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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月亮星星看日出

深港

·律师雯 x 影后淇

·ooc 1w+   

·无原型   瞎编

 

 

“不是因为孤独,所以寻找,而是因为爱,才会让两颗孤独的心灵相遇。”—卡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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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红白玫瑰

 

2000年代初,香港依旧灯火辉煌。商业高楼和熙攘人流将这座城市装点成一场盛大的光影戏,深夜的半岛酒店尤为耀眼。水晶吊灯下,名流们端着香槟杯游走在人群间,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利益的气息。

 

徐楚雯站在宴会厅露...

·律师雯 x 影后淇

·ooc 1w+   

·无原型   瞎编

 

 

“不是因为孤独,所以寻找,而是因为爱,才会让两颗孤独的心灵相遇。”—卡缪

 

//

Part 1. 红白玫瑰

 

2000年代初,香港依旧灯火辉煌。商业高楼和熙攘人流将这座城市装点成一场盛大的光影戏,深夜的半岛酒店尤为耀眼。水晶吊灯下,名流们端着香槟杯游走在人群间,空气中弥漫着香水和利益的气息。

 

徐楚雯站在宴会厅露台边,白色的晚礼裙衬得她身形修长,乌黑的头发干净利落地扎在脑后,露出线条流畅的脖颈。她右手端着一杯红酒,目光微垂,耳边是同事的低声调侃。

 

“徐律师,你站在这里这么久,是在寻找目标,还是在逃避热闹?”

 

徐楚雯抬起头,嘴角掀起一抹礼貌的弧度:“我更适合观察,而不是参与。”

 

她说得平淡,却滴水不漏。

 

她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宴会厅,却在一个角落停住了。

 

那里,有一个被光影笼罩的女人。

 

女人身着酒红色露背长裙,修身的剪裁勾勒出曼妙的曲线。黑亮的长发垂落在肩上,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左脸连着的三颗痣如同点缀在画布上的星点。她低头轻笑,声音若隐若现,仿佛是场景中与众不同的光源。

 

叶舒淇。

 

徐楚雯脑海中快速浮现她的名字。

 

刚刚摘得金像奖影后桂冠的她,从一名毫无背景的内地女孩成长为万众瞩目的明星,身上裹挟着光环和传闻。风情万种,却神秘疏离,这大概是所有人对她的共同印象。

 

但此刻,站在灯光下的叶舒淇,明明笑得如此得体,却有种冷意透过那双深邃的眼睛溢了出来。

 

像是一幅画得太完美的画,美到失真,不太真实。

 

徐楚雯收回目光,抬手抿了口红酒。她不属于这个场合,观察与冷静是她的常态,而非融入人群。她并未注意到,远处的叶舒淇正抬起头,目光穿过人群,缓缓落在她身上。

 

两人视线交汇的一瞬间,空气仿佛停滞了。

 

叶舒淇轻轻挑了挑眉,唇边掀起一抹微妙的笑意。那笑意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像是在试探。

 

徐楚雯只是稍稍停顿,便将目光挪开。她转身走向不远处的桌子,将酒杯轻轻放下,用纸尖抹去了沾在唇边的酒渍。像是从未被这场短暂的目光对峙打乱情绪。

 

宴会临近尾声,叶舒淇从人群中抽身,拿着一杯香槟走向露台。她的红裙在灯光下犹如流动的烈焰,吸引了无数目光。然而,她的目标明确。

 

露台上,徐楚雯正看着远处的夜景,背影笔直如松。

 

“律师小姐,站得这么高,是不是看透了下面所有人?”清润却带着一丝慵懒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宁静。

 

徐楚雯回头,看到叶舒淇正靠在露台边,手中香槟杯晃出细密的气泡。她的声音不高,却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注意力。

 

“叶小姐。”徐楚雯微微颔首,语气冷静得像一汪湖水。

 

“太冷淡了。”叶舒淇走近几步,随意倚在护栏上,眼神带着三分揶揄,“刚才看你一个人在这里待了很久,是因为宴会太无趣吗?”

 

“也许吧。”徐楚雯的回答依旧淡然。

 

叶舒淇轻笑了一声:“律师小姐,我倒是很好奇,你对人情世故和这类场合是否有免疫力?”

 

徐楚雯抬起眼,正对上叶舒淇的目光。她看到了那双眼睛里的一丝狡黠,和更多看不透的东西。

 

“没有免疫力,只是看得多了,就没什么新鲜感。”她的语气平静,带着不近不远的距离感。

 

“真有趣。”叶舒淇抿了口香槟,似是喃喃自语,又像刻意让她听见。

 

“希望有机会再见识你的专业。”叶舒淇挑了挑眉,笑意盈盈地转身离开,留下徐楚雯一个人站在夜色中。

 

那抹红色的背影消失在宴会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Part 2. 勇

 

几天后,徐楚雯接到了一个新案件——叶舒淇代言的国际品牌涉嫌违约。律师事务所指派她担任负责律师,原因是她对国际商业条款和品牌诉讼的丰富经验。

 

会议室内,叶舒淇身着简约的白衬衫和高腰西裤,整个人看起来既随性又充满压迫感。她的左手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面前摆着一份厚厚的合约。

 

“叶小姐,这次的案件核心问题是您是否在条款中违反了代言约定。”徐楚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

 

“律师小姐,感情用事没用,合同里写得清清楚楚。”叶舒淇抬眼,嘴角掀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强调条款的核心。”徐楚雯放下手中的文件,抬头直视她,“法律只讲逻辑,不讲情绪。”

 

“可惜,我从来都不喜欢按逻辑做事。”叶舒淇笑了笑,语气半真半假。

 

这是一场博弈。

 

她们明明立场不同,却像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探寻对方。

 

会议结束后,徐楚雯将文件收好,准备离开。会议室里的人陆续散去,只剩下她和叶舒淇。

 

“律师小姐,你总是这样冷冰冰的吗?”叶舒淇慵懒地靠在窗边,单手托着下巴,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徐楚雯身上。

 

“叶小姐还有什么问题需要咨询吗?”徐楚雯抬头看她,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问题倒没有。”叶舒淇轻笑了一声,转身走近几步,低头看着桌上徐楚雯整理好的文件,“只是觉得,你这样的人,一定很难交到朋友。”

 

“我的工作不需要朋友。”徐楚雯将文件夹合上,直视她的目光。

 

叶舒淇挑了挑眉,眼神似有深意:“是吗?那你是不是也觉得,你的人生不需要任何破例的东西?”

 

“职业要求。”徐楚雯顿了一下,补充道,“精准、理性、无漏洞。”

 

“那你一定很辛苦。”叶舒淇声音轻轻的,像是随口一说。

 

这句话让徐楚雯微微怔了一瞬。她没再多言,转身离开,只留下一句简短的:“叶小姐,保持沟通。”

 

叶舒淇看着她的背影,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她低声自语:“可惜,我最喜欢的,就是不按规矩出牌。”

 

 

Part 3. 够钟

 

案件进入实质性处理阶段,徐楚雯和叶舒淇的接触逐渐增多。两人每次见面,表面上都是讨论合同条款和诉讼细节,然而那种微妙的拉扯感却越来越明显。

 

一天深夜,工作结束后,徐楚雯独自开车回家。途经一家24小时便利店时,她停下车,走进去买了一罐咖啡。正当她拿着咖啡准备结账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叶舒淇正站在冰柜前,弯腰挑选饮料。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卫衣,脚上踩着运动鞋,整个人少了宴会和镜头前的光鲜多姿,多了几分真实和随意。

 

“律师小姐?”叶舒淇抬起头,明显也注意到了她。

 

“叶小姐。”徐楚雯点点头,语气依旧平静。

 

“这么晚了还在忙工作?”叶舒淇拿着一瓶矿泉水走到她身边,语气里带着一丝揶揄。

 

“只是顺路。”徐楚雯没多解释。

 

叶舒淇似乎对她的冷淡习以为常,只是扬了扬手中的水瓶:“一起喝点东西?”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便利店外的长椅上坐下,深夜的街道静谧而冷清,偶尔有几辆车飞驰而过,留下细碎的车灯尾光。

 

“你一直这样吗?”叶舒淇突然开口。

 

“这样?”徐楚雯偏头看她。

 

“把自己藏在一层又一层的壳里,冷静、克制,永远不给人机会靠近。”叶舒淇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几分探究。

 

徐楚雯沉默了一瞬,垂下眼帘,指尖轻轻摩挲着咖啡罐:“工作需要。”

 

“工作需要,还是你自己需要?”叶舒淇语气微挑。

 

徐楚雯没回答。她看着远处的路灯,灯光晕染在湿润的空气中,像是蒙了一层雾。

 

叶舒淇没有逼问,只是低头喝了一口水,轻声道:“其实,有时候让自己松一点没关系。不是所有人都会让你失控。”

 

这句话让徐楚雯微微抬眸,看向她的侧脸。她突然意识到,叶舒淇的眼神并不像她一直以为的那样肆意和轻浮,反而透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孤独。

 

“你觉得我需要失控吗?”徐楚雯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反问。

 

“谁不需要呢?”叶舒淇笑了笑,眼睛却看着远处,“每个人都会有想要挣脱的时候,区别只在于,你敢不敢。”

 

 

Part 4. 红茶馆

 

几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绯闻将叶舒淇推向了舆论的风口浪尖。媒体大肆报道她与某富豪的所谓“亲密关系”,各种偷拍的照片铺天盖地,连她工作室的澄清声明也被无视。

 

徐楚雯看到新闻时,正坐在办公室里加班处理另一个案件。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手指顿在键盘上,心底涌上一股莫名的烦躁。

 

晚上十点,雨势逐渐加大。她从办公室走出来时,街上已经空无一人。她犹豫了一瞬,最终拨通了叶舒淇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叶舒淇的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疲惫。

 

“你在哪?”徐楚雯问得直接。

 

“海滨大道,那个小酒吧对面。”叶舒淇停顿了一下,又低声笑了笑,“律师小姐,你不会是担心我吧?”

 

“叶舒淇。”徐楚雯的声音低了几度,隐约带着些许不耐,“你一个人在外面,是不是不考虑后果?”

 

“海滨大道,那个破旧的小酒吧对面。”叶舒淇打断她,语调听起来漫不经心,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疲惫。

 

徐楚雯挂断电话,站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快步离开了办公室。

 

台风中的街头

 

海滨大道被暴雨笼罩,风吹得树叶和广告牌哗哗作响。徐楚雯将车停在路边,下车后撑开伞,抬头四处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终于在不远处的长椅上看到了叶舒淇。对方没有撑伞,浑身湿透,黑色的高跟鞋随意地踢在地上,脚边还放着一个空酒瓶。她垂着头,双手抱膝,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座被雨水浸泡的雕塑。

 

“你在干什么?”徐楚雯走到她面前,语气低沉又带着压抑的情绪。

 

叶舒淇缓缓抬起头,脸上还残留着雨水和酒精混合的痕迹。她看着徐楚雯,嘴角扯出一个浅浅的笑:“楚雯,你会不会觉得,我现在这样,特别狼狈?”

 

“你需要回去休息。”徐楚雯没有回答,蹲下身,用伞遮住她的身体,同时捡起地上的高跟鞋。

 

“休息?”叶舒淇嗤笑了一声,摇摇头,“你觉得那有什么意义?我做了那么多,努力让所有人看到我最好的样子,可最后呢?”她抬起手,随意指了指不远处一家商店玻璃上贴着的报纸,“他们说我不够干净,不够纯粹,我该怎么证明,我只是个普通人?”

 

她的声音渐渐哽咽,最后低头抱住膝盖,像是要将自己完全隐藏起来。

 

徐楚雯看着她,胸口莫名一阵刺痛。她知道自己不擅长安慰,更不擅长处理这种失控的情绪,但她无法忽视叶舒淇眼中那种深深的绝望。

 

她深吸一口气,将伞往她那边倾了倾,语气低柔却坚定:“他们不懂你,不代表没有人懂。站起来,跟我回去。”

 

叶舒淇抬头看着她,眼里涌动着复杂的情绪,像是在挣扎,又像是在寻求某种答案。过了许久,她才伸出手,搭在徐楚雯的手掌上,用力站了起来。

 

...

 

车内的气氛安静而压抑,只有雨水敲打车窗的声音回荡着。

 

“你总是这样吗?”叶舒淇靠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声音低低的,有些沙哑。

 

“这样?”徐楚雯的目光始终盯着前方,手握着方向盘,语气平稳。

 

“冷静、克制,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得滴水不漏。”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又夹杂着某种失落。

 

“这是我的工作。”徐楚雯淡淡回答。

 

叶舒淇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她转头看着窗外的雨幕,低声说道:“楚雯,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羡慕你。”

 

徐楚雯微微皱眉,侧目看了她一眼:“羡慕我什么?”

 

“羡慕你永远可以把自己藏起来,不需要让人看透。”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我做不到。我从来都只能站在所有人面前,笑着让他们看清我,却没人知道,真实的我是什么样子。”

 

徐楚雯沉默了许久,最终轻声说道:“如果你想让人懂你,就不该用伪装把自己隔得那么远。”

 

“那你呢?”叶舒淇抬起眼,目光定定地看着她,“你愿意让我懂你吗?”

 

车内陷入了一片长久的安静,连呼吸声都变得格外清晰。许久,徐楚雯轻轻叹了口气:“等你先懂自己吧。”

 

 

Part 5. 炼金术

 

台风后的清晨,阳光透过云层洒在维多利亚港的水面上,城市逐渐恢复了正常的节奏。然而,这一晚在两人心中留下的波澜却远未平息。

 

叶舒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窗外的阳光刺进房间,她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干净简单的客房里,枕头上隐约有些淡淡的薰衣草香。

 

她坐起身,环顾四周,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一杯温水和一张便签:

 

“醒了就下来,早餐在餐厅。”

 

字迹工整,带着一丝熟悉的冷静和克制。

 

叶舒淇捧着杯子喝了一口,眼里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随后起身,简单收拾后走出了房间。

 

餐厅里,徐楚雯正在用一双竹筷夹起餐盘里的煎蛋。她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薄毛衣,袖口挽起了些许,显得随意而干练。

 

“早。”叶舒淇走过来,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

 

徐楚雯抬起眼,看了她一眼,放下筷子:“坐吧。”

 

桌上摆着两份简单的早餐,煎蛋、吐司和牛奶。叶舒淇挑眉,轻笑了一声:“律师小姐,你的早餐还真是符合你的一贯风格——简单、精准、毫无瑕疵。”

 

“叶小姐,熬夜喝酒后,需要的是清淡和营养,不是挑剔。”徐楚雯语气平静,没有抬头。

 

“这么关心我,是出于职业习惯,还是私人关心?”叶舒淇用叉子戳了戳煎蛋,半开玩笑地问道。

 

徐楚雯停下动作,目光直视她:“私人。”

 

这个简单的回答,让叶舒淇微微一怔,笑意停在唇边,随后低下头小口咬了一口吐司,嘴角的笑意重新浮现,但这次柔和了许多。

 

“昨晚谢谢你。”她低声说,像是终于愿意卸下某些伪装。

 

“没什么。”徐楚雯淡淡开口,语气一如既往的平静,但眼神却不像以往那样冷漠。

 

两人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餐厅里只有勺子与盘子碰撞的轻响。

 

早餐结束后,叶舒淇坐在餐厅的窗边,望着窗外的高楼与街道发呆。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徐楚雯收拾完餐具后,随口问了一句。

 

“宣传电影。”叶舒淇靠在椅背上,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听说导演想让我在访谈中谈谈‘真实的自己’,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为什么不知道?”徐楚雯在对面坐下,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因为我自己也不确定,‘真实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她转过头看着窗外,低声说,“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扮演一个别人期待中的叶舒淇——风情万种、得体优雅,却从来没有人问过我,舒淇,你最想要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到最后几乎成了呢喃。

 

徐楚雯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这句话让叶舒淇微微愣住,她抬起头,第一次看到徐楚雯眼中的认真和专注。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回答,却在最后一刻又闭上了嘴。

 

“我不知道。”她笑了笑,声音里带着一丝无奈,“也许我只是想找一个不会让我害怕的人。”

 

徐楚雯垂下眼,双手交叠在桌上,声音低了几分:“害怕什么?”

 

“害怕靠近。”叶舒淇回答得很轻,但这一次,她没有退缩。

 

徐楚雯沉默了很久,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最终轻声说道:“靠近,不一定总是危险的。”

 

叶舒淇低下头,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弧度:“你会让我靠近吗?”

 

徐楚雯没有回答,但眼神里那一抹微不可察的柔软,已经给出了答案。

 

 

Part 6. 钟无艳

 

台风夜之后,两人的关系并没有因为那次坦诚而更加紧密,反而因各自的忙碌和性格上的壁垒,渐渐陷入了一种微妙的疏离。

 

徐楚雯习惯把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将那晚的情感深藏心底。她既害怕自己的失控,又对这段尚不明朗的关系感到不安。

 

而叶舒淇,虽然看似全身心投入到电影宣传和活动中,但每次面对镜头时,她的笑容总少了一分从容,多了一分疲惫。

 

一次品牌活动后,她和徐楚雯在后台再次碰面。那是一次不愉快的对话。

 

“这么忙的人,居然也来参加这种无聊的活动?”叶舒淇站在化妆镜前,轻声调侃。

 

“只是履行职责。”徐楚雯依旧冷静。

 

“你所有的情绪和行动,难道都只是职责吗?”叶舒淇转过身,目光中带着隐隐的失落,“那你活着,是为了什么?”

 

徐楚雯眉头微皱,低声道:“我不认为这是个合适的话题。”

 

“当然不合适。”叶舒淇冷笑,“因为你从来不允许自己面对感情,面对真实。”

 

这句话如同一把利刃,瞬间划开了两人之间的僵局,空气变得冰冷。

 

徐楚雯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有些事情,不是面对就能解决的。”

 

叶舒淇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房间。

 

回到自己的空间,叶舒淇才意识到,或许自己太急于让一切变得明确。徐楚雯的冷静和理智让她明白,自己不能强迫任何人面对感情,尤其是像徐楚雯这样的人。她决定给她更多时间,不再催促,而是学会在沉默中等待。

 

那句话像一道伤口,痛楚在徐楚雯心中久久未平。尽管两人依旧忙碌,徐楚雯却常常在不经意间回想起叶舒淇的眼神。她不愿承认,自己的防线开始动摇。那句“你从来不允许自己面对感情,面对真实”不断在耳边回响,像警告,也像召唤,催促她面对自己的情感与脆弱。

 

然而,她依然没有改变。她继续埋头于工作,用理性剖析每一件事,用冷静应对所有挑战。她告诉自己,只有这样,才能保持内心的平静,避免陷入不必要的情感漩涡。

 

但有些东西,渐渐在她心中生根,变得无法忽视。

 

 

Part 7. 孤雏

 

早餐后的几天,徐楚雯回归了繁忙的工作生活,而叶舒淇也再次投入到电影的宣传和各类活动中。两人没有再主动联系,却都在某些不经意的瞬间想到彼此。

 

一个周末的下午,徐楚雯从事务所结束了一场长达六个小时的谈判,身体疲惫地走进了中环的一家咖啡馆。她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低头处理未完成的文件,手机放在一旁,时不时响起通知音。

 

她刚端起咖啡杯,耳边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徐律师,工作和咖啡真是你的标配。”

 

徐楚雯抬起头,看到叶舒淇站在桌边。她穿着一件简洁的米色长风衣,脚踩平底鞋,脸上化着淡妆,整个人显得随性又优雅。她手里拿着一杯外带咖啡,嘴角带着一抹浅笑。

 

“叶小姐。”徐楚雯放下杯子,点了点头,“巧合?”

 

“算是吧。”叶舒淇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将咖啡放在桌上,“我刚从对面的书店出来,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徐楚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随后转回文件:“最近很忙吧?”

 

“宣发快接近尾声了。”叶舒淇笑了笑,低头搅拌咖啡,“不过也好,终于有点空闲,可以稍微喘口气。”

 

“好事。”徐楚雯简单回应。

 

两人短暂的寒暄后,气氛陷入了一种安静却不尴尬的状态。窗外的光影投在她们之间,仿佛模糊了某些无法明说的情感。

 

气氛安静而微妙,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变得缓慢。两人相对无言,只有咖啡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淡淡地,像是无形的线,将她们的世界悄悄交织

 

“楚雯,”叶舒淇忽然开口,语气轻柔却带着几分探寻,“你总是这样,凡事都控制得很好,什么时候才能给自己一点松动的空间?”

 

徐楚雯的动作停了一下,抬起头看向她:“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看起来永远都像是把自己锁在一座堡垒里。”叶舒淇微微歪头,目光柔和,“有时候,我觉得你比我还孤独。”

 

“孤独不是坏事。”徐楚雯低声说道,“它至少让我清楚自己想要什么,不会被干扰。”

 

“可它也让你失去了靠近别人的机会。”叶舒淇垂下眼,语气变得轻缓,“就像现在,坐在你对面的人,可能就在等待一个答案。”

 

徐楚雯微微怔住,她看着叶舒淇,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她低下头,像是在掩饰情绪,随后缓缓开口:“或许……答案还需要时间。”

 

“我可以等。”叶舒淇轻声笑了笑,语气里没有任何逼迫,“只要你愿意尝试。”

 

这次的重逢没有太多波澜,甚至有些平淡无奇。但当两人各自准备离开时,走向不同的方向,她们的心中,却在不知不觉中留下了一些东西,仿佛那份沉默已经开始滋长。

 

 

Part 8. 岁月如歌

 

夜深了,徐楚雯刚结束一天的工作,靠在书房的椅子上,神思有些恍惚。

 

她无意识地滑动手机屏幕,停在了一条新闻上——“叶舒淇新片宣发告一段落,全力备战金像奖。”画面里,叶舒淇穿着一袭简洁的礼服,站在舞台上微笑,聚光灯下的她光彩夺目,惊艳而遥不可及。

 

徐楚雯盯着屏幕,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她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叶舒淇的动态。每一次无意间看到她的名字时,她的目光都会停留几秒;每当新闻推送跳出来时,手指总是忍不住点击。虽然她从未承认自己对叶舒淇有特别的情感,但她知道,这样的关注渐渐变得无法忽视。

 

犹豫片刻,她终于打开了和叶舒淇的对话框。指尖在屏幕上停留了一瞬,她的每个字都似乎在掩藏什么,表面平静,心底却泛起波澜。最终,她敲下了那行简单的问候:

 

“听说你终于忙完了宣发,恭喜。准备金像奖应该挺辛苦的吧?”

 

她定定地看着屏幕,按下了发送键,闭上眼靠在椅背上,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复。

 

片刻后,手机震动了一下,叶舒淇的消息很快弹了出来:

 

“是啊,总算可以喘口气了。不过准备金像奖的过程也很折腾,但还好我习惯了。”后面还加了一个轻松的笑脸。

 

徐楚雯嘴角微微扬起。她忍不住想象叶舒淇说这话时的神情,那种带着轻松和调侃的自信,似乎总是能在不经意间俘获她的注意。她回了消息:

 

“你习惯了辛苦,但辛苦也该有尽头。”

 

过了几秒,叶舒淇的回复来了,简短却意味深长:

 

“辛苦是有尽头的,但有些事,值得人全力以赴。”

 

徐楚雯的心跳稍微加速,屏幕上的字句像是在暗示些什么。她知道,这不仅仅是关于工作的对话。她低头打字,终于按下了那行回复:

 

“希望你在意的事都能有好的结果。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告诉我。”

 

这一次,等待的时间有些久,直到她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叶舒淇的消息传来:

 

“如果有需要,我一定会找你。谢谢你,楚雯,你总是这么可靠。”

 

那句“总是这么可靠”像一根无形的线,轻轻牵动着徐楚雯的心。她看着那行文字,心里有些微妙的感觉涌现。叶舒淇的信任让她的冷静稍微松动,而自己内心深处的情感也渐渐浮现。

 

几天后,周末的晚上,徐楚雯坐在书桌前,手机屏幕上的消息依旧让她无法集中注意力。她下意识地打开了和叶舒淇的对话框,望着那行未发出的问候,心中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手机震动了。叶舒淇发来了新的消息:

 

“今晚忙吗?想找你聊聊。”

 

简短的几行字,却像一道信号,让她的心跳加速。她立刻回复:

 

“当然有时间。视频还是电话?”

 

几秒钟后,叶舒淇回了消息:

 

“电话吧,视频太正式了。”

 

电话接通的瞬间,叶舒淇的声音轻轻传了过来,带着一丝疲惫,但依然温柔:“我打扰你了吧?”

 

“没有,刚好闲着。”徐楚雯轻松地回答,语气中带着一些温和,“怎么突然想找我?”

 

“最近准备金像奖的事情有点乱,心里有点烦,想找个人聊聊。”叶舒淇的声音平静,但徐楚雯能听出其中的压抑和不安。

 

徐楚雯的声音低沉而安抚:“乱是因为你在意,说明你很用心。有些时候,感到不安并不是坏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后传来叶舒淇的笑声,轻柔却带着些许释然:“你总是能让我安心下来。”

 

“也许是因为我习惯用理智解决问题。”徐楚雯低语,“但我想告诉你,有些事,不需要太多逻辑。你只需要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徐楚雯能感受到对方的情绪变化。她不知道自己何时开始学会了去安慰别人,也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开始依赖叶舒淇传来的那份不言而喻的温暖。

 

她放下手机,意识到她们之间的距离,正悄悄缩短,像一根看不见的线,默默地将她们紧紧相连。

 

 

Part 9. 东京人寿

 

几周后,金像奖的颁奖典礼如期举行。

 

徐楚雯收到了一张邀请函,这是由合作品牌赠予律师事务所的特殊席位,表面上是巧合,但她隐约猜到,或许与叶舒淇脱不了关系。她下意识想推辞,但最终还是带着复杂的心情出现在典礼的观众席上。

 

她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视线落在舞台上,却不由自主地被叶舒淇吸引。对方身穿一袭墨绿色礼服,光影下如一幅画卷般璀璨。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的自信与优雅,仿佛将整个会场的目光牢牢聚集。

 

颁奖礼进行到尾声,当主持人宣布叶舒淇获奖的那一刻,全场掌声雷动,她缓缓起身,优雅地走上舞台,接过奖杯。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我很幸运,找到了我的港湾。”她的声音柔和却坚定,目光缓缓扫过台下,像是在寻找什么。

 

当她的视线掠过徐楚雯所在的位置时,微微停顿了一秒,嘴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徐楚雯心头一震,握紧了放在膝上的双手。那句话像是某种无声的告白,轻而易举地击中了她隐藏最深的情感。

 

她一直以为自己对叶舒淇的情感是模糊的,是犹豫不决的。可这一刻,她忽然明白,那种情感从未模糊过,它只是被她刻意压抑了。

 

而现在,它再也无法被忽视,所有的情感都在这一瞬间找到了归属。

 

...

 

颁奖典礼后,维港的夜晚依旧灯火通明。海风卷着微凉拂过长廊,路灯将行人的影子拉长又淡化。徐楚雯站在栏杆边,目光落在远处的海面上,波光粼粼,像是一片无声的诉说。

 

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指尖却微微攥紧了风衣口袋里的手机。

 

“港湾……”她低声呢喃着,回想起颁奖礼上叶舒淇的获奖感言。那句话——“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我很幸运,找到了我的港湾”——如同一块小小的石子,投入她平静多年的湖水中,激起了层层涟漪。

 

徐楚雯从未喜欢“港湾”这样的比喻,它太过柔软,太过感性,与她的性格背道而驰。可此刻,她竟然生出一种渴望。

 

她回想起自己与叶舒淇的相识,从最初的交锋,到台风夜的沉默,再到那次早餐时的低声试探……那些零碎的片段像电影胶片一样在她脑海中拼接成完整的画面。

 

她想起那晚叶舒淇轻声问她:“你愿意让我靠近吗?”

 

她没有回答,那时的她无法回答。可现在,她开始明白,那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而是一种深沉的情感试探,一次无声的靠近。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人而开始质疑自己一贯的原则。

 

她的理性一直是她最坚固的盔甲,让她在复杂的商业世界里游刃有余。但这份盔甲也让她与情感隔绝,甚至将“爱”这样的字眼看作一种不必要的干扰。

 

可叶舒淇却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这些壁垒。

 

徐楚雯的目光越过海面,回到自己的内心深处。她不得不承认,从第一次见到叶舒淇开始,那抹红色身影便已经烙在她心底。她的风情,她的锋芒,她偶尔流露出的孤独与脆弱——那些她刻意忽略的细节,如今却清晰得无法回避。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害怕靠近叶舒淇,而是害怕承认靠近的意义——承认叶舒淇对她来说,并不仅仅是一个“案例”或“熟人”,而是一种深刻的存在,一种她从未有过的渴望。

 

这份渴望让她不安,也让她动摇,但更多的是让她意识到,她或许不再需要把自己包裹在冷静的外壳中。

 

 

Part 10. K歌之王

 

脚步声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一个人发呆,律师小姐的风格倒是很一贯。”熟悉的声音带着一贯的轻柔,夹杂着淡淡的揶揄。

 

徐楚雯转过身,看到叶舒淇正站在不远处,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风衣,长发随着海风微微扬起。她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眼神里却多了一抹复杂的探寻。

 

“这么晚了,独自一个人散步?”叶舒淇走近,站在她旁边,目光轻轻扫过她的脸。

 

“只是想透透气。”徐楚雯偏过头,目光重新落在远处的海面上,声音平静。

 

“你倒是一直很擅长用这句话敷衍别人。”叶舒淇笑了一声,靠着栏杆,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但今晚的气氛,不太像你的风格。”

 

徐楚雯没有回应,沉默片刻后才轻声开口:“恭喜你。”

 

“谢谢。”叶舒淇笑意淡了些,低头看着手边的栏杆,语气轻描淡写,“可是,站在台上的时候,我只想着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叶舒淇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抬起头看向远处的海面,缓缓说道:“如果我真的找到了那个港湾,它会不会愿意让我靠近?”

 

话音刚落,两人之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徐楚雯微微抬起头,目光停在叶舒淇的侧脸上。她的语气不轻不重,却像是在用尽全力去克制某些情感的外露。

 

“舒淇,有时候,港湾也会害怕靠近。”她低声说,像是给对方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剖白,“它害怕自己不够稳固,怕不能让人停留,怕……最终会让人失望。”

 

叶舒淇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多了一丝柔软:“所以它宁愿保持距离,也不愿给自己一个机会?”

 

“也许吧。”徐楚雯低下头,声音里透着复杂,“可它也会明白,拒绝靠近并不会让自己更轻松。”

 

叶舒淇轻笑了一声,目光里带着些许探究:“那现在,它明白了吗?”

 

徐楚雯抬头,目光与她交织,沉默了片刻后,轻轻说道:“我正在试着明白。”

 

叶舒淇没有再说话,只是嘴角轻轻扬起,靠近了她几分。两人站得很近,却没有碰触,像是默契地保持着某种无声的平衡。

 

海风渐渐停了,周围的灯光变得柔和。两人并肩站在长廊边,没有再多说什么,但那份沉默却比语言更有力量。

 

最终,叶舒淇低声说道:“你知道吗,徐楚雯,等你彻底明白的时候,我一直都在这里。”

  

徐楚雯看着她,目光里流露出些许复杂的情绪,随后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叶舒淇察觉到对方少见的神情,唇角微扬,伸出手笑道:“走吧,前面茶餐厅还开着,请你吃个菠萝油。”

 

徐楚雯微微一顿,抬眼看了她一会儿,随后嘴角轻扬,缓缓说道:“影后的邀约,那试试吧。”

 

她悄然握住那只手,轻缓跟随着对方的脚步,与她默契地并肩向灯火深处走去,海风中还隐约传来一声轻笑。

    

  

end.

IN

【粉蓝】养成游戏

ooc/xxj/8k左右有点多/您轻喷谢谢谢

不会写就瞎写为了填脑洞(都怪下午做的梦)

提要:一场推拉游戏

祝您看文愉快^з^

(🇫🇮日快乐 不仅希望粉人和蓝人快乐 还有大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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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帘紧闭的房间涌动着不太寻常的氛围。


“胜完~”女人的声音带着娇媚,半跪在平躺在床上的孙胜完身侧,挑动着指尖替孙胜完解着白衬衫的扣子。正常的流程,褪去衣物,就该和这个刚刚在酒吧认识的女人翻云覆雨了。


女人不安分的手腕被突兀的握住,“还是算了吧。”不顾身侧女人的窘迫,孙胜完起...


ooc/xxj/8k左右有点多/您轻喷谢谢谢

不会写就瞎写为了填脑洞(都怪下午做的梦)

提要:一场推拉游戏

祝您看文愉快^з^

(🇫🇮日快乐 不仅希望粉人和蓝人快乐 还有大家哦)


————————分割————————



/0

 

窗帘紧闭的房间涌动着不太寻常的氛围。

 

“胜完~”女人的声音带着娇媚,半跪在平躺在床上的孙胜完身侧,挑动着指尖替孙胜完解着白衬衫的扣子。正常的流程,褪去衣物,就该和这个刚刚在酒吧认识的女人翻云覆雨了。

 

女人不安分的手腕被突兀的握住,“还是算了吧。”不顾身侧女人的窘迫,孙胜完起身,离开了沾着点暧昧气息的床榻。

 

床上的女人难堪的看着系着扣子的孙胜完,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就被那人噎了回去,“钱我照给,你出去就行。”

 

左右这番情事于女人而言也就是为了充斥一下自己的腰包,这位不怎么聪明的金主既然说会照发工资,那自己又何乐而不为呢?

 

女人走后孙胜完才懊恼的跌回床上。该死,女人叫出“胜完”时,自己的脑海里满是那个人温柔又低沉的回音。身下的人总是视线失焦的看着自己,温柔的用手心拂过自己的脸颊,她也那样说,“胜完呐。”

 

该死,该死。孙胜完揪扯着自己的头发。她有多么后悔,要和那个人开始这场游戏。

 

简直是猫捉老鼠,摆明了自己已经沦陷为那人的掌中之物。

 

 

/1

 

要说在相当一阶段里游手好闲的标准富二代孙胜完最喜欢的地方,自然是充斥着艳遇和酒精刺激的酒吧。

 

她和裴珠泫也是这么认识的。如果把酒吧比作职场,那她一定是管理级别的高层人物,裴珠泫显然是初来乍到的职场新人。

 

孙胜完去卫生间时看见了把头埋在洗手池里吐的一塌糊涂的漂亮女人。美丽的脸蛋勾引起这位不正经的骑士见义勇为的欲望,在裴珠泫摇摇晃晃的走出卫生间,马上就要被迎面走来目的不纯的男人带走的紧要关头,孙胜完先一步把意识模糊的人拉进怀里,不屑的看着砸了咂嘴的失手男人。

 

孙胜完对天发誓,救人的时候她绝对没有见色起意。即使是后来和怀里的醉鬼双双倒在酒店柔软的大床上,孙胜完也只是想把人安顿好赶紧拍拍屁股走人。

 

感情丰富并不代表人品差劲,起码孙胜完是这么想的。

 

她也没想到自己起身的时候会被床上的漂亮醉鬼又拽了回去。下意识的用手肘拄着女人身侧的床铺,仅是那女人红透的小脸儿和波光流转的眼睛,就够孙胜完喝上一壶了。

 

紧张的小孙同志暗自咽了口水,努力的想从女人的眼神漩涡里恢复理智。

 

“难受。”

 

女人沙哑低沉的嗓音让孙胜完几乎当场去世。她在勾引自己吗?可这两个字的意思显然不是。

 

“……”孙胜完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着赶紧走吧,可看着身下的女人又好像被吸铁石吸住一样,迟迟的迈不开步子。

 

“你叫什么?”

 

“阿……额,孙胜完。”

 

那女人醉的稀里糊涂,舌头都打着结,还不忘问问自己叫什么。孙胜完很少喝醉过,她的确不懂醉鬼的头脑回路。

 

没有太多胡思乱想的时间,裴珠泫的双臂就已经环上自己的颈部。纤细有力的手臂让孙胜完彻底失去平衡,有些狼狈的跌在女人的身上,那人的吻裹挟着浓烈的酒气霸道的占领了孙胜完的双唇。

 

既然这样,那就做吧。

 

孙胜完很快掌握了主动权,情事中带有目的的反复推拉让孙胜完也开始头昏脑涨。明明自己清醒的很,这会儿自己好像也喝醉了般,和女人纠缠的融为一体。

 

折腾了多久没人记得清,就连孙胜完也没有力气再想或者去做其他事情。

 

昏沉的醒来时早已经大亮了。

 

被子随着孙胜完的起身尽数滑落,身上属于那人深浅不一的痕迹让孙胜完很快的回想起昨晚香艳的景象。

 

捡起地上的衣服,孙胜完的本意是赶紧跑路。谁知道那女人醒来会有什么反应,她可不想被安上趁人之危耍流氓的罪名。

 

“要走吗?”

 

“啊,不,不是。”被身后突然传过来的声音吓的不清,孙胜完一激灵的转过身,把手中的外套慌乱的藏了藏,“去洗个澡。”

 

“穿着衣服去?”女人轻轻的笑了,冲着自己眨了眨眼睛,“我猜胜完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裴珠泫。”

 

孙胜完木讷的点点头。

 

裴珠泫也坐起身子,布满了印记的雪白肌肤很快裸露在空气之中。虽说孙胜完昨晚已经看了个遍,但她哪想到这会儿的裴珠泫亮着天也不遮不掩。面对着自己肆虐过的证据,孙胜完尴尬的回避了视线。

 

“我们玩个游戏吧?”


“让你只爱我。”

 

 

/2

 

只爱她一个人?

 

孙胜完每每想起裴珠泫提议的这个荒唐游戏,简直是不以为意至极。

 

“我可不是什么好人。”孙胜完倚着门耸了耸肩,“裴小姐,这可是很难办到的。”

 

“我还没输过。”裴珠泫勾着嘴角,随意的捡起一件衬衫披在身上。

 

“是吗?”

 

“胜完,尽管来试一试。”

 

那之后两个人总是定期的约在一起,活动很简单,无非是一起吃吃饭,或是在外面,或是在裴珠泫的家里。

 

裴珠泫的温柔里带着强势。就比如,她会缩在孙胜完的怀里,大概是为了找到舒适的位置像撒娇的小猫一样移动着身子。但她也会强迫孙胜完按照自己的心意把电视调整到合适的频道。

 

孙胜完偶尔会忘记这是在游戏中,说是恋爱也不为过吧。

 

见面的收尾活动必然是你追我赶的床上游戏。各自投入不同生活的次日清晨,才会让孙胜完再次清醒,这是裴珠泫的一场蛮不讲理,让自己付出真心的赌局。

 

这算什么让你爱上我。本来简单的床上交流关系,偏偏让孙胜完着了魔般对裴珠泫魂牵梦萦。可真是笑面虎啊……裴珠泫的脸总是出现在孙胜完的脑海里,搞的小孙同志坐立难安,吃不香也喝不辣。夜店小王子的斗志早已不似从前。

 

眼看着是要输了的走势,孙胜完钻着牛角尖的赌起气来。

 

自己是谁?孙胜完啊,孙胜完不也是没输过吗?

 

那天破天荒的喝了些酒,很少主动约人的孙胜完借着酒劲把自己送到了裴珠泫的家门口。来开门的人多半已经休息了,孙胜完扶着门框,盯着还揉着眼睛的裴珠泫。

 

“喝这么多?”裴珠泫把人带进屋子,孙胜完跌跌撞撞的陷进沙发,顺带着把裴珠泫带进怀里。

 

“高兴。”

 

“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吗?”

 

裴珠泫跨坐在孙胜完的腿上,替人整理着前额的碎发,还不忘用手背蹭了蹭那人被酒精染红的脸。

 

“交了女朋友。”孙胜完嬉笑着轻拍了几下裴珠泫的脸蛋,“和你一样好看。”

 

裴珠泫的手滑了下来,她盯着孙胜完的眼睛,就像孙胜完也带着笑意盯着自己一样。

 

“做吧。”

 

不由分说的拽着孙胜完的领口,裴珠泫低头吻住了那人的唇。好像比往常都要激烈似的,孙胜完不习惯的迎合着裴珠泫的攻势。

 

“你哭什么。”

 

交叠在一起的唇几乎同时尝到了咸涩的眼泪,孙胜完没有哭的理由,那就是裴珠泫了。

 

“没什么,被酒味呛到了。”

 

孙胜完有些强硬的推开裴珠泫。裴珠泫低着头,孙胜完也看不清她的表情。一想到她哭了,孙胜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道烦躁个什么劲,总之不想承认是被裴珠泫牵动了情绪。

 

“走了。”

 

“你去哪?”裴珠泫扯着孙胜完的衣角。

 

“找女朋友。”

 

 

/3

 

裴珠泫是个胜负心很强的人。

 

一见钟情相关的种种,裴珠泫在孙胜完的身上发掘到了淋漓尽致的地步。

 

温文尔雅的坏蛋,纯良无害的色胚。这是裴珠泫对孙胜完最中肯的评价。总之这个不怎么样的人,彻底点燃了裴珠泫向来平静又冷淡的爱情细胞。

 

谁能想到自己也有失手的时候。

 

当孙胜完丢下“找女朋友”这句话后潇洒的摔门离开,裴珠泫窝在沙发里暗自神伤的叹了口气。到底是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孙胜完。

 

不过就此认输对于裴珠泫来说就太早了。

 

两个人很少在各自的生活中遇见过,毕竟总感觉是毫无交集的人。所以这晚在餐厅的相遇,也是老天精心安排的意外。

 

裴珠泫出席了一场公司的聚会。

 

黑色的裹裙礼服配了一条简洁的银色项链,裴珠泫乌黑的长发搭在肩上,和今晚的服饰相得益彰。作为孙氏的部门经理,裴珠泫理应打扮的如此庄重。

 

所到之处多是垂涎欲滴的职场同事,只不过裴珠泫精致面容下恰到好处的气场,又让动了歪心思的人迟迟不敢接近。

 

觥筹交错的应酬间,身着白色礼服的孙胜完就这样撞进自己的视线。

 

裴珠泫捏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孙胜完的身边有一位身穿酒红色礼服的高挑女子,她挎着孙胜完的手臂,正徐徐的和那人朝自己走过来。

 

高脚杯快被捏碎了。裴珠泫哪里注意到自己的骨节已经开始泛白。

 

“裴经理。”孙胜完微微举了下手中的酒杯,玻璃碰撞间的声响把裴珠泫拉回了状况内。

 

“孙,孙小姐。”

 

孙胜完出现的原因裴珠泫还一概不知,她也没有力气思考,注意力近乎都放在了陌生的红发女子身上。

 

“忘了介绍。”孙胜完笑着牵过身边女人的手,“朴秀荣,我女朋友。”

 

“你好啊,裴经理。”朴秀荣笑的很是开怀,别人眼里的迷人笑容引起了裴珠泫真实的生理不适。

 

强打着精神维持着官方微笑,如果面前有张镜子,裴珠泫才能知道自己的假笑有多么难看,这简直是她职业生涯里难得的失格。

 

“裴经理,有些业务上的事要稍稍请教你,你看,现在方便吗?”

 

“嗯……”

 

孙胜完,找自己,聊工作?这很难懂。

 

“早点回来。”朴秀荣撒着娇把自己塞进孙胜完的怀抱,朴秀荣比孙胜完高些,但孙胜完还是宠溺的摸了摸那人的后颈。

 

“一会儿就回来。”

 

给个机会,裴珠泫想,她一定会揪着朴秀荣的头发给她来两巴掌。

 

一边愤愤的想着,还是有点酸涩涌上心头。但今天的妆面花了很多心思,裴珠泫费了老大的劲才把被坏情绪激出的泪水在眼眶里自己消化了。

 

 

/4

 

裴珠泫还是太天真。

 

被孙胜完抵到卫生间的隔间时,落锁的声音才让裴珠泫反应过来这人的真正意图。

 

“谁让你穿这么少了。”孙胜完报复心很强的在那人裸露在空气中的锁骨处咬了一口。

 

“疼。”裴珠泫有些愠怒捶了孙胜完一拳,“你凭什么管我,管自己女朋友去。”

 

“我偏管你。”

 

“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的领导,不行?”

 

“你……”

 

赶情孙胜完这人公私不分,这会儿又开始借职位之便堵的自己哑口无言。孙胜完的这句话,彻底让裴珠泫明白过来这场本不该有的见面是怎么回事。种种疑团在想清楚后,也算是豁然开朗了。

 

“怎么,孙家的千金就这点儿吓唬人的本事?”

 

“少废话,和我做。”

 

孙胜完摆明了不给裴珠泫拒绝的机会。狭窄的卫生间也没能磨灭孙胜完带着火气的欲望,裴珠泫身上本就少的可怜的布料更是给孙胜完的上下其手带来了方便。

 

裴珠泫不甘示弱的半褪去孙胜完的西装外套,在肩膀上咬了一口,算是回礼。

 

孙胜完也没管这个,只管探进裴珠泫的裙摆,不太友好的拉扯下那人的底裤。生动的手上动作惹得裴珠泫一阵阵酥麻,可在公共场合不该有的声音还是被裴珠泫强制的噎在喉咙里。

 

“胜,胜完……”裴珠泫带着哭腔挤出了这几个字,“疼……”

 

卫生间的隔板硬到了一个高度,裴珠泫的尾椎骨在孙胜完毫不怜香惜玉的手法中受尽了苦头。

 

孙胜完哪里受得住这个,自己的火气像是被灭火器一通乱喷之后迅速败下阵来。伸手隔开那人吃痛的椎骨和僵硬的门板,裴珠泫果然还是我见犹怜。

 

没持续太久,毕竟这种聚会对于作为新任执行副总裁的孙胜完来说,凭空消失一个小时是很不科学的事。

 

裴珠泫被折腾的完全脱了力,要不是孙胜完眼疾手快的把人揽在怀里,那人差点就倚着门板滑坐在地上。

 

“没事吧?”

 

裴珠泫真是恨孙胜完恨到牙痒痒。

 

“孙副总裁,就是这么找员工讨论工作的?”刚一开口声音就有些颤抖,裴珠泫无法拒绝孙胜完,又委屈的无以言表。她挣脱了孙胜完的怀抱,扶着隔板站直了身子,“下次,还是找你女朋友讨论工作吧。”

 

裴珠泫把手搭在插销上,

 

“孙胜完,游戏结束了。你赢。”

 

 

/5

 

裴珠泫碍于身上的不适只能早退,知会了一声自己的助理,就先一步离开了餐厅。

 

“怎么样,我演的不错吧。”朴秀荣老远的看孙胜完走过来,迎上去勾上了孙胜完的肩膀,“要不是这里人太多,我都想做戏做全套的给你来一个法式深吻。”

 

“都怪你。”孙胜完不客气的甩开了朴秀荣的手,自作自受的痛苦,此刻全部被她归咎在配合演出的朴秀荣身上。

 

“怪我?孙胜完,你没有心。”要不是今天穿着长礼服,朴秀荣必定抬腿给这个忘恩负义,过河拆桥的人一脚。

 

这场公司聚会之前,孙胜完特意缠着朴秀荣前来饰演自己的女友。朴秀荣当时一头雾水,“孙胜完,你又酝酿了什么坏水?”

 

“帮我,我不想输。”孙胜完撇了撇嘴,一屁股坐在朴秀荣对面的椅子上。

 

“你和别人打赌谁先找到女朋友吗?”朴秀荣嗤笑着把手机放在桌上,“就你,你还不如和别人打赌谁更滥情一点。”

 

“帮不帮忙?哪来这么多废话。”被戳了痛处的孙胜完气急败坏的瞪了朴秀荣一眼。

 

“也不是不帮,你得告诉我怎么回事吧?”

 

孙胜完本不想说的,但看朴秀荣一副不知道就不罢休的架势,还是乖乖开了口。不过是避重就轻的讲述了自己和裴珠泫的这场游戏。

 

“神经病。”朴秀荣翻着白眼,“她也是,你也是。”

 

孙胜完早在一进场就注意到了裴珠泫。她穿梭在人群中间,明晃晃一字领的低胸礼服气的孙胜完眼冒金星。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偏要带着女伴过去刺激刺激裴珠泫,眼看着裴珠泫黯淡下去的别扭神情自己心中还有些窃喜。

 

吃醋和被吃醋的体验对于多年情场浪荡的孙胜完来说实在是过于新鲜。以至于还没等自己收收性子明了自己的心事,裴珠泫就单方面的结束了游戏,这是她万万没想到的。说好的胜负心强到不行呢?骗人吗这不是!

 

悔,好悔。

 

争强好胜是不对的,孙胜完心里想。

 

 

/6

 

小孙副总裁又一次借着自己的职位之便,在第二天找上了裴珠泫所在的部门。打着视察工作的旗号,要求部门经理来汇报工作。

 

这是二十几年来孙胜完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家庭背景而骄傲和暗爽。特权,不错,很不错。

 

正得意着,就收到了裴珠泫请了假的消息。

 

孙胜完当即选择在上任的第一天翘了班。开车到裴珠泫家的路上,孙胜完庆幸裴珠泫是个成熟又懂得为生计做打算的现实主义者,不然的话按这人的性子多半要辞职而去了。

 

爸,谢谢你,每个月给裴珠泫开工资。

 

裴珠泫,你放心,以后我会给你开的更多!

 

孙胜完从未这么提心吊胆的站到裴珠泫的家门口过,按门铃的手足足颤抖了好一阵。

 

等了一会儿门才被推开,就在孙胜完垂头丧气的准备打道回府之前。屋里的人小脸煞白的打开门,看见陪笑的孙胜完时又下意识的打算把门关上。

 

裴珠泫哪想到孙胜完居然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把手臂塞了进来。门狠狠的夹在孙胜完的手臂上,裴珠泫清楚的听见门外的人疼的吐出了脏字。

 

“你有病啊!”裴珠泫敞开门,孙胜完皱成一团的脸在看见裴珠泫的一刻又强硬的舒展开。那人的短发已经凌乱的被汗水黏在双鬓,想必是疼坏了。

 

裴珠泫认命的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心疼孙胜完。向后退了两步,任凭捧着手臂努力控制表情的孙胜完钻进了屋子。

 

“怎么请假了?”

 

“副总裁管的可真宽。”裴珠泫把刚刚被自己撂在一旁的温度计举起来在孙胜完的眼前晃了晃,“生病了,可以吗?”

 

“不是……我……”

 

“客厅有药箱,自己处理。”裴珠泫瞟了一眼孙胜完受伤的手臂,“我难受,进去睡觉了。孙副总裁请自便。”

 

裴珠泫一秒钟也没多停留的回了卧室,留下孙胜完一个人在客厅里拧着眉毛,边疼边难过。

 

她的小裴女士,变了。

 

 

/7

 

裴珠泫睡的不太安稳,关键是做了个关于孙胜完的梦。如果仅仅是孙胜完就罢了,还有那个红头发的女人。

 

本来就浅眠的人,在厨房发出了巨大声响后猛的从梦中惊醒。起身时头晕的不行,裴珠泫想着,吃药还是不能逃避的。

 

转过身趿拉上拖鞋,视线只一瞬就锁定在床头的水杯和药片上。看来自己还是睡的很熟,或者是那人因为了解自己,所以动作足够轻巧。总之,也有自己察觉不到的时候。

 

原来人还没走。

 

就一觉的功夫,裴珠泫才发现家里的厨房差点没被这位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纨绔子弟折腾成废墟。

 

孙胜完还捂着胳膊失神的蹲在地上对着满地的狼藉发呆,完全没有发现裴珠泫就站在自己的身后。那人的小脑瓜仿佛都透着失落,裴珠泫看着,甚至有点想笑。

 

大概的扫视了一圈厨房,食材被孙胜完搞得乱七八糟,水渍也是从桌上顺延到地面,那人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即使上面都是水。

 

懂了,看来孙胜完是在给自己做饭,而且还是现学现卖。

 

“起来吧。”语气是不自觉放柔的,“受了伤就不要勉强自己。”

 

孙胜完低着头站到裴珠泫的面前,又自己在心里感叹着,孙胜完,你是何其的没用,何其何其的无能。

 

“对不起……”

 

平时意气风发的人,今天已经失落到差不多是自家公司破产的程度。

 

“点外卖算了。”裴珠泫实在是不想顶着沉重的头昏脑涨来清理这个残局。

 

“那……那我……”孙胜完结结巴巴的应着裴珠泫的话,生怕自己被裴珠泫赶出家门,一时又紧张的话也说不完整。

 

“你来点,把我家厨房搞成这样,请我吃饭。”

 

孙胜完当即喜笑颜开,巴不得给裴珠泫叫来一份满汉全席。

 

结果小裴女士只要了碗清粥,就又施施然的回了卧室。

 

 

/8

 

“你还不走?”

 

“我得照顾你。”

 

“不怕你女朋友找?”裴珠泫努努嘴,一想起这事,酸涩感又在心里蔓延开了。都说生病的人格外脆弱,这事儿一点也不假。小裴女士想着想着,相遇那晚被强压下的眼泪又急吼吼的掉了下来。

 

“别哭啊。”孙胜完赶忙蹲到裴珠泫的旁边,伸出手替人擦着眼泪。

 

裴珠泫正烦着,没注意的一把打在了孙胜完的手臂处,惹得孙胜完龇牙咧嘴的倒在地上,跟着裴珠泫一起落下了生理泪水。

 

人疼的满地打滚,急的裴珠泫暂时收回了醋意,俯下身子查看孙胜完的情况。一个不注意,地上的人就把裴珠泫拉进了怀里。

 

这人,装的。

 

“我想你了。”

 

“你怎么不想你女朋友?”

 

“我没有女朋友。”

 

“那,那个什么,朴秀荣呢?”

 

“找来演的,故意气你。”

 

裴珠泫瞬间语塞。两个人的相识从自己装醉开始,这是孙胜完无意中报复回来了。一报还一报,被骗竟然是活该。

 

“不过我现在有女朋友了。”

 

“孙胜完,你?!”

 

“她就在我怀里,不用我给你介绍了吧。”

 

孙胜完得意的用唇瓣滑过裴珠泫的额头,眉眼,鼻尖,最后在那人的唇上落下一个轻吻。裴珠泫的眼睛里好像闪着泪光,只是这眼泪并不同于往常。

 

“裴珠泫,这游戏,还是你赢了。”

 

 

/9

 

孙胜完带裴珠泫参加了她们一圈狐朋狗友的聚会。当朴秀荣看着当时会场里的部门经理以孙胜完的女朋友出席时,后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裴珠泫还朝自己笑了笑,笑容有多甜美,就让朴秀荣心里有多发毛。

 

早知道有今天这个局面,她当时死也不会答应孙胜完的请求。

 

她的好朋友,真的是恐怕自己死的不够早……

 

————————

 

回去的时候出于突然的好奇,孙胜完问了裴珠泫为什么没有一气之下辞职的理由,明明离开自家公司也会有更好的选择。

 

裴珠泫是这样回答的:

 

我要留下,膈应你们俩。

 

孙胜完想了想,自己争强好胜是不对的,但换成裴珠泫好像就可以。

 

————————

 

裴珠泫在公司的地位一路飙升,很快的从部门经理升到副总经理。这都要感谢自己家里的那位幕后推手,有事没事的滥用职权。

 

这两天孙胜完正琢磨着怎么把总经理换掉,可这总经理又是业务能力极强的,跟了自家公司很多年的老人了,一时还真是让鬼点子多多的孙胜完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

 

“胜完,你不许想这个了。”裴珠泫按下孙胜完手里的文件夹,“我和你在一起,也不是图这个。”

 

“我知道。”孙胜完把裴珠泫拥进怀里,软踏踏的靠在沙发上,“我想尽我所能的给你点什么,好像除了这些,其他的我都做不好。”

 

“老板都在我手里,我升职还有什么用?”裴珠泫笑着握住孙胜完的手,“何况我已经有了你,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胜完,你就是我最宝贵的礼物。”

 

————————

 

你知道吗?

 

我赢下了人生里最重要的一场游戏。

 

因为这场游戏的奖品,是你。



 

 

 

旻淮

新文恋播 | 跨长桥

·9k跨年夜现背,双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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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跨年要和恋恋唱《真的爱你》,最近我都死皮赖脸跟她发语音,美其名曰粤语学习交流,她真的忙,所以我得到的声音回复其实很少。


我形容恋恋是甜酒嗓,其中捎带的慵懒情欲令人想藏在耳边偷放好几遍,是很好的助眠素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想。但可惜最新一条回信还是生硬冷冰冰的文字。


——你有唔有挂住我啊?


承认兴奋是完整读后三秒,失落也是三秒,她说:翻译下。


我瞬间没好气地放下手机,又过几分钟我丢掉手里把弄的拨片,给她发了一个问号。是的,问号,表露疑问却没太多情绪,这世界不止她一个女人会拉扯,我也会,假如恋恋想和我拉扯。...

·9k跨年夜现背,双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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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跨年要和恋恋唱《真的爱你》,最近我都死皮赖脸跟她发语音,美其名曰粤语学习交流,她真的忙,所以我得到的声音回复其实很少。


我形容恋恋是甜酒嗓,其中捎带的慵懒情欲令人想藏在耳边偷放好几遍,是很好的助眠素材,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想。但可惜最新一条回信还是生硬冷冰冰的文字。


——你有唔有挂住我啊?


承认兴奋是完整读后三秒,失落也是三秒,她说:翻译下。


我瞬间没好气地放下手机,又过几分钟我丢掉手里把弄的拨片,给她发了一个问号。是的,问号,表露疑问却没太多情绪,这世界不止她一个女人会拉扯,我也会,假如恋恋想和我拉扯。


果不其然我收到一条语音消息提示,来自仿佛刚才打了我一巴掌此刻又万般讨好来送糖的,我偷摸喜欢且正在攻略的对象。


背景音很嘈杂,有她鞋跟踩地发出的踢踏声,还有人喊刘恋快来,她在走路,夸张点说更像赶路,连呼吸都不稳,低沉又迷人在诱惑:“就是有没有想我的意思。”


“文文你不会不知道吧?”


语气多嘚瑟,我单方面宣布这场学习交流她赢了。我越听越觉得调侃里的甜腻成分是刘恋的刻意为之,有个人喘着气问你有没有想她,哪怕不是真的在问你想不想。


我并不会说我知道“挂住”两字的意思,更不能回答她抛出的有朦胧意味的提问,我说你先忙,现在我想听点音乐。掩盖的话发送后我才承认,好吧,搞什么吉他,我确实想她。


录完乐海我和大家说日后多联系,到了恋恋跟前却顿时语塞,说多联系吗?好像显得她不特别以及我态度敷衍。


“常见面。”我快速思考后张嘴,并扶着恋恋的腰送她上车,她在关车门时对我眨眼,“你送我的花我很喜欢,谢了。”


什么花?后知后觉她是说我给她买的头花,穷鬼的浪漫,全身两块钱也要给心爱女人买搭长裙的头花。我没忍住摸了一把下巴偷笑,有什么关系,我早就消失在后视镜里。


说了常见面也没见多少面,她忙她的,我忙我的,顶多到太阳快上班,要睡之前互道声问候。什么时候我们能摆脱熬夜的破毛病啊刘恋。


这天清晨我伸个懒腰,拉开屋里所有帘子让阳光透射进来,认认真真做了份早餐,加个恋恋会喜欢的滤镜,发送原图。


——明天见,财务。


她迷迷糊糊回:“早安,好的店长。”


过半分钟又说:“看起来就不好吃。”


口是心非,紧接第三条语音,多了点清醒和豪气,“新年我带你吃早餐,你请客哈。”


哇靠,刘恋你怎么录完乐海还这么省。


——行,管饱。


我一手举起手机输入,一手在茶杯挂耳上来回摸,她再次入睡不说话了,我盯着桌上前些天买的烟花棒有些惆怅,易燃物上不了飞机,但我好想在新年烧烟花给她看,哪怕已经把替换成的荧光棒装进行李,我还是感到可惜。




/


这份失落感在见到她的时候很快消散了,她在一地乐器中扬高手,做出我的手势。之前有人采访我,再见到活着的刘恋是什么感觉,我说生死离别,那个痛你懂吗?你不懂。


如果现在同样的问题问我,我会说心满意足,那个快乐你懂吗?你不懂。我也会装得很好让你看不懂,毕竟我都不知道跟现在的刘恋熟不熟。


“文文快来!”


她一直没放下手,我的视线越过许多工作人员和高台定在恋恋眼睛上,乐海时她常拿我的琴练,晚上卸了妆,倚在门边勾手,“快来,陪我练会。”


“边吃边练呗,自热火锅整一个?”我放好材料包,故意只拿一双筷子压在上面,捏着盒子边缘走到她身边坐下,她哼着调子,我思绪飘到太平洋,突然想到问恋恋,“鬼屋那晚你在楼上唱歌不是真想吓我吧?”


“我吓你干嘛呀?”她放下琴转身过来揭开火锅盖,对上我被热气蒸得有点发烫的脸,“我是怕你怂啊于文文。”


“靠!”我大骂一声,理直气壮回复她,“我怂吗?刘恋。”财务拿起筷子开始夹肉,我的怒音输出好像打在棉花上,她似笑非笑望我,“需要我帮你重温一下当时的情景吗?”


“你抓我胳膊老紧了。”她突然两眼眯起并朝我伸手,我猛地向后缩,还是没躲开恋恋报复性的捉弄,她在我手臂上捏了捏,然后十分优雅问,“你不怂吗?”


行,我认,借着胆小缘由光明正大牵手的感觉我乐得愿意再怂一万遍。我用她吃过的筷子,夹了肉停在半空,小心观察她眼神,“说真的恋恋,没你我就不敢玩了。”


“不还有赵梦呢吗?”


“那不一样!”我确定她不在意后才将食物送入口中,“梦梦又解不了鸡兔同笼,她四个零好吗。”


听到这句恋恋在我身边笑得捧肚子,我也跟着一起笑,不经意瞧见她眼角因为激动流出的一滴眼泪,我凑过去为她抹掉。可能是我手太冷,冰得她立马睁开眼,那里湿漉漉一片,我看过她这个样子,那时我哭得比谁都难过,脑子空白只会说刘恋不在了,猛喝奶的样子被网友做成动图广泛传播,赵梦也发来一张嘲笑我。


——你也有今天!


这话你百八年前就说过了,我回她。想着想着我把头埋进恋恋颈窝,“乐死我了,八六零九啥也没有。”我假装笑到岔气揽住她的腰,实则只是想给个拥抱。


那晚我问她是不是在唱歌,明知故问,多余的一个问题。我知道她不是想吓我,而是担心我一个人会害怕,我也听得很清楚她在唱《唯一》,唱到那句“爱本质无异”。我更明白她说的吊桥效应所隐藏的含蓄表示。


恋恋拍了拍我的背,“赵梦比你胆大多了。”


“嗯,这点承认。”


“没事,我手给你。”她躲开镜头对我说。




/


彩排即将开始,我快步走过去,对着恋恋就想调侃一下,“老远就看见你的大头了。”


“此时此刻我想为你表演一个劈叉,于文文。”她走到麦架前,背好了电吉他,就差把“为音乐值得的”印我脑门上。


我调好了设备,冲她一笑,“那你小心别卡腿了。”音乐响起的前一秒她隔着两米八对我喊,“少上点网吧。”


噢,不上网也没关系,我还有现场证人赵梦。


恋恋跟在我后面唱,于是结束开头两句我偏过头找她,幸好我们隔得远,幸好我把口罩戴得严实,她也没看我,所以不知道黑色遮挡下我嘴角扬得多高,比她对我招手时还要高。


我有很想她,但现在还不能说。


《真的爱你》是我之前很想要的歌,刘恋是我想要靠近的人,第一个遗憾已经圆满,第二个不能称为遗憾的遗憾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爱意宽大是无限,请准我说声真的爱你。


原本这句是合唱,但我卡了壳,因为一直盯着吉他的恋恋忽然抬头看我。可恨当时我嫌闷摘下了口罩,脸上有什么精彩表情没敢细想,我抬手按在心口,装作平静没事。


她在看我,为什么唱这句的时候突然看我?一时间我想到生日视频里她对我抬眼那秒刚好音乐唱到“让我到你的世界去逛一逛”。


我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不确定地反复怀疑,直到彩排结束我都很恍惚。我蹲在台上随意拍些什么,恋恋在弹琴,对焦好我偷偷存了一张。然后切换成视频,乱七八糟什么都来点,直到一片熟悉衣角不断扩大我才定了神。


刘恋和我说过,她认为记录亲密的人朝自己走来的样子很有意思,因为那一瞬间不管是何原因是何心情,这个人都是为你而来的。


我将镜头完全给到她。


躺在地上的电线,四面八方打来的光,也许线路会漏电,也许灯盏会爆炸,但我不介意是否此刻我泄露了什么,我只一心想她是为我来的。


“拍张合照吗?快过期了吧。”


“好啊。”我明白她说的意思是我仅半年可见的微博,和她的合照要消失了,“照片你都有啊,翻手机就能看。”


“我翻手机和你发微博是一个概念吗?”


有点凶。我站起身对上恋恋秒垮的脸,杀气都能震死我,仿佛回到选人那天我递给她戒指后嘴贱来了句“我们得保唱。”


“恋恋。”我举起手机对向我们的时候她就笑了,她的手在我背后慢慢抬高,快要碰到我肩膀时却落下来,我在屏幕中看到她收回的样子,心底有点不快乐,“恋恋,以后每当旧照片快过期我们就拍一张新的好不好?”


她回复:“答应你了。”


算骗到她每半年见一面了吧,这样也挺好。离开前我给到恋恋一份礼物,“提前新年快乐。”


她当时就想打开,我心虚提醒:“回去再看吧。”


那双手立刻停住不动,我也僵着不敢动。我想电线一定是漏电了,灯也爆炸了,我已经泄露了我的爱意,全部的。




/


二二年最后一夜,我把一颗车厘子塞进羽绒服口袋里,录完采访回到化妆间,我们的表演结束了,现在等零点上台倒数。


推开门恋恋回头迎接我,“快进来暖暖。”


我拉了椅子坐她身边,“怎样?还好吧。”


今天对恋恋是很重要的一天,候场的时候她就很紧张,好像屏蔽了所有信号尤其安静,她会考虑很多,里里外外想几十遍,连可能出现的意外差错都不放过。


“放心恋恋,没问题。”我对她说,“旁边有我呢。”


她眨眼对我笑,“两米八呢,有你有用吗?”


“怎么没用了!”我伸出手,和她之前躲着镜头对我说的一样,“我手给你。”


长沙的天是真冷啊,我指尖跟寻找热源似的往她掌心里钻,另一只手覆在她手背上,“来摸摸,摸摸就不会弹错。”


“哄小屁孩呢傻文文。”我听见她哭笑不得,接着上台时在我身后低语,“两米八也不远。”


我的前方灯光璀璨,人声鼎沸,音量足够冲破耳膜,但我能捕捉她细微的这一句。两米八是不远,但短短几步铺展了我们每场见面告别,有我目送她退场的难过,陪她看傻烟花和日出的快乐,还有相视一笑喊出我爱你的漫浪。


没什么比现在疯狂,我爱的摇滚,我爱的人,我爱的距离里说着我爱的话。


她在我身后,跟着我脚步,迈上属于她的盛大舞台,旁边有我。为此我可以再把夏天的遗憾经历千万遍,我爱她,我爱她被全世界看见。


开始前恋恋看我,仿佛在寻求一份安定,我朝她点头,手藏在吉他背后给她做出一个棒的手势,她同样以点头回应我。将近十分钟的时间里我偏过头观察恋恋很多遍,她的声音、情绪、按弦的样子,我把这幅场景好好藏在心里,这是我陪她过的第一年。


落幕灯光暗下来,恋恋第一眼依然是给到我。我想在她的浪漫世界里,这叫有始有终。




/


“你在录视频啊?”我脱掉羽绒搭在椅子上,听她说是之后又拿起衣服,“那我离远点。”


“又不拍你。”她靠着椅背直接伸腿勾住我的凳脚,“坐。”


“我在回忆我这一年。”恋恋突然一记眼刀飞过来,是我在训练室认不出她歌时的眼神和语气,“坐下给我听!”


