦的有些不像以前的模样了。刘昊然仔细想想也无法具体描述以前他是什么模样的。
吴磊和他笑点合拍,在一起总是嘻嘻哈哈不着调,现在充满礼貌又有点儿尴尬的疏离,让他有点陌生。
“要考中戏啊。”作为桌上唯一一个尚未高考的学生,吴磊不出意料的被cue到,他没喝酒,杯里装的是酸梅汁,冰块浮在表面上,他用筷子戳着冰块,看它被压下去再浮上来,闻言也只是点头,不知道下文是否有什么要指教的,一脸虚心听讲的神态。
“那你得和他好好聊聊,这哥们,啧啧啧。”朋友拍拍刘昊然的肩,“为了请个假,中戏哪个老师他不熟啊。”
吴磊和刘昊然有一秒的对视,接着各自转开。
“当然啦当然啦。”吴磊应着。
这个话题很快被盖过了,一个老同学以在饭桌上不要谈学习的名义强行换了话题,他是刘昊然多年好兄弟,其间一些弯弯绕绕,刘昊然没提,他也能猜到个七八分。他谈起以前的事儿,尤其一脸嘚瑟地提刘昊然高中时期炒饭手艺一绝,要不是宿管实在太严,几乎能在烹饪上闯出一片天地。
在场的几位可惜摇头,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多少人排着队等刘大厨的炒饭,从前年就开始排,至今刘大厨都没开火。
“他也就会做炒饭了。”吴磊突然插了一句话,语气轻松,察觉到他人的视线,吐了吐舌头,“你们都没见过炒菜用小秤乘盐的克数的吧?”然后一指对面的刘昊然,“他干过。”
众人笑声更大了,打趣声此起彼伏,刘昊然也松了口气,能提就说明也没有心怀芥蒂,他从碗里捞了一块牛肚,越过桌子放到吴磊那儿。
“多吃点儿吧。”刘昊然说:“不就那几次嘛。”
牛肚还是热的,煮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丁点,但还尚保留一丝鲜味。
“都煮老了。”刘昊然在闲谈声中听到吴磊小小的嘀咕了一句。
这场席将近两点才散。其他人都喝了不少,互相道别来日再聚。还是刘昊然和吴磊叫的出租车,把他们塞进去,对司机嘱咐好一定要把他们都安全送回家。
冬天的下午暖洋洋的,恰逢工作日,难得路上并没什么人。
“急着回去吗?”刘昊然问。
吴磊顿了顿,脚踢着路边的石子,看着它圆滚滚的一路到了马路中央,才摇了摇头。
“没吃饱吧。”刘昊然瞥了对方一眼。吴磊胃不太好,对辣不是很感兴趣,然而另一个清汤锅里放了枸杞,两相取舍下还是毅然吃了辣锅,以致于根本没吃多少,酸梅汁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
“嗯。”吴磊几不可察地应了一声。还是盯着路面。
“请你吃关东煮。”
刘昊然说完就开始走,身后人愣了一下,小跑追上。他知道一家特别好吃的关东煮店,但有点远,得走两条街。对他俩而言大白天这样做实在有些冒险,但也不知道是什么作祟,刘昊然只是想着,他们很久都没有一起走在大街上了。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一前一后保持着固定的距离。在余光里刘昊然看到吴磊掏出手机,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打字飞快。
“小心一点儿。”刘昊然放慢脚步,扯了扯吴磊的袖子,对方稍微躲了一下,结果差点被绊倒栽进绿化带里。
“都说了要小心,下一步就该撞电线杆了。”年纪稍长的那位极为操心的叹了口气,“要牵手手吗小朋友。”
关于“成熟”的话题一直是吴磊的痛点之一,为了表现出成年男性的自觉,他气得把手机塞回口袋里。
“我在跟教练请假。”他说,“下午本来有组力量训练要做。”
刘昊然“哦”了一声,试探性地问:“要不你回去?”
“不想去了。”吴磊拒绝的干脆,自己也意识到会造成误会,又找补了一个借口:“好累的。”
他们真的很久没有见过面了。如果是在以前,以前走在路上,绝对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没有一个人是能好好走路的,有时候是吴磊拖着刘昊然走,但反过来的情况更多。
刚在一起时正是春天,他们恰巧都在凌晨抵达PEK,两人兴奋地不行,就像第一次出游的小学生,大包小包留给助理,跳上出租车就开始了冒险之旅。当时胆子要比现在大很多,颇有种初识恋爱不怕虎的大无畏,司机把他们送到小区门口,但两人显然都不想那么乖乖睡觉。
凌晨的时候人少车少,路灯寂寥,偶有骑行者估计是要去看升旗,也有极少数的飞车少年,机车上放着震耳欲聋的摇滚,飞驰而过,留下一路汽油味和歌声。
他们对一切都感到好奇,跑到天桥上来看夜里的城市。
吴磊觉得此情此景也应该有点儿伴奏之类的,打开音乐播放器全是谜一样的歌单。两人挑来挑去,最后放了首《我和春天有个约会》。
“什么鬼啊!”他们笑到从天桥扶栏跌坐在地上,就像回到属于姚小蝶和沈家豪的九十年代的香港春天。
周围是暗的,吴磊悄悄碰了碰刘昊然的手,被反过来握住,少年人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充满朝气和希望。他们在彼此的眼睛里找到同样的情感,属于春天的温柔。
反正黑暗已将羞惭吞没,接吻遂成为最好的对白。*
“我真的想去看秦风。”
吴磊打破沉默,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
“秦风?”刘昊然愣了一下,差点反问他秦风是谁,还好没问出口就先反应了过来,“是要上了,过年的时候吧。”
“我没时间。”吴磊揪着大衣里的线头,有点儿懊恼,“艺考日期出来了,就在那几天。”
“中戏啊?”
“嗯。”
刘昊然弯起眼睛,自己这两年工作太多了,一时间都忘了关注学校招生时间,他谈起自己前两年做考务的经历,谈起遇见那些形形色色的考生,无一不让他想到之前也身在其中、忐忑不安的自己。
“等过两天,我带你先过去看看路线,不出意外就还是那个楼。我上课老是怕迟到,摸出来一条近路。”刘昊然说,“然后中午我们就去食堂吃个饭。虽然总体来说有点儿难吃,但锅贴做的还行,烤肠也不错。”
“等忙完这一堆……”吴磊伸了个懒腰,仰天长叹,心有不甘,“就快要下映了吧。”
“秦风不急。”刘昊然搭上他肩膀,笑到虎牙露出来,是那种很难形容的——每次他这样笑吴磊就想亲他——属于过去的却又时有新鲜的干净质感。指腹偶尔擦过后颈的皮肤,这种亲密的距离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刘昊然表现的自然,如同就该发生的一样,他又重复了一遍,“秦风不急,秦风等你。”
吴磊的心跳空了一拍。这次显然无法归咎于那几杯可怜的酸梅汁。
那家关东煮店很快就到了,里面人居然还挺多。在众目睽睽下进去显然对他俩而言是个极不利的选择,但就这么放弃了又有点儿意难平。
他们在门外徘徊许久,等了一段时间,里面的人没有少的迹象,反而点餐处还排起了长队。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再等就更像法外分子了。刘昊然一鼓作气,把吴磊的帽檐往下压了压,然后从口袋里拿出眼镜架在吴磊的鼻梁上。
“靠。”吴磊小声咕哝一句,“这带度数的啊?”
“不然呢。”刘昊然忍住不翻白眼,又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在吴磊脖颈上绕了几圈,毛绒绒又舒滑的感觉,上面有点儿香气,不是香水,吴磊知道他平时跟朋友聚会并不特意喷香水,更有点儿像须后水的味道,清清淡淡的裹挟着残留的体温。
“和做贼一样。”吴磊把围巾往上拉了拉,本来脸就小,再加上减重,这一遮基本就看不见什么了。
“还不吃东西。”刘昊然心疼的看着他藏在围巾后的小半张脸,“都快瘦没了。”
“你不也是?!”眼睛在镜片后面眨了眨,笑嘻嘻地回敬,“刚刚吃饭,你一坐下我还以为认错人了,把我吓的。”
“快去快去快去!”刘昊然推推他后背,“我在外面等你啊。”
吴磊比了个ok的手势,进门排到长长的队伍后面。
谁也没想到这次他们阴差阳错的碰面竟然会合作去买关东煮。刘昊然靠着广告牌等他,把刚刚就一直震动的手机拿出来回复消息,在一溜儿朋友平安到家的消息中,找到了夹在里面的一条,来自吴磊,时间是一分钟前。
“旁边有个女生一直在看我!怎么办是不是被认出来了?!”紧跟着一个惊恐的表情包。
“没关系……”刘昊然勾起嘴角,回复的内容才编辑了一半,那边又很快发过来一条。
“哦吓死我了,原来我挡住她看餐牌了。”
这下刘昊然是真笑出声了。手指往上滑,翻到之前的聊天记录,上一次是将近半年前了,一溜儿的“没空”“没时间”“下次吧”,有他的也有自己的。再往上就是最后一条有内容的,吴磊在不知道哪个地方拍了棵树,上面有模糊的两团影子。
“哈哈哈哈你看两只猫在打架哎!”
“下次拍照片时手不要抖好不好。”
“我在笑嘛!”