我想自己体会到了上台前她哭笑不得的情绪,把椅子拉得更近些,在她手机镜头后撑着脸看她。


和大舞台的躁动不一样,现在狭小的化妆间里只有我们彼此。我听她刻意避开我的名姓,听她从这一年的最开始讲起,我没有参与过的部分此刻一点一滴汇成江水流入我耳里,我在她按下暂停键时不争气地感到矫情并且叫她。


“恋恋,我能跟你要个新年愿望吗?”


她很期待,两手叠在腿上贴近我,“多少钱都可以。”


我没忍住让原本就有点湿润的眼眶流出一滴眼泪来,心想哇靠刘恋这个时候你倒是不省。


“明年也一起跨年吧。”还好那滴眼泪顺着轨迹流进我手里,不跑出来告诉恋恋这里有个偷哭的傻人,“只要你愿意我就在场。”


她说去年独自跨年,在歌里唱透身边人的离开还有希望挽留,我都懂。


“于文文。”她也有了不合时宜的泪光,问我,“不退场吗?”


明白,但这一秒我选择逃避,我不会回答她可能一时兴起提出的这个幼稚问题,此刻也无需把维持我们关系平衡的精灵吵醒,这一切对我而言少了太多能说服的证明。


就像我迟迟不回答“你有唔有挂住我啊?”


我将手里眼泪抹干净,笑得适当合宜,“看你想喝到几点。”




/


很多时候我都想热烈回应,像她无数遍喊恋恋那样亲密回应。


但话到喉咙了,就活生生吞下去。我很别扭,对越喜欢的人,就越喊不出对方名字,或者偏向叫全名,更习惯一个眼神给到她,让她来和我对话。


文文像个刺猬一样,刚开始我都有点怵,但相处下来发觉我们是棋逢对手,我开始去了解她,试着挖掘这冰山美人的真实性情。


跟考古差不多,死人和活人,专业和爱情的区别而已。我完全承认对她不动心很难,但我同时认可确定关系不是爱的必须终点。


如果于文文没有送我一条南京锁的话,在这新年前半小时我绝不会放弃忍耐跟她拉扯暧昧。


看你想喝到几点?


可以,我心里嘲笑她说这话也不看看我什么酒量,但真有点难过,临门一脚了我就是没踹中于文文心窝。


我们的沉默被来敲门的人打断,是时候准备零点候场,我仍旧跟在她身后。走道不宽,文文没有回过一次头,就像不久前在台上表演时我因为紧张不看她。


她现在一定很慌乱,都快要亮出一身的刺。我放任她胡思乱想,举起手机继续录我的年终总结,许多次我试图偏过镜头假装无意拍到她的脸从而观察这只刺猬的情绪。


可我克制住了,万一眼神交错,又不知道能疯长出什么坏心思。


“然后今年很多收获,还没有来得及好好去彻底地回顾这一年,然后,”我看文文一眼,“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往前走吧,新年快乐。”


最后一句话结尾,她也似乎调整好换上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对我傻笑,在音乐嘈杂中指了指我手机问:“能听见吗?”


“不知道啊。”我也傻笑着回应她。




/


最后一首大合唱文文站在我身边,我听出她唱的声音断断续续,并不在状态。


我们肩膀相依,是十分亲昵的距离,但她空下一只手,并没有牵上我。于是我们尴尬别扭又满足私心靠近彼此唱完了一首歌,我用余光窥探她,而她看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流程走得比想象中要快,我还没有静下心思考该拿于文文怎么办,表达新年愿望和祝福的话筒就轮了过来。


果然我们太了解对方,我连她此时发呆后清醒的磕巴语气都万分熟悉。时常她会在喊完一连串恋恋之后呆呆地看我,然后磕磕巴巴找不到话,我也陪着她一起安静,这是我们私下的相处状态,即便一点声音都没有,也能够很舒心。


我听到她说:“祝大家熬夜不秃头。”


霎时间一股电流涌进我的身体,熬夜几乎是我们每日行程,文文总感叹,什么时候我们能摆脱熬夜的破毛病啊刘恋。


我说也许这辈子都不能了。


她说那求求上天保佑咱俩熬夜不秃头吧。


只属于我们的秘密对话,被拿出来展露在千百人前,我有一种和于文文光明正大相爱了的错觉。


脸是烫的,我意外地脑子断了线,握上话筒的手都泛红了,我还能感觉到她刚刚留下的温度,我顺着文文的话,“希望她们说的都实现。”


摄像扫过之后我偏头跟她咬耳朵,“是条件反射了吗?”


我确定那刻我的笑容不值钱,尤其看她目视前方,只敢贴耳过来听却不敢看我的样子,觉得可有意思。


离新年还有半分钟,主持开始将气氛带到高点。


“希望此刻的您身边有最爱的人,我们还是那句话,当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希望可以和你最爱的人做一个最近的拥抱。”


文文朝我偏了身体。


我依然在听,主持说可以把新年最美妙的心愿藏在心里,当实现的时候再拿出来,就会像陈酿一样散发着醇香和迷人的浪漫。


我的心愿是什么,其实我很多心愿都实现了,有关于她的都不再遗憾。


那我再贪心许一个,希望如我候场时所说,我们能够往前走。


零点钟声敲响,她先被带入另一个拥抱里,我或许是有那么一丝在意,但很快就冲淡。我觉得文文是幸福的,开心的,那这一秒是谁拥抱她都没关系。


我能看到她的头发随着动作变乱,笑声肆意张扬,恍惚把迷航的我拽入一颗星球里,一颗种满茼蒿菊的星球。


不久之后文文再一次偏向我。


她在迟疑,好几秒都没有动作。


突然感觉我们在镜头前小心翼翼,装作不熟而给足对方安全壁垒的样子十分幼稚可笑,明明就想靠近。


我知道她有将手护在我腰后的习惯,可无法回头的我只能感受她贴上来的温度,节目成片出来我才明白,在此之前她多犹豫。


其实我想对于文文说这次我们可以任性放纵。


她似乎也是这样的想法,张开双臂等我回应。


“恋恋来。”


众生吵闹的零点尾巴,我安静拥抱了我的刺猬。我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她早早收起扎人的刺,露出最柔软的肚皮。


双手一上一下我揽住了她,并轻拍着安抚,没有多大激动,也没有冲上头脑想要表达爱意按耐不住的情绪,我只是一下下拍着她,这是给予精神支持的一种表达方式。


支持她什么呢,支持她勇敢一点,我那句“不退场吗?”不是问她要陪我吃喝玩乐到几时,而是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文文把头抵靠在我颈窝上,我对她讲出二三年的第一句话:“早安。”


这是她最喜欢的情话,不管我忙到几点都会发送一条语音过去。用心听会发现我刚开始忐忑不安,再到逐渐亲昵,以及现在过分甜腻。


不知道她此刻是什么表情,但我清晰听见文文同样和我低喃:“早安恋恋。”


接着我们加入这场喧闹,有了今年第一张合照。


其实拥抱的那一秒钟我就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东西已经被冲破了,很明显的,烫人的体温就是证明。


下场时她依然用手护在我腰后,有没有犹豫我无法得知。但我肯定,在她收起我被人踩住的黑纱,我回头对上她眼睛那刻,我觉得我们已经行至天光。




/


晚会之后我们参加酒局,她比我早到一步先进了电梯。半路有人和我交谈,我只能停在原地,文文探出头来找我。


说得有点久,我看着电梯开开合合,她在等。


好像夏天又回来了,酷热点燃了身体,明明现在很冷,我却躁狂得要命。


我和文文快要分别的那个夏天夜晚,她就是这样等我,电梯关了三次,重新按开三次。


我想人生总有什么值得你狂奔追逐吧。比如现在我快速结束对话,朝她大步跑去。




/


凌晨三点我把于文文堵在了卫生间。


场子里没有多少熟人,多半时间我都跟着她,即便暂时走远也时不时瞟一眼。于文文这人不会喝酒,但豪起来是真豪。


我看着她冲洗泛红的脸,吐槽一句:“就这样你怎么敢说出化妆间那句话的?”


她随意抹去脸上的水珠,转过身双手撑在洗手台上,口红蹭掉了,眼神迷离了,偏偏这时候还有水滴从眼角流下来,在口红印中间破裂,搞得湿亮。


完全在我点上蹦迪,真想睡。


乐海让她喊自己是最美最性感的女人不是没道理的,毕竟于文文很多视频陪我度过了午夜场。


“如果你想喝酒,我陪你喝到凌晨五点!”


真行,这句都知道,她到底扒了我多少。


于文文甚至掏出手机看了时间,一本正经告诉我:“还有两小时。”


“他妈的谁想跟你喝酒啊!”我吼她一嗓子。


我自认为这句话的语调是无奈的,甚至有点温柔,还夹了些我的傲气。但她的回复是横冲直撞的,简直像要开车把我碾死,“靠!我是想和你喝酒吗刘恋!”


无法明说的气氛又出现,我从靠墙的动作变成走到她正对面,膝盖快要顶上她的,手掌擦过她的手背同样撑在洗手台上,以一种捕猎的姿势盯着她。


“那你想干什么?”


该死现在于文文是要醉没醉的状态,我都无法分辨她玩味又羞涩的眼神是有意还是无意,我渴得舔舌头,继续等回复。


“恋恋,我不想喝酒。”


“嗯?”我低了眼,正好看到她鼻尖,心想攻略于文文这个项目终于要结束了,于是骄傲地又移近一步,等下我就能抱她了吧。


但我忘了于文文是会说话艺术的,她委屈说:“我喜欢喝奶啊。”


我在心里把所有脏话都骂了一遍,为什么会有人能够上一秒把我勾得花枝乱颤,后一秒让我无语到失去说话功能的,而且这种情况在我们之间发生了好多次,我真想扒开她脑袋大叫声你是感应不到爱情的吗。


我对着她指向自己脖子上的南京锁,“于文文,这是你送我的吧。”


“嗯。”


“我们都知道含义对吧。”


“嗯。”


“那就可以了。”


我才不管她是醉了还是没醉,取下自己手上的戒指就要给她套,但她打断了我,眼睛泛红着认真对我说:“恋恋,我一直很自责,很自责。”


这一幕太熟悉,只不过曾经递戒指的是她,我有预感,同时也做好心理准备听她要跟我说什么。


“如果队长选人的时候我没有把戒指给你,你是不是就能留下来了?”


她问我是不是她做错了。


文文从来没有很示弱地跟我提这件事,后来我一直问赵梦她情绪怎么样,赵梦说哭得根本没法录,我说她不是很平静的人吗,没有什么大喜大悲的吗,不至于吧。


再后来失而复得,无数声恋恋朝我快乐地飘过来,我知道我们会有不一样的故事。


“矫情吗你?”我见文文又哭了,跟在化妆间一样忍着,她真以为我没发现吗。


我将戒指完完全全套在她手上,“这次是我选择你,我们都做得很好了。”




/


凌晨五点我喝趴了全长沙,在江边散酒气,文文提前回了酒店,我给她发消息交代进程。


——没一个能打的。

——来看日出吗?


我不确定她后半场的聚会结束没有,但新年的第一场日出我想和她看,现在我不仅和日出和解了,还多了些期待。


——你闭上眼睛!我到了叫你再睁开。


搞什么幼稚把戏,我说好的。


有风声,还有江水卷来的拍打声,人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其他感官会变得灵敏,我靠在护栏边拿出蓝牙耳机听音乐,给温柔的早晨来一曲浪漫。


Coldplay的《Yellow》


我和文文在乐海唱过。


忽然感觉有光影在眼前晃。


“恋恋。”


“能睁眼了吗?”


“来,二三年第一场傻烟花!”


我看到她在我面前笑得像个傻子,手里握着一根星型荧光棒,漆黑的四周一瞬就有了光亮,文文还说:“我有挂住你噶。”


Look at the stars,

Look how they shine for you.


她有点可惜,“我有买烟花棒,但带不上飞机,只能用这个代替了,不傻吧?”


“好老土啊于文文。”我心里很暖,仰头忍住鼻酸,“但挺浪漫。”


我伸手去接,她又变戏法似的从羽绒服口袋里抓出一颗车厘子给我。


“采访的时候拿的。”她把车厘子放进我手中,搓热自己的掌心给我捂热手背,好像我们拥有了不得的宝贝,“本来我什么都不想要,但我听到说你走之前拿了车厘子,就带了回来想给你,我不好意思拿太多,所以就一颗。”


我眼泪啪嗒一下就没控制住。


我想到什么呢,想到从酒吧驻唱到现在的大场子,和文文从陌生到恋人,过去这一年真的待我不薄。


灵魂同步就是这样吧,她不会问我怎么了,也不会腻腻歪歪来安慰,只是晃了晃我手中的荧光棒,把黑天照得恍如白昼,“你看,天空是白色的。”


我回她:“但云是黑色的。”


卡拉克斯的《新桥恋人》里,男主角对女主角留言:有人爱上了你,如果你也爱他,你就告诉他“天空是白色的。”如果是我,我会这样回答“但云是黑色的。”这样我就知道,我们相爱了。


我和她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文文问我:“你最喜欢哪一幕?”


印象深刻的画面很多,比如盛大烟花下主角在桥上疯狂共舞,比如两人对天空打出十四发子弹宣泄心中愤怒,再比如最后一句让巴黎腐烂。


但我记得更清楚的是身患眼疾的女主角看到男主角对火把喷出酒精那一刻。


熊熊燃烧的烈火,冲击着她伤口,她却舍不得移开眼。


就像我现在看着文文送的傻烟花。


她听到回答后说:“有十五发子弹,最后一发男主角打伤了自己。恋恋,如果是你,你会打向哪里?”


我的肚子突然打鼓,“我饿了。”


新年第一场日出在我们无奈的笑容中浮上了江面。


“走吧。”文文牵着我往前走,“说好带我吃早餐的,麻烦兑现承诺。”


“等会。”橘黄的水光一下下摇向我们,我将原本按停的音乐调到某一句上,把一只耳机给她,她疑惑,“没声音啊。”


“我想录个视频,文文你到对面去。”


“录什么?”


“你等我一招手,你就跑过来,看这景色多漂亮,美景要配美人。”


我忽悠她到了远处,其实我知道彩排时她偷拍我,是我走向她的样子,现在我想拍一个她跑向我。


“好了吗恋恋!”


我抬高一手示意,同时另一边按下音乐播放键。


算好了时间,当她跑过来站在我面前,耳机连接时,就会听到我想让她听的那一句。


看她为我而奔来,我们相处的每一幕像影片一样在脑海中放映 ,我一时又热了眼眶。


终点到了,我也确定她的耳机已经响起音乐。


You know, you know I love you so,

You know I love you so.


“这就是我的最后一发子弹。”我告诉她。




完。

kayeein

只是爱人

乐海的场景太适合先婚后爱了!

家族接班人丸&美艳爵士主唱恋

全虚构,勿上升

全文8k+


一.


“文文啊,你看你……和你玩得好的那个赵梦,人家孩子都要出生了,你再看看你,让你去相亲,从你回国就开始念叨,这都快两年了”于母苦口婆心的劝于文文


“我都说了我忙,我这都开了整整一上午会了,咱家多大一摊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于文文揉着眉心无奈的回答


“人生大事也很重要啊宝贝”


“再说了梦子跟采洁那能一样吗,人俩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人家俩那叫啥,青梅”眉心被于文文揉的发红


“你那意思你有青梅你也能行呗?”于母抛出致命一题


“行……行啊!为什么不行”...

乐海的场景太适合先婚后爱了!

家族接班人丸&美艳爵士主唱恋

全虚构,勿上升

全文8k+





一.


“文文啊,你看你……和你玩得好的那个赵梦,人家孩子都要出生了,你再看看你,让你去相亲,从你回国就开始念叨,这都快两年了”于母苦口婆心的劝于文文


“我都说了我忙,我这都开了整整一上午会了,咱家多大一摊子你也不是不知道”于文文揉着眉心无奈的回答


“人生大事也很重要啊宝贝”


“再说了梦子跟采洁那能一样吗,人俩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了,人家俩那叫啥,青梅”眉心被于文文揉的发红


“你那意思你有青梅你也能行呗?”于母抛出致命一题


“行……行啊!为什么不行”


全集团上上下下都知道小于总嘴硬,于母更是了解她今天一定会这么说


“既然这样那我就直话直说了,你还记得你小时候那个朋友刘恋吗”


“刘恋?”于文文脑子空白了一秒

“是那个脑袋挺大的后来考上北大的那个吗?”


“对对对!你忘了一小儿你俩一起上舞蹈班被人家老师劝退了”文妈突然想起来女儿的童年糗事乐得像个孩子


“别提了别提了,丢死人了”于文文红的跟小草莓一样


“你知道人家现在干嘛呢吗?”


“不能跳舞去了吧?”


“人家一边帮着管理家里产业一边玩自己的乐队呢”


“怪不得她脑袋大”于文文恍然大悟


“正经点,你小时候跟她还有娃娃亲呢”


“不是?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当然不知道了,我们当年可都是指腹为婚,反正我不管了啊,我和她妈都商量好了,明天晚上见个面,剩下你都不用管”


“我不去,人家好歹是个明星,被拍到了这多不好”


“你去不去,别逼我去公司薅你”


“我去去去行了吧”于文文此时此刻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玩吉他导致回家晚了被母亲拎着衣领拖回家的场景


二.


“妈~我真的很忙,最近在准备年底的巡演,公司还一摊子事儿”


“忙忙忙,天天忙的要死要活的,你那巡演十一月份,现在才四月份,找点像样的借口”恋妈深谙女儿的开溜大法,怎么可能让她给跑了,不可能


“不是你说好的不插手我的感情生活的吗”刘恋招手示意秘书先出去


“我和你姨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人家文文也是高材生来的,和你一样玩乐队……”你以为刘恋就够伶牙俐齿了吧,她妈妈更甚


在听母亲念叨于文文的光辉事迹两分钟后,刘恋做出了以下回忆:

“就是小时候那个次次考试都考不过我的那个于文文吗”


“呃……是,她前年回国的,听说电吉他弹得是非常厉害”


“那我也不去”


“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我不催你是不催,你去见见又不能掉块肉,再说了你俩小时候不是玩的挺好吗,见见说不定以后有合作之类的呢……”


在被母亲思想教育五分钟后:

“行行行我去!我去行了吧”刘恋实在是受不了母亲的念叨终于摇旗认输


三.


“我可告诉你,不许跟你维维姐学,不许搞砸!后背给我挺起来!本来就没人家高”文妈拍了一下于文文的后背


“妈~!您不是说不来了吗”


“哼……我不来?你小子还不得上天?”


“我和人家相亲……我妈在后面看着……多尴尬啊……”于文文扣着手指哼哼唧唧


“谁愿意看你相亲似的,我就来看看你,我和你爸约了朋友来家里吃饭,你爸正在家做饭呢”


“我也想吃……”小丸不开心,小丸嘴撅的都能挂个油瓶子了


“你爸说了,你要是能把刘恋娶回家,他给你摆三天”


“那成啥了……”于文文撇撇嘴


“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好好表现听见没有!”


“知道了知道了”于文文把母亲送上车

“回家注意安全!到家给我打电话”


四.


大城市的晚高峰总是堵的于文文心烦,眼前一片红的刺眼

“这也太堵了……摆烂吧”打开车载电台,欢快的音符在车里蹦蹦跳跳

“明天的烦恼还给明天呢……今天都还没过明白呢”

等了好一阵后拥挤的车队终于开始挪动

“这他妈还没我走着快……”


刘恋今天也算是头一回提前这么多赴约,往常和朱洁静一起出去……都得比约定的时间晚一会


“这么多年怎么感觉没长个儿啊……”刘恋看见于文文的第一眼是这样想的,因为于文文当时正站在窗前欣赏这偌大城市的灯火辉煌


“Hi”刘恋站在门口


“快请坐”于文文被窗外的灯光晃得有点眼晕,一下子没看清刘恋,但至少还是嘴比脑子快才没出什么乐子


“好久不见”于文文不知所措的眼神飘忽

“是啊,上一次见面还是小学呢”

第一次聊天就这样简短的结束了


“不好意思啊,让你久等了”

“理解,晚上实在是太堵了”

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眼神躲闪谁也不敢看谁


多年以后再聊起来这一天的事二位是这样说的

“以前确实是很好的朋友,但是冷不丁一下子真的好多好多年不见了……还是有点尴尬吧”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我记得你小时候爱吃那个小黄鱼饺子,怎么没要”刘恋歪着头看于文文


“说是什么今天人太多了,那个鸡爪和饺子只能点一样”


“啊?还有这奇葩的要求啊”刘恋一脸诧异


“还有更离谱的呢,说什么只要和你的一起吃饭的对象完成默契挑战,就能两样都点……”于文文无奈的笑着


“知道了,妈们的计划是吧”刘恋笑着回应她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我妈出的馊主意”


“母上大人安排的活儿,就得完成啊”刘恋深深的叹气


“聊聊吧还是,这几年怎么样”


“就那样呗”于文文盯着盘子不敢抬头


“听说你在伯克利学的电吉他?”刘恋还是对这个更感兴趣


“是,你不也考上北大了吗”


又是良久的沉默……谁也不说话,都只是安静的吃着饭


“听说你搞了个爵士乐队?”犹豫半天于文文鼓起勇气开启话题


“是啊,虽然产出速度不咋地,但我们还是想把爵士乐推向大众”


“很棒的想法,改天去给你捧场”


“我搭档听说我要和你吃饭,他还以为要失业了”


“哈哈哈哈”于文文莫名的心情很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情很好,可能是小狗本性又暗戳戳暴露了吧……


聊到音乐,这两个就算是打开话匣子了,总结来说这顿晚餐,虽然尴尬,但还算是愉快


临走之前还是完成了母亲们留的默契挑战,只不过惨状是十道题错五道


她俩倒不觉得怎么样

“那不还对五个吗”


“太好了太好了亲家”恋妈和文妈拉着手热泪盈眶的


刘恋刚下飞机就接到母亲的电话,文文去接你了,晚上我们一起吃个饭

就是这样,这几个月里每周都要被安排见几次,刘恋实在是要被折腾死了,有时候刚从演出回来累得要死还要去和“家长”们吃饭,苦不堪言啊苦不堪言

于文文也没好到哪,公司一堆事儿,应酬更是五花八门,有时候刚想给自己放一天假好好歇歇的时候

“文文,回家吃饭”

对此于文文发表如下看法“比我闹钟都准时”


“这样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刘恋垂头丧气的找到于文文

或许是困的大脑宕机,刘恋下意识张开双臂示意于文文抱抱她

于文文不敢问,只能轻轻的抱住她拍拍

“上车吧,给你买了奶茶”

刘恋实在是困得头疼,上车就迷迷糊糊的睡了,直到家门口


“回去歇会儿吧,晚上我来接你”


刘恋还是晕晕乎乎的,抬手看了一眼手机

“这都三点了,你回家再回来就来不及了,进去坐会儿吧”


“不太好吧……”

“咱俩认识多少年了,别跟我矫情,我实在是太困了”

于文文点点头,帮她拿着行李箱拎着奶茶


“那边有书,喝水什么的自己倒,我去睡一会,昨晚实在喝到太晚了”刘恋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后倒在了沙发上


“真是的……”多亏不是下午吃饭,要是这样回家还不得被扔出家门啊

于文文摇摇头,把刘恋抱到了卧室的大床

这一瞬间于文文体会到了健身的重要性,否则比她高这么多的刘恋她还真的未必抱的起来


于文文发现了压在电脑下面的史记

你以为她会抽出来阅读吗?大错特错,姐只是看了一眼笑了笑

“不愧是她”


都说名字里有啥缺啥,比如说赵梦,曾用名赵文静,后来发现确实跟文静差太远了,再比如于文文,谐音都语文了,这语文不得嘎嘎好,实际上姐语文能力属于是郑秀妍听了都笑话的程度


所以于文文果断选择了找一部电影打发时间,好死不死还是个喜剧,她又不敢笑出声,看了一半只好作罢,然后又开始琢磨干坏事儿

比如偷拍刘恋睡觉

刘恋睡觉真的很乖,很像动物园里的小熊猫,虽然平时也很像……

白白嫩嫩的看了就想让人咬一口


“日子这样过,不也挺好的吗……”突然有个想法闯进了于文文的脑子


“不行不行……那成什么事了”于文文甩甩脑袋试图把那些想法抛诸脑后,看眼时间真的还早,订了个闹钟以后准备休息一下


手机在手里嗡嗡响,吓得于总赶紧往外跑

“怎么了”


“我可告诉你,干妈这个职位竞争者很多,你再不来我就给小唐了”


“哈哈哈哈,知道了,我一会儿晚点就去找你”


“带红包来啊”赵梦不忘叮嘱于文文


“红包重要还是女儿重要啊”


“你家大业大的不得给女儿安排的明明白白啊”


“行了知道了,我尽量早点去”


“没事,采洁刚睡,孩子也是,晚点来吧”


挂断电话发现刘恋还是睡的很沉,抬手一看快五点了

“这也不忍心叫啊”于文文挠头


“喂,妈,刘恋回来太累了,她睡着了,你们吃吧,等她醒了我再带她回去,再不行我就带她出去吃,正好我要去看看赵梦女儿”


“好!好!”文妈和恋妈一听俩孩子要自己单独出去吃,甚是欢喜


“你是我亲家这事儿我觉得没跑了”文妈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五.


刘恋醒了以后都快五点半了

“这不完了吗”刘恋看着于文文


“晚上去吃啥啊,于文文看着手机上的评价软件”


“你跟妈们说了?”刘恋松了一口气


“说了,我想你也不愿意去”于文文依旧是低头看手机


“我其实有个想法”刘恋难得犹犹豫豫的说话


“说实话我也有个想法”


“不如我们遂了她们的愿吧,这么折腾我是折腾不起了”刘恋迅速说完自己的想法后不敢看向于文文


“我也是这个意思,看这样她俩是不把咱俩绑在一起不罢休了”于文文深深的叹气


“英雄所见略同啊,我明天让助理拟份协议吧”


于文文向她比了个OK的手势

“妈那边我来说,你先想想晚上吃啥吧”于文文准备给母亲们打电话


“至于这么着急吗”


“我急着娶你不行吗”于文文一脸臭屁的看着刘恋


“烦人……”好像是娇嗔,不确定,再看看


“哦对了,你认不认识赵梦”


“弹贝斯那个?”


“对”


“之前录综艺的时候见过几回”


“她是我好朋友,我晚上去看她女儿你跟我一起去吧,做戏就得做全套”


“她都有孩子了?!”


于文文点点头

“喂,妈,我们俩商量了一下,你们当时虽然是指腹为婚吧,但是我俩也挺有缘分的,所以我们决定了,结婚”


“你说什么?!”文妈和恋妈吓得筷子都掉了


“结婚?”恋妈一脸震惊

“刘恋在你旁边吗”


“恋恋!阿姨找你”于文文把手机递给刘恋


“妈,怎么了”刘恋另一只手刷着某黄色软件


“你认真的吗?”


“当然了,谁拿结婚开玩笑”刘恋语气里充满肯定


文爸恋爸还一脸状况外呢

“什……什么?这……就结婚了?”


“妈,你们要弄那个订婚宴的话低调一点,我们不想太高调”


“没问题,只要你们俩愿意怎么样都行啊”


“真想好了?”


“想好了啊,我们去吃饭了,你们商量吧”于文文挂断电话


“合作愉快!”清脆的击掌声在房间里回荡


爸妈那边却是意外的沉默

“吃饭吧,怎么都愣了”文爸看着发呆的文妈


“人俩孩子不愿意结婚的时候催,现在愿意了你们俩又犹豫了”恋爸也是一头雾水


“有点恍惚,我们真要成亲家了哈哈哈,想到了早晚的事,但没想到这么快”


“文文那孩子以后你多担待了”文妈扶额


“这叫什么话,文文也是我一小看着长大的,是个好孩子”


“我提一杯,敬亲家”文爸恋爸的喜悦都溢于言表了


“以后常聚”


五.


赵梦看着于文文带着刘恋来的时候突然傻眼

“这是?”


“我的……算是未婚妻吧”于文文嘴笨这事众所周知


“你好,我们之前在乐夏见过吧”


“哈哈哈哈对,这是给小朋友和妈妈的一点礼物”


“这个给你”于文文拿了一个蛮厚的红包


“我就开个玩笑,你真拿啊”


“又不是给你的,我还等着小鸠叫我干妈呢”


“你要早这么说我也能叫”


“滚,我们是来看小鸠和采洁姐的,你一边儿呆着去”


“行行行,快进去吧”


“这是文文未婚妻,刘恋,mrmiss的主唱”


“我知道,我们之前在音乐节见过”


“行了吧于文文,那是我女儿”


“姐,我能看吗”于文文看向郭采洁


“能,孩子干妈看看怎么了”


“小鸠长得真像采洁姐”刘恋感叹人类幼崽的可爱


“这要是像赵梦还不毁了……”于文文重补一刀


“你小子不用乐,等你有孩子那天的”


“像恋恋还好呢,是不是啊小鸠” 于文文扬着下巴逗着婴儿车里的人类幼崽

但小鸠抓着刘恋的手指笑了


刘恋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于文文,她们有小孩的话于文文也会这么温柔的吧,不对不对!我们现在是契约妻妻,怎么会有小孩的事儿,真是疯了


“这小孩……就愿意看美女是吧”赵梦白了一眼


“别说……这点挺随你的”于文文故作语重心长的看向赵梦


“诶文文,你俩订婚的事儿我怎么没听说啊”


“我俩太忙了,我妈她们准备呢,但请柬肯定少不了你的啊”


六.


订婚宴之前文妈和恋妈分别把女儿叫回家谈了一顿


“妈没有催你的意思,所以你也没必要为了我们委屈自己,那毕竟是你的生活,你的幸福”


“刘恋多好啊,北大毕业,有自己的乐队,人家这脑子都能拉高咱家智商平均值,再说了我们俩也志趣相投啊”

于文文一直以来都是不善撒谎的,这次这么笃定且真诚,文妈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是于文文自己……开始怀疑自己了,这几个月的相处,你说没心动过是假的,刘恋毕竟是自己小时候就信誓旦旦说我以后要娶她的女人


“文文怎么了,吉他弹得那么好,年少有为的,长得还好看,人品也端正,我们俩真的没开玩笑”

恋妈还是第一次看女儿这样真诚的夸谁

“行吧,住哪你们俩自己商量吧,不行就在公司附近再买一套,反正你俩公司离得也不远”


订婚宴那天双方家长都很开心

“真是没想到啊,咱们当时开玩笑的指腹为婚竟然成真了,以后还得亲家你多担待”


“说什么呢,文文就快跟我亲女儿差不多了,自打一小儿我就看着她长大”


只是化妆间里于文文和刘恋大眼瞪小眼,谁也不知道先开口

和未婚妻尴尬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于文文尬笑


“我去给你取一下奶茶哈”于文文迅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赶紧回来听见没有”刘恋一眼看穿她的小心思


好在来参加订婚宴的都是些亲戚朋友,都是真心祝福这对新人,少了些应酬的意味后这一天都过得很愉快


“你住主卧吧,我去次卧”于文文卸了妆换上了猫猫睡衣后整个人泛着和平日里黑西装于总天差地别的可爱


“啊……”刘恋有点犹豫想挽留,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没事,反正我也不怎么在家”


刘恋心里开始犯嘀咕了,虽然是契约妻妻,但她不会真的像玛丽苏小说里那样的还有自己的白月光吧……


“早点睡吧,你明天不是有演出吗”


“对对对,晚安”突然一个黑影儿窜进了主卧


“朵姐!快出来!”于文文站在门口干着急


“没事,她愿意跟我一起睡就让她在这吧,不影响的”


“真不好意思”于文文站在门口挠头


“咱俩现在好歹算伴侣,这些还是不用太在意了”


“行,晚安”

这天晚上两个人都失眠了,也都各有各的心事


于文文是觉得自己动心了却没法表现,刘恋是一闭上眼睛就会有于文文牵着“白月光”的画面

为什么会这样呢?现在是凌晨一点,这点还没睡的也就朱洁静了……


“洁净,有点事你帮我分析分析”刘恋把故事的来龙去脉全告诉了朱洁静


“你完了,你陷进去了”朱洁静几乎是秒回


“真的吗?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都说于文文嘴硬,其实刘恋也没比于文文好到哪里


四月十九号认识的,六月七号就订婚了,这期间于文文从没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有一次撞见刘恋换衣服,闭着眼睛往外跑差点把头磕到,还连着跟刘恋说了八个对不起


刘恋livehouse结束以后都会有于文文来接她下班,毕竟她不是吉他手,为了参加节目于文文也给她单独恶补了不少,早上她不想开车于文文就送她去公司,她休息的日子于文文就会买好早餐,拽着她去健身(虽然这项刘恋不怎么喜欢…… 有的时候刘恋去应酬于文文就早早到门口等着,当然最重要的一点……于文文真的长得挺好看的

所以夫妻之名但无夫妻之实在这被体现的淋漓尽致


“承认吧,你就是心动了”朱洁静端着咖啡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刘恋


“拜托,我们一天到晚都见不上仨小时啊”


“谁托谁啊,你俩仨小时基本干完了普通情侣24小时该做的事”


“那又怎样……她……”刘恋快把手里的咖啡杯戳穿了


“反正你们俩只是合作伙伴,送上班接下班都好说,但是……我觉得不太对……只是我自己感觉啊”


刘恋还是沉默的搅着咖啡

“或许吧……”


日子就这样相敬如宾的过着,于文文最近忙的也是每天都睡不够五个小时,有时候忙到后半夜才回家


刘恋知道她忙,也不多说什么,因为她更忙……最近接了档竞演类综艺,要说她和于文文的关系什么时候开始暴露在好友们面前,大概就是这时候吧……

于文文跟她说琴房里的哪把琴适合她带去节目


“那把太贵重了,上个节目还是低调点吧”


“那你说了算,那你自己挑一把吧,我明天送你去机场,今晚早点回去吃饭”


六.


上飞机之前刘恋可能也没想到自己会从此一炮而红……


“加油!等你回来!”虽然是假面妻妻,但拥抱总是可以有的


“你少拼点命吧,你看看你黑眼圈都什么样了”


节目官宣嘉宾那天于文文发了老长一条朋友圈,但总结下来就是

“请给刘恋投票,谢谢”


用于文文秘书的话来说

“第一次见老板魂都要飞了的样子,一天看了八百回微信,犹豫了半天才发了句 吉他怎么样”


好在刘总实力过硬,初舞台据说惊艳了一群姐姐

第一天晚上合宿关掉摄像机后刘恋重新戴上了那枚婚戒,朱洁静撞了撞她的肩膀


“你俩是不是演我们呢啊,你见过哪对……像你俩一样恨不得把戒指焊手上”朱洁静自己给自己消音


“刘恋,你快关注你家那位吧……我看她要疯了,这一会儿就给我发了一百条微信”


七.


“吉他没什么问题,这把挺好的”


“挺好……挺好”于文文盯着刘恋不知道该说啥


刘恋被盯得有点害羞“公司忙完了?”


“差多了,至少还得一周半吧,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我……”想你了这三个字被于文文堵在喉咙里不敢说出来


“半个月吧”


“行了,早点睡吧,别受伤了”


从这以后的每一天于文文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跟刘恋视频

今天跟她说朵姐想她了,赵梦听了都摇头,这小子什么时候把借代学的这么明白了

明天说她买了个新吉他

后天说楼下发现了一只小奶猫,征得刘恋意见

大后天说那只小猫被人抱走了,撅着个嘴把刘恋可爱够呛


不少姐姐来问她是不是刚结婚,做什么的


“弹吉他的”刘恋讪讪一笑


赵梦在旁边笑的猖狂“她要是知道她伯克利全奖优秀学生代表到你这就剩了个吉他手她得气死”


“别告诉她不就完了”


“我看你俩一点也不像契约……倒像真情侣”赵梦擦着自己的贝斯


“连你也这么觉得?”


“于文文这人啊,就是嘴硬,想关心你不敢给你打电话,不敢给你发微信,怕你觉得她越界了,动心了也不敢说自己在那暗戳戳的纠结”


“真的?!”


“反正你之前她是没有对任何一个女生这样过了……我也只是说说,毕竟是你们的事”


“谢谢……”


八.


“于总,您说您做了那么多慈善,来参加我们这一个小小的慈善颁奖算什么呢,您就看在我们马上要合作的份儿上,赏个面子”


于文文本来是十分不想去的,但也碍不着钱总一通忽悠加絮叨


“行行行我去,去还不行吗”


“有于总参加我们真的三生有幸”中年男人似乎是占到了什么天大的便宜一样一扭一扭的走了


“你真答应了啊老板?”助理在旁边跟于文文嘀咕


“你看他这样,我不说去还不得把我屋里这桶水都喝干喽啊”


三天后的颁奖典礼,于文文穿了一身香槟色的西装坐在台下,你问为什么香槟色啊,因为某人的老婆要发新歌了,跟香槟有关系的那种


突然来了个女生坐到她身边了,起初于文文并不在意,毕竟她现在只想早点回家给刘恋打视频……

直到身后开始传来更多的嘀咕声,于文文才一脸茫然的回头,身后人识趣的闭嘴

再一转头发现身边的女生,香槟色礼服,首饰和搭配上也都是有意无意的向于文文靠拢,于文文眼里这是莫名其妙,但在吃瓜群众眼里这就是情侣装


于文文死也没想到还要和她一起颁奖,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直到这个女生向她搭话


“小于总今天很漂亮呢”


“钱小姐……”于文文听见staff们叫她钱小姐


“令尊是钱总吧”


“小于总这么着急问我的身世吗”


于文文前后想了一下因果关系,冷哼了一声准备上台,巧妙的通过向观众招手躲开了钱小姐的挽手


于文文觉得自己火气噌噌噌往头上顶,黑着脸站在台上


“去把你们老板叫来”于文文还是黑着脸


“我们老板不在”负责人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一脸不服气的站在于文文面前


“不在是吧?意思是需要我亲自去找你们老板是吗?那这件事可就不一定这么简单了”


“我说了我们老板不在”


“你小子挺不服气啊,你觉得你给你们老板他女儿安排这些挺好的是吗”


“好不好也轮不到你管,你能有今天难道干得这种事还少吗”


于文文一脸诧异的看着以前的人,这社会对女性恶意依旧还是那么大


“老板,你看这个”助理把手机递过来,果不其然刚才的几个镜头上了热搜

【玛丽苏文学照进现实】

【年少有为企业家和富家千金的CP你磕到了吗】


赵梦给她打电话

“于文文你疯了吧你,我刚跟刘恋说完你好话你今天就整这出,你是不是疯了”


“我也不知道啊,谁知道怎么会这样的啊,她看见了吗”


“还没呢,但我估计快了,你赶紧把你那些微博藏一藏”


“对对对你提醒我了”于文文关掉电话赶紧处理微博的事儿


“我们走吧,我看贵司都对我挺有意见了,合作也算了吧,毕竟字我也还没签”


果不其然于文文的微博马上就被扒出来了,好在处理的及时,能看见的只剩了几条工作相关的微博


刘恋那边还在等于文文的视频,实在无聊才点开微博,热搜里的视频让她笑的合不拢嘴


“不就是和你穿了个情侣装颁奖吗,你至于吗”


“至于!我现在有家有妻子!这样像什么话”


刘恋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责任感的话弄的一愣

“你……”


于文文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

“不早了,你早点睡,先挂了”


九.


剩下的几天过得很快,刘恋回来那天于文文早早就到机场等着了


晚上六点多,刘恋下了飞机,因为睡而略显凌乱的头发被藏在帽子下面


这次换于文文主动抱她了,还是轻轻拍了拍

“回家吧,给你买了奶茶”


刘恋一推开门就被气球爆炸的声音吓到


“二两!!!!!你小子怎么跑出来的”

于文文气得直捶墙


气球,鲜花,于文文

刘恋大脑一片空白

“刘恋,其实四月份再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因为激动声音有些颤抖

“你还记得我小时候生气,因为你一直在跟那个男生聊天,都不理我,我跟他大吵了一架,还说我以后一定会娶刘恋!高三那年你还记得你收到的那双鞋吗,我跟我妈说千万别让你知道是我买的,更别让你知道是我街头驻唱了半个月买下来的,现在我有能力送你更好的东西”

于文文准备从兜里拿戒指


很酷的姿势跪下了,发现戒指盒没了

二两叼着小盒子蹭蹭于文文的腿

“你……今晚给你加个罐罐”


“刘恋,这一次,我们只做爱人”


第二天早上刘恋拖着本来就疲惫,再加上憋了这么久的小狗折腾了半宿,今天彻底起不来了


刘恋想了想自己之前对于文文的揣测觉得真好笑,因为:


“她的白月光也好,红玫瑰也罢,从始至终都只是刘恋一个人而已”




长安

【日月】一夜如故

一夜如故

文/长安

一个矫(纯)情炮友转正的故事

*全文3w5


第一章


金容仙觉得自己挺可笑的,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和小年轻玩爱情游戏,重点是还把自己给玩栽了,用安惠真的话来说就是被骗财骗色还不自知,将近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金容仙好歹也是用了点心的,结果落到安惠真口中这种境地,也确实够难受一阵。


其实金容仙刚认识前任的时候这位妹妹还是装得挺好的,二十出头的年纪,活泼开朗积极向上,只是随后相处时间长了金容仙多少是有察觉的,前任家境一般,但是金容仙无意间撞见她有不少奢侈品,显然不在她的经济能承受的范围,金容仙旁敲侧击的问过,...

一夜如故

文/长安

一个矫(纯)情炮友转正的故事

*全文3w5

 

 

第一章

 

金容仙觉得自己挺可笑的,都三十岁的人了还和小年轻玩爱情游戏,重点是还把自己给玩栽了,用安惠真的话来说就是被骗财骗色还不自知,将近一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但金容仙好歹也是用了点心的,结果落到安惠真口中这种境地,也确实够难受一阵。

 

其实金容仙刚认识前任的时候这位妹妹还是装得挺好的,二十出头的年纪,活泼开朗积极向上,只是随后相处时间长了金容仙多少是有察觉的,前任家境一般,但是金容仙无意间撞见她有不少奢侈品,显然不在她的经济能承受的范围,金容仙旁敲侧击的问过,她只说是朋友送的。

 

前任爱玩朋友很多金容仙是知道的,所以当时虽然觉得怪异,也还是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不多想就能忽略的,所以后来安惠真火急火燎要带她去捉奸的时候金容仙也就答应了。

 

不过隐约猜到和亲眼见到差别还是很大的,金容仙历来不喜欢太过难堪的场面,所以她当时转身就走了,前任后来一直找她解释说只是朋友。

 

至于这个朋友是谁,后来也被安惠真扒了个干净,是个小公司的代表,并且,前任还不只这一个“朋友”。

 

后来的事情也很简单,金容仙提出了分手,对方前前后后找了她好几次都被她避开。

 

“容仙你相信我,我真的喜欢你!”

 

彼时前任在她家楼下抓着她的手一副深情似海的模样。

 

“这种话你信吗?”

 

金容仙性格软但不代表她没有原则,面对前任也只是无奈,不明白对方怎么还能这么厚颜无耻的纠缠,空有一颗暴揍对方的心。

 

前任一直动手动脚,金容仙抽回手脸色也不大好了,大概是见金容仙油盐不进,一脸冷漠,像极了鄙夷和不屑,对方也不禁恼羞成怒。

 

“你装什么装啊,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吗?你跟安惠真不清不楚的真当我不知道?”

 

一时间金容仙好聚好散四个字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索性连眼神都懒得给了,没等前任说完直接拂袖而去,连带破口大骂一起留在身后。

 

至于结果,就是对方趁她上班到她家把电子产品都全部打包带走。

 

“怎么会有这种人渣!厚颜无耻的程度真的是历代级啊历代级!祝她今天出门就被撞!吃饭就被噎!”

 

“行了你少说两句吧,明天不是还要去餐厅录节目吗。”

 

一开始金容仙只想自己冷静一下的,但安惠真实在不放心她一个人憋着,硬是把她拖出来架到酒吧里,还一边嚷嚷着,你不是喜欢漂亮小姑娘吗,今天就带你见见世面。

 

安惠真没大没小惯了,金容仙架不住她死缠烂打,只能如她愿来了酒吧,安惠真是金容仙的学妹,认识的契机并不那么美好,金容仙以前旅游的时候被当地人骗了,安惠真给解的围,然后当年就在新生入学时候见到安惠真了,金容仙作为前辈代表发表讲话,才走出礼堂就给楼梯扭到脚,在一群新生面前摔了个脸朝地,安惠真就是这群新生之一,于是,自然而然,安惠真又一次拯救了金容仙,至于再后来就是发现金容仙这人的性子太过无害,尤其是暴露性向之后,安惠真自觉实在是任重道远。

 

金容仙酒量不好认识她的人都知道,眼下喝了两杯啤酒,金容仙也晕晕乎乎的了,见安惠真还在骂不禁笑出声。

 

“我看你比我还激动。”

 

“你不激动吗!?我要是遇到这种人渣,她祖宗十八代我都给她刨了!”

 

“那要被抓的。”

 

看金容仙还有心情开玩笑,安惠真也无语了,实在不想理金容仙,看着就来气,自己骂了一天,人家可好,一点没当回事。

 

逃离了安惠真的魔爪,金容仙站在过道上发呆,舞池里灯光晃眼,她抬起杯子喝完了剩下的酒,只觉得有些恍惚。

 

什么爱情,都是骗小孩的。

 

金容仙抿嘴,握紧了杯子,大概是被酒精刺激,心中升起一股难言的烦闷,正想转身回去,不期然撞到一个人。

 

“哟,原来我们容仙姐姐也会来酒吧啊。”

 

熟悉的声音,金容仙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把我家钥匙还给我,还有我的电脑和相机。”

 

金容仙揪住前任的衣袖,皱眉道。

 

“钥匙我已经扔了,东西……我在你身上浪费了那么久的青春你什么都不给好意思吗?”

 

金容仙猛然抬起头盯着前任,有些不可思议,前任应该也是喝了酒,妆容厚重着装暴露,脸色潮红还带着嘲讽。

 

“瞪什么瞪,就你,要钱没钱,床上无趣,技术还差……”

 

音乐正好切换,前任这句话卡在音乐减弱的时间,显得格外大声,周围已经有几个人看了过来,前任似乎也意识到这点,没有继续说下去,轻哼了一声,甩开金容仙转身走到不远处的卡座,窝在了一个中年女人身边。

 

金容仙松开了手,酒杯落地,她有些懊恼,正犹豫要不要捡时,服务生已经过来清扫干净,她依旧呆站在过道中间,等看到眼前的纸巾后,才发觉自己脸上湿漉漉的。

 

“谢谢。”

 

金容仙接过纸巾,女人的食指从她的手心划过,异样的触感让她不禁抬起头,只是匆匆一瞥她就可以确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等金容仙坐回原来的位置,安惠真已经和朋友们从舞池回来正在拼酒,见金容仙坐下又给她递了一杯,金容仙接过来就喝了,辛辣的味道呛得她直流泪,还不停咳嗽。

 

“傻啊?这是伏特加,你以为白开水呢?”

 

安惠真也无语了。

 

“我去趟厕所。”

 

金容仙红着脸站起身,看到先前给她递纸巾的女人还在看着她,目光相接时还对她笑了笑,哪怕已经擦身而过也没有停下视线。

 

冰冷的水花似乎抚平了一点燥热,金容仙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微红,眼妆有些晕开,正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洗掉,就从镜子里看到身后站着一个人。

 

又是她。

 

文星伊注意金容仙很久了,从金容仙走进这家夜店开始,因为她觉得这个女人和这里并不搭,浅浅的妆面在昏暗的光线里看起来很是寡淡,好在金容仙本身就漂亮,妆容的浅淡并不影响,反倒是富有的脸颊肉平添了几分可爱。

 

文星伊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飘荡在夜海上的孤舟,而金容仙就是那座引航的灯塔,完全吸引了她的视线:

 

金容仙抬起酒杯的模样很规矩,金容仙喝酒是小口地舔舐感觉酒量不太行,金容仙遇到陌生人的目光会习惯性撩头发似乎是在紧张……怎么看都不是适合这里的人,可偏偏抬起酒杯时举手的模样,低头舔舐杯壁的模样,指尖穿过发梢的模样,又有种难以言说的性感。

 

矛盾的感觉往往是一种无声的引诱,即便此刻金容仙的妆容被眼泪冲得有些花,但看上去也依然从容,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羞辱而有任何的歇斯底里,连哭泣都是优雅的。

 

没错,刚才金容仙和前任的对峙,因为就坐在旁边,再加上本就留意着金容仙,文星伊全都听见了,看到金容仙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的时候,文星伊有些恨铁不成钢,换成她指不定就一巴掌抽上去了。

 

金容仙的眼泪一直不停,就像秋季的烟雨,淋在文星伊的心田,很快,这片被打湿的土地上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孕育苏醒,并且蠢蠢欲动,于是,文星伊递纸巾的动作有些越矩了。

 

文星伊在打量金容仙,金容仙也在打量文星伊。

 

文星伊巴掌大的瓜子脸眉眼狭长妆容精致,长发别在耳后,没有表情的模样带着些凌厉,偏偏小巧的鼻尖嘴唇似乎又有几分乖巧,站在那里一眼就能看出是清瘦的类型,但身材比例很好,清瘦却也匀称,都是平跟的鞋子金容仙感觉自己好像还比她矮上一点,但在镜子里看不大明显。

 

“好巧。”

 

文星伊先开口搭话,金容仙低着头没有回答,是真巧还是假巧金容仙当然知道,但也并没有拆穿,文星伊的眼神足够赤裸,成年人间的套路与试探显而易见,而文星伊大概率是同类无疑。

 

见金容仙没有回应,文星伊上前两步单手杵着洗手台,身体几乎贴在金容仙的后背,靠在她耳边轻笑,低沉的声线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引诱。

 

“分手了?”

 

金容仙抬起头,镜子里的文星伊眼角因为笑意合成一条线,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浅浅的阴影,心跳在这赤裸的眼神里突然变得异常,金容仙抿着唇擦干净手上的水,绕开文星伊准备离开,却在和文星伊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对方的移动撞了个满怀。

 

文星伊的怀抱很暖,暖得似乎把金容仙体内所有还没来得及挥发的酒精都勾了出来贴在每一寸肌肤上,燥热从被文星伊掌心紧贴的腰上蔓延至全身,比起先前的酒精催化,又带了点不同的意味,文星伊横在金容仙胸前的手臂随着金容仙的挣扎不断摩擦,连零星的火点都被惊醒化作一团团火苗。

 

倒是,难得的好身材呢,此刻看着怀里得金容仙,文星伊如是想。

 

“我可以教你的。”

 

文星伊突然又想起刚才那人叫嚣着金容仙技术很差之类的话,不禁莞尔。

 

意识到文星伊在说什么后,金容仙霎时脸红到了耳根,停下挣扎,羞赧地看着文星伊,脸颊绯红的模样,有几分调情般的嗔怪。

 

大概是那一杯伏特加的后劲上来了,什么时候被拉进隔间的金容仙不知道,只是被文星伊抱着抵在了隔间的门板上,近距离的唇齿相接,文星伊的香水味在浓烈的熏香里显得格外特别,像是一缕催情香,金容仙一不小心多吸了几口,牙关就被文星伊敲开,压抑的喘息溢出,随后又被文星伊封住。

 

“跟我走好不好?”

 

文星伊舔去唇角边的银丝和金容仙额头相抵,在金容仙微不可察的点头动作里发出低低的笑声。

 

 

第二章

 

卧室的窗帘遮光很好,几乎辨不出时间,金容仙难得的浅眠,醒来的时候文星伊还在睡,一边睡一边说梦话吧咂嘴:炸鸡……

 

金容仙忍不住笑出声,随即起身捡起落了一地的衣服,动作的牵扯让她明显感受到身体上隐秘的不适,想到昨天,金容仙不由得叹了口气,不知道是那杯伏特加上头还是受到前任的刺激,竟然玩起了一夜情。

 

虽然就传统观念来说金容仙有些别扭,但她也明白这种事情在现在来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回想起文星伊的拥抱,金容仙只能当是自己鬼迷心窍了。

 

“想去哪?”

 

金容仙才穿好衣服就被人拦腰抱住,然而抱她的人还躺在床上,用额头抵着她的腰,声音慵懒。

 

“我该回去了。”

 

金容仙乖乖回答。

 

“你叫什么名字?”

 

“嗯……颂乐……”

 

金容仙看着从窗帘小小的缝隙里溜进来的阳光,感受着后腰的温度,眼神飘忽,原本想蒙混过关的心里不知怎么有些虚,最后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骗人。”身后的人把头贴在她腰间轻笑,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叫文星伊。”

 

星……伊?星星不应该是清冷温柔的吗,这人一点都不像呢,文星伊很热情,指尖就像盛放着火焰,所到之处几乎把她融化……想起昨夜这人没完没了的纠缠,金容仙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金容仙……”

 

金容仙实在不会撒谎,最后只有选择投降。

 

文星伊听着金容仙的声音从上方降落,落到她耳朵里轻轻的,再绕进心里也软软的,就想这么一直抱着不松手。

 

“真乖。”

 

金容仙感受到文星伊在她后腰落下一个吻,然后起身贴到了她背后。

 

“我要回去了。”

 

金容仙又重复了一遍,感受着背后就隔了一层衣服的体温在发烫,语气似乎也变得有些飘忽。

 

“还这么早,周末再睡会。”

 

文星伊一用力就把她扳回了床上,金容仙很是无奈,但房间的窗帘很厚实,文星伊身上的味道也很好闻,光洁细滑的身体贴着自己,传来隐隐约约的暖意,一沾到枕头就感觉到困意来袭,金容仙还真就这么又睡了个回笼觉,等她醒来文星伊已经不在床上了。

 

“你起了?”

 

“嗯。”

 

打开房门金容仙有些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文星伊已经收拾好自己,正在摆着碗筷。

 

“正好,吃完再走吧。”

 

文星伊看着在卧室门口发呆的金容仙,心跳指数达到了生平最高点,毕竟这是她长这么大做过最出格的事,现在是应该假装很熟练,还是显出一点手足无措的羞涩呢?

 

现在的年轻人玩个一夜情都这么体贴了吗?但似乎又不太好拂了别人的一片好意,金容仙有些犹豫。

 

但文星伊很快转身分好了食物,没有给金容仙拒绝的机会,拉着她坐到对面。

 

大酱汤加泡菜炒饭,色泽看起来不错,吃起来……也不错。

 

金容仙吃完了文星伊分给她的那份饭,这才反应过来,她们现在的关系,实在有些微妙。

 

“还要吗?”

 

“撑了。”

 

金容仙揉了揉肚子,隐约有些不好意思。

 

文星伊眯起眼睛,嘴角上扬,连鼻肌也皱成一团,像只偷到坚果的小仓鼠,金容仙这才发觉褪去了浓妆的文星伊看起来很青涩,穿着宽宽大大的体恤看起来甚至有些孩子气。

 

“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我打车就好。”

 

“没关系,反正我也要出门一趟。”

 

文星伊不等金容仙反驳,拿起钥匙和她并排出门,时不时打量着金容仙的侧脸,线条柔和,睫毛纤长,笑起来真的十分漂亮,就像个小太阳,小太阳不适合落泪啊……

 

想到这里文星伊心里微微有些不适,努力回想昨晚那个嘲讽金容仙的女人长什么样,但实在是没有印象,想来也肯定是副刻薄的嘴脸……

 

至于技术什么的,文星伊暂时没怎么体验到,倒是金容仙昨天害羞的样子让文星伊忍俊不禁,狂风暴雨时压抑的喘息,突然停止时睁开眼呆呆的扁嘴,就是不肯吱声的模样,让文星伊忍不住就想逗她……

 

一夜情这种东西,成年人间的你情我愿,金容仙倒也不会有太大的偏见,更何况当时也是自己默许的,反倒是文星伊处处小心周到的模样让金容仙对她的观感还不错。

 

一路无话,金容仙让文星伊把车停在了离公寓还有两个路口的地方,鉴于彼此的关系,一些私人信息还是有必要藏好的。

 

“谢谢。”

 

文星伊看着金容仙在前面拐了个弯,突然想起来没有要到金容仙的联系方式,这让她十分懊恼,等她下车追过去,金容仙早就没影了,她不是什么没有恋爱经历的小白,但也不是那种浪迹情场的高手,把人带回家过夜玩一夜情这种套路还真是第一次,文星伊突然就想到,昨天那个情形,如果不是自己,换一个人,金容仙也会跟对方走吗?

 

这样的认知让文星伊心里的不适又一次飘了出来朝她龇牙咧嘴。

 

“哦莫哦莫!看不出来看不出来,星星你可以啊,几天不见开始学人家玩一夜情了……”

 

“不是啊!”

 

文星伊有点后悔和丁辉人讲这件事。

 

“那是什么?”

 

“我觉得她挺不错的……”

 

“你不会喜欢上人家了吧?”丁辉人拨弄着刘海笑得暧昧,但见文星伊垂头丧气的样子又有些不解“喜欢就去追啊,都跟你上床了那肯定不用考虑取向问题,难不成你还嫌人家不正经啊?”

 

“你说什么呢,她不是这种人……”

 

“啧啧,你又知道了……不是我说,喜欢人家用这种方法,不说你觉不觉得人家怎么样,指不定人家还觉得你不正经呢。”

 

不正经吗?好像确实是……不然怎么连送她回家都要提前下车呢……

 

想到这里文星伊又有些丧气,果然当时不应该这么轻浮的。

 

“还不是怪你!说好一起出来喝酒的半路放我鸽子!”

 

“怪我?要不是我没去你能抱得美人归吗!”丁辉人不屑地撇撇嘴,没理会文星伊突如其来的迁怒“所以你现在到底在纠结什么?”

 

丁辉人比文星伊小了三岁,别看她长着一张骗人的老实脸蛋,实际一肚子坏水,和文星伊认识也是偶然。

 

文星伊大学毕业那阵和家里出柜闹得轰轰烈烈,在一起没多久的女朋友受不了压力和她分手然后留书一封直接出国了,接二连三的变故她差点没能成功毕业,被赶出家门没地方去,在丁辉人驻唱的酒吧买醉,两人也算不打不相识,丁辉人介绍她在这打了小半年工。

 

“我,没她的联系方式……”

 

丁辉人看着文星伊愁眉苦脸的样子也愣了一下,然后试探着问道:

 

“所以你,除了人家名字,什么都不知道?”

 

文星伊叹了口气,点点头,她去了几次之前的酒吧,甚至还去十字路口附近游荡过两天,但也没再见过金容仙。

 

感情是害了相思病……这下丁辉人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节哀顺变,就当春风一度做了场梦。”

 

文星伊撇撇嘴没理丁辉人这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安慰,现在只寄望于金容仙知道她家地址,愿意再来找她一次了……

 

金容仙会去找她吗?当然不会,刚刚升职加薪完就迎来上级巡检,这两个月她忙得不可开交,成堆的台账和报告等着她,又是领导小组又是视频会议,别说文星伊是谁,连前任她快忘了是谁了。

 

眼看终于要把这些大佛送走了,金容仙给自己加油鼓劲,打起精神,不就是周末客串一把导游吗?那是国家对你的信任!

 

“感谢金助理了,周末还抽时间给我们讲解。”

 

要不是你们周末还要来景点突袭,至于么……

 

“哪里话,张组长你们这几天跑了那么多地方才是辛苦。”

 

心里再冒小泡泡,金容仙也保持着一贯礼貌的微笑,和检查组的几位一一握手,然后听着大领导们互相寒暄告别,看着眼前人头攒动的著名景点,不经意间瞥见了一抹似乎有些眼熟的身影。

 

今天天气不错,文星伊接到个旅行社临时委派的任务,通过闲聊大概知道男人一家都是从政的,看这气度位置想来也不低,文星伊拿出一百分的精神,努力体现专业素养,祈祷大佬以后多给自己拉两个单子。

 

正寻思一会需不需要带人去特产店看看,不远处一群人引起了她的注意,站在边上的那个人在她看来尤其显眼,这可不就是文星伊心心念念了两个月的金容仙么。

 

金容仙穿着正装,带了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严肃又正经,似乎是在工作?文星伊估摸着是巡检组突击检查各地旅游乱象的事,旅行社接到好多通知为这还开了好几次会,所以金容仙这会是在……接待?

 

没想到还是个公职人员,难怪这么警惕,文星伊已经迅速在心里给金容仙的不告而别销声匿迹做了开解,瞬间自己的心情也好多了。

 

眼看那群人有要散开的趋势,文星伊当机立断。

 

“林先生,你们可以在这……”

 

“这不是林局长嘛!”

 

文星伊还没说话,只见散开的那群人里已经有人往这边过来了,而金容仙,似乎也看到了她。

 

“陈科长好久不见。”

 

林先生和来人握了握手。

 

“金助理,你老领导啊,也不打个招呼。”

 

“老领导好久不见。”金容仙也从善如流笑道,然后朝一旁的老夫人微微颔首“还有老师也是,好久不见怎么来景点玩了。”

 

“周末了,小家伙闹着要出来玩,干脆找个导游一家人好好逛逛,也让小家伙好好学习学习。”

 

“这么巧,金小姐也在这。”

 

见提到自己,文星伊微笑,适时找到了插话的机会。

 

“文导游和小金认识?”

 

“认识啊,金小姐人很好。”

 

文星伊回答得模棱两可,老夫人也不追问,金容仙看着文星伊眯起眼睛笑容狡黠,不禁脸上有些发烫,没想到文星伊居然是导游。

 

反正她是怎么也没想到还会再见到文星伊的,而且这种情况下,原以为止于那一夜露水情缘的人如今再见,金容仙觉得自己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两下次。

 

“说起来我之前的号码换了,金小姐重新记一下吧。”

 

金容仙愣了一会,见文星伊递过电话才明白对方的套路,这种情况也没好意思拒绝,输入了自己号码后还给文星伊。

 

文星伊心里如沐春风春风得意得意洋洋,这两个月的郁结一扫而空,但面上丝毫没有任何异样,末了还礼貌挥手,算是道别。

 

解决了这两个月的心事,文星伊整个人都精神十足,讲解也卖力多了,最后回到家就收到了社长的表扬,说是这位领导对旅行社十分满意,还夸了她好几句,电话里社长那个激动,一个劲夸文星伊不愧是旅行社的门面,就差对她感恩戴德了。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电话是要到了,但打过去该说什么呢?

 

文星伊捧着电话对着号码翻来覆去的研究,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拨通了。

 

“文星伊小姐?”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金容仙一板一眼念着她名字的声音也从听筒里传来。

 

文星伊顿时紧张得就像从来没谈过恋爱,仿佛又回到了初中岁月暗恋高中学姐的时候。

 

相比之下金容仙就淡定多了,虽然也有些惊讶自己还记得对方的名字,但文星伊既然要了她的电话,就有找她的可能,只是她没想到这么快,当天就打过来。

 

“金、金容仙小姐吗?”

 

“嗯,是我。”

 

 

 

 

第三章

 

金容仙轻缓如溪水流淌的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文星伊突然就冷静了不少。

 

“金小姐在忙吗?”

 

想起中午的事,文星伊也意识到金容仙大概会很忙。

 

“没有,今天算忙完了。”

 

金容仙没有敷衍她,那就表示金容仙并不讨厌她,这样的可能性让文星伊嘴角不自觉上扬,声音也变得轻柔许多。

 

“那,出来喝一杯?”

 

金容仙愣了愣,文星伊的邀请可谓直接,不过想想她们为什么会认识,金容仙也就释然了,但金容仙不知道的是文星伊在说完这句话以后就想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完了,又轻浮了吧,这下只怕金容仙彻底把自己标狼打了。

 

“我刚洗完澡,就不出去了,文小姐玩得开心。”

 

果然,被拒绝了……

 

“那金小姐早点休息,晚安。”

 

“嗯,晚安。”

 

金容仙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缓,听不出有什么异样,挂了电话文星伊捂着脸倒在沙发上,欲哭无泪。

 

打电话给丁辉人,丁辉人正在和乐队一起喝酒,并且对她进行了无情的嘲笑,文星伊只觉得比当时忘了要金容仙的电话还郁结。

 

“行了行了,我今天认识一对外国人夫妇想去温泉那边,明天去后天回,吃住全包工资另算,有没有兴趣?”

 

“别了,最近抓得严,巡检都才走呢。”

 

文星伊瘪瘪嘴,提不起任何兴趣,丁辉人毕业后自己开了民宿,折腾了没多久成了网红店,不少国外的游客都爱去打卡,时不时也会给文星伊推点私活。

 

“呀,谁让你当导游了,让你来当翻译的。”丁辉人翻了个白眼,铁了心不让文星伊伤春悲秋“别废话,明天一早你来林路洞店,一会我把他们联系方式发给你。”

 

丁辉人没有给文星伊拒绝的机会,直接挂了电话,没过一分钟联系方式就发来了。

 

第二天准时到了约好的地方,搭上旅游巴士,临近中午到了住的温泉酒店,夫妻两韩语都不错,可以做些简单的交流,据说是因为十年前在韩国做过交换生,两人就是在韩国做交换生的时候在一起的,这会来故地重游了,房间是丁辉人给订的,算是这一代最好的酒店,非常适合私人度假。

 

在大堂等那对夫妇的时候,前台来了几个人办入住,熟悉的身影又一次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文星伊眼前,文星伊现在只想赞美丁辉人,抱住她狠狠亲两口,哪怕她翻白眼。

 

金容仙正办着入住,手机突然响了,是文星伊打来的,接通以后只听见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金小姐是在温泉酒店吗?”

 

金容仙很快意识到文星伊这通电话的用意,她转过身,果然在等候区看到了文星伊,文星伊朝她挥挥手,笑容灿烂。

 

昨天才拒绝完,今天就能遇见,金容仙确实没想到能跟个一夜情对象这么有缘。

 

“谁啊?你朋友?”

 

安惠真有些好奇地顺着金容仙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身形纤瘦的美女正朝金容仙笑得一脸灿烂。

 

金容仙没和安惠真说过文星伊的事,这时候只能努力敷衍。

 

“嗯,同事的妹妹……”

 

“长得挺漂亮啊。”

 

“嗯……是挺漂亮。”

 

金容仙看着文星伊站在落地窗前,耳朵在光线里亮晶晶的,几处室内景观树把她围起来,就像个树丛中的小精灵。

 

金容仙正思考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就看到两个外国人走到她面前,她们交谈了几句往外走去,文星伊还不忘朝她挥挥手,用口型说了声再见。

 

“诶?怎么跟了两个外国人?”

 

“她是导游,应该是来工作的吧。”

 

“导游啊?这不是你的梦想吗?”

 

安惠真打趣地笑道,但并没有再多问,金容仙这才松了口气,本来她准备好好休息几天,在家躺尸到天荒地老的,谁知道安惠真听说她休假在家宅着,恨铁不成钢,死活要拉她出来泡温泉,说什么要想彻底摆脱失恋的阴影,就一定要让自己的生活变得充实。

 

金容仙告诉她自己真的已经没事了,可安惠真就是不信。

 

泡温泉也行吧,在哪宅着不是宅,既然她愿意大出血,自己索性随了她的意,不过来了以后金容仙才知道安惠真安的什么心。

 

“年下小奶狗,名校大学生,长得又可爱,这不就是你喜欢的款么,家境也不错,一毕业就在银行工作,父母在国外思想开放,没有出柜烦恼,你到底哪里不满意嘛,难道是个子不够高?谁还不是一米多了对吧?”

 

安惠真跟在金容仙身后苦口婆心念叨个没完,可谓是操碎了心。

 

“惠真啊,我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我说认真的。”

 

“你要真没事为什么不试着相处一下呢?”

 

安惠真觉得自己真的不容易,这么些年,一个妹妹干着姐姐的活,但金容仙吧,虽然平时性格软,但却是个很有主见的人,见她不说话,安惠真只能放弃了。

 

金容仙回了房间,看到小朋友收拾完行李正坐在椅子上玩电话,见金容仙回来和她打了个招呼,金容仙看着那圆圆的小脸,实在是不知道自己在安惠真眼里是个什么样的怪姐姐,对着这么稚嫩的脸,金容仙只觉得自己在犯罪。

 

“收拾好就去吃中饭吧,我查了一下酒店有个特色餐厅,有很多这边的特色小吃。”

 

小朋友点点头,感觉是个乖巧的孩子,如果不是在金容仙点完餐回去的时候听见她跟安惠真吐槽的话:

 

“惠真姐!你这是给我找对象还是给我找妈呢?你不知道她对我说话的口气就像我妈一样……”

 

金容仙有些郁结,果然是有代沟了吗,算一算,三十和二十二,八岁,确实是……

 

不过好在人多,金容仙也不用和小朋友单独相处。

 

温泉酒店最大的特色当然就是温泉池,有公共区域,也有多人包间和单人包间,安惠真包了个大间,算上金容仙七个人,但一想安惠真抱着给自己介绍对象的心,被介绍的人也在,她就实在不好意思下水,在旁边踩了踩索性出去喝饮料了。

 

安惠真她们晚饭过后坚持要去酒吧喝酒,金容仙总算逮到机会逃跑,正准备自己去开个小包间,就在前台又遇到了文星伊。

 

文星伊有那么一秒觉得金容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中注定,刚把那对外国夫妻送去泡温泉,准备给金容仙打电话,金容仙就出现在她面前。

 

“金小姐准备泡温泉吗?我打算开个单间,要不要一起?”

 

金容仙听到文星伊的邀请愣了愣,显然,如果去了,会发生什么不言而喻。

 

文星伊的眼神亮晶晶的,就像真正的星星一样,充满了期待,金容仙想到如果拒绝后这双眼睛变得暗淡的模样,突然就有些不忍心了,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那双明亮的眼睛似乎点上一团火,金容仙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有些热了……既然是休假,那就干脆,身心放松吧。

 

金容仙点头的瞬间文星伊几乎想要大吼一声然后绕场三周,颤颤巍巍地接过钥匙,仿佛那不是温泉池的钥匙,而是打开她通往幸福大门的钥匙。

 

金容仙换好浴袍出来,见文星伊已经等在门口巴巴地看着她了,上次夜晚的细节突然开始在金容仙的脑海里滚动播放,让她有些羞赧。

 

文星伊就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一想到金容仙没有拒绝她,走路都带着跳跃。

 

豪华单间泡两个人绰绰有余,边上还有躺椅和圆桌,圆桌中间还有一把塑料花做点缀,文星伊关上门后发现金容仙已经缩进池子最里面了,浴袍搭在躺椅上,文星伊甚至都没看清她的动作。

 

金容仙确实是故意的,虽然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是面对时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她缩在水里看着文星伊站在地面上一点点脱下浴袍,再看着水面一点点没过文星伊修长紧实的腿,然后是线条明显的腰腹,然后是胸……

 

文星伊看着金容仙偏过头去不敢再看自己,忍不住露出狭促的笑意,缓缓朝她走去。

 

“金小姐害羞了?”

 

“嗯……”

 

金容仙的声音很轻,就像漂在水面上。

 

“那一会可能要更害羞。”

 

文星伊没有再等金容仙回答,抬起她的下巴在唇间落下一个绵长的吻。

 

文星伊很喜欢抱着金容仙的感觉,金容仙的身体很软,就像蓬松的棉花团抱枕,文星伊抱住就不想再放手,看着金容仙在自己怀里眯起眼睛喘息,咬着嘴唇颤抖,文星伊觉得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烫……

 

金容仙看着水波拍打着池壁,一浪又一浪,就像她身体里的浪潮,她忍不住仰起头,十指扣住地砖,文星伊一只手横在她腰上从身后抱住她,另一只手却没有停下动作,金容仙的意识很快就被抽空,随后扶在池边喘气,等稍稍回过神,发现文星伊正在身后亲吻她的脖颈,她微微偏过头,阻止了文星伊的动作。

 

“休息会……”

 

文星伊看不到金容仙的表情,但从声音听出来她大概是累了,于是也顺着她的意,不再动作。

 

房间里顿时只剩下水面荡漾的响动,听上去暧昧而旖旎,怀里的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文星伊看着门口的电子计时器,离她们进来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起来休息会?”

 

“嗯。”

 

金容仙点头顺从的样子,让文星伊差点又不想放她走了。

 

文星伊出去后金容仙披上浴袍躺在旁边的躺椅上,衣领被掀开呈一字勒住手臂,光洁圆润的肩膀和精致的锁骨暴露在空气中,水珠从皮肤上滚过,然后没入胸前的弧度,浴袍下摆一半遮掩着,一半滑落搭在躺椅上,露出整条白皙的大腿,文星伊没多久就从外面抬进来一杯牛奶和一杯起泡酒,进门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光景。

 

原本自顾自放空休息的金容仙感受到文星伊的目光扫过,停留在自己胸前,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觉得放松的样子,只怕在文星伊看来是别的意思,于是故作镇静,赶紧把浴袍穿好,然后接过文星伊递过来的牛奶。

 

“你就不怕缺氧?”

 

金容仙看了一眼又走进池子里的文星伊,不禁问道,反正她现在是一只手指都不想动了。

 

“没事,我身体倍棒。”

 

文星伊眨了眨眼睛,还隔空和她干杯。

 

“你多大了?”

 

金容仙忍不住有些好奇。

 

“过两个月就二十八了。”

 

“那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两岁的年龄差,也还好……吧?但感觉文星伊怎么就精力这么旺盛,难道三十岁真的是个坎?金容仙忍不住叹了口气。

 

“现在说可不算。”文星伊摇摇头,显然不会放过这个继续套近乎的机会,故意扁嘴做委屈状“金小姐也不说请我吃顿饭吗?”

 

金容仙仔细思考了一下,上次文星伊给自己做了顿饭,自己请回去似乎也有道理。

 

“文小姐喜欢吃什么?”

 

“除了不能吃太辣的都行。”

 

文星伊又露出那种狡黠的笑意,看着金容仙抿着牛奶思索的样子,可爱极了。

 

“我也不太吃辣,听说中央大街新开了一家日料自助,好像还不错……”

 

金容仙正想还有什么好一点的餐厅可以做备选,文星伊就迫不及待的敲定了这个行程。

 

“可以,那就这么愉快的定了。”

 

文星伊精力旺盛是一点也没错,眼看时间要到了还能缠着自己在躺椅上又办了一次,金容仙现在是真的“身”心放松,放松得路都不想走了,回到房间往床上一躺只想睡觉,以至于昨天小朋友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都不知道。

 

第二天一觉醒来午饭时间都过了,手机里半个小时前收到一条来自文星伊的消息,

 

【今天带客户回城了,金小姐可别忘了请我吃饭[表情]】

 

跟着的小表情深得文星伊本人的精髓,金容仙忍不住轻笑。

 

“呀,姐姐是不是有情况啊?”

 

安惠真注意到金容仙的表情迅速凑过头嘀咕道。

 

“嗯?什么情况?没有啊。”

 

金容仙收起手机瞟了瞟周围的人,一瞬间想到了做贼心虚之类的话。

 

 

第四章

 

“金助理来这么早。”

 

“中午没有回去。”

 

金容仙笑笑,依旧坐在椅子上,因为有着悠久的历史建筑,所以这里是这座城市最著名的旅游景点,只要是来旅游的基本都会过来参观,也是金容仙第二次遇到文星伊的地方。

 

其实这个星期金容仙是不用过来的,但是看到同事发出的代班求助,她就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坐在这里她也只能催眠自己,乐于助人是种美好的品德,并不是为了偶遇。

 

事实上金容仙心里那点小九九是对的,这里文星伊每个月都要来上好几次,熟悉程度堪比自家后花园,正史野史历程介绍更是倒背如流,闭着眼睛都能走。

 

所以文星伊出现在这里一点都不奇怪,奇怪的是金容仙突然加速的心跳,距离上一次见到文星伊已经过去了两周,她透过二楼的木质窗沿看着文星伊穿着韩服背着迷你扩音器从巴士上走下来,笑容得体,步履从容,指引着游客跟随自己的走过那些被历史洗礼过的遗迹,一直来到这边楼下。

 

如果自己当初也做了导游的话会不会跟文星伊成为同事呢?

 

深秋的城市已经有了寒意,广场上的风总是很大,金容仙拢起外套看着文星伊的长发在午后的阳光下飞舞,朝这个方向一步步走来,睁了太久的眼睛隐形眼镜终于忍不住开始滑片,金容仙使劲闭了闭,等再睁眼,文星伊已经没了踪影,那群游客正在楼下三三两两地聊着天。

 

“果然是金小姐啊。”

 

印象中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金容仙转过头,果然是文星伊,正看着她笑。

 

“你怎么上来的?”

 

“我说我找金容仙金助理。”文星伊眨眨眼睛轻笑“我从下车就看到金小姐了,金小姐在这看这么久都不打算下去打个招呼,真是无情呢。”

 

金容仙被文星伊说中心事,有些别扭地挪了挪位置,她其实也在犹豫要不要和文星伊打声招呼,可是一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的原因,总是有些心虚。

 

“不好打扰文小姐工作。”

 

“金小姐替我把入场手续办了就不打扰了,下面好多人排队。”

 

金容仙正想着以权谋私的可能性,文星伊就很自然地转换了这个本就玩笑的话题。

 

“金小姐可以请我喝杯水吗?”

 

“你冷吗?”

 

金容仙看着文星伊身上轻薄的韩服不自觉就问出口。

 

“还好,里面穿了保暖。”

 

文星伊接过金容仙倒了热水的纸杯捂手,小口舔舐着水杯,然后看着金容仙笑,鼻子边的肌肉皱成一团,金容仙突然就想到动画片里的那种小仓鼠。

 

“今天下午是最后一个行程,金小姐一起吃晚饭吧”

 

突如其来的邀约让金容仙愣住,还没来得及回答文星伊就下楼了。

 

金容仙犹豫了一会,又回到窗边,看着文星伊从一楼走出去,旅行团和学生郊游队碰到了一起,有个小朋友蹦蹦跳跳和文星伊撞了个满怀,老师慌慌忙忙上前道歉,文星伊蹲下身摸了摸那个小团子的脑子替她把乱糟糟的头发捋顺,小团子鞠了个躬又蹦蹦跳跳地走了。

 

金容仙突然想到文星伊抱住自己的时候,也很喜欢摸自己的脑袋,将她的长发捋顺然后亲吻它们……

 

文星伊某些时候总是带着些温柔又热情的影子,只是这是她真正的模样吗?金容仙想要更深入的认识文星伊,却怕最后又会是一次打脸的一厢情愿,毕竟上一段经历真的糟糕透了。

 

毫无疑问,这对金容仙来说是个坐立不安的下午,等文星伊处理完团队交接的事宜后已经过了金容仙的下班时间。

 

文星伊换回了常服,毛茸茸的外套把她裹起来,远远的跑过来看上去像个球。

 

金容仙想到了小仓鼠把自己团起来滚动的样子,不禁发笑。

 

金容仙笑起来的模样很温柔,冬日暖风拂面而来,文星伊虽然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却也好心情的也跟着笑。

 

“不好意思来晚了,这么冷的天,去吃部队锅吧,我家楼下有家店味道很棒,炒年糕也很好吃。”

 

金容仙承认在听到炒年糕的时候心动了,以至于忽视了地点,等到了那里才发现,这不就是文星伊家么。

 

那点昭然若揭的小心思让金容仙不禁觉得耳根发烫,但文星伊却是一副光明磊落的样子,好像就只是想邀请她一起吃好吃的部队锅而已,衬得金容仙仿佛满脑子只有黄色废料。

 

好在文星伊没有说谎,年糕确实是好吃的。

 

金容仙沉迷年糕的样子看起来多了几分呆萌,尤其是圆圆的脸颊,文星伊下意识就抬起了手。

 

“真可爱。”

 

文星伊的指尖触到金容仙的脸颊时,金容仙吓得停止了咀嚼的动作,瞬间睁大的眼睛看着文星伊45°角的手肘正杵在桌面看着她,像极了电视剧里常见的画面。

 

“好奇怪啊……”

 

金容仙咽下年糕,却也没有躲开,任由文星伊捏了捏她的脸。

 

柔软的触感就像金容仙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样,文星伊霎时明白了什么叫做爱不释手,她此时是真的不想挪开自己的手了。

 

今天该用什么样的理由把金容仙拐回家呢?

 

就在文星伊绞尽脑汁的时候,店家立刻给了文星伊一个完美的助攻。

 

“啊……”

 

隔壁桌的争执发生得猝不及防,推搡波及了路过的店员,突如其来的啤酒从身后泼下,金容仙的衣服湿了大半,店家再三道歉加免单也改变不了这个倒霉的事实。

 

“我的衣服金小姐应该能穿下,现在这样太不方便了,上去换件衣服我送金小姐回去吧。”

 

金容仙犹豫了一秒钟,还是败在了文星伊真挚的眼眸里。

 

文星伊的房间和她上次离开的时候没什么不同,看起来算是整洁干净的类型,偶尔会有些乱摆放的东西,但并不影响总体的美观。

 

文星伊找了一件加绒的长袖卫衣递给金容仙,看着她轻车熟路地走向浴室,心里居然有些小小的窃喜——金容仙还记得这里的一切。

 

她又想起第一次遇见金容仙的时候,那个在灯红酒绿的环境里格格不入的身影,抿嘴害羞却又温柔妩媚的姿态,在自己怀里紧紧攀附住自己时紧皱的眉头,在余韵中颤抖时微微失焦的眼睛……

 

“啊……”

 

如果不是金容仙的声音传来,文星伊还在满脑子黄色废料,这一身短促的轻呼让她这才想起那些修水管用的乱七八糟的工具箱还堆在卫生间里。

 

关心则乱,文星伊跑过去的时候金容仙的衣服堪堪穿了一半,两只手臂挂在衣袖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兔子。

 

“没事吧?”

 

“没事,就是滑了一下。”

 

金容仙看着突然跑过来的文星伊,顿了顿还是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继续完成这个进行到一半的穿衣动作,然后捋了捋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看着镜子里的投影,文星伊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有些人的性感是浑然天成的,而有些人再怎么搔首弄姿也和这种气质没有关系,金容仙显然属于前者,性感也分很多种,她不是热情奔放,而是含蓄诱惑,脖颈的弧度,抬起的手臂,永远挺得很直的背脊,从胸到臀部的曲线堪称完美,明明有肉却一点也不胖……

 

文星伊把手里的毛巾扔在了洗漱台上,跨出两步从身后抱住了金容仙,将脸埋在她的脖颈间。

 

“唔……不是说,送我回去吗?”

 

此时嘴唇贴近肌肤的热度显得格外高,已经意识到将会发生什么,金容仙还是想做最后的挣扎,为什么一面对文星伊,就像失了灵魂,她的话都照做,每一个要求都满足,心甘情愿踏进文星伊的陷阱……

 

“别走了。”

 

文星伊的声音从脖颈边溢出,听起来闷闷的,胸腔里翻涌的情愫急需得到眼前这个人的共鸣。

 

看吧,就是这样,毫无原则。

 

看着镜子里才穿上又被褪掉的衣服,金容仙觉得文星伊大概就是来克自己的。

 

这样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危险了。

 

 

 

第五章

 

真正进入冬天后游客开始日渐减少,各大旅行社都开始回顾过去展望未来,文星伊闲下来就得忙活年终总结,等处理完这些形式上的东西,生日也就在眼前了。

 

这两个月除了那一次偶遇,金容仙从没有主动给她发过信息,这让文星伊有些郁结,正寻思着要不要主动问候一下,金容仙的电话就打来了。

 

“文小姐周末有空吗?”

 

“嗯……有。”

 

文星伊心里冒着小泡泡,语气也有些低沉,金容仙不明所以,但还是打算把这次的承诺兑现完。

 

“那我就定周六的晚餐,我们六点半在餐厅门口见,可以吗?”

 

“嗯……可以。”

 

“文小姐是不舒服吗?”

 

蔫蔫的文星伊感觉有些陌生。

 

“没有。”

 

“那就后天见?”

 

“好……”

 

文星伊挂了电话整个人呈大字躺在床上,总觉得自己实在是矫情,金容仙到底是怎么看待自己和这段关系的呢?她其实很想解释自己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她们其实可以试着相处,但是每次的举动都事与愿违。

 

在文星伊眼里,金容仙一点都不像那种会乱搞一夜情的人,肯定是那天分手所以情绪失控,万一被她企图转正这件事吓跑了,她找谁哭去,都怪那个混蛋,要不是她金容仙至于这么伤心吗……文星伊没发现,自己已经开始对金容仙的前任耿耿于怀了,也不想想,如果不分手有她什么事。

 

说到底,与其想那么多,不如实实在在的找个机会扭转一下这样的印象,文星伊是个极有自我安慰精神的人,就算没有,在服务业的这几年也给打磨出来了,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在床上翻滚了一会,她就已经劝好了自己,中途丁辉人打电话来约她周六喝酒被她拒绝了,现在她一心只准备着周六和金容仙一起吃饭。

 

金容仙选的餐厅就是之前和文星伊提过的那家日料店,装潢和氛围都恰到好处,十分适合约会,文星伊在网上查过以后开始思考需不需要给金容仙买点小礼物,不过这是自己生日的名义会不会有点奇怪?

 

“文小姐等很久了吗?”

 

“没有,刚到。”

 

只是在楼下逛了两个小时而已。

 

“很抱歉来晚了,路上有些堵车,位置已经定好了,我们进去吧。”

 

文星伊打量着金容仙,见她还穿着衬衣和工装裤,只是外套换成了米色的开衫,脸上打着淡淡的粉底。

 

“你,加班了?”

 

“临时被叫去开了个会,再回去换衣服也来不及了……”金容仙带着些歉意地捋了捋落到脸颊边的碎发,比起文星伊亮眼的妆容,自己看起来似乎是有些灰头土脸,歪着头看了看橱窗倒影里自己的衣服“很奇怪吗?”

 

金容仙的小动作可爱极了,尤其是歪头的时候,文星伊想起来自己似乎还不知道对方的年纪,不过现在对她来说也不是很重要了,她觉得自己沉寂了很久的心,又一次随着金容仙的举手投足开始跳动了。

 

“我的意思是。你穿衬衣很漂亮。”

 

“谢谢。”

 

金容仙愣了一会,而后笑笑,似乎只把这当做一句客套话。

 

“对了,这个送你。”

 

文星伊也没再解释,状似随意的从包里拿出了一对耳钉,是只团起来小猫咪。

 

“嗯?”

 

金容仙有些不解。

 

“就,路上看到了,你请我吃饭,我总不好什么都不表示吧,这多不好意思啊。”

 

文星伊没有再看金容仙,只是低头自顾自翻起了菜单,她要是再多看一眼绝对会露馅,毕竟这会脸上的燥热她自己都感觉到了。

 

“那,谢谢了。”金容仙想了想没有拒绝,小心地把两团小猫咪装回盒子里放进包中“很可爱。”

 

“对了,还不知道你是哪年的。”

 

明明已经是有过那么亲密接触的人了,却从没有过什么真挚的对话,甚至连彼此的基本信息都不清楚。

 

文星伊觉得这样不对,她迫切地想要了解金容仙这个人,而不仅仅是她的身体。

 

“嗯……比你大了快两岁了。”金容仙想了想,文星伊是年底的,可不就是两岁“不过我是年初的,也算是30了。”

 

这倒是出乎文星伊意料,她原本以为金容仙最多和自己一样大,如果不是那天听到别人对她的称呼,她甚至觉得金容仙比自己小很多。

 

“可姐姐真的很童颜,现在随便抓住一个人问,人家一定以为我比较大。”

 

文星伊眨眨眼睛,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真诚又真挚,毕竟确实是真心话,只是金容仙一楞,随即轻笑。

 

“文小姐总是很会说话。”

 

这是说我很会撩的意思?文星伊看着金容仙低头开始点菜,显然没有把她的话当真……文星伊又有些担心了,金容仙该不会以为自己是那种睁着眼睛说瞎话撩妹的花心大萝卜吧……想到这样的可能性,文萝卜有些郁卒。

 

等金容仙点完菜再抬起头,发现对面的人似乎一下子漏气了,蔫蔫地杵在桌上发呆。

 

“文小姐不舒服?”

 

“没有。”

 

“你看一下还有什么要吃的。”

 

金容仙把菜单递过去,发现对方也兴致缺缺的样子。

 

“文小姐如果是特殊时期我们还是换一家店吧。”

 

意识到金容仙误会了,又发现对方正在担心自己,也不是完全不在乎嘛,想到这,文星伊自我调节系统的小马达又迅速哒哒哒地转动了。

 

“啊,鳗鱼饭好像很好吃,点一份吧。”

 

真是个,需要关注的小孩子呢……金容仙先是一愣,看着文星伊和服务员交代点餐的样子,随即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姐姐笑起来真好看啊。”

 

文星伊知道金容仙比她大以后索性装起了乖宝宝,回过头发现她在笑,立刻杵着下巴看向她。

 

“呀,好奇怪啊……”

 

金容仙一愣,随即立刻偏过头,想要结束这个在她看来很奇怪的对话。

 

“难道没有人夸过姐姐漂亮吗?”

 

“但文小姐现在突然这么说,就是很奇怪啊……”

 

“那就是有咯。”

 

文星伊很会抓关键点,食指扣在桌面,跟着金容仙偏头的方向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

 

有吗?当然有,但没一个像现在这样让她手足无措的。

 

“呀……”金容仙索性转回来和文星伊对视,抿嘴严肃道“真的很奇怪!”

 

文星伊扁扁嘴,明明是实话,哪里奇怪了?

 

一顿饭吃下来金容仙总是被文星伊突如其来的怪话打得措手不及,如果她的脸是一盘五花肉,现在估计已经熟透了。

 

“呼……”

 

金容仙走出日料店终于松了一口气,文星伊却仿佛发现了新乐趣。

 

“姐姐跟我吃饭这么紧张吗?”

 

金容仙看着文星伊眯起眼睛的样子,突然觉得对方欠揍极了,正想跟随自己内心暴揍她一顿的想法,目光却在不远处的地方停了下来。

 

“啧,这是巧呢,没看出来容仙姐姐也是肉食系啊,空窗不到两个月,立马新人在侧。”

 

金容仙以前觉得前任伶牙俐齿,现在看来简直是尖酸刻薄,俨然是没有受过社会的毒打。

 

“与你无关,你私拿我东西的事我没有报警,但还请你自重。”

 

通过对话大概能猜出眼前的人是谁,文星伊也终于看清了那天那个模糊的影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只是这不看还好,一看,文星伊不禁怀疑起金容仙的眼光。

 

其实前任真没那么糟糕,她本人还是清秀亮眼的,只是这会浓妆艳抹看上去实在艳俗,金容仙乍一眼都差点没认出来。

 

“这位阿姨你谁啊?”

 

文星伊实在是受不了对方那挑衅的嘴脸,前一秒还上扬的嘴脸立刻下垂,冷着脸瞪了对方一眼。

 

“你!你说谁!”

 

“谁答应说谁呗。”

 

文星伊冷着脸站到金容仙身前,心里那点小九九蠢蠢欲动,不过对方看了她们身后一眼似乎并不想多做纠缠,翻了个白眼骂骂咧咧地跑向电梯。

 

金容仙看到电梯后的中年男人,这下是真的没有一点兴趣了,只希望对方再也别出现在自己眼前,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看人的眼光有问题。

 

“金小姐可真是好脾气,这种人也忍得下去。”

 

文星伊注意到金容仙追随对方身影的目光,和突然变得低落的气场,心里不知怎么的冒出一股纯天然无糖柠檬水咕噜咕噜的都快代替血液在她全身循环了。

 

一想到这个人和金容仙在一起过,甚至也有亲密关系,也见过金容仙情不自禁时柔情似水的样子,听过金容仙难耐的喘息,文星伊就觉得自己被人摁进了柠檬水里,再一想,金容仙经历过的感情可能不止这一段,其他人她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样……文星伊自顾自在柠檬水里徜徉,完全无视了就在身边的金容仙紧蹙的眉头。

 

“因为那时候不知道。”

 

没注意文星伊嘲讽的语气,金容仙只是看着文星伊,脑袋有一阵放空,而后叹了口气,再想说些什么,发现文星伊已经率先走向电梯了。

 

看着那纤瘦的背影,金容仙不禁想到,那文星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酒吧?一夜情?会说漂亮话?金容仙直觉文星伊不是这样的人,但她不敢肯定,她不是怀疑文星伊,她只是怀疑自己。

 

上了车以后文星伊一直没说话,金容仙直觉对方是在生气,可她又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她现在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只能抛开情绪假装不知道,坐在副驾上试图想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氛围。

 

“文小姐不去和朋友庆生吗?”

 

“不用,明天一起吃顿饭就行了,反正都活了这么多年了……”

 

文星伊突然意识到金容仙比她大,所以适时噤声了,但金容仙并不介意,只是笑。

 

“文小姐这样的思想一点都不像年轻人啊。”

 

“你不也是年轻人?”

 

文星伊撇撇嘴,对金容仙这个说法很不满。

 

“那是因为我本来就不喜欢太吵杂的环境。”

 

金容仙记得她们相遇的地点,那样吵杂的环境里文星伊看起来游刃有余,所以金容仙理所应当的认为对方就是那种热爱交际八面玲珑的社会女青年。

 

很显然,文星伊也听出来金容仙的言外之意,但她却不知道该从哪里反驳,吵杂的环境?自己好像确实挺常去酒吧的,毕竟丁辉人是个酒鬼,最喜欢的事就是抓自己去酒吧陪她喝酒,那天晚上的事?

 

那天晚上的事,她们一直以来都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过,但做了都不止一次了,再去解释好像又确实太过矫情,谁都不愿冒着可能会有的尴尬去打破这层关系。

 

“其实我……”

 

文星伊只觉得心里更加郁结,话讲一半最后还是咽回去了。

 

“怎么了?”

 

金容仙转头看向文星伊,她确定文星伊刚才应该是有话要说的。

 

“今天是我生日,你不送我什么礼物吗。”

 

文星伊随口胡诌,毕竟金容仙都已经请自己吃饭了,得寸进尺实在是过分,可是她又不想暴露自己刚才的心情以免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反徒惹无趣,只能没话找话调侃两句。

 

“你要什么礼物?”

 

金容仙思考着文星伊这句话的认真程度,于是也试探性地问道,只是文星伊的问答让她忍不住耳根发烫。

 

“要你……去我家。”

 

 

 

第六章

 

文星伊没想到金容仙居然真的会答应,原本以为会不会是自己又唐突了,所以金容仙是拿她当什么了?床伴吗?也是,她们见了四次面,有三次在上床,这不是床伴是什么?

 

那现在,得寸进尺也只能怪金容仙的纵容了。

 

不知名的酸意在心里漫延,文星伊的动作不自觉带了些报复的意味,时急时缓,在金容仙难耐的时候又停下……

 

“文……星伊……”

 

金容仙抿着嘴,揪住文星伊堪堪搭在腰上的浴袍,有些不解,这个人今天好像有点不对劲?自己还没走出浴室就把自己扣在了洗漱台,似乎是在故意折腾自己……

 

这好像还是金容仙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全名吧?不像平时总是温和有理的文小姐,看着眼前雾蒙蒙显得格外委屈的眼神,文星伊心里升起一种恶作剧得逞后的满足。

 

“叫名字。”

 

“星伊……”

 

“容……”

 

金容仙犹豫了一会红着脸偏过头呢喃,像只听话的小猫,那软软的语调让文星伊不自觉升起那么一些些愧疚,只能加快动作让她如愿以偿。

 

金容仙躺倒床上的时候感觉自己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虽然身体的体验不错,但累也是真的累……

 

文星伊拿了吹风机过来正看到金容仙把自己裹成一个蝉蛹的样子。

 

“头发要吹干哦容仙姐姐。”

 

“嗯……”

 

金容仙一点也不想动,直到吹风机的声音响起,暖风从头顶划过,紧接着自己被有力的手臂从被窝里捞出来。

 

“不吹干会头疼的。”

 

金容仙枕着文星伊的腿,长发悬空,接受着暖风的吹拂,她能感受到文星伊的手指在她的长发间穿梭,温柔而缱绻,也是这样的手一次次勾起她身体里的情潮,让她一次次变得不像自己……

 

“姐姐真可爱……”

 

暖风熏人醉,吹风机的声响盖过了文星伊的声音,金容仙索性放弃思考,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咪。

 

吹风机停在她双唇接触到同样的柔软时,文星伊带着舔舐的吻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金容仙很快又丢盔弃甲,城池不保。

 

 

第二天又降温了,天气预报似乎有雪,冬天是旅游淡季,文星伊一般会趁这个季节自己出去转转,或者学些什么东西打发一下时间。

 

文星伊站在窗前呵了口气,下意识在被雾蒙起来的玻璃上写了个“容”字,等意识过来不禁愣住,随即回头看了看还在睡的金容仙,缩在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圆圆的脸蛋,看起来就像个宝宝,脸色似乎有些疲惫。

 

想起昨天最后关头金容仙任凭自己怎么挑逗就是把头埋在枕头里一声不吭,最后眼泪从眼眶涌出的样子,文星伊觉得自己有些心动,但更多还是心虚,她套上外套出去,准备解决了中饭问题再叫金容仙起床。

 

金容仙做了很长的梦,她梦见小时候父母带她出去玩,梦见念书后的玩伴,梦到老师,梦到后来的同事领导……几乎把她的前半生都梦了一遍,最后才梦到文星伊,梦到文星伊抱着她,亲吻她的侧颈,在她耳边说,容,我爱你……

 

睁开眼,文星伊就在面前,不过是抬着一碗参鸡汤坐在床边喝得正香,脸颊鼓囊囊的。

 

“嗯?姐姐笑什么?”

 

“笑你……像个小仓鼠。”

 

文星伊的小脸皱成一团的样子,真的像极了小仓鼠。

 

“姐姐醒了就起来洗漱吃饭吧。”

 

一本正经的文星伊完全没有了昨天挑逗她时那欠揍的模样,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乖巧,那覆在她身上用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一声又一声呢喃的“容”就像是金容仙梦里的幻觉。

 

“嗯……”

 

金容仙回想起昨晚有些不好意思,准备起身去洗漱,还是被身体的酸楚刺得顿了顿。

 

“抱歉啊……”

 

文星伊这会倒是十分机灵,立刻上前扶住了金容仙,只是这声抱歉这让金容仙的脸色瞬间红透。

 

“好奇怪啊……”

 

“容仙真是觉得什么都奇怪啊。”

 

“呀!”

 

金容仙终于忍不住反手一巴掌拍了过去,文星伊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拍得坐到了床上,双手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有些迷茫地看着金容仙,就像手里的坚果突然被抢走的小仓鼠,让金容仙忍俊不禁。

 

文星伊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反倒多了几分亲切,大概是因为亲近,所以不再端着正经的样子才会动手吧,于是被拍得身心舒畅的文星伊服务到位,给金容仙舀了汤,盛了炒饭,看对方一点点吃完,笑得颧骨升天。

 

“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啊。”

 

金容仙敏锐的察觉到文星伊有一秒的僵硬,随后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从发丝里探出来的耳朵微微发红,出卖了她并不正常的思绪。

 

文星伊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坦白从宽,但是第一次为了给自己树立良好形象这种小心思她还是想藏一藏的,前提是,如果藏得住的话。

 

“其实,我不会做饭……都是外送的……”

 

金容仙看着文星伊偏过头微微发红的脸颊,看起来这样洒脱的人,居然会因为这么点小事脸红,这让金容仙感觉自己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嘴角顿时不自觉上扬。

 

一直用余光注视着金容仙的文星伊很快发现了金容仙在偷笑这件事,只是,金容仙的笑,真的很好看啊,或许还拥有感染的魔力,文星伊看着她,自己也笑了起来,屋外纷纷扬扬的雪花如约而至,屋内的空间却仿佛因为心脏的剧烈运动散发着暖意。

 

雪停的时候已经是晚上,金容仙已经回到家有一会了,原本打算自己打车回去的金容仙在文星伊很贴心的以雪天路滑沾雪容易感冒等等借口,然后略带强硬的态度拉着她的手腕一同出门后,金容仙只能从善如流。

 

车开的很慢,文星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金容仙聊着。

 

“容仙姐姐对导游很感兴趣吗?”

 

“毕竟我以前的梦想也有过导游呢。”

 

“那下次容仙姐姐来我给你发一面小旗子,就假装你是新人。”

 

文星伊还真的从车斗里拿出一面印着文化宣传的小旗子塞到金容仙手里。

 

“那毁了星伊小姐的工作就不好了。”

 

“我可是专业的,再来十个也不怕。”

 

金容仙被文星伊捏着嗓子的幼稚语气逗笑,金容仙的笑容有种魔力,文星伊见她笑也跟着笑起来。

 

在余光里看到文星伊笑得皱巴巴的小脸,金容仙忍不住嘴角上扬,她捂住胸口,那里仿佛有一阵暖意在蔓延,雪花被风吹到车窗上化成水珠滴落,路边的情侣站在屋檐下对着彼此的手呵气,车载音乐突然被换成前些年很流行的一部电视剧的OST:

 

널품기전알지못했다

在拥抱你之前我不知道

 

내머문세상이토록찬란한것을

我驻足的世界这么美好

 

작은숨결로닿은사람

用微弱的呼吸触及到的人

 

겁없이나를불러준사랑

无所畏惧呼唤我的爱情

 

몹시도좋았다

非常美好

 

너를지켜보고설레고

守护你为你心动

 

……

 

文星伊是故意,她觉得歌名十分符合现在的情景——像初雪一样靠近你。

 

在金容仙的坚持下文星伊最后还是把车停在了上次的路口,今天似乎是个不错的相处过程,漫天雪花并不能遮住文星伊大好的心情。

 

“谢谢。”

 

下车的时候因为文星伊沾着雪花的指尖戳了戳金容仙的脸,她们突然就着车前盖上薄薄的雪堆打起了雪仗,就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金容仙顶着抱枕张开双臂躺倒在沙发上,柔软的垫子让她有种下陷的错觉,仿佛文星伊从她身后抱住她时。

 

怎么就想到文星伊了呢?金容仙放松的身体突然紧绷,靠枕从她额头掉落。

 

该怎么定义和文星伊的关系呢?一夜情?不止,分明已经好几夜了,床伴?金容仙并不想把她们的关系做这样的定义,恋人?这更不是……金容仙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苦恼过。

 

适逢安惠真约圣诞节的电话打来,金容仙索性把这苦水倒了。

 

安惠真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乎有十秒,随即在一声突如其来的怒吼中金容仙吓得手一抖,电话摔在了地上,黑屏了。

 

 

【姐姐睡了吗?】

 

【容仙圣诞节打算怎么过?】

 

【是睡着了吗?那晚安。】

 

文星伊看着对话框里自己的独角戏,不禁有些失落,总不会现在就睡着了吧?她深呼吸两下拨了电话……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啊——”

 

文星伊把脑袋埋进了枕头里。

 

难道是昨天逗太狠了?也不至于啊,今天明明相处很愉快,一起吃了饭,聊了很多,甚至还一起打了雪仗……

 

文星伊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女人心海底针?

 

当一个人的思绪开始在夜里发散的时候一点点负面情绪都很容易被放大,然后在悲观的道路上一去不复返,就像此时的文星伊,她已经开始在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技术问题,又或者是金容仙是不是已经厌倦了她,还是因为自己不会做饭?

 

文星伊第一次陷入了这样患得患失的情绪里,带着对金容仙的在意,她不禁又一次回想她们的相遇,哪怕她已经想过无数次,但每每都会有新发现,尤其是在与金容仙一次次的接触里,她越陷越深。

 

几公里外的金容仙并不知道有人正带着对她的怨念入睡,她只是在思考该如何捋清她和文星伊的关系以便向安惠真倾诉,可是她发现越思考越捋不清她们这本就偏离轨道的开端,就像如果在几个月前有人告诉她她会在酒吧和一个陌生发生一夜情,她一定会在心里嘲笑对方是个傻子。

 

只可惜,现在像个傻子的人是她。

 

 

 

 

第七章

 

金容仙的电话宣告寿终正寝,她决定换一个新的给自己当圣诞礼物,于是刚买完电话的金容仙插上电话卡的瞬间就被安惠真轰炸了一通,然后被拖到了第一次和文星伊见面的那家酒吧,把她和文星伊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那假如她和你提出交往你会答应吗?”

 

安惠真语重心长的口吻让金容仙有些想笑,但却还是忍不住思考起这个问题,会答应吗?文星伊……

 

等一下,且不说文星伊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就仿佛文星伊一定想要和她交往一样,金容仙靠在身旁的花柱上,有些无奈地笑笑,自己真的是,晕了……她抬起头扫了扫周围,有些熟悉,但又因为圣诞节的装扮看起来有些陌生,文星伊今天会来吗?

 

金容仙正想着,上帝仿佛就听到了她心里那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文星伊真的出现了,不过不是在门口,是在舞池正中的高台上,不过因为身旁的花柱,文星伊可能看不到她。

 

“郑重介绍我们今天的一日限定rapper,玟星!”

 

“我是主唱WheeIn!祝大家,圣诞快乐!”

 

文星伊今天的妆容比她们第一次见面时还要重,大概是为了表演,看上去更具有攻击性,柔顺的长发高高绑起,似乎还做了一次性挑染,如果说她是专职乐队金容仙也是信的。

 

“你对乐队感兴趣?你有兴趣我可以帮你介绍啊。”安惠真注意到金容仙的目光,随即有些兴奋地介绍道“主唱是我老家的高中同学,前段时间同学会才知道她也在这个城市,你不知道,我们可太有缘了……”

 

安惠真还在滔滔不绝她和那位主唱的缘分,而金容仙的思绪早就飘远了,她看着文星伊放荡不羁的表演,第一次发现了她另外一面,果然是个矛盾的人,她突然想到一个词,自由,文星伊站在舞台最前方张开双臂的模样,就像要展翅飞翔……

 

舞台上的氛围火热,带动了台下的气氛,尖叫声此起彼伏,文星伊结束了表演立刻被丁辉人一把抓住。

 

“跑什么跑,约了你几次了,今天好不容易逮到你,不醉不归啊!”

 

文星伊没说什么,接过酒杯,最近确实花了很多心思在金容仙身上……金容仙,一想到这个人,文星伊觉得自己的心情瞬间又低到了极点。

 

文星伊一坐下,周遭就围了很多人上来,有男有女,多是搭讪的,文星伊以前社团活动就经常有她的身影,后来遇到丁辉人也常常被对方抓来助兴,偶尔收获几个迷妹纯属正常操作。

 

“我老家的高中同学也在,过去喝一杯吧。”

 

丁辉人见文星伊兴致缺缺很有眼色地为她解围。

 

金容仙看着文星伊被几个年轻的女孩子包围,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想借着过去打个招呼然后把她们隔绝开的冲动,只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突然就看到对方越过人群向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就像是想做坏事被发现一般,此时此刻金容仙做了一件很蠢的事,她站起来拔腿就跑。

 

文星伊很敏锐地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人影窜了出来,没有一丝犹豫,文星伊很快追了上去,直到卫生间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去的金容仙先被文星伊拉住拐进了旁边没有人的杂物间。

 

没有一句开场白,炙热的吻先席卷了金容仙的感官,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切合今天的打扮,文星伊的吻很霸道,还带着些急切的侵略性。

 

“容为什么不回我短信呢?电话也关机,明明看到我了也不打招呼转身就跑,就这么不想见我?”

 

文星伊松开金容仙前狠狠咬了一口对方的唇瓣,她第一次知道自己的火气可以这么大。

 

从昨天无法联系到金容仙开始,文星伊的心里出现过无数种念头,这段关系里的主动方一直都是她,假如她停下步伐,她们是不是就会回到原点,那个属于陌生人的原点,文星伊的不甘在这两天反复啃噬着她的,然后在见到金容仙的那一秒彻底爆发。

 

金容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就是下意识的行为,为不久前才和别人讨论过她们的关系,为自己悄悄注视了对方那么久,为自己想要破坏对方和别人的亲密……又或者还有其他她自己也不知道的原因。

 

喜欢吗?其实是有点喜欢的吧,不然也不会一次又一次抛弃自己的原则,顺从得如同被饲养的宠物,只是文星伊到底是怎么样看待这段关系的?一贯的套路?金容仙不愿意这么想她,也有几分真心?这样是最好的吧……

 

“没有的,只是电话坏了。”

 

文星伊看着金容仙在昏暗的光线下靠在自己怀里乖巧地回答自己的问题,承受着自己有些粗暴举动的样子让她酝酿纠结了这么久的怒气瞬间不争气地消散了,化成了一肚子的委屈。

 

“那容仙姐姐为什么要跑呢?”

 

委屈的语气就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仓鼠,文星伊突然变脸让本就心虚的金容仙,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十恶不赦,欺骗少女感情的混蛋。

 

“嗯?没有啊……”

 

绯红爬上金容仙的脸颊,她眼神飘忽,与文星伊目光相接后低头抿唇的模样让文星伊产生了一种就算是借口自己也认了这种没骨气的想法。

 

果然美色误人。

 

“讨厌吗?”

 

“没有啊……”

 

“那么,喜欢吗?”

 

喜欢?似乎是有一点……

 

金容仙抿着唇没有回答,文星伊也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

 

“我等容仙姐姐的回复等了很久呢。”

 

“抱歉呐……”

 

“怎么补偿我?”

 

文星伊的呼吸打在耳畔,压低的嗓音配上正在腰间摩擦的手掌,无声的欲望将金容仙包围。

 

“你要,怎么补偿?”

 

金容仙小声试探,心里却已经有了答案,而现实也确实如她所料。

 

“跟我回家,现在。”

 

 

非常自然的接吻,非常自然的上床,就像她们是多年的恋人,天知道她们也就见过几面而已。

 

“嗯……”

 

“容的声音很性感,可以多发出一些的……”

 

文星伊玩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金容仙觉得自己像被扔到了蒸笼里,浑身都在发烫。

 

“容连翻白眼都很性感。”

 

金容仙此时的一切举动都是娇嗔,是勾引,引得文星伊想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身体里才够。

 

“说、说什么呢……”

 

“容这样口是心非可是不行的。”

 

“呀!”

 

“容……”

 

又开始了,那低沉的呢喃,金容仙感受着心脏宛如被电击的感觉,扶住了文星伊因为过于激烈而绷出肌肉的手臂,死死咬住牙关不让那些羞耻的音节溢出。

 

“讨厌吗?”

 

“不……”

 

“喜欢吗?”

 

在停顿的这一秒,金容仙终于顺从了自己的心意。

 

“嗯……”

 

其实喜欢就是喜欢,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开场,这种心情都是真实存在的,在这无法联系的时间里,文星伊感觉到了害怕,害怕再一次被遗弃,害怕就这样与金容仙分开,害怕再也无法见面。

 

冬夜的汗水顺着文星伊紧实的腰线淌过,打湿了身下的床单,还有额头细密的汗珠,她似乎是很容易出汗的体质,这种时候却又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有句话说得好,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一年一度的节日就这么在放纵中度过,一直到再过两个小时就会天亮这种事听起来太过淫靡,文星伊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居然是这种人,贪欲,情欲,占有欲……通通在金容仙身上爆发了,这一夜她只想确定金容仙是属于自己的,贪恋金容仙的吻,还有她的声音,她的体温,她的一切……一见钟情也好,见色起意也罢,文星伊确定,她真的喜欢上金容仙了。

 

告白吧……即使开始不那么美好,以后还有争取的机会不是吗?

 

情到深处时文星伊脑海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金容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昨天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哪怕只有她一个人,也禁不住有些脸红,身体的酸楚明明白白告诉她纵欲过度的危害,下次一定要先下手为强……

 

下次么……金容仙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愣了愣,随即轻笑,其实尝试相处一下也没关系吧?

 

金容仙打开卧室的房门,客厅空无一人,文星伊不在。

 

电话铃声此时显得格外刺耳,金容仙看着显示的名字有种不好的预感。

 

“什么?家门口?一起吃饭?现在?我、我在超市买东西……”

 

电话是姐姐打来的,说是圣诞节想全家一起吃顿饭,已经开车到她家楼下,让她下楼。

 

圣诞节举家突袭金容仙是真的没想到,文星伊现在去了哪已经顾不上了,金容仙一边往外走一边打文星伊的电话,电话通着,却一直没有人接。

 

金容仙在路边拦着来往的出租,正打算给文星伊发条短信,却看到路对面熟悉的身影。

 

原本的近视仿佛在文星伊身上并不存在,金容仙一眼就看到文星伊,还有抱着文星伊的那个,女人。

 

女人的第六感一直都是个谜,就像此时金容仙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肯定的知道那个女人和文星伊的关系一定不简单。

 

出租车适时停在金容仙面前,金容仙删除了准备发送的短信,坐进车里然后报出自己家的地址,后视镜里,文星伊终于和那个女人分开了,然后抬起头,发红的眼眶与她在后视镜里对视,然后渐行渐远。

 

 

 

 

第八章

 

文星伊确定她刚才是看到金容仙了,就坐在那辆越来越远的出租车里,但此时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想了,她只想自己安静的待着。

 

清早的陌生电话注定了这会是一个特别的圣诞节,文星伊当时正在电话上看适合吃晚饭和表白的餐厅。

 

前任终于回国了,说第一件事就是想找她郑重的道歉。

 

“对于曾经没有深思熟虑过只是因为你对我的好就和你在一起,然后又没有理由的逃避,这样伤害过你真的很抱歉,随着时间过去在逐渐成长的过程里对自己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尤其愧疚,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和你郑重地说声对不起。”

 

前任还说了很多,最后还给了她一张请柬,说自己快要结婚了之类的,但文星伊已经没有兴趣听了,文星伊看着同样坐上出租远去的那个曾经十分熟悉,现在却已然陌生的背影,突然和金容仙重叠,而后又分得一清二楚。

 

那金容仙呢?是不是也是因为不停的被动接受,然后就习惯了自己的存在?

 

前任的心结终于解开了,道歉完,告别愧疚然后一身轻松走向新的人生,把剩下的难题丢给文星伊一个人。

 

文星伊放空自己,凭借本能走回家,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家门口放了一束花,是自己早上起来订的,今天是圣诞节,她打算送给金容仙,花上面放着一张解释的小纸条,因为今天工作量很大,自己又一直没有接电话所以只能放在门口,表示很抱歉。

 

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才发现是昨晚因为害怕吵到金容仙调了免打扰模式,上面有几个未接来电和信息,最近的五个是花店的,再往前两个是金容仙的,大概是打算跟自己说一声她走了吧。

 

看来对方今天也并没有打算留下啊……

 

文星伊笑笑,把这些通知通通关掉,把花扔进垃圾桶,重新缩回床上,上面似乎还留有金容仙的气息,她深吸一口气,陷入其中,久违的觉得那种名为难过的情绪在心里蔓延,不知道是因为前一段感情终于画上句号,还是因为金容仙对她的态度。

 

其实金容仙也并没有很好过,明着是吃饭,暗里就是三堂会审,虽然她的性向在家里已经是个公开的秘密,但是并不妨碍父母抱着“我们女儿还可以再拯救一下”的心态,磨了这么多年金容仙已经习以为常了。

 

“唉,其实他们已经快放弃了,说到底还是怕你以后没人陪,孤家寡人的多惨啊,上次那个小妹妹一看就不靠谱……”

 

姐姐下车的时候借着拿东西给她空档语重心长。

 

“分了。”

 

“啧”

 

姐姐打量的目光让金容仙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

 

“要是有靠谱的,不妨带来看看,爸妈放心了自然不会再念叨你了。”

 

姐姐的话让金容仙的脑海里一下就冒出文星伊的样子,但很快摇摇头。

 

“没有。”

 

本来就没有吧,那个和别的女人在马路对面拥抱的身影不期然地又浮现在脑海里,金容仙打开手机,没有文星伊的任何消息。

 

果然,还是不靠谱吧。

 

圣诞结束,文星伊给自己放了个假,金容仙却在和年末作斗争,文件归档报送台账下年计划,写不完的材料开不完的会,文星伊这个人就像当初突然出现时一样,现在也突然就失去了联系。

 

“所以你有联系过人家吗?”

 

安惠真很无语,当初听到金容仙主动约她喝酒的时候,她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结果来了之后约人的这位捧着一杯朗姆酒特调在安惠真看来连露水嘟嘟都不如的鸡尾酒喝了两个小时。

 

“嗯?”

 

金容仙仔细思考了很久,好像确实,一直以来都是文星伊在主动联系她,而她一直处于被动接受的状态。

 

“所以你根本没联系过人家你就说人家失联,我前天看丁辉人这家伙的动态里还有她送的吉他呢。”

 

圣诞节那天两人双双失踪,奸情昭然若揭,和丁辉人一对口供,安惠真立马明白这位姐姐牵肠挂肚的是谁了。

 

“那就是她根本没打算找我,我去找她做什么。”

 

安惠真这句话一出来金容仙说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感觉,总之就是不舒服极了,她其实有看到文星伊的社交动态,对方并没有屏蔽她,春节还在汉拿山顶泡温泉,俨然一副休闲度假全无心事的模样。

 

嗬,感情不止没有搞上还闹起了别扭啊,安惠真八卦的雷达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她点开了和丁辉人的对话框。

 

丁辉人一开始没明白安惠真约自己喝个酒为什么要像做贼一样,等到了酒吧看到喝得红扑扑的金容仙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学生时代的默契这种时候突然爆发。

 

对于金容仙丁辉人的耳朵已经快要起茧了,这次真的近距离接触真人,丁辉人才明白文星伊的迷恋不是没有道理的。

 

原本以为两人会顺理成章的在一起才是这个一夜情故事的正确打开方式,结果没想到突然分道扬镳了,丁辉人问文星伊,文星伊什么都没说,但联系到前任来找她道歉这件事丁辉人很快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只不过和金容仙不熟,也不好劝她,不过按安惠真的话来说,现在看来,对方显然并不像她说的这么不在乎,甚至可以说,十分在意。

 

“星伊姐姐从山上下来就发烧了,让她住院也不听,就自己呆在家里,前天给她送吃的,人都瘦了一圈了。”

 

原本对丁辉人突然到来还有些不悦的金容仙在听到丁辉人的话以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谁,她瞟了一眼安惠真,安惠真一副你快夸我的样子让金容仙嫌弃极了,只是再嫌弃也还是忍不住竖起了耳朵。

 

“为什么不去医院?现在的年轻人真是的……”

 

安惠真做作样子简直可以去参加虚势大赛,完全是第一名。

 

“星伊姐姐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要强了,又不喜欢麻烦别人,当初和前任的事被赶出家门谁都不愿求,现在春节宁愿自己去旅游也不来找我,生病了说带她去医院也不要。”

 

丁辉人的配合打得也相当好。

 

“前任,赶出家门?”

 

金容仙一副受惊的模样,眼睛圆滚滚的,丁辉人忍不住笑,金容仙给人的感觉太亲切,亲切到她忍不住就把文星伊卖了,不过她相信文星伊很乐意数钱,直觉告诉她这样做准没错。

 

“对啊,因为想认真的和前任在一起就向家里公开了,结果父母一怒之下把她赶了出去,这么多年了还在冷战,一家人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就是倔,明明心里难过也从来不说,说起来,前任当初因为压力太大和她分手出国了,完全断了联系,结果前段时间回国,圣诞节第二天就去找星伊姐姐道歉,还给她发请柬,你说气不气人,我觉得其实星伊姐姐的前任就是因为星伊姐姐对她太好了,她习惯了所以不拒绝而已,后来星伊姐姐和其他人相处的时候也总会担心这个问题。”

 

丁辉人声情并茂,说到这里还瞟了一眼金容仙,看到对方果然陷入了沉思的模样。

 

所以那天才会红着眼眶,才会春节一个人度假,才会不联系……等等,不对,这些和不联系自己有什么关系,金容仙歪了歪脑袋看着丁辉人。

 

安慧真看到金容仙两个小时没喝完的鸡尾酒在丁辉人说起文星伊的空档里就见了底,甚至放在一旁的烧酒都下了一半,这姐姐,这次只怕真的栽了。

 

“如果容仙姐姐喜欢星伊姐姐的话,不妨主动一点哦。”

 

金容仙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丁辉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懂了没。

 

“别看了,醉了。”

 

安惠真撇撇嘴,看着丁辉人伸手在金容仙面前挥啊挥。

 

“这要怎么办?送回家?”

 

丁辉人有被金容仙的垃圾酒量震惊到。

 

“送是要送的,不过不是送回家,送文星伊家。”

 

“什么?不行,星伊姐姐会杀了我!”

 

“不会,她会感谢你。”

 

丁辉人有被安惠真的熊心豹子胆震惊到。

 

 

 

第九章

 

文星伊在被执着的门铃唤醒时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好,已经没有那么烫了,打开手机除了工作上的往来和丁辉人关爱她是否还活着的讯息之外没有别的了。

 

果然,如果自己不再主动,金容仙大概也不会再理会自己了。

 

让你矫情。

 

文星伊苦笑。

 

苦哈哈的发一些只有对方才能看到的动态,对方似乎也没有放在心上。

 

撑起身体踩在棉质拖鞋上,文星伊不耐烦地挪到客厅,她发誓如果是物业或者推销,她一定会让对方以后再也不敢敲她的门。

 

“阿西……”

 

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卖得干干净净的文星伊看到出现在门口的人时,一度以为是自己烧得更严重了,不然怎么会出现幻觉呢?

 

“容仙姐姐没有带家钥匙!”

 

一个大型物体被扔过来,文星伊只能接住,等她再往外看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合上了,只留下丁辉人中气十足的尾音。

 

丁辉人只要干坏事,就会格外大声以掩盖自己的心虚。

 

文星伊看着怀里的金容仙,一个月没见而已,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金容仙的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快要耷拉到一起了,文星伊叫了她一声,她立马瞪圆了眼睛,巴扎巴扎地看着文星伊。

 

“你怎么来了?”

 

“你病了。”

 

文星伊看着金容仙一字一顿的说着,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柔软的手还带着冬日的凉意,也不知道她是真的在给自己测体温还是在取暖。

 

金容仙说是醉了,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丁辉人和安惠真怎么商量着把她卖给文星伊的时候她也听到了,不过如果能有一个见到文星伊的理由,卖了就卖了吧,反正自己醉了不是么?都是酒精的错,就跟第一次一样。

 

“星伊为什么不理我?”

 

面前的人语气有些嗔怪,软软的缩在自己怀里,手掌从脸颊移到了脖颈,冰冷的感觉让文星伊打了个寒颤,好吧,果然是在取暖吧。

 

“星啊……”

 

“嗯?”

 

文星伊接来热水打湿毛巾给醉鬼擦脸,醉鬼依旧不老实。

 

“星啊……”

 

“嗯。”

 

文星伊很有耐性地回答着,金容仙叫几次,她就回答几次,后来金容仙觉得自己是真的醉了,醉在文星伊的温柔乡里。

 

“容仙姐姐,怎么会来?”

 

文星伊其实多少猜到了丁辉人那点小九九,但她还是期待着从金容仙口中说出不一样的答案。

 

“因为郑会冷说你生病了。”

 

“为什么我生病了你就要来呢?”

 

文星伊看着金容仙强睁着眼睛嘟囔,起了些恶作剧的心思,看到金容仙软趴趴的样子文就想逗逗她,文星伊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恶趣味的人。

 

“因为生病会难受……”

 

“为什么我难受你就要来呢?”

 

“不想你难受。”

 

“为什么不想我难受?”

 

金容仙歪着脑袋,似乎很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问题,一动不动的样子,文星伊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正想着怎么把她搬到床上,金容仙又嗖地一下自己站起来,撞进她怀里。

 

“我难受。”

 

文星伊抱着金容仙,看着她皱眉的样子语气也带了些着急,不再像刚才开玩笑那样从容。

 

“怎么了?哪里难受?想睡觉啊?还是想吐?”

 

“你难受。”

 

因为你难受,所以我也难受。

 

有的人喝醉酒说话没有逻辑,有的人前言不搭后语,有的人喜欢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文星伊不知道金容仙属于哪种类型,但是如果一定要猜一猜她话里的因果关系,文星伊不免觉得这样的可能性实在是太自恋了。

 

“不难受不难受,乖。”

 

文星伊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有耐性过,还是哄一个醉鬼,她觉得明天有必要问一下丁辉人金容仙到底喝了多少。

 

“星星难受。”

 

“星星不难受,乖。”

 

“那我不难受了。”

 

金容仙很乖巧的点点,验证了文星伊那个自恋的猜想。

 

要说这个人吧,有时候确实矫情过了头,以为不可能的东西突然成了现实,还赤裸裸扔到你面前告诉你,看吧,就是这样的你爱信不信。

 

文星伊是个正常人,所以她愣了,喝醉的金容仙不是正常人,所以她不高兴了,都说不难受了,这个人怎么还在发呆了。

 

醉鬼的思维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猜测,当金容仙的吻落在文星伊的唇边时,文星伊还在顾虑自己的感冒好像还没有完全好,这样会不会传染,当金容仙的手伸进她的睡衣里时,文星伊觉得自己大概也醉了。

 

“星啊星啊……”

 

一吻终了,金容仙满意的睡着了,留下文星伊和她被扒得乱七八糟扔了一地的睡衣。

 

醉鬼什么的真的太烦了。

 

金容仙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又回到了熟悉的房间,身体和床铺接触的感觉让她知道自己一定又是属于一丝不挂的状态。

 

旁边传来不安的翻身,还有沉重的呼吸。

 

文星伊……

 

对了,昨天自己被丁辉人和安惠真送到了文星伊家,然后后来的事,金容仙就没有印象了。

 

“星伊?”

 

“唔……”

 

文星伊皱眉不知道呢喃着什么,金容仙感觉到她贴近自己的肌肤带着不正常的热度,很快想起了丁辉人的话,文星伊病了,金容仙迅速把手探到文星伊的额头,果然……

 

没有任何香艳的画面,美好的清晨和急救车为伴,文星伊觉得自己真的太倒霉了。

 

文星伊躺在病床上看着点滴一滴滴落进细长的输液管里,丁辉人削好一个苹果,然后嘎吱嘎吱开始咀嚼,堪称噪音,完全无视了文星伊冒火的眼神。

 

“怎么了?你也要吃啊?”

 

丁辉人看着圆滚滚的苹果,忍痛割爱,分了一半给文星伊。

 

“怎么回事?怎么是你?”

 

“什么叫怎么是我?你还不乐意啊?”

 

丁辉人翻了个白眼,对文星伊的反应很不满。

 

“我是说,怎么好劳您大驾。”

 

“容仙姐姐要上班,我只能勉为其难替她照看你一下了。”

 

丁辉人这句话说得就很有水平,替金容仙照顾文星伊,就像文星伊是金容仙的所有物一样,文星伊心里暗爽,但嘴上可没这么容易承认。

 

“要不是你们昨天把醉鬼丢到我家,我至于么。”

 

丁辉人看透了文星伊的口是心非,很不屑地撇撇嘴。

 

“所以昨天和容仙姐姐谈得怎么样?”

 

“和醉鬼有什么好谈的?”

 

文星伊想了想,确实也没谈什么,亲亲摸摸扒了个干净然后罪魁祸首愉快地睡了,自己还要帮她收拾残局。

 

“不是我说你,还要矫情到什么时候?”丁辉人咽下最后一口苹果正襟危坐“之前你一直找我说觉得容仙姐姐并不在乎你,现在人家主动了,你又装鸵鸟,说真的,我觉得容仙姐姐就是不习惯把什么都摆到嘴边而已……”

 

“STOP!”文星伊心里吐槽着丁辉人一口一个容仙姐姐叫的仿佛她们是失散多年的姐妹,顺便举起另一只手制止了丁辉人继续唠叨“你也要我有机会说吧?昨天她醉的话都说不清,今天大清早我又烧得快昏迷了,你让我怎么说?”

 

“有道理,我下午要和惠珍去看新店装修,容仙姐姐说了下班来看你,既然喜欢人家就好好谈谈,加油,文星星。”

 

丁辉人挤眉弄眼的样子让文星伊再也忍不住翻白眼的心,今天也是格外想念金容仙的一天。

 

金容仙提着保温盒到病房的时候文星伊刚睡醒,睡眼惺忪抱着水杯抿水喝的样子一下子就在金容仙的脑海里变成了一只小仓鼠。

 

“容仙姐姐下班了啊。”

 

仓鼠很乖巧,看金容仙进门后坐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被子上。

 

“你好点没?”

 

“好多了。”

 

有些话一旦错过了适合的时间,就很难再开口讨论了。

 

“生病了吃点清淡的东西比较好,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甜的咸的都买了一点。”

 

金容仙避开文星伊稍显火热的目光,打开了保温盒。

 

“下次不知道可以问我啊,无论什么事,容想知道的我都会说。”

 

文星伊接过碗,目光没有丝毫移动,丁辉人早就坦白从宽,把昨天的事情经过完完整整地交代了。

 

“嗯。”

 

金容仙先是沉默,接着还是点了点头。

 

“姐姐今天有想我吗?”

 

文星伊想问的其实是“有想到我吗”,虽然只差了一个字,意思却是天差地别了。

 

有想吗?当然有,想到坐立不安随时看着时间盼望下班,连同事和她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

 

“有。”

 

金容仙说着还点了点头,顺从的模样让文星伊觉得这个样子的金容仙格外迷人,不管是在床上还是床下。

 

“我也很想容仙姐姐啊,姐姐后天能来接我出院吗?”

 

突然又变得格外主动的文星伊让金容仙有些招架不住,该说是女人心海底针吗?

 

“后天下午下班可以的。”

 

“好,那就这么定了。”

 

文星伊完全没有在意金容仙的纠结,只觉得胃口大开,自顾自喝起了粥。

 

“昨天真的很抱歉,喝醉了还去打扰你。”

 

金容仙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道歉,文星伊的举动和她预想的差不多,但实际看到还有些羞赧。

 

“那姐姐要怎么补偿我?”

 

文星伊抬起头舔了舔黏在唇边的粥,眯起眼睛笑道,补偿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总是有些色情的意味。

 

“你要什么?”

 

“我要什么姐姐都给吗?”

 

感冒的声音有些低沉而沙哑,呼吸打在耳边,金容仙没有躲开,反而直视着文星伊的眼睛点了点头,柔软而乖巧的模样,像丝线一圈圈把文星伊的心缠起来。

 

越来越靠近的唇瓣几乎快要贴合在了一起,金容仙几乎快要闭上眼睛时,却听到文星伊的轻笑。

 

“姐姐很期待吗?”

 

“呀!”

 

金容仙觉得这样的文星伊真是太讨厌了。

 

“传染感冒就不好了,还是下次吧,一定不会再让姐姐失望了。”

 

 

第十章

 

金容仙第二天中午因为有事耽搁了一会,去到医院的时候文星伊正背着双肩包坐在大厅百无聊赖地打游戏,白色的体恤牛仔裤,看上去就像在等家长来接的小朋友,金容仙看着自己的职业装忍不住撇撇嘴。

 

“小朋友走了。”

 

文星伊抬起头,见金容仙故作严肃地拍拍她的脑袋,明明只是一天没见,文星伊觉得自己格外想念金容仙。

 

“不是小朋友哦。”

 

“哪里不是了?”

 

金容仙看着文星伊干干净净的小脸,忍不住伸手戳了戳。

 

文星伊起身靠过去挽着金容仙的手臂,用只有她们才能听到的声音笑着挑衅金容仙。

 

“姐姐晚上就知道了。”

 

“呀……”

 

金容仙偏过头小声轻呼,把手臂从文星伊怀里抽出来,走快两步好把那明显带着揶揄的笑声扔在身后。

 

“为了感谢姐姐接我出院,晚饭我请姐姐吃西餐怎么样?”

 

文星伊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跟上金容仙的步伐,又把手臂捞进怀里。

 

“嗯。”

 

金容仙无论在什么时候发出单音节词都显得格外可爱。

 

烛光晚餐就在眼前,文星伊的步伐都带了点雀跃,明明什么事都做过了,这时候却纯情得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约到了喜欢的人共进晚餐一般。

 

只是这个梦想被很快被蹲在家门口的妹妹打碎了。

 

“我上周就和你说过我要来集训了啊,还是你让我今天下午过来的。”

 

妹妹无辜的模样终于让文星伊想起上周迷迷糊糊接过的那通电话。

 

“啊……哦,对。”

 

在妹妹惊奇的目光下,金容仙抽出了自己的手,文星伊委屈的撇撇嘴,做起了介绍。

 

“我第二个亲妹妹。”简单明了,而后对妹妹也一样“金容仙,你叫容仙姐姐。”

 

因为当年的冲突文星伊这么多年没有回去过,家里情况的来源就是靠两个妹妹,每年往家里寄东西的名义也都是寄给妹妹们,但谁会给两个年轻人寄这么多电器和补品呢,就像这次,妹妹带的红参套装绝对不是她一个学生能买的,其实有些东西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一如她与金容仙现在的关系,暧昧却又清晰。

 

双人烛光晚餐现在被迫变成了三人行,妹妹想吃中餐,于是文星伊只能取消了之前的订位,转而去向中餐馆。

 

三人在饭桌上三角鼎立各怀心思,金容仙对突如其来的见家人有些迷茫,她甚至都还不了解文星伊的家庭情况,文星伊在思考假如通过妹妹去传达这件事,成功的几率有多少,不过前提是她得先和金容仙确定关系,妹妹更不用说了,那好奇的眼神像是被胶水黏在了金容仙身上。


“这是姐姐的新女朋友吗?”

 

不出文星伊所料,送走金容仙后妹妹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

 

“呀,小孩子都想些什么呢。”文星伊对金容仙没个正经,在妹妹面前倒是实打实的姐姐姿态“你觉得,容仙姐姐人怎么样?。”

 

“容仙姐姐很漂亮啊,温柔大方,还很照顾我。”

 

妹妹是个机灵的小丫头,见文星伊这个样子,知道是八九不离十,捡了好话说,不过她对金容仙的印象确实是很好就对了。

 

文星伊满意地点点头,暗自给金容仙发消息。

 

【我妹妹很喜欢你呢,说容仙姐姐温柔大方又漂亮】

 

【谢谢】

 

金容仙的消息回得很快,就算连标点符号都没有,文星伊也能脑补出她抿着嘴无奈打字的样子。

 

【不用谢我也这么觉得】

 

第二条消息传过来时金容仙捂着发烫的脸颊,知道自己又被逗了。

 

还没来得及回复,文星伊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姐姐在做什么?”

 

文星伊的声音透过电流传到金容仙耳朵里,故意压着嗓子的声音像是文星伊本人靠在她耳边呢喃。

 

“准备洗漱呢。”

 

金容仙放下牙刷靠在门边听着文星伊带着笑意的话传来。

 

“原来没有在想我啊。”

 

“呀,你一直都这么奇怪吗?”

 

金容仙下意识将听筒挪开了些,听到文星伊的笑声后又不舍地靠近。

 

文星伊总是能把肉麻的话很自然的说出来,显得格外暧昧,却又无法反驳。

 

“不是哦,只是对容这样。”

 

就像此时,文星伊的称呼总是切换得很突然,让金容仙有些措手不及。

 

好在文星伊似乎也没有在等她的回答,很快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啊,有件事想告诉姐姐,后天开始要带团出差了,长线旅行,要去一周,会给姐姐带礼物的。”

 

文星伊很自然的报备行程,却并没有说这样做的理由。

 

“嗯。”

 

“那晚安,姐姐早点睡。”

 

“啊……这样……那就,晚安吧。”

 

金容仙觉得心里似乎往下落了落,隐约期待着想要听到的东西并没有实现,重新握起牙刷,用力戳了戳水杯。

 

明明已经走出迷雾了,偏偏发现迷雾之外还笼着一层纱。

 

文星伊,真是个混蛋。

 

不知道自己已经变成混蛋的文星伊努力工作中,确定了金容仙对自己并非不在意后,文星伊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只是比起自己一直主动,她更希望金容仙能朝自己多走一步。

 

因为这段关系的展开方式并不是那么让人安心,她们都拘泥于自己曾经的过往,等待着对方先迈出那一步,但感情是没有理由的,是双重标准的,现在进行时总会战胜过去式。

 

 

“我打包了特产,还有辣炒年糕的调料……”文星伊不是第一次出差,但却是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宛如一个游客,拎着大包小包的特产独自回程。“容什么时候下班?我炒年糕吃你要来吗?”