吴磊捧着两杯关东煮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刘昊然笑到直不起腰的模样,他不明所以,但大方地表示不计较,把手里的一杯递给他,杯子加了一圈隔热纸板。
“刚刚买完一份尝了尝,还挺好吃的,就给你带了一份。”吴磊把眼镜摘下来自觉地放到刘昊然口袋里,然后抽了一根海带条,咬了一口,边叫着烫烫烫边忙不迭咽下去,还抽空敬业地解释,“你不是挺喜欢吃南锣鼓巷的丸子吗,我觉得这家的味道也还差不多。”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我家那边也开了一家很不错的,之前想和你一块去尝尝,但……”
但当时刘昊然在剧组拍戏。所以其实那些“没时间”,都是真的“没时间”。不过“下次”却好像也没“下次”了。
“下个月。”刘昊然咬了口丸子,里面包了馅,汤汁都要溅出来,“我去上海,你等等我。”
他们边吃边走回火锅店,刘昊然的车子还锁在那里。刚推出来,吴磊就一脸兴致盎然,好奇地围着车子转了两圈。
“这居然还没掉啊?”他摸了摸上面的贴纸,却摸到包在上面的透明胶,愣了一下,想明白了,回答故作轻松,但声线已经有些抖了,“你这何必呢,这贴纸我还有一大堆……”没说完就停住了,都知道,这不一样。以前贴的与现在贴的是不一样的,以前的吴磊和刘昊然与现在也是不一样的。
他经常觉得自己被困在过去的日子里了,现在却发现好像也不止自己一个人。
如果要走回刘昊然家,得有地铁三站地那么远。已经四点了,他们最终还是决定打车。山地车放在后备箱里,司机有点儿像中年忧郁大叔,听下午时段的音乐电台,连着三首全是巴萨诺瓦风格。
车停在了距离小区不远的路口。
刘昊然推着车,和吴磊并肩走着。这一条路两旁种了槐树,现在只剩枝桠了,春天时开了槐花,一路都是清香。
在上车报出地址时两人都没什么异议,好像就应该是这样的,吃完了午饭,一起回家。一开始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
他俩插科打诨地聊了不少,同一年龄区间的男孩子总是少不了共同话题。暌违已久的轻松愉悦。
冬天的阳光和煦,吴磊穿着焦糖色的大衣,围巾没有解下来,有一截掉到前面,随着走路晃晃荡荡,风一吹就扬起来。他们笑着,互相打趣,就一件共同经历大发议论。最值得好好对待的年纪,眉眼生动。
刘昊然看着吴磊笑意里的少年神气,想起昨晚熬夜看的那部话剧,马路偏执又动情地形容着他的明明。
他这样说:“你是纯洁的,天真的,玻璃一样的,什么也污染不了,什么也改变不了,阳光穿过你,却改变了自己的方向。”
我想要为你放弃一切,可我又没有什么可以放弃。*
快到楼下时,吴磊正在轻快地讲述自己那段刘昊然置身局外的日子里所经历的点滴。
“你想我吗?”刘昊然突然问。
这一问句来的猝不及防,对话戛然而止,陷入一种短暂的静默,吴磊揉揉耳朵,仿佛真的经历了一番思考,摇了摇头。
都是这样的,你喜欢大海,但不情愿让海水给淹死。人人都这样。*
刘昊然得到意料之内的答案般笑了笑,拿出钥匙放在吴磊手里。
“先上去开门,我得把车放地下室。”
他在干燥阴冷的地下室深呼吸了几下,才下定决心上楼。
敲了敲门,很快就被打开了,然后是小跑进厨房的脚步声,家里黑漆漆的,窗帘被全部拉上了。厨房没有窗帘,五点钟的光线斜斜地洒在地砖上,像一种指引。
吴磊在翻冰箱,手里拿了一罐咖啡,是刘昊然昨晚剩下的,今天到期了。
“这咖啡都过期了,两年的保质期,你怎么做到的?我都要信这是我当年买的了。”吴磊一边念念叨叨,一边撑着冰箱门,“那我等会儿扔了啊。”
话音未落,就被人从后面抱住了。刘昊然的手环在他腰上,脸埋在肩颈处,熟悉的温度。他小声地说:“就是你当年买的。”
亲吻落在耳垂上,吴磊像被击中了似的僵了一秒,心脏被一种失而复得的酸胀感席卷,蔓延到鼻尖和眼底,他眨了眨眼睛,把冰箱门关上,抿抿唇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昨晚喝了一罐……”身后的人声音闷闷的,“还没过期。”
“现在已经过期了。”吴磊吸了吸鼻子,眼睛有点疼。
环在腰上的手臂松了松,吴磊转过身,看向刘昊然,对方有些固执,表情认真,甚至有些孩子气,反驳着:“现在也没过期。”
这次的吻毫不犹豫地落在了唇上。吴磊只是抖了一下,压抑的情感终于被激发,他像在湖沼里挣扎许久的求生者一样紧紧抱住了刘昊然,压着他的后颈,唇碾在一起,有些野蛮却真实的疼痛。
紧接着就分开了,吴磊喉间小小的呜咽一声,蹭在他的侧颈。
“还说不想我。”
冬天是十一月、十二月、一月、二月、三月、四月。
当我的光曝在你身上,重逢就是一间暗室。*
-FIN
《恋爱的犀牛》参考的是我心中无法超越的03版,老段的马路,郝蕾的明明。疯狂赞美他们。
*1:《恋爱的犀牛》
*2:《看不见的城市》
*3:《路边野餐》
*4:《酒徒》
*5:《恋爱的犀牛》
*6:韩东的《你见过大海》,原句是:你想象过大海/你见过大海/也许你还喜欢大海/顶多是这样/你见过大海/你也想象过大海/你不情愿/让海水给淹死/就是这样/人人都这样
*7:《路边野餐》
私心在开头和结尾分别用了我钟爱的话剧和电影里最喜欢的句子。
不知道他最后会去哪所院校,希望无论结果如何,皆能得偿所愿。
[昊磊] 夜行客车
一篇去年写给一月份的文。(终于想起它的存在。
有点长。
冬天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刘昊然再次在公开场合遇到吴磊已经是来年...
一篇去年写给一月份的文。(终于想起它的存在。
有点长。
冬天毫无预兆地砸下来。
刘昊然再次在公开场合遇到吴磊已经是来年一月初了。
那是个一直致力于室外红毯的时尚盛典,他们两个的名字写在受邀嘉宾名单上,中间隔着七八位同辈、四五位前辈,前无路后无桥,毫不相干。
北京的冬天是不讲道理的,前天刮了一夜呼啸北风,刘昊然在家里洗了头没吹干就下楼拿外卖,硬生生被满怀的冷风撞成了高烧,绵绵延延两日,体温勉强退回正常值,但看起来依旧精神低迷。到会场后,他先在车上整理了一会儿自己的西装,在内侧贴了一圈暖宝宝。
下车的时候又差点儿低血糖,他扶着车门顿了一会儿才从天旋地转的眩晕中解脱出来,媒体区长枪短炮严阵以待,打光是冷的,快门声就像枪支退膛,媒体们裹着厚实的羽绒服喊他名字,他循着本能机械地找寻每个镜头。
万幸红毯不算很长,结束拍摄就可以走进充盈着空调暖风的内场了,他披上了羽绒服,如获新生。这次准备的匆忙,只带了中戏那一件,洗的次数太多,袖口积絮。助理给他带了提前煮好的姜汤,盛在保温杯里,还没来得及倒出来,就见晚宴必走的寒暄流程开始了,刘昊然也不能免俗,要一一去打招呼。他犹豫了半天还是把羽绒服脱掉了,从侍者那里拿了一杯香槟,碰杯喝下去的时候感觉一阵冰凉直到胃底。
要是能热热就好了。他想,复而质疑自己,香槟能热吗?
因为身体不适,刘昊然一杯都没喝完就要提前退场,走了一条安全通道,直接通往地下停车场,倒是省了不少与媒体跟拍斡旋的力气。
有一些东西落下了,出了电梯才想起来。助理把车钥匙给他,返回内场帮忙取。他一个人在车里,车座都是冰的,他裹着羽绒服把空调打开,在黑暗里摸索出手机,给吴磊发了条微信。
吴磊难得回的很快。
“马上到了,刚进内场。”
又像不放心似的,紧紧追加了一句——
“等等我。”
刘昊然叹了口气,把车位号发过去,闭上眼睛补眠。从剧组出来后他就几乎无缝衔接地投入另一堆工作,跨年于他也只是今天与明天的区别,毫无意义。这会儿刚卸下通告又赶上发烧,一直也没好好休息过。他不明白吴磊有什么非得当面给他的,近半年他们的交流少得可怜,仿佛两人的关系只存活在媒体的通稿里。
也不知道是不是彼此回避得太过明显,还是行内独有的敏锐感总能查出端倪,一个早早退场总意味着另一个姗姗来迟,他们总也无法碰面,像约定俗成的规矩,参加同一个活动,不会有合照,也不能有交集。
这次本来是没有必要的,他可以让吴磊把东西交给助理,或者直接寄到公司里来,但最终还是没说出口。他答应得果断,像是从来没把其他可能性纳入其中,看着对话框里自己的回答,也禁不住想扪心自问是不是还存有一丝期冀。
他只是觉得不该是这样的,无论是自己,还是吴磊,还是自己和吴磊。两个人的事,却如同三个乱七八糟的毛线球,互相拉扯,缠在一起,看起来一团糟,但怎么也解不开。
车窗被叩响的时候,他从昏沉睡意里惊醒,下意识地打开车门,自己往旁边靠了靠,让出一个位置。
吴磊披着干洌的寒气坐了上来,车里已经足够暖和了,没开灯,刘昊然也没说话。
“飞机晚点了。”过了会儿,吴磊突然说了一句,像是解释,但就此没了下文,一阵窸窸窣窣,不知道在翻什么。
刘昊然就那么等着,谁也没提开灯这件事,仿佛黑暗里两人能更平和的共处一室。他的手被拉住,一个表面有些凉的金属片放到了自己手心里。
“我觉得这个还是直接给你比较好。”吴磊说,指尖触碰到刘昊然的手,直接握住了,他向来擅长体察别人的感受,很轻易地觉出不对劲,皱起眉头,问:“你怎么回事?不舒服?”
“没事儿。”刘昊然任由他握着,迟钝的感官让他现在才意识到那是把钥匙,切面扣在两人的掌心间,扎得有点发疼,“我挺好的。”
吴磊探身向前,直接把灯开了,暖黄的光晕铺在窄小的后座上,他盯着刘昊然看了几秒,手松开,摸了摸刘昊然的额头,笃定道:“你骗我。”
“哎。”沉默了一会儿,刘昊然笑了,很无奈的样子,“刚刚在红毯吹风,冻着了,等会儿回去洗个澡睡一觉就没事了。”
也不知道这话吴磊信了几成,他今晚坦荡地像是什么都放下了,理所当然地站在刘昊然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搞在一起的那几年,刘昊然鲜少生病,除了有几次去国外,时差和高压的工作节奏让他抱恙,但总是在见到吴磊之前就已经痊愈了。相反吴磊像是更经常生病的,感冒时常会演变成高烧。
人一生病总是不由自主地容易脆弱,之前吴磊中招后,时常就不肯在床上老实躺着,非得裹着绒毯跟在刘昊然身后,为了防止毯子掉下去,他不得不紧紧抓着边沿,头发软趴趴的,精神不太好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毛绒绒的小动物。
刘昊然回头,心立刻软得一塌糊涂。
他伸手把绒团子环住,吴磊的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声音有些干,带着鼻音:“你别折腾了,歇歇吧。”
“我不折腾,那你怎么好啊?”刘昊然失笑,在吴磊背上抚了抚,“松手,锅要沸了。”
吴磊不放手,挂在刘昊然身上,被带着去把火关了,又被带回卧室,放到床上,手还环着不肯放。刘昊然被他扯着倒在被子堆里,直接一扯被子把俩人罩得严实,自己靠过去,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
“我不折腾了,你也别折腾。”刘昊然亲了亲他耳根,烧还没退,有点热,“我抱着你吧,好得快。”
“瞎说。”吴磊莫名被戳中笑点,埋在刘昊然颈间笑得直抖,“你这伪科学。”
“事实胜于雄辩,你感觉有没有好一点?”
“啧,”吴磊假装是给刘昊然面子才这么说的,“行吧,我好多了。”
他听到刘昊然也笑了,像是自言自语般叹了口气:“唉,小祖宗。”
而今时不比往日,如今的吴磊不会裹着毯子跟在刘昊然身后转来转去,也不会全然放松流露出过分的亲昵。他只能犹豫了半晌,都快要把下唇咬破了,才慢慢靠过去搂住了裹着羽绒服的刘昊然。
对方明显僵了一下,但由于这个拥抱久违的熟悉,本能反应要先于理智,几乎是立刻放松下来。吴磊闻到刘昊然后颈残留的香水味道,是款经典的男香,但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了。
“这样有没有好一点?”吴磊轻轻地问。
刘昊然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呼吸柔和地洒在吴磊的衬衫领上,时间被无限的拉长。刘昊然脑子里很乱,头晕。他所有的感官体验都放在了吴磊身上。吴磊瘦了很多,或者说是自他们分开后,再次的接触使他觉得吴磊瘦了,像是理所应当的代价和必经之路。他记得最开始的时候,吴磊双颊还有婴儿肥,眼睛里是少年神采。即使现在也是亮堂堂的,刘昊然却很难再看到他的心了。
“好多了。”刘昊然嗓子发紧,他绷着神经来让言语顺畅出口,“但……但就到这儿了。”
“……我知道啊。”吴磊顿了顿,虚环在腰上的手臂勒紧了一瞬,但旋即松开了对方,眼睛弯起来,换上满不在乎的语气:“我说的嘛。”
停车场的声控灯亮了,助理拎着一个袋子走过来。刘昊然坐直身子,掌心摊开,把钥匙递回去。
“不用还了。”刘昊然说:“我家换了指纹锁,不用钥匙了。”一阵阵头疼让他皱眉,有些焦虑似的,语速又急又快:“扔了也行,留着也行。”
“你不要了?”