 

文星伊每天睡觉前都会给金容仙打电话,告诉她自己去了哪里,遇到了什么样的事,金容仙很耐心地听,偶尔也会和她分享发生的事。

 

她们离恋爱状态的情侣只差了一句话而已。

 

所以今天别说是年糕,哪怕文星伊只是让她过去喝杯水,金容仙大概也不会拒绝。

 

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是希望的开始。

 

好心情的金容仙对文星伊家轻车熟路,还顺手在楼下帮一对夫妇捡起了因为一群飞车的年轻人冲撞而掉落的背包跟散落的水果,阿姨对她表示了感谢,有些低沉的声音让金容仙突然想到文星伊。

 

金容仙在心里无奈地笑笑,自己实在是中这名为文星伊的毒太深了。

 

只是随后那对夫妇和她按了同样的楼层站在了同样的房门口这种变故是金容仙始料未及的。

 

她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按下门铃,而文星伊像是未卜先知一般,打开门的样子欢乐极了。

 

“宝贝想我了吗?”

 

文星伊伸手去楼金容仙的动作在碰到金容仙腰的后零点一秒迅速弹开了,嘴角的弧度还没来得及扬起就僵在了脸上,看上去十分滑稽。

 

原因自然是,站在金容仙旁边文星伊不走出来完全是视野盲区的夫妇。

 

“爸,妈……”

 

文星伊打死也想不到再见到父母会是这么一个场景,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会骗妹妹说她晚上才回来让对方在外面吃晚饭了。

 

因为得知文星伊晚上才回来,被询问文星伊近况询问到烦躁的妹妹索性诓了父母自己来看。

 

当然,这是半个小时后集训结束姗姗来迟的妹妹坦白从宽交代的因果。

 

父母借着看小女儿的理由过来,其实只是想看看文星伊现在生活的怎么样,却并没有想到不止见到本人,还见到了本人的对象……

 

毕竟文星伊开门的那一下太过孟浪,想装作不知道都不行。

 

金容仙长这么大从来有这么尴尬过,坐如针毡就是此刻最真实的写照。

 

厨房里忙碌的人从文星伊变成了文星伊的妈妈,妹妹在交代了事情的经过后完全不敢直视姐姐吃人的目光早早遛进了房间。

 

文星伊的爸爸面无表情地削了个苹果切成两半,一半递给金容仙,一半递给文星伊。

 

“金容仙小姐?”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文星伊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至于金容仙,她觉得自己拿的不是苹果,是鞭炮。

 

“是,伯父叫我容仙就好。”

 

“容仙是个善良的孩子。”伯父笑起来能依稀看到和文星伊相似的模样,看着金容仙点点头,而后又转向文星伊“刚在楼下还帮我们整理了背包。”

 

“是,容仙姐姐是挺好的。”

 

文星伊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对,却莫名被金容仙踢了一脚,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金容仙仿佛看到文爸爸眼里闪过的一丝精光,而这还只是个开始,而把这份尴尬推向最高峰的,还是在随后的饭桌上,文妈妈拉住她手语重心长地让她们好好生活的时候。

 

文星伊知道这是父母最大的让步,也是希望改善关系的信号,在明知道她们可能是什么样关系的情况下依旧对金容仙释放善意,也就是决定放下成见不再为难文星伊了,这样的认知让文星伊心情大好。

 

金容仙看得出来文星伊在憋笑,憋得快要内伤了,真是不走寻常路的一家人,金容仙在心底仰天长叹……

 

虽然意外总是很突然,让人措手不及,但有时候意外却是推动彼此关系前进最好最快的方法。

 

“我们大概是天生粉红缘吧。”

 

文星伊送金容仙回家的时候还在笑,误打误撞见家长还莫名其妙被认可这种事,再过多少年想起来都会觉得很好笑吧。

 

“呀!”

 

金容仙虽然不再说很奇怪之类的话,但还是被文星伊的形容惊得搓了搓手臂。

 

文星伊低头轻笑,看着脚下的路面,金容仙走在她身边触手可及,夜风吹来她身上的馨香,就像小说里告白时作者会努力渲染的场景,文星伊的心脏告诉她,她也确实应该这么做。

 

金容仙看着突然停下脚步的文星伊,看着对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不安地卷着衣摆,而后抬起头,看向她的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此时头顶的星空落入其中,金容仙的心脏开始加速,她有种预感,文星伊要说的话和她此时想的一模一样。

 

“本来我想等你先开口的,不过大概是等不到了,但没关系,家长都见过了,再不说实在是不像话,容啊,我……”

 

“我喜欢你。”

 

金容仙深呼吸,接过了文星伊的话。

 

“嗯?”

 

文星伊后面的话被金容仙突如其来的告白噎了回去,而打乱她步调的罪魁祸首背着手正在看着夜空踢正步。

 

“不是在等我先开口吗?”

 

“我是说……”

 

“是你要的答案吗?”

 

是,当然是。

 

金容仙在前方三步远的地方回过头,看着文星伊,月光透过树影洒在地面,斑驳的痕迹中唯独金容仙完全浸在柔和的光晕里,是文星伊喜欢的样子。

 

“今夜月色很美。”

 

文星伊看着金容仙轻笑,金容仙朝她眨了眨眼睛。

 

“风也温柔。”

 

你也温柔。

 

 

 

番外

 

向家人坦白的过程比想象中的还要平静,文星伊一家显然就是好,行,早就知道了的态度,金家父母则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的无奈,嘱咐了几句也就过去了,这倒是让做好了准备迎接腥风血雨的两人落了个空。

 

搬家公司离开后,文星伊的小房子显得格外拥挤,一同生活的第一天,文星伊看到金容仙就像看到大型抱枕,伸手就抱一刻都不想放开。

 

“还没有收拾呢。”

 

金容仙捏住文星伊凑上前的脸颊指指满地的箱子。

 

“明天再收吧,洗个澡先吃饭。”

 

文星伊一边把金容仙往浴室里推,一边把箱子们都踢去墙角,金容仙拗不过文星伊耍赖,在浴室里就被扒了个干净。

 

等文星伊洗完出来的时候,金容仙正坐在新买的大床上指着她:

 

“过来。”

 

文星伊不解,还是乖乖过去了。

 

“脱衣服躺下。”

 

“什么?”

 

金容仙原本阳光灿烂的微笑此刻显得格外阴森。

 

“你那个,技术,还行吗?”

 

文星伊下意识揪住浴袍抱住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只有这个问题。

 

大概是没想到文星伊的问题如此真实,金容仙愣了一会,第一次见面的尴尬场景很快在脑海里浮现,热气迅速从耳根蔓延到脸颊。

 

“呀!”

 

眼看文星伊把自己缩进了被窝,只剩下一截光洁铮亮的脑门,金容仙气不过一把揪住被角想把变成地鼠的小仓鼠捞出来,可是小仓鼠过于灵活怎么都捞不出来,金容仙干脆自己钻进去,行,你不出来,我进去。

 

新买的Kingsize双人大床第一件事就是上演一幕恶猫扑鼠,于是文星伊终于被金容仙摁在被子里停止了挣扎。

 

“不许笑。”

 

就算看不清,金容仙也能从文星伊的喘息中推断出她嘴角上扬的弧度。

 

“嗯。”

 

文星伊回答得很是乖巧,只是颤抖的身体出卖了她。

 

“呀!”

 

金容仙气得扣住文星伊的肩膀在她脖颈上咬了一口。

 

“痛~”

 

文星伊可怜巴巴的语气软得像只幼崽,明知她是假装的,金容仙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地重新落下一个吻。

 

脖颈上升起一丝电流,是金容仙的舌尖在舔舐,温暖湿润的触感如同电击,文星伊收紧了放在金容仙腰间的手臂。

 

“星啊……”

 

玩闹的吻很快变了质,从脖颈转移到唇间也不过一秒钟。

 

文星伊本就宽敞的浴袍经不起一点折腾,金容仙的吻很快落到身体上,急促的呼吸让本就供氧不足的厚重棉被里的空气更加稀薄。

 

文星伊掀开被子大口喘息着,金容仙看到她眼角泛起淡淡的水光,文星伊的肌肤很白,像牛奶做成的绸缎,此时异样的潮红有种妖娆的美感。

 

真是仓鼠成了精,金容仙心里呢喃着。

 

身体随着金容仙的动作腾起的热意让文星伊眯起了眼睛,金容仙毛茸茸的头顶就在她眼前。文星伊伸手抱住,落下一个吻。

 

“嗯?”

 

在金容仙疑惑的目光里文星伊挑起她的下巴在唇边落下一个吻。

 

“我是说,别停。”

 

原本已经做好了再感受一下第一次的心理准备,但结果却在意料之外。

 

金容仙很温柔,从吻到指尖,都是柔软而缱绻的,没有任何的不适或是痛感,她是个聪明的好学生,推己及人的努力家,把文星伊曾经对她做过的举动一样不落全部如数奉还。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太过分。

 

漂浮在云端的文星伊如是想。

 

 

【END】



炸虾钓水母

冰淇淋恋人

  

  

  

  

“以前我也认识这么一个人,她自信,甚至到了有点自以为是的地步,不愿意听别人的意见,总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语气还是一样平淡,像是只是在讲述一个跟自己不太相干的故事,因为事情确实发生在很久之前,所以回顾的时候也不见得会多为此激动。


人总是这样,深陷其中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没有什么比她不爱自己更可怕的事了,但一段时间过后才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好笑,甚至有点愚蠢——用英文来说是“Stupid”。

  

  


沈梦瑶跟一个卖冰淇淋的人do了。


听起来好像有点荒谬,但其实也没那么夸张,这位小师傅...

  

  

  

  

“以前我也认识这么一个人,她自信,甚至到了有点自以为是的地步,不愿意听别人的意见,总觉得自己才是对的。”


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但语气还是一样平淡,像是只是在讲述一个跟自己不太相干的故事,因为事情确实发生在很久之前,所以回顾的时候也不见得会多为此激动。


人总是这样,深陷其中的时候觉得天都要塌了,没有什么比她不爱自己更可怕的事了,但一段时间过后才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好笑,甚至有点愚蠢——用英文来说是“Stupid”。

  

  







沈梦瑶跟一个卖冰淇淋的人do了。




听起来好像有点荒谬,但其实也没那么夸张,这位小师傅和她取向一样,是个女的,并且是个漂亮女人,所以就不足为奇了。沈梦瑶第一眼看见她的时候,她脸上戴着硕大的太阳眼镜,极具海边风情的小草帽帮着眼镜盖住了上半张脸,看不出化没化妆,但从她身上能闻到暖烘烘的阳光味道。




可能是天天在海滩上工作的缘故,她晒得有点黑,外面套着很男孩子气的沙滩衬衣和沙滩短裤,但敞开的衬衫里面又是很性感的紧身吊带衫,两股截然不同的气质被很好地中和在一起,让沈梦瑶很难从她身上移开眼睛,也不妨碍沈梦瑶从衣着和身材做出她很好看的推论。




好看的人不一定要跟着一起,但可以试着多说几句话。因为在走神,冰淇淋递给沈梦瑶的时候她下意识用母语说了句谢谢,小老板问她:中国人?字正腔圆,连带着草帽底下的金发都不正宗起来,沈梦瑶回过神,说是,然后接过冰淇淋,站在装满冰淇淋的餐车旁边和她攀谈起来。




几句过后她知道对方来自旧金山,西海岸的热情洋溢在她身上展现无疑,沈梦瑶也很快表明自己刚从纽约飞来度假,是第一次见识加州的阳光明媚。小老板说这点很明显,因为先前路过的白人女性夸你的比基尼火辣的时候,你看起来很局促,而当地人都会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顺嘴说一句You too。




沈梦瑶很快被她逗笑,以示礼貌又取下自己脸上的墨镜——亚洲人的尊重总是体现在这种地方。墨镜是在百米开外的集市上买的,因为是一时兴起付的钱,所以也懒得考究它的来路,到手才发现右镜框上有道显眼的裂纹,也许上个主人戴着它参加过某场火拼也说不定。




或许是因为沈梦瑶的长相很对她的胃口,小老板也在看见她的眼睛时微微愣住了一瞬,但很快恢复了过来,因为刚才闲聊被遗忘的冰淇淋适时融化,奶油沿着甜筒的边缘滑落下来,很快就流到了沈梦瑶的手上,她只好从餐车底下拿了几张纸巾递过去,却在沈梦瑶用纸巾擦手的时候,鬼使神差地轻轻吹了一声口哨。




擦手的动作停滞了一下,沈梦瑶饶有兴致地抬起眼看她,她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很久没看见这么漂亮的手了。




这声口哨是什么意思,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最后滚到床上也不算稀奇。




区别于纽约和华盛顿,西海岸的一切都是如此放松惬意,连绵起伏的海岸线终年不知疲倦地亲吻着沙滩上的沙砾,左侧是代表海的蓝,右侧是象征沙的白,中央交际处恰好卷起层层叠叠的细碎泡沫,宛如情人耳鬓厮磨的点点罪证。




合拍程度也远远超乎了两人的预料,进入酒店房间都摘下墨镜之后,沈梦瑶才得空看清她的脸,没有墨镜做遮掩的眼睛很潋滟,很容易看得出她是个很多情的人,沈梦瑶为此眯了眯眼睛,似乎想起了一些不太愉快的往事。




小老板摘下草帽挂在铁艺床头的支架上,很随性地脱掉了那件宽松的短袖衬衫,“怎么了,是不是跟你的熟人撞脸了。”




沈梦瑶没有做出回复,先一步去了浴室洗澡,衣服刚刚挂在挂钩上就听见磨砂玻璃被敲响的动静,小老板很礼貌地在外面问:“一起洗吗,节约点时间——七点之后就有人来拖车了,我们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沈梦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同意了,拉开门之后彬彬有礼的小老板像是变了一个人,霎时间热烈地吻了上来,用的是让人不愿意推开的力道,吻技和做冰淇淋的手艺一样出色,身上也带着香甜的牛奶味,舌尖像是打发的泡沫一样柔软,还没来得及含住就已经融化在了嘴里。



沈梦瑶并不讨厌她的主动,只是需要略微仰一点头才能确实地吻住她,她们在水雾缭绕的浴室里缠绵在一起,谁都是经验丰富,熟悉怎么在接吻不受影响的前提下帮助对方褪去衣物,什么时候钻到花洒底下最为舒适也是手到擒来。这样的两个人在浴室里当然不可能只是洗澡,否则就太浪费了。




没有多余的推让,沈梦瑶先将自己交给了她,两个人在花洒底下靠着温温热的瓷砖,背部贴上去的时候没由来全身一颤,好在温水掩盖了这一切。她半跪下来,膝盖压在防滑地垫上硌出鲜红的印记,会有些疼,沈梦瑶不应该让她这样做的,但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了。




虽然顶着一头金发,但毕竟不是天生,所以发旋的位置还是冒出了一些黑色的发根,一缕一缕的发丝被水淋湿之后顺服地贴在脸颊旁边,发质也就不像之前看起来那么毛躁了。沈梦瑶顺着她的动作将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手指绕起一缕湿发,“为什么会染金色呢?”她问,心底同时预想了一个不太靠谱的答案,说不定是金发更容易融入当地吧,亚裔在哪里都不受待见。




“因为喜欢。”她模糊地回答,从花洒里淋下的水零碎地落在她的脊背上,因为那背实在是太单薄了,仿佛连水滴都能将她击碎一般,沈梦瑶不由得想为她关上水源。




但在刚刚摩挲到开关的瞬间,电流触击似的,沈梦瑶没忍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也控制不好,滚烫的水流打了下来,她明显受了影响,停了动作抬起眼看沈梦瑶,凌厉的眉眼却还是很温顺,沈梦瑶连忙抱歉,下意识用手背替她挡住那些热水,白皙的皮肤很快被烫得一片通红。




她直接伸手关掉了水,接着有些不解地看着沈梦瑶,膝盖还是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沈梦瑶才觉得自己真是笨得可以。她牵下沈梦瑶的手,安抚性地在她手背上轻吻了一下,很为难地对她说:“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做得不够好。”




也许是她仰头看过来的样子太乖巧,沈梦瑶没忍住抚上了她的脸颊,用食指和中指夹弄着她柔软的脸颊肉,跟车厘子的果肉一样,仿佛咬开之后能看见水润的樱红色,不算饱满,但很丰盈。




沈梦瑶说:“不会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才又放心用棉花糖一样柔软的舌尖钻了进去,让沈梦瑶以为自己置身一片云层之上。




重新躺进床上,应这位当地人的要求,窗帘被拉出了半米宽的缝隙。




“加州人喜欢在阳光底下。”




她这么说,所以沈梦瑶也不介意体验一把当地特色,经过调整之后,灼热的阳光正好照在她瘦弱的脊背上,她并不瘦骨嶙峋,或许是每天做冰淇淋的工作量太大,肩背上都薄布着一层精瘦的肌肉,侧腰的线条也很漂亮。




她热爱阳光,阳光也给予了她相应的反馈,连腹部都晒得深了几个色号,与之相比,沈梦瑶难得觉得自己白的有些病态,明明都是黄种人,肤色却有着鲜明的对比,这让她想起过往在布鲁克林的某些经历,阴云密布的街区,有色人种总是阴郁地走在大街上,脖子上挂着各式各样的耳机。




人群被肤色分割开来,白色的人撑着黑色的伞,黑色的人戴着黄色的项链,黄色的人小心翼翼地匆匆从中掠过,即使身上有着完全相同的物件,也不属于其中任何一方。




频率被控制得刚刚好,既不会太累也不会不满足,沈梦瑶一直保持着健身的习惯,知道怎么控制自己的核心力量,但即使如此还是差点濒临失控,沈梦瑶不习惯这样的滋味,所以提出了掌握主导权的要求。




小老板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答应下来,两人颠倒了位置,沈梦瑶过于纤长的手掌紧贴着她的小腹,随着她的呼吸一起起伏,她有些好奇地问:“你平时要涂防晒霜吗?”手掌也随之往上,不会被太阳直射的部位果然要白上一些,但与沈梦瑶的手背还是有些差别。




看来纽约的紫外线还是比不过加利福尼亚,也可能是天生的——她从小就不爱晒太阳。身下的人很惬意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同时也看见了她们肤色的对比,她倒也不是很在意。




“当然涂了,海边的太阳可是很毒辣的,不过好像没什么效果就是了。”



沈梦瑶很绅士地先吻了她的耳朵,接着是眼睛,接吻的时候两人都闭上了眼睛,温热的鼻息扑在了对方的唇上,一切都在变得更加柔软,这样的事,就是一个褪去坚硬外壳的过程,卸下所有防备之后将一切都交给对方,聪颖的人们在荷尔蒙的作用下变得不再清醒,向深渊或是沉寂的湖底深深跌去,直至烟花升至最高空,然后热烈地绽放。




从浴室出来之后两个急躁的人都只是用毛巾粗鲁地擦了擦头,房间里的空调功率十足,沈梦瑶刚刚小小地打了个喷嚏,以前有头疼的毛病,现在也没空去管,但好在她足够贴心,调高温度之后提出了暂停,又从床头柜拿出了吹风机,在不富裕的时间里抽出了十分钟,坐在沈梦瑶身后费劲地替她吹着一头茂盛的黑发,光从动作来看倒不像是单纯的陌生人,反而像是一对熟识了很久的情侣。



吹风机的电源是来不及拔掉了,关闭之后的下一瞬就被推到地毯上躺着,原本盖在身上的薄被也被扔向了另一侧,东海岸的人就是这样,做什么都是火急火燎,生怕自己赶漏了一点时间,但这样的习惯放到现在也不算让人讨厌。




像替猫猫挠下巴一样,她轻轻挑动着食指,瘦长的猫咪就跟着颤动了一下,声音要比外表看起来温柔得多。




很多年前沈梦瑶还在国内的时候去过一次大理,那时候大家都说云南的风光是一辈子里怎么都要领略一下的,沈梦瑶也不能免俗,大理的阳光比任何地方的都要舒适,包括加州。与其说是阳光,不如说是一阵和煦的风,能笼在你的身上陪你走遍任何一个地方,虽然晒久了也还是会黑,但不会让人感到刺痛,自然也就不需要特意抹防晒霜。




洱海旁边喜欢吃面包的海鸥是从遥远的西伯利亚飞来的,它们习惯来这里度过一个又一个漫长又寒冷的冬天,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和这里操着云南普通话的当地人打成了一片。




与很多特意为外地人打造的旅游景点不同,很多大理人也喜欢去那些地方,自己身上带些面包,或者专门用来喂海鸥的饲料,一待就是一整天,直到喂光了身上所有食物,或者太阳落山,才拍干净手上的残屑,从岸边站起身,慢慢悠悠地回到自己的小屋。




沈梦瑶在那里待了一个月,短租的房子里水电皆备,用来喂海鸥的面包买了整整两箱,每天都会开一包新的,然后骑着自行车去海边逛一圈,有时候骑得远,有时候只是停在岸边,但洱海实在是太大了,她直到离开都没能绕完整片湖泊。




某天她踩着夕阳的余晖回来,那时的恋人特意坐飞机来找她,两人没有吵架,但因为各自工作的关系,已经很久都没有见面了。




沈梦瑶推开门的时候发现她已经坐在了小阳台的藤椅上睡着了,小茶几上摆了几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样本地的特色小吃,柠檬舂鸡脚和烤乳扇被摆在了最显眼的位置,沈梦瑶过去尝了一口,可惜已经冷了,味道也算不上好,只好重新放了回去,这时候恋人也迷迷糊糊醒了,说:“你回来了啊——我们晚上去吃什么啊?”




沈梦瑶的恋人比她小两岁,平时看着很成熟,但总是会在很突然的时候冒出来一些难得可贵的孩子气,就像现在一样。沈梦瑶那时候真的太喜欢她的这一点了,应该说是她身上的每一点,她真心实意地向生日蛋糕许了很久的愿,希望上天赐给她一个完美的恋人,心诚则灵,想不到也就那么轻轻松松的实现了。




但是很可惜,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的,喜欢的时候是孩子气,不喜欢的时候就会变成幼稚。就像人的口味也会变,小时候你不喜欢吃青椒,长大了发现好像也能慢慢接受,年轻人都不喜欢喝热水,病了几次却再也喝不了以前最爱的冰美式了。




刚从火炭上下来的烧烤热腾腾的,被风一吹就会变得油腻,火锅店里最先上桌的酥肉总是受到热捧,过了一会儿上了主菜,人们就会把它放在旁边晾着,下桌后被服务生拿去倒掉,这样的工序整天要重复成千上万次,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人在意了。




在大理的后半程,除了跟她一起出去喂海鸥之外,娱乐活动又多了一项,两个年轻的恋人总会藏在小小的房间里面,投影仪里会循环播放着恋人喜欢看的各种电影,因为她喜欢,沈梦瑶也连带着一起喜欢,重复陪她看了好多好多次。




因为对电影情节实在是太熟悉了,男女主角接吻的时候,她们也会在床上跟着一起接吻,但即使是在那样的氛围下也有些打打闹闹的成分,少年情人是这样,更像是为了探索,挑逗着对方身上的敏感地带,再仔细观察对方会因此露出什么少见的表情。




沈梦瑶租的那个房子地理位置很好,拉开窗帘就能看见阳光底下波光粼粼的洱海,而海后面就是连绵的苍山,山脚一直到中部的位置都是绿意盎然,再往上却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白雪,缥缈的云层也在雪上来回舞动,从严冬和酷暑都是如此。




也有人把苍山叫做小阿尔卑斯,沈梦瑶暂时还没有去过欧洲,所以也不知道它们是否足够相似,但当大理、苍山、洱海这几个词汇组合起来的时候,很难想象还能有比它更加美好的风景,尤其是身边还有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恋人。




但可惜她们那时候都太懒了,整天除了晒太阳和喂海鸥什么都不想干,谁都没有想过去苍山上面看看,一直到上了归程飞机的那一刻才有些遗憾,但也只能安慰自己下次再去了。




恋人牵着沈梦瑶的手,不是十指紧扣看着也很甜蜜,她们在经济舱的角落里系好安全带,沈梦瑶的大手忽然被拉了过去。




“你好像晒黑了。”恋人惊讶地说,她正在拿自己的手跟沈梦瑶的做对比,原本黑白分明的肤色差距现在也不明显了,沈梦瑶其实无所谓这些,但为了逗她还是说:“真的诶,但好像还是比你白。”




恋人果然翻了个白眼,收回自己的手揣进衣兜里面。




“谁让我更喜欢晒太阳呢。”




加州的夕阳好像比东部的更艳丽一些,海平面远方的晚霞是灿烂的金黄色,然后会变成深邃的橙红,被晒烫的沙子需要几个小时才能冷却下来,辛苦了很久的沈梦瑶也需要一点小小的休息时间。




她睁开眼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窗外瑰丽的落日,呆呆地看了几秒之后想起来小老板说的七点之约,又急急忙忙地拿手机看时间,身旁的人已经洗漱完毕,很无所谓地说,不用看啦,已经被人拉走了。




然后走到窗边将裂缝拉得更大,指着沙滩上某个远处的黑点笑嘻嘻地说,“轮胎卡住了,估计还要再找一辆车才能拖出来,”




沈梦瑶本来还有些愧疚,但看她那没心没肺的样子还是跟着笑了,其实那时距离七点也才过了十几分钟,看她那样子应该早就醒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下去开车。




“现在怎么办呢?”她问。




“去交罚款咯,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小老板语调轻快地说,看来今天玩得还算尽兴。




原本这片海岸还要再推迟几个小时才下班,但那段时间出了不少斗殴事件,连带着大家也只能早点回家休息。夜幕降临之后沈梦瑶被带去了一间小酒吧,冷冷清清的,里面基本没坐几个人,面容消瘦的白人调酒师跟她们打招呼,手臂上纹满了Old school风格的各种图案。




小老板轻车熟路地点了两杯鸡尾酒,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得意洋洋地说,这是她开的酒吧,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今天的消费都由她来买单。




白天当冰淇淋师傅,晚上当酒吧老板,比起纽约的摩天大厦里严格执行八小时工作制的白领悠闲多了,沈梦瑶当然不会跟她客气,但可惜酒量只到那里,两杯红红绿绿的调酒下肚之后就开始头晕。




她又被带上了一辆美式复古的敞篷肌肉跑车,上了年纪的引擎挂挡的时候总会发出轰隆隆的声响,车载CD循环放着Dr.dre1999年发行的经典专辑《2001》,没有比这更经典的西海岸风格了,就算是从来不听hip-hop的沈梦瑶也对里面的歌耳熟能详,在某个瞬间,她在醉意里迷迷糊糊地想,要是她也生活在这里就好了。




假期结束的前一天,沈梦瑶被邀请前往一个郊区的私人农场,巨大的除草机正在卖力工作,从它旁边路过的时候要用力捂住耳朵,但即使这样耳膜也还是差点被轰破,沈梦瑶身上的花衬衫也粘了许多漫天飞舞的草屑。




当然不是她的衣服,穿着却很合身,两个人身材相仿,又同时为了遮阳戴上了款式相似的蛤蟆墨镜,除去大不相同的发色之外,很容易让别人误认成同一个人。




沈梦瑶最开始以为她只是带自己换了个地方晒太阳,所以在看见农场别墅背后那辆小型直升机的时候差点连下巴都惊掉了。小老板在旁边跟农场主打了几句招呼,然后往停机坪的方向走,转过身看见沈梦瑶还傻傻地愣在原地,她又摘下墨镜在阳光底下笑,说干嘛呢,没见过飞机啊。




她走过来伸出手,沈梦瑶也自然地将自己的手递给她,两个女孩子穿着纯白的板鞋,踩着柔软的草地一步一步从半人高的枯草丛中钻到修剪工整的停机坪上,那台吵死人的除草机也终于停了动静。




小直升机看上去很老旧,尾翼螺旋桨的位置有些零星的锈斑,机身上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让它伤痕累累,但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证明它还是有启动的可能性。




它实在是太迷你了,加上驾驶室也只有两个位置,小老板很绅士地扶着沈梦瑶登上了副驾,然后被沈梦瑶拦了一下。




“你坐哪里呢?”沈梦瑶忧心忡忡地问。




她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用力替沈梦瑶关上了机舱的门,然后隔着视线宽阔的玻璃绕了一圈,走到了驾驶室的位置,双手把住舱门旁边的栏杆轻巧地翻了上来,熟练地检查着仪表盘上的各种参数。




一切正常,油箱也是满的,无线电里传来农场主的声音,提醒她们戴上降噪耳机系好安全带。




沈梦瑶手忙脚乱地看着面前陌生的设备,旁边递过来一个黑色的头罩耳机,她慌张戴上之后对着耳麦说:“我不会开飞机啊,我爸爸没在夏威夷教过我。”




小老板明显被她逗笑了,说这是单人驾驶的,你只需要在旁边欣赏风景就行了。




沈梦瑶这才放松下来,这是她第一次坐这么小的飞机,说老实话,又紧张又激动,攥着安全带的手出了好多好多汗。旁边的人再检查了一遍仪器和无线电频道,得到农场主的指令后成功启动了这辆迷你的机械巨兽。




沈梦瑶是真没想到她还会开飞机,在头顶螺旋桨即将发出剧烈震动的前几秒钟已经开始语无伦次了,她问:“驾驶飞机的人,该怎么称呼你呢,机长?”




她笑着找了个空隙腾出手来,一边戴上那个相得益彰的飞行员墨镜,一边在巨大的轰鸣声中扯着嗓子对沈梦瑶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叫我大名就行了。”




螺旋桨由慢至快地旋转起来,伴随着引擎声缓慢升空,地面上的枯草也跟着打起旋来,从半空中往下看,能瞧见草坪上用白色油漆涂了一圈停机坪的专属图案,也只有这样的角度能看清它是个规整的圆,不知道画出它的圆规到底能有多大。




她们一路向北飞去,沿着海岸线越过了整座旧金山,碧蓝色的大海在底下拍打出汹涌的波涛,从高空中看去却只像是给一幅油画上多抹了几道白线,至于平时那些作为庞然大物的游轮、港口、码头,都只是蚂蚁一样大小的黑点,人就更别提有多渺小了,只有城市之中参天大树一般模样的楼宇还留有几分恢宏。




飞行高度下降了几十米,从远处能看见标志性的一抹红色,沈梦瑶也早猜出来那是横跨两片海岸的金门大桥,钢索搭建出的圆弧构造出了几何学的美感,这点无论是在陆地还是在空中看上去都是一样。




机长倒是很遗憾地说可惜我们来早了,晚上这里灯火通明,看起来会更漂亮。直升机里噪声依旧,她们是通过耳麦交流的,说话的时候还要伴随着滋啦啦的电流声,像是在打一通遥远的,跨越时空的老式电话。




再往北越过门多西诺就是红杉国家公园了,距离出发点直线距离大概有四百公里,机长很想去逛上一圈,但据她上次的经验,这辆小直升机的燃料只允许她们降落在半程返途之中,而找地方给直升机加油实在是太麻烦了,所以只好远远地看上一眼。




沈梦瑶对这趟旅途已经非常满意了,据说公园里面的红杉最高能长到一百二十多米,树龄是八百到三千多年不等,在这种时候她总是能深刻地体会到人类的渺小,存在于地球上不过短短几十年,还比不过人家一颗小树苗的生长周期。




但人类却能够在这颗星球上留下这么多属于自己的印记,无论好坏,是否破坏了其他动植物的生态平衡,从某些角度来看,总归还算得上是有一点点伟大的。




人类短短的几十年人生之中,总是离不开一些关于爱,关于恨的古老话题,即使这些love story不能流芳百世,故事也不够家喻户晓,但对于当事人来说,或许也是一些难以忘怀的宝贵经历。




人总是因为这些家长里短的故事而成为自己。




直升机掉头的时候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它在空中剧烈的震颤了几下,转速也慢了下来,机长轻松的表情也异常严肃了起来,这都要让沈梦瑶以为自己快成为明天空难新闻里的主角了,但还好它在几十秒后就恢复了正常,再次平稳顺滑地展开了翅膀,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为了活跃一下紧张的气氛,机长开着玩笑说,好险,我还以为咱们要殉情太平洋了。沈梦瑶抚着怦怦乱跳的心口,也笑着说那我肯定后悔死了,早知道上来之前应该买份巨额保险的。




其实她想说的是,早知道就一直往北飞不要回头了,但身边那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人如果听见了这句话,肯定会抛开所有顾虑重新向红杉公园继续出发,她们还得找地方降落、加油,说不定还会因此耽误沈梦瑶明天的航班,那样就太麻烦了。




这个小插曲让她们都庆幸自己逃过一劫,于是约定了回到旧金山要去吃一顿大餐,但两人又同时表示再丰盛的西餐也比不过一顿热气腾腾的火锅,而这里根本就没有好吃的火锅——所以还是算了。




降落之前机长忽然想起了什么,敲了敲挂在嘴边的耳麦,无线电频道里农场主的声音恰好传来,正在用英语提醒她们一些繁琐的注意事项,但根本没人在听,因为机长那时候正忙着问沈梦瑶其他问题。




“你后来去了吗?”




沈梦瑶还在琢磨那些降落坐标和参数是什么意思,有些不明所以地反问。




“去哪里?”




机长挠了挠脖子,说苍山啊。




“你以前不是说还想再去一次吗?”




沈梦瑶噢了一声,才明白她说的是好久以前的那件事。




“没有啊。”她摇了摇头。




机长拖长了声音应了一声,然后随着无线电里传来的指令准备降落。




直升机落地之前的噪声实在太大了,导致她也不知道沈梦瑶有没有听见接下来的话。




“好像很多事都是这样,总在说下次下次,但错过之后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又有点不甘心地叹了口气。




“我们今天真应该去看看红杉的。”




螺旋桨总算彻底停止了动静,她们同时摘下耳机解开安全带,机长动作利落地从驾驶舱跳了下来,然后跑到另一侧接沈梦瑶,谁让她老是笨手笨脚的,在洱海旁边宽阔的公路上骑个自行车都能给自己摔个大马趴。




冰淇淋车已经取回来了,罚款是沈梦瑶背着她偷偷交的,整整三千美刀,恐怕都能去二手车市场重新买一辆了。




还好执法人员好心替她们给车子连上了电源,冰淇淋也都完好地冻在冰柜里,为表感激,小老板大方表示今天可以请沈梦瑶吃冰淇淋吃到饱。




两人坐上车,一路开到了沿海公路,本来只是想找个地方看看落日,想不到正好遇到一群小朋友,吵着闹着要买冰淇淋,家长们也只好请老板接着加个班。




有钱不赚乌龟王八蛋嘛,小老板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重新开张,从车里拿了张小马扎递给沈梦瑶,让她去沙滩上坐会儿。




沈梦瑶接过小马扎,另一只手却又伸了出去,小老板莫名其妙地问她怎么了。




“我的冰淇淋呢?”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小老板没忍住笑了出来,冰激凌车底下吵吵闹闹的小朋友简直一刻也停不下来,也都学着沈梦瑶伸出了一只只稚嫩的小手。




第一个新鲜出炉的冰淇淋简直豪华得无以复加,不同颜色的冰淇淋球堆了整整三层,上面洒满了糖果色的彩条和巧克力碎,正中心还插了两个可爱的小旗,所有孩子都张大嘴哇了出来,但那个甜筒还是直接递给了人群之中最大的那个小朋友。




沈梦瑶非常满意,顶着所有孩子羡慕地眼光接了过来,放在嘴边咬了一口,味道当然也很棒,于是其他孩子也都说,他们也要个一模一样的。




小老板笑眯眯地用英语说:“不行哦,那是非卖品,仅此一个。”




受欢迎的小老板冰淇淋很快销售一空了,生意做完之后,她用铁勺刮了刮柜子边缘,好不容易才给自己凑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冰淇淋,然后端了另外一个小马扎,沿着沙滩上的脚印走了过去。




沈梦瑶的冰淇淋也早吃完了,手里只剩下了一层裹甜筒的纸,她正忙着看夕阳,也没管有人在她旁边坐下。




“骗子。”




“嗯??”




“我还没吃饱呢。”




小老板啊了一声,然后面露难色地将手上那个五颜六色的残次品递了过去。




“将就一下吧,只剩这个了。”




沈梦瑶看她也是可怜兮兮的,想了想还是没有接过来,小老板也就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沈梦瑶没有管她,她也没有专门盯着沈梦瑶看,很久之前沈梦瑶说过这是她的优点——做什么事都很专心。




或许也是因为这份专心,她才能不远万里飞到加尼福利亚买一辆属于自己的冰淇凌车,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酒吧,考到属于自己的直升机驾驶执照。




但也是因为这份专心,她连身边什么时候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都不知道,等想起来的时候,沈梦瑶也已经离开她很久了。




小老板嘴唇周围不知不觉染了一圈花白的胡子,印着冰淇淋车图案的餐巾纸是沈梦瑶刚刚从车上拿下来的,这时候递过去正合适,她在小老板伸手接过的时候顺口说了一句。




“我明天回纽约。”




小老板还是很专心地品尝,但动作停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




“很好啊。”




咬着咬着牙齿也有点疼,太阳已经顺着海平面消失一大半了,只剩下一个残缺的半圆。




很聪明的人也可以很笨,能记得很多东西,但也能忘记很多事。




所以一直到了夕阳余晖弥漫在海滩上的最后一刻,她才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又叮嘱了沈梦瑶一句。




“以后记得要多晒太阳。”






沈梦瑶点了点头,好像也有句话想要礼尚往来一下。






她说。






“袁一琦。”






小老板很久没听见自己的中文名字了,霎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嗯?”






阳光彻底消失之后,天空也变成了深邃的紫灰色。





沈梦瑶站起身来,手伸到旁边,在她金色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











“以后记得要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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炸虾钓水母

我想要只甜皮鸭

   

  

*美职篮背景架空同人

*看文图一乐 请勿考究


1


  

“看新闻了吗?”


“没呢,休赛季能有什么大新闻,哈尔滨都蝉联两届了,冠军游行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这儿啊。”


“说不定明年就可以呢?”


“做什么梦呢……上海队明年能进东部决赛就不错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朋友!”来者用力把手机放在桌上,旋转一百八十度之后沿着玻璃桌顺畅地推到对面。


“袁一琦顶薪签约上海??!!!!”


夏季联赛正...

   

  

*美职篮背景架空同人

*看文图一乐 请勿考究

 

 

 

1

 

  

“看新闻了吗?”

 

“没呢,休赛季能有什么大新闻,哈尔滨都蝉联两届了,冠军游行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们这儿啊。”

 

“说不定明年就可以呢?”

 

“做什么梦呢……上海队明年能进东部决赛就不错了。”

 

“今时不同往日了朋友!”来者用力把手机放在桌上,旋转一百八十度之后沿着玻璃桌顺畅地推到对面。

 

“袁一琦顶薪签约上海??!!!!”

 

夏季联赛正在火热进行的中场,体育电视台紧急插播了一条新闻,与此同时被顶上微博各类热搜榜单的数十条最新消息都与一个人的名字紧密相关。

 

“袁一琦是谁啊?新出道的爱豆?这么火?”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路过的时候忍不住插了句嘴。

 

“说什么傻话呢!袁一琦!WBA未来板上钉钉的顶梁柱!去年的MVP!离总冠军就差那么一点儿!”

 

“也不是一点儿。”桌对面的人小声打岔。

 

“你别管!去年单枪匹马率领着四川队一路杀进了西部半决赛,要不是因为重组的四川队除了她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说不定哈尔滨遇上的就是她了!爱豆怎么和她比啊!”

 

“神经病。”喝上奶茶的姑娘朝这两个手舞足蹈的火热球迷翻了个白眼。

 

“好了,你先冷静点儿……”

 

“这怎么冷静,那可是袁一琦啊,世界最顶级的得分后卫,完美契合上海队外线火力不足的短板,更重要的是她就是上海队出身啊!连战术板都不用背,我给你说就是她当年太意气用事,要是还留在上海?”

 

这名上海队的忠实球迷情不自禁拍起了桌子。

 

“卡拉狄加王朝指日可待啊朋友!”

 

桌对面的人看上去冷静多了,慢悠悠地说:“你忘了她当年是为什么请求交易了?”

 

“不就是,卧槽。”

 

先前还在热血澎湃的人忽然哑火了。

 

“签约,那就不是交易,这么说来阵容没有大的调整……”

 

两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

 

“沈梦瑶也还在上海队啊?!”

 

 

  

  

2

 

WBA联赛,Women's Basketball Association,顾名思义为女子职业篮球联赛,创办于上世纪的七十年代,距今已有五十多年的历史。

 

作为女子届的顶级篮球联赛,WBA虽然在世界范围广受欢迎,但因主办地在中国,各支队伍又是以省为单位创立,除去少数外援之外,参赛选手也大多以中国人为主。

 

上海作为WBA的起源发祥地之一,光辉队史自然也是源远流长,所属队伍卡拉狄加(Galacticos)建队至今已经斩获了十一座冠军奖杯,可谓WBA史上各支队伍最难跨越的一座大山。

 

但那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新世纪以来,上海队虽然因其稳健打法和踏实作风仍然占据着老牌劲旅的一处高地,也出现过足以荣登历史榜单的超级巨星,但始终差了那么一点融化整支队伍的化学反应。

 

WBA2016届的选秀大会上,手握首轮选秀权的卡拉狄加,毫不意外在第十三顺位摘得了来自国王大学的得分后卫袁一琦。身高172cm的袁一琦臂展弹跳出色,射程涉及到了半场以内的任何一个角落,最值得称赞的是她那强烈的进攻欲望和永不服输的狠劲,再加上潇洒无比的投篮姿势,不得不让很多人联想到大洋彼岸另一职业篮球联赛里的传奇巨星。

 

如果不是因为进攻选择糟糕和传球视野单一这两个毛病,她的顺位理应再往前提升几个名次,但卡拉狄加之所以能够忽略她这些瑕不掩瑜的缺点,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原因。

 

毕竟卡拉狄加当时拥有全联盟最出色的全明星控球后卫,时任联盟助攻王的首发PG(Point Guard)在场均传出10.7个助攻的同时还能提供21.1分和4.8个篮板的全面数据,而这球风沉稳与卡拉狄加建队理念不谋而合的新派后卫,恰好还是个从小生长于上海的本地人,更令人吃惊的是,她只是一名二年级新生。

 

来自行星大学的沈梦瑶从即将进入联盟的第一刻起就已经备受关注,无数话筒递在她的面前,期待这名新人在菜鸟赛季给出一些有趣的回复--许多刚进联盟的毕业生都会因为新闻发布会的大场面紧张到语无伦次。

 

但这名以冷静著称的球场指挥官私下也是毫无破绽,那双被篮球磨出无数老茧的大手无论是运球还是拿话筒都是游刃有余,她微笑着回应记者层出不穷的刁钻问题。

 

“我从小就是卡拉狄加的球迷,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进入联盟后能为家乡球队效力。”

 

记者们失望地从她身边散开,然后在第二天新闻的第一版面填上平淡无奇的文字:2014届选秀大会,上海卡拉狄加用探花签选中组织后卫沈梦瑶。

 

同样是卡拉狄加的新秀,2016届的十三号签袁一琦在那年休赛季可谓风头正劲,新赛季正式开始之前就在各大民间组织的非职业联赛上斩获风头,刷新了无数得分记录之后张狂地对着媒体扔下一句:“业余爱好者和职业球员的差别还是太大,我已经迫不及待要去刷新WBA的得分记录了。”

 

因为这条新闻而吸引无数球迷爱好者关注的袁一琦自然少不了一通口诛笔伐,但被球队经理没收社交媒体同时禁止任意出入俱乐部的她暂时没机会看到那些批评她的负面新闻。

 

这名刚刚入队就招惹一堆麻烦的潜力新人简直把不服管教写在了头顶,竞技体育只凭实力说话,她用单挑打爆了队内一众主力球员,连经验丰富的教练都拿她没辙,只能双手叉腰站在场边警告,再这样下去就把你按在板凳上!

 

身穿17号球衣的清瘦少年束着高高的马尾,别过头去很不屑地挑了挑眉毛,下一刻用一记离三分线两米开外的空心入网回敬了教练作用不大的威胁。

 

真是让人头痛啊,教练扶着额头叹了口气,脑门上的黑线已经要掉到木地板上了。

 

刚从更衣室出来的沈梦瑶身披11号战袍,习惯性戴上和主场球衣同一色系的发带,她昨天还在国外特训,时差没倒过来也不妨碍今天的日常训练,沈梦瑶一直以认真刻苦闻名联盟,这也是她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担任卡拉狄加队长的原因。

 

她注视着正用一记漂亮的干拔跳投摧毁队友自信的超新星,接着随手拿手腕上的皮筋扎起了长发,清清嗓子叫停了场上的单挑比赛,在简单的点名之后按照教练的吩咐将队友分为两拨。

 

“衣服换好,准备开始练习赛。”

 

比赛过半,凭借超级得分手的强势表现,袁一琦所在的替补队竟然隐约占领着上风,但随着第三节正式开始,胜利的天平就被沈梦瑶这枚尤为沉重的砝码狠狠砸了下去。

 

顶级组织后卫当然擅长一手突破分球的拿手好戏,再加上她那足以撕破联防的极快第一步,她毫不费力地拿到了两分钟内的第三个助攻,凭借那双大手的死亡缠绕,球场视野宽阔的像是拥有上帝视角的沈梦瑶截断袁一琦那糟糕的传球路线简直是易如反掌。

 

两次传导球之后的快攻得分,悠闲到像是在球场散步的沈梦瑶从后场回防,此时比分已经要领先到了两位数,刚从她身后一路奔袭追来的袁一琦领到了这场练习赛的第五次失误,然后发着狠咬紧了牙。

 

“待会儿我来防她。”她才不管沈梦瑶是不是今年的全明星首发控卫,只要跟她站在同一片场地之上,那就应该众生平等。

 

她迎着沈梦瑶投进一记长两分,挑衅似的瞥了她一眼,却并没有换来好脾气队长的其他关注,看着球队大脑在她面前指挥战术的时候脑子突然一抽,对沈梦瑶说了一句。

 

“单打一个?”

 

正在运球的沈梦瑶都被她说得愣了一下,从旁边跑位经过的队友都笑了一声,心想这个小菜鸟可能不知道能在WBA场均拿20分的人单打到底是什么水平。

 

沈梦瑶出乎意料地同意了,她运着球后退了几步,左手的手势正在示意队友拉开空间。

 

袁一琦屏息凝神,压低重心的同时张开双臂,专心致志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交叉运球步步逼近,在一个无比简单的虚晃假动作之后轻松突破了防线。

 

全世界都知道艾弗森crossover之后要从右边突破,但就是拦不住他--袁一琦这时候忽然明白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为了避免她直接上篮,队友只能补防到禁区,但沈梦瑶却在半空中精准地找到了底线的空位,那颗篮球恰到好处地出现在最合适的队友手上……

 

三分命中。

 

真好骗啊,沈梦瑶压着忍不住上翘的嘴角回防,从袁一琦身边路过的时候像是无意地看了一眼场边的计分板。

 

“落后十分了哦。”她轻飘飘地提醒袁一琦,上半场辛苦建立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了。

 

袁一琦当然不会被这一个回合打倒,但这片球馆好像忽然伸出了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掌握着比赛的走向,不管她再怎么努力进攻篮筐,比分也是越拉越大,第四节过半已经落后了二十分,眼看进入了垃圾时间。

 

她在比赛结束前随手扔出了球,菜鸟新秀一改一个小时之前的春风得意,臭着脸去淋浴间洗澡了,例行的赛后总结也是垂头丧气。

 

总算给她治下来了,松了一口气的教练拍了拍沈梦瑶的肩膀,递给每个人一张新鲜出炉的报告,上面详细记录着刚刚那场练习赛的数据。

 

在替补队总得分不过百的情况下,袁一琦用百分之六十以上的命中率交出了一份超纲的完美答卷,沈梦瑶为之咋舌,但袁一琦本人只是在角落里皱着眉,明显不太开心。

 

她在暗自赞叹沈梦瑶的助攻数,以前不是没在电视上看过沈梦瑶的比赛,但这样离谱的数据当面出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

 

她隔着长长的会议桌望去,坐在回放录像的屏幕旁的那个人正好也在看她,两个人的视线短暂接触了一瞬,很快又因为袁一琦的低头而错开了。

 

脸皮挺薄的嘛,沈梦瑶看着她有点泛红的耳朵尖笑了一下,接着专心投入到教练的复盘中去了。

 

新晋的全能助攻王和年轻的超级得分手,这样的组合会在联盟里擦出怎样的火花呢。

 

 

3

 

2025年八月中旬,卡拉狄加为强力新援特意举办了一场新闻发布会,在队伍专属的新闻背景墙前,一众记者已经足足等待了半个小时。

 

自袁一琦宣布以自由球员的身份顶薪重新加盟卡拉狄加这条爆炸性的消息公开以来,一时之间球场内外都被冲昏了头脑,新闻核心人物却一贯保持着神秘作风迟迟没有露面,今天的发布会是她几个月来首次重新现身。

 

“来了来了!”

 

长枪短炮不约而同地对准球员通道走出的上赛季MVP,刚刚结束训练的袁一琦身穿无袖背心,背上披着卡拉狄加的训练毛巾,闪光灯和快门声因此多响了好一阵子。

 

官方回答结束之后到了随机提问环节,刚刚简明扼要宣布自己重返上海只是为了争夺下赛季冠军奖杯的袁一琦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面对这些刁钻刻薄的媒体一定要足够少言寡语滴水不漏,这是她在几年前学来的惨痛教训。

 

被点中的记者站起来提问,“这次突如其来的转会是否代表你在家乡球队效力期间不尽人意呢?”

 

废话,不然我干嘛连夜背着行李跑了。

 

管理混乱的四川酗酒者(Alcoholic)并没有兑现招募袁一琦时的诺言,去年常规赛赛程过半的时候又将另一位屡次发表不当言论的球队主力下放到次级联赛等待召回,和这名球员关系非同一般的袁一琦总算再次见识商业联盟的运转内幕只是取决管理层的一时兴起,不得不重新开始规划自己的职业生涯。

 

“卡拉狄加拥有更专业的教练和医疗团队,这是我重新回归的重要原因,下一个问题。”

 

还真是顾左右而言他啊,被重新按回座位的记者愤愤不平道,但身边层出不穷的同行很快将他淹没了。

 

“对于新赛季你有什么新的展望吗,是冲击新一年的MVP奖杯还是……”

 

“总冠军。”袁一琦斩钉截铁地回复,“今年的目标只有这个。”

 

“重返豪强如云的东部赛区会给你带来哪些新的挑战?”

 

“不管在哪个赛区,我要做的都是打好每一场比赛。”

 

每个话里有话的刁钻问题都被她用最简短的话语巧妙化解,挖不到新鲜材料的记者团体有些垂头丧气,不禁纷纷开始怀念几年前那个不挖坑都要自己往下跳的人气新星。

 

那时候的袁一琦只要一接受采访就像化作了一只斗志高昂的大公鸡,不管问题是什么,她总能把回答扯到同一件事情上:我很强我很强这些人都打不过我。

 

又因为正式出道前对业余爱好者的那通批判,她一向都不缺乏吸引社交媒体关注度的能力,只是这些人多半都是等着看菜鸟的笑话。

 

她在WBA的赛场初秀就是万众瞩目,以上海体育中心为主场的卡拉狄加坐拥整座球馆的球迷,其中不乏一些激进份子举着“让这个菜鸟吃点苦头”的广告牌,但更多粉丝正在期待这名出道之战就能登上首发的得分手能为他们带来惊喜。

 

袁一琦不负众望,作为一名菜鸟新秀斩获高分,兵不血刃带走了揭幕战的胜利,如她几个月前在摄影机前说的一样刷新了卡拉狄加新人首秀得分记录。

 

赛后发布会上,原本跟她同一波接受采访的队友在助教的安排下换成了队长沈梦瑶,她是队长又是球队老大,理所应当坐在采访席的中间,袁一琦当时还以为她是来抢自己风头。

 

但一干记者对沈梦瑶的严谨刻板早有领教,几句台面话问完之后就马上把矛头对准了袁一琦。

 

“你在这场揭幕战拿下了同届选秀里的最好成绩,在WBA接触水平最高的职业篮球运动员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没什么不同,不过在天赋这方面可能确实有些差距……开个玩笑,可能是因为别人身边没有助攻王吧。”

 

早在台下就被队长严词警告多次的袁一琦自以为卖了个小聪明,这边还在心里感叹自己幽默感,脚尖却突然被踩了一脚。

 

干什么……拍个马屁也不行了,她正觉得奇怪,嗅觉敏锐的记者却已经捕捉到她话里的漏洞。

 

“你是指WBA里的职业球员和野球场上的业余爱好者相较也没什么差别了?你这么有自信是向来如此还是代表卡拉狄加今后已经可以忽视其他对手了呢?”

 

袁一琦刚要出口反驳,却被旁边的队长接过了话头。

 

“我们不会轻视任何一个对手,但作为卡拉狄加的球员,我想球队里的每个人都应该这样程度的自信,毕竟卡拉狄加拥有联盟中最源远流长的冠军文化--下一个问题。”

 

将话题的矛盾中心转移到自己身上成了沈梦瑶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重点,以至于袁一琦单独接受采访的时候常常感到不适应,口不择言的下场就是那两年她同时成为了联盟中关注度最高和好感度最差的新人。

 

但这些舆论压力也帮她极速蜕变成了当年的最佳新秀,她的攻坚能力和心理素质得到了巨大提升,和蝉联两届助攻王的沈梦瑶组成了当时联盟年纪最轻效率最高的后场双枪。

 

她们率队多次闯入季后赛,最辉煌的那一年已经战至东部决赛,但由于年纪太轻经验不足,最终还是在七局四胜的车轮战里被绅士横扫(1:4)出局了。

 

那时谁都以为这对最年轻的后场双枪代表着卡拉狄加和整个联盟的未来,但正式宣布向得分王发起冲击的袁一琦却跟球队,或者说是跟队长沈梦瑶之间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

 

具体原因无人知晓,但人们隐约猜测是因为东决最后那场比赛,那时沈梦瑶在最后关头无视了被双人包夹的袁一琦,将球传给了空位的队友之后错失扳平比分的机会,导致队伍最终被淘汰出局。

 

整场比赛手感火热的袁一琦在终场哨声响起后重重摔下了自己的毛巾,也没有出席赛后的新闻发布会,虽然也有人对沈梦瑶的选择抱有疑虑,但没人能说她做得不对,也没人觉得当时如胶似漆了整整两个赛季的后场双枪会因为这个选择产生间隙。

 

但新赛季开打不久,二人之间的逐渐加深的矛盾才慢慢浮出水面,赛场上无视对方、争夺球权,赛场下分帮结派、势不两立,她们从昔日携手并肩无话不谈的知己变成了水火不容的冤家,曾经共同接受采访的双人镜头成了球迷们心中最宝贵的回忆。

 

长达整个赛季的缓和也并没有帮助她们回到正轨,那一年卡拉狄加胜率惨淡,甚至没能进入季后赛。有人说矛盾的原因是因为拿到了得分王的袁一琦不服管教,想争夺球队老大的位置,并且公开声明球队核心只需要一个人,而作为卡拉狄加建队基石的沈梦瑶当然不可能将自己多年来的心血拱手让人。

 

球队管理层在众说纷纭之中做出了一个决定,忍痛同意了袁一琦的请求,将曾经视为球队未来的她交易到了四川酗酒者队,以此换来一批稳定踏实的角色球员提升队伍即战力,重新扶正沈梦瑶队内第一人的位置,向新赛季发起冲击。

 

 

4

 

纵观WBA的历史长河,这样二选一的情况并不少见,但往往被留下的是更年轻的那一方,因为年轻代表着运动员短暂即逝的巅峰生涯拥有更多的可能性,但这次袁一琦没被选择的原因,大概是因为她的年轻气盛比起沈梦瑶的成熟稳重更让人难以操控,后来在酗酒者屡被禁赛的经历也证明了这一点。

 

但失去了袁一琦的卡拉狄加……或者说是失去了袁一琦的沈梦瑶,也并没有创造出比当年后场双枪突围东部更好的成绩,状态不温不火的沈梦瑶维持着全明星的水准,带队能力却一直遭人诟病。

 

媒体评价,她这样的控卫虽然能保证拿到季后赛的入场券,但同时缺乏了更上一层楼的锐意进取,卡拉狄加当年最错误的决定就是拆散了这对一拍即合的最佳搭档,管理层应该在矛盾出现的最开始立刻着手化解,而不是眼看着她们分道扬镳。

 

这样的舆论在2024年中国队世锦赛夺冠之后来到了新一轮巅峰,已经进化成完全体的袁一琦和巅峰状态的沈梦瑶时隔四年再度携手,为国出战的她们不再纠结于多年前那点矛盾,向全世界肆意展露着令人发指的天赋和默契。

 

空中接力、挡拆之后的手递手传球、横跨整个球馆的快攻,中国队凭借她们教科书般的配合不出意料地拿下了冠军,如果不是最有价值球员只能有一位,那么这对组合将会成为世锦赛历史上最当之无愧双料MVP。

 

虽然场下的她们还是绕着对方走,入住同一酒店时都是躲得远远的,但还是有无数球迷期待着她们的继续合作,世锦赛短暂的几个月显然没能让观众大饱眼福。

 

可惜重返WBA之后的她们又要回到各为其主的状态,大家眼看着略显稚嫩的两个人从上海体育中心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只有极少数人不为这对天作之合的分别感到可惜。

 

WBA从来不缺乏狂热球迷和忠实粉丝,大多数球迷钟爱自己的家乡球队,这也是为什么大城市的球迷更多的原因,也有些球迷以崇拜的偶像为重,偶像去哪儿他们就支持哪儿,人气球星在全世界范围都能拥有无数追捧者。

 

袁一琦作为WBA新晋门面之一,抛开年轻时的不成熟,就算只凭借球风和实力也能收获无数粉丝,更何况她长得还好看,清朗俊秀的一张脸就算是在娱乐圈都能小火一把,放在体育届就更让她人气猛增了,以至于一个体育明星的接机阵仗丝毫不输隔壁机场走秀的爱豆团体。

 

而沈梦瑶身在国际化大都市,作为上海队的当家球星还代言了无数知名品牌,从进入WBA以来就是家喻户晓,不仅性格成熟稳重,还长得好看温柔大方,与赛场上不苟言笑的杀神模样正好形成强烈的反差感,全明星常驻嘉宾的沈梦瑶同样也是联盟力捧的接班人之一。

 

如此针尖对麦芒的两个人互为对手,一边在赛场争夺联盟各大奖项,一边还有着那么一段广为人知的不愉快过往,如果不是因为两支球队分属东西两大赛区,只有不太重要的常规赛能遇上两次,恐怕这几年的火药味还要更浓一些。

 

这些年来她们几次对决都是各有胜负,最让球迷津津乐道的是那场中秋大战,袁一琦在最后时刻亲手独秒绝杀卡拉狄加,那是她和沈梦瑶站在对立面之后赢得最痛快的一次,仿佛在用这颗球质问沈梦瑶,当年你凭什么不信任我能完成绝杀。

 

那场比赛之后,许多卡拉狄加的球迷在时光荏苒之中感慨,如果当年沈梦瑶选择将球传给了袁一琦,是不是她们最后就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

 

但更激动的是袁一琦的个人球迷,因为这个绝杀她们终于扬眉吐气,证明袁一琦当年并不是靠沈梦瑶才能拿到得分王……虽然袁一琦那时候才刚刚成名,她们也不一定见过她穿着卡拉狄加球衣打球的样子,但网络上嘶吼的骂战和对沈梦瑶的恨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尽情释放,没有比亲眼看着自己的偶像用这样的方式亲手复仇更爽的事了。

 

当然,沈梦瑶的球迷也没少因为这颗球夜不能寐,她们抓心挠肝地翻看着以前两人同时在场的比赛视频,试图证明当年沈梦瑶对球队做出的贡献比袁一琦更多,列举了许多沈梦瑶更适合作为球队领袖的原因,但成王败寇的竞技体育就残忍在人们只看重谁能拿走比赛胜利……所以她们这口气一直等到下一场卡拉狄加大胜酗酒者之后才出了干净。

 

无心这些粉丝骂战的老球迷们表示:吵什么吵,还不就那点破事儿吗,总决赛地板都摸不到的两个人也就只能在这些小场面出出风头了。接着马上因为这句话被双方粉丝联合批斗了好几百楼,最后不得不删帖了事。

 

人们总是爱看破镜重圆的戏码,也期待着他日错身而过的人能够山水有相逢,为了不让这对后场双枪成为日后所有人心中的遗憾,有胆子大的记者在袁一琦某个里程碑之夜的赛后采访时大胆提问。

 

“我们在世锦赛看见了你和……中国队首发控卫之间默契仍存,那么在合同到期之后有没有重返卡拉狄加的打算呢?”

 

原本心情大好的袁一琦先前还揽着左婧媛的肩膀打打闹闹,那时左婧媛还没被管理层下放,两人关系一直不错。

 

她听见这个问题之后皱着眉头沉思了一会儿。

 

“中国队首发控卫……如果你说的是沈梦瑶,那很遗憾,世锦赛上的合作性质特殊,众所周知我和她以前有过一些不愉快的经历,我在酗酒者有更好的队友,以后也没有跟她合作的必要。”

 

这番回应很快在体育圈里掀起了轩然大波,大家出来工作都是为了挣口饭吃,就算是关系不好的普通同事之间也会客套几句,但袁一琦这段话是彻底把脸撕破了,而且撕得相当难看。

 

与此同时,同样在上海接受赛后采访的沈梦瑶也被问到了相同的问题。

 

“抱歉,这是卡拉狄加的采访环节,无关问题恕我拒绝回答。”

 

倒是轻描淡写把问题带过了,但在网络消息传递极其迅速的现在,袁一琦那几句难听话已经投送到了各大新闻媒体的头条,一阵骚动之后有人举着手机来到了沈梦瑶面前。

 

“这是袁一琦刚刚说的——作为她以前的队长和老队友,你对此有什么看法吗?”

 

如果放在平时,沈梦瑶肯定打着平时那套官腔敷衍过去了,但她那天的回应却有些反常。

 

她伸出手接过记者递来的手机,仔仔细细将那条报道看了一遍,身穿酗酒者主场球衣的袁一琦看起来比以前稳重了很多。

 

沈梦瑶温柔地笑了一下,客气地双手奉还那部手机,然后轻轻说了句谢谢。

 

“没什么看法,我们以前是队友,不代表以后也必须得当队友,希望大家在不同的地方也能有更好的发展。”

 

真是十足官方发言人的风格,还有媒体想继续挖掘下去,但沈梦瑶却起身提前离场了,在球馆门口等待她的是卡拉狄加的球队专属大巴。

 

与沈梦瑶私交甚好的队友在她一上车的时候就开口,“她还真不客气啊,队友一场,何必搞得这么难看。”

 

沈梦瑶放好行李躺在座椅上,她在激烈的比赛之后需要充足的休息,也懒得理会千里之外的袁一琦说了什么,但作为球队核心她确实应该认真思考,怎么样才能让卡拉狄加更上一层楼。

 

平心而论,沈梦瑶的身体素质并不是历史级别,她是靠脑子打球的那一类人,一名合格的组织后卫不仅要时刻完善娴熟的基本功,比赛时也要自觉担任场上教练一职。

 

她当然知道卡拉狄加如今的缺陷在哪儿,也知道谁最能将其完善,如果她能重新找回那块遗失已久的木板,说不定离那座梦寐以求的总冠军真能只差咫尺之遥。

 

她在颠簸中取下刚戴上不久的蒸汽眼罩,犹豫着点亮手机屏幕,摆弄好一会儿之后找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有空出来聊聊?」

 

 

 

5

 

世锦赛进行的途中,体育圈忽然传出来一条极其隐秘的绯闻八卦,但又因为这条消息真实性无限逼近于零,很快就被人淡忘了,连茶余饭后都不会重新提起。

 

匿名论坛上的爆料,某知情人士揭露当年卡拉狄加分崩离析的真实原因不是因为袁沈二人争夺球队老大,而是因为她俩谈恋爱被管理层发现了,总经理勒令她们分手,否则就要解约,袁一琦不同意分手,沈梦瑶觉得还是球队重要,两人因此产生了冲突,最后才上演了那个不传球的名场面。

 

 

「太好笑了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你怎么不说袁一琦怀了队长的孩子但是沈梦瑶嫌她不是上海户口呢哈哈哈哈哈哈」

 

 

「体竞同人板块在隔壁,顺带安利一下蹴鞠圈的小豹耶耶,八年队友从一而终入股不亏,磕CP也磕点好的吧哈哈哈哈哈哈」

 

 

很明显,没人相信这条爆料,在满屏的欢声笑语持续二十多页不见消停之后,发帖人默默删除了这篇帖子。

 

爆料内容也很快被遗忘了,但此后每当其他球队出现矛盾引起大家讨论的时候,评论区总会出现一句神秘的高赞回复:队内恋爱警告!

 

实在不是大家没有八卦的心,只是这样的新闻放在体育圈太不伦不类了,就像某天有人告诉你詹姆斯和韦德是彼此的初恋,你也只会笑着骂他一句神经病。

 

袁一琦和沈梦瑶的影响力当然比不过那两尊大佛,但WBA自创立以来还从来没听说过谁能在里面和队友暗生情愫……大家都是职业球员,先不去讨论队内恋爱的可能性,关系再好的球员也会有自己的生活,枯燥乏味的训练日复一日,天天面对这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队友,一身臭汗都来不及洗干净,怎么能有人想着在球队里面谈恋爱呢?

 

 

是啊,2018年的沈梦瑶曾经也有很多次想问袁一琦这个问题,怎么能有人想着在WBA里面谈恋爱呢?

 

 

而且一挑就挑中了卡拉狄加最循规守矩的队长。

 

 

……最要命的是队长还答应了。

 

 

后来每次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沈梦瑶都会忍不住扶着额头轻骂一句国粹,只能怪自己那时候瞎了眼,一向好使的脑子也不清醒了,差点因为那点怦然心动断送了自己宝贵的职业生涯。

 

刚刚过完菜鸟赛季的袁一琦在庆功宴上意气风发,最佳新秀的奖杯都扔到了角落,她揽住队长的肩膀将她堵在墙角。

 

她打了个小小的嗝,“队长,你没喝吗?”

 

沈梦瑶摇摇头,然后礼貌地将她推远了些。

 

“虽然现在是休赛季,但你还是少喝点。”

 

“我没喝啊。”年少稚嫩的袁一琦笑嘻嘻地晃了晃拎在手里的玻璃瓶,“我换成无糖可乐了!啤酒喝多了会变成啤酒肚的,我可不想我的六块腹肌突然失踪……你怎么不喝?”

 

作为卡拉狄加的官方发言人之一,沈梦瑶不仅在队内要保持沉着冷静的形象,对外的公开场合也不能太过放肆,这样至少在那些狗仔偷拍新闻的时候能维系一点队伍形象。

 

她接过袁一琦手上的玻璃瓶,上下唇一碰就当抿了一口,“百事啊?”

 

袁一琦点点头嗯了一声,不知道从哪儿薅出来一个空瓶,她将标签转到印着沈梦瑶照片的那一面,自豪地说:“你家赞助商送来的,又不要钱。”

 

沈梦瑶唉了一声,又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叹了口气。

 

“照真丑,也不知道好好修一下图。”

 

“不会啊。”袁一琦闻言赶紧拿到自己眼前重新欣赏一番,“我觉得挺好看的,浓眉豆眼,啊不是,浓眉大眼的,当然本人更好看一点儿。”

 

沈梦瑶难得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嘴这么甜。”

 

袁一琦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也没吃错药,就是有事儿……”

 

“有话快说。”

 

“知道了知道了。”她扭扭捏捏地站在原地,跟平时在赛场上大杀四方的样子判若两人。

 

沈梦瑶略带疑惑地看着这个随时都在孔雀开屏的小菜鸟,不知道她今天到底要搞什么花样。

 

“你……能不能把你的私人训练师介绍给我啊?我看你平时训练效果挺不错的嘛!”

 

……原来是这事儿啊。

 

虽然大家同在一个队里,但多多少少还是存在着一定的竞争关系,尤其是她们这样还在发掘潜力的新秀,为了寻求签下更大的合同,每个人都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很多人都是敝帚自珍,生怕将自己的球风打法以及变强的原因泄露出去,所谓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傅。

 

袁一琦这么开门见山地挖她墙角,想必也是没人给这新兵蛋子好好解释其中的利害关系,沈梦瑶有些无奈地捂住她的嘴,让她小声点。

 

“我们又不是同一个位置,你自己的训练师呢?”

 

“上个月回大洋彼岸了,所以我才来找你嘛,虽然位置不同,但是平时咱们也可以多交流一下,免得你又说我失误太多……”

 

沈梦瑶脑子光速运转了一会儿,WBA已经很多年没能上演孤胆英雄单骑救主的老派戏码了,事实也在向她证明,她必须需要一个实力足够强劲的队友互相成就。

 

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追逐总冠军当然是每一个球员的梦想,但很多球员都是事过境迁之后才能慢慢领会这个道理,运动员的一生会经历无数高低起伏,或许时运不济,或许伤病缠身,命运从来不会公然对谁进行挑衅,但却总会在你自以为逃脱它的束缚的时候冷冰冰地开上一枪。

 

沈梦瑶的父母就是职业运动员,卡拉狄加和上海对她来说不仅仅是另一个家,她在这里出身成长,从小在上海体育中心看着WBA长大的她很早之前就立志要穿上卡拉狄加的球衣,带领这支落寞已久的王者之师重现辉煌。

 

这不是她的负担,而是督促她为之前进的动力,她因能成就卡拉狄加的荣耀而骄傲,也因自己能成为卡拉狄加的一份子感到自豪。

 

事关重大,她在转眼间已经将队伍之间的得失利弊分析透彻,她又看了一眼这名风头正劲前途无量,说不定以后还能登上名人堂的最佳新秀。

 

然后行峻言厉地板起一张脸,极其严肃地对袁一琦说。

 

“回家之后我会把训练师介绍给你,以后这种白痴问题就别到处乱问了。

 

袁一琦被她的正色突然吓到,下意识点点头。

 

“但你要答应我,训练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嬉皮笑脸的年轻人还不知道自己即将掉入地狱训练的魔爪,也不知道现在在队长的眼里,她们二人与卡拉狄加已经凝聚成了不可分割的命运共同体。

 

她只是动作夸张地将右手举在额角敬了个礼,“保证完成任务。”

 

 

 

6

 

但即使是这样一心只有卡拉狄加的沈梦瑶,也不得不承认那场几乎要瞒过全世界的恋爱确实带给了她这样的优等生前二十年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她很难去判定跟袁一琦不务正业的那两年究竟是对她们的职业生涯产生了怎样的影响,她们在热恋时迎来生涯的第一个巅峰,场上默契到像是有了心电感应,给球队带来了势不可挡十七连胜的同时包揽了那赛季的得分王和助攻王,可谓鲜衣怒马挥斥方遒。

 

如果不是因为后来沈梦瑶的一意孤行,也许她们还能再瞒个几年。

 

但可惜没如果,那场恋爱到最后也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其中有几个队友是在大家飞往全国各地准备客场比赛时发现的,因为她俩过于形影不离,绝不放过任何一个独处机会,暧昧到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忍不住多看两眼。

 

球队经理许杨玉琢很早之前就给她俩发过警告了,在亲眼看见袁一琦包里满满当当的小盒子之后,当时她选择不动声色地汇报给了队长,本意是让她提醒袁一琦注意私生活。

 

但光明磊落的沈队长听到这件事后刹时就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清楚,许杨玉琢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那十几个小盒子是为谁准备的了。

 

但在不影响场上表现的前提下,球队经理也无权干涉她们的私下关系,跟球员关系一直不错的许杨玉琢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了隐瞒。

 

这份隐瞒让她们继续苟延残喘了一阵,但还是没顶住高强度赛事带来的压力,登上东部决赛的舞台之前,队伍里的每个人都是苦不堪言,那是卡拉狄加战绩最好的一年,离总决赛也只差最后一步,一向提倡赛后加练的沈梦瑶这次只换来了队友的怨声载道。

 

毕竟不是所有球员都拥有她和袁一琦那样的天赋,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需要适当的放松才能发挥最大的潜能,教练团队重新制定了训练计划,意图让她们放松放松,但焦虑到需要吃药才能入睡的沈梦瑶还是忍不住偷偷去球馆自行加练。

 

比赛开始的前一天,她从球馆回到酒店,手机里还在播放着明天对手的比赛录像,却突然在大堂底下遇见了醉得不省人事的袁一琦。

 

她那天真的没喝多少,但自己不清楚酒量的后果就是这样,许多球员都会将这样的消遣作为放松的手段,沈梦瑶也能理解,如果那天搞这一出好戏的人只是她的普通队友,她顶多把人送回房间骂上几句就完了,但偏偏这人是袁一琦。

 

袁一琦先是卡拉狄加的头号得分手,然后才是她的女朋友,她可以忍受袁一琦在今后的比赛里发挥失常,但是绝对不能接受是因为喝醉了这样愚蠢至极的理由。

 

这样糟糕的情绪伴随着一向冷静的沈梦瑶进入了客场球馆,万众期待的东部决赛开幕战,她竟然以一个无比低级的失误开始了那个耻辱之夜。

 

直到中场休息结束袁一琦都没找回平时的准心,沈梦瑶也因为个人情绪陷入了低潮,接连失去了两台发动机的卡拉狄加身陷险境,那时沈梦瑶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为什么队友不能谈恋爱。

 

并不是队里的规则严谨刻板不近人情,而是因为出现在同一个赛场上的人,就算是朋友都多少会因为对方在场影响自己的发挥,如果因为个人因素起了争执,是对手的话还能发狠拿下比赛,是队友的话呢?

 

那这场比赛只能逐渐变成发泄情绪的舞台,不管再专业的球员,包括沈梦瑶都不例外,况且最能影响她的是队内另一个重要核心。

 

季后赛的舞台不仅看的是各个队伍的纸面实力,卡拉狄加不敌经验更加丰富老辣的对手也是预料之中,作为一只新生之师她们的发挥已经足够出色了,只需要维系这样的状态再磨炼几年……

 

但如梦初醒的沈梦瑶突然后悔了,她开始觉得这段本就不该开始的恋情应该更早一些掐死在萌芽中。

 

当年为求方便搬进沈梦瑶家里一起接受训练的袁一琦进步飞快,不仅场上表现稳步上升,在沈梦瑶心里的位置也是一样,温水煮青蛙也好日久生情也好,总之她们的关系变得不再单纯。

 

去年八月份的某个傍晚,在训练师先行离去之后,那座私人特训球馆只剩下两个人躺在木质地板上,沈梦瑶正在继续拉伸放松,袁一琦四肢摊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透明的悬窗之外,暖色的夕阳正朝着地板投射最后一点余晖。

 

“明天队里有人过生日吗?”躺在地上的袁一琦突然开口。

 

沈梦瑶愣了一下,“为什么这么问。”

 

“我看见她们都在准备生日礼物啊,好像还要举办派对,你会去吗?”

 

我不去的话她们给谁过生日呢,沈梦瑶在心里偷笑,嘴上却说着,“明天有比赛啊,如果太累我就不去了吧,你想去吗?”

 

袁一琦挣扎着翻了个身,从躺着的咸鱼变成了趴着的咸鱼,她悄悄盯着眼前那块发光的地板,偶尔偷看几眼面前的沈梦瑶,脸颊附近也开始被夕阳映得发红。

 

“当然想去啊,明天对我来说可是一个,特别重要的日子。”

 

正趴在瑜伽垫上拉伸大腿前侧的沈梦瑶开始好奇,“为什么?又不是你过生日。”

 

她因为沈梦瑶的突然靠近逐渐变得紧张起来,急忙站起身,欲盖弥彰地指着那颗即将消失的夕阳。

 

“因为我决定,如果我能在明天的比赛里拿下五十分!我就要去做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哇,五十分。”沈梦瑶赞叹,“不错,那我明天一定能多混几个助攻。”

 

“不是应该问我要做什么事吗!”

 

沈梦瑶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才后知后觉地问她要做什么。

 

袁一琦又张了几次嘴,差一点就前功尽弃了。

 

但是她这一次低下头的时候,又正好看见沈梦瑶盘腿坐在地上,乖乖抬起头来听她发言的样子特别像一只正在等待食物的小狗。

 

她咳了一声,把脸别了过去才敢继续开口。

 

“如果我真的拿下了五十分,那我就要在明天的派对上向喜欢的人告白。”

 

沈梦瑶还没弄清楚其中的因果关系,只是在心里有些遗憾又有些难过地感叹了一句,原来袁一琦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她又想了半天才问,“可为什么是明天呢?”

 

“……”

 

无语到直接拎包走人的袁一琦最后也没回答这个问题,沈梦瑶琢磨了好久也没明白,又想起明天的比赛,干脆将其抛之脑后了。

 

比赛夜里,全场打满一分钟没歇的袁一琦在比赛结束前命中了关键罚球,刷新得分记录的同时也完成了自己的约定,大汗淋漓的她正在场边接受采访,同时享受着球迷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掌声,队友们围在身边奋力朝她身上泼洒着运动饮料。

 

年少轻狂,青春飞扬,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刻了,她像是站在泰坦尼克号上高喊着“I'm the king of the world”的主人公,但距离她理想中的完美之夜还差最后一件事。

 

直到在沈梦瑶的生日派对结束之后送上了那束准备已久的鲜花,当晚又在黄浦江上某座游轮的角落里亲口尝到了她嘴角的生日蛋糕之后。

 

她确定那才是她人生中最圆满的一刻。

 

但这样的美好却在卡拉狄加被淘汰的那天戛然而止了。

 

她确实很生气沈梦瑶最后没把球交到她的手上,但也理解这是经过慎重分析之后的最佳结果。

 

可她不明白沈梦瑶为什么要因此提出分手。

 

是因为她揭幕战那天喝醉了,还是因为她们在这轮系列赛中的发挥不够完美,袁一琦想不明白,即使今年止步于此,她也仍然对未来充满信心。

 

她和沈梦瑶都还年轻,用那句老话说,只有天空才是她们的极限,大不了明年再来,明年她们一定能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沈梦瑶却又变回了那个不近人情的队长,拒绝和她私下沟通,拒绝和她单独见面,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挽回,就被一纸来自俱乐部高层的书面警告泼了一头冷水。

 

纸包不住火,她和沈梦瑶几个月在录像室复盘时趁着房间一片漆黑偷偷接的那个吻,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墙角的红外线摄像头一帧不落地传到了后台,只是后勤人员最近整理监控时才东窗事发。

 

袁一琦不知道这件事,她一直以为是沈梦瑶为了避开她特意将这件事汇报给了球队高层,于是在一整个赛季的消极怠工后提出了交易申请。

 

最终导致了卡拉狄加的分崩离析,她和沈梦瑶也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7

 

世锦赛参赛名单公布不久之后,在诸多朋友的多方周旋下,多年未能解开矛盾和心结的两个人才有机会重新坐在同一张桌子上讲回当年那件事。

 

但那也已经事过境迁很久了,在联盟里征战多年的袁一琦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沈梦瑶也不再像以前一样为了避开她特意换条路走,可是有些误会并不是因为它说开了就能彻底消失,那层若有似无的芥蒂始终横隔在她们中间,在赛前热身无意的对视中,在训练赛不可避免的身体接触时突兀地浮出水面,提醒她们曾经还有那么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已经是沈梦瑶进入联盟的第十个年头了,她离憧憬多年的梦想和目标却越来越远,远在四川的袁一琦也没好到哪儿去,只要抓不住机遇,天才也会逐渐埋没在人群之中。

 

她不想再继续默默无闻下去,不能戴上冠军戒指的运动员就算登上了名人堂也只能抱憾终身,她相信袁一琦也不愿意这辈子只担上一个空砍王的称号,所以一切问题在那条正式宣告和解的短信发送之后都得到了答案。

 

袁一琦答应了她的招募,选在今年夏天重新加盟了卡拉狄加。

 

代价是什么呢……没有代价,只有原因,因为她在历经千帆之后终于明白,在属于WBA的历史之中,不管是MVP还是得分王都只是锦上添花的噱头,只有手上的戒指和那座让所有人争得头破血流的冠军奖杯才能作为衡量一名职业球员历史地位的标准。

 

凭什么她只能在酗酒者混乱的管理层手底下浪费青春,她不甘心。

 

她和沈梦瑶达成了共识,只要为了总冠军,她们能够做出一切牺牲,忘记以前的不体面,大不了一切从头来过。

 

只是这样的大道理从来都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刚刚从四川重新移居上海的袁一琦还在为了住处发愁,顶级球星的年薪是以千万美金计的,再加上数不清的高额代言费,她倒是不在乎钱的问题,只是在为自己的以后操心,如果借此机会在上海落户,要是再转会,或者是退役,那她是要继续留在上海还是回她的四川老家。

 

在上海买房子又需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买在哪里比较合适,想不到这些生活上的琐事成了她重归卡拉狄加的第一道难题。

 

以前在上海的朋友大多也是卡拉狄加的人,但这么多年过去也没剩下几个,她还专门去问了仍在担任球队经理一职的许杨玉琢,没想到收获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们这些该死的有钱人能不能滚远点啊,问我一个再打三百年工也买不起房的工薪阶层干什么,这么有钱就直接去住汤臣一品啊!”

 

被一顿臭骂赶出俱乐部办公室的袁一琦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汤臣一品,听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很符合她的身价,但为什么她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地方有些耳熟。

 

但她也没空多想,好不容易从繁忙的训练中找了一天空余时间,却在黄浦江边过于富丽堂皇的楼盘底下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也对,她是记得之前世锦赛的时候有人提过一嘴,说虽然在场大部分人都拿着差不多的顶薪,但综合各方面的待遇,钱包最鼓的应该还是背靠大都市上海代言费拿到手软的沈梦瑶。

 

也难怪她两年前就悄悄摸摸在汤臣一品买了房子。

 

袁一琦有些僵硬地看向那个正在取下耳机的身影,无袖背心搭配肩上的毛巾,不难看出她正在进行一场慢跑。

 

她抬手对向她走来的沈梦瑶打了个招呼,心里止不住地腹诽,都是三十岁的老将了,怎么还跟二十多的小年轻一样活力四射。

 

“你怎么来了?”沈梦瑶拿起毛巾擦汗,又在喝水的间隙中想起前两天许杨玉琢无意提起的那几句话。

 

“喔,你是来看房的是吧?”

 

袁一琦本来想问你怎么知道,但为了维持她这些天来一直保持的高冷形象,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距离她重新加盟卡拉狄加已经过了半个月了,也没少在俱乐部里球馆里遇见沈梦瑶,但那是在工作场合,大家光是训练就要喘不过气了,根本没心思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就算是在食堂遇见,沈梦瑶也最多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就端着盘子去找其他队友吃饭了,她也当然不会不识好歹地跟上去,所以这天重新遇见的时候,袁一琦才感觉到一丝诡异的尴尬。

 

明明在沈梦瑶约她见面的时候就已经说好了,大家以后重归队友身份,当时只顾着探讨合同签约和未来合作的细节了,完全忘记了两人还有一层旧情人的身份未能再叙。

 

但好在沈梦瑶还是跟球场上一样大大方方,她盛情邀请袁一琦去自己家里做客,以自己的房子为模板将汤臣一品从里到外好好介绍了一番,总结陈词是除了贵没有其他缺点。

 

要是它都能有缺点,袁一琦真不知道还有哪儿的房子适合人住了,经过一番细致的考虑,她已经开始准备联系房产中介。

 

沈梦瑶却帮她跳过了这个步骤,将自己买房找的熟人叫来家里,袁一琦连卡里的钱都准备好了,却没想到有些问题是用钱也没法解决的。

 

“袁小姐,咱们非上海户籍是不能购买这里的房子的哦。”

 

“这么麻烦啊?”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袁大少爷皱了皱眉,买房子只负责交钱沈大小姐也是第一次听说还有这种规定。

 

“那上海这么多外地人,他们是怎么买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当然还有其他规定,如果你在上海连续缴纳五年社保……”

 

袁一琦立刻想起了当年本应该一起转回四川却因为太忙一直留在上海的社保,这么说来也早满了五年。

 

她刚想告诉人家,却马上被接下来的话堵住了嘴。

 

“然后再找一个上海人结婚,只要夫妻双方有一方是上海户籍就能在上海买房啦。”

 

袁一琦噗得一声喷了出来,本来在旁边沙发上看戏的沈梦瑶也突然被水呛到了,捂着嘴咳嗽了好一会儿。

 

“哎呀,二位怎么了这是……”不太搞得清楚状况的熟人挠挠头,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才将两个大财主安抚下来。

 

可能是熟知她们职业特殊身份不凡,这名穿着西装的专业中介也是眼光毒辣,特意清了一下嗓子状似无意地提点她们。

 

“顺带一提,现在妻妻关系也是可以的哦,我们上海可是国际化大都市呢。”

 

“噗……”

 

“咳,咳咳……”

 

“这到底怎么了嘛!”

 

总之她们费尽千辛万苦送走了这个操心过多的熟人,关上门的时候都忍不住同时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袁一琦说怎么感觉这事谈得比打场比赛还累呢,沈梦瑶用力点点头表示同意。

 

 

8

 

不曾拥有上海户籍的袁一琦最后选择了一个折中的方法,她在汤臣一品租了房子,还正好租在了沈梦瑶对面那栋楼,偶尔早起晨练或者训练结束回家还能隔着虚空遥遥对视一眼。

 

为什么选在这里呢,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原因。

 

她很难去思考对沈梦瑶还抱有什么感情,恨是真的恨她,爱当然也是真的爱过,在沈梦瑶约她出来见面的短信成功发送之前,她真的做好了跟这人此生不再往来的机会了。

 

哪怕她们在世锦赛上的配合比当年还要默契,也不代表袁一琦一定要继续找她合作,袁一琦虽然有一颗追逐冠军的心,但也不会见得愿意为了冠军原谅她,对,她在这里用到了原谅这个词,不是和解也不是放下,而是原谅。

 

就算当年的分别多少掺杂了误会,离她第一次离开卡拉狄加也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但她还是忘不掉沈梦瑶当时拒绝跟她见面的样子是多么决绝,除了那条分手短信什么都没给她剩下,包括人前的好脸色。

 

袁一琦始终不愿意将这件事闹得太难看,最开始还在队里装得若无其事,不想干扰队里的气氛,她只是小心翼翼地在训练结束后多留一会儿,或者偶尔在她的更衣柜里送一些零食或者礼物。

 

因为不清楚沈梦瑶究竟是为什么生气,她只能发誓以后要牢记职业运动员的素养,场上场下都要严以律己,在那之后再也没喝过一滴酒,她以为这样就能让沈梦瑶回心转意。

 

袁一琦虽然不是卡拉狄加的Chosen One,但从她的性格也能看出来,她是个极其不好掌握的意外因素,这样的人不甘趋于人下,也不甘为命运低头。

 

但是她却愿意为了沈梦瑶放下最看重的尊严,在漫长的一个月里,一直等待着沈梦瑶愿意听她说话的那一刻的到来。

 

却不想只等来了一张总经理的警告。

 

怒火中烧的袁一琦再也忍不下去,从东部决赛到现在,所有新仇旧恨都堆砌在了沈梦瑶的身上,她选择报复的方式很简单也很幼稚,既然你这么在意这支球队,那我就想尽千方百计地搞垮它。

 

她成功了,那年卡拉狄加战绩惨不忍睹,但她却斩获了那个赛季的得分王,而沈梦瑶依然会在合适的时机给她传球,像是看不懂她的强行出手有多伤害球队。

 

她肆无忌惮地在那条没有终点的路上狂奔着,直到沈梦瑶终于在更衣室里留住了她。

 

她以为沈梦瑶要说些什么服软的话,如果态度足够诚恳,那她还能浪子回头,但沈梦瑶只是对她摇了摇头,说自己那时候做错了。

 

袁一琦放下刚刚挎上肩膀的球包,她以为自己费尽心思的这么几个月终于换来了沈梦瑶的迷途知返。

 

但可能是失望早已堆积到了顶峰,沈梦瑶说出口的那句话听起来很淡也很令人难过。

 

“我不应该相信你这样的人能扛起卡拉狄加的未来。”

 

袁一琦脑子里那根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她发誓从此与卡拉狄加不共戴天。

 

刚转会到酗酒者的袁一琦看起来生猛极了,除了队里的异类分子左婧媛,谁都不敢招惹她。

 

而为什么左婧媛能跟她搭得上话,是因为二人的心路历程多少有些相似。

 

只是袁一琦咬牙想干掉的人在上海,左婧媛不共戴天的仇人在广州罢了。

 

二人同仇敌忾,因为广州袭击队(violence)与酗酒者同在西部赛区,那时候没少在场上起冲突,袁一琦也头脑不清醒地动过几次手,然后跟她的好友双双领到禁赛通知。

 

在酗酒者的那段时光虽然也很让人开心,但袁一琦还是能够感觉到这里并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

 

所以她接起了沈梦瑶的那通电话。

 

最开始她还以为沈梦瑶是特意来找茬,毕竟不久前她刚在采访上义正言辞地表示不会再跟沈梦瑶继续合作,但她没想到沈梦瑶是来问她有没有多余的比赛门票,她说她有个表妹是酗酒者的粉丝,想去现场看后天的比赛。

 

袁一琦看着她那条“有空出来聊聊”的短信,又看着正在各大体育头条轮番推送的新闻,心想你可真是沉得住气啊。

 

于情于理,这点小忙她还是能帮的,袁一琦嗯了一声,光速给沈梦瑶念了一串经理的号码,然后果断挂断了电话。

 

因为是临时加塞,就算袁一琦再怎么出手大方拿到的位置也不怎么好,正好在裁判席后面的角落,估计观赛体验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她那天发挥比平时还要出色些,接过传球就是手起刀落一阵得分,但没能拿走比赛的胜利,途中有几次特意朝角落看了几眼,她还不知道沈梦瑶的表妹到底长什么样子。

 

可惜一直到最后走出场馆她都没见着人,酗酒者所在主场离她住的地方不远,偶尔在比赛结束之后她会选择散步回去。

 

她换上平时穿的衣服,脑子里还在复盘刚刚结束的那场比赛,职业运动员的DNA让她走在大街上也不忘做出对着空气投篮的动作,像个纯粹热爱篮球的高中生,只要戴上耳机就能马上淹没在人潮中,却在下一刻朝着街对面的霓虹灯火抬起眼的时候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不远处的沈梦瑶手上正好提着一瓶运动饮料,隔着一段不清不楚的距离准确地扔进了袁一琦的怀里,连运动轨迹都和以前给她传过的球极其相似。

 

“可惜输了。”

 

沈梦瑶坐在公园长椅的一侧,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如果第四节能够再稳扎稳打一点就好了,防守太松懈了。”

 

袁一琦坐在那根长椅另一侧的边缘,一声不吭地喝着那瓶饮料,上海到成都的航班确实很多,卡拉狄加这两天也没有比赛安排,但能让这位大忙人特意飞上这么一趟,怎么看都是给足了面子。

 

袁一琦干巴巴坐了很久都找不到话说,只好问些无关紧要的事。

 

“你表妹呢?”

 

“我没有表妹啊。”沈梦瑶大方回复。

 

“是我自己想看,除了打比赛我还从来没来过成都旅游,偶尔当当观众也没什么不好。”

 

“说起来你们的主场DJ还是那么活力四射啊,听得我都想上去表演一下了。”

 

袁一琦一直听到这儿才回过神看她一眼。

 

“不太好吧,卡拉狄加的队长来我们小地方,多少有点屈才了。”

 

沈梦瑶冲她笑了一下。

 

“你不也在这里么。”

 

她因为这句话愣住好了一会儿,最后选择将手上的空瓶扔进了几米外的垃圾桶。

 

其实这么久以来,袁一琦一直在等她的一句道歉。

 

她很久之前就想明白沈梦瑶当时一定要分手的原因了,也听说了当时是管理层自己发现了她们私下违规,但她还是想让沈梦瑶亲自站在她的面前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再说一遍。

 

既然都是同一个联盟里的球员,她们总会有交手的时候,她一直在等,从刚刚转会到酗酒者一直等到了世锦赛这个无比难得的宝贵机会将两人重聚一起,但沈梦瑶却始终没有为当年那件事做出什么解释。

 

好像她就活该被她用这么无情的方式甩掉一样。

 

哪怕处理得温和一点呢,耐心给她解释为什么队友不能谈恋爱,为什么球队在她心里永远比爱情重要,虽然那时候的袁一琦多半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但至少也比什么都不说好啊。

 

沈梦瑶到最后也没如她所愿地说出那句对不起,也许是因为她从来都不觉得她当年做错了什么,但袁一琦还是选择答应了她的请求。

 

就当她真的太想要那座总冠军了,卡拉狄加在下赛季拥有足够的薪资空间,也有着最先进的团队和最适合她的队友,不仅仅是沈梦瑶,队伍里其他几个后起之秀也足够出色,她为什么不趁着自己还在当打之年的时候去追逐更多的荣誉呢,毕竟她也是一个心怀远方的职业运动员啊。

 

这场极其机密的私下招募引起的蝴蝶效应终会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暴,WBA未来好几年的格局都将会因为今晚这个不成文的约定而天翻地覆,卡拉狄加会一跃成为总冠军热门,像它名字里的寓意一样一飞冲天,开启无垠星际之中的浩瀚之旅。

 

袁一琦最早被卡拉狄加选中的时候就被邀请前往参观她们那座历史悠久的球馆,除去高高悬挂在球馆上空的十一面总冠军旗帜,里面还有许多她以前从未想象过的豪华设施。

 

每支WBA的球队都会有专属自己的赞助商,而卡拉狄加的赞助商已经不是简单的知名品牌那么简单了,在上海飞速发展的几十年里,她们不仅仅将知名度扩展到了全世界,甚至在外太空的某颗卫星上都印着她们的标志。

 

袁一琦看着正在为她介绍队史的经理,忍不住问那卡拉狄加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不用中文直译呢。

 

经理翻了个白眼,说亏你还是大学生呢,连这都不知道。

 

“卡拉狄加,Galacticos,当然是银河战舰的意思。”

 

 

 

9

 

袁一琦重返卡拉狄加的第一场揭幕战将在本周六的晚上正式打响,在此之前已是万众瞩目,注定那天同时进行的其他比赛将要收视惨淡了。

 

大家关注的不仅是她和卡拉狄加的融合问题,还有她与卡拉狄加队长沈梦瑶之间的矛盾到底是什么时候化解的,各大媒体的解说员在比赛开始之前频繁提及她们的名字,哪怕是不看球的观众也忍不住对这两个人产生了好奇。

 

上个星期就有人爆料,说两人共同出席了卡拉狄加私下的一场聚会,现场热闹非凡,但这二位好像没什么多余的沟通。

 

这让卡拉狄加的球迷私下又捏了一把冷汗,但对外还是坚称都已经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了还能有什么矛盾,关系总不能比当年还差吧。

 

刚刚入驻卡拉狄加论坛的袁一琦的个人球迷们也是百般不情愿,她们一直宣称袁一琦是卡拉狄加的天降紫薇星,希望队里的其他人别在关键时刻掉链子拖后腿,阻挡她们家拐拐追逐总冠军的步伐。

 

而被重点点名的“其他人”粉丝多半都是沈梦瑶的个人球迷,对于公式对手一夜之间重返队友身份的这件事她们也是极其不爽,公布了一大串数据证明她们家瑶瑶是近几年来WBA“最想让她成为队友”榜单的第一名,如果比赛真的失利问题出在谁身上大家懂得都懂。

 

能在揭幕战成为卡拉狄加对手的队伍自然也不容小觑,去年总决赛中与卫冕冠军鏖战六场的湖南诺艾斯(Noise)由体型娇小的全能组织后卫段艺璇带领,无论进攻还是防守都是当今联盟的顶级强队,在哈尔滨的一众主力宣布退役之后,她们在夺冠路上的阻碍好像就只剩下了这支声名鹊起的卡拉狄加。

 

虽然私底下关系不错,但作为同一届的状元和探花,还是有很多人拿段艺璇和沈梦瑶做比较,争论她们到底谁是当今联盟第一控卫。

 

辩论结果各有输赢,但数据豪华的沈梦瑶却总是因为从没带队进过总决赛而稍逊一筹,不知道今年过后能不能结束这样的局面。

 

观众依次入席,两队球员各占半场开始赛前热身,身穿训练服的袁一琦慢跑入场开始投篮训练时收获了一阵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她对着观众席点头示意,神色如常地开始命中一记记远投。

 

不服输的下一阵欢呼在沈梦瑶入场时响起,这二位占尽主场优势的人气球员本人还没什么反应,球迷却表现得像是已经赢得今晚的胜利了一样,引得球场对面诺艾斯的球员们有些意外,在心里犯起了迷糊,总决赛也没见这架势啊。

 

随着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卡拉狄加获得了今晚的跳球,身材高挑的中锋指尖轻点,篮球稳稳落入了后场中央的定海神针手中。

 

沈梦瑶不急不躁持球推进,稳扎稳打地开始指挥今晚场上的第一次进攻。

 

禁区里两名前锋的双掩护很快为场上最灵动的身影争取到了一道缝隙,17号球员游走其中,迅速空切上篮得分。

 

此时距比赛开始不过十秒,助攻到手的沈梦瑶丝毫不敢懈怠,卡拉狄加整体开始回防,但快速推进的诺艾斯显然更加训练有素,兔子一般狡黠的段艺璇接过发球快攻上篮轻取两分,短短两个回合已经刀刀见血。

 

真是场难打的硬仗啊,整支球队都开始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进入了比赛状态。

 

这场比赛一直持续到了第四节中段都是难解难分,双方你来我往不相上下,但卡拉狄加的磨合度始终差了不少,后半程的几次防守漏人被诺艾斯抓住了空隙,被一波10:0的小高潮带走了比赛。

 

球迷们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安慰自己能在揭幕战和夺冠种子选手拼到现在已经很不错了,也没有因为这场失利吝啬掌声和尖叫,带领队友重返球员通道的沈梦瑶伸出手和场边的小朋友一一击掌。

 

与她中间隔了几个人的袁一琦用毛巾盖住了自己的脑袋,她垂头丧气地往前走,穿着17号迷你球衣的小女孩终于亲眼看见了自己的偶像,怯懦地对她举起自己的小手,却亲眼看着偶像从自己旁边擦肩而过了。

 

她有些失望地撅起了小嘴,眼睛里滚动的泪花也开始闪烁,但就在这时面前又伸过来一只对她来说坚硬过头的拳头。

 

那是一次相当友好的对拳,以胜负欲闻名联盟的袁一琦在场上总是让人不寒而栗,镜头面前也总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但她还是不介意专门倒回来跟这个小朋友互动一下。

 

这个可爱的视频正好被观众席上的其他粉丝记录下来,发送到论坛上的闲聊板块,又被转发到微博,最后小小上了一波热搜。

 

例行的赛后采访,这次的新闻发言人是队长沈梦瑶,发挥平平的袁一琦提前一步回了更衣室,可能是队里的安排,她们到现在还没有同时接受过任何一场采访。

 

“很遗憾你们输掉了比赛,今晚的失利会对新建的卡拉狄加造成什么打击?”

 

“这只是新赛季的第一场比赛,确实暴露了很多问题,我们会用剩下的时间专心磨合,也有信心面对更多的挑战。”

 

“诺艾斯是这赛季的冠军候选之一,你和段艺璇之间的最强控卫对决也一直为球迷们津津乐道,她在今晚拿下了新赛季第一个三双,对此你有什么看法吗?”

 

“她一直是联盟里实力强劲的代表选手,卡拉狄加没限制住她的发挥是本次失利的主要原因,我们会在以后的比赛里加强对明星球员的防守……同为2014届的选秀,我仅代表个人对她说一句恭喜。”

 

“卡拉狄加在整个上半场打出了不少精彩表现,好几次进攻都入选了今日十佳球,其中不乏你跟袁一琦的配合,这是否代表你们以前的矛盾现在已经彻底化解干净了?”

 

原本一直低头看向话筒的沈梦瑶忽然收敛了动作,目光直勾勾地看向提出问题的记者。

 

台下的喧闹也寂静了几分,空气中散发出一阵明显的压迫感。

 

但这股压迫很快随着沈梦瑶得体的微笑而消散了,她若无其事地开口,“好问题,几年前我们可能因为目标不同产生过一些分歧,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矛盾,今天她的表现也十分亮眼,期待她在下场比赛能有更出色的发挥——下一个问题。”

 

正在大巴上回看比赛录像的袁一琦听到了座位前排的手机里传来的声响。

 

“……作为职业球员,我们不会将情绪带到比赛之中。”

 

她探过身去敲敲椅背表示自己要休息了,卡拉狄加的首发小前锋王奕看着她,又看了一眼屏幕里正忙着应对那些记者的沈梦瑶,忍不住偷偷笑出了声。

 

袁一琦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你笑什么?”

 

“没有啊,你不觉得这发布会比平时八卦很多吗,比赛的事没问多少,全来关心你们俩的关系了。”

 

袁一琦重新坐回座位,“随便吧,你是没见我刚去酗酒者的时候,那场面才是真的吓人。”

 

王奕是在袁一琦转会之后才被卡拉狄加选中的二轮签,原本是得分后卫出身的她在队里籍籍无名了两年,而后转变打法换到了小前锋的位置,这才开始崭露头角,如今也成了卡拉狄加的重要支柱之一。

 

因为和沈梦瑶关系不错,她对二人之前的事有所耳闻,在袁一琦重回卡拉狄加之前倒是很好奇这个传说中的天才分位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场下的她也没什么特别的,和同龄人一样爱打游戏爱吃火锅,出手大方也开得起玩笑,美中不足就是每当沈梦瑶在场时就像是换了个人,马上变得高冷异常爱答不理,整得沈梦瑶和她粉丝一样,也不知道在装什么。

 

但总归来说这人还算不错,作为队友也能让人放心把后背交给她,但相处越久王奕就越忍不住好奇。

 

“沈梦瑶到底哪儿不好了,为什么你老是一副跟她有仇的样子呢?”

 

“噗——”刚闭上眼睛准备睡觉的袁一琦被她这句话直接呛醒,赶紧坐起来捂住她的嘴。

 

还好不少队友都还在更衣室收拾东西,她松了一口气,正想给她说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身后又慢悠悠传来一个声音。

 

“那可是说来话长了,以后有机会让她慢慢给你讲。”

 

正巧在后排搭顺风车回家的许杨玉琢缓缓开口,袁一琦总觉得这话透着一股子阴阳怪气,但又不好解释什么,索性拿衣服直接蒙住了脑袋开始呼呼大睡。

 

 

经过了前几场比赛的磨砺,原本只是纸面实力出众的卡拉狄加总算逐渐进入了正轨,赛季前期就开始高歌猛进,随着比赛次数的增加球队排名也在慢慢上升,正在向东部第一的位置发起挑战。

 

东部赛区的竞争压力一直很大,其中不乏北京山东这样光凭身高就能压倒一众球员的传统劲旅,也拥有江苏浙江这样打法极其先进的新时代球队,但好在凭借卡拉狄加这些年的深厚积蕴和两名MVP级别球员的出色发挥,她们并没有遭遇什么无法攻克的难关。

 

一直作为队长的沈梦瑶依旧维持着多年来的习惯,不断强调着球队共同训练的重要性,她提议除比赛日外,每星期要在俱乐部集中训练三天,吃住都在俱乐部二楼的集体宿舍解决,星光璀璨的卡拉狄加队员一贯娇生惯养,对此颇有怨言,但还是只能乖乖服从命令。

 

大家这么听话的原因是因为队长时刻起到模范带头作用,每次训练都是最早来最晚走的那一个,连身价斐然的沈梦瑶都是这样,其他人就更没有资格不努力了。

 

前些年过得有些松散的袁一琦也很快适应了这样的节奏,除去平时的集中训练之外还有不少私人训练等着她步步完成,但即使这样她也时常感到训练不足。

 

在她的私人训练师突然请假之后,那天制定好的晨间特训计划也只能取消了,被清晨闹钟叫醒的袁一琦去食堂拿了几个水煮蛋和牛油果沙拉当成早饭,搅拌着杯子里的蛋白粉推开了三楼健身房的大门。

 

巨大的落地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天际边缘隐约发白,连太阳都在被窝里打着盹,但房间里的灯却像是已经亮起很久了。

 

袁一琦没想到这个点还能遇见其他人,晃动杯子的动作也停了,她接着就听见了房间角落粗重的喘气声,有个人影被遮挡在了重重叠叠的训练器材背后。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还是凭借声音和直觉一下子猜出了这个训练狂魔的身份,可现在再回去就白费了这一早上的功夫,她在简单热身之后走到了器材区,目不斜视地开始今天的训练计划。

 

不远处的沈梦瑶正在进行一组大重量的卧推,但本应该在旁边辅助她的私人教练也是临时有事放了鸽子,她躺在训练凳上咬牙发力,这组动作结束之后就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她没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但却真的见过凌晨四点的上海,沈梦瑶习惯在清晨开始训练,再用一上午的时间保证自己充足的睡眠,这样可以让她将注意力集中在最必要的事情上去。

 

就像现在,专注完成动作的她并不知道旁边来了另一个人,只是在动作快要力竭变形时感觉到上方传来一股柔和的力量帮她把杠铃放在了辅助架上。

 

泄力后的沈梦瑶喘了几口气,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站在她身旁的袁一琦。

 

她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沈梦瑶,“没人在旁边也敢做这个重量,你怎么想的。”

 

沈梦瑶有些疲倦地说了声谢谢,其实她也知道危险,所以还是给自己留了些余地,她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拿过毛巾擦了擦身上的汗,然后坐起身收拾自己的东西。

 

袁一琦也回到了刚刚的器材区,专心致志地开始训练,正好面朝着那扇通透干净的落地窗,也正好从高楼大厦的缝隙之中见证了那天清晨橙红色的日出。

 

她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侧过脸之后的余光能看见沈梦瑶也停下了动作,静静地在旁边站着,直到天光大亮,整座城市渐渐被这场温柔的日光浴给悄悄唤醒。

 

袁一琦当时是想说些什么的,但她又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的某场夕阳,那时在天上挂着的太阳和现在在她身边站着的人都是同一个,但时间已经悄悄流逝这么多年了。

 

类似心电感应的直觉告诉她,沈梦瑶或许也在想着一样的事情,又告诉她,沈梦瑶或许会在这时候开口说些什么,于是她提前开口,恰如其分地打断了她刚准备开启的话头。

 

“下午还有训练,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刚刚张开唇瓣的沈梦瑶被哽住了喉咙,然后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嗯了一声,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水壶之后走出了那个房间。

 

但很可惜,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事情都不可能一直一帆风顺下去。

 

在整个常规赛大杀四方的卡拉狄加因为过于紧密的赛程安排迎来了疲倦期,其余东部队伍在身后穷追不舍,胜场差距逐渐寥寥无几,为了保证东部第一的位置和进入季后赛的主场优势,她们在场上疲于奔命,所以在临近赛季结束的最后几场比赛出了意外。

 

卡拉狄加的主力之一,同时也是重要轮换球员的首发大前锋张昕在争夺篮板时遭遇伤病,小腿应力性骨折,赛季报销。

 

这是体育界最不想听到的消息,但也是最无可避免的一件事。

 

在张昕被医疗团队送下场后,整个卡拉狄加都陷入了低潮之中,整场比赛的领先优势被逐渐蚕食,不得不吞下了这一场失利。

 

卡拉狄加在赛后提供了医疗报告,再次确认了她赛季报销的消息,唯一能称得上好消息的就是比起十字韧带撕裂之类的伤病,骨折对以后的职业生涯影响较小,她们还有明年再来的机会。

 

只是一个赛季的努力或许就要因此付诸东流,沈梦瑶在季后赛开始之前的采访中揽过责任,表示原因在她,日常训练强度过大也是导致伤病的重要原因。

 

透过更衣室电视屏幕观看采访的袁一琦也听见了这句话,然后重重摔上了自己更衣柜的那扇门。

 

 

 

10

 

即使缺少了一名重要主力,卡拉狄加还是凭借着东部第一的优势顺利挺进次轮,其中袁一琦的出色表现功不可没。

 

球队争取了足够宽裕的休息时间等待下一轮的对手决出胜负,关系亲密的队友们趁此机会偷偷赶到张昕家里,美其名曰探病,其实都是为了去尝尝这位大厨的手艺。

 

张昕进入卡拉狄加的时间比沈梦瑶还要早上几年,经历队伍多次更替仍然屹立不倒,可谓实打实的三朝元老,深受队友爱戴,袁一琦转会的那几年,只要来到上海就要去她家蹭饭。

 

这样的经验丰富的老将心态也非常好,腿上打着厚厚的石膏也不妨碍她在电视机前为队友呐喊助威,但这不代表她受得了这群小兔崽子在她家里上蹿下跳。

 

拄着拐杖在厨房忙东忙西的张昕忍不住破口大骂,“我的沙发很贵的,你们要玩枕头大战能不能别踩在上面啊!”

 

可惜也没多少人听见这句话就是了,或者是听到了故意装聋,刚遛完狗回家的许杨玉琢额头爆着青筋拿着鸡毛掸子给这群人一顿痛揍,终于解决了当务之急。

 

吃饱喝足之后有一批人自觉跑去洗碗,袁一琦当然不在其中之列,她本来打算去张昕家宽敞到离谱的阳台上单独待会儿,却透过玻璃门上的百叶窗看见了正在外面吹风的沈梦瑶。

 

于是她的脚步又折转回来,重新坐在沙发旁边的小板凳上等待进入下一轮的游戏行列。

 

刚刚在马里奥赛车中被淘汰出局的王奕眼尖地发现了这一幕,于是走过去撞了撞她的肩膀。

 

袁一琦嫌弃地看着她,“干什么。”

 

“你不是要出去吗?”王奕意有所指地看向外面。

 

“太冷了,我怕感冒。”有些无语的袁一琦并不接茬。

 

王奕哦了一声,隔了会儿又说:“今天不是二十多度吗?”

 

“……你别管行吗。”

 

王奕当然懒得多管闲事,但她记得上次沈梦瑶给她传授经验的时候说过,保证队伍良好的化学反应也是职业球员的工作之一。

 

她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袁一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可惜什么?”

 

“可惜卡拉狄加要步以前的后尘了,明明前途一片光明,却又要因为这些球场外的因素阻碍了争夺冠军的步伐。”她端起饮料杯摇晃了一下,又接着问袁一琦:“你不觉得可惜吗?”

 

“谁告诉你有什么球场外的因素了,”袁一琦有些急切地反驳,“我又没在队里搞小团体,每天在场上累死累活的是为了什么啊?”

 

“大家可都看见你那天摔门了啊。”

 

“我又不是因为你们摔的!”

 

“那就是为了她咯?”

 

刚才还言之凿凿的袁一琦这下不说话了,把视线偏到了电视机上哼了一声。

 

她盯着电视机上不断变换的赛道和卡通人物,过了很久才开口。

 

“我又不是针对她。”

 

电视机的声音开得很大,游戏进行也非常激烈,大家都没空关注这个小角落正在发生什么。

 

“但是她不知道啊。”王奕慢悠悠地开口。

 

“除了比赛的时候公事公办,在路上遇见她的时候你总是绕着走,吃饭也会刻意隔着好几个座位,避免任何多余的交流,接到她的助攻命中关键球都不会击掌庆祝一下,任谁看都会觉得你和她之间关系不好吧。”

 

袁一琦慢慢皱起了眉头,嘀咕了一句有这么明显么。

 

“而且你没发现沈梦瑶对你和对我们的态度都不一样吗?”王奕继续补充。

 

“如果我们迟到了一分钟就要加训一个小时,你上次睡过了半个小时她什么都没说,我们上空篮不进要往返跑五十次,你左手上篮顺拐了她都装没看见。”

 

她拍拍袁一琦的肩膀,“我们看这些差别待遇不爽很久了,你就不想纠正回来么?”

 

“哪儿有的事。”袁一琦嘴硬反驳,但声音却越来越小,“我又没要求她这么做。”

 

“她当然不会主动给你说了,她怕伤害你脆弱的心灵嘛,万一又把你吓跑了,这次要去哪儿才能把你找回来呢。”

 

“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你知道沈梦瑶这个人,有什么事都喜欢自己担着,我也不知道她会想些什么。”

 

袁一琦又不自觉地朝阳台上看了一眼,凭她对沈梦瑶这么多年的了解,她觉得王奕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所以我才觉得可惜,这么有默契的两个人,为什么偏偏要装不认识呢。”

 

王奕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明明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

 

袁一琦有些诧异平时看起来这么迟钝的王奕居然能说出来这么多大道理,虽然心底确实被这番话触动了一下,但还是没忍住反问她一句,“你今天吃错什么药了。”

 

“滚啊。”王奕打落她要摸向自己额头的手,又指了指墙上挂着的钟,“你再不去我们都要回家了,有什么要说的抓紧时间,我可不想比赛的时候看着你们吵起来。”

 

袁一琦又犹豫了一阵,确认身边的人都在各忙各的才站起身。

 

“如果她们问起来你就说我去上厕所了。”她嘱咐王奕。

 

“要滚快滚。”

 

直到亲眼看见她推开那扇门走到了沈梦瑶边上,王奕才放下心来。

 

她又重新回归了游戏队伍行列,心里暗骂了一句真烦。

 

能和喜欢的人在同一支队伍已经很幸福了好吧。

 

四月末的上海温度适宜,近来天气也十分清爽,正好是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热的时候。

 

沈梦瑶穿着一件长袖单衣,倚坐在天台边的高脚凳上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兀自出神,杯子里的饮料已经喝到了见底,但她好像还是没有进去添一杯的打算。

 

沿着天台边缘砌造的小吧台平时不太方便打理,但张昕一向喜欢这样装修精细的东西,不远处整齐排列着样式繁多的绿植,订制的木质花架上精心缠绕着细碎的星星灯。

 

袁一琦以前也很喜欢来这个地方,但却是第一次在这里遇到沈梦瑶。

 

她走到另一根凳子跟前坐下,这时候才注意到自己两手空空如也,连开启话题的由头都要临时找一个,只好轻咳了两声。

 

“嗯,你一个人啊?”

 

没有比这更白痴的问题了,话说出口她和沈梦瑶同时笑了起来,然后又同时故作正经地收敛了笑容。

 

“对啊。”沈梦瑶说,“也没别的事,出来吹吹风。”

 

袁一琦嗯了一声,“她们里面打游戏太吵了,我也觉得有点闷。”

 

沈梦瑶礼貌地微笑了一下,再待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有些别扭,所以拿手上的玻璃杯底轻轻敲了一下桌面,“没什么事的话我们早点回去吧,张昕她们也要早点休息。”

 

其实如果那时袁一琦顺理成章地答应下来也没什么不妥,但她看着沈梦瑶即将起身离开的样子那么顺畅自然,忽然没由来地一阵心酸。

 

她和沈梦瑶自这场重逢开始以来就一直在不停推开彼此,大多数时候是她在抗拒,但也有些时候是沈梦瑶;因为许多年前那次教训,她好像已经没办法再像二十出头的时候一样,那么天真无邪地面对眼前这个人。

 

沈梦瑶以前会教她很多道理,面对媒体要谨慎谦虚,面对粉丝要大方得体,上场比赛要付诸全力,对待训练要仔细专心,她那么优秀,当然每一条都学会了,甚至可以说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在漫长的职业生涯当中,每当她想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她都会想起沈梦瑶,如果是沈梦瑶肯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所以袁一琦从来不敢有过片刻懈怠。

 

上赛季她拿到了生涯的第一个MVP(最有价值球员),穿着西装站上那座领奖台的时候,场下有无数媒体拿着镜头对准了她,袁一琦从WBA总裁的手里接过那个高高的奖杯,有条不紊地开始了事先准备完善的发言。

 

她从养育她的爸爸妈妈开始感谢,然后是培育她的母校,发掘她篮球潜力的体育老师,愿意给她投票的每一个人,当然还有一路陪她走来的队友和对手。

 

在长长的一列名单终于列举完毕之后,她应该继续发布一段励志的获奖感言,以此激励以篮球为梦想的所有球迷,她很早以前就打好了这段腹稿,因为从她进入WBA以来就一直憧憬着拿到这座奖杯的这一天,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她却卡壳了。

 

因为她觉得她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人的名字没能说出来,至少应该在最后提那么一下,哪怕只是一笔带过,天知道沈梦瑶到底对她产生了多大的影响,或许没有沈梦瑶她真的不能成为现在的自己。

 

但她最后什么也没说,全世界的人都以为这阵短暂的沉默只是为了平复激动的情绪,袁一琦清了清嗓子,话题就又重新回到了正轨,而正在电视屏幕前观看直播的沈梦瑶极其认真地听完了她的发言,然后跟颁奖台下的所有观众一样为她鼓起了掌。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作为恋人的她和沈梦瑶已经错过了,不是因为没时间解释以前的矛盾和误会,是因为这些事发生了这么多年,对她们造成的影响已经算得上是深入骨髓,像王奕说得一样,她们早都不是小孩子了。

 

袁一琦是因为和她分开才变成大人的。

 

大人不会凭借一时喜好做一些随心所欲的事情,但袁一琦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跟沈梦瑶重新强调一下。

 

即使我们已经错过了,即使我可能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爱你,但我现在还是在你的身边,我会尽我所能地跟你一路走下去,直到我们都完成自己的目标,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这样就够了。

 

她们在那个晚上重新提及了很多东西,从过去的自己再到不远的未来,跟她以前想的一样,沈梦瑶确实不觉得以前在她和卡拉狄加之间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但她还是好好地跟袁一琦说了抱歉,她不应该将她割舍得那么轻易的。

 

“不知道你有没有恨过我,”笑得有些勉强的沈梦瑶回想起很多袁一琦对她敬而远之的画面,她像是忘了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莫名地端起来喝了一口。

 

“但是我确实从来都没恨过你。”

 

袁一琦虚握着举起右手碰了碰沈梦瑶的空杯,指关节敲在玻璃上发出了一声闷响,直到这时候才有些释然地笑了出来。

 

“为了总冠军。”

 

沈梦瑶给她的回应听着有些鼻音。

 

“为了总冠军。”

 

 

 

11

 

卡拉狄加如愿以偿地进入了东部决赛,因为缺少了重要轮换球员,途中遭遇了不少艰难险阻,但好在全都有惊无险地化解了。

 

袁一琦前几轮发挥相当出色,但在这轮形势尤为严峻的系列赛中被研究透彻了打法,被重点盯防轮番包夹的她打得相当难受,同时也因为消耗过大,她被教练组严格限制了出场时间,如今只好郁闷地待在板凳席上为队友加油打气。

 

季后赛是超级巨星的舞台,无数历史经验证明了这一点,而之所以卡拉狄加有资本保证她的休息时间,是因为队里另一位超级巨星手感火热,最近几场比赛已经喧宾夺主地抢走了袁一琦身上头号得分手的标签。

 

新时代的篮球场上,最强组织后卫当然不能只会传球,在敌队屡次三番将防守重点放在袁一琦身上之后,同样被列为本赛季MVP候选人的沈梦瑶大包大揽接过进攻这面大旗。

 

急停三分、挡拆之后的中距离投篮、不借掩护的强行突破,蝴蝶穿花般的运球之后上篮打进,她正在逐渐用自己的方式接管比赛。

 

“比赛进入到第三节,我们可以看到卡拉狄加的沈梦瑶今晚是12投10中,其中包括五记三分,她正在刷新自己季后赛生涯的得分记录……”

 

半决赛以来,这样的场景在上海体育中心多次上演,习惯以串联球队为己任的沈梦瑶像是打开了新的开关,或者耳濡目染了袁一琦身上不少绝技,在对方还在思索她这次会为球队安排什么战术的时候就已经刷新了计分板。

 

她当然也没忘记防守的重要性,身高在联盟并不出众的沈梦瑶得益于出色的防守意识和那双大手场均能够拿到2.7个抢断的恐怖数据,这意味着她每场比赛都能上演直接生吃对方控卫然后直接一条龙快攻的精彩场面。

 

在沈梦瑶展现十八般武艺的同时,场下的袁一琦好像莫名从她的身上看见了一点自己的影子,特别是那个强突篮下的拉杆上篮,一般情况下的沈梦瑶会在吸引防守之后分球给空位的队友,很少会有个人进攻意识这么强烈的时候。

 

可能这和袁一琦那次下场之前跟她说的那几句话有关系吧,本来在场上极少进行交流的人却在王奕开始罚球之前凑到了一起,不知为何引起场下观众们一阵哗然。

 

专注比赛的两个人没太在意场外因素,双手撑膝喘着粗气的袁一琦凑到沈梦瑶的耳边,“待会儿她们要是再包夹我,有机会你就直接出手。”

 

沈梦瑶面无表情地调侃她,“我还用你教啊?”

 

第一罚命中。

 

“我怕你忘了怎么单打了。”

 

第二罚即将开始,沈梦瑶挑挑眉毛向后场回防,“我场均20分的时候你还在读大学。”

 

袁一琦拍拍她的后腰,场下的尖叫声简直为此响彻云霄。

 

“加油咯,穿着11号就别学圣保罗了,试试能不能当当欧文。”

 

沈梦瑶笑了一声,向她比了个手势以示收到。

 

2026年5月,上海卡拉狄加以大比分4:2战胜北京殉道者,荣获东部冠军,成功晋级总决赛。

 

她们的对手在三天前提前拿到了总决赛的入场门票,跟许多媒体之前预测的一样,今年的总冠军将在诺艾斯和卡拉狄加之间决出一个胜负。

 

这次沈梦瑶吸取了以往的经验教训,忙里偷闲地给自己和队友们放了几天假,她关闭了所有社交媒体,不让自己关注网络上的那些评论,也不再思索成王败寇的可能性。

 

她在赛前最后一场录像回放结束时如释重负地给队友们说了一句。

 

“享受比赛。”

 

还是坐在多年前那个角落里的袁一琦也松了一口气,她整理好桌面上的资料,叠成一摞之后递给身边的新来不久的助理教练。

 

她随眼一瞥看到了一些细节,指着墙角一处空白位置问:“我记得那儿以前不是有个摄像头么?”

 

助理教练看了一眼回她,“噢,前段时间队长说都是一个队里的又不用防贼,我们就找人取了。”

 

长沙国际体育中心,2026年WBA总决赛揭幕战将于此地正式打响。

 

赛制与季后赛相同,双方队伍将进行七局四胜的漫长角逐,并按照常规赛胜场优势按照2-2-1-1-1的排列决定主客场作战顺序,即两场长沙,两场上海,再各自交换一次场地,这意味着诺艾斯占领着绝对的主场优势,如果双方战至抢七,那么这场大战最终会在诺艾斯的魔鬼主场一锤定音。

 

诺艾斯在常规赛势如破竹的66胜甚至比卡拉狄加的胜场还要领先,她们连续两轮横扫对手,去年征战总决赛的丰富经验又为她们提供了充足的底气,所以许多媒体预测诺艾斯最终将以4:2的大比分取得最终的胜利。

 

曾被列为四大火炉之一的长沙除去特殊地理位置的炎热还拥有一帮最为热情的球迷,他们情绪激昂斗志昂扬,誓要将每一个踏入诺艾斯主场的挑战者生吞活剥。

 

卡拉狄加的球员刚一入场就遭受了铺天盖地的嘘声,球迷们无师自通地哼唱着奇特的韵律,像是在为她们默诵悼词,整座场馆气氛变得诡异可怖,连沈梦瑶和袁一琦这样的老将都有些傻眼。

 

“他们在唱什么啊?”大赛经验更少的王奕懵得更彻底了,顶替张昕位置的大前锋郝婧怡茫然地摇了摇头。

 

“在让我们滚回家去呢。”拥有一半湖南血统的许杨玉琢在旁边解释,耳熟能详的家乡方言让她有点临阵倒戈的念头……不过也是说说而已,她的心还是和卡拉狄加在一块的。

 

直至诺艾斯的球员依次入场,漫天的嘘声又瞬间默契地为她们奏响了凯歌,欢呼声在诺艾斯的队长段艺璇入场时达到了顶峰。

 

代表着诺艾斯灵魂的段艺璇在万众瞩目下站到了裁判台前,她张扬地对观众们做出了侧耳倾听的动作,接着张开双臂一下下抬起双手,示意他们制造更多的声音,足以容纳16000人的场馆座无虚席,尖叫呐喊声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Make Some Noise——

 

音响里回荡着主场DJ热血澎湃的声音,听得卡拉狄加震耳欲聋。

 

沈梦瑶将队友召集在一起进行圆阵,声音本来就小的她现在说的话更不容易听清楚了,但好在她沉稳的样子永远都是那么宠辱不惊,光站在那里也能让队友安下心来。

 

前些年经常在西部跟段艺璇打交道的袁一琦也没什么可害怕的,心里想着这小子挺会玩儿,等回上海她也要来这么一套。

 

比赛就在这样的情景下开始了,但任谁都想不到,远道而来的卡拉狄加将会连吞两场失利。

 

第二场比赛结束之后的赛后采访,已经被提前预定FMVP的诺艾斯队长段艺璇单独坐在采访席中间。

 

“恭喜诺艾斯拿下今晚的胜利,连续两场三双带领全队七人得分上双,你对自己总决赛的表现有什么评价吗?”

 

终场最后一分钟压防守连续造成卡拉狄加两次失误的段艺璇笑得天真灿烂,但谁都不能因此低估她的好胜斗志。

 

“系列赛尚未结束,诺艾斯不会掉以轻心,队伍表现也有待提高。”

 

“我们看到你在关键时刻抢断沈梦瑶的传球并造成犯规,即将去往上海作战的诺艾斯是否有信心在上海结束这轮系列赛呢?”

 

闻言重新正色的段艺璇将话筒拿到了嘴边,先表示了对卡拉狄加和比赛的重视,“卡拉狄加是一支韧性十足的队伍,她们在每场比赛都战斗到了最后一刻,沈梦瑶和袁一琦也仍然会是我们接下来的重点关照对象。”但因为她个人的性格特点,最后又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借你吉言了。”

 

卡拉狄加摆脱客场阴影魔咒回到上海,内线终于不再予求予取任人宰割,争抢篮板更加积极主动,空位出手果断干脆,经过两场失利之后奋起直追,终于在六月初将比分战至2:2平。

 

首次在总决赛舞台得分超过30的王奕与拿到超大号两双的沈梦瑶共同接受采访,直播间外是正在等待泼上她们一身冰水饮料的袁一琦和其他队友。

 

“逆风状态的卡拉狄加比往常更加团结,今天在比赛结束之前就提前锁定了胜利,你命中了队伍一半的三分球,命中率接近百分之六十,是因为赛前做了什么特训吗?”

 

还不太习惯应对这种场面的王奕回复简短有力,“嗯,袁一琦说投丢了算她的。”

 

引起采访席上一阵哄堂大笑,沈梦瑶赶紧把话头接过来,“她的意思是跟其他队友训练时也会互相交流个人经验。”

 

这句欲盖弥彰的“其他队友”又让记者们笑了一会儿,等了好久才收敛起来。

 

“咳,你在本场比赛刷新了自己的季后赛助攻记录,第三节中段的No look pass成为又一经典镜头,我们可以看到你的比赛模式重新变成了以串联球队为主,这是否是卡拉狄加赢得胜利的重要原因呢?”

 

“只要能取得胜利,我个人采取什么样的比赛方式并不重要。”

 

“队伍磨合更上一层楼的卡拉狄加即将重返长沙,你们准备怎么打破客场魔咒?”

 

沈梦瑶不自觉将右手放在话筒上摩挲了几下,“我并不相信所谓的客场魔咒,但诺艾斯的主场确实带来了更多的难题,像是旅途奔波和不适应气候等场外因素,卡拉狄加会保持在上海的状态完成接下来的比赛。”

 

天王山之战,至关重要的胜负角逐点,拿下这场胜利的队伍将会首先到达赛点,诺艾斯在最后时刻落后两分,他们需要英雄,所以总有人要成为那个英雄,她一直是著名的体能怪兽,第四节一分未歇也不妨碍她在比赛最后时刻一系列流畅的动作。

 

寻找空位,接界外球后摆脱防守,迎着比她高上许多的袁一琦直接投篮。

 

三分命中,段艺璇绝杀卡拉狄加,诺艾斯赢下了这场艰苦卓绝的天王山。

 

袁一琦久违地缺席了赛后发布会,空砍高分的她难得找回了几分少年意气,在反复回看那颗不可思议的三分时咬紧了牙。

 

袁一琦发誓不可能让诺艾斯再拿走任何一场胜利,接着用下一场天神下凡的表现告诉全世界,永远不要低估一颗冠军的心。

 

她和沈梦瑶完成了WBA世上前无古人的一场壮举,两名同队球员在总决赛各砍下41分,用一场摧枯拉朽的胜利将比赛拖入了这场赛季的最后一场比赛。

 

抢七生死战,成王败寇。

 

越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越能体现个人能力的重要性,袁一琦从这场比赛一开始就展露了爆炸的得分能力,这一次她完全没有被出场时间和双人夹击限制,毫不犹豫接球就投的情况下前五投全中,在连续妙传沈梦瑶获得助攻之后再次取得无限开火权。

 

背身单打、后仰跳投、三威胁之后直接干拔命中,她正在用最简单高效的得分方式成为客场消音器,原本声浪哗然的长沙国际体育中心正在被她的一次次命中减小音量。

 

但比分却并没有拉开差距,这也是卡拉狄加从最开始就预料到的。

 

中场休息的时候卡拉狄加回到客场更衣室,沈梦瑶提前陷入了犯规麻烦,此时显得有些沉默。

 

她正在专心倾听教练布置的下半场战术安排,仍然是由她来领防段艺璇,段艺璇今晚得分不高,但助攻居高不下。

 

从球员通道返场的时候袁一琦正在门口等她,队友陆续从她们身边经过,谁都看得出来这对后场双枪有自己的话要说。

 

袁一琦延续着前几场的火热手感,仅半场就有二十分入账,沈梦瑶还以为她特意留下是为了那句“把球给我”的老话。

 

因为袁一琦从很久以前就老是这么说,训练赛下快攻的时候指指天上,意思是把球给我;连续命中之后向沈梦瑶比划独特的战术手势,意思是把球给我;因为她天生负责得分,沈梦瑶又天生负责组织,只要手感好,她当然可以向自己的控卫要球。

 

她们第一次打入东决的时候也是这样,不管被多少人包夹,只要觉得自己能进就会让沈梦瑶把球给她,比科比还要独裁,比乔丹还要专政。

 

但这时候她凑到沈梦瑶的身边又把那句话说了一遍。

 

第四节战至尾声,仅握着一分领先优势的卡拉狄加将球交到了沈梦瑶手中处理,她让所有队友拉开空间,为袁一琦再次争取到了单打的机会,接着伺机埋伏在外线等待机会。

 

比赛时间正在逐渐流逝,袁一琦虚晃假动作之后起跳投篮造成对手犯规,但却因为被误伤眼睛导致罚球不中,已经斩获40分的她心跳如擂,视线模糊地罚出第二球——

 

两罚不中,抢得防守篮板的诺艾斯立刻长传给已经冲刺到前场的段艺璇,她迎着沈梦瑶的防守转身上篮,球进哨响还要加罚,一个漂亮的二加一。

 

比分被反超,卡拉狄加为自己的失误付出了代价,教练立刻让袁一琦下场休息。

 

长沙国际体育中心MVP的呼声正在响彻云霄,生涯罚球命中率超过百分之九十的段艺璇稳稳命中,卡拉狄加的教练呼叫了最后一个暂停。

 

距离全场比赛结束只剩下最后三十秒,卡拉狄加落后两分。

 

主教练开始布置战术,他询问了袁一琦的情况,正在用毛巾冰敷眼睛的袁一琦勉强点了点头,所以像之前的千千万万次一样,这颗球最后还是会交到她手里进行终结,暂停结束球员上场,沈梦瑶组织进攻,她不确定袁一琦是否还能看得清篮筐。

 

篮板上的计时器正在缓缓跳动,沈梦瑶运球推进,场上所有人都在执行既定的计划。

 

袁一琦通过掩护获得了一个不算宽阔的空位,足以让她这样级别的球员强行出手,但不能保证一定成功。

 

24秒进攻时间缓慢流逝至了最后一刻。

 

沈梦瑶离三分线有两步之遥,凭借她的能力能把那个球传到袁一琦的手上,但她并没有这么做,还是将球留在了自己的手中。

 

她想起了袁一琦之前在球员通道说的话。

 

“嘿,十一号。”她本来想像揽着其他队友一样揽过沈梦瑶的肩膀,但最后只是在上面轻轻拍了一下。

 

“我今天发挥怎么样?”