刘昊然又叹了口气,就着吴磊僵着攥紧的手,把他的手心打开,再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好让那金属片严丝合缝地保护在柔软的手掌里。手心与手背的接触只有很短、很短的一瞬间。
“不想要了。你说算了,就真的算了。”
吴磊愣了一下,也不知道什么感觉,像玻璃裂了一道纹路,然后哗啦一下,碎了一地。他垂眼将钥匙收回口袋里,眨了眨眼睛,鼻尖酸得连呼吸都仿佛停滞了,他轻轻“啊”了声,发现嗓子堵着,只发出了短促的音节,就清了清嗓子,“是吗?”答案昭然若揭,他也没等着刘昊然回答,低着头拉开车门,自始至终也没看刘昊然一眼。
本来应是寒冬,但湿云四集的梅雨季节却像不请自来,一下子压下来。刘昊然在吴磊刚下车时叩了叩车窗,摇下来,吴磊转过身,他俯身使自己能听清刘昊然的话,明暗的光影在他脸上恣意切割,脸颊清瘦。
“吴磊。”刘昊然叫了他的名字,有些疲惫,这种语气其实很熟悉,以前每当他拿吴磊无可奈何时,都会这么叫。但今天总是不一样的,吴磊说不出来,而心脏却忽然有种被攥紧的窒息感。
他们僵持着,刘昊然的助理识趣地站在不远处等他俩交谈结束。其实都知道彼此不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格,他们演过这样的戏,在镜头下演着比现实狗血一万倍的生死离别。在真正经历这种事时,他们骤然明白为什么戏里总是仿佛永无止境的会给这种场景配一场暴雨。观众再共情也是体会不到角色的心的,而现实并非湿润的淋在身上才叫下雨。
“吴磊。”刘昊然又重复了一遍,揉了揉眉心,下文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嗯。”吴磊应了一声,鼻音很重,就像他才是生病的人。
车窗摇上时,吴磊还站在车外,愣了两秒,才转身离开。刘昊然透过车窗看到他的身影,有些怅然所失。
他们以前经常干这种事,有时候一块参加了活动,结束时总是这样。一般是吴磊在车上,刘昊然跑过去跟他道别,车窗摇下来,两人在遮掩下迅速地亲一口。外面的人只能看到车外的刘昊然俯身和车里的吴磊挨得很近,但谁也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吴磊耳朵红了一片,被刘昊然发现,大惊小怪地调侃:“多少回了还没习惯呢?”
“是你脸皮厚行不行?”吴磊在这事上不肯认输,立刻反驳。
刘昊然笑的眼睛都眯起来,飞快地探过去又亲了一口,两人的额头轻轻撞了一下。
“我走了啊?”刘昊然摆摆手。
“赶紧走啦!”
刚刚车门一开一关带走了不少暖意,刘昊然裹着羽绒服窝在后座,他以为在这种消极情绪下自己会想许多乱七八糟,然而实际上真的消极起来,大脑反而是一片空白的。
他什么都没说,直到回了家,吃了退烧药躺在床上,也什么都没说。
正是声色嗜好洗不净,荣辱得丧看不破,才无法快活此生。*
他的高烧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彻底退去。病去如抽丝,起床头重脚轻天旋地转,摸索着去洗了个澡,就又躺下了。微信上有几条未读消息,经纪人和助理叮嘱了他一番,催着他赶紧吃饭,吃点儿清淡的。他应着,但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助理和他的关系一向不错,是好哥们般处着,因此就多问了一句,和吴磊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了。”刘昊然本来想调侃一句,发出前就又把内容删了,换了一句:“他说算了。”
“他说算了你们就算了?”助理大惑不解,直接发了语音过来,“我怎么不知道你在这事上还能这么好说话?”
刘昊然看着屏幕,眼睛干涩,眨了好半天,将自动锁屏的手机解锁,重复发了一句,“他说算了。”
“……你俩真是……”助理无奈,“他说算了,那你呢?”
直到晚上,刘昊然都没有回复。
刘昊然想起自己在巴黎的地铁里的片刻,缓慢的光影像科恩兄弟镜头下的杜伊勒里站,一条铁轨串起喧嚣与安静。他在纪录影片里说:“这里常常空无一人。”
他看过很多部电影,研究里面的色彩美学、情节架构、运镜剪辑,他试图用电影人的身份走到每一个故事里去。在很多年前,真的是很多年前,他差点儿去了南美,在订机票前一晚和吴磊兴奋地睡不着觉,查了一整晚路线图,像惊险逃亡前的不眠之夜。
当然最后他们准时到了机场,却没有登机,花费了时间去办了退票。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刘昊然被经纪人用三个杂志拍摄钉在了北京,吴磊则要临时赶往横店去补拍几个镜头。
这是一场难以弥补的遗憾,刘昊然后来去了很多个国家,却再也没独自踏足阿根廷。
所有情感都是偶然间才得以共通的,刘昊然在巴黎时,仿佛刹那间明白了电影里在瀑布前一个人孤独而悲伤的背影。
他的声音剪到影片里,和巴黎交织在一起。
“这里常常空无一人。”他说。
因祸得福,因为这场高烧,刘昊然获得了几天的假期。一月份的北京正是冬天气势汹汹的时候,他裹着羽绒服围上围巾,严严实实,倒也难以被人辨认出身份。
街上的行人并没有严寒而减少。狂风下是难得的湛蓝天色,刘昊然出了小区,沿着街道去找最近的那家超市。
他和吴磊曾去那家超市采购食物,也是在一月。那几年他们跨年都不是在北京过的,吴磊在横店,他则全国各地跑路演。难得回到北京聚在一起,发现家里空空如也。
当时吴磊打开冰箱,发现里面什么也没有,甚至连电都拔了,嘴角一抽,回头对跟在后面进门的刘昊然说:“地主,你家没余粮了。”
“走走走,”刘昊然过去瞅了一眼,确实揭不开锅,就拉着吴磊再次出门。吴磊怕冷,扒着门框不想出去,刘昊然苦口婆心地劝:“往前一小步,世界一大步。横竖不过几百米,回来顺便把电费交了,家里连WIFI都没有。”
路上有两三个卖烤红薯和糖炒栗子的小摊,吴磊一开始还硬撑着说绝不受嗟来之食,到后来还是捱不住,买了一个红薯,明黄色的瓤,烤的正当好,掰开热气四溢。他跟刘昊然一人一半,含糊着感叹:“其实我还真觉得,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味道。”
刘昊然揶揄:“怎么这么深沉,我还以为你说这不如地瓜丸好吃。”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吴磊翻了个白眼,“它俩都好吃。”
其实他们有天晚上还真的交流过这件事情,他们去的地方挺多,每次下飞机都是不一样的感受。不只是每个城市,甚至每个季节,每个地区都是不一样的味道。前几天的时候,刘昊然还跟吴磊感慨,北京的春夏秋冬都不太一样,冬天又干燥又冷,然而有种烤红薯味儿,虽然路上没见烤红薯,但就是知道到冬天了。
而现在,刘昊然踌躇了半天,也没有停下来买烤红薯。
今年的冬天就只剩下干燥和冷了。
他要买的东西不多,也就一人食的份,而且他根本懒得下厨,估计以后还是会靠外卖度活。付钱排队的时候他接了个电话,助理打来的,先是日常关怀了他的生活,话题兜兜转转绕到重点上。
“那天看你情绪不高就没说。”助理说:“在停车场的时候吴磊问我,去年你带他去买的那个什么什么点心哪儿有卖的,他找了半天没找着,快过年了想买点儿备着。我哪儿知道你买的什么点心,就直接说我不太清楚了。你看看要不要你跟他说?我没他的联系方式。”
“……好。”他把买的东西放在柜台上,等收银员扫码。
挂了电话后他出了会儿神,直到收银员提醒他才回过神来,刷卡付钱。
吴磊每年会在学校呆一段时间准备期末考试。刘昊然毕业后就很少回顾校园生活了,他以前没怎么去过北电,为数不多的几次还是吴磊带他进去的。就是地主家没余粮的那个冬天,北京连续下了几场大雪,外面纷纷扬扬,他们两个哪儿都没去,在宿舍里打了一下午游戏。校园网慢得不行,吴磊不停延迟,最后一扔鼠标,懊恼地倒在床上,拿出本书盖在脸上,“我还是复习吧。”
“行,”刘昊然也装模作样地从包里掏出本书,“我陪你复习。”
吴磊凑过去一看,哪是什么书,分明是不知道从哪儿塞的一本宣传册,某某楼盘惊爆首付价之类的。他“呸”了一声,说:“得了吧,我这门要是挂了就怪你。”
“人在宿舍坐,锅从天上来。”刘昊然盯着售楼宣传册看了一会儿,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商量个事儿呗。”
“怎么啦?”吴磊也无缝接戏,压低嗓音,像秘密接头。
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从对方眼睛里看见自己的影子,看起来特别傻气,一时没忍住,一起爆笑。
“哎说正经的,”刘昊然笑得喘不上气,拍了拍吴磊的肩膀,“等你考完试,去我那儿住怎么样?或者现在去,考试回来考就行。”
吴磊还没思考这本质问题,先担忧地问了句:“现在你家能住人吗?”
“……呃。”刘昊然被问住了,抓了抓头发,“物业费倒是一直在交,但电费水费没再充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可能也没了。到时候去买也来得及。你要是定了,我明天就找一位家政去帮忙收拾收拾。”
吴磊想了想,揪了会儿床单,委婉地问:“你酒店不住啦?”
“你这话问的,”刘昊然一看这情势,当机立断,搂着吴磊在宿舍床上横着艰难地滚了一圈,“你都来了,我住什么酒店啊。”
特别中听,吴磊觉得心里被轻轻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感觉慢慢到达眼底,他眼睛好看,弯起来的时候卧蚕漂亮得紧,他凑过去在刘昊然唇上咬了一口。
“答应了?”刘昊然挑了下眉毛,低头蹭了蹭吴磊的额头,“不带反悔的啊。”
钥匙是他们在从超市回去的路上配的。刘昊然的家是最普通的防盗锁,一把钥匙就能登堂入室。小区安保措施很好,虽是如此倒也安全。
北京一年四季有三季风都大,正巧还赶上下雪,又正值一月份,风刮在脸上刀割的疼。街口遇到一个配钥匙的小摊,这种流动性摊贩一向可遇不可求,小三轮车兼着修鞋修自行车配钥匙等活计。这件事谁也没有提,看到了就过去了,钥匙样板在磨具上打出一模一样的形状。
当时他们出名,但有着谜一样的大无畏。冬天是他们逃离镜头的最佳时节,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眼睛,就像最普通的两个大学生。
刘昊然家里暖气很足,卧室里安了投影仪,吴磊捣腾了半天才把线路重新接上,他随便选了个片子看,盖着被子,抱了个抱枕。
“磊磊,”刘昊然进来喊他,“去洗个澡吧。”
“热水器修好啦?”吴磊按了暂停,从床上爬起来。
刘昊然无奈地叹气,推着他的腰往浴室走,解释着:“本来就没坏,我就是忘了怎么开。多亏我当时和我妈选了一样的热水器,本来想问问她,结果大晚上打电话过去是我爸接的,因为这么晚了还没睡,他训了我快二十分钟。”
“辛苦辛苦,我验收下成果啊。”吴磊进了浴室,过了会儿探出头,眨巴了下眼睛:“你洗了没,要不一起?”