 

沈梦瑶明明知道她几乎吸引了诺艾斯所有的防守重心,但为了不让这只大孔雀的屁股翘到天上去,只好勉勉强强说:“还行吧,比上场差点儿。”

 

袁一琦笑了一下,“你怎么说都行,只是别忘了,”

 

“如果有需要的话,记得今天你当Kyrie。”

 

沈梦瑶看向篮筐,这颗球不会再从她手里传出去了,她胯下运球拉开空间,三分线外直接出手。

 

什么十一号啊,她看着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

 

没大没小的,欧文那时候穿的是二号好吗。

 

三分命中,卡拉狄加反超一分。

 

比赛仅剩最后几秒,诺艾斯不得不叫了最后一次暂停。

 

没能拿到球权的袁一琦这时候看起来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兴奋,她快步跑向沈梦瑶所在的位置,却又在即将到达她面前时慢了下来。

 

“不错嘛。”她看着被队友包围的沈梦瑶用口型说,然后举起右手跟她来了一次久违的击掌。

 

她用自己的名誉起誓,今晚不会再有其他英雄和奇迹出现了。

 

她高高跃起将最后那颗球扇出场外,破灭了诺艾斯的最后一次进攻——

 

终场哨声响起,全场比赛结束。

 

 

 

 

 

尾声

 

 

上海卡拉狄加于2026-2028的三年间连夺总冠军,建立了属于自己的王朝。

 

在经历了球队核心出现伤病状态下滑和主力球员高薪出走的几件大事之后,曾经风光无量的卡拉狄加又迎来了新一轮的低谷。

 

但悬挂在上海体育中心上空的总冠军旗帜也早已有了14面,卡拉狄加承诺今后一定会退役那两个传奇般的球衣号码。

 

新旧更替之中,卡拉狄加的队长不知不觉也换了人,球队和个人荣誉都拿到手软的前队长在2032赛季宣布即将退役的消息,膝盖伤势严重的她决定回家享福,此时已经是她征战联盟的第十八个年头。

 

卡拉狄加的另一名老将也没好到哪儿去,但她接过队长的担子之后又坚持了两年,将那些兔崽子一脚踹进了2034赛季的季后赛之后才宣布退休。

 

像她之前答应的一样,即使卡拉狄加的冠军阵容后期已经分崩离析了,但这两杆时常卡壳的后场双枪还是互相陪伴到了最后。

 

还是那个熟悉的匿名论坛,球迷们也早就完成了更新换代,现在很少还有人提及上个年代的比赛和球员,除非情况特殊。

 

 

  

【WBA官方评选20年代最强双人组合,卡拉狄加袁一琦、沈梦瑶荣获奖项】

 

  

  

「卡拉狄加队史最佳队长沈梦瑶实至名归💜」

 

  

「卡拉狄加两届FMVP得主袁一琦实至名归💙」

 

  

「体育圈能不能别搞控评这套啊」

 

  

「诶沈梦瑶今天穿裙子诶,好漂亮,像女明星一样,我家墙上还有她以前的海报」

 

  

「人家以前除了打球就是靠脸吃饭的」

 

  

「卧槽袁一琦穿白西装怎么这么帅,她来走红毯还是来领奖的,救命好帅,我不行了」

 

  

「怎么一个个这么花痴……袁一琦还帮沈梦瑶提裙子,挺绅士的嘛」

  

 

「队长膝盖不好嘛,队员是应该体谅一下」

 

  

「好久没看到她们在媒体面前出现了,我以前老喜欢看她俩采访了,特有意思」

 

  

「我也是我也是……是我的错觉吗?今天袁一琦看着怎么这么紧张」

 

  

「我也觉得,系个鞋带有必要单膝跪地吗……卧槽这什么」

 

  

「卧槽戒指???」

 

  

「求婚??????????」

 

  

「什么玩意儿????」

 

  

「whattttttt???」

 

  

「卧槽沈梦瑶哭了」

 

  

「这钻石也太大了,我眼睛要瞎了」

 

  

「太感人了吧呜呜呜呜以前怎么不觉得袁一琦这么会说呢呜呜呜呜呜呜」

 

  

「“原谅我冒昧地跳过恋爱过程想要直接和你步入婚姻殿堂”是她自己想的吗,怎么又土又感人呜呜呜沈梦瑶别哭了我也要哭了」

 

  

「我记得这是全球直播吧,还没谈过就直接求婚这也太有勇气了,沈梦瑶不会不答应吧」

 

  

「她不答应我答应呜呜呜呜呜呜」

 

  

「楼上醒醒,都哭成这样了能不答应吗」

 

  

「但凡看过她俩比赛的人都知道怎么可能不答应……戴戒指了,沈梦瑶为什么一直说对不起啊」

 

  

「呜呜呜不知道,袁一琦也哭了,第一次看她哭,怎么和小孩儿一样」

 

  

「这主持人都傻了,纸都递不过来,建议跟我们一起看直播」

  

 

「袁一琦是不是霸总文学看多了,把人揽进怀里“你还没说我愿意”,笑死」

  

 

「亲了亲了,卧槽好狂野,卧槽好美的画面,卧槽好般配」

  

 

「第一次觉得她俩这么般配,以前有人让我磕这对我还在笑她们眼睛瞎了,有没有人甩点补档链接给我……还有几千万观众她们有必要亲这么久吗」

 

  

「给楼上指路→【冠军和你我都要,竞技体育也能破镜重圆,卡拉狄加两任队长相知相识糖点虐点全记录】」

 

  

「牵手也好甜啊,这个奖杯风头都被大钻戒比下去了哈哈哈哈哈哈」

 

  

「我记得上次袁一琦参加节目说想在汤臣一品买房子,沈梦瑶不就住汤臣一品吗,大房子当然是两个人一起住才合适❤」

  

 

「袁一琦一年一辆兰博基尼怎么可能差那几个钱,小夫妻买两套换着住也不是不行」

 

  

「下台了下台了……怎么下台了还在亲啊!摄影机还拍着呢有没有人管管啊!回汤臣一品再继续不行吗!差不多得了!」

 

  

「我现在就要去把她俩以前的比赛全部重温一遍,第一次知道体育圈也有这么刺激的CP,除了蹴鞠圈的小豹耶耶还真没听说过」

 

  

「你要说起我们小豹耶耶我可就不困了,人家都是先虐后甜只有我们先甜后虐,八年队友一朝反目,哭死我算了,蹴鞠还是去隔壁论坛聊吧」

 

「大喜的日子磕点儿好的,磕什么小豹耶耶」

 

  

「卡拉狄加队史最佳队长沈梦瑶实至名归💜」

  

  

「……我来晚了?」

 

  

「这帖子在说什么?」

 

  

「……」

  

  

  

 

「卧槽?」

  

  

  

  

  

  

  

 

Farewell

匪事

*纯属架空虚构,与现实没有任何关系。

*披了刑侦皮的恋爱故事,细节勿考究。

*🎵Seal-《Kiss From a Rose》


1.

“我忍你很久了。”


深呼吸的王奕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袁一琦才发现这位负责痕迹检验的年轻人竟然不知不觉快比自己还高出一截。


“你拽什么拽?不会好好走路就滚到外面去,你算什么警察,谁都不待见你,就是个土匪。”


王奕原本还想指着昔日风光的袁队长继续骂。被这道意想不到的霹雳震在原地愣住,袁一琦先是反应了几秒,随后满不在意地笑着往那张大桌子边一仰一靠,直接坐了上去。


隔间里沉浸解剖尸体的冯思佳鼻子...

*纯属架空虚构,与现实没有任何关系。

*披了刑侦皮的恋爱故事,细节勿考究。

*🎵Seal-《Kiss From a Rose》




1.

“我忍你很久了。”


深呼吸的王奕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袁一琦才发现这位负责痕迹检验的年轻人竟然不知不觉快比自己还高出一截。


“你拽什么拽?不会好好走路就滚到外面去,你算什么警察,谁都不待见你,就是个土匪。”


王奕原本还想指着昔日风光的袁队长继续骂。被这道意想不到的霹雳震在原地愣住,袁一琦先是反应了几秒,随后满不在意地笑着往那张大桌子边一仰一靠,直接坐了上去。


隔间里沉浸解剖尸体的冯思佳鼻子突然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虽然听不真切外面的战局,但总有种情况不太妙的预感。


“对,你说得对,我就是土匪,你不满意就去向支队长反映,向局长举报,说你们技术从此之后不跟我们刑侦三队合作。”


“如果你做不到,那就,给老子,闭嘴。”


袁一琦从桌子上跳下来的动作很大,再次踹了王奕那根真皮转椅一脚,对上王警官愤恨的眼神不为所动,臭名昭著的刑警队土匪直接离开了技术办公室。



如果袁一琦一直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王奕还能不这么生气,只要怀着对待空气的态度对一个仅在工作上保持最低限度交流的烂人就好。可很显然,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过去的三年时间里,袁一琦经历了在外地出差对案件一筹莫展时,崩溃着接到即将退休的师傅的死讯,出狱后的嫌疑人摆明了是不想要命不计代价找老警官复仇,等疲倦到眼冒金星的袁一琦玩命抽着烟开了两天吉普回城,却偏偏堵在城市环线上飞都飞不出去,就差那么两个小时,没见成师傅最后一面。


和演电视剧差不多。


从墓园回来的袁一琦昏睡了一整天,醒来就去买了辆摩托车,她手上的案件还没破,整天表情紧绷,脸上写满了生人勿近。那时沈梦瑶看了担心她,又不晓得能说什么,坐在摩托车后座如履薄冰,只有环在警队骨干腰间的手温温热热,小指上勾着的塑料袋里还放着刚出锅不久的油条。袁一琦知道沈梦瑶对她好,也很感激,但她那时垮掉的状态确实是太差了,无法排解的坏情绪是蛀虫,逐渐渗透到生活的方方面面,原生家人不理解不支持她弃商从警,第二个家人突然离世甚至没有任何遗言,事业碰到进展缓慢的瓶颈…她好像也很久没有跟同样忙碌,日益消瘦的沈梦瑶有过什么亲密的对话和交流了。


连夜里做点成年人的事都像是履行合约一般草草了事。袁一琦的体力还是很好,但失去某种灵魂和精气神的她暂时没什么爱意了,倒不是变心了不爱了,是爱本身已经被生活里那些必须面对的鸡毛蒜皮大坎小坎消磨殆尽了。


再次吵起来的时候,沈梦瑶想了想,默默收拾完猫打碎的瓶子,冷静地拍拍炸毛刺猬一样正借猫发火的袁一琦,说猫咪是她送的,还有她们信心满满一起挑选的,猫没那么多心思弯弯绕,更不用上班,在它们眼里,人类只是巨大的无毛怪物。


“所以犯不着这样撒气,我和猫本来都不应该受着这些的,你觉得呢。”


“袁一琦,我不想再和你吵了,我们分开吧,除夕和坨坨我都带走,另外…我会辞职。”


从那之后,袁一琦开始从模范新星变成彻头彻尾的一言堂土匪。她破掉那个案子,人也在接二连三的情绪打击里变得无所谓起来,刑侦三队的年轻人们开始只是颇有微词,逐渐也敢和她在办公室里针锋相对,差点要拉开架势开干。面对队员不听话翘班,或者莫名其妙跟着其它队背地里参与其它案件的事实,袁一琦一律视而不见不为所动,更没有往上打过什么小报告,连年终考核都是给每个人胡乱打勾写优秀,完全无视了自己才是测评里队友满意度最差的那个。


光杆司令袁一琦的三队散得七七八八,好在她的摩托车不会背叛她,优秀的老刑警素养也不会离她而去。没有队友她就单干,再不济用点不值钱的人情找其他分局的老同学帮忙,需要装备和资源就明晃晃去其它办公室抢,落得个土匪的名号,也能勉强把这份工作继续做下去。


干这行的,有家不能回是大家嘴里骂骂咧咧的常态,但像袁一琦这样习以为常又自认彻底无家可归的倒霉衰人,干脆就把除了自己之外再也无人问津的队长办公室收拾收拾,摆个长条二手皮沙发,靠背上搭着制服,一睡就是一夜了。


心情不好的时候,袁一琦翻以前师傅经手的老案卷来看,看得烦了也不想撒手,就在心里吐槽老爷子当年字儿写得龙飞凤舞潦潦草草,不晓得检察官和法官都是用什么牌子放大镜看的。睡不着的袁队长点根烟在屋里走来走去,一年多前的案卷明明也从档案室抱出来放在桌上,她又不想去动,仿佛是什么摸不得的逆鳞,生怕在上面见到谁签下的名字。





//

直到她早上把嫌疑人送去拘留所交接完,手头的事暂告一段落,警车开回大院里停好,头重脚轻手发软的袁一琦下车走了几步,刚刚跨上摩托车就双腿发软栽倒在地上,千钧一发时还知道本能地护住头,闭着眼睛嘶了一声。


她是零零星星有点意识的,毕竟胳膊上的擦伤还火燎着疼,也就知道是为数不多还愿意把她当队长的两个人送她去的医院。张月铭是新分来的大学生,人个子高,看起来总是黑脸唬人,实际上是个心肠软的,至于郝婧怡,她是张副大队长的徒弟,是要带着师傅的梦想继续在这条战线走下去的人,张昕离开一线后,她才作为骨干被调到三队来,哪知道来了没多久,原本和睦积极的三队就和土匪队长一起变成了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模样。


三队的孩子们看起来叽叽喳喳无法无天,实际上也只是一群善良热血有点聒噪的好青年。事情发展成现在这样,她们也没办法干涉这位越来越不走寻常路“自暴自弃”的队长,没人愿意一直在土匪手下干活,每天见了面都像见了个煞星,刑侦队本来干的活见的事都够阴暗了,还要忍受这种隐形的职场霸凌,换谁都不乐意。


虽然袁一琦是半个神探没错,但她重要的华生们都跑光了。


开着车的郝婧怡想了想,最终把袁一琦送到了一家私立医院门口。虽然不能报销医疗费,但她冥冥中觉得醒来的袁一琦应该会满意自己这个决定。老老实实的张月铭心领神会,给在医院做行政的沈梦瑶打个电话,电话里倒是没说袁一琦在副驾驶上睡得打呼噜的事,只说袁队长在摩托车上晕倒了,能不能麻烦沈女士帮忙照顾半天。


有点无奈的沈梦瑶看着病床上躺着呼呼大睡,眼圈泛青的袁一琦,又想起刑侦队线人王奕昨晚给她打电话时的抱怨,说袁一琦自己工作狂不够,还要让整个技术科都陪她熬,明明已经说了时间,她还要夺命连环催,真当自己是分局市局的老板了。天天风评差得要死还不知道自我检讨,大队长对她不满意得很,这人还走路不看路,罪上加罪,确实是匪。


沈梦瑶叹口气,给睡着的袁一琦压压被角,再往她擦伤不算严重的手臂上涂了些碘伏,走了。做梦的当事人什么都不知道,袁警官有种睡在床上的真切感,在身心过度疲累之后飞速充电。


某个早就踢出袁一琦的群里长期沉寂,这会儿又久违的热闹起来,原因是沈梦瑶发了条消息,问最近忙吗,说和大家好久不见了,不如一起出去搓顿火锅。


好不容易趁周末凑齐个火锅局,其实这两年里都成长不少的孩子们知道,当初斩钉截铁非要换工作开始新生活的沈梦瑶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这两年来每次提议说聚餐,其实都是这位昔日大家都很喜欢的姐姐有别的事要借题发挥,而这些事里,八成还都和队长袁一琦那些无人在意的破事儿有关。


这样的视角下,袁一琦就更像个无情无义不识好歹放纵自我刚愎自用的混蛋了。


“我听说你们队长最近身体不好,你们…我知道你们心里不痛快,但我都说过好多次了,之前的事是我们私人感情的问题,跟别的人别的事都没关系…你们,你们都是三队的,得多担待一点她,本来就很辛苦了。”


打开旺仔易拉罐的蒋舒婷看看桌上原本热热闹闹,这会儿哑口无言的大家,再看看对于突然冷场,表情写满抱歉的沈梦瑶,她干脆把那罐甜牛奶递给了对方。坏人嘛,总有人要做胆大包天直来直去的坏人的。


“瑶瑶,你自己都不愿意再担待她了,我们能怎么做?三队好的时候没几个人知道,但现在她已经是整个支队公认的负面教材了,没人想和她对班共事的。”






2.

不抽烟改吃薄荷糖,是袁一琦在沈梦瑶离开后取得的很大进步,虽然有时候犯了瘾还是要磨磨蹭蹭做个把小时的心理建设破戒,但这种频率在过去泡办公室彻夜不眠烟不离手的恐怖坏习惯面前,只能算是养生。原本塞两条烟的抽屉里现在放满了花花绿绿的糖,她想吃就顺手去摸,摸到什么口味就算什么口味,渐渐也明白了附近一中的学生为什么如此热衷花好几十块钱抽盲盒。


戒烟更深层次的原因是,她还想悄悄比沈梦瑶活得久一点儿,或者说,至少不要年纪轻轻就莫名其妙诊断出什么大病。刑侦工作已经干没了半条命,她确实在独身一人,在房间里鸦雀无声连只猫咪都没有的时候看透了很多事。骑摩托车路过宠物店,袁一琦偶尔也会想起除夕和坨坨,想过要不要再试着养只猫。


后来回到家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清理完透着奇怪味道的冰箱,把发霉的食物丢出去,瘫坐在沙发上,袁一琦只觉得她的家都不像个人住的家,恐怕猫来了也要嫌弃,这样一看还是住在办公室比较好,至少矿泉水和方便面永远免费。


沈梦瑶是法医,读书时学的就是法医,工作后干的也是法医。


沈梦瑶原本就是刑侦队技术科的头号优秀法医。


优秀在业务,协助刑侦队解决了不少无名尸体疑案。头号在脸,自从加入警队就是朵亲切和善的高岭之花,每年市局私下的警花评选都能妥妥拿个民选前三。当然,亲切和善是工作态度,高岭之花指的是私人生活。


躺在办公室沙发上瞪着天花板的袁一琦再度想起这些过往的细枝末节,她好像已经快对此免疫了。和沈梦瑶从相识到相爱好像是水到渠成的事,她们站在一起就是天作之合的一对,这些曾经带来痛觉的记忆都慢慢溶解在她的脑子里,像某种蛋白粉一样的补剂。需要的时候她就咬着薄荷糖一点点回味琢磨,这些东西最后也就和嘴里的甜薄荷糖彻底合二为一,在入睡前最后一秒让失意主人公陷入温柔的迷茫。


沈梦瑶辞职之后没办法去正经医院工作,医院从培训到入职的手续繁琐,门槛也高,最重要的一点,是沈梦瑶是学法医专业的,和医生八杆子打不着,除了做法医实在没有什么就业前景。好在最后她走走亲戚关系进了舅舅的私立医院,是还算清闲的行政,没背车贷房贷,也能舒舒服服照料好自己和猫。


在摩托车边晕倒那天,其实袁一琦一直模模糊糊知道,知道郝婧怡和张月铭送她去了那家法医再就业的私立医院,也听见张月铭把电话打给了沈梦瑶,甚至虚着眼看见了前任站在她病床前的轮廓,只是再后来她就睡着了。醒来能看见胳膊上的碘伏残余痕迹,她知道那是沈梦瑶的杰作。袁一琦是个很能忍的优秀刑警,心性也能忍,耐性也能忍,皮肉外伤的疼痛更能忍,偏偏对上沈梦瑶就变成永远长不大的幼稚儿童,连指甲倒刺撕破了都要委屈巴巴找沈法医,说哎呀哎呀我好疼呀。


所以沈梦瑶是一定不会给她涂酒精的,渗血的皮烧掉一层,睡得再熟都得疼醒。而那天她在那张狭窄的病床上,分明做了个冗长的,无人打扰的好梦。


醒来的袁一琦没什么不适,也不准备和故人走过场叙旧道谢再告别。既然她睁开眼没见到沈梦瑶,对方的态度也就很明晰了。合格的前任应该比死人安静,沈大法医的小小前半生里已经见了这么多堪称狼藉的尸体,还是别再见这个落魄土匪袁一琦,也算是给她留点最后的好印象,不至于让近乎失去一切的自己完全处在下风。何况若是真见了沈梦瑶,现在的袁一琦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开场白,她害怕会面对一个戏谑调侃往事如烟,仿佛多年未见的亲密好友般的前女友。


还是定力太差了。


袁一琦的薄荷糖袋子里空空如也,她走出医院没多久就气得买了盒烟,也不知道气的到底是谁。沈梦瑶离开警队后,刑侦三队最特别的编外人员,最优秀的内部法医,最强大的粘合剂全都没了。袁一琦状态低迷的时候,沈梦瑶就是妥妥的三队半个副队长,单说她俩分手还只是感情矛盾,但沈法医铁了心要辞职要离开这帮孩子们,这矛头不往袁一琦身上插都说不过去。恶性循环的按键一旦被按下,一蹶不振的袁一琦就是被钉在火堆上的嫌疑人,久而久之她也不在意不澄清不弥补,如果说非要给师傅的死,给她失败的感情,给她无法挽回的队伍…这些过错来找个人埋单,那就让她自己做这个最坏的背锅侠吧。


即使活在愧疚和痛苦里,人也能做出很多正确的事。这是袁一琦在过去的三年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的话。


她只是没料到,原以为的钢筋混凝土原来是潦草的豆腐渣工程,风一吹就成了散沙。队伍好像也是,爱情也许也差不多。


不服管的,想调动的,袁一琦都随她们去了。只要自己还没被支队撵走,古怪又孤僻的光杆司令就自顾自办自己的案子,两耳不闻窗外事。最伤心最混乱的时候都过去了,即使是最伤心的时候,她也只是和许杨玉琢见了一面,简单粗暴地表达了些疑惑和难过。还没等人反过来安慰她,眼泪倒是都自己爽快擦干了,重新抬起头的袁警官还是那副梗着脖子不服输的样子,说要骑车回去办案,如果别人都不待见自己,那就让他们不待见去吧。


许杨玉琢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孤勇者在精神上是完全无视他人的,往好了说是坚定执着,坏了说无疑是另一个层面的摆烂。


不过她这个弟弟,这个在这一年接连遭受打击的袁一琦,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

成年人袁一琦从办公室沙发上醒来,揉揉发酸的腰继续迎接新的一天。


前阵子袁一琦忙活的是摩托飞车抢劫案。电子支付手段代替纸钞的现在,偷钱包对盗贼而言已经成了没什么收益的事,不过总有些永远不干正事的人想着一夜暴富,于是就开始明晃晃流窜着抢,在城郊的旧街道轰着油门,过一天是一天,抢到一天挥霍一天。


郊区的天眼摄像头有是有,就是间隔距离有些大了,视频质量不算清晰,连个车牌号都看不清。不受人待见的袁队长没有太多帮手,人人都推托手上有大案要案,实在没空帮她调取可能的线路轨迹。


在破案一事上意外死脑筋的袁一琦也有办法,科技手段指望不了,但她是师傅带出来的徒弟,有些思维是潜移默化从海量案卷和经验里夯下的地基。对方是摩托车抢劫犯,她是同样熟悉摩托车的刑警,郊区就这么大一块儿,分析过这几次案发现场,对着几段模糊的视频反复思索,微妙的直觉已经告诉了袁一琦下次守点的地址。


于是瞎猫真碰上死耗子,蹲点好几天的袁队长就这样追着前头的摩托车,一路轰着油门从郊区进了市区,最后通过王奕辗转联系到交警兄弟,直接把失控的劫匪堵在大路卡口侧歪在地,倒是人赃并获了,只是嫌疑人的牙上全是血,现场惨烈得更像是车祸。


更前一段时间,接到派出所的线报,她和其他不怎么熟悉的兄弟一起行动,去其貌不扬的破旅店抓个头目,就是俗称的老鸨。人是抓到了,没想到后来她在大院附近吃面的时候被好些女人围着,这些女人年纪都不算年轻,眼底全是疲惫,开口就是请她救人。她一头雾水,听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这些女人是想请她救救刚刚抓进去的那位。


“要不是他,我们更赚不到钱了。要不是没办法,谁愿意干这些呢。警官…现在查得严,只有他们手上才有那些…客户,这是要了我们的命啊。”


袁一琦面前那碗担担面都要被她搅和烂了,看着这些焦急的风尘人,她的无名火终于聚起来,神情也冷下去,说你们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是不是想一起进去,就凭刚刚那些话,拘你们几天足够了,快滚。


任谁都不可能在经历刚刚的插曲后还有任何好心情,面条没吃几口,袁队长情绪又波动起来。其实她也许根本就不是干刑警的料,当初师傅还在的时候就说过,说小拐哪都好,缺点就是太正义了。


焦躁的正义使者袁一琦骑摩托去了看守所。


然后她提着一袋子零食,跟看守所的左警官聊了会儿天,左婧媛知道袁一琦是什么烂德行,也能猜到她大老远跑郊区来的目的,倒也不阻拦她,给她指了个房间,说里面是个在电影院管不好自己熊孩子还踹人家小姑娘椅子的缺心眼,过几天就要送拘留所了。


“给人踹成脑震荡了都。后来一调查,身上居然还有刑案。”


袁一琦点点头,脱了自己的外套,接过左婧媛给的钥匙,随手抓了个黑色塑料袋。接着她抬头看了看四周的监视摄像头,进屋后用铐子抓出个头上罩着塑料袋正在骂人的男人,沿着墙壁拖出好长一截距离,直到彻底进入监控死角。


“狗杂种,烂警察,他妈的我要投诉你们,我要告你们…”


始终保持沉默的袁一琦飞起一脚把蒙面畜生踹在墙根,接着开始往他的身上招呼,哪儿不容易留痕迹就往哪揍。反正他的时间还长,要进拘留所,估计还得进监狱,足够这些伤痕愈合,再不济还有左婧媛兜底,一句“不服管教企图脱逃”就能把这些东西轻飘飘撇过去。人渣活在世界上就是浪费资源,法律是种并不均匀的绞肉机,能赏赐蛆虫们一条活路,但总有神秘的哥谭传说要给他们真正来点切肤之痛。


发泄完的袁队长把人连拖带拽拉回房间里,稍有不配合就往痛点和关节上猛烈招呼,没按规矩使用的铐子铐在男人手上,继续藏在外套底下。刚刚叫嚣的混账已经彻底蔫巴,捂着肚子张嘴哼哼,凶神恶煞的样子不复存在,半边脸肿着,嘴角还有一丝血痕。


袁sir确实像个土匪。


像个会看着手机里保存的久远大合照,默默诘问自己发生的所有事情背后的意义是什么,深夜坐在皮沙发上犯矫情病,孑然一身抹眼泪的匪。


袁大哲学家一定是想猫了。


打个呵欠,名声不太好的警官揉两把肿胀的眼睛,fine,今天累了,得睡觉了。睡觉疗愈万物,睡觉是人间良药。





3.

非正统警察的袁一琦身上破绽把柄像buff一样叠了一排,偏偏继承了师傅的韧劲。也许知道自己如果连案子都破不了就再没有任何理由留在警队,那些复杂的,耗费时间的,科技手段无法介入太多的案件通通被丢给了孤军奋战的袁一琦。好在半个神探还算争气,也有触底反弹的运气,总能阴差阳错找到些突破口。


袁警官当然是相信科学的,如果有天眼摄像头,确实没什么做推理的必要,痕检勘验到最后锁定嫌疑人都是一套完整的流程,只需要在实战中打磨审讯技巧,尽快让人伏法认罪。不过除了相信科学,她还相信着很多乱七八糟,但可能成为他人支柱的东西,这一点,是以前年初总要悄悄去寺庙烧香求手串的沈梦瑶教会她的。


“你永远想象不到人有多卑劣,会因为什么原因去犯罪。动机论已经有点过时了,没有正常思维可以解释疯子的逻辑。”


运气不错的袁一琦遵循的破案法则就是模拟和排除,以上沈梦瑶说的话她能赞成百分之八十,虽然脖子上还老老实实挂着分手好几年的前女友早年间送的辟邪珠子,但袁一琦还是反对“动机论过时”这套。穷人要吃饭要活着需要钱才会去打工,富人要图虚荣要建立社会关系才有炫耀的前提条件,她还没听过有亿万富翁直接上街抢劫,只有持续见不得光的资本剥削。即使是极端情况里确诊的精神病人,是所谓的反社会人格,也能通过侧面记录反映出他们不同于常人的特征,没有人是能完全依靠自己的孤岛,外卖记录,缴水电费频率,甚至是阳台上隔几天晾晒的新衣服里都有门道可循,她当然也不会蠢到把少数个例用来制作成脑海里的模型。


排除掉所有不合理的可能性,留下的答案即使再荒谬,也是正解。这是小时候看漫画书就深深印在心里的话,然而真正开始做“神探”后,袁sir才明白最难的就是找到“所有”的可能性。好在没有天眼摄像头的时候,她能用出色的直觉,有些天马行空的设想拿到属于空壳刑侦三队的kpi,但坏就坏在现在没有摄像头的地方真的不多了,于是空有一身功夫的袁一琦闪亮出场的时候并不多,毕竟包括她自己在内的每个人,都正在被迫出卖隐私,变成符号被做成数据表。


刑警队不养闲人,也看得起任何一个有过人之处的牛人。食堂的大厨一手切豆腐丝的精湛刀工,某次也在烹饪学校投毒案中立了大功,直接点出涉毒物的菜品根本不可能是草草学艺三五个月的年轻人能切出来的水平。如果是退役搏击冠军的话,虽然对法律程序不那么了解,但在“四肢发达”的层面上依旧能被人另眼相看,成为抓捕行动中不可或缺的好手;生怕到手的案子拖拖拉拉进展缓慢,说起那些优秀的技术勘验人员或是法医,每个警员见到都得恭恭敬敬拉拢关系尊称一句老师。


对袁一琦这样的土匪,人人都不愿意惹她,却也不想她就此离开。疑难悬案的侦破最怕狠人较真,得拿出点咬定青山不放松的气势才能干点成绩,大量的无用功泼出去,收回一点有效线索,在拼凑的信息里抽丝剥茧。科班出身的小年轻信奉工作和生活剥离,一个个把程序法条说得头头是道,也能把基本工作干得漂亮,偏偏都没什么对付大案要案无头悬案的心思,最烦的就是这类无休止也无回报的加班。


于是这个支队钦点的冤大头还是只有袁一琦来当,她破一桩案顶三桩。除了正义感过度爆棚的袁警官,好像也没人愿意接手某些无形中容易得罪人,破坏平衡的活。响当当的江湖名号在师傅过世后名正言顺传给她,“有事神探无事土匪”成了属于苦力袁一琦最生动的写照。


四具面目全非的肿胀腐尸从河的上游相继汇入横跨万宁市的清川江,散发出阵阵令人作呕的毒气味,光是捞都捞了大半天。水草糊在早就发白的皮肤上,法医冯思佳仅是看到传回的现场照片就知道这些尸体常人根本碰不得,皱缩脱落的漂浮皮可能早就和江水混在一起,不知道还剩下多少。火速赶往现场的冯思佳和王奕坐同辆车,负责痕检的小王原本对自己很有信心,看见这四具尸体还是接过早就准备好的塑料袋吐了好一阵。



一时间,万宁市民的朋友圈里全是耸人听闻的消息。




万宁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恶性案件了。就算是极少数光天化日的街道杀人案,也只是蓄意寻仇或是口角下的事态升级,这类嫌疑人知道自己跑不掉,或是根本没想过要逃脱,很快都能抓捕归案。像河中浮尸这样社会影响极坏,从勘验到寻找相关线索,到破获整个案件难度极大的要案,是必须要第一时间展开行动的。


这个案子理所当然分给了刑侦三队,原因无他,袁一琦是过世神探的关门弟子,曾经接触过前些年关于水中尸体的类似事件。而且因为近期日子太平又好过,她已经很久没办过像样的案件了。


还有,还有就是有人暗中想给她使点绊子。


“支队长,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们三队的人…”


摆明抗拒这个烫手山芋的袁一琦有些为难,她听说了现场勘验的情况,也在食堂和办公室里都和忧心忡忡面色疲惫的冯思佳聊过这桩案件相关的问题。仅从尸体数量上来看,她也不觉得这是她手下这个空壳散装队能顺利办结的案件。


“小袁你别担心,只是前期的排查梳理工作你先着手,后期如果有线索有明确指向,我会以命令的形式派人协助你工作的。”


支队长看向犹豫不决的袁一琦,他知道三年多来发生在年轻人身上的变化很大,整个刑侦三队也是分崩离析的状态,但很多事显然并不是他介入就能奏效的。作为袁警官师傅的旧日好友,他唯一能帮上袁一琦的,也许只有在年底考核的时候尽全力列举出她本年度的成绩,至少保她在那位大队长明里暗里的排挤中不至于丢了饭碗。


“你有困难的话…可以及时电话跟我说,不必向你们大队长要求太多。”


支队长挥挥手,硬着头皮临危领命的袁一琦点点头,还能怎么办呢,听说这次是大队长亲自在会议上向支队长“举荐”的自己,市里的领导们也都在场,更是直接点名要这位年轻的神探“尽快尽全力”破案。


从支队长办公室离开之后已是傍晚,明明没有进行体力活动却依旧精疲力竭的袁一琦换了衣服走在街上,随便拐进家螺蛳粉店,暴风吸了一碗重辣的粉,汗流浃背的,整个人周身弥漫着生人勿近的浓烈味道。她有时候也笑自己,笑自己恍恍惚惚便弄丢了最柔软的镇定剂,只能用粗暴直接的方式压下内心深处无处发泄的无奈和怒火。时间和经历在三年间带给她的变化太多了,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应对就被打上了无赖的印记,除了无条件接纳自己身上这些或好或坏的变化,继续面对一地鸡毛的生活和已经破碎的理想,她也没什么能选的。摩托车旁呼啸的风,小摊外辣得人哼哧呼哧的粉,看守所里死不悔改的畜生…这样看来,她确实不像个警察,更像那些家伙嘴里的匪。


难得回到家的袁一琦冲澡,淋浴花洒下的脑袋瓜里已经开始转起侦查方向,明天首先做的就是查万宁市和邻近地区的失踪人口报案情况,争取确定死者的身份,如果没有消息,大概率就能推测这是受害的一家人。因为根据冯思佳的说法,发现的四具尸体是两个老人和两个中年人,死亡时间至少是三个月往上数。


早些时候,在技术科办公室里,袁一琦懒懒散散垂着眼吃薄荷糖,旁边是抿唇不语的冯思佳。


“死因呢。”


“还没查出来,尸体状况并不好,很多有效信息都找不到,我已经申请邻市的法医过来帮忙了,可能上面还在走程序。”


袁一琦动动嘴欲言又止。


“你是不是想问…我已经打电话跟她讲了,但她的身份现在不属于警队,也没法给出合理的判断,只能提供一些尸检的方向。”


噢,好吧。


自顾自离开的袁一琦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好像她根本不知道刚刚冯思佳嘴里的“她”到底是谁,也不关心这个人的一切。



一周之后,袁一琦望着摊开在办公室的大地图,在野鹅塘的位置画了个圈。那是她锁定的调查地址,一个两市交界共管的混乱区域,清川江上游必然经过的一片区域,那里向来治安不太好,小偷小摸或是酒后械斗是常有的事。


袁sir要出个差。


出差前两天,她收拾东西,整理线索,死者的确切死因依旧没有厘清,理化检验结果出来,这些尸体里没有药物毒物的残留。但冯法医额外发现了一些痕迹,让她足够确定这些死者真实的死亡时间和抛尸入河的时间有段较长的差距。意思是,至少能有这条强证据来排除自杀溺亡的可能性,另外她还发现了些杂乱的刃伤,具体的凶器暂时没能还原出来。


好吧,好吧,总之这野鹅塘是一定要去的。


袁一琦上网买了张火车票,回家半路上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脖子上的辟邪珠子照例摇摇晃晃的,可她总觉得自己在野鹅塘遇不到什么好事。家里昏暗的台灯下,袁警官摊开张信纸,停顿了好一会儿,最终龙飞凤舞写下四个大字,之后便再也憋不出第二句话。




那张光秃秃写着“致沈梦瑶”的信纸,就这样被纸巾盒压在了长期闲置的餐桌上。




次日沈梦瑶早上起来上班,她信那些生活中神秘的预兆,不管是跳财还是跳灾,都想赶紧把不安分乱跳的眼皮抚平。后来努力无果,她就在家门口楼下的早餐店里吃饭,顺便给王奕发了条信息,问问最近刑侦队里有什么新消息。


咬一口脆油条,喝着豆浆的沈梦瑶总感觉有人好像在不远处看着自己。如果你曾经也是刑侦队的一员,就会知道那种“自知被盯梢”的敏感是这份职业修炼来的,特有的能力。


原地坐着的沈梦瑶不动声色,她的视线绕了一大圈,换个角度站起身去豆浆桶打豆浆,终于瞄见树下停着的摩托车。


“没什么新消息啊,袁一琦好像要出差,清川江那个浮尸案交给她了。”


收到王奕发来的即时信息,心下了然的沈梦瑶再回头去看,那辆摩托车已经消失了,啧,跑得真快,怎么像只受惊吓的兔子。都是要出差的人了,还这么闲,跑来观看前同事吃早餐,不知道某些人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4.

野鹅塘片区有个中心广场,各种摆摊的小贩,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都在那聚集,也有些看上去就不怀好意,面相狰狞的“大哥”,下一秒就能掏个匕首出来抢劫。在心里感叹这地方治安之差,真是滋生犯罪的温床,袁一琦走得谨慎,每步都踩在路灯下,全身蓄着劲儿,警惕地留意着四周。


她能感觉到有人看着自己,还不止一双眼睛,这些目光背后究竟有什么意图呢,是好奇,还是防备,又或者是想对她这个独自出现在这里的女子做点什么?


袁一琦不动神色,拐进广场旁门脸最大的旅馆,打量着前台的设施,发现没有连进内网的验证设备,她果断掏出一张印着“袁玉”的身份证,说自己要在这住一夜。


前台的男人瞟了她一眼,在本子上抄下袁玉的名字,接着扔给她一张脏兮兮的房卡,说房间在三楼,自己上去找找。顺利进屋后的袁警官搬条椅子静静坐在窗边,关了房间的大灯,只留着她随身携带的手电灯光,居高临下观察着广场上发生的一切,直到夜里十点半,最后一个抽烟的人散去。


野鹅塘这样地势复杂,没有明确管辖的区域,有好几拨黑恶势力长期聚集在这里,有的是零散的盗窃团伙,有的是职业打手,还有的是社会无业游民,这些都是她出发之前已经调查出的结果。所以就算是在这里突然出现四具尸体,好像也不意外,根据邻市的案件记录,之前野鹅塘甚至发生过有自制土枪的恶性斗殴,三十多个人的剧烈混战里死了七八个,进ICU的也有三个。


天亮后她要沿着唯一的线索,沿着汇入清川江的那条河走,看看野鹅塘的人们白天会做些什么,看看有没有空无一人却残留着居住痕迹的可疑房屋,看看有没有站在那里无所事事却透着杀意的人。刑侦工作里一晃而过的直觉看起来毫无道理,没有任何科学依据,但袁一琦从中也尝到不少甜头,硬要说的话,万一真是师傅在天之灵的指引呢。


胆敢把尸体扔进河里的凶犯,是一定知道这桩案件会被人发现的人。如果野鹅塘的侦查方向并没有错,想要天衣无缝地处理尸体,显然选择把死者在埋在土里更合适。杀人犯在杀人后把尸体抛进河里的目的是什么呢,是故意要人发现,还是有不得不沉尸的理由?各种假设在袁一琦的脑海里缓慢跳动,她暂时想不出什么眉目。


野鹅塘河岸边的芦苇长得半人高,看起来萧条又荒芜,有些地方的芦苇歪栽着,显然是被人为扒拉开,辟出一条通行的道路,地面也能看到些凌乱的脚印,新鲜的菱角长在浅水区,总有些人要采摘叫卖。袁一琦看着流动的河水,默默记下几个芦苇杆出现异样的位置,越往深处走,越看出些不对,怎么连成一片的芦苇突然说没就没了。


蹲在地上思考的袁一琦突然开始在土里摸索起来,指甲盖里嵌进些发黑的泥土,她正要举起手仔细端详,冷不丁被身后吠叫的黄狗吓了一大跳。猛回头的袁警官手掌已经按上腰侧鼓鼓囊囊挂的枪,随后才发现是虚惊一场,面前确实只有一只单枪匹马误闯的狗。


是了,指甲盖里就是这片地被烧过的痕迹。


回到广场附近的时候,袁一琦举起胸前挂着的相机。她这次伪装的身份是来野鹅塘采风的摄影师袁玉,总要装模作样拍上几张照片,拍完还不够,见着广场上最慈眉善目的老太,她也跟着前面的小孩儿一样,买半块儿冰镇西瓜加瓶汽水,接连抱怨着天热,再缩回旅馆房间。


野鹅塘的秘密显然还有很多,但现在袁一琦不准备继续单独在这里待下去了,她是刑警,不是蝙蝠侠。虽然夏季气温高,但还没到能直接引燃芦苇杆的程度,在沿河边如此偏僻的小路里,很难想象是其他东西误引燃了这片紧靠着河岸的土地,烧焦的芦苇地里八成有蹊跷,可惜袁一琦肉体凡胎一个,不是道士也不是天师,她也会发怵,还是等先回万宁市区再说。


收拾好旅馆里的行李,袁警官拿上刚刚买的汽水,果断打道回府,上了通向万宁的火车。路上她把汽水喝完之后口渴,拿出水杯正要拧开,亏得多看了一眼,发现本来密封性能就不算太好的杯子好像还有最后一圈没拧上。袁一琦是知道自己这个杯子年久失修有点毛病的,要是没拧紧呢,一直竖直放着还算好,只要稍微斜着放进背包,那整个包里的东西都得遭殃。



基于这个原因,她每次都会把水杯拧满,用很大的力气。



这杯子冬天保温夏天保冷,长着朴实的样貌,容量倒是很足,杯底还有个磕出的凹坑,袁一琦在这些生活物件上格外念旧,还能用就不舍得扔。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杯子是沈梦瑶送她的,为数不多至今还能用的东西。


口渴的袁一琦没再去碰她的水杯,只是好好把它插回了背包边袋。下车后她叫了一辆出租车,行李没放,衣服也没换,直接风风火火回到了大院,三步并作两步上楼,大力推开了技术科办公室的门。


不出所料,王奕一如既往坐在椅子上,一脸惊愕地看着闯入的不速之客,随后她很快恢复平静,对土匪的造访似乎已经没什么脾气了。


这次袁一琦很客气。她客气地指着自己的水壶,告诉王奕,她怀疑自己的杯子被人动了手脚,想请王警官帮忙检查一下水里究竟有没有问题。


从来面对袁一琦没有好脸色的王奕瞄了一眼风尘仆仆还背着个大包的人,这番话听上去虽然有些荒唐,但也不见得这家伙在撒谎找乐子。她戴上手套起身,拿起袁一琦放在桌面的水壶,面无表情地玩过时烂梗:“你就在这等着,不要到处走动。”


沈梦瑶,你看,你养出来的弟弟跟你如出一辙的善良心软,看似嘴上不饶人,硬气第一名,其实都是爱逞强的感情动物。


放心大胆抽出技术科的瓶装水猛灌半瓶,袁队长松弛地坐在沙发上,竟然也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王奕直接扒着转椅溜到她面前,表情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紧张。


“这水哪来的。”


“我的啊,杯子是我的,里面的水…里面的水我这不是不知道吗!是有问题吗。”


看王奕的反应,袁一琦也有些紧张,幸亏自己没有打开盖子直接开始喝。



“里面测出来有氰化钾。”



“啥?!”


听见这三个字的袁一琦很快起了一阵劫后余生的鸡皮疙瘩,她着实没想到水里的会是剧毒,仔细回忆起自己的野鹅塘之行,还是并不觉得袁玉的身份已经暴露,如果此刻去调查旅馆老板,或许才是真正在打草惊蛇。


还是说,这只是针对偶然露脸的陌生人的无意试探,一种玩笑式的警告?啊呀,好凶险的野鹅塘,活生生的人命在这里怎会一文不值。


王奕摇摇头,杯子上的指纹刚刚也顺带提取了,很遗憾,初步观察比对的结果都来自杯主人本人。她本想把剩下的氰化钾溶液和水杯一块递给袁一琦,见袁警官愣在原地思考,又怕这没回神的土匪真就误饮了这剧毒玩意儿,干脆进屋把这些毒液都倒进水槽,接着翻来覆去按照化学容器清洗的标准,把水杯洗了个底朝天。


袁一琦有点后怕,任谁知道自己在离死的距离只有一线时侥幸逃脱,恐怕都会有这样的情绪。她躲在自己办公室里放空,后来饿急了,点了个火锅外卖,把办公室里吃得乌烟瘴气,盒子也懒得收拾,端着盆子去大院宿舍的淋浴间冲了澡,再瞟了一眼按照记录画在野鹅塘地图上的几个侦查疑点,劫后余生的袁警官两腿往沙发上一搭,抱着个抱枕就睡着了。


睡醒的袁一琦伸手摸索自己的手机,看看时间已是早上十点,不知不觉睡满了八小时,她精神还不错,打个呵欠起身去拉窗帘,被旁边坐在阴影里沉默不语的人吓了一大跳。



——那是不请自来的沈梦瑶。



“你去哪了。”


沈梦瑶觉得没什么打招呼的必要,直接问起袁一琦来。刑侦三队队长办公室沈法医熟悉得很,走的时候也没刻意把挂在钥匙圈上的钥匙还给袁队长,没想到三年之后还能派上用场。


逆反的袁一琦明明知道沈梦瑶真正想问什么,但就是不愿轻轻松松遂人意。她从沙发上坐起来揉两把脸,说我在哪您不是很清楚吗,这好像是我的办公室。


“袁一琦,我是来跟你贫嘴的吗?氰化钾是什么你明白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得到好脸的沈梦瑶深呼吸,她不想跟旧情人争吵,觉得这人还是刚刚睡着的时候比较可爱,睁着眼就成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死鸭子。想不到死鸭子还继续嘴硬:“跟你有关系吗?沈梦瑶你一个医院干行政的,我一个警队干刑侦的,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怎么了?”


眼瞅着沈女士的面色彻底冷下去。


“…再说,再说我不也没喝吗,那杯子被人动过我一眼就看出…”


浑身不自在的袁一琦真是恨透了自己的恋情后遗症,说话的气势自觉削减三分。无论是爱还是恨,浓烈的感情都能指引人做出自认为正确的事。她只是见不得沈梦瑶这副无悲无喜的菩萨样,如果真的看透一切,你又何必来这里呢,沈梦瑶,闲得慌也没必要非得往警队跑,不觉得晦气吗。


你担心我吗,我死了跟你有关系吗,你会伤心吗,你会参加葬礼吗,你连法医都不是,给我做解剖的资格都没有,“致沈梦瑶”还没写好,呵,真可惜。


“你为什么就长不大呢。”


坐在原地没有动弹的沈梦瑶停顿良久,最后近乎哀怨地叹着气,补上两个字,这两个字足以让袁一琦暴跳如雷,像一只发怒的洋葱,恶狠狠向外释放大量的刺激,以掩藏小黑内里混着酸楚委屈不解的狼狈。


“你别这么叫我!没有了,没有小黑了!我没有师傅,没有队友,领导和同事都想弄死我,还要怎么长大?我好好破案,告诉自己要习惯已经没有你,没有猫,三队没有沈梦瑶,我还要怎么长大?我知道你晓得我来看你,我他妈,我谢谢你没有戳破,但你今天过来到底想做什么?你想干什么?”


“就是想告诉我在这三年里你已经成为开始新生活拥有新人生的沈梦瑶,而我还是永远都长不大,幼稚可笑的可怜虫吗?对,我现在告诉你,我就是长不大,我不愿意,我就不愿意按你说的样子长大!你满意了吗。”



对对,你随便出现,我前功尽弃,你满意了吗。



倔强的袁一琦只是比之前瘦了些,线条更锋利了点,她眉毛的形状,生气时控制不住的表情,发红的耳朵,咬着下唇的牙齿,好像都没有变过。她现在开始克制不住地流眼泪,拳头攥在身侧,红眼睛里写满不甘心。沙发背后还挂着停滞的制服,按三年前沈法医离队前夕的势头,她原本可以在衔上顺理成章再多加一颗星。







5.

刑侦三队曾经是整个支队风光无限的标杆模范队伍。沈梦瑶和袁一琦两位风云人物谈恋爱的事从未大张旗鼓向外宣告,但人人都能看出她们身边奇妙的磁场。法医和刑侦队长,一对天然的工作搭档和绝佳的甜蜜伴侣,惺惺相惜并肩作战,不管放到哪部小说里都是豆浆配油条,真的假不了。


呸。


分手阵痛期的沈梦瑶在家里抱着猫以泪洗面,最终想明白一个道理。一对默契的工作拍档压根不能太贪婪,怀着想要成为绝佳伴侣的心思。人类之间的距离是形成美感的重要因素,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甚至没人能真正了解藏在一角意识下,宛如沉睡冰山似的自己。


这些都是心理辅导书上写的。和袁一琦用工作拼命麻痹自己,强迫自己走上生活正轨的做法不同,沈梦瑶是真的只能宅在家修道,外面的世界里实在有太多和袁一琦一起生活过的痕迹,她瞧见了就容易触景伤情,不如不见。


明明约法三章过工作和生活划清界限的两个人,偶尔在解剖室里会忍不住眉目传情,开大会的时候袁一琦和沈梦瑶非得坐一块儿,她俩就成了技术科和刑侦队雷打不动的分界线,袁一琦往左是刑侦队,沈梦瑶往右是技术科,开会也能偷偷摸摸坐在对方身边说悄悄话。


后来在家里炒菜,两个年少有为的年轻人也得顺道谈论两句案情,啃着鸡腿的袁一琦心心念念记挂着前天躺在沈法医解剖床上的那条僵硬大腿。等晚上兴致气氛刚刚好,内衣脱了半截的沈法医也可能突然接到其他队打来的电话,向她核实尸体的初步检查情况,等她开灯找笔记本,把细节说清楚之后,袁一琦也彻底睡过去了。


起初可以当作是特殊职业带来的生活情趣,日子久了谁都吃不消。普通情侣尚且会因为度过热恋期在面对面的磨合中失去期待,更不用说几乎是24小时同吃住的两位警员。当然,在袁一琦异地出差抓捕嫌犯归来之后,也能和几日不见的女友拥有一段短暂的蜜月期。


聚少离多的疲惫下,年轻人们那些锋芒都只能扔给不够成熟的对象。警队青年们都不是不懂察言观色,不是不讲究人情世故的愣头青,碰上些像袁一琦和沈梦瑶这类傲气的,也只是藐视那些多余的规则,真到了“不得不”看场合做事的时候,都机灵得很,要不然袁警员也没那么容易当上袁队长。就算是和沈梦瑶吵得不可开交,把争辩上升到个人能力上,等她冷静下来,还是得照女朋友的说法,灰溜溜折大半月工资,专程去买几条烟送给那位大队长。


最后她们吵着吵着就累了,没人能接受和枕边人的相处模式永远这样奇怪,明明谁都知道真心有多柔软可贵,交流时却一定要带着博弈的利刺,加上袁一琦刚刚成为队长不久就碰上的那一系列糟糕的事…家里爸妈生了二胎都不想告诉她,权当没这个女儿。袁警官和沈法医一时之间都有相同的疑问,像她们这样性格的人,是不是并不适合在一起?


那段时间她们的感情分明出现了问题,但沈梦瑶还是要坐着袁一琦新买的摩托座驾去上班,上班前还是先下楼,在早餐店买两人份的早餐,勾在手指上带去大院。法医直觉有些事物正在变化,但只靠她一个人根本阻止不了这种崩塌。


神仙眷侣的关系有裂痕时,也总会殃及无辜,连工作拍档的维持都要受影响。第一次提分手的时候袁一琦和沈梦瑶都称不上熟练,也如同恋爱时一样,勉强约定好要继续做刑侦战线的好搭档。


但总有警队擅长捕风捉影惹是生非的人莫名其妙得知了袁队长和沈法医关系的最新进展,偌大个食堂,她们不再坐在同一处,袁队长这边一副师傅已故的低气压模样,结局就是沈法医周围开始出现各种各样殷勤献媚的人。什么叫多米诺效应呢?就是双重身份接二连三垮掉。本来两人的感情根本不至于到完全反目的地步,甚至还有转圜余地,毕竟心里都还记挂着对方,可多了这些推波助澜的外部因素发酵,分房睡的悬崖情侣最后彻底离开了对方,故事以沈梦瑶的搬离和辞职收场,真正的bad ending来得终究是惨烈了些。


知道沈法医辞职即将离开的消息后,刑侦三队乱成一锅粥,所有人都围在袁一琦办公室里质问她到底怎么回事。焦头烂额疲于解释,更不知道从何解释的袁队长一直保持沉默,最后也只能说出些火上浇油的话。


“她是成年人,自然有自己的决定,任何一个人辞职我都需要知道原因吗?我们只是前女友的关系,你们摆出这副样子要做什么,就这么闲吗,来兴师问罪吗。”


蒋舒婷和林舒晴气得大骂她没良心,旁边站着的费沁源和李佳恩眼睛都红了,也是刚刚才得到消息的王奕似乎还没回过神来,愣愣地杵在讨伐队伍中间。木已成舟的事实挽回不了,但置身事外自觉被抛弃的人们永远都想从一个看似权威的形象那里,得到些足够宽慰自己的理由。


可惜态度极差的袁一琦没能说出什么,她连自己都宽慰不了。


沈梦瑶正式离开的那天,也来警队和大家告别。大院里没什么变化,连树和风好像都和记忆里的模样差不多,只是即将少了一个优秀的法医。自知不被待见的袁一琦也去了,远远躲在人群外,靠着摩托车抽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看她被簇拥着,看她被不同的人拥抱,也就算是送别这位…并没有大仇大怨,却在别人眼里和自己水火不容的前女友前同事了。


这是袁一琦发狠抽过的最后一包烟,她觉得自己像雨夜被抛弃的动物,从此落魄潦倒独身一人的苦情主角。虽然看着大咧咧满不在乎,可她其实是个心思敏感戏格外多的人,站在这里抽烟也要想,想自己年纪轻轻便要经历和亲人和爱人的离别,经历一种类似众叛亲离的苦楚,她会不会也像破茧成蝶涅槃重生的凤凰,会不会也一夜长大,成为可靠坚定的大人,成为那种不再因感情用事,能体面地把沈梦瑶干干净净踢出自己生活的大人。


可以吗,可以选择的话,不要继续爱你,好吗,把你丢掉吧,就像丢掉一根烟。


捏瘪的烟盒呈现一道漂亮的抛物线,被转身走向办公室的袁一琦警官扔得决绝。





//

三年前的袁警官记忆里没有哭成这样过,她过去不怎么流眼泪,穿上制服就更不愿意袒露属于普通人的脆弱,这下反而换成沈梦瑶不知所措了。她听王奕说了水杯里氰化钾的事,脚底跟踩了风火轮一样,直接奔去了大院,连在出租车上发现自己忘记带钥匙都没能阻挡她的脚步,心怦怦跳的沈女士只是折返回去,取了钥匙重新打了车。


打开三队队长办公室的门,忐忑的沈女士摸着黑进去,袁一琦果然在睡觉,在沙发上的睡相不太好,一条腿支在茶几上,茶几旁边还有桶没开封的泡面,一只手伸在沙发靠背,不知道的以为她在梦里上演变形金刚。


沈梦瑶也不吵她,干坐了一会儿觉得累,于是自来熟地趴在椅子上打个盹,等天亮有光的时候,她就翻袁队长桌面放着的文件,看她写得歪歪扭扭的笔记本,直到刚才睡到十点的警官苏醒。


“…所以氰化钾究竟怎么回事。”


见袁一琦的情绪平复下来,沈梦瑶继续刨根问底,“我知道你去野鹅塘出差,但是你在那经历了什么?怎么会被人下毒,还是这种剧毒。”


摄影师袁玉自己都不清楚野鹅塘的人到底出于什么目的,要毒死她一个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女青年。这些藏在黑暗里的人好像根本不在乎明日是否多了具尸体,如果有条子来查案就更简单了,黑帮打架成王败寇,随便推出去个替罪羊来以命抵命不是难事。


想归想,袁一琦还是不愿意把野鹅塘这些混乱黑暗的秘密这样直白地说给阳光市民沈梦瑶听,她和沈梦瑶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如以前了,她是保护者,沈女士是好市民…她撇撇嘴,话锋一转。


“王奕怎么什么话都跟你说,她怎么不跟你姓,我看沈奕这名字也不难听。”


“袁一琦,说话不夹枪带棒也不会死。”


被骂的袁队长挠了挠头,不得不承认,被沈梦瑶这样直截了当进攻,她竟然有点暗爽。到这个份上,她简单讲了几句野鹅塘的情况,边说边观察沈女士的反应,听完之后,不请自来的客人只是问她,是喝了几斤酒才敢独自一人去,怎么会单枪匹马就冲到无管辖区域的嫌犯堆里去。


“没有人啊,三队现在什么样子你不是不知道,我是土匪。”


怎么还挺得意啊你,袁一琦。


“…那你下次准备什么时候再去?”


“呃,我没想好,可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假笑的袁一琦嘴抿成条线———


“好吧,那几具尸体还在检验室吗?”


“问你弟弟去,我不知道,我不是技术科的,话说你怎么到现在都还惦记着死人?”


“呵,是离开你之后,跟我打交道的才是活人吧。”


对呛回去的沈梦瑶说完这话才觉得有些失言,她脑袋是很灵光的,过去她做法医,算刑侦队的编外人员,在中队会上常常跟袁一琦打配合,面无表情说相声,把队里的年轻人们逗得哈哈大笑。想要用言语把这刺儿头噎回去,是很简单的。


可就是因为这样,她们才渐行渐远的不是吗?


“咳,沈梦瑶你别这么看着我,这是警务秘密,你现在是普通的医院员工,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躲闪开前女友的目光,别别扭扭的袁sir觉得此时场面真是尴尬极了。沈梦瑶会不会同样也在某一刻有种想掐死自己的冲动呢?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放狠话说最想要你赶紧死掉,那个人百分之九十都是我,毕竟无关的普通人根本不会关心你的死活吧。


可是如果世界上有一个人真的知道你差点真的死了,最快来救你的那个人,大概也是我吧。这是什么悲惨的宿命感啊,沈梦瑶你真的不会后悔吗,一瓶没有喝掉的氰化钾就让你破戒破得这么爽快吗?你的定力也这么差吗,难道是我过去还不够爱你吗。


袁一琦想骂人,她的汗渗出来,脖子上的珠子滑溜溜的,汗津津的,时时刻刻都提醒着她,沈梦瑶这个人就是颗菩提果,或是什么坚韧的种子,正好好地被她挂在脖子上,揣在衣兜中,或者还埋在心里。


“我只是很担心。”


长叹一声的沈梦瑶先败下阵来,她揉了揉太阳穴,“我们的关系真的没有他们想象得那么糟糕,对吧。袁一琦,还好你没有喝下去。”


“那杯子我天天摸,有人动过的话,我清楚得很。”


扭过头看窗外的袁一琦摸摸自己热腾腾的耳朵,垂着头不说话了,接着她开始讲,违规讲起这桩影响巨大的案件中她已经掌握的所有情况。沈梦瑶也不接话,但她知道的,她一定在听。


讲完了。


“所以你有我办公室的钥匙我知道,但你是,你怎么进的大院?”


外面不知道蹲着听了多久墙角的刑侦三队队员们松了一口气。大家在听王奕讲完来龙去脉之后,是抱着“将死之人其言也善”的心态明目张胆来偷听的。袁一琦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人吗?不算的,氰化钾是种剧毒,也不应该用在她身上。


此刻一把推开门的王奕如愿以偿当了一次土匪,恨不得举个喇叭在袁一琦耳朵边大喊,是我,没错,是我把我姐接进来的!哈哈,就是我这个大怨种,大晚上被她狂轰滥炸起床,专门跑到单位穿上制服把她接进来的!


虽然人生漫长到足足有七十年,但袁一琦这样的老刑警也很难说哪天会遭遇意外。狗情侣能不能稍微珍惜下时间?闹别扭能不能不要以年为单位?全世界都以为你们一见面就要打架,没想到你们碰面之后居然跟幼儿园小学生似的,在比谁话说得狠,生怕旁观人士不知道你们是相爱才会相杀的关系,对吧。





6.

趁袁一琦去支队汇报情况请求支援的功夫,沈梦瑶找了大家吃饭。她和冯思佳坐在一起,过去的职业病犯了,谈笑之间把几具尸体的情况聊了个透,旁边的王奕听得一阵恶寒,真不知道这两位大姐是怎么能做到边讨论腐尸的颈部切口,胃部残余,边捞火锅里下的鸭肠毛肚的。


四具尸体的死因在法医“会诊”下已经确认了,都是刀口稳准狠砍在颈动脉上,失血过多。具体的凶器应该是弯曲的,有一定长度的刀刃,嫌犯不是左撇子,但力量很大。死者的DNA在库里没找到相关结果,但男尸和两具老人的尸体之间能比对出相似结果,基本可以断定亲缘关系。另外,近期也没有能对上号的失踪人口报案。


“所以是一家人都被寻仇?”


沈梦瑶嘴里的藕还嘎嘣脆,“也不对啊,总感觉少了点,这对死亡的夫妻,还有两个老人,这家庭结构,不应该还有孩子吗?”


冯思佳点点头,说袁一琦在知道这四个人的关系后第一时间就提出了这一点,袁队长皮笑肉不笑地说,像野鹅塘这样的地方,应该还不至于出现丁克家庭。





//

摄影师袁玉骑着摩托车重返野鹅塘大广场,在砂石路上掀起一阵扬尘,脖子上的珠子还在晃荡,她这次打扮得很朋克,手腕上绑了圈腕带,穿一双锃亮的铆钉黑皮靴,有点城乡结合部太妹的样子。烟是她的道具,那种7块钱一包的红塔山,袁玉姑娘靠在摩托车边慢慢抽,目标明晃晃的,她要看看,到底是谁想置自己于死地。


就这样抽了一会儿烟,旁边挑着担子卖鞋拔子和磨刀石的人终于动了。藏在草帽下的脸看不清楚,袁一琦绷紧神经,按下皮带上挂着的袖珍录音机开关。鬼鬼祟祟的人挪到她边上,开门见山自报家门。


“这位姐,是谁的人呐?您这面相挺熟悉,上次悄悄往水杯里抖了点儿料,这会儿给您赔个不是。”


抬头的袁一琦挑着眉瞟了这人一眼,她没想好应该怎么回答提问。揣摩这话的意思,上次来到野鹅塘的生面孔袁玉姑娘,八成是被卷入帮派斗争的无辜受害者,如果这鸟人的计划顺利,她的死就会成为一个警告的讯号。


师傅说过,混社会的比的就是个狠字,决定以问题应对问题的袁玉伸手一拳打飞了男人的草帽,还没熄灭的烟也生生摁在了对方的手臂上,话是用方言说的:“就是你个龟儿子放毒,让老子好找,你是哪个的人?”


“啊呀,彪哥,我是彪哥的人。”


被烟头烫得缩回手的人眼珠子一转,连忙喊冤,报出彪哥的名号来。袁一琦倒是一直盯着失去草帽庇护的脸,她有点疑惑,暂时不知道应不应该继续顺杆爬,好在这次她并非孤身一人,只要释放信号,决不会再受制于人,这样的情况下,底气十足的刑侦队长胆子也大起来。


“噢?彪哥的人?那我怎么没听说过你。”


轻飘飘说出这句话的袁一琦继续观察卖磨刀石男子的神情,直到她发现这人的嘴角挂着撇讥讽的笑,贯彻“狠”字原则的袁玉眼里寒光一闪,她动作很快,直接抽出把小刀比上对方的脖子:“等等…彪哥是谁?你他妈还在给我下套?”


“诶!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啊,我是飞哥的人,飞哥的人,你也知道,咱这野鹅塘情况复杂,飞哥交代了要多留个心眼。”


行吧,面对刀口,瞬间的惊惧反应大概率是真实的,要连续编出两个江湖名号的可能性也不大。摄影师袁玉在男子眼里显然成了个隐藏的流离混混,大概是想来投靠个靠谱的组织。袁一琦索性将计就计。


“那就对了,带我见他,最近生意不好做,我要入伙。”


袁玉在广场边锁了自己的摩托车,跟在男子后面,这男人走起路脊梁挺得很直,倒和普通的混混有些不同,他穿的鞋还挺干净,踩在地里的泥坑整整齐齐列着。从心理上把自己当成穷凶极恶不怕死的罪犯,袁sir有种大胆的不成形的猜想,冷不丁套起话。


“前阵子野鹅塘那几个死人是飞哥让人弄死的吗?”


“哪个?野鹅塘每天死的人这么多。”


前面带路的人头也不回,似乎听到“死人”二字和听到一棵树一朵花都没什么区别,他只是继续往前走着,再走几步,跨到沿河的村路上,“姐,咱先去吃碗面,我再带你去见飞哥。”


袁一琦应着,继续往背后的路上扔自己带在身上的一把大米,她也害怕后面的兄弟把自己跟丢,所以一直走得不快,和前头的人搭话分散注意力,顺便在岔路口留下些记号。


面馆是家庭院落改造的,门口有块儿牌子,写着个大大的红色“麵”字,还好现在是正午过后,否则夜里看了这字,人也瘆得慌。进屋的男人一脚踩在门槛上,后头的袁一琦跟着沈梦瑶待久了,总记得沈法医言之凿凿,说门槛万万踩不得,人要有敬畏之心。


于是她小心地跨过去,坐在一张方桌前,看着胡子拉碴系着围裙,手拿把剁肉菜刀的人,心里已经慌得不行,面上仍然波澜不惊,说来碗牛肉面,重麻重辣,不放蒜。等待面条的时间里,她继续跟这男人闲聊,这人卖了半天关子,最后说其实自己就是彪哥本人,上次水杯里的毒是飞哥让人下的。像袁玉这样漂亮的姑娘,之前也过有独自来野鹅塘的,那女的跟原先的盗王大哥睡了一晚,次日这大哥就暴毙了,死相惨得很,浪迹天涯的亡命徒连夜被小弟们挖坑埋了,哪个地儿的警察都不知道。


“不清楚你的底细,只能先试试看。看来你也是个福大命大的,算个狠人,给我这么大个见面礼,咱们跟着飞哥一起,在野鹅塘这地方拧成团,总饿不死。”


彪哥指指自己手臂上烫红的印子,往碗里倒了不少醋,拌了拌桌上的面条,招呼着袁玉姑娘一起吃。袁一琦搅了搅自己的牛肉面,似是有些后怕,干脆往彪哥碗里夹了一筷子面条:“彪哥既然这么爱试探,这次不如先帮我探一探?”


这男人也不推拒,直接把面条吸进嘴里。于是袁一琦见状跟着一起吃,多亏她平时吃的那些加麻加辣螺蛳粉,这会儿也完全没有败下阵来,的确像个义薄云天的豪横大姐头,下一秒就能站椅子上跟人拼酒。


没吃几口面的袁一琦坐在桌边,漫不经心地看着这间家庭面馆,再时不时瞄一眼旁若无人继续进食的彪哥,气氛有些凝滞,耳边只有吸溜面条的声音。警惕的刑侦队长伸手悄悄摩挲兜里残存的大米,继续在脑子里模拟后退拔刀或拔枪的动作,不知道外面的兄弟们到底有没有跟过来,都到哪里了。


“袁玉姑娘吃饱了?”


突然被点到的袁一琦点点头,她想,大概很快就能见到这位神秘的飞哥。


“吃饱了就上路吧。”


眨眼之间局势就变了,把碗往旁边一拨,暴起的彪哥抄着桌下不知哪来的铁铲子,直接冲着袁一琦面门劈过去。后厨的络腮胡同样提着刀冲出来,门外又进来一个赤手空拳但身材壮硕的男人。突如其来的变化面前来不及做任何思考的袁一琦直接缩起脖子往凳子后一仰,她尾椎骨一疼,也不晓得裤子是不是被磨个稀巴烂,躲开那柄来势汹汹的铁铲,袁警官果断地掏出枪,顺势上膛,扣动扳机,直接击中了拿刀络腮胡的腹部。


接着她歪头避开砸下的铲子,耳边是清脆的碰撞声,她胸前被拳头打中,暴咳一声往左翻滚的袁一琦只觉得背后被硬硬的颗粒硌着,顾不得这么多,她拉开距离后立刻跪起继续开枪,不过这次枪口偏了些,子弹只击中后面的橱柜。


随后从门外涌入好些人,这些人举着枪进来,稳稳当当挡在跪地的袁一琦身前,踩着她脖子上那串断掉的菩提子。江湖大姐,摄影师袁玉的使命好像就这样结束了,还有些发懵的袁一琦摸摸自己的牛仔裤背后,她感到火辣辣的窘迫。


而最不该出现的沈梦瑶也在这时天降了,她手上还有件外套,是袁一琦的制服。沈女士把手里的衣服丢给袁队长,看着还跪坐在地上的人慢慢把衣服系在腰上,挡住了已经磨破的牛仔裤。


“有没有哪里受伤?”


摇头的袁一琦指指自己脖子,又咳嗽一声,“就这被打了两拳,另外你那串珠子…散了。”


沈法医附体的沈女士冷静地点点头,心想等这事儿解决后一定要去趟寺庙还愿,这可不就是挡了灾吗。


很快面馆现场的两个悍匪,和被枪击中倒在地上昏迷的人都被控制起来,直接扔进在野鹅塘中心区域外,靠着万宁市城郊并排停着的警车里。袁一琦一个人骑着她的摩托车,大摇大摆跟在三辆警车背后,目睹救护车把受枪伤的人拖走,她还顺便在红绿灯口想了想自己的枪支使用情况说明要怎么写,无论何时,开枪对于一个生命已经受到威胁的刑警来说也绝非小事,不晓得那破店里能不能找到能提供足量佐证的监控探头。







7.

再次和“彪哥”面对面,袁一琦已经换好了衣服,整理好了自己惯常的形象,洗掉了身上的纹身。凌晨两点十分,她打开审讯室的大灯,叼了一颗薄荷糖在嘴里,今天从抽屉里拿到的是柠檬味,一股提神的酸意在舌尖绽开,很适合此刻深夜突审的氛围。


如她所料,彪哥身上是没有任何证件的,这个人反侦察意识很强,也死死不肯松口交代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家人亲戚,社会关系更是无从查起。袁一琦在准备审讯前搞来了支队长的查询权限,想了好几个路子,暂时都没奏效。面对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她观察过的种种细节里又拼凑出模糊的像。


袁一琦觉得,像彪哥这样胆大,心思缜密,能忍耐,甚至能布出个鸿门宴局的歹徒,怎么都不像是会甘愿跟在什么所谓大哥手下做事的喽啰。底层混混她见得多,这样拿把铁铲就敢杀人的,实在不像。


可惜她找不到突破口,只能先走出审讯室,坐在外面,跷着二郎腿,隔着单面玻璃看里面坐着的人。


外面的沈梦瑶居然还没有离开,看着袁一琦眉头紧锁的样子欲言又止。过去她还是法医的时候,这些深夜突审也经历过不少,她总会在袁一琦身边,给年轻有干劲的小刑警支招出主意,要是听见有人肚子咕咕叫,就泡个方便面再继续。那时不管是袁警官还是沈法医,都觉得再苦再累也值得,这很光荣,也很浪漫。


“袁一琦,你给自己取假名的时候,是叫袁玉。按你这个逻辑,我也可以叫沈玉,对吧。”


陷入僵局的袁一琦听到这话的时候猛抬起头,感激地看了看正装着自言自语的沈梦瑶,是的,彪哥和飞哥这两个名字,极大可能与他们的真实身份有联系,人不能两次都信手拈来随口胡曰,又不是新华字典。


那么。


袁一琦眯着眼,手指头敲起桌面,一下又一下,这是神探专属的小动作,她正在想。


而与此同时,另一间审讯室里捷报频传。赤手空拳的肌肉男显然受不住这样与警方斗智斗勇的僵持场面,很快交代清楚自己的身份,说具体也不知道这位彪哥的大名,只晓得彪哥和飞哥是孪生兄弟,飞哥神神秘秘,不太露面,他们是在老乡群里认识的。


“是哪个地方?”


负责审讯的蒋舒婷咄咄逼人,感受到对方的气势已经彻底散了,一鼓作气连珠炮似的抛出问题,“什么老乡群,谁介绍你进去的,你哪年出生?他们现在几岁了?说!”


从审讯室出来,难掩兴奋的蒋舒婷把获得的线索讲给袁一琦听,结果与袁sir的猜想不谋而合。“彪哥”吃面会倒半碗醋的习惯,连在审讯椅上都依旧坐得板正的体态,脚印后深前浅的碾压痕迹,这些也许与入伍的经历有关,再结合从蒋警官那里得来的,关于彪哥的籍贯,孪生子的相关信息,大致的年龄范围…在不大的小村庄里,很快就能锁定他的身份。


支队长的查询权限果然比普普通通小民警袁一琦的高很多,小村里的付飞付彪两兄弟户口明明已经显示迁出的状态,却一直没有登记新的落户信息,两人都是退役士兵,难怪,难怪身手不错。


袁一琦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有一个小小的机会,来自师傅曾经在她面前做过的示范,她只要沉住气如法炮制就好了。这是原始刑侦手段的尊严,是在高科技面前不能被放弃的东西,人是活生生的有反应的生物,不只是被列成数据模型分析的表格线条。


这次她带了烟盒进去,给自己点上一根,再给彪哥点上一根,彪哥倒是很放松,欣然接受了这位警察的好意,似乎料定对方拿自己没有办法。


“你不愿说,我们就在这干坐着吧,野鹅塘已经是确定重点区域,掘地三尺也要把案件查清楚。”


“不是已经清楚了吗,我们都坐在这了,你们要查什么案件?死了什么人?都是我们几个干的,包括要杀你,也只是觉得你看起来不像会跟着我们一起做事的人。”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你家里人呢。”


彪哥摇摇头,吐出一口烟圈,说他怎么会有家里人,这些东西都是软肋,他既然都被抓进来了,家里人该跑的跑,早就没影了。


袁一琦继续跟他聊,聊些野鹅塘的琐事,说他也可以交代些其他团伙的事情,如果有足够价值,也算是戴罪立功。不过显然杀伐果断的彪哥对这点“立功”根本看不上,他零零散散交代了些故事,最后补充道,自己是因为和对方有仇才要向警方揭发的,倒不是为了别的什么减刑减刑。


“我杀了这么多人,是肯定要死的。”


挂着黑眼圈的嫌疑人坐在椅子上闭了闭眼,他说了这么多话,在深夜四点半,也该困了。就是现在,就是这一刻了。


字正腔圆的袁一琦突然抬高音量,她大声喊起这个嫌疑人可能的名字。


“付彪。”


“到!”


——盯着面上终于露出不知所措的付彪,胜利的袁队长扬起嘴角笑了。



天亮后,袁sir主导的这场审讯结束,她倒在沙发上快速入睡。付彪和付飞的身份都确定下来,接着就是三下野鹅塘,去抓捕这个一直躲在暗处,心狠手辣老谋深算的付飞。面馆应该离这帮人的老巢不远,如果没有算错,之前焚烧过芦苇杆的河边地,恐怕也和他们处理尸体的地方有关联。





//

袁一琦即将第三次参与野鹅塘的抓捕行动,她被拳击中的地方起了淤青,镜子里的自己看起来有点滑稽。这次袁队长断不敢再逞强,野鹅塘这地方这风水就和她八字不合,氰化钾和牛肉面馆竟然都差点置她于死地,学乖的刑警一五一十把查到的全部报给了上头。支队长听完付飞付彪两兄弟的情况,居然协调来了一支小型特战队,要袁一琦带着刑侦二队和刑侦四队,务必在三天之内解决这起恶性案件,给万宁惶惶不可终日的百姓一个交代。


“我的三队…呢?算了。”


名义上,已经去过两次野鹅塘的她是抓捕负责人和指挥。把整个区域的地图划分成网格,从面馆到芦苇地附近,这块她锁定的区域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对此袁一琦责无旁贷,她和特战队会在这里搜查付飞的踪迹。行动前她去找了有些颓废的付彪,这位退伍士兵似乎还在因为自己控制不住的身体反应懊丧,见到袁一琦时,还用遗憾的眼神跟她打了个招呼。


“你现在跟我说你哥在哪里,还来得及。”


付彪摇摇头,他甚至笑了笑,果断拒绝了这个提议。孪生兄弟大概有些心连心的感应,既然从一开始都决定要暴力抗法到底,那也只能随他们去。袁一琦询问付彪他们的杀人动机时,也只得到“他们该死”几个字,别的什么都撬不出来了。无妨,无妨,野鹅塘确实鱼龙混杂,但一个人不可能人间蒸发,像付飞付彪这样冷静老道,作案根本不怕报应,视人命如草芥,没有任何亲人的杀人犯,在逃亡里度过后半生是无意义的选择。


也许在动手犯罪前,他们早想过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可被发现后又如何呢,无非是个死字,杀得起人的人,有什么死不起的。


开完抓捕部署会的袁一琦骑着摩托车回家,为了防止出现上次的腐烂事故,没插电的冰箱干脆清得空空的,什么都没放过。夜里外面下了场雨,听着雨点的声音,再次摊开那张信纸的袁一琦摸摸光溜溜的脖子,那串辟邪珠子已经没了。要是成功抓到付飞的话,能不能再厚着脸皮找沈梦瑶要一串?


她提着笔继续写,哼着歌写未完成的《致沈梦瑶》,风从纱窗缝里吹进来,袁一琦写一行要停很久,写得眼角发涩,写得哑然失笑,要在字里行间直面一个脆弱的自己并非易事,要在玩世不恭和奉若珍宝的态度之间取一个郑重的平衡更是难上加难。此刻袁警官手里握了柄尖锐的小刀,正在把自己做成切片,哆哆嗦嗦黏在这页纸上,好不容易写完了倒回去一看,又恨不得时光倒流,把三年级的自己捆到少年宫练书法。


在熟悉的火锅店里,袁一琦这次也成了受邀嘉宾,是沈梦瑶“请”她来的。出乎意料的是,刑侦三队的其它人对她的到来也不稀奇,袁一琦依旧做光杆司令,在座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被列进任务名单,但多少对野鹅塘的案件有所耳闻。火锅咕嘟咕嘟冒泡,现场的气氛还是有些生硬,直到沈梦瑶提议大家干杯,杯与杯之间碰撞一轮,年轻人们才各自小范围聊开了。坐在孤立无援的角落,袁队长平静的眼神始终朝向一个方向,被她看了好久的沈梦瑶也不生气,在耳朵边比个手势,意思是有什么话尽管说。


袁一琦的音量也不大,只是当她开口的时候,大家都默契地安静了下来。她是对着沈梦瑶说话的,她们两个中间明明隔了被点穴的林舒晴和农燕萍,隔了捞虾饺的张月铭,隔了痕检达人王奕和她在派出所当片警的女友周诗雨,还隔了一口正在咕嘟鸳鸯锅的火锅。


“你上次出现在野鹅塘行动现场,是违规的,这次不能再去。”


拉开易拉罐拉环的袁一琦擦了擦被飞出的气泡溅得黏糊糊的手指,她喝一口汽水,继续做讨人厌的一言堂队长,稳重而欠揍,“你们也都不能去,这是支队长的命令。”


沈梦瑶点点头,表示她知道了。在稍早之前,大家都还没坐下的时候,她就在火锅店门口碰到了插着兜提前出现的袁一琦,这人爱装是出了名的。云淡风轻的袁警官掏出一封信扔给错愕的沈女士:“这个先给你,我怕我回不来。”


——于是沈女士点点头,她也故作镇定地跟袁一琦说,自己这次是不会去的。


“但是你要回来。”


这话一出口,坐在火锅旁边的孩子们紧张又兴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能亲眼见证点什么时光酿造的奇迹吗?众目睽睽之下,昔日的神仙眷侣能否重归于好破镜重圆?


鬼使神差的袁一琦被接通根线,已经被架在这个份上,她很期待,所以当着队里的所有人,她问沈梦瑶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她说。


“那你还会回来吗。”


会回来做法医吗,会回到我身边吗,这不是绕口令,沈梦瑶,你得严肃一点。


如果每个人的心情都有即时背景音乐,那热爱看戏的林舒晴背后的“芜湖”,和冯思佳常常挂在嘴里的“耶——”恐怕已经开始欢乐奏鸣。可惜沈女士的bgm是心经,她属于心无挂碍的那一拨,嘴比脑袋还更快一点。


“不会了吧,你们队长在警队,她比较适合干刑侦,我回来可能还是有分歧吧,整天都吵架的话,对谁都不好。”


把这个问题的另一层复杂含义抛开,沈梦瑶聪明地回答了自己的职业规划,在私立医院干行政也不错,虽然跟自己的专业半毛钱关系没有,但也能自给自足。有预感到袁一琦可能会炸毛,当众怼她两句,所以她这句话其实用了“你们”来表达,就当作是说给大家听的。



“噢?那可不一定。”



反驳的袁一琦也反应很快,她本想说她这三年来已经没什么脾气了,在沈梦瑶彻底远离她的世界之前,她真的也可以试着付出些忍气吞声的代价。跟谁忍不是忍呢,也碰到过想一枪崩死的犯罪嫌疑人,还得好言好语劝他认罪认罚,那处处搞小动作的大队长还高她一头,她也得装孙子,破案不简单,挣钱不简单,爱也不简单,她有点迟钝,到现在才后知后觉,确实是晚了点。


晚归晚,骄傲的袁sir绝不可能像悲惨小狗一样摇尾乞怜,哭着说你能不能再爱我一回,她就是算变成小狗,也得是最酷最bking的那只,看上去不太灵光有点蠢乎乎的,其实装满八百个心眼子。既然刑侦三队有个时刻对自己恶语相向,但从不吝惜提供帮助的王奕,有这么一个时时刻刻会给沈梦瑶打小报告的线人还存在着;既然沈梦瑶离开警队还依旧要常常抓着这些不听话不配合的刑警们出去吃饭聊天;既然兢兢业业的袁警官还在被过期的菩提珠子保佑着健康平安…



不讲理的土匪袁一琦偏偏就要算计着绑架丘比特,务必要射出这支她费劲吧啦捡回来的爱神之箭。



所谓的成熟是什么新鲜出炉的择偶标准吗,你希望的话,那我好像也能做到,问题是你真就那么希望吗。



“沈梦瑶,其实你不在的这三年,我已经偷偷长大了。”



呃,好装的一个bking,合着就是从好青年变成土匪了呗。


嘴这么硬,长大个球啊?


看着提着衣服起身离开的袁一琦,撇着嘴暗暗摇头的沈梦瑶不置可否,直到她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显示来自王奕。


“姐你这个对着空气微笑的表情已经要僵了,不至于吧,真不至于吧。”


替全桌买完单的袁一琦终于别别扭扭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出门后还幼稚大发给自己鼓了鼓掌,拧着摩托油门,走了。



去他妈的长大,小说里当之无愧的主人公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要天真浪漫,要至死不渝。






8.

袁一琦回来了,膝盖被镰刀砍了一刀,据说她在抓捕现场明明已经疼得满头大汗龇牙咧嘴,还非要让人把她的摩托车骑回万宁市,骑回大院里放着。




野鹅塘的付飞死了。




他竟然就明目张胆住在被他杀死的那一家四口的平房里,离被焚烧过的芦苇地不远。警察赶到的时候,在二楼洗衣服的他一点都不意外,也许从付彪被带走那天开始,他就嗅到了穷途末路的气息,到最后只是抄着那把沾过血的凶器镰刀,把早就准备好的一盆面粉放在虚掩着的门框上,就静静立在门后,连呼吸声都放得极轻极缓慢。


穿着防弹背心拿枪进屋的袁一琦自以为百毒不侵足够稳妥,行动时也就大意了些,她没料到这人会如此平静,更没料到推开门后迎接她的是一整盆呛人的面粉,视线受阻的她手腕一疼,枪被夺走甩在远处。暗道不妙的袁队长本能地伸腿侧踢,正好碰上镰刀抡过来的镰刀,直接被掀翻在地上,痛哼一声。倒地的时候她想,我*,我果然和野鹅塘八字不合。


下一秒,特战队的阵阵枪声响起,不知道开了多少枪,要写多少份事后报告。


趴在地上的袁一琦匍匐着往门外爬,她觉得自己现在一定很像绝地求生游戏里中枪后的人,爬到安全区,她从怀里掏出个哨子吹了三声,宣告抓捕行动结束,嫌疑人丧失反击可能。面粉颗粒还在空气里弥漫漂浮着,袁警官已经闻到了浓烈的血腥味,不知道是否也有自己腿上的血。付飞胸前被打出大片的血窟窿,跪倒后趴在地上,他是笑着死的。


简单止血包扎后的袁一琦嚷嚷着要去见依旧在大院里留置的付彪,她一瘸一拐被人扶着,脸色也很是苍白,只是沉默地把手机上的相片给付彪看,看过之后,座椅上的嫌疑人终于长长叹了一口气。


“剩下的故事你就交代给别的警官吧,我得先进医院了。”


袁玉姑娘果真是豪杰。


开始详细讲述作案细节的付彪这样想。





//

付飞付彪两兄弟曾经都是优秀士官,爹死得早,村里的孩子身体素质挺好,碰上征兵也就去了,品行端正的两个孩子被村里人看着长大,老大在义务兵时就乐呵呵取了媳妇儿。后来兄弟俩退役实属无奈之举,因为大哥媳妇儿在产房里大出血去鬼门关走了一遭,孩子也没能没保住,人出院后患了抑郁,付飞说什么也要回家。


回家后没过两年,妈也生病走了,和爹葬在一起。走投无路的两兄弟合计着离开村里找活干,可惜没什么文化,就只能边走边做点小生意,一路辗转到野鹅塘这样管辖混乱的区域,反而还不用跟太多城市里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打交道,于是三人掏出身上所有积蓄租下个屋子,开了个小面馆。谁知道面馆刚开业三天,就碰到了收保护费的中年男子,血气方刚的两兄弟自然不会怕他,合力把这人暴揍一顿,牙都卸下两颗来,没想到就埋下了祸根。


很快野鹅塘的混混们就都知道新开的面馆里那两兄弟身手了得,趁白鹤会一众小弟出去帮人讨债,把留在野鹅塘的白鹤会老大的牙给崩掉了。


他俩不以为意,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步枪手枪都用过的人,根本不怕这些混混吓唬人的三脚猫功夫。


所以在大哥去万宁城郊进货的那天,去广场打酒的付彪犯了致命的错误,就是把大哥的媳妇儿,自己的亲嫂嫂独自留在了面馆里。等付彪回到店里,才发现嫂嫂已经不见了。


嫂嫂是被白鹤会的人掳走的,等付飞和付彪找了一夜之后回到面馆。走在前面的付飞才看见屋里躺在地上全身赤裸受尽凌辱的妻子,妻子披头散发,气息也很微弱了。从那天之后,付飞和付彪就开始在野鹅塘召集那些游手好闲的混混,说自己能带着他们抢地盘发大财。愧疚的付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疯狂的大哥和死去的大嫂,只能暗下决心,一定要报仇,一定要不计任何代价报仇。


其实付飞根本不想抢什么地盘,不想做老大,只是想杀了白鹤会那个被他们打掉牙齿的畜生。不过他也走错了一步,就是被卷进了无休止的帮派斗争,只要打过一次架,误杀过一个人之后就很难再全身而退了,时间长了,他做些黑色生意,道上也渐渐有了“飞哥”的名号,他背负起不少仇恨,时常有人闹到面馆寻仇,而两兄弟那时都还没找到机会杀死白鹤会的老大,还不能一走了之,一死了之。


得尽快选个日子送老畜生上路。


野鹅塘,白鹤会老大的儿子出生百日,他摆一桌宴席,喝得红光满面。


所谓的江湖人士信的是道上那套规矩,根本想不到付飞和付彪这样只想杀人不想论道的匪会举着镰刀夜闯进那间房子,在熟睡中悄然杀死了屋里的所有人。


襁褓里还有个婴儿,付飞皱着眉愣了一会儿,大概是想起自己夭折的儿子,他手里满是鲜血的镰刀没有挥下去。死神一样的人拿起旁边的奶瓶,往里抖了些白色粉末,随后他唱起摇篮曲,这场面让旁边的付彪看了都有些压抑,心里说不出的堵。




一家五口在那夜无一生还。




“等等,你说还有一个婴儿?我们在万宁清川江上,只发现了四具尸体。”


记录的民警打断了付彪的叙述,付彪只说,你们是忘记在野鹅塘的河里去捞东西了。


“我和大哥都信命,村里的规矩是土葬的人才能轮回,这一家的人应该永世不得超生,他们只配去做水鬼。大哥一开始就没想过能善终,是我对不起大哥和大嫂。”




病床上的袁一琦吊着水,听着旁边陌生同事的叙述,她闭着眼微微点头,像是累了,又像是在思考,那镰刀上的力气下了死手,她的腿横竖得进手术室。同事们说,野鹅塘的河里已经捞出了面目全非的婴儿尸体,被打着死结,还用多条麻绳绑了巨大的石块,经过法医冯思佳的检验,果然有残留的氰化钾。


手术后睁开眼的袁一琦被推出来,她的麻醉劲还攒着没过,膝盖被缠了厚厚的绷带,瘦出青筋的手上继续扎着吊瓶,她茫然地缩在病床上,眨着眼看沈梦瑶。逆着光的沈梦瑶抱着虎头虎脑的除夕款款步入病房,就像出演音乐录影带的女主角。


除夕的猫头软乎乎的,在袁一琦的胳膊上蹭蹭,喵喵叫了两声。小猫显然并不抗拒这位虚弱病人的触碰,这让瘸腿病人内心有种奇妙的满足,大概就是一种“虽然咱俩已经离婚多年,但无辜的儿子还依然记得自己”的感慨。


看穿袁一琦的心思,执意煞风景的沈女士适时地幽幽补上一句,她说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了,亲情无价,可猫其实是没什么记性的。


袁一琦依稀记得,沈梦瑶在离开她之前说过一句话,也是同样关于猫的论断。她那时很意外,原来像沈梦瑶这样爱猫的人,竟然也会如此清醒,清醒到有点残忍的地步。沈梦瑶说“猫没那么多心思弯弯绕,更不用上班,在它们眼里,人类只是巨大的无毛怪物。”


不过当她抬手摸了摸除夕的小脑袋瓜,那种软绵绵,温热的感觉很快就让她释然了。在猫眼里,人类是巨大的无毛怪物没错,但大概它们也能区分出对自己好的,和对自己不好的。对于人类来说,在比自己庞大很多倍的外星生物里,也有哥斯拉和奥特曼的区别。


人类在看到奥特曼的时候会说相信光,那么如果猫那双狭长的瞳孔在黑夜里看到一只给自己食物的巨大怪物,这幅场景会不会也像小女孩看到一只巨大的,撑着叶子伞的龙猫呢。


她已经长大了,不会再和沈梦瑶争吵了,也不会再拿猫撒气了。她是放过气的河豚,蔫巴软掉的柿子,倘若被爱着的一切捏一捏揉一揉,就成为长出兔子耳朵的彩色橡皮泥。


瘫软的彩色橡皮泥在床上喝一些每天现煲的爱心骨头汤,一开始是窃喜,到后来喝到第二十天时差点捏着鼻子吐出来,袁一琦视死如归,表明这辈子都再也不想闻到排骨的味道,沈梦瑶指着碗瞪她,说那也得等你能蹦能跳再说。


好在袁一琦终于在一个月过后出院了,她膝盖里扎了几组钉子,前期复健时要强的袁队长把所有来看她的人都撵走,独自咬着牙坚持,换来出院时拄着拐杖身轻如燕地跳出电梯,也就比花孔雀开屏还要骄傲点。


她夹着拐去拘留所看付彪,很多问题很多选择不是她自己能左右的,比如她的未来,比如她的腿能否恢复如初…但她有个问题,还一直没有问过这个已然认罪伏法的人。


“我想问,你哥的氰化钾是哪里来的。这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


付彪的眼神里分明还有躲闪。他回答得缓慢,说那都是死去的付飞找来的,他并不清楚。


“大哥当兵时也曾经去江水里救过人,当过英雄,他一定不想背那么多罪名。人死不能复生,请袁…警官就到此为止吧。”


袁一琦的拐杖在地上点两下,她没说不好,更没说好。不想背罪名的前提是无罪,没有人可以在事后去吃粒后悔药,尽管付飞真的已经用生命去偿还了他所有的债,但该追究的依然要追究,有的人死了有无数鲜花和眼泪纪念,有的人死了都会继续被钉在耻辱柱上遭人唾弃。


“我会按照你的认罪态度如实向检方报告的,希望你能诚恳反省。不出所料的话,你们两兄弟的案子,也是我刑侦生涯的最后一桩案件了。”


听到这里的付彪难免会惊讶,他这才注意到袁一琦手里夹着的那副银色拐杖,想来这应该是大哥造成的伤,他有些歉意地冲袁警官颔首,袁一琦敏锐地发现,在某个瞬间,付彪好像想抬起手,这个动作大概也是他身上磨不去的士兵烙印之一。


终究还是放下去了。




“那么再见,袁警官。”


“再见。”





跛着走出拘留所的袁一琦膝盖上还是有种隐痛,比起这种直观的痛,医生在诊室里给她下的判决好像更能伤人一些。她的腿可以正常行走,如果她足够努力,也许偶尔还能跑跑步,老了打个太极拳跳个广场舞也不在话下。


“但是我希望你谨慎选择…如果继续从事这类高危的职业,作为万宁市民,我感谢你们的付出,但作为医生,其实我并不太建议你留在一线,你还年轻,腿是一辈子的事。”


家里父母是做生意的,从小对女儿的关照不多,物质上没亏待过孩子,精神方面自然会懈怠很多。叛逆期直到高中毕业才姗姗来迟的袁一琦果断填了警校志愿,上演惊天动地的先斩后奏。警校读了四年,她就打了四年乱七八糟的工,学校夜里有宵禁,早晚还要点名,起初被掐了银行卡,全靠学生时代存的钱过活,实在没什么经济来源的袁同学只有硬着头皮偷偷摸摸做些线上和校内就能干的活,早上骑车帮人代购送外卖取快递图书馆占座,晚上就成了游戏代打陪玩,周末跑出去当助教,也有给教师小区的孩子们训练体能的外快可赚。直到后来,心里气归气,她妈实在心疼这个女儿,才慢慢开始往她新办的银行卡里打点生活费。袁sir在校学的是警务指挥与战术,又加入了特战队,练的就是个好身体,当然,后来选择加入刑警队就是择业时的后话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为了做警察,袁大少爷牺牲了很多。


走上刑侦战线,也想过某一天自己突然就没了,要不然怎么会总在写遗书呢。袁一琦自认为想得透彻,偶尔也能大无畏开开生死玩笑,但现在无可争辩的事实摆在她面前,就这样告诉她,从此之后就告别昼夜颠倒睡沙发的生活,告别与嫌疑人奋力周旋的生活,告别骑着摩托车穿梭在街头追凶的生活,呜呼。


年纪轻轻的袁一琦已经告别了家,告别了师傅,告别了爱人和猫咪,现在即将告别她原本想奉献一生的事业。


“真有这么伟大吗。”


扪心自问的袁队长有过很多怀疑,也有不相信正义的时刻,她只是个把生活搞得有点乱的年轻人,既不想做任人宰割的咸鱼韭菜,也不想做经商秃头的富二代,但话虽如此,她还是知道,比起很多孤注一掷的热忱“傻子”,她依旧有条天赐的幸运退路。袁警官就这样立在大院门口,看一棵年纪很大的老树,再看看自己腿上依然缠着的绷带,天上的光点就那样穿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她自己的头顶。相信光的话,人就能看见奥特曼,善良的小孩到丛林里去,就可以邂逅蓬松的龙猫。



有的,真的有的。


坏人那么多,那么坏,好人那么普通,那么平凡,伟大简直无处不在。





9.

袁一琦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晃去了沈梦瑶打工的私立医院。她已经丢掉了拐杖,可以慢慢悠悠自己直立行走,不过长久没用力的伤腿肌肉大量萎缩,她走一阵子就得休息一会儿。警队的旧同事们笑她像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儿,她跟着说确实确实,袁一琦满月红包,一人五百,转我微信。


敲门的时候袁警官紧张得咽口水,沈梦瑶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还搭把手扶了扶退居幕后的跛脚神探。袁一琦从刑侦队被调去坐网络侦查办公室,对她来说,还能穿着这身制服,真是最好的结局了。


“沈梦瑶。咳咳。”


“有话你说。”


“就是,你能不能把我的遗书还我啊!”


涨红脸的袁一琦怒发冲冠,花孔雀变成小公鸡。野鹅塘无名浮尸案件划上句号,为了营造良好的新闻效果,她还特地借了轮椅坐上去发言,在全市新闻媒体的见证下荣立个二等功。直到有记者追问她,还有没有想借电视台跟家人说的话,她才想起她好像给沈梦瑶写过一封端端正正的《致沈梦瑶》,好像她还忘记了在付飞死之后把这玩意儿要回来!


沈梦瑶噗嗤一声笑了,她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说怎么办呢,可能已经找不到了。


“怎么会找不到呢!那可是我的遗书诶沈梦瑶,你这么不上心吗?”


“噢…我拿到的第一天晚上,回去就把它拆了。袁一琦,难道你不觉得致沈梦瑶这个标题…比起遗书,更像情书吗?”


上头的袁一琦有点崩溃,你怎么能就这么拆开看了呢?啊?我还好端端的呢,我只是腿瘸了,不是命没了呀,沈大法医不是信神信佛信命吗,到底怎么敢的呀,不怕拆完我真的就被那付飞一镰刀砍中颈动脉吗?


沈梦瑶看看愣住的袁队长,不知道这人是羞耻病犯了,还是又在酝酿什么丰富的内心活动,这么多年了她悟出些水火相处之道,她们双鱼座天生就是这样的,优雅与生俱来,装逼炉火纯青,简单概括就是不演会疯。她琢磨琢磨,在手机里搜自己订单记录,找到几年前买的衣服,那时她也刚从分手阵痛期走过,顺利化悲伤为恨意,于是火速下单了这么件印花衬衫。


沈女士勾勾手让袁一琦来看。


单脚跳的警官凑过去,一道晴天霹雳,这什么破衣服?My ex died.


我有六点想说…


唯一的ex袁一琦今天穿的是很适合她的小西装,腿瘸了丝毫不影响视觉上的手脚修长,四年了,过去那种青涩的感觉和这人脸颊上的嘟嘟肉都一并褪去了。My ex died这句话有三个词,一共有几种组合,聪明的年轻人袁一琦哟,想要逃出这场died的劫,你是要逃脱my还是逃脱ex呢。


“呸!谁他妈要给你做老婆!”


骂骂咧咧的袁一琦耳朵又红了,因为客观的腿伤原因,现在她想利索走路还只能用跳的,这不是大喊大叫掩盖害羞的跳脚兔子还能是什么呢,“我怎么的也得是个老公吧!”


想起了袁一琦留给她的所谓遗书,无奈妥协的沈梦瑶笑起来。


“好吧,老公。”





“喂,我们在做什么,我们这算什么?”


被子里的袁一琦像梦游着被吵醒的人,她瞪大眼看着沈梦瑶近在咫尺有些不耐烦的睡颜,旁边的坨坨和除夕都在好好睡觉,沈女士恨不得把袁一琦的耳朵揪过来大声问问她,我们还能在做什么,曾经干柴烈火一点就着的孤寡女青年都睡在一床席梦思上了,难道是要cosplay豌豆公主吗。



“嘘,闭嘴,袁一琦,我们在重蹈覆辙。”



“没人规定不能重蹈覆辙吧?没有这条法律…你先睡觉行不行…”


早上天亮之后袁一琦还在思考这件事,她嘴上咬着的是油条。四年之后,已经开始自己在家磨豆浆炸油条的沈梦瑶看起来真的真的很贤惠,而且她炸的油条比刑侦队食堂里的好吃多了,何必在医院做行政啊,还不如去大学城当油条西施,也能随随便便月入好几万吧。


“为什么是重蹈覆辙不是破镜重圆啊?沈梦瑶你就这么没信心吗?”


“…对啊,要那么多信心干嘛,我们也许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这话还是你三年前给我说的。”


沈梦瑶不仅翻白眼,她还翻旧账,这女人到底讲不讲理啊。


“没有人是天生就适合在一起的。”


继续反驳的袁一琦气势弱弱的,花孔雀也不是,小公鸡也不是,这会儿只像个病鹌鹑。可怜巴巴的病鹌鹑还正好是自己家的,放出去多影响市容啊。


“袁一琦,是这样子的。”



想着破镜重圆,执念多了,其实容易重蹈覆辙。想着重蹈覆辙,无所畏惧,也许才能破镜重圆。






//

总算不再纠结到底要给现在经历的日子下何种定语的袁一琦坐在电脑屏幕前,继续进行她的警队旅程。春去秋来,在手术后的一年半,她接到个电话,电话里是刑侦的同事。她饶有兴致地听了一会儿,最后直接冲上了自己的摩托车,风驰电掣冲到了刑侦队大院。出于安全考虑,其实沈梦瑶很多次都想把她的摩托车偷偷卖了,但袁一琦就是不让,说医生当年就说过,只要努力就能打太极,只要认真复健就能跳广场舞,那我总有一天也能继续骑摩托车的。



就是今天!Happy rebirthday!


地处在交界位置的野鹅塘“现在已经划分出了万宁市、清川江市和百禾市各自的管辖范围,针对黑恶势力聚集,各类违法犯罪活动滋生的情况,三地联合的“雷霆行动”刚刚结束。


冯思佳在办公室里接刚刚赶到大院的袁一琦,说行动时有警队搜查到了一个破旧的屋子,在屋子的阁楼里找到了一些制毒工具,在这些工具上,痕检的同事们提取到了一些熟悉的指纹。


袁一琦猜到了,其实她在骑摩托车飞驰的时候就猜到了,对于案件的细节,她的记性还是那么好,她是师傅看好的苗子,是曾经刑警队落魄的土匪神探。她说,那指纹应该是付飞的吧。



野鹅塘杀人案彻底结束了。


再过一年,袁一琦已经可以一溜小跑,只是修炼成了人体晴雨表,乌云刚刚飘过来,她的膝盖骨就开始隐约地疼,如果下午跟沈梦瑶打电话提醒她傍晚下班记得拿伞,那就正正好。


三月时,袁sir过生日当天,沈女士还得上班,只说晚上回家一起庆祝庆祝。前前后后纠缠这么多年的老情侣好像也没有多么花里胡哨的派对,袁一琦倒是闲人一个,就在家和猫咪大眼瞪小眼聊聊天,打开ipad看死神小学生漫画,她管这叫返璞归真。结果看到蒙面黑衣人出现的关键关头,外面的敲门声突然就响了,把久经沙场的袁一琦吓得腿一软。


“开门嘞,闪送!”


什么玩意儿。


袁一琦打开包装,抽出里面的一封信,上面手写着四个大字,这字迹挺熟悉的,她仔细看看,鼻子竟然酸起来。




致袁一琦:


作为刑警的你和作为法医的我,好像都已经成为了过去式,我们见过许多活着和死去的人,也知道人有多么坏有多么好,在不同个体眼里,每个人都特别得与众不同,我和你在一起两年,分开四年,再到现在,你一直都很特别。


从我们分开到现在,我常常想爱是什么,可能像有千万分支的河流,或者像细密的毛细血管,有人爱得肆意汹涌,就像激浪瀑布流泻而下,有人爱得绵长温暖,也拥有一条蜿蜒曲折的清澈小溪。


我怎么去形容我自己的那一份呢,有时候它像喷涌的泉,有时候又像干枯的井。


我怎么去形容你呢,Miss container.


祝你生日快乐,岁岁平安。





坐在沙发上感慨万千的袁一琦说不出像样的读后感,只想问问沈梦瑶是从哪里抄来的段落,是找万宁有名的万能枪手东东代写的吗?她的手机页面上还留着刚刚查过的英语单词含义,没办法,是读书时就恨透背单词的小警察一枚吖。


还没等袁女士伤感够,她又收到来自妈妈的微信消息,是刚发送来的的语音条,点开只听了一秒,这下警官才是真正绷不住地哭出声,里面是袁一琦爸爸的声音,说祝她生日快乐。


接下来小视频里的是弟弟,她只知道年幼的弟弟出生了,但还没真正见过弟弟的样子,视频里的弟弟长得白白胖胖,口齿含糊不清,但她播放了三遍,还是听明白了,弟弟说的是,祝ziezie,生日快落!




袁一琦哭得稀里哗啦,浑身发颤,脑袋埋进腿里。




——沈梦瑶端着蛋糕,和刑侦三队的大家一起打开家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眼前的场面。




“倒也,不…不至于吧?”


提前知道姐姐给这家伙写了封信的王奕大跌眼镜,这可是袁一琦诶,没必要哭成这样吧!我真的忍你们两个很久啦!











断0天涯

(诗情画奕)小偷与王

*约1.4w字/全都是胡说八道/别当真/别上升


  “偷一个人钱会被称为小偷,偷了全世界呢。”



  ——我是分割线——


  

  结束了一天的礼仪课程,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周诗雨直接趴到床上,毫无形象的瘫着。


  她讨厌这些规矩和教条,但身为公主,这却是她无可避免的。


  夜晚的风将窗户吹开,周诗雨早已累倒,连窗户也懒得关上。


  索性也不管这些,她现在只想安稳的睡觉。


  再过三个小时,她就会被叫起,穿上隆重的华服和父王母后还有妹妹一起,参加王城的阅兵仪式。


  风钻进屋里,吹灭了烛台上的火苗。


  窗外的月光变得刺眼,一道斜...

*约1.4w字/全都是胡说八道/别当真/别上升


  “偷一个人钱会被称为小偷,偷了全世界呢。”



  ——我是分割线——


  

  结束了一天的礼仪课程,在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后,周诗雨直接趴到床上,毫无形象的瘫着。


  她讨厌这些规矩和教条,但身为公主,这却是她无可避免的。


  夜晚的风将窗户吹开,周诗雨早已累倒,连窗户也懒得关上。


  索性也不管这些,她现在只想安稳的睡觉。


  再过三个小时,她就会被叫起,穿上隆重的华服和父王母后还有妹妹一起,参加王城的阅兵仪式。


  风钻进屋里,吹灭了烛台上的火苗。


  窗外的月光变得刺眼,一道斜长的身影顺着阳台一点点出现在柔软的地毯上。


  即便周诗雨再疲惫,但自小养成的规矩与习惯也无法让她完全陷入沉睡中。


  即便是对方踩在柔软的地毯上,周诗雨也听得出来,对方正在向自己靠近。


  “请你赶紧离开。”


  周诗雨立刻从床上坐起,保持着公主应有的素养与礼貌。声音虽然很轻,但语气不乏强硬。


  “请你现在离开,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公主殿下真会说笑,看见就是看见了。”


  对方的声音不卑不亢,甚至还有些玩笑的意味,“难道王室礼仪的第一课,便是要学会如何眼皮不眨的说谎吗?”


  “阁下的意思是,我现在可以高声呼喊,让人过来抓捕你吗?”周诗雨声色严厉。


  要是一般人,这个时候多半会因为害怕而逃离。可对方竟然不退反进,并且还当着她的面摘下面具。


  逆着月光,周诗雨没看清对方的脸。只是隐约看到对方轮廓,有几分隽秀。


  如果和对方的声音搭配,周诗雨觉得她更像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性。


  “这算是我无礼闯入公主房间的歉意,请公主收下。”


  她的声音像是带有一些魔力,让周诗雨丢了几分公主的尊贵,下意识的伸手去接对方摘下的面具。


  手被她握住,但周诗雨看得出来,对方并没有逾距的意思,只是弯下腰,轻吻一下她的手背。


  “公主殿下,我们还会再见面的,请先原谅我下一次的不请自来。”


  房间内突然冒出许多白鸽遮挡住周诗雨的视线,成群的白鸽顺着窗外快速飞走,奔向月亮的方向。


  赶忙跑到阳台,仰望着白鸽飞走的方向,周诗雨却并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


  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


  如果不是床上还留有那张面具,周诗雨甚至怀疑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在做梦而已。


  拿起面具重新走到阳台。借着月光,周诗雨翻看面具许久,在面具内侧的边角里,发现有两个字母。


  “wy”


  周诗雨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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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微亮,宫廷里的仆役们便请周诗雨过去。周诗雨也知道,劳心枯燥的一天又将开始。


  无心去管穿哪件华服、妆容如何打扮、还是到了哪里该说什么话。反正这些都会有人安排好,她只要始终以优雅与微笑的模样出现在世人面前就足够了。


  王城的纪念庆典上有一个规矩:王室成员必须全程保持站立的姿势,不论时间多久。


  沉重的裙子压得周诗雨双肩越来越酸,腿也因为微高的鞋跟而开始发抖。


  酸麻的感觉让她的背后直冒冷汗,即便现在是酷热的夏季。


  “别坐。”


  正当周诗雨忍不住想要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时,身边的王后暗中拉住她,压低声音警告着。


  三个小时过去,在外人看来是一场宣示王城实力的纪念庆典结束,但对于周诗雨来说,只是一件惹人心烦的事情才结束而已。后面还会有更多这样不胜其烦的事情。


  回到王宫,周诗雨站在教习礼仪课的大厅里,面对着王后的责备。


  “你是王室的公主,你必须保持你该有的端庄。”


  “你身后的椅子那只是一种装饰品,你那时不应该有坐下去的想法。”


  “母后,为什么对妹妹你可以由着她随心所欲,而我就不行呢?”


  “你是王室的长公主,你将来会是王位的第一继承人。”


  王后指责着她,“你的父王为了坐上这个位置付出过怎样的代价,你不是不知道。为了王权的稳定,你也必须要有付出与牺牲。”


  “怎样的代价?不就是偷了别人的座位,据为己有吗?”


  “你住口!”


  王后从座位上站起来,显然她的话也让王后失了些分寸。


  “再说这样的话,你的父王也保护不了你。”


  “礼仪老师,你今天必须要教会公主保持站姿在三个小时以上。”


  厅中的礼仪老师和侍女们全都毕恭毕敬的目送着王后的离开,周诗雨站在原地,即便再不情不愿,却也不得不行礼。


  她自小就讨厌这些规矩与束缚,这十七年来,这些规矩与束缚却无处不在。


  以前周诗雨还不明白,为什么相比于她,其他贵族的子女看上去都是那么的自在。


  直到去年,她十六岁生日时王城里发生的动乱才让她恍惚明白,自己的父母早就在多年前意有所图。


  头上顶着几本厚重的书,周诗雨站在大厅中,全身的肌肉早已酸痛。可除了忍耐,她没有任何办法。


  她现在只能竭力保持着头上书本的平衡,因为一旦掉下来,身边的礼仪老师必然会再加三个小时的授课时间。


  其实,这算是王后对她的一种惩罚。只是周诗雨觉得很委屈,因为这一切并不是她自愿的。


  所有人都要她当高高在上的公主,所有人都要将荣耀强行按在她的身上。


  但对于周诗雨来说,所谓荣耀只是无形的枷锁,她和牢笼中的金丝雀并无二致。


  不,她甚至比金丝雀更可怜。至少它从不会被饿着肚子,而周诗雨今天,连一口水都还没喝上。


  当礼仪老师终于肯放过她时,周诗雨感觉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只能由侍女们搀扶着一点点挪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公主殿下,这是国王陛下嘱咐送来的晚餐,请您享用。”


  按照规矩,正餐必须要在餐厅里进行,而卧室内更是不允许有食物的出现。


  但显然这是父王心疼她被折腾了一天,所以为她特殊这一次。


  “请替我和父王道谢。”


  这顿饭周诗雨只吃了几口汤便停下,此时她早已没有力气再吃饭,她只想饱饱的睡上一觉。


  房间里又只剩下自己,窗外的夜空变得湛蓝,忍了一天的委屈,周诗雨终于在无人的时候,才敢将眼泪落下。


  “是因为想我而哭吗?”


  窗户突然被打开,对方伸手敏捷的跳进来,落在柔软的地毯上毫无声息。


  “你又是这样进来。”


  “上次我已经和公主殿下道过歉,这次当然要如约,不请自来。”


  两个人在房间里的声音都很轻,这是她们不约而同的默契。


  和上一次不同,这一次她没有带着面具。


  飘逸的长发之下是洁白的礼服,披风不时被窗边的风吹起一点褶皱。借着明朗的烛光,这一次周诗雨看清了她的模样。


  “我的面具赠给了你,所以这次并没有带。”


  “你不怕我将你的容貌形容出去吗?这样你有可能会被通缉。”


  “公主殿下要真有这样的想法,现在又何必轻声与我说话?”


  两个人对视着彼此,一种无法言语的感觉浮出心头,周诗雨觉得对方确实有某种魔力,能让自己愿意对她放下戒心。


  “你笑起来很得体,可你哭起来,我才觉得你像个活生生的人。”


  “你很无礼。”周诗雨侧过身,偷偷的抹掉眼泪。


  “站了一天,很累吧。”


  见她蹲下身子,手只是轻轻握住自己的小腿,那股酸痛感便又一次袭来,让周诗雨没忍住皱眉。


  “如果公主殿下介意,我会松开。”


  周诗雨坐在床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看得出来,对方是想帮自己揉一揉的。


  自己虽然想同意,可因为多年来保持的礼仪,又让她觉得不妥。


  “阁下的名字,我想知道。”


  “名字只是个称谓,很重要吗?”


  房间里安静片刻,周诗雨看到她的头微微抬起,注视着自己。


  “王奕。”


  王奕?周诗雨呢喃着,总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却又想不起来。


  “如果公主殿下不介意,可以一边吃着蛋糕,一边休息。”


  也不知道王奕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一块看上去十分美味的蛋糕此刻正捧在她的手里。


  “我知道,以公主殿下的教养是不会吃偷来的食物,所以这块蛋糕连带着托盘,都是我付过钱的。”


  这块蛋糕一看就是外面的食物,因为所谓的身材管理,王后早就下令不允许她吃过甜的食物。


  接过盘子,拿起上面的小勺品尝一口,一点点葡萄味在舌尖上扩散。


  原本还没什么胃口,可现在周诗雨却觉得食欲大振。


  “如果公主殿下不介意,那么我就继续了。”


  周诗雨点头致谢。


  尽管她有些害羞,但过于酸痛的脚跟和小腿在王奕的按摩下确实舒服了许多。


  在美食与身体的放松之下,周诗雨的困意也愈发浓厚。


  倒在枕头上,在进入梦乡前,周诗雨只知道是王奕帮自己盖好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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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天王奕一直未出现,周诗雨心里总觉得空空的。


  明明只是有两面之缘的人,但王奕的身影就是在自己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果自己不是公主,也许会和她成为很好的玩伴吧。


  不,如果自己不是公主,那根本就不会认识她。


  她接近自己,是有目的的。


  周诗雨不傻,只是不知道王奕接近自己的目的,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得今天没有安排,周诗雨只想在房间里安安静静的看一天书,却忽然觉得窗外有些吵闹。


  原本她打开窗户,也只是因为觉得下午的阳光很好。但现在外面这样吵闹,她也只好再把窗户关上。


  虽然安静的王宫里很少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可周诗雨也不想去管这些。


  “唔!”


  窗外飞来的身影快速捂住周诗雨的嘴,让她下意识想要挣扎。


  “是我!”


  看到对方是王奕,周诗雨才放松下来,但呼吸仍然急促。


  “请公主救我!”


  听到走廊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重,下一刻,房间外已经传来敲门声。


  “公主殿下,您在里面吗?”


  敲门声越来越急迫,周诗雨在看到王奕躲进窗帘之后,便徐步走到门口。


  “怎么了?”


  “公主殿下,有小偷闯进王宫内,您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周诗雨站在门口,没有挪动半分。


  “公主殿下,您有看见过小偷吗?”


  “没有,我当时在看书,你们去别处寻找吧。”


  “公主殿下,为了确保安全,我们可以进您的房间里检查吗?”


  “你们不妨指认我是小偷,也免得再费心力去找。”周诗雨的声音很冰冷。


  “对不起公主殿下,我们不是这个意思,我们这就离开。”


  王宫内的卫士马上低头致歉,而后快速离开。


  房门重新关上后,周诗雨长呼口气,额头上已经冒出几滴冷汗。


  “公主殿下好厉害,只是几句话就能让卫士离开。”


  “你说的轻松。”周诗雨没好气,“晚上来偷东西也就算了,白天你也这么大胆吗?”


  “见惯了一本正经的公主,倒是没见过你生气的样子。”王奕已经走到她面前,“还蛮可爱的。”


  “你再这样油腔滑调,我就要叫人了。”


  “感谢公主的救命之恩。”王奕弯腰行礼,搭配上她的礼服和披风,风度翩翩。


  知道她是个小偷,不知道的话,周诗雨还真的会误以为是在舞会上,她要邀请自己跳舞。


  “为什么一定要当小偷呢?”


  周诗雨坐在椅子上,已经放下公主的优雅,和她就像是同朋友一样。


  “偷东西不是好的行为,难道你是靠偷盗为生吗?可我又感觉你偷盗并不是为了钱财,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沉默半晌,王奕轻笑一声。


  “那晚,你发现了,对吗?”


  上次和王奕见面后睡着,等周诗雨再次醒来时,虽然她房中的物品仍旧如平常一样摆放,但心思细腻的她却能很清楚的发现,自己房间内的东西明显有被翻动过的痕迹。


  她当然知道,肯定是王奕将自己迷晕后,想偷什么东西。


  可房间里不管是值不值钱的东西都没有被偷走,这反而让周诗雨不明白王奕的意图。


  “你如果想要什么东西,可以和我直说,只要我办得到,就一定会给你。”


  “别再做小偷了好吗?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吧。”


  又是短暂的沉默过后,王奕已经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公主殿下是看不起我吗?”


  周诗雨摇头。


  “那公主殿下是看不起小偷吗?”


  周诗雨没有说话。


  她正坐在自己的对面,王奕的笑容在周诗雨看来,意味不明。


  “偷一个人钱会被称为小偷,偷了全世界呢。”


  周诗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我只是想拿走一件原本属于我的东西,就被认作为小偷;那公主殿下的父王与母后如今稳坐的高位是如何而来,又该怎么说。”


  如重锤砸在心上一般,周诗雨的心一阵发痛。


  这是她最不愿意承认的一件事,但不管是否承认,发生过的事实无法改变。


  可也就在此时,脑海中灵光乍现。周诗雨忽然记起,自己究竟在哪里听过王奕的名字。


  大概是七岁那年,自己不小心来到父亲的书房前,恰好听到了两个陌生人和父亲的对话:


  “公爵,国王竟然将阿图里勋章给了公主做玩具,简直是不可理喻。”


  “这么好的勋章,竟然给王奕这个小孩子当玩具,倒不如拱手赠与公爵。”


  “阁下说的不对,与其靠他人赠与,不如靠自己获得。”


  从回忆中抽离,周诗雨震惊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唇因为害怕而变得发抖。


  “你,你是……”


  “我只是想拿走属于我的东西,并无他意。”


  王奕也站起身,面容上并没有太多的变化。


  “您的父王手段高明,可以把这个世界尽数偷走,据为己有,却无人敢说这是偷。”


  “现在,我只想把属于我的东西拿回来而已,便被认作是小偷吗?”王奕有几分嘲讽,“公主殿下,您也是这么想的吗?”


  周诗雨永远不会忘记,父王究竟以何种手段占领宫廷、又以何种借口污蔑前任王室使他的行为名正言顺。


  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她跟在母亲的身后,踩着带血的石阶和父亲汇合的场面;她更不会忘记,大主教为父王加冕的那一天,阿图里地区的民众反对的呼声。


  那是王城的发源地,前任王室成员多出于此。父王这一年来重心都放在稳定上,但起色并不大。


  如果王奕在阿图里地区有意而为,只怕父王的位置也不会坐的安稳。


  “你想要拿走的,是王位宝座吗?”


  “我不喜欢把仇恨带在身上,我向往自由,不想被任何事务约束。就算……”


  说到这里,王奕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就算我的父亲与母亲,已经回归上帝的怀抱。”


  周诗雨距离她很近,即便她不明说,从王奕身上传来的恨意也足以让周诗雨感到恐惧。


  “你难道,想要的是一命换一命吗?”


  “公主殿下,我说过我不喜欢把仇恨带在身上,这会成为阻碍我自由的束缚。”


  “国王与王后如今是谁,早已尘埃落定,不是靠谁去挑拨就能轻易更改的。”


  “那你……”


  “我只想把属于我的东西拿走,”王奕攥紧拳头,“那是唯一能让我用来思念父王与母后的东西。”


  用来纪念吗?周诗雨好像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回来。”


  离开房间快步跑向父王的书房,就算再焦急,周诗雨也还是得等人通传。


  进入书房,在房门关上后,只剩下国王和周诗雨。


  “你要记住你是尊贵的公主,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你也必须要保持平稳的步伐。下次不要再跑着过来,这会让你失掉体统。”


  国王话虽然严厉,但还是很宠爱她,“最主要的,千万不能让你的母后看见,她会用更严厉的方式教育你。”


  “父王,你可以将阿图里勋章赠给我吗。”


  国王没想过她会要这个,表情明显愣住,但也很快恢复平常。


  “等你能承担起重任的那天,我会当着所有贵族与民众的面,亲手将勋章赠与你。”


  “可以现在给我吗?”


  “我亲爱的女儿,你为什么会这样着急?”


  国王对她很温柔,“你知道阿图里勋章的含义吗?只有历任的阿图里亲王才能获得,而阿图里亲王就意味着会是下一任国王的继承人。”


  “放心吧女儿,从你出生的那一刻,我就决定你为我的继承人。只是你现在还无法担起重任,我会等到你真的能肩负起重任时,再将勋章赠与你。”


  “我只想要那个勋章,不想当国王。”


  “你不能任性!”


  国王皱眉,“你以为我拼尽全力才坐上王位的意义是什么,当然是要给你一个更好的未来。”


  周诗雨不理解:“在我们自己的封国好好的做一个贵族,不也是很好的吗?”


  “既然有更好的选择,那我当然要全力争取。”


  “那就让妹妹继承王位,为什么非得是我?”


  “因为你是长公主,在王城的规定上,你是第一顺位的继承人。”


  周诗雨忍着眼眶中的泪水,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父王,难道你觉得,你给我的就是最好的?”


  “难道不是吗?”


  “你们从来都没问过我的感受。”


  “你已经是高贵的公主,未来会成为王城的女王,还有什么会让你不满意?”


  国王深吸口气,也想让自己不那么失态。


  “你以后再这样任性,我可就要让你的母后来亲自教育你了。快回去吧,明天你还有很多安排,快去休息。”


  周诗雨知道,她拗不过父王。只能屈膝行礼,退步离开。


  回去的路很漫长,感觉每踏出去一步,都像是踩在荆棘之上。


  重新回到自己的房间,看到王奕如约没有离开,周诗雨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如果直接开口要就能得到,你的父王当初也没必要大费周章。”


  她心里有怨恨,这周诗雨能理解。如果身份对换,周诗雨不见得会有王奕这样的好脾气。


  思索一阵,周诗雨郑重的站在王奕面前起誓:


  “我以我家族的名义,有上帝作见证,和你发誓。我一定会得到阿图里勋章,并且会将勋章亲自送到你的手上。作为交换,你可不可以也答应我一件事。”


  王奕的眼眸微微收缩,大概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你答应我,在你拿到勋章之后,就再也不要当小偷了,好吗?”


  说实话,王奕不是没暗中观察过周诗雨,当然能看得出来周诗雨和自己一样,都是讨厌拘束的人。


  她如果一定要得到阿图里勋章,那付出的代价,必然会更大。


  自由无价,她一旦成为了阿图里亲王,恐怕从此将会失去更多的自由。


  而她现在对自己发誓,目的只是为了让自己不再做小偷。王奕想不明白,因为自己不值得她这样做。


  “你答应我,好吗?”


  周诗雨放低自己的态度,恳求着她。


  “公主殿下,你没必要帮我。”


  “就当是让我自己安心。”


  看着周诗雨如宝珀一般的眼眸里即将要渗出泪水,王奕第一次卸下伪装。


  “周诗雨,我的家破人亡与你无关,别把事情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你答应我,好吗?”


  “周诗雨你不可以这么善良,你是王城未来的女王,你不可以心慈手软。”


  “你答应我,好吗?”


  见她执意要自己答应,王奕往窗边退了几步,留下一句话。


  “我会再来见你的。”


  成群的鸽子再次飞出,顺着窗边往天空飞去,王奕也早已随着鸽群消失不见。


  只是这次她走的很急,几片羽毛打着旋的从半空中飘落,静静地躺在柔软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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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诗雨不知道她对于王奕究竟是抱以何种感情,但她必须得承认,这三年来只要她坚持不住时,就会靠去想她,咬牙挺住。


  二十岁的周诗雨在经历王城的大小事务后,早已蜕变得成熟干练。


  在贵族与民众的心目中,她已经成为最合适的王位继承人。


  王城早已稳定,只是阿图里地区偶尔会有动乱。


  今天是颁发阿图里勋章的仪式,在众多贵族与报社和广播媒体的注视下,仪式开始。


  悠扬的小提琴与大提琴合奏王城的国歌,在闪光灯的烟气之下,周诗雨随着父王来到中心。


  勋章上的图案像是用绳索吊住一只被俘获的绵羊。周诗雨紧紧的盯着图案,揣测着多年以前,王奕的父母将这个小物件随手送给她当做玩具时的心态。


  大概是对王奕寄予厚望,又或者真的只是想逗她开心而已。


  王奕向往自由和不羁的态度,大概也能反向看出她父母该会有何等的开明与仁慈。


  那是自己的父王与母后一辈子也做不到的。


  勋章被挂在自己的心口上,周诗雨屈膝致谢,与父王和母后贴面。


  仪式之后,国王公开演讲,对外宣布周诗雨从此刻成为阿图里亲王,并正式成为下一任国王的继承人。


  这些都是意料之中,因为前一天她就已经被通知要做好准备,她也需要上台发言。


  演讲稿是王后派秘书大臣从头改到尾的,过程根本不需要周诗雨操心。她只要按照稿子上的读就可以。


  站在台上,闪光灯与焦点全都对准她。


  如果一切都从未发生过改变,那么王奕站在这里,她会怎么做?


  估计会把演讲稿折成纸飞机,从大厅的这一头丢到那一头吧。


  深吸口气,周诗雨将准备好的演讲稿折起来放在一边。


  “感谢王城里的大家对我的信任,让我成为阿图里亲王,我将会更好的服务于臣民,守护王城的稳定。”


  “众所周知,我的母后是‘平民王后’,她并非贵族出身,她之前是广播站里的播音员。”


  这话一出,便引发了台下的骚动。


  国王与王后也没想到,她竟然会不按照演讲稿上的内容发言,更不知道周诗雨到底想说什么。


  “但很少有人知道,我的母亲出生于阿图里,我的母亲是在阿图里的土地上成长。自然,我的身上也流着阿图里人的血液。”


  “可以说,没有阿图里,就没有我的母后,没有母后就没有我。”


  “因为我身体里也流着阿图里人的血液,所以我会用我的生命来保护繁育我母后和我的故土。”


  “父王、母后和我所要做的,只是想保护王城里的每一个人,并不是踩着谁去任意挥霍。”


  “请以我身体里流着的血液作为见证,如果我未能做到,就将我捆绑起来送到上帝的面前问罪。”


  “但如果是有人故意想要挑拨王城的和平,那么我会做好一切准备正面相对,绝不后退。”


  周诗雨的发言前后也没超过两分钟,但却让场下的众人大为震撼。


  她全篇没有提过阿图里地区的动乱,但却每句话都在表明,她并不惧怕敌人送来的挑战。


  此刻从她身上已经能散发出女王的气场,台下有些贵族已经敏锐的察觉到,未来当周诗雨加冕为王,必定会以铁腕掌权。


  “不愧是我的女儿。”国王与王后各一边拉住周诗雨的手,“再过几年,我便可以放心的将王位传给你。”


  周诗雨再次看向人群,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


  她刚才,全程都在看自己吗?


  结束仪式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周诗雨看到了自己想见的人。


  “你刚才一直在,对吗?”


  “公主殿下急匆匆的回来就是为了见我?那我可真是倍感荣幸。”


  王奕欠身行礼,故意装作刚刚记起的模样。


  “抱歉,我应该称呼您为,阿图里亲王。”


  “你还是不能改掉油嘴滑舌的毛病吗?”


  把自己心口上的勋章卸下来后,周诗雨伸出双手。


  “我当初答应你的,我做到了。”


  勋章在傍晚烛火的忽暗忽明间,变得有些沉重。


  注意到她一直盯着这枚勋章,周诗雨轻声问:“是在想你的父母吗?”


  见她侧过身去,周诗雨十分愧疚。


  “请原谅,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这可不像是霸气十足的亲王会说的话。”


  王奕的嘴角上扬,将眼底的泪水收起,故意和她开玩笑。


  “你很喜欢说这种气人话吗?”周诗雨故意赌气,“你究竟要不要,不要我这就收起来。”


  “送出去的东西还想要回去,这就是亲王的风度吗?”


  “王奕,”周诗雨一瞪眼,“气死我你有好处?”


  王奕从周诗雨手里拿过勋章,亲吻过后,又还给她。


  “真的不要吗?”


  “我还是喜欢当来无影去无踪的人。”王奕一挑眉,“你没有失约,我也不想做失信的人。”


  “那就当是我帮你保管吧,你以后想要的话,可以随时拿走。”


  周诗雨特意当着王奕的面,将勋章收起来,让她知道自己存放的位置。


  两个人毫无形象的坐在地毯上,没有话题的闲聊。


  “我从小贪玩,有一天父亲和一群大臣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就是不陪我,然后我就坐在地上大哭。母亲为了哄我,就走到父亲身边,把那个勋章拿来给我玩。”


  王奕歪着头,怅然若失,“后来身边的侍女告诉我这枚勋章的含义有多么沉重,我还不相信。因为在我眼里,这只是我父母留给我的一个小玩具。”


  “我向往自由,不喜欢拘束。在知道这枚勋章的含义后,我就哭着闹着,说什么也不想要,我父母向来都由着我的任性。”


  “动乱的前几天,父亲和母亲早就听到了风声,将我连夜送到阿图里。我刚到不久,这边的动乱就开始了。”


  周诗雨惊讶,她没想过,父王一直自诩天衣无缝的计划,其实对方早就知悉!


  “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你的父母不和你一起逃走?”


  “和我一样苟且偷生吗?”王奕冷笑一声,“我父母保持的礼仪与教养,不会允许他们这么做。”


  “和我的父母不同,我是个向往自由,又贪生怕死的人。”王奕这话是发自内心的,“你确实比我优秀,你担得起这个位置。”


  “如果可以,我更想把它还给你。”周诗雨也是发自内心。


  “让一个小偷做国王吗?”王奕轻笑。


  “你不是真正的小偷,我也不是名正言顺的王。”


  周诗雨低着头,胸中总觉得很闷。


  “别乱说,”王奕不知从何处变来一朵玫瑰花送给她,“你已经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完成了授勋仪式,你是阿图里亲王,是未来的女王。”


  看到她站起身走向窗边,周诗雨望着渐暗的天色,知道她又要离开。


  “你真的,不打算复仇吗?”


  “要我也搞一场动乱,让你家破人亡之后带着恨意寻到我吗?来回往复的叠加仇恨,究竟又能让我们获得什么。”


  “有些事情我虽然怨恨,但看在上帝的份上,就这样吧。”


  “对了,”王奕扭过头,还是那副意味不明的笑容,“阿图里地区的事情,我绝不会插手去管,所以想要平息动乱,你指望不上我的。”


  “这件事,我没想过靠谁。”


  鸽子成群的飞走,王奕的身影再次消失不见。


  其实她更像是一个魔术师,但王奕只承认她是一个来去无踪的小偷而已。


  周诗雨知道,既然当初前任国王有能力将王奕连夜送走,那阿图里地区的动乱也必然与他们的支持者有关。究竟有多少贵族在暗中支持他们,周诗雨自然心中有数。


  只要王奕不参与其中,周诗雨就敢放开手脚的去做。


  似乎,王奕话外的意思就是如此。


  周诗雨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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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过去三年,在国王的授意下,周诗雨参与管理王城的事务中。


  凭借她的铁腕手段,以武力平定阿图里地区中惹事的贵族,又以和平的方式安稳阿图里地区的平民,使地区的平民对周诗雨的呼声很高。


  国王正式将王位传给周诗雨,新任女王加冕,这是王城里最大的事情。


  “等你再寻得一个好的伴侣,拥有王子或者公主,我们便能真正的放心。”


  国王和王后的志向其实并不在权利上,他们不过是想让自己拥有更多的财富,让后代拥有更高的地位。


  过几天便是周诗雨二十三岁的生日,又加之是新王即位,这一场生日宴会举办的规模一定会更加隆重。


  宴会中会举行一场假面舞会,周诗雨静坐在书房里,等待着制作面具的人前来为她的脸型定制。


  “女王陛下,人正在门外。”


  “请他进来。”


  侍从引领着制作面具的人进来,对方恭敬着行礼,可周诗雨抬头却发现,对方正是王奕!


  “是你。”


  下意识说出口后,周诗雨便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于是马上改口。


  “你们先出去吧,她是我的故人,我们要好好的叙旧。”


  “是,陛下。”


  当书房内只有她们后,周诗雨完全抛下国王的身份,走到王奕身边。


  “你怎么敢光明正大的过来?”


  “我为什么不敢?”王奕反问。


  她还是保持着嘴角上的笑容,就和面具上的笑脸一样,始终保持在同一个弧度上。


  周诗雨很担心,“那些贵族,现在恨不得杀了你泄愤。”


  “我不帮他们,他们就恨我?”


  王奕并不在意,“是他们先道德绑架我。即便我的父母在世,恐怕也不会同意他们打着这样的名号,再闹个天翻地覆。”


  “你现在这样光明正大的进来,他们会误以为是你出卖了他们。”


  “那就随他们去。”王奕一摊手,“我不在乎。”


  看到周诗雨担忧的神色,王奕和她开玩笑。


  “铁腕女王难道还怕有人来暗杀吗?”


  “王奕,我心里到底在害怕什么,你应该清楚。”


  书房里的气氛有些凝固,王奕转身打开带来的箱子。


  “请女王稳坐,说一说您想要什么样的面具。”


  “王奕,你除了避而不答之外,还会别的吗?”


  周诗雨站在原地没有动,眼底里饱含着不忍与某种炙热。


  她们明明见面的次数不多,但周诗雨对她,有一种从心底里产生的依赖感。


  她是女王,她是君王。


  能坐上王位的人从来都是孤独的,这也是为什么她的父王明明正值盛年却一定要传位给她的原因。


  没有人喜欢孤独的感觉,像周诗雨这样讨厌拘束,向往自由的人更是如此。


  她羡慕王奕,但这种羡慕里却又掺杂了其他的感情。


  她相信王奕会明白,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


  “女王陛下,请您坐好。我需要……”


  “王奕!”


  周诗雨低吼着,看得出来,她迫切的想得到一个回答。


  “以前我是个小偷,现在我是个面具师。”王奕的笑容有些僵硬,“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能像您的母后那样幸运呢?”


  “王奕,我只想得到一个回答,不管它是不是肯定的。”


  “女王陛下,我该为您的面具……”


  “你如果心有芥蒂,那我可以将王位还给你。”


  “周诗雨你疯了!”


  王奕马上捂住她的嘴,收起她之前伪装出来的态度,声音里充满紧张感。


  “你的父母还有你,努力了多少年才换来现在的稳定,你想要毁于一旦吗!”


  “可这一切本来就应该是你的。”周诗雨拿开王奕的手。


  “没有什么是应该的!”王奕压低声音,喘着粗气,“即便一切从未发生,只凭我的贪玩,这个位置我也做不长久,最后还是会有他人来取代我。”


  “现在的王城,是你付出心血,是你靠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你配得上这个位置,同样,这个位置也必然是属于你的。”


  “你和我不一样,你是一个好国王,你是一个受人爱戴、受人敬仰的女王。而我,一辈子都只会是籍籍无名的面具师,一个在夜晚无影无踪的小偷而已,仅此而已。”


  轻轻的握住周诗雨的手,王奕俯身去吻她的手背。


  看着她眼底里泛起的泪光,王奕退后两步。


  “女王陛下,我这就回去加急将您的面具赶出来,请您放心。”


  周诗雨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她努力的压抑着自己的难过,心中的刺痛让她不得不攥紧裙摆。


  “不必那么麻烦,你当年留给我的面具,我一直都有好好收藏。那天的舞会,我会带着你送我的面具。”


  “王奕,你那天也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好吗?”


  周诗雨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稳,但她又不得不承认,在伪装情绪这方面,她没有王奕擅长。


  “陛下,我只是一个小偷。”


  “因为你的血统,即便你真的一无所有,你也同样可以拥有贵族的地位。这是王城规定的律法,不会有任何人质疑。”


  “陛下这么做,不是更会让那些以为是我出卖了他们的贵族,误会吗?”


  “王奕,你刚才也说了,你不在乎。”


  连忙回到位置上,不等王奕作何反应,周诗雨已经拿起羽毛笔,开始起草。


  “你要做什么?”


  “凭你的血统,成为公爵拥有封地这不过分吧。”


  “你明知道我向往自由,却要拿这些虚名绑住我吗?”


  “你也说了是虚名,就当它不存在不就好了吗?”


  “我还活在这个世上,我还被你加封为公爵。你觉得至此之后,就算我不在乎,我还能逃的了别人的眼睛吗?”