“你先吧。”刘昊然郁闷地说:“不知道热水够不够俩人的。”
事实证明,热水不仅够,而且温度十分喜人。吴磊在快洗完的时候大呼小叫地让刘昊然抓紧进来。
“这水温特别好,你赶紧,省得等会儿调半天水。”吴磊走出浴室,到镜子前擦头发。雾蒙蒙的,热腾的水汽混杂着沐浴露的桃子香,“你怎么买了桃子味的沐浴露,粉粉嫩嫩一大瓶,吓我一跳。”
吴磊身材好,宽肩窄腰,人鱼线收到浴巾下面,刘昊然从后面搂住他,咬着肩颈那块皮肤不松口了。
“买一送一赠的。”刘昊然含含糊糊地说。
“松口。”吴磊被刘昊然亲的痒了,笑着躲开,“磨牙呢?”
“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就从了吧。”刘昊然直接把他拖回浴室里,地面湿滑,吴磊一个趔趄差点儿和刘昊然一起撞到墙上。
最后当然没在浴室做成,发挥空间有限,他们折腾了半天湿漉漉地滚到床单上,投影仪被顺手关了,刘昊然吻他,吮着下唇,舌尖抵着齿列,是温柔的潮水。
完事以后,吴磊趴着喘了会儿气,翻了个身,又觉得冷,就钻回刘昊然那里。
“幸亏暖气还行,要不咱俩都得感冒。”
“那也不能睡湿的床,”刘昊然搂了好半天才终于舍得坐起来,从柜子里拿了备用的床单和新被子:“我先把这两个换上吧。被罩明天再说,我最烦套被罩了。”
吴磊懒洋洋地帮忙把换上的床单褶皱抚平,听到这句话深感赞同:“我也是。”
刘昊然从超市拎了东西回来,站在厨房门口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把那家点心店的定位发给吴磊。那是个胡同小店,七拐八拐的,且没有分号,胜在口碑真的很好,开了二十几年,周遭住户都时常去那里买点心。
“你想吃什么,我买了寄给你。”刘昊然看着编辑框里的消息,犹豫了半晌,还是重新输入一句:“你要不要过来一趟?”
吴磊那边一直是“正在输入中”,刘昊然也没等,把手机放在一边就去收拾冰箱了。
他买了不少挂面,煮面作为长期独居必备绝技,刘昊然掌握得炉火纯青。后来吴磊有时候会生病,他就顺带着也学会了煮粥。
“清汤寡水,”彼时吴磊眼巴巴地看着一碗混着菜叶的白粥,“了无生趣。”
“等你好了就天天带你大鱼大肉,”刘昊然揉了揉他头发,“吃香喝辣,要什么有什么。前提是你把这碗喝完。”
刘昊然收拾完冰箱,发现那边已经回复了,短短的三个字,试探般的小心翼翼:“方便吗?”
“来吧。”
没想到吴磊说来,就真的来了。
刘昊然吃过午饭,躺在沙发上看剧本,公司帮他筛过一轮,把留下的那些送到他这边,让他选个感兴趣的,期间收到新的微信消息,吴磊说他已经在路上了。
他突然有点紧张,看了几页剧本什么都没记住。客厅里有个小型音响,是吴磊之前买给他的,摆在桌子上,是要充电的,前几天用没电了,怎么也打不开。刘昊然还以为坏了,坐在地上研究了半天,拿充电线去试着充电,在插座那边等了很久,发现确实能充上电才放心去吃饭。
刘昊然总是莫名其妙地在意一些细节问题,比如吴磊留下的一些小物件,他都没动过。一开始是在说服自己只是懒,后来连助理都觉得他是在自欺欺人。
小型音响长期没有工作,切歌的时候会有短暂的几秒卡顿似的空白。刘昊然想,等会儿吴磊是不是要来家里呢,是烧点热水还是榨杯橙汁?还是热水吧,吴磊一到冬天肠胃就不太好。
之前他们两个商量着买了个小药煎,吴磊拜托吴悦帮他把药抓好,大包小包提着来刘昊然这里煎,苦味弥漫,俩人呛咳着去开窗户,外面朔雪,雪花差点儿被风卷着吹进来,最后打开了抽油烟机。
“会不会特别苦啊?”刘昊然把浓稠的药汁倒在碗里,纠结了好半天,才递给吴磊。
“又不是你喝,”吴磊喝了一口,苦的一激灵,咬咬牙一鼓作气仰头全喝了“快快快快快,糖呢???”
“这儿这儿这儿。”刘昊然从袋子里拿出备好的糖块,把碗接过来,等吴磊把糖吃了,凑过去轻轻亲了亲他,温柔的,安抚性质的吻。吴磊的唇上还留着很浓的药苦味儿,刘昊然心思三番四复,抬眼看见吴磊皱眉把糖嚼碎的样子都快化成一滩春水,人间烟火长夜远灯,他在小厨房里拥住吴磊,像留住北京漫长冬日里难得的春天。
刘昊然商量似的跟吴磊说:“别生病了好不好。”
吴磊应该快到了,刘昊然起身找热水壶,从柜子里翻出那个经久未用的药煎,已经落灰了。他冲洗了一下放回原处,吴磊确实不怎么生病了,或许有,只是刘昊然不知道,你瞒我瞒,瞒到最后也只不过是掩耳盗铃瞒自己。
水刚烧开,吴磊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我在小区门口了,你下来接接我吧,太冷了外面,手都冻得打不了字了。”
刘昊然想了想,只回复了个简单的OK过去,他把热水壶取下来放到一边,又去卧室找了副手套。退出聊天界面的时候,他看到了昨天助理跟他的聊天记录,他没有回复的那一条孤零零的在主界面消息上。
“那你呢?”
刘昊然等电梯,有点茫然的想,那我呢?
遇到这事就是这样,演过多少剧本都没有用处,他之前也笃信着只见合久的分,不见分久的合。总有人说失恋是进步的阶梯,而他们早就在外人眼里不熟已久,此番更是理所当然地再不碰面。
他们好像都在找一些拙劣的借口,看起来幼稚却又像万全之策。吴磊借着要还他钥匙这个契机见他一面,他们说话了拥抱了,刘昊然差点儿就想留他了,但根源并不在这里,他知道半年多的冷静期彼此都不好过,他们两个接的新戏都驻扎在荒山野岭,信号微弱,就像与外界隔离。
当时县城离拍摄地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他趁买东西的机会,把吴磊刚上映的影片看了。县城的电影院是以前的剧院,也被当做会议厅,设备简陋,座椅不太舒服,屏幕都很小,正值工作日,前三排就他一个人。
这部片子是要冲奖项的,是部文艺片。选角导演一开始也联系了刘昊然,希望他来试试镜。
“吴磊上午刚来,如果你来的话,最后不出意外应该就在你们俩之间定了。”选角导演和他合作过一次,但并知道他和吴磊之间的纠葛,只是顺口一说。
刘昊然在电话里道了歉,本来到嘴边的答应又原封不动地咽了回去,他说他挺喜欢这部电影的,但档期实在撞得严实,不好意思,只能等下次合作了。
选角导演遗憾的不行,经纪人问他为什么没答应。
“没什么,”刘昊然打着游戏,“就是不太想去。”
而后来他坐在影院里,认真地看完了这部影片。吴磊的视角充满了偏执的独白,在镜头前一举一动是少年神气,却又凝着显而易见地陌生与距离。
他在一个长镜头里听到吴磊的声音,念着书中的一句话,月亮淹浸在海里,海面像干净的蓝绸透着淡薄的光晕。月亮没有消失,它只是融化了。就像有人兴奋得流了眼泪,却未必是悲哀。
吴磊的声音带着春岁连雪的江南质感,声线缠着遗憾。
“而我爱你,就是想把你也拖进来,却希望你救我。*”
刘昊然总觉得这句话他见过,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吴磊坐在出租车里,看到刘昊然的身影立刻打开车门跳下来,从包里拿出一副棉手套递过去,说:“出门的时候顺便帮你带了一副手套,外面太冷了。”
刘昊然没有接,直到吴磊发现了他手里也有一副手套,才恍然大悟般地重新放回包里。
“我戴你这副吧,看起来挺暖和的。”吴磊自然而然地接过戴上,“我喜欢蓝的。”
过了会儿,他又补充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大冷天还让你出来。上次买的那个点心我姐说还挺好吃的,所以就顺便再买一点。”
手套上有个小图案,吴磊戴得急,图案歪了。刘昊然下意识地伸手过去帮他把手套戴正,手指碰到隔着一层厚棉的柔软掌心,有些不自然地缩回来,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比较好,看起来有点儿傻气,多年职业习惯让他信口侃侃而谈——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手足无措的时候了。
“没事。”他干巴巴地说。
吴磊笑了,眼睛还是那样漂亮,只是可能一直没怎么睡好,青黑的眼圈挂在下面,没有妆面的遮掩,在他本就很白的脸上更加鲜明。
“走啦走啦,”吴磊轻轻推了推他,“太冷了。”
那家点心店果然很难找。胡同里像迷宫,吴磊之前跟他来的时候,弯弯绕绕走了一大通,最后哪条路都没记住。
他们当时去买点心吃,提了一大袋枣泥馅儿的回去。店里暖气管道坏了,水从管里流出来积了一地,冷得不行。吴磊半只脚都要踏进店里了,被刘昊然连推带拉地拽到旁边一家小超市门口。
“你感冒刚好,”刘昊然说,“可让我省点儿心吧,别再重感了。”
吴磊眨了眨眼,用前几天在网上看到的段子打趣:“点心,什么点心?”
“唉,”刘昊然绷不住,笑了,露出小虎牙,他给吴磊整理围巾,把小半张脸遮得严实,“生次病就瘦一圈,你不心疼我心疼。”
吴磊看见周围没人,趁两人靠的近,亲了亲刘昊然的小虎牙,摆摆手进了暖和的小超市。
点心店里人不是很多,在刘昊然之前是一对小情侣,两人挑挑拣拣,买了一大兜。刘昊然在后面,看点心标签核对馅料。店主刚给那对情侣称好了,回头看见他戴着眼镜穿的像个大学生,仔细的模样却像质监局的来抽查,还以为他也是给自家女朋友买的,就热情地指着几个模样精致的糕点。
这几种女孩儿都爱吃,刚刚那小姑娘还称了不少呢。店主介绍。
刘昊然看了看,主要成分是豆类。
“还忌口呢?”店主好奇。
“不忌,就是不爱吃……他不爱吃的多了,”刘昊然笑着摇摇头,一脸无奈,“……那小祖宗。”
店还是那家店,暖气早就修好了,店主正在收银台后面包点心礼盒,看见刘昊然挺热情地站起来。刘昊然经常来买点心,所以脸熟得很。
“来啦,”店主看到他后面还跟着一个人,看了一眼,“哟,我还以为你带你那小祖宗来了呢。”
“……啊,”刘昊然有些尴尬,囫囵应了一声,“大姨,就按之前那些称一点儿吧。”
“等我包完这盒子。你们先转转,看看有没有别的想吃的,一块儿称方便。”
吴磊跟在他身后,犹豫了半晌,才“啧”了一下,低声问:“小祖宗?”
刘昊然挑点心的手顿住了,瞥了他一眼,胳膊肘撞撞他,小声回:“……说你呢。”
“春天是风,秋天是月亮*”,冬天是什么,是像被低温拖长保质期的水果硬糖。
这样相处让两人都有些恍惚。
他们十几岁的时候就在一起了,赶着早恋的尾巴。十几岁有十几岁该操心的事情,忙不完的工作,没空打的游戏,学业成绩,每一秒相处的时间。
二十几岁有二十几岁可供烦恼的人生。他们分开的理由站不住脚,但多少也算情有可原,忙碌的工作和聚少离多,一方认为付出的换不来同等的回报。吴磊是刘昊然的吴磊,也是许多人的吴磊,他抓不住的时间总会有新的来填补。就像有时候对刘源这两个字感到陌生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当了太久的刘昊然。
吴磊喜欢的是刘源,跳脱出媒体和聚光灯之外的,生动的刘源。
所以他说:“算了吧。”
一时冲动后是漫长的思考。他们之间完全失去了联系,微信对话框已经被新的挤到了最下面。刘昊然有时候会想,症结出现在哪里?圈子里的感情向来缺乏稳定,聚少离多、矛盾误会,那些在外人看来像是八点档电视剧的情节,其实于他而言反而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连他那位大学四年情感史都没有空窗期的情圣室友,看得都比他通透。
“不合适,不合适就分呗,分了就找呗,找不着更好的就回头呗。”室友拍拍他的肩,竟有些不可思议,“感情已经是最简单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搞不明白呢。”
当局者迷,刘昊然想,他确实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成长总是伴随着失去,他的大无畏也随着一年又一年逐渐消磨了。
“我当时本来想和你好好谈谈的。”吴磊拎着袋子走在弯弯绕绕的胡同里,问,“……你还发烧吗?”
他没等刘昊然回答,直接覆手上去,比了比温度,才放心地继续说:“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的。刚说出去就后悔了……但是怕你也是这么想的,说多了像强求……唉。”他说着说着停下来,停在挤窄的胡同里。今年冬天没有下雪,墙头上扎着浑浊透明的玻璃碎片。他被玻璃碎片反射的光刺激得眯了下眼睛,揪住刘昊然的衣服,如履薄冰般的,语气有些委屈,“我是怕你不高兴。”
刘昊然回头看他,心里轰然塌了一半,手里的食品袋坠着,勒的他指节疼。
“你说怕我不高兴。”刘昊然语气平静,“磊磊,那你呢?”
吴磊眼圈红了,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这久别重逢的称呼。
“我说了,我后悔了。”吴磊声音发堵,“我后悔了,行不行?刘昊然,当年什么都是我说的,在一起也是我说的,。我说算了,你就算了?”他声音很小,但听起来像碎片飞溅的瓷瓶,“你留一下我,我就不走了。讲讲道理好不好?”
刘昊然站着没动,沉默了会儿,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想过去抱他,但手刚伸出去,就又缩回来了。
“好,我们讲讲道理,”刘昊然说,“吴磊,你拿我当什么了?”
吴磊一下子哽住了,他想说的话全被这个问句打了回去,他愣愣地站在那里。
刘昊然沉默地等了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拎起袋子,问:“太冷了,你要不要先回去,我帮你叫车?”
这次以后,他俩水到渠成地再次断了联系。刘昊然每次一想到“水到渠成”这四个字能用到他俩身上,就忍不住想笑。他俩在一起是水到渠成的,分开也应当如此,看起来倒是有始有终,算另一层面的圆满。
他在家里闷了几天,把剧本读完了,敲定的两三本给经纪人发了过去,看哪个时间合适去试镜。
“消炎药吃了吗?”经纪人问。
刘昊然本就心不在焉地应着,听到这句话,差点儿本能地回一句:“萧炎?什么萧炎?”然而在马上冲出口时被狠狠压了回去。这是他和吴磊之前最爱玩的一个游戏,幼稚的不行却乐此不疲。想到吴磊他才大梦初醒,萧炎都是很久前的事了。
经纪人听到那边骤然地沉默,不放心地追问:“没事儿吧昊然?”
“……啊没事,”刘昊然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得有些思维发钝,“有点儿头晕。”
经纪人不疑有他,以为只是大病初愈,嘱咐道:“你多喝水,别老躺着,一日三餐都得吃。”
新戏安排了两个试镜,早上一场下午一场,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还要去赶一个之前因为刘昊然发烧而延后的棚拍。
早上的试镜结束得很快,路上也难得不堵车。他走的四环路,经过北电门口。正值中午吃饭的点儿,外面快递车排成一列,不时有步履匆匆的学生结伴出来取快递。
“北电在排大戏吧?”刘昊然透过车窗看着学校,“我看见服装车了。”
助理正在一旁核对行程表,跟杂志社那里发消息说会提前赶到。听到刘昊然的话,他分辨了一下这是问句还是感叹,然后小心地回答:“应该是,我看朋友圈有人发了。不知道今年排几台戏。”
刘昊然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别的。直到车开到了知春路,才又说了一句:“18级的都该毕业了。”
“是啊。”助理瞥了他一眼,知道醉翁之意哪在什么北电大戏,接话,“吴磊都二十二了呢。”
刘昊然当然知道吴磊二十二了,他在去年十二月份还纠结了整整二十四小时要不要给吴磊发个生日祝福——当然最后也没有发成,据说吴磊在上海过的生日,请了一大桌朋友吃饭,吃完直接去唱歌,KTV包间里有个三层高的蛋糕,上面全是奶油。
他在朋友圈看到了照片,是吴磊发的,看语句间的混乱逻辑就知道跨过二十二岁门槛的那位被灌得不省人事,底下是一溜儿的祝福,有长有短,皆语句真诚。他俩圈子重合得厉害,几乎半个刘昊然的好友列表都出现在了吴磊的评论区里。
“生日快乐”,看起来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对刘昊然而言却难到不行。微博上不能发,他们已经没有公开互动许多年了。私下发吗?刘昊然打开对话框,发现最近的一条消息还停留在半年前。
最后还是没有发。
快到棚拍地点的时候,助理满面愁容地收起手机,说:“昊然,上午拍的是吴磊。他二月刊,你三月刊。”
是真巧。刘昊然下车时想。
上午的那场还没拍完,据说临时加了段小采访和录ID,刘昊然本着最好不要打照面的心态,没在休息室和化妆间多停留一秒,直接奔向洗手间。
刚推开门,就听见熟悉的声音。
这巧合度,绝了。刘昊然心态瞬间崩塌。
吴磊在窗边,应该是在跟他妈妈打电话,四川话说的又快又急,最后是无奈地妥协:“好嘛我晓得了,我晓得了。”
他手里拿着一盒什么,随着手的摆动哗啦啦地响。刘昊然很难能不受他影响,一听见响动就忍不住看过去。
吴磊挂了电话,回头看见刘昊然,有些诧异,又循着对方的视线落到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上,笑了,知道对方肯定又没戴隐形眼镜。
“吃吗?”吴磊把手里那根吃完,晃了晃盒子,“pocky,妆造姐姐给我的。”说罢好像又觉得有哪里不对,把盒子翻过来看了看,“好像是你之前代言过的……没再接了?”
“去年合约到了就没续。”刘昊然听他这么一说,莫名其妙地放松下来,按洗手液洗了洗手。
“哦。”吴磊眨了眨眼,把窗户关上了,走过去,刘昊然没有回头,从镜子里看见吴磊,还没卸妆,穿着搭配好的衣服,闻起来像一块精致的粉扑。吴磊仿佛并不在意刘昊然有没有续约,只是再次扬扬那盒饼干,“饿不饿?要不要吃一点?”
刘昊然手上的水还没有干,他寻了一圈也没找到能用的纸巾。吴磊从包装袋里抽出一根pocky,直接送到嘴边。
刘昊然也没纠结,顺着就咬了。
“我明天飞上海。”吴磊说,“一月底就得回北京,有个酒会。”
想了想,他又说:“那酒会你也得去吧……你去不去?”
刘昊然在脑中思索半天,才想起来那个酒会。一般业内在每年伊始都会拉一个聚会,用来正儿八经牵线搭桥的,多认识几个人也好说话,新的一年工作顺顺利利。去的人还挺多。
“看时间吧。”他选了个中肯的答案,转过身,面前的吴磊比镜子里的清楚许多。通过打光和镜头下拍出来漂亮的脸,在洗手间的明晃晃的光线里显得有些过分的白。
他们两个离得很近,但并没有觉得尴尬。吴磊穿的很薄,外套里面是简单的内搭T恤,手很凉。
刘昊然一瞬间想拥抱他。吴磊抱起来是很舒服的,他全身放松下来的时候,额头抵着肩窝,头发 就是软的,蹭着侧颈很舒服,像搂住春风。这是其他人从没见过的吴磊。
吴磊比他早早进到这个圈子里,家教严,又是著名的摩羯座,他人长得好说话也甜,讨人喜欢。然而却也因此像个坚果壳,敲敲打打半天,才能从缝隙瞥见内里。刘昊然用了几年才打开了能容纳一人通过的裂缝,舍不得看它再次合上。
他想起在胡同里吴磊说后悔,说怕你不高兴,说你留一下我,说我们讲讲道理。神情委屈地像冰淇淋掉在地上的小朋友。刘昊然那时差一点就妥协了,到底是不甘心作祟。安全感从来都是双向的,吴磊因为这个和他陷入持久且尴尬的冷战期,而刘昊然也有点儿贪心地想从吴磊那里得到这些。
他愿意翻九十九座山,却不会翻一百座山。
外面助理大呼小叫地喊吴磊的名字,吴磊应了,他抬眼看了看刘昊然,低下头勾住他的手。
刘昊然立刻紧紧地攥住。吴磊真的瘦了很多,颧骨明显,衬得脸部线条有种锐利。上镜是好的,但真的、真的——
“去吧。”刘昊然说。
吴磊点点头,手腕一抖,松开手,他唇上涂了提气色的唇膏,凑过去,亲了一下刘昊然的侧脸。轻轻的、一触即离,不带任何欲望的吻。都说人类最开始认识世界的方式是通过亲吻,吴磊从来没什么oral fixation,但遇见喜欢的却也热衷于用唇触碰。
几乎同时,刘昊然抓住吴磊的手腕,上面戴了手环,松垮地坠着。
“好好吃饭。”
吴磊愣了愣,眨巴一下眼睛,轻声说:“好的,我知道。”
刘昊然皱眉:“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也是这么敷衍的。”
“那应该怎么办?”
刘昊然晚了半小时才出洗手间,吴磊已经拍完走了,摄影棚刚搭好,化妆师过去给他化妆,刚打量了一眼,就奇怪地问:“嘴怎么了?”
“……没事儿,”刘昊然抹了一把,有些心虚地错开眼神,残留的唇膏倒是都洗干净了,“最近上火,可能干裂了。”
这两个试镜都还挺顺利,如果不出意外,最后应该可以在这两个里面选一个。都是下半年开机。
全年工作行程从年初就已经开始填充了,他跟经纪人软磨硬泡要来了两个多月的假期。
吴磊给他发了消息,他参排了毕业大戏,是改编莎翁《无事生非》,一个中规中矩的剧作。刘昊然曾经看过中戏版本的。
“你别来了。”吴磊在微信上慢吞吞地打字,“你来了我紧张。”
“你还紧张?”刘昊然附了张表情包。
那边一直都是“正在输入中”,刘昊然也没等他,又发了句:“不去就不去吧。”
几乎是同时,那边回复:“留张票给你。”
唉。刘昊然躺在床上感叹,救救他吧,他都二十多岁了。
一月末的时候北京下了场大雪,洋洋洒洒,尽裹银装。主干道的雪没来得及清,被压的结实,布满灰黑的车辙印。
刘昊然是在酒会里捞到吴磊的,之所以是“捞”,倒有些偶然与意外的意思。吴磊当时喝的不成样子,胃里就垫了块小蛋糕,会场暖气充足,香水和音乐熏得他酒精上头。
长得好,会说话,蜜里游走,特别招人喜欢,从来不缺缘分,异性同性都有。就比如现在,他手里杯子都拿不稳了,周围搭讪的女孩儿却有增无减。
“我送你回家?”刘昊然几乎是挤过去的,他打断女孩儿的约会邀约,这看起来相当不绅士,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他顺着吴磊的后腰揽过去,扶了他一把。
吴磊因为突然的碰触僵了一下,下意识地挣了挣,等眼睛眯起来看清楚面前人时,立马撇下嘴角,说:“你还是先送我去洗手间吧,我快吐了。”
喝了多少,他自己心里也没数。总觉得喝得也不算多,后劲儿大而已。一到了洗手间,吐是没吐出来,一直干呕。刘昊然在身后抚着他的背,倒是一脸担忧:“能吐吗?别一会儿吐我车上了。”
吴磊眼泪都快难受出来了,听闻这话差点儿气绝,心想吐也要吐到你高定西装上。脑子里的百转千回最后由于酒精作祟归为一团浆糊,他硬生生气笑了,说:“你说不说人话了。”
“不错啊,”刘昊然蹲下来看他,给他灌了半杯糖水进去,“还能骂我,看来喝得不多。”
吴磊翻了个白眼,温水下肚后感觉好了不少。
“好了?”刘昊然见吴磊不干呕了,放心地站起身,摸摸他的脸,“做个选择,是吐我车上,还是那小姑娘车上?”
行吧。吴磊心想,这人就是专程来挤兑我的。
他也没犹豫,推门就走:“我吐小姑娘车上。”
刘昊然伸手就拉他,还没碰到,就见吴磊整个人往后退了一步,后背抵在门板上。
吴磊有点儿生气,眼角被刚刚的干呕折腾得红了一片,看起来平白生出几分难过,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就像当时胡同里的时候那样,却比那时候更认真。
“你问我拿你当什么了。”吴磊说,“我不做选择,我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其他选项。”
这是吴磊第一次把话摊开了说,情感胜于理智。一时间狭小的隔间陷入了奇异的静默,就像沉入了白噪音世界。在沉默中外面有人进来洗手,洗了将近五分钟,烘干用了五分钟。水流的窸窣和烘手机的嗡鸣交错着。
最终是刘昊然打破了沉默。他抿抿唇,无比认真地问:“你真不吐啊?”
“……”吴磊开始怀疑酒精烧了脑子的是不是面前这位,他忍了三忍,直到外面的那人终于收拾齐整推开大门出去了,才咬牙低声:“你是有毛病吗?”
话音未落,就先扑哧一下乐了。两人笑成一团。
看来他俩都够有毛病的。
吴磊难得那么记仇,到了停车场还絮叨:“你要是再让我选那些有的没的,我立刻上那小姑娘的车。”
“行了行了。”刘昊然把他塞到后座上,又拿了个抱枕扔他怀里,“气性那么大,我还没生气呢。”
吴磊也没搭理他,把口袋里房卡递过去,意指目标酒店,等到车从停车场驶出去后,扒着车窗看了看外面,路上的雪一层叠着一层,松软的白,他拍了拍驾驶座:“雪停了。”
“啊。”刘昊然应着,“雪停了。”
又是一冬。
回到酒店房间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先吻的谁,浴室里被折腾的满地都是水,吴磊身后是滑腻的瓷砖,他被整个搂着,发梢滴水,顺着额头流下来,睫毛被打湿了,一缕一缕铺着。
刘昊然咬他的下唇,酒气还没完全下去,弥漫在热气蒸腾的浴室里,骨头都酥了半边。刘昊然蹭着吻着他的耳朵,商量似的:“去床上,好不好?”
吴磊已无暇他顾,他的命门被刘昊然拿捏着,耳边尽是自己的喘,大脑混沌一片,只能听之任之。
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温柔地铺在床单上。身下暄软,像朵云。刘昊然整个人覆上来,床铺托着他们两个下陷。刘昊然从他的指节吻起,在腕骨上逡巡许久,趁吴磊猝不及防,贴上了他的唇。
吴磊不服气似地抬起身子,圈住刘昊然的脖颈就要冲着上面咬一口。虽然看似气势汹汹,当唇落下的时候却陡然放轻力道。他整个人又软又湿,像一碗热腾腾的甜酒酿。
“我明天早上想喝粥。”事毕后,吴磊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出神,想了半天,改了主意,“要不生煎吧,你家里还有生煎吗?”罢了又舍不得那口粥,纠结的不得了。
“别选了。”刘昊然拿了干毛巾过来,把吴磊拉起来擦头发,尽心尽力,“这两样都要。”
“行。”吴磊想反正麻烦的也不是我,洒脱地一挥手,“粥我要放蜂蜜的。”
“豪华升级版五谷杂粮粥。”刘昊然把吴磊湿润的乱翘的头发压在毛巾下面,“油盐酱醋糖,一溜儿给你摆上,爱加哪个加哪个,满意吗吴地主?”
“一般般吧。”吴磊眯着眼睛,放松地靠在刘昊然身上,活像被撸爽了的猫。
可不就爽了吗。
早上刘昊然洗漱完去叫吴磊起床,看到的就是吴磊坐在床上一脸呆滞的情景,满脸写着我宿醉我头疼。
“起了?”刘昊然走过去,坐在床边,戳了戳吴磊。
吴磊眼神缓慢的移到刘昊然身上,再缓慢的看了一圈室内,问:“我早上是不是有事来着?”
“是,难为你记得。”刘昊然又戳了戳他,把衣服放到床上,“赶紧换,等会儿回家吃饭。你的豪华升级版五谷杂粮粥还没熬呢。”
吴磊揉了揉脑袋,下床时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儿跌回床上,喝了一杯温水好歹能分清南北,洗漱时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差点儿又眼前一黑。
“你……我真是……”吴磊深吸两口气,“算了,算了。”还好冬天穿得厚。
一路上吴磊因为宿醉后遗症保持了许久的沉默,等红绿灯时才深沉地开口:“刘昊然,昨天是叫什么……复合炮吗?”
“炮什么炮,没事儿吧你?”两人无缝接戏,刘昊然伸手摸吴磊额头,“谈恋爱的事,能叫炮么?”
吴磊“切”了一声,闭上眼睛点评:“扯淡。”
“今年北京挺暖和的。”
“是啊。前半个月挺冷,现在好像越来越暖和了。”
走到公寓楼底下,吴磊又不愿意上去了。
“不想去了。”他坐在副驾驶上,闷闷地说,“你家门锁都换了,我又没钥匙。”
“那把钥匙呢,扔啦?”刘昊然拍拍他的背。
“不然呢。”吴磊瞥了他一眼,“你都换门锁,还不能让我扔个钥匙了?”
“……”刘昊然极为糟心地看向吴磊,“那现在可真得换门锁了。”
吴磊眨了眨眼,没听懂什么意思,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欣喜从心底窜上来:“你没换啊!你又骗我!”
刘昊然拉他进单元门,紧紧地握着,生怕吴磊松手。
“你之前都说算了,还不能让我骗你一下了?真换了锁你怎么进去。”刘昊然见吴磊从口袋里翻出那把钥匙,叹了口气,“你不也没扔吗?”
“扔了我怎么回家啊。”吴磊坦荡荡。
昼短夜长,日光和煦,根本没有什么念念回首即灵山,他们摸索着进了家门,就亲成了一团。
“我留你,你别再算了。”刘昊然吻他的耳垂,“我们俩之间算不完的。”
“……好。”吴磊捏了捏刘昊然手心,“毕业大戏的票我给你留好了,你得来。”
“还有,我的豪华升级版五谷杂粮粥要放蜂蜜的,别忘了。”
“听到了吗?”
“蜂蜜蜂蜜,听到了。”
你是多么地好,像时时被等待;像山上的夜月,还有假日的吻。*
-FIN
*1:改自《鹤林玉露》罗大经。原句:“大概于世间一切声色嗜好洗得净,一切荣辱得丧看得破,然后快活意思方自此生。”
*2:《挪威的森林》村上春树
*3:《女孩子》海子
*4:《夜行客车》周公度
【玉露】尽意明
*香蜜 润玉x邝露
*懒得做链接惹 大家请走合集
入夜时分,宫灯点点。
邝露以手支颊,躺在美人榻上。她方才刚哄睡了孩子,大殿下初习仙术,又被敦促识文学字,小孩儿被折腾了一天,累得沾了床便入眠。
孩子一天一个样,已经知道要同爹娘规矩行礼,唤一声父帝与母妃。在这个年纪,大殿下轮廓又似润玉更多,往后比他爹更为风度潇洒也未可知。
想到孩子还没有正经名儿,邝露觉得这事要再同润玉商量。天帝待孩子太过宝贝,杀伐决断的人,竟为皇儿之名寻思不定。
可她该如何同润玉商量,他已经许久未曾到她宫里。
平日他们当然会相见,天界总有宴会与庆典,孩子面前,也要端出一副琴瑟和...
*香蜜 润玉x邝露
*懒得做链接惹 大家请走合集
入夜时分,宫灯点点。
邝露以手支颊,躺在美人榻上。她方才刚哄睡了孩子,大殿下初习仙术,又被敦促识文学字,小孩儿被折腾了一天,累得沾了床便入眠。
孩子一天一个样,已经知道要同爹娘规矩行礼,唤一声父帝与母妃。在这个年纪,大殿下轮廓又似润玉更多,往后比他爹更为风度潇洒也未可知。
想到孩子还没有正经名儿,邝露觉得这事要再同润玉商量。天帝待孩子太过宝贝,杀伐决断的人,竟为皇儿之名寻思不定。
可她该如何同润玉商量,他已经许久未曾到她宫里。
平日他们当然会相见,天界总有宴会与庆典,孩子面前,也要端出一副琴瑟和鸣的模样,让沉默显现出几分默契的温馨。
肌肤相亲的人骤变陌生,享受温暖容易,习惯孤寂很难。想起成婚也不过数百年,许多缱绻温柔一旦拥有,很难设想全盘失却的心境。
小仙侍来传话,说陛下政务繁忙,今夜就不过来了,请天妃先就寝。
这些日子以来,他给她就这么一句话。
润玉是天帝,来去自由,原不必同邝露交待,何况她久已不再亲自侍奉他起居。
但他偏偏非得传话来。
今晚倒是多了一句,陛下请天妃明日与他一同上朝,共商要事。
仙家没有凡间朝堂里女子不得干政的说法,邝露从前也常常同润玉上朝议政。即便没有这段情爱纠葛,她永远是他的忠诚下属与得力干将。
生下大殿下后,她的身体大不如前,流逝的灵力无论如何将养,仍不见有什么起色。早年她陪他四处征战,奔波劳碌,自身修为实话说亦不算上乘,或许是因此伤了根元。两人失和以来,邝露便以身子不佳为由,避去早朝。
如今润玉特地来邀,看来确有要事,不可不去。这点分寸她懂。
邝露于是同小仙侍回话,同陛下说,我知道了。
知道了。对一个曾经刻骨铭心爱过的人,最后也只剩下这般单薄寻常的一句话。
走向宝座时,润玉牵起邝露的手,两人指尖轻轻叠在一起。
温热触碰拉扯心底弦,邝露心中怦然一动,原来她对他仍存挂牵。
润玉的表情再坦然不过,波澜不惊,她是他的女人,六界都知道她是他的女人,携手是理所当然的事。
长袍下摆垂垂拖过地面,转身落座前他们松开手,不知道是谁先甩开。
其实当天也无要事需商,不过是某位仙官家中某位女眷琐琐碎碎的小事,只需天妃首肯盖个凤印即可。
不知为何润玉非得让邝露来。
散朝后润玉与臣子另有政务要商,邝露同他行礼,打算先行回宫。
天妃。润玉抬头,叫住了她。
邝露回身道,陛下有何要事?
本座听医官说,天妃最近睡得不大安稳?他并没有显露出格外关切的神情,好似不过随口一问,犹如关心凡间某地是否连夜雨。
邝露温柔一笑,说,我身体康健,陛下无需挂心。
她又施一礼,转身欲走。
邝露。润玉忽尔又唤了她一声。
她回头看他。
没事了。他说。你先回去罢。
晚膳时,邝露吩咐小仙侍,请膳房多做两个小菜。
小仙侍很是欢喜,天妃胃口可大好了?
邝露只是笑笑。
饭菜已经凉了,小仙侍又来传话,说陛下还有事忙,请天妃先歇息。
邝露这才拿起筷子,那些特地吩咐人做的精致点心,此时看起来又没那么可口了。
这句话已经听了许多遍,他特地嘱人来说,非得让她听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好似惩罚,爱上帝王与不爱帝王,仿佛都是罪过。或许他不需要她爱他,却也不能忍受她不爱他,他要的是剖心指月,要的是臣服,要的是她彻底敞亮的一颗心。
从前邝露的心意难道润玉不明白,只是当时他不要而已。
心淡后仍有盼望,未免太过不争气。她无法恨他,唯有怪自己,甚至不能归咎于天意,因为他就是天命。
邝露独自侧卧于榻,今夜不知怎地觉得心境平和许多,夜虽长,怀抱却是暖的,像是被什么人温柔地搂抱着。她很快沉沉睡去,醒来方知完整一夜已过,无需再担心长夜难眠或是梦中惊醒。
一连几夜,都是如此。
她暗自纳闷,以为是医官的仙丹起了作用。
直到在枕边发现了润玉的鲛泪手珠。
邝露瞬间了然一切。他修为高她许多,大概是控制了她的灵识,悄悄到她宫里来,无知无察地伴她入眠。想来那些温热的怀抱,或许并非全然来自梦中虚幻。
润玉心细如尘,鲛泪手珠于他而言是多珍贵的贴身之物,怎会疏漏至此。
她拾起手珠,匆匆往宫外走了几步。忽又站定回身,重新将手珠放回枕边。
那一日,邝露除了同大殿下玩耍了半天,哪儿也没有去。
直到晚膳后,小仙侍匆匆进门,才张了口说,娘娘,陛下说他有……
邝露扬手截断了她的话,示意她不必再说。
你帮我给陛下带句话,请他不必拿我寻开心。她同小仙侍说。
小仙侍双膝一软,摇摇欲跪,娘娘饶命。
罢了。她挥挥手。
与润玉有过多少缱绻缠绵,想起来好似上辈子的事。
邝露在榻上辗转反侧,指尖触到冰凉质感,是那串鲛泪手珠。
她睁开眼睛,翻身下床。
夜风疾驰,邝露径自走向布星台。
新晋夜神是位小仙,润玉觉他有悟性,能耐常人难耐之寂寥,遂钦点他为夜神。
见天妃远远而来,小夜神匆忙行礼。
夜神有礼,请问夜神可是在布星?邝露问他。
可否让本宫一试。她请求他。
小夜神面露难色。
邝露说,本宫从前也是从璇玑宫出来的人,略略会一点布星之法。
小夜神连连作揖,天妃既然有此雅兴,小神岂敢不从,还望天妃替我在陛下面前美言几句,免去小神失责之罪。
他不会怪你的。邝露说。
夜空寂寥,浮世潦草,数点星光,已可温暖寒夜数万年。
这样刺骨的风,如此萧瑟的夜,润玉当年如何忍受。邝露逆着回忆往回走,努力回忆起他教她布星时的点滴,他的眉眼,神态与语气——两袖清风,一身潇洒,掌心合启间群星闪烁。她催动灵力,众星缓缓悬浮于天际,流动各归其位。
星光浩瀚,方觉自己渺小,苦乐悲欢情仇爱恨,都细如微尘。
忽觉有一股蛮力在拉扯她的裙摆,邝露不必垂眸也知道是谁。
魇兽。她嗔怪道,你不去好好食梦,倒来我这儿晃荡,要是陛下知道了,要不疼你了。
魇兽,到本座这里来。
身后忽然传来润玉的声音。
邝露愕然回首。
魇兽欢叫一声,向润玉跑去,润玉伸手要抱他,抱了个空,那小家伙转眼便跑得没影了。
呼啸夜风自邝露与润玉之间汹涌而逝,如水般的年华川流不息。她与他不过咫尺之间,却仿佛隔着遥遥千万年的距离,难追又不必追。
她在看他,他也在看她。
润玉淡淡一笑,向邝露走去。
她的身影笼罩在他的臂弯下,避开了暴戾的风。
本座也不是非要扰天妃清梦,只是不小心把手珠拉下了,思来想去,唯有到你宫里去寻。润玉抬起手腕,白皙腕骨上鲛泪珠如星子般剔透。
没想到天妃竟夜不归宿,本座便来瞧瞧。
他的话说得柔声软语又漫不经心,像是无一句不是在玩笑。
邝露不知润玉此番举动是为何意,一时间竟不知作何言语,只是回了一句,陛下莫非担心我一时冲动跳了布星台,邝露并非愚钝,虽未得陛下垂爱,自己的职责却一天也不敢忘记。
润玉久久凝视着她,闻言眼帘轻轻颤了一下,却没有多说什么,转瞬又平复了自如的神色。
他抬头看了好一会儿邝露布设的星阵,弯起唇角道,你星阵布错了。
润玉抬起双手,十指翻飞,灵力四溢,群星缓缓移位。他一身白衣立于星光之下,疾风吹起他的袍袖,玉带飘扬如御风。
恍然间,邝露似乎又回到了润玉初初教她布星的那一夜。她笨拙地学着他的术法,失败了许多回。他耐心教导她,说星石位置稍有偏差,星阵千差万别,你大概是灵力有限,修为不足,往后你跟了我,便要好生修炼,切莫懈怠。她那时欢喜得要命,连连点头说,谨遵殿下教诲。
这些安静又平凡的夜,隐秘的倾慕与若有似无的相思哀愁,单纯的快慰,如水一般地流过去,岁月的潮水无情地淹没了他们。
殿下。邝露脱口而出,情不自禁。
声音近乎细不可闻,润玉却好似听到了,脸上隐隐有了些笑意。
他说,你布星之术如此拙劣,往后不要同旁人说是我璇玑宫出来的人,要本座的面子往哪儿搁。
邝露有许多话可以说,诸如属下知罪,请陛下责罚。
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此刻她的心思,那些逝去的欢喜与残存的遗憾,聪慧如他,一看就明白了。她甚至难以开口去追问他,这些欢喜,有没有过那么一刻,也能成为殿下的欢喜,而那些轻如烟云重若磐石的憾事,到底殿下会否有一瞬感到遗憾。
润玉澄澈的双眸忽尔变得幽深,如夜色,如陈酒,他又向她走近了一步,微微低下头,侧过脸。
细碎光芒闪烁,他现出了真身的龙尾。
邝露知道,天帝动情时偶尔会现出龙尾,缠绵时她也经历了数回。
可每一次,润玉总会用掌心严实扣住她的眼睛,或是将她翻转身来,从背后征服她,就是不让她瞧真切他的尾巴。
不许看。他的声音有着情动的颤抖,又有着天帝无可置疑的威仪。
有时邝露会挣扎,说,我偏要看——灵修时说再过火的话,天帝总不会真气恼,此时他占有她的一切,自然也能包容她的全部。
他不准她乱动,腾出手来将她的手扣在一起。没什么好看的。他说。
可是此时此刻,星光如雨,润玉头一回在邝露眼前,坦然展露真身。
他问她,我们的孩儿,叫连霄,好不好?
润玉的唇近在邝露唇边,呵出的热气融在一起。
过去如逝水难追,他来不及从头喜欢她。可邝露恍惚觉得,或许在此夜,在如此星空下,执念能稍微淡却一点。这一瞬她甚至可以不去深想,去想他下一瞬是要吻她,还是会转身离开她。
千万年前,千万年后,星光仍旧绚烂。
邝露知道,她当然知道,纵使润玉与她之间的心意纵隔万水千山之遥,即便他们经历了这样刻骨迂回的怨怼,她仍旧像初见时那般喜欢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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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目出自:今宵绝胜无人共,卧看星河尽意明。
*如果喜欢的话 故事停在这里不看也行 这篇可以作为1个比较普通的收尾。但可能想表达的毅思 不仅仅是这样——后边还会再赘述几篇8。
*港1点废话:大家这几天给我挽尊给我留言 狠感激各位的时间精力 评论都11看过 之前是打算尽量都回的 但不慎在公司摸鱼被同事抓包 于是连回评论的机会也没有了 惨溃 谢谢大家分享感受 这是一个做者比较快落的时刻之1。
情爱不是做一锤子买卖 爱与不爱看似泾渭分明又没那么绝对 不太喜欢“绝对” 。复杂与矛盾 往往更容易走向能说服我本人的真实。但凡爱过1、2个人的 总会明白。
关于HEBE 之前在其他圈子里也港过 并不认为有什么绝对的HEBE 一块糖插在一柄刀上 永远倾向的是描述它们交错的那个小点。原因很简单:人生自是苦乐与共——对神仙也1样。
雪地的三个昼夜①
Summary: 史蒂夫从未来回到了巴基坠崖那天。风雪交加,狼群环伺,他陪伴他度过了被苏联人带走之前、最难熬的三个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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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15日,我将搭乘时间机器,去见七十年前的巴基巴恩斯。确切地说是1944年2月7日的他。那天是他的殉难日,是博物馆展板上、他名字后边括弧里的第二串数字。
早晨起床时我跟自己说,没什么可紧张的,但刮胡子的时候手一哆嗦,老式剃须刀划破了下巴。
在很久很久之前,巴基曾笑眯眯地跟我说,史蒂夫罗杰斯将会成为美利坚无所不能精神的活化身,你会出现在各行各业的最前线,他...
Summary: 史蒂夫从未来回到了巴基坠崖那天。风雪交加,狼群环伺,他陪伴他度过了被苏联人带走之前、最难熬的三个昼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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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6月15日,我将搭乘时间机器,去见七十年前的巴基巴恩斯。确切地说是1944年2月7日的他。那天是他的殉难日,是博物馆展板上、他名字后边括弧里的第二串数字。
早晨起床时我跟自己说,没什么可紧张的,但刮胡子的时候手一哆嗦,老式剃须刀划破了下巴。
在很久很久之前,巴基曾笑眯眯地跟我说,史蒂夫罗杰斯将会成为美利坚无所不能精神的活化身,你会出现在各行各业的最前线,他们会让你当第一个打破音障的人,第一个攀上珠峰的人,第一个登上月球的人……
我记得当时我的回答是:我只希望成为战争胜利消息传来之后、第一个亲吻你的人。
后来,他没能亲眼看到战争胜利。
我并不是无所不能。当他从我生命里坠落下去,我没能挽救他。
——现在想来,那句什么“第一个亲吻”颇为不祥。《旧约·士师记》,战争胜利后第一个迎接亲吻首领耶弗他的,是他最心爱的女儿。他最后亲手把女儿杀掉,祭献给耶和华。
——我也祭献了我最爱的人:他是为了追随我。是我亲手送他入九头蛇的蛇口之中。
再后来,他所说的打破音障、攀登珠峰、登上月球……都没实现。非要说“第一个”,我大概是第一个带着一颗破碎的心撑过了七十年的人。
不过他所说的“最前线”大致没错,无论什么有危险的重大试验,我都是最佳的“第一”人选,因此半个月之前面对着那台像个巨大烤箱似的时间机器,我一点都不惊讶。托尼史塔克从机器后面钻出来,扔掉手里一支微型焊枪之类的东西,照例用同一句话当开场白:“还没有‘那个人’的消息?”
他说的是去年那场大战中幽灵一样现身又隐没的“冬日战士”。
我淡淡说道:“没有。”
巴基其实并没死在那一天,而我也不知道与他后来所受的痛苦相比,死会不会还好一点。
我不敢相信那些丢失的会回来。尽管我时常感到它悬在几英尺上方的空中,翅膀上的羽毛尖轻轻扫过我的额头,在思念和愧疚的毒牙撕咬得最凶的时候。
在首次输送人体实验开始前的几天,托尼絮絮讲了很多话:暂时还只能回到有确定时空坐标的过去;我们已经尝试用这机器输送过一只兔子,一只狗,一只猴子,它们都很健康地回来了,可惜它们没一个能写篇时空游记;你要在那个时空的72小时之内回到你“着陆”的地方;你不可与过去的自己碰面,不可携带任何超越时代的东西回去,不可扰乱历史进程……
我漠然听着。
好消息是:我可以自主选择实验的时间地点。
托尼问:“你确定要回到那天、明知什么都不能改变?”
我说:“我从没幻想过改变巴基变成冬兵这件事。回到那个时间点不是最适合吗?除了巴基之外那儿再没别人,而且之后他也会被抹掉所有记忆。”
根据后来缴获、解密的冬日战士档案,从坠崖到被苏联人发现,詹姆斯巴恩斯中士在雪中独自度过了近四天时间。
是我把他丢在那片雪地里。
结局已铸成,无可挽回。但如果有可能,我想陪伴他,在最后那72小时。
最后一刻,我问:“如果按时间的正顺序,我‘回去’这件事已经发生过了,是不是?”
托尼的脸在缓缓闭合的舱门后边现出难得的严肃:“是的。”
轰鸣声。光线倏地全部消失,身体像被撕碎成上亿块碎片。刺耳得无法形容的声音。我看不见,也无法呼吸,像是以极快的速度坠落,又像被弹射入无限高的高空中。眼前炸亮起来,又黑下去,黑暗得不能再暗。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裹挟着我,我被重重抛出去。
糅杂的灰白色忽然出现,迎面扑来,骨头与皮肉的分子在一瞬间粗暴聚合,一声碰撞的闷响,头脸毫无防备地撞进一片冰寒之中。
疼痛从全身每一处地方传来。刺耳的声音消失了,一切都安静下来。安静得可怕。但耳鼓中似乎还回荡尖利的回音。
我一时动弹不了,爬不起身,只余吐掉口中雪和泥土的力气,耳边响着自己喘气的声音。
没有太阳,光线阴暗,我在1944年的杉林雪地里。在我和他所有噩运开始的地方。
第一天
我摇晃着身子站起来,四处张望。白栎树、云杉将戟干刺向天空,但巴基不在可见的视野范围内。
这是怎么回事?……他本该就在附近。档案中苏联人记载的经纬度不太精确,但相差不会太多。
唯一的解释是机器传输地点不准确。这让我心中涌起恐惧的波涛:如果时间也不准确……
我深吸一口气,仰起头,大吼一声:“巴基!”
一群乌鸫被惊得扑棱棱飞起,呀呀叫着冲入天空,树梢的积雪片片震落。
如果乐观地假设传输地点误差不大,那么我现在应是在事故发生那片山崖的西面。我在“着陆点”的几棵树之间做了记号,然后开步往东面走。
我所说的“走”,其实是匀速奔跑。
几个小时后,我开始感到一丝陌生的疲倦。倦意是从双脚缓缓侵入的,我不得不放慢了速度。托尼和我曾谈到这一点:穿越时空之后我的四倍力量是否能保存,并不确知。现在答案揭晓:时空中的分解重组、传输和撞击把体力磨蚀了大半,而因为没有补给(高热量高能量的食物),力量无法像平常一样回复。
树林时而稀疏时而稠密,雪的反射使空中有限的光线更亮一些。风穿过树梢的声音在头顶呜呜作响。
我跨过干涸、落满积雪的涧床,从腐朽倒下的巨树上跳过去……还遇到一些在雪中觅食的动物,灰松鼠,獭兔,都极机敏地一闪,瞧我一眼,便溜掉了。
又路过一具被啃噬得很干净的动物骨架。一头黑尾鹿的骨架。
我蹲下来察看那骨头上的牙痕,从刮擦的深度和下颌骨的宽度来看,不是猞猁或别的食肉兽,是狼。
而且不止一头狼,是一群狼。还有一些牙口略窄的痕迹,是狼群中尚未长足身量的幼崽。
我慢慢站起身,看着那头鹿的残骸。即使死去,也能看出它生前是一头多美丽的牲畜。当鹿群遭遇狼群,危殆之际,往往会有最勇敢最有担当的一头雄鹿故意落在后面,或故意跑向另一个方向,牺牲自己,引开狼群。
这也像是一种……征兆。
雪又开始落下来了。柔软又残忍的雪片,从鹅灰色的天空中无声无息地落下来,落入这丝绒般寂静里。
五个多小时之后,我找到了他。靠近山壁的地方,远远可见一角蓝棉衣,一蓬栗色头发。
第一眼看到时我两腿一软,差点跪倒在雪中。
他脸朝下趴卧在那儿,雪在他身上、头发上积了薄薄一层,身形模糊。那景象像一根箭簇似的,噗地刺进心口。
七十年前我曾在无数次梦中见过这场景,在预备时空之行前也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我以为,我可以保持起码的平心静气,接受这个现实。
然而,想象、梦境、预设和现实画面,终究是两回事。
我觉得一团冷气噎在喉咙,几乎要窒息。
这伤口既陈旧又新鲜,切开是在七十年前,实际上又才刚刚发生,它如此欢快地汩汩喷涌鲜血,那剧痛前所未有。
我拖着发软的腿冲过去,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被雪下的什么藤蔓绊倒了,但顾不上站直双腿,上身已经继续往前扑,就那么以半跪的姿势,连滚带爬地栽过去。
我甚至没意识到自己一直不停地小声叫他的名字,“巴基,巴基,巴基……”仿佛那是一种能止血的咒语。
最后一步,最后一步……眼泪比我还快了一秒,风把它们吹起来,抢先抛落在他后背上的积雪里,融出两个小洞。我跪在那具身体旁边,俯低上身,双臂合拢,搂住他的肩膀,脸贴在他头发上。
他脑后有一条可怖的伤口,血和栗色短发冻在一起。我亲吻那块伤口,神智暂时陷入恍惚。好了,巴基巴恩斯,我的中士,不管怎么样,只要咱们两人在一起,事情就还没坏到家,是不是?……
他没有醒过来。他安静地昏迷着。
眼泪真凉,从眼眶里一流出来就冷掉了,汇入两边脸上细细的冰河。
镇静一些之后,我抬手抹一抹脸,托着他的肩膀,慢慢把他的身子翻成仰卧的姿势。他身后有一道尚未完全被雪片盖住的、匍匐的痕迹,显然曾经拖着身子爬行了一段。
这时我才觉得奇怪:他注定要失去的左臂还在。怎么回事?我怔了一下。那只手臂虽然尚在,但明显已折断,以不正常的角度耷拉着,而且冻伤严重,手指和手背紫黑水肿,手背皮肤上已经出现坏疽。
他的颧骨和鼻尖上都有殷红的冻伤斑块。按照这个时空的时间,距离坠崖大概只有24小时左右,他原本健康地涨鼓的脸蛋已经像被刀子削过一样,塌陷下去。
我托起他的上半身,他的脖颈在我手臂上往后绵软地下垂,头跟着晃荡。我用手抚摸他的前额,把雪和泥擦掉,又把自己的面颊贴上去。
他的皮肤冷得像是彻底失去生命,衬得我的脸和手火热。我继续喊他的名字,“巴基!……”
几分钟之后,他醒过来了。
我忽然感到莫名的恐惧,恐惧得一动不能动,只能僵硬地等着,听着他粗重起来的呻吟和喘息声。
他那结着霜花的睫毛吃力地朝上掀起来。一开始那对眼睛像盲了似的茫然,再过几秒钟,才有微弱的光亮在眸子里凝聚起来。
他眼角和嘴角的皮肤缓缓打起皱褶,那是在笑;上下嘴唇也粘在一起,要分开得费一点劲。他的声音低得像叹息,那几个音节一吐出来就被风吹散掉,但我还是听懂了,“嘿,史蒂夫。”
我轻声说:“嘿。”
他要等一会儿才能说出第二句话:“你的盾……真不好使。”
“是啊。要怪霍华德那家伙,回去得让他再改造一下。”
“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知道你会找到我。”他极缓慢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冻在嘴唇上的血,口中的热气微弱得几乎看不清,“不过你走得够慢的,伙计,我都等得……睡着了。”
然后他笑一笑,笑得像是虚弱,又像是真的睡了过久,还没完全清醒。
我也朝他咧开嘴笑,像往常一样、对一切充满希望的那种笑,两边脸颊就僵在那个笑容里,靠那两块肌肉把眼眶往上推,不让眼泪涌出来。
是,我走得太慢,太慢了,我走了七十年,但我还是找到你了,巴基,虽然迟了七十年。
(TBC)
第三自然段巴基那段话出自原漫画:
【先要道歉的是:那篇《寻鹿人》不再写下去了,异日会用大纲形式把后面的情节和结局简单交代,作为结束。其实本来《寻鹿人》前身也是一个未被采纳的电影故事大纲(所以分镜的方式那么明显),我不想彻底丢弃,想用小说的形式写出来看看。《雪地的三个昼夜》是去年跟《重逢的三个昼夜》一起构思的,故事核心都是“不能说”,一个知情一个不知情。只不过这个更难。虽然反复思考了好几个月了,仍在下意识躲避。躲避的体现就是去写轻喜……结果,果然还是得翻回来写真爱梗。
一咬牙,写了,果然,难得想去死。
以前导师曾教诲曰:做学术要敢于啃硬骨头。他老人家要知道我拿这句话鼓励自己写同人肯定会把我逐出师门妥妥的Orz 好吧,那就try一try啃硬骨头吧,但愿能把想了大半年的这个故事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