  “周诗雨,你得不到自由,处处被人瞩目,就想把我也拖下水?”


  “我只是想给你补偿。”


  周诗雨的眼泪落下,她无法再压抑自己的情绪,“我一直觉得愧对你。”


  “你从来都没有错,整件事就没有对错的分别,你为什么总觉得对我有亏欠?”


  “周诗雨,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我当初不该擅自闯进你的房间。作为补偿,我放弃了那枚勋章。但是从头到尾,你没有任何亏欠我的地方。”


  她哭起来的样子很动人,却也让王奕很不忍。


  抬手轻轻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半晌,王奕微微点头。


  “你的生日宴会,我答应你,我会参加的。”


  “真的吗?那你等等,我这就将邀请函拿来。”


  可当周诗雨再次抬头,却发现王奕已经消失不见。


  赶忙跑出书房外,看到走廊里王奕正跟着侍从向外走去,周诗雨知道拦不住她,心里很失落。


  可转念一想,这应该是王奕第一次给她准确的答复,她相信王奕不是一个会轻易许诺的人。


  她相信,那天王奕一定会来。


  不管是翻窗户也好,偷别人的邀请函也罢。周诗雨相信,王奕一定会如约而来。


  


  ——我是分割线——


  


  周诗雨的生日宴会如期举行,邀约的贵族们带着贵重的礼物而来,会场上的每个人都对她十分尊重。


  毕竟周诗雨的实力大家都有目共睹,王城难得能拥有安定与平和,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宴会场上觥筹交错,很快便到了假面舞会的环节。


  以前周诗雨只是很小心的收藏着王奕当初送给她的面具,今天在电灯的光线下,周诗雨这才拿来仔细端详。


  也许是她许多年前的手法还有些生疏。只看面具下半部分,嘴角的弧度十分上扬,看上去搞笑十足,没心没肺;而面具的上半部分,眼角的弧度却是往下耷拉,像是个可怜的小孩子,不知所措。组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觉得滑稽。


  不过仔细想来,这倒也符合当时王奕的心境。


  向往自由,但却对眼前的事情手足无措。


  当初的自己,不也是如此吗?


  “陛下,这样的面具,是不是不合您的身份?”一边的侍从有些担心。


  “很合适。而且这是假面舞会,目的不就是以假面示人吗?既然是假面,当然就不需要去在意是否符合身份。”


  带好面具,周诗雨重新回到大厅。


  音乐演奏,大家都在大厅中舞动。


  一个面具同样滑稽,但身形却很熟悉的人向她走来。


  “有幸与您共舞吗?”


  只听声音,周诗雨便知道,王奕没有食言,她来了。


  “你怎么进来的?”


  “老办法,翻窗户。”王奕贴在她的耳边说着。


  “我给你送一份邀请函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


  “那多没意思,多些刺激多些乐趣。”


  “不过说实话,如果你翻窗户进来没被发现,就说明宫廷内的防备还是存在漏洞的。”


  “女王陛下是在用我来做卫士的测试吗?”


  “不用你的话,用别人也不是不行。”


  “女王陛下想找谁呢?难道是新欢吗?”


  周诗雨搭在王奕肩膀上的手顺势掐了一把。


  “周诗雨你说不过我就胡乱掐人吗?”


  “你要是怕疼就直说,我不介意。”


  周诗雨偷笑。


  枪声突然毫无征兆的响起,大厅正中间的吊灯被击中。


  王奕警觉的发现情况不对,马上拉住周诗雨飞速往一边倒下。


  “砰!砰!”


  混乱之中,枪声擦过周诗雨的耳朵。她很清楚,对方就是冲着自己而来。


  “保护陛下!”


  其他的卫士们马上出动,但奈何场面异常混乱,每个人都在慌张逃窜,这直接影响了卫士赶过去的速度。


  “砰!”


  “过来!”


  子弹下一秒便钻进王奕的肩胛骨中,那种剧烈的疼痛让王奕忍不住倒抽口凉气。


  “王奕!”


  周诗雨看的很清楚,对方的枪口原本是对准自己的,是王奕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自己拉到一边,她才幸免于难。


  “躲在我的身后,别走出来!”


  此时王奕环顾四周,见一些椅子在地上东倒西歪,便立刻用右手抓起,朝着对方砸过去。


  对方闪躲时,王奕已经又抓起其他的东西丢过去。只要能拖到卫士们过来,周诗雨就算安全。


  “女王陛下在这里!”


  卫士们终于赶来,将凶手制服,但没想到凶手的口中竟然含有毒药,瞬间便自尽身亡。


  “陛下,对不起!我们来的太迟,您有受伤吗?”


  “我没事,你们马上请医生过来给王奕治疗枪伤,要快!”


  周诗雨现在无暇去责备谁,她只希望王奕能平安。


  将王奕带到自己的房间内,看到医生将子弹取出,包扎她的伤口时。周诗雨只要多看王奕一眼,都会心痛万分。


  “是我受伤了,又不是你,你疼什么?”王奕有气无力,舔着苍白的嘴唇。


  “我心疼你,你不满意?”见她还有精神和自己拌嘴,周诗雨也放心了不少,“活该我自作多情行了吧。”


  “你从来都是这样,总替别人难过。”


  “你又不是别人。”


  一旁的医生从来没见过身为女王的周诗雨会有这样随意的神态,可又能看得出来她们二人的关系不简单。


  虽然王室的规定上并没有禁止同性结为伴侣的规定,虽然这在民间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可女王身边的亲王要还是同性,那王室的王储该怎么办?


  不过转念一想,这似乎与他又无关,他只是一个医生而已,王室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操心。


  等医生们离开,房间内又只剩下王奕和周诗雨时,周诗雨坐在她身边。


  “这个杀手会是谁派来的。”


  “周诗雨,你比我心里更清楚吧。”


  “除了那几个不死心的贵族之外,还能有谁。”说到这里,周诗雨有几分顾忌,“他们以前,是忠诚于……你父亲的。”


  “我父母早就回归上帝的怀抱了,而我现在也只是一个苟且偷生、喜欢翻窗户进别人家的小偷,仅此而已。更何况我翻窗户进去前,不会经过别人的同意,别人也从不找我先商量。”


  “好,你这样说,我就可以毫无顾忌了。”


  “你本来就不用考虑我的感受,你才是女王。”


  看着绷带上渗出的血迹,周诗雨还是很心疼。


  “你不是说你贪生怕死吗?那个时候为什么要替我挡这一枪。”


  “你以前救过我,现在我还回来,很公平。”


  周诗雨恍惚记起多年以前她白天闯进宫廷里偷东西,飞进自己的房间后躲到了窗帘里。


  当时要不是自己站在门口挡住视线,要不是那些卫士碍于周诗雨的身份没敢往里多看,只怕窗帘下那双露出来的脚早就会把王奕暴露。这还是当时周诗雨关上房门转身后,才发现的。


  “你这倒是算的明白。”


  “跟你学的,总觉得亏欠别人就想偿还上。”


  “王奕你不气我,心里就不舒服是吗?”


  王奕特别郑重其事的点头,“嗯,被你说对了。”


  “我想掐死你王奕。”


  “周诗雨你是女王,你得保持你的优雅……哎呀,我肩膀上有伤。”


  门外伺候的侍从与侍女们听到房间内的声音,都有些好奇。


  毕竟谁都没见过女王任性的模样,也没见过谁敢直呼女王的名讳。


  


  ——我是分割线——


  


  几个月后,报纸上的第二版新闻便是周诗雨送几个怀有异心的贵族上了绞刑架,至此之后再无贵族敢有任何逆反的念头。


  贵族也好,平民也罢,都开始畏惧这位铁腕女王。但因为她的恩威并用,贵族与民众也愿意拥护这位年轻的女王稳坐高位。


  但眼下让周诗雨头疼的,是报纸的头版头条:


  《神秘小偷每晚潜入民众家中不偷东西只留扑克牌》


  想也知道,这必然是王奕的杰作。


  “看报纸的时候也不忘想我吗?”


  见她又从窗户翻进来,周诗雨也知道劝不了她什么。


  “你干嘛每天晚上都潜入别人家里啊?”


  “寻求刺激嘛。”


  “那你为什么东西也不偷就出来了?”


  “谁跟你说当小偷就一定要偷实际的东西,我去偷快乐回来给自己享用,不可以吗?”


  “你还留扑克牌,不怕别人抓到吗?”


  “扑克牌哪里买不到?这根本就当不成线索。而且,我都翻窗户进你这里多少次了,我也没见卫士发现。连你戒备森严的卫士团都发现不了我,更何况是成天吊儿郎当的警局成员呢?”


  周诗雨才明白王奕这么做的目的。


  “你既然发现有漏洞,直接和我说不就行了吗?干嘛还每天晚上都闯进别人家里?这不是徒增他人的恐慌吗?”


  “直接说多没劲,人嘛,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找点乐子。”


  看到周诗雨皱紧的眉头,王奕马上收起玩笑,一本正经。


  “好啦,我答应你,我再也不翻窗户进别人家,这总行了吧。”


  “你以后进王宫,完全可以走正门的。”


  “嗯,等卫士们抓住我的那天,我再走正门吧。”王奕笑嘻嘻的,“对了,我要是被抓住,你可一定要救我。”


  “救你?我说不定还得打你几下出出气。”


  “周诗雨你是女王,你要保持优雅和端庄,你不可以这么暴力的。”


  “你再说我现在就暴力给你看。”


  “别别,我这就溜了。”


  王奕又隐藏在成群的白鸽中,顺着窗户溜走。


  周诗雨有时候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个魔术师、面具师、擅闯别人家的怪人、还是……一个偷心贼呢?


  不过,和王奕这样的相处模式,倒也不错。


  周诗雨合上报纸,往窗外看去,忍不住嘴角上的笑意。


  


  —END—


  


  ——————————————————


  作者的话:


  彩蛋是关于王奕某晚翻进周诗雨房间后发生的故事,很甜的,来看看嘛O(∩_∩)O~


  


Farewell

寿司新贵

*祝沈女士生日快乐🎂

*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也开心🥳

*内含4781内容


1.

毫不缺钱但十分喜爱日料,尤其是喜欢寿司的沈梦瑶在一次极差的omakase体验之后,果断出钱投了个寿司店,正好毕业跨越重重困难回国的王奕工作不好找,就被聘来给她管账,名义上还是半个老板,风光主理人。从零开始的寿司店新开张需要添把营销之火,沈梦瑶想了想,和王奕合计完,决定在网上物色几个有影响力的探店博主。


这事儿是交给老二次元王奕去做的。小王老板从国外回来第一件事是先去灵隐寺骂骂咧咧烧了几柱高香,明明自己啥也没做错,这回国之旅还像拍电影一样比囧途还窘迫,也不晓得流年不利到底还要多不利。......

*祝沈女士生日快乐🎂

*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也开心🥳

*内含4781内容





1.

毫不缺钱但十分喜爱日料,尤其是喜欢寿司的沈梦瑶在一次极差的omakase体验之后,果断出钱投了个寿司店,正好毕业跨越重重困难回国的王奕工作不好找,就被聘来给她管账,名义上还是半个老板,风光主理人。从零开始的寿司店新开张需要添把营销之火,沈梦瑶想了想,和王奕合计完,决定在网上物色几个有影响力的探店博主。


这事儿是交给老二次元王奕去做的。小王老板从国外回来第一件事是先去灵隐寺骂骂咧咧烧了几柱高香,明明自己啥也没做错,这回国之旅还像拍电影一样比囧途还窘迫,也不晓得流年不利到底还要多不利。


烦得。


烧完香回来,王奕就开始帮沈梦瑶盯着她这家装修得富丽堂皇的高级寿司店。听她姐在炒饭摊的时候边往嘴里舀饭边跟她畅谈商业蓝图,说咱们的原料一定要选最好的,切蓝鳍金枪鱼的师傅必须得是经验十足霸气外露的胡子哥,说菜单上写的是最好的霓虹空运海胆就不能是大连来的那种。


喝得有点兴奋的沈梦瑶晕晕乎乎的,举起酒杯对着王奕的脸:“干!决不搞…商业欺诈!生意,生意兴隆!”


这话听得旁边炒饭摊子难得闲下来的英雄老板都笑起来,炒饭摊这么多年都在大学城旁边推着个小三轮卖,缔造的传奇故事多得很,沈梦瑶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听过不少。后来就算赶上风头创业成功,沈大老板还是没事就爱来跟着大学生瞎凑热闹。再乍一看这摊子旁边一水儿停的豪车跑车,王奕觉得有钱人可能都爱搞些忆往昔的名堂。


这些“商业帝国”背后的豪情壮志先按下不表,总之寿司店也就水到渠成开业了,除了折扣促销,网络宣传,食客推荐,剩下能做的努力也只剩下用点明星网红效应扩大知名度了。沈大老板的科技公司里还一大堆事要忙,自然顾不上把心思全放在寿司店副业上,这也是她让王奕来帮忙的原因。偶尔这位大老板过来也只是嘴馋了顺口想吃点什么,吃完匆匆就又开车回公司了,好好的寿司店还得抽空给她做点热食咖喱饭。


本来吧,店已经逐步走上正轨。前期的宣传效果也不错,虽然价格是贵了点,但来消费的不缺有钱人,客客气气的服务生,表演一样的制作过程,看不懂的文字组合,量少但确实稀有珍贵的食材…总有人会因为追求格调或是好奇作祟而买账。可就在王老板觉得自己已经转运,人不可能更点背的时候,这店就出事了。


香还烧得不够吗?老天你什么意思。





2.

同类竞争的高档寿司店或是经营所谓omakase的店里,很多客人的心态好像已经不图所谓的“吃饱”了。抱着玩票态度的投资的沈老板也只是冲动地为了搅和一下市场,对自己曾经排了好久预约单还是吃得兴趣缺缺,出门后觉得自己是脑袋进水的高级初体验展开报复。


所以在写得五花八门的菜单上,定语繁复修饰夸张的食物品质好像成了最不重要的衡量标准。你说你用的是最好的鱼子酱,我这儿自有最棒的极品和牛,你说你用了黑松露,我这也有鲔鱼紫海胆金目鲷。


谁怕谁。


但沈梦瑶的寿司店,这家叫新贵的寿司店,问题不在菜品和装修不够新,也不是食物和酒水价格不够贵,是那个刀工精湛经验丰富,本应该是店内活招牌的胡子哥。


一个叫“小雨爱丢丢”的视频探店博主,拍到了胡子哥,也就是“新贵”的首席寿司师傅没有按规程洗手,顺带着把头发掉进那贯牡丹虾海胆寿司里的全过程。


而这位小雨,也是王奕的半个熟人了。


小雨本人是个漂亮白领,读书时候学的也是广告专业,好像曾经还在什么偶像团体里做过几年偶像。别误会,这不是小雨本人说的,是王奕在全城最好的咖啡店里找对方谈关于寿司店的探店合作广告事宜被无情拒绝后,自己偏不信邪,一个一个视频看过去,从小雨本人的诉说里得出的信息。


其实小雨当时就挑明了“不接广告只随缘探店”的意图,甚至还用了她们那天见面时的咖啡店做例子,说这家咖啡店一开始只是老板用来招呼熟人的烘豆工作室,后来才在朋友们大力要求下走上商业模式,如果味道和品质真的经受得住市场和时间考验,自然会有人慕名而来,根本不需要所谓的广告。


但那时表面被震慑住的王奕好歹也是国外待过能独自生活的多年留学生,又被她那个财大气粗的姐委以重任成了新贵的主理人,沉默一会儿之后她对小雨的选择表示尊重,离开前只说了一句话。


“我们是不怕经受时间和市场的检验的,只是担心它们不愿意给我们机会。”


王奕那天穿得挺正式,据说因为约的是她心里还挺欣赏的漂亮女人,这家伙把毕业舞会上穿的西装都拿出来了,里三层外三层翻来覆去熨。等两人都说明完自己的意图之后她也不好意思再强迫小雨做什么,只能摆出绅士老板的做派,悻悻然铩羽而归,在出门拐角给她姐委屈巴巴打电话,说姐啊不好使,这年头连钱都不好使了,人家探店的也讲播放量和口碑的。


结果正在翻报表的沈老板一分钟抓住重点,问了问王奕准备给“小雨”一条视频多少钱,听完回答之后,沈梦瑶叹着气:


“有没有想过是你给得太少了钱才不好使的,你知道我公司做个广告要多少钱吗?”


所以在这之后,小王主理人妥妥运用老板的钞能力谈下了好几个博主,这也是新贵寿司店在初期飞速窜火的原因。她们其实对此是有准备的,反复强调服务生的态度,给保洁阿姨加工资收拾卫生,仔细检查供应链的食材,防范竞争对手故意挑刺做手脚。


只是没想到问题出在胡子师傅身上,而且有完整视频为证,怎么都赖不掉。小雨这个拍摄者够冷静,第一时间发现后并没有大吼大叫,在发现那根沾着头发丝的寿司后没有叫老板或者索取任何赔偿,只是把相机偷偷转了个方向,开始拍起忙碌的寿司师傅来。


这是她能拍到这位首席没有按规程洗手,更换手套,只是不断擦汗,不断精雕细琢面前的鱼生和醋饭的主要原因。


近期来寿司店探店的大有人在,服务生们自然不会注意摄像机太多,只要保持自己的礼貌和态度就好,没有做生意的人会和一个行走的宣传广告作对,何况王奕一开始说的就是对的,她们不害怕被检验,至少在食材和口味上确实如此,创意菜和功夫都是一等一的新贵。


发布完视频的周诗雨躺在床上做面膜,看着同一个人打来的第六通电话,不满地皱了皱眉,按下了接听键。




3.

半夜和新贵那位之前给她留下挺深刻印象的年轻主理人通话完,情绪算不上好的周诗雨晚上睡得并不安宁,她之前也处理过类似事件,作为商家,无非就是要打钱给她息事宁人,在事件被广泛传播之前要求她删视频,除了赔偿还要允诺给她些霸王餐一类的好处。


她是听进了那天打扮得得体礼貌的王奕那句自信满满的“不害怕被检验”,才愿意去寿司店拍摄这样一期视频的。她也只是普通白领,自我定位并不算是这类餐厅的受众。严格来说,她是在那个好事又懒散的富家子弟好朋友怂恿下才去的。


她也不知道一向对这些事都不太在意,只喜欢随随便便守店打游戏的大少爷怎么这次这么关心这家热门的寿司餐厅,甚至说如果她愿意去拍视频,所有费用自己可以全部报销。


周诗雨和王奕约定好次日在咖啡店见面,原本她是想约在周末的。不过自家店里出了这种问题,心急如焚的王奕自然是不愿再多等几天,让这件事继续在网络上发酵,不晓得那天就要被起个《震惊!天价寿司店高档食材竟是短发》的标题一炮而红。


“小雨女士是吧…是这样的,要不我们明天还是约在咖啡店见个面吧,您的误工费交通费等等,我们这边都可以出,如果耽误您的行程我们也可以补偿。”


——电话那头换了个人的声音,比起王奕停顿很多的“呃,啊,嗯”而言,这个人显然是更干练更成熟更能主事的一位。


“我想我们会给出小雨女士一个满意的答复的,再次因为今天的体验向您致歉,我是6Tech的创始人沈梦瑶,也是新贵的老板,还请您明天一定抽空到咖啡店来。”


三更半夜的周诗雨摸了摸丢丢的毛,又去点亮和袁一琦的对话框。稍早前她把晚上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了这个看起来背景很深的饭团店老板,袁一琦只在她说出6Tech这家热门科技公司的时候表示了惊讶,剩下的倒是什么都没说,只让周诗雨去赴约,看看对方所谓的满意答复到底是什么,如果她可以接受新贵的处理方式,那么删视频也没什么关系。


挂断电话的沈梦瑶坐在新贵的店里,看着对面的王奕和那位犯下大错的寿司师傅一言不发。垂头丧气的小王老板显然在精神上受到了些打击,从决定回国到现在,一连串的差池让她总离幸运差了点距离。


旁边的沈梦瑶站起身默默倒了杯柠檬水推到王奕面前,也没再看她,只是敲着桌子面向还在吊儿郎当用手机刷刷刷的师傅。


“店里出了这档子事,师傅是什么想法。”


平时这师傅也知道谁才是真正出钱的老板,面对王奕的时候总多了些轻蔑,觉得这不过是走裙带关系来看店的人,跟服务员没啥两样,真正来新贵消费的人,无非就是要看他的表演,看他怎么切那些鱼,怎么捏出精妙绝伦的饭团,他才是真正从海外归来,师从国外大师的首席。


直到这时他才坐直些,熄灭手机看向沈梦瑶:“沈老板,这事儿确实是我的锅,这么着吧,以后我多注意,这个月工资我拿一半,另外那个客人昨天的餐费我自己补给她。不过…”


“不过我们店里这些服务员,包括王主理,不是我说,你们也太不细心了,早就应该发现她在拍我才对吧。料理台只有我和下手两个人,你们这么多人还能被那个女的拍到这些细节,是不是也得跟沈老板交代一下。”


被莫名其妙点名一阵嘲讽的王奕懵懵地抬起头看了看趾高气扬的寿司师傅,她没搭话。确实,这是履历辉煌经验丰富的寿司匠人之徒,没了他恐怕新贵也别想开张了。


“交代什么?”


云淡风轻的沈梦瑶继续站起来接柠檬水,这一杯是给她自己的,“王奕,你说说你有什么要跟姐姐交代的?”


同样被点到的王奕摆摆手摇摇头,“师傅说得对,下次我们也要…”


“对?哪里对了?是有人拍就做不了菜了还是切不动鱼了?你是兵马俑还是如来佛?拍不得了,拍你脸了吗?我已经逐帧检查过了,人家的视频里拍的全是手部动作。”


陡然提高音量的沈梦瑶看着突然被吓一跳,扔了手机的首席师傅,“像您这样的,在我们公司会议室里,开完会就可以打包滚蛋。”


“虽然这里不是6Tech,但很抱歉,新贵也是我投资我开的店,你被解雇了,工钱按照这个月实际上班天数,扣除那位女士的餐费后结给你,现在你可以走了。顺便,王主理没有任何需要向我交代的,她是我妹妹,她乐意怎么来就怎么来。”


“可是!…没了我新贵怎么办!难道你们要现在去找寿司师傅吗!”


这位已经被解雇的师傅瞪大了眼,似乎很不相信老板的非理性决策,“我是寿司匠人的徒弟,没什么比这更能招揽客人了吧!你现在去找更好的要找多久!而且很多师傅都已经有工作了!”


“嗯,你是寿司匠人不爱干净不拘小节的徒弟,你猜我把那段视频发给你师父,他还想不想认你这个孽徒?”


依旧没什么怒意的沈梦瑶不再搭理独自收拾东西的前员工,只是拍了拍眼睛泛着水光的小王老板,“等下我教你明天怎么跟小雨说,别难受,你姐就算这店倒闭了都还不缺钱花。但是刚刚那个话是说给别人听的,你还是得想办法给我盈利的啊!”




4.

王奕和周诗雨在咖啡店见面,下班的小周被堵在路上好一会儿,到的时候王奕面前的苏打气泡水已经剩得不多了。


“吃饭了吗?”


自然地招呼着周诗雨,心里有些忐忑的主理人小王四下看看,发现招牌上只有饮品没有其他东西,这下又觉得自己失言了。只是没想到小雨出现的时间正好下小雨,她原本以为晚饭前就能结束这场战斗离开,也不必干涉对方的饮食。


被问到的小雨也只是本能地摇摇头,坐在了沙发上:“你们…这次约我过来是要说什么呢。”


这是沈梦瑶分析的“开门见山”型客户,只需要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那么需要尽快告诉她自己的打算,不用藏着掖着,给她两种以上的选择,让她自己去拿这个主意。


王奕手下飞快点了份三明治外卖,嘴里也没闲着,给了小雨女士两种方案。第一是行业内惯用的招数赔偿后请她吃一段时间的霸王餐,也是起个监督作用,欢迎她继续拍摄。


“不过这第一条路其实已经堵死了,因为咱们刚刚已经把师傅fire了。”


沈梦瑶看着王奕遗憾地摇摇头,“其实我不觉得小雨会选第一种解决方式,出事之后我也看了她的好多视频,所以你要先演她,然后演完再提出第二种方法。”


似乎对得到拒绝一事毫不意外的王奕提出的第二种方法,是“新贵”从即日起暂停营业,直到找到新的寿司师傅,届时一定请小雨女士再来体验一次,店里会安装摄像头,如果小雨女士需要随机提取任何一段时间的制作视频,她们都可以配合提取一段素材,供这位博主剪辑使用。


听到这里的周诗雨觉得这根本已经不是能够拒绝的解决方案了,这已经是这位科技新贵最诚心最大手笔,也最儿戏的做法了。为了一根头发辞掉一个赫赫有名的寿司师傅,并且停业,除了闲得慌烧钱,好像想象不出什么理由。


“我靠,她不会是为了洗钱吧,开这个店?”


周诗雨跟袁一琦继续聊完今晚发生的事,突然醒悟过来,这位6Tech的老板要不是有别的目的,就是真的在做慈善吧。


袁一琦看着自己挂在墙板上的寿司刀出神,之后她笑了一声,问周诗雨记不记得这店叫什么名字。


“新贵啊,怎么了。”


“所以店名都是这么起的,加上老板是沈梦瑶,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原来你认识王奕她们老板啊。”


“…算认识吧,等等,你都知道那个主理叫王奕了?”


袁一琦摸摸鼻子,再摸摸小班,很快把重点转移到了别的事上,比如说王奕好像在听说周诗雨没吃饭之后给她点了个三明治外卖,又比如她们俩好像已经加上了微信,并且那晚还是新贵的王主理开着车送打工人小雨回的家。



大学时候的前女友算不算认识呢?



直觉隐约觉得王奕和周诗雨之间一定会发生什么故事的袁一琦晚上冲了个澡,又觉得想太多了实在是没意思。自己的电话号码从未换过,也没有东躲西藏,要是她沈梦瑶真想找自己也不难,无非是看愿不愿意,甘不甘心。


再说现在就算是沈梦瑶从天而降来求她,她也不会鸟这个什么6Tech的科技新贵的。有爱不谈有福不享,有难倒是想起她了,算什么鸟人。





5.

袁一琦觉得自己的脑子是开过光的。


睡醒之后她骑着摩托去开卷帘门,照例准备开店。她是学校附近搓饭团的店老板,没啥技术含量那种。来把菜刀来个砧板,从淘宝下单就能开店,胡萝卜白萝卜脆萝卜切好,卷点鳗鱼蟹棒速成品,挤一条奶白的沙拉酱,再加点番茄酱,撒点桃红色的樱花粉,中华海草麻辣蛤蜊往小盒子一装,又能填饱一个饿狼学生的肚子。


她还有自创的万物皆可卷,想往饭团里卷啥就卷啥,肥牛也行,麻辣兔丁也可以,宫保鸡丁都可以,芝士粒更是来者不拒,人家都管她这店叫便宜大碗subway寿司店,她也不纠正什么,只是每次出品都要补一句“饭团好了噢”。


然后她迷迷糊糊打着盹等到闹钟再次响起,准备开始接单,袁老板只发现冷柜前面站个女的,她揉下眼睛开始吟唱:“你好,堂吃还是外带,饭团种类在墙上…我去…沈梦瑶!?”




鸟人来了?!




“你师父要是知道你在学校门口卖这个,也得把你逐出师门。”


通了个宵没睡好沈梦瑶揉了揉太阳穴,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是把车开到了这里。袁一琦果然不是省油的灯,只要还好端端活在这个城市就容易把人拉进陷阱。


“我开了个寿司店,叫新贵,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有没有兴趣来当首席,我付你之前那个师傅的1.5倍工资。”


起初还有点震惊的袁一琦听到这里,只抬头瞟了一眼沈梦瑶,说沈姐,沈大姐,你是不是商人当久了一开口只剩钱了,你糊弄糊弄周诗雨就算了,我袁一琦缺不缺钱你不是很清楚吗。


“我没糊弄她,我怎么对她的,你很清楚吧,小雨爱丢丢那个账号背后关联的公司你们家也占了挺多股份吧。”


没做过的事沈梦瑶不认,不过这时候她确实还挺需要袁一琦帮忙的,面对的是如今有点软硬不吃的老熟人,沈大老板也不自觉露出些祈求的可怜软态,“你就…帮我顶两个月吧,我找到新的师傅你就可以走。”


这下袁一琦听了更冒火了,还顶两个月?还找到新的你就走?我是什么螺丝钉啊是哪里需要哪里搬吗?


她慢条斯理地举起面前不到十块钱的寿司竹帘抖了抖:“沈,学,姐,是这样的,我只能做这种一盒十六块的寿司,做不了你们新贵需要的那种一顿六百八的哈。”


“袁一琦!”


眼看着沈大老板就要发火了,手边的皮包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掼过来了。


“沈梦瑶!比谁嗓门大吗!我要开门做生意了!你回吧!”


“…算了,那给我一盒樱花寿司。”


急眼的沈梦瑶以前脾气不是这么好的,她是看上去软乎乎实际上挺容易发火的狮子座,袁一琦眯着眼看了看她手指方向贴在墙上的菜单,在心里笑了几声,果然是沉得住气的科技新贵了。


“嘿嘿,不好意思啊,没有了。”


“…那加州卷。”


“也没有了。”


“…袁一琦你有病…那现在还有什么?”


“嘿嘿嘿,不好意思啊,我现在就打烊,今天马上开始店休。”


沈梦瑶就站在卷帘门拉好的饭团店门口,看着骑着摩托戴上头盔的袁一琦拧着油门扬长而去,看着看着呢,她又觉得好笑起来,孤身闯关的自己也好笑,突然落跑的袁一琦也好笑,最好笑的还是她那个粉红色的头盔。当年她们俩在宿舍里偷偷煮螺蛳粉配校外的紫菜包饭的时候,低调的脸蛋杀手新生袁一琦还没有透出什么公子少爷的家底,只稀松平常地说以后想买个摩托车,再配个酷毙了的头盔。


那时就喜欢饭团的学姐沈梦瑶点点头,说嗯嗯,最好是粉红色的,pink killer,又反差又酷,你是整条大马路上最靓的仔。




6.

结束了一天的寻找,王奕还是坐在新贵店里听喝烧酒的沈梦瑶絮絮叨叨,面前还摆着个塑料饭盒,装的是炒饭摊子的红绿灯炒饭。沈梦瑶讲了个她之前不甚清楚的故事给她,她俩是几年前在沈梦瑶出国当交换生的时候认识的,那时候王奕总觉得沈梦瑶的状态不好,每见一面都瘦好多。


而袁一琦和沈梦瑶的故事是在更早时发生的,那是沈梦瑶明明当初费劲吧啦想消除,到现在只觉得幸好留着的一段旧罗曼史。罗曼史的部分这位当事人已经晕头转向讲不太清了,大概也跟普通恋爱没什么两样,还带点一见钟情的意思。王奕听的是后半截,是风风光光的袁一琦成为风云人物后顺便坦白了自己贵公子的真实身份,是她们感情难以控制地出现问题,是沈梦瑶毅然决然参加了交换生项目,直接在一次争吵结束后坐上越洋飞机消失了。



然后她们这么多年就好像没再联系过。



“6Tech创立之后…也认识了很多朋友,我自然能听到,听到袁一琦的事。你知道她去干什么了吗,她一个要继承家里企业的管理生富二代,去岛国学,学做寿司。”


“这些年城里的寿司店基本都被我尝了个遍,哈哈,王奕,我也不知道了。为什么要开这家新贵呢,我说不清。算了,喝多了,一一等会儿送我回去啊。”


也不知道沈梦瑶醒了没有,坐在一旁的王奕有一搭没一搭跟小雨爱丢丢的皮下周女士聊得火热,顺口就分享了这段陈年八卦。还听到了沈老板断断续续的梦话,好像是说什么混蛋有病,粉色头盔的…怪可怜的,有钱人除了爱在学校外豪车扎堆,是不是还都爱搞这套梦里怀念背后落泪,实际对上了谁都不肯服输的烂戏。


“明天一起吃晚饭吗,我来接你?”


虽然今年运气可能是差了一点,但王奕还是觉得不能比现在更差了,古话说是峰回路转否极泰来,她历的劫怎么看都已经够多了,沈梦瑶在解雇前任寿司师傅那天就告诉过她,错的一切都不在她,不必苛责,她只是运气稍微,稍微有那么一点点不好而已。


只是第一眼在网上众多探店视频里见到小雨爱丢丢,也许就注定后面会发生更多的故事。周诗雨并不是不好说话的人,只是在当探店博主这件事上有自己的坚持,除开这些,不过也是普通的打工人美女,养着喜欢的猫,穿喜欢的衣服在周末去逛街。



明明普通得要死。



偏偏喜欢得要命。



也不知道要是她这个喝得眩晕的姐要是知道自己心已经飞走这件事,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吃里扒外通敌的叛徒啊,连不打不相识这种武侠故事都能被演出来。


——后来沈梦瑶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欣慰得很,说天呐那现在粥粥帮忙拍视频是不是就不用收钱了,这无论如何得叫自家搞宣传了吧。


第二天清醒之后去6Tech上班,沈大老板想了想,给助理写了个地址,让她去学校附近那家卷帘门寿司店买樱花寿司和加州卷来。结果兢兢业业的助理走到一半被瞻前顾后的老板叫回来,说算了,还是随便定个外卖吧。


就这样,按兵不动的沈梦瑶和悠哉悠哉的袁一琦又这样熬过了将近一个月,期间沈梦瑶点过三次袁一琦那家卷帘饭团店的外卖,配送费比食物本身还贵出一点儿,好在袁老板生意兴隆忙得团团转,根本没注意到深受学生喜欢又廉价的樱花卷和加州卷究竟会送往何处,引起》何方神圣的深思。


这样的状态以王奕和周诗雨手牵手出现在沈梦瑶面前为止。进展速度坐上银河小火箭的两人已经甜甜蜜蜜如胶似漆看过四场电影给猫洗过两次澡了,两位从不缺钱心气儿甚高的大佬还是好几周没见过面。


关键沈梦瑶看起来并不太好。不知道是王奕有过去国外的记忆作祟还是事实如此,她总觉得这位老板又瘦了许多,之前沈梦瑶还会约自己一起去吃全城的寿司店。可自打新贵停业,她重新和袁一琦见面,还有自己和周诗雨确定恋爱关系之后,沈梦瑶好像和自己无论在线上线下见面的次数都少了很多。老实人小王用排除法,觉得新贵停业是沈梦瑶自己的主意,而她和周诗雨就算谈了恋爱也不至于会完全见色忘义,那么问题八成是出在那天喝多的沈梦瑶说自己去见了袁一琦这件事上。


同样决定单刀赴会的王奕在大学城附近绕了快三圈,最后竟然是通过摩托车旁的粉色头盔找到了那个卷帘门饭团店。


看上去…和新贵比起来就是一个在天堂云上,一个在泥巴地里。很难想象袁一琦居然是真的出国学过做寿司的贵公子,也很难想象她会开这样一个四不像饭团店,居然,居然菜单上还能有宫保鸡丁紫菜包饭?


王奕确实觉得这有点冲击,但她此行前来的目的是要做伟大的解铃人。就算不够伟大解别人的心结,她也想为新贵这家原本应该运气更好的店,为原本只差一点的自己解开这场经营困境上的结。


她敲一下冷柜的玻璃门,背后坐着的袁一琦手里还在打王者荣耀,也没抬头,只说闹钟没响还没开始营业呢,再等十分钟就差不多了。


“你好,袁一琦是吧,我是沈梦瑶的朋友。”


噫,这恐怕就是那个从未出现在袁一琦世界里的续集了,她也是周诗雨的现任女朋友吧。


袁一琦看看手掌里摆着的战局,再看看被晾在外头的人,她的确仗着某种情绪能有本事在阔别几年的沈梦瑶跟前对吵,可面对事实意义上的陌生人王奕,无论是从小的家庭教育还是身为老板的生意礼节,也没理由要对这么一个人甩脸子。


“稍等一下,马上我开个团。”


于是王奕老老实实坐在有些拥挤的小方桌前,等着袁一琦打完了游戏,之后老板端来两个玉子烧给她,坐得也没什么正形,翘着二郎腿问访客今天是来吃饭还是聊天。





7.

其实袁一琦还挺喜欢和王奕聊天的氛围的,如果不是对方和沈梦瑶关系实在密切,想来她们应该能成为那种不会整天泡在一起,却挺有信任感的朋友。


王奕是个对世界挺有信念的人,一路应该没受过太多挫折,袁一琦饶有兴致听她讲在海外认识沈梦瑶的经历,自顾自和想象里对方会遭遇的场景对比,干脆拔了外卖自动接单机器的线。周围的学生们渐渐都习惯了这位卷帘袁老板说关门就关门的作风,选择本就太多的客人们也不是非吃这顿饭团不可,点不上也就罢了。


“所以你也是想请我去新贵当寿司师傅是吧,关键我并不缺钱,所以工资不是我要考虑的东西。”


袁一琦笑笑,指着她自己的店,“我每个月其实都要亏一些钱的,你看你今天过来,我相当于又闭店了。如果你没有给我什么实际的好处,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


王奕想了想,她完全不明白真正拐弯抹角的袁一琦实际上想说什么,但架不住她是最棒的直球选手。把不懂就问的原则贯彻得很到位,小王主理人很坦率,她问隐藏的江湖高手袁师傅想要什么,需要什么。


“我需要什么也许只有沈梦瑶知道哦。今天是她让你过来的吗?”


“没有,是我自己要过来的。我觉得…沈梦瑶感觉上并不太好,她好久没和我见面了,也没有过问新贵的事情,我想着上次她跟我见面之后就喝了酒,所以就来…找你。请你帮帮店里的忙。”


客客气气的王奕自认已经摆出了最低姿态,阐述也没什么夸张的部分,她说完这话就开始悄悄观察袁一琦的反应。这些心肠软的富家子弟常常被默认吃软不吃硬,很显然袁一琦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袁老板听完这番话之后眉头两撇往下耷拉着,过了好半天才说就沈梦瑶那点酒量,居然也敢学人家借酒消愁了。


“你看,你明明就…就还在意嘛。”


趁热打铁乘胜追击的小王立刻牛皮糖一样黏上,“你当初跟我姐分开时也不明不白的不是吗,我看她这样子分明就还没有move on,你也差不多,那为什么不再试一试,至少从先帮帮忙开始吧,又不是仇人呀。”


袁一琦听完这话就又不乐意了,虽然王奕挺有礼貌,但她毕竟是跟自己仅有过一面的陌生人。刺猬的防御机制和被点破某种秘密的羞耻感突然运转起来,她开始慢慢炸毛。接下来的话说得挺清楚,王奕也无法反驳什么,袁一琦说就算是我知道我还喜欢她,她还喜欢我,那又怎么样呢。


“我只是想等她亲口把这些乱七八糟的经历说给我听听,再说说她这几年到底是怎么回事,当初又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一走了之。你也不是她,她也不是我,其实你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其实我都不需要她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不管是从我了解到的6Tech创始人信息还是你刚刚告诉我的这些话,我都能想明白很多事情。她沈梦瑶多牛的人啊,这么多年在这守身如玉的,难道真是没个七情六欲已经上山修道了?”


“有没有可能,最残酷的就是我们除了知道对方还在偏执地喜欢自己这件事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被绕口令一样的话彻底击倒,正在同女友进行朴实又热切恋爱的年轻人并不能完完全全理解袁老板话里的意思,但显然人家突然变化的态度表明这是不乐意自己插手了,也不愿意来店里帮忙。大概真是山穷水尽无路了,明天还得继续去发网络招聘广告。


情绪写在脸上没打算隐藏的王奕突然就低落下来,她又继续自顾自说起新贵装修时候的事情,说她一开始差点以为自己要失业,然后看似心血来潮的沈梦瑶就把这家不算小的店面托付给了她。


“店里都一个多月没营业了。虽然沈梦瑶已经买下了那个门面,可是我好像什么都没带给她,你们都跟我说不缺钱,但我欠的那些东西好像也不是钱能还上的。”


袁一琦这金汤勺少爷随意惯了,最见不得人被生活无可奈何击垮的样子,哪怕她后来琢磨王奕这家伙八成是在演她,但这时她心里还是堵着口气儿不舒服。她想了想,说也不是没有办法。


有意思的是,好像连袁一琦和沈梦瑶这样无论在何种境遇下都十分强势的人,都不知不觉对王奕袒露了很多心声。如果世界上有真的有个人能承担起安全树洞和传声筒这样负担很重的美名,至少这两个加起来八百个心眼子的人在“选择相信王奕“这件事上达成了前所未有的默契。


“这个寿司师傅你来做,不就能让店继续开下去啦?”


袁一琦点点头,似乎为这个天才的想法感到满意。只要她能把王奕教会,让王奕自己去替沈梦瑶解决问题,她就不算先低头的那个,不算帮了沈梦瑶这大忙人的大忙。


“啊?是我在这里做寿司师傅,你去新贵吗?”


“什么东西,当然是我在这里,你去新贵啦!”


像发现什么有意思的事,满眼放光的袁一琦从不知道哪里的柜子里翻出一本有些年头的书,书上写着五个大字———《最好的寿司》,她把书塞给震惊的王奕,“想开店就先去读这个,读完了我问你几个问题,回答得上我就教你下一步。”


稀里糊涂拿着本书回到新贵的王奕碰到冷面提审的沈大老板,不由分说就把该交代的都交代完了。除了那段袁一琦说的绕口令她是真没记住,直觉也不应该去记,那本来就是只有沈梦瑶应该听见应该回应的话。


突然接到助理通知后赶紧跑回店里,等着问王奕的沈梦瑶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点点头,说不错,那你就拜袁一琦为师吧,新贵我也放心地全部交给你,我们宣传的时候,就介绍你是岛国民间盛传那位“寿司爷爷”的徒孙。


哈哈!讲句实话,真是好难听的称号啊!





8.

三周之后看完那本寿司学徒必备书,并且经受了周诗雨连环问答考验的王奕回到袁一琦的饭团店。那时正在忙碌的袁一琦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坐在旁边等,她也就亲眼看到了外卖高峰期时忙碌的袁店长究竟是怎么操作的。


袁师傅戴的是塑料手套,做一单抛一对。她用一把闪着银光的小刀切黄瓜条,乍看是随随便便毫无章法地剁,再看看成品,全是整整齐齐长短相似的长条。寿司竹帘垫在工作台上,粒粒蒸好冷却的调味米饭均匀铺开,摆满虽然不算精致但量大价优的食材,之后沿着边缘往里卷,再取另一把长条刀把毛巾似的饭团条切成大小相近的圆块码在盒子里,两手交替着弯曲挤压两种酱,一盒饭团就压好了。


也有罐头玉米和与玉子烧叠起的半成品,豆皮鼓鼓囊囊载着满满的玉米馅料,裹的是香甜丘比酱,一口下去甜腻又满足。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站在那的袁一琦明明也不是挺胸收腹的模特,她站得松松垮垮的,和总是挺直腰杆的沈梦瑶天差地别。但手下的动作始终不停,让人眼花缭乱,明明从看订单到卷饭团都称得上是简单的机械步骤,可袁一琦始终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无我状态里,用自己的节奏行云流水地做这些简单的事。竟然让王奕突然想起教科书上一个特别简单的例子,叫达芬奇画鸡蛋。


忙过高峰时期的袁一琦喘口气,她早就注意到了抱着书来店里的王奕,很快她还是捏两贯寿司端过去:“刚刚看到了吗,什么感觉?”


“忙的感觉。又有点眼花,觉得你记性一定很好。”


也不推辞什么的王奕一口一个,很快把袁一琦做好的寿司咽下去,“我已经看完这本书了,你提问吧!”


“诶,难道不觉得看上去很无聊吗!”


袁师傅觉得挺好笑,其实她到岛国去找那位民间的寿司之神爷爷,根本就没学到太多技艺,爷爷教会她的是别的东西,如果王奕真的想救一家店,想学做寿司,那是她也应该了解应该学会的东西。


而无论王奕最后的选择是什么,袁一琦冥冥之中都觉得自己已经被自己无情贩卖掉了。真可惜啊,沈梦瑶果然是个坐在背后吃人不吐骨头的黑心大老板。


“啊?是有一点吧…但是无论是什么手艺,好像都是不断重复的过程吧。”


说出这话的王奕心有点虚,不过袁一琦很满意。接下来她开始问问题,书上标记的关于醋饭的制作方法,筛选米和风干方式,应季鱼生种类,具体切割细节…


和袁一琦的问题通通没有关系。


突然醒悟自己迟早都要以各种形式给沈梦瑶打工的袁一琦问王奕,她说你觉得寿司是什么东西,你愿意说多少就说多少。


沈梦瑶听王奕讲到这里的时候也没忍住,这个问题的提法实在是太袁一琦了,她也想听听从明天起就要去卷帘门饭团店跟着袁大师傅一起卷饭团的王奕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寿司就是米和米上面的东西,一种看起来挺简单实际上有点艺术的东西。”


“结果她问我艺术在哪里,我说可能艺术在做寿司的人身上吧。然后她开始问我平常喜欢做什么,我说我喜欢看漫画,她就说让我把做寿司想象成画漫画就行。”


其实王奕讲这个故事给她姐听的时候,省略了一点点。袁一琦在听到她喜欢看漫画的时候就点点头,说那就对了,每个漫画家都有自己的风格,画出来的图也有好看不好看是否受人喜欢的区别,不过一个艺术作品,应该是要传达精神和情感的。


说到这里,袁一琦摆摆手,就让王奕第二天一起来店里帮忙,直接开始操作。摸不着头脑的王奕也大胆问了,说为什么袁师傅的问题和书上的细节一点关系都没有。


“你一本书都看了三周了该记住的早就记住了,米里该加的醋盐糖比例就那么多,鱼每个季节新鲜的好的品种,只要能搞到手做出来的寿司再次都有六七成,是还嫌被应试教育坑得不够深吗?”


振振有词的袁一琦说得很有道理,很能唬人的样子。她是想起了以前那位和善的爷爷,她名义上的师父在听说她专程前来想学做寿司的来意之后,也只问了一个问题,问她为什么想学这个。


语言磕磕巴巴,好不容易从莫名其妙被抛下的事实里挣脱出的袁一琦挠头想了半天,只说出唯一的一个字,好在爷爷并不需要她解释太多,没有问她是什么样的爱,又是对什么的爱,只是招呼着她进屋,给她端了最普通的金枪鱼寿司。


穿上围裙的王奕看起来像模像样,她只听甩手掌柜袁一琦说了两遍操作流程,就被赶鸭子上架撵到了料理区,偷偷拍下一张照片,发给了一个很久都没有过任何聊天记录的人。 


袁一琦是在爷爷的乡村寿司店里干了三个月之后突然明白的,一个人做寿司或是做饭团来填饱别人的肚子其实没什么两样,无非是看客人的能力足够支付什么样的食材;但真正的修行和艺术是一场关于美味和爱的隔空互动,无论是做寿司还是炒宫保鸡丁,都没什么差别。


日理万机的沈老板突然收到足以让她从云上跑步下来的天梯,惊讶之余很快发来回复,问如果是小王师傅在工作的话,今天能买到加州卷和樱花寿司吗。


几乎能想象出沈梦瑶真正出现在这里说这话的样子,袁一琦发个语音条:“那得看你弟弟的悟性了,做得好就卖出去,做得不好就卖给你。”




9.

沈梦瑶再次和袁一琦见面的时候换了主场,她们在很久都没有营业的新贵见面。跟在王奕背后进屋的袁师傅看了看那块写着新贵的木牌匾撇撇嘴,嘀嘀咕咕说还真是财大气粗。


“沈大老板,我写的那些单子上的东西都送来了吗。”


坐在桌边换衣服的袁一琦在岛国待过一段时间,硬要说也能习惯这样的场面,既然已经不在自家店里包饭团,那着装也不要太随意的好。家里墙上挂着的寿司刀已经被她带过来,那是老爷爷选给她的临别礼物。


“嗯。”


沈梦瑶淡淡回应一声,她没怎么见过袁一琦这副样子。人一旦穿上所谓的职业装,会立刻拥有稳定成熟的气质,沈梦瑶还没来得及见识过这样的袁一琦,好在还有点机会。


接下来就是王奕和袁一琦两个人轮流在板前捏寿司的样子了,作为唯一客人和老板的沈梦瑶看着端在面前两盘近乎一模一样的寿司,脸上表情有些为难。


为难的是她怕自己分不出哪一盘才是袁一琦的,哪一盘是初学者王奕的。


“你不饿吗,在这干看着?”


袁一琦有点不满,“沈梦瑶摆什么架子。”


“我没有摆架子!袁一琦你是不是天天吞枪子了。这两盘你们谁做的,我看着怎么都差不多。”


有些气愤的沈梦瑶夹起一枚寿司,“该怎么蘸酱油?我随便蘸蘸你不会生气吧。”


袁一琦摇摇头:“随便,只是吃饭而已,分不出不是更好吗,说明王奕,对吧,天赋异禀,三个月学成,明天就能开店营业。”


没说话的王奕看了看桌上那两盘寿司,她憋在心里没告诉她姐的话是,只要捏过橡皮泥,只要给足够的时间依样画葫芦,沈梦瑶明天也能开店营业捏寿司,尤其是捏制这步,本来就不是多么困难的事。


至少在袁一琦的理念里,大米的部分一点都不复杂,只是在鱼碰上刀的时候需要一点小技巧,剩下的就是不断练习,在和人的交流里得到寄托在食物里的快乐。


就这样白天在大学城赶工,夜里在新贵大张旗鼓切鱼,日子又过了半个月。某天看见王奕照常出现在店里,卷帘门里坐着的袁一琦挥挥手:



“耶?你还来干嘛,我教完了,你回去开店吧,寿司爷爷的名号可以随便打,他不太在意这些。”


在袁一琦的饭团店里坐了一会儿,看着她又开始扯着外卖订单干活,已经能出师的小王犹豫了半天,还是问出一句,如果几乎全是外卖的话,那按袁一琦的想法,不是始终都没办法完成食物和人,厨师和客人之间的互动吗。


“所以我是负责让大家活下去的十六块,你是去新贵干活的六百八嘛。”


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却仍然因为些执念做出选择的袁一琦没把这话当回事,只是笑嘻嘻的,在王奕即将离开之前,她说别看沈梦瑶现在飞黄腾达了,其实她才是那个最知道,十六块寿司是什么味道的人。


“是吗。”


站在卷帘门前逆着光的沈老板叹着气进屋,“一一你先回去准备开店的事吧。”


袁一琦一看这架势在心里高呼不妙,完蛋了看来今天又要店休了。


沈梦瑶看了看店里被老板摆着做摆设的清酒,趁袁老板还没什么反应就从柜上拿下来,自顾自开始喝起,没几口之后脸也微微发红了。


好胜心切的人不喝点酒是不能说真话的,尤其在对方也是同样难啃的硬骨头条件下。早在大学时她们就明白,其实彼此都是相似的,有些傲慢的人。袁一琦家底儿好但她最烦的就是被人冠个令人艳羡的空名号,除了富二代之外啥都不是,不被他人认可;沈梦瑶出生在普普通通的家庭,父母关系和睦,从小在爱里泡着长大,想通过努力创造更好的未来,也相信自己有这个本事。


产生矛盾几乎是必然的,可惜年轻人往往不喜欢被否定被看穿被直截了当指出过错。渴望证明自己的袁一琦的确在沈梦瑶面前有所隐瞒,她也确实处理不好那些来自他人的爱慕,某种程度上对于承受过多的关注,她是既享受又有些胆怯的。


钢索另一头的沈梦瑶也暂时没能平衡好那些没来由的占有欲,或许这些复杂的情愫紧紧与安全感相连,她不愿意毁掉明朗的万人迷袁一琦,不想看小小爱人在次次争吵后真正变成畏首畏尾的刺猬,也做不到把自己的心一次又一次放在火上煎,最终选择极端的不告而别,亲手硬生生划了句号。


“也许是个暂停键呢…”


趴在桌上抬着眼看袁一琦的沈梦瑶拨开自己的刘海丝儿,她说话的速度逐渐慢了,软乎乎的,明明眼底有兴奋的水光,再说几句话却莫名其妙狼狈起来,“找朋友打听你,说…你是特立独行的,家里的公司不管,跑去…开店做寿司。”


“我以前是很喜欢的…后来出国就不愿意吃了。再回来之后,6Tech的工作走上正轨,我…几乎把全城的寿司店都尝遍了。”


沈梦瑶看看轮廓被灯光晕上一层光,此刻显得格外柔和的袁一琦,她伸手分明想去摸什么,下一秒,这只什么都没抓住的手终于落在桌面。


她睡着了。


听得有些心惊胆战的袁一琦抹把脸,长长喘口气,她打了个电话问王奕,问她沈梦瑶家的地址。


接着这位阔少爷把卷帘门拉了一大半,骑着车到了大学城附近广场的地下停车场,开出一辆亮黄色的超跑,把不知道是装醉还是真睡着的沈梦瑶连搂带抱丢进了副驾驶。中途还碰到几个欲言又止的学生,她还好心地解释,说这真的是女朋友,不是人口拐卖,外面黄色的车是她的。


学生们又瞪大了眼,表示噢原来你是开兰博基尼的,那一定不缺这个钱吧,可是你不是寿司店老板吗,现在做这行这么能赚吗?!





10.

哼着小曲开车回沈梦瑶家的袁一琦不得不承认,她对这样的草草收场的结果都是满意的,并不是非要争个你死我活要人服软,她只是想得到一个态度,在漫长的难以忘怀耿耿于怀中找个台阶。非要说的话,人生太短了,在能想象的诸多结局里,没什么比和沈梦瑶老死不相往来更可怕。哪怕不能在一起,不能重返十七岁,不能复刻罗曼史只能重蹈覆辙,这些交锋至少都是两个人互动的结果。


何况现在在这辆她平时压根不怎么开的车上,副驾驶里依然坐着兜兜转转错过好几年的人。


心平气和的袁师傅把人送到家门口就能想到如果跨进这道门会发生什么,但她也不排斥,就没拍开抓着自己袖子怎么都不愿放手的假醉鬼,别人都是睡一会儿酒气散了,眼前这位真正的科技新贵反而是越醉越深的样子,说出去谁信呐。


“好了好了,沈梦瑶,沈梦瑶,沙发上坐着去,你是什么霸道总裁吗,别演啊,我去找蜂蜜水。”


“…我家…没蜂蜜。”


“牛奶有吗?苹果有吗,橘子呢?”


沈梦瑶虚着眼睛委委屈屈看着上蹿下跳对着冰箱生气的袁一琦,觉得心里暖乎乎的,又觉得好笑,小说里的霸道总裁什么时候在家下厨做饭过,家里不都是养金丝雀的地方吗?竟然还沦落到要自己装可怜装醉才能把这得瑟鬼骗进来。


后来袁一琦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心路历程之后在沙发上笑了好久,说她演的这出是小说新流派,追夫火葬场,重新戴上眼镜不认人的大老板沈梦瑶翻个白眼,说什么夫?谁是夫?


总之在袁一琦被骗进沈梦瑶家里的那天晚上,毫不意外她们度过了久违又熟悉的一夜,非要说有什么身体记忆的话,其实也在几年后忘得差不多。是非要图个安慰才告诉自己,这就是我等了好几年依然最想要的那个人,我所有残存的鲜明的旧记忆不过都是源于世界上唯一的她。


头发乱蓬蓬的沈梦瑶终于不再醉了,她起来喝水的时候看看睡相还是像小孩子的袁一琦,没想到被注视的光秃秃小孩下一秒就从床上弹起来,不遮不掩地:“被我抓住了吧,你偷看我!”


“对,我看你好看。”


自然而然把水杯递过去,沈梦瑶揉揉太阳穴,虽然她今天确实没喝多,但酒后那种有些迟钝发麻的反应依然存在,刚刚没记错的话,努力耕耘半天的袁一琦还被惹得急躁不已,骂骂咧咧说沈梦瑶怎么短短几年不见修炼成了石头。


也许人人都有安全范围内的一点点恋痛癖好,没什么事情比发现已经断了的风筝摇身一变成为回旋镖,非得猛扎自己一下更让人安心的了。


缩回被窝的沈梦瑶揉了揉袁一琦的栗子长发,以前这家伙喜欢染嚣张跋扈的金毛,后来某段时间发质变得差了也就作罢了。现在的样子倒是像极了普通人,卸完妆还是年轻的样子,除了脸颊没以前那么多胶原蛋白,皮肤也稍微差了些。若是扔进大学城外一众商贩里,也许还没有买油条包子的有名西施们打眼。


“摸什么,睡觉睡觉。我累啦!”


理直气壮的袁一琦拍拍格外安静的昔日情人,借着一点光亮能看清对方的眼睛,好像沈梦瑶是有话要说的。


“袁一琦…”


环境对人的心境有多大的作用呢,春天万物复苏的时候,人们总爱在春光下畅谈,野餐布围出时光机,回到童年春游的光景。夏天属于海边雪糕,烟花啤酒和漫长的太阳,情侣们总是大喊我们的夏天永不结束。


秋天寂寥,树叶开始齐刷刷掉落,刮的风清清冷冷,走两步我看到自己孤单的影子,也感叹夏天终于落下帷幕。


冬天的时候,点起蜡烛,在暖炉边抱着毛茸茸的大猫取暖,也常常想起不知道已经飞去哪里的你,过得好吗,成长了吗。


房间里静悄悄,鼻尖残留着刚刚肆无忌惮的余韵,此时此刻被窝里带着两个人的体温,前尘往事能否假装一笔勾销不再提起?


“是我不好,不该一走了之的,对不起啊。”


真听到这句话的袁一琦又别扭起来,她原本想说话,可张张嘴才觉得什么都说不出,只有眨巴着眼睛偷偷擦眼泪的份。她盼望了太久,期待了太多,这句幻想里的话像五指山压得她动弹不得,此时的沈梦瑶又终于念出这句紧箍咒,把她解放出来。


“对不起啊,袁一琦。”


“你别说了,别说了,我知道了,我都知道。”


那么多次的午夜梦回,带着怨气和委屈的复盘,想帮你又不愿帮得那么彻底,想靠近又不愿靠得太近,破镜重圆怎样才会走上不必重蹈覆辙的老路?


至少她现在终于得到一个关于“我知道”的答案。


知道你爱我,知道我爱你,知道我们有相似的棱角和默契,知道别人眼里不算什么的低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说你演的是火葬场戏码,其实我哪里舍得让你这么辛苦。


吸吸鼻子的袁一琦嗓子里有浓重的哑,她说沈梦瑶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去寿司店给你打工,说好了王奕就是王奕,你就算一顿寿司卖六千八都跟我没关系,我就乐意守着我的加州卷。





11.

寿司店重新开业了。新的首席师傅是空降的“寿司爷爷”第三代徒弟,戴上帽子穿上厨师制服的王奕瞒天过海,没什么人认出她是原来的主理人,因为做寿司时气质过于清冷,和人交谈时又万分诚恳,在这座无限包容的城市很快赢得一些与寿司无关的喜爱。以前大家是来新贵寿司店吃高档寿司,现在大家是来店里看名副其实的寿司新贵。


专注打工的王奕有点无奈,周诗雨其实更无奈,“小雨爱丢丢”这个著名的探店博主现在成了好多人羡慕嫉妒的对象,她是新贵重新开业后第一个探店客人,也像当初说好的那样重新拍摄了一期“平反安利vlog”,顺便在视频最后一帧提了一嘴新来的首席大师傅是她名正言顺的女朋友。


而沈梦瑶也不再去其它寿司店了,用她的话来说,从高端市场到大学生快乐屋都被她一手承包了,羊毛出在羊身上,沈老板的霸王餐吃得很快乐。


偶尔袁一琦也和王奕交换工作,原本就从紫菜饭团入门的小王倒是信手拈来,在高级寿司店僵着脖子被拍个不停还小声议论的袁一琦才是最别扭的那个,话也不知道怎么说,落得个冷脸态度差的骂名,沈梦瑶看了赶紧让她该上哪去上哪去,虽然咱俩晚上睡一张床可你别给我生意添堵了,说事业和爱情分得越开,两边都能走得越高。


顿感沧桑的袁一琦对此不置可否,想着法子酸两句年少有为的6Tech大老板。末了还明知故问,问沈梦瑶为什么要给公司起名叫6Tech,6到底有什么深刻含义。


“袁一琦,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我认为作为我们曾经吹牛皮说过的美好愿望一部分,你应该马上给我司投资。”


“没钱,我赔你个寿司店吧。”


沈梦瑶动动手指发送寿司店门口的牌匾照片,说老娘有一个了,不缺这个。


“那我赔你寿司爷爷的第二代徒弟,服务态度极差的饭团王。”


于是全公司高层都听见肆无忌惮玩手机的沈老板在会议中途突然笑出声,吓得正在汇报项目的骨干一阵恶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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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的结局是在新贵运转一年多之后,这块高端日料市场很快被不愿再当怨种的消费者们自然淘汰了,昔日的探店博主开始拍摄家庭omakase吐槽,也有分享自制多味饭团步骤的,总之见着风向不对,玩票的沈梦瑶也跟亲友团一合计,决定这次永久关店。


但是做餐饮生意的话有一点优点,沈老板觉得是很爽的。那就是能获得心安理得走进一家店吃完饭潇洒离开不用付钱的感觉。对此周诗雨也觉得很是赞同,火象联盟面前,只有两位劳动者紧锁眉头不发一言。


“呃,王奕可以去吃红油兔丁饭团免单,袁一琦来新贵不也是免单的嘛!”


举手发言的周诗雨参透天机,“那这样看起来是袁一琦真的很划算诶,对吧瑶瑶。”


冷静的沈梦瑶点点头,说对的,所以我们的店被她吃垮了。


“接下来我们要把寿司店拆了重新装修成新店,下面大家提议一下要做什么。”


沈老板及时发言,把讨论拖回正轨。探店出身博览美食的周诗雨说既然omakase这个市场都垮了,还有拉面店或者某某食堂的形式,卖咖喱饭蛋包饭或者牛舌饭也行,先不说盈利,大概率也不会亏本,比起之前的新贵,不如就叫Old Cheap。


接下来是首席师傅王奕的看法,老婆奴第一句话就是我觉得周诗雨说得很对,不过呢,既然袁一琦的店已经证明做融合饭团是可行的,那我们就把饭团店扩大就好了嘛,按照书上最简朴的理论,万物皆可米加菜,大家需要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沈梦瑶看向一直在沉思的袁一琦,没想到大少爷抬抬眼,只举手请沈老板先发表高见。沈梦瑶其实也还没想好,如今她和袁一琦已经争出了最重要的高下,突破这层窗户纸之后,两人都发现在恋人面前逞强好像才是最没意思的,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谈恋爱就是要抢着做公主才好玩。


“我没想好哦,我脑子笨,还是袁大少爷先说,说得好就你去办,我给你投资。”


袁一琦点点头,说好,那散会吧,我已经有想法了。



小雨奕奕:你们两口子搞独裁能不能别把我们打工人叫来当背景板?



新的牌匾是袁一琦自己写的,写完就神神秘秘挂在店门口了,店里的装修刚刚拆完,八字还没一撇,这匾先写好了。她之前一直很嫌弃寿司店的名字,觉得新贵听起来实在是太奇怪了,总会想到什么肌肉猛汉。


于是沈梦瑶和王奕,还有周诗雨就好奇地在下面看,催这位大书法家快快揭幕,看看袁大师的商业蓝图里到底是什么店。她们仨甚至还拉了个小群,打赌袁一琦最后会选什么。


笑得十分开心的袁一琦一把把红布扯下来,嘴里还在念叨,说大家都忘了吧,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在这个地方开这样的店怎么会亏本呢。



【叁叁陆麻辣烫】



我呸!











黯淡藍點

夏令时飞行

七月夏天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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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奕十六岁那年从家里跑出来,晚上在便利店做兼职白天窝在出租屋里看漫画,没半个月就花光了攒的零花钱,只好手抄几份征婚广告想骗个姐姐包养她。破烂木门被推开的时候吱呀吱呀响个没完,女大学生走进来掏出一叠皱巴巴花花绿绿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数给她看,问王奕这些够么。王奕没什么经验,不懂像她这样没怎么读过书的帅气笨狗什么市场行情,点点头说行。


于是周诗雨就搬了进来,小小一个粉色行李箱不占什么地方,她也是小小一个的,并排和王奕站在一起的时候像是没吃过饱饭一样。王奕其实有点怀疑周诗雨到底养不养得起自己,或者接近她只是为了用便利店的员工折扣而已。


墙角...





七月夏天永不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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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奕十六岁那年从家里跑出来,晚上在便利店做兼职白天窝在出租屋里看漫画,没半个月就花光了攒的零花钱,只好手抄几份征婚广告想骗个姐姐包养她。破烂木门被推开的时候吱呀吱呀响个没完,女大学生走进来掏出一叠皱巴巴花花绿绿的钞票一张一张地数给她看,问王奕这些够么。王奕没什么经验,不懂像她这样没怎么读过书的帅气笨狗什么市场行情,点点头说行。


于是周诗雨就搬了进来,小小一个粉色行李箱不占什么地方,她也是小小一个的,并排和王奕站在一起的时候像是没吃过饱饭一样。王奕其实有点怀疑周诗雨到底养不养得起自己,或者接近她只是为了用便利店的员工折扣而已。


墙角那张落了灰的桌子被周诗雨擦了又擦,摞了很高一叠书在上面,王奕趁周诗雨去洗脸的时候偷看了两眼,一堆外国人叽里咕噜的名字实在催眠,下次上夜班回来睡不着可以让周诗雨念念。周诗雨问王奕你这里有什么可以吃的,王奕从床底下拖出一大箱子方便面和乌龙茶让她随便选,不要客气。

王奕觉得周诗雨对她挺好的,还把书包里唯一一根火腿肠留给了自己。王奕喝了两口面汤问她怎么找到的这里,周诗雨翻了个白眼说在学校做志愿者铲外墙上的小广告,也不知道谁贴了一墙的萨摩耶征婚,害她铲了一下午,好缺德。王奕咧嘴很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周诗雨用手戳了戳王奕嘴角的两个梨涡,想了想说,反正期末也要找个地方复习,你这里还挺便宜。


女大学生好难懂。嘴上说着要复习,书没翻两页倒是把王奕的零食吃了大半,王奕掰着手指心疼零食但又不好意思明说,假装咳嗽两声问她你不是要学习吗。周诗雨扯了两张纸巾擦擦手指,拍拍肚子感觉有七分饱,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学习嘛。女大学生歪理好多,王奕说不过她,识相地乖乖闭嘴低头看漫画。再抬头的时候周诗雨已经趴在书上睡着了,看不出一点之前斗志昂扬的样子。

王奕趿拉着拖鞋走过去,台灯光线照得周诗雨毛茸茸的,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又平和,眼镜掉到鼻尖上,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王奕想伸手帮她摘掉,不小心碰到耳廓,冰冰凉凉的触感,指尖却变得好烫。


房间里没窗户,不知道是几点,王奕挣扎着醒来想去摸墙上的开关感觉手臂又被什么压住了。好重。借着排风扇透进来的零星光线朦朦胧胧看到埋在自己肩窝里的脑袋,才想起来自己找了个便宜金主。

昨天睡觉前周诗雨还有点扭捏,问王奕我们睡一张床啊?王奕指了指地毯说你要睡那里我也不介意。周诗雨没再说话,很识时务地爬上床挪到靠墙的那一边躺好,嘴里嘟嘟囔囔嫌弃这被子怎么不是纯棉的。王奕翻了好大一个白眼说这么热的天盖什么棉被,赤脚走过去把风扇拧到这一面,问周诗雨吹得到吗,她要关灯了。

关灯了,什么也看不清,但是呼吸贴得很近,连皮肤触感都很清晰,原本就是张单人床,尽管很瘦但睡两个人还是有点拥挤,王奕担心她睡不好,把自己蜷成很小一只,大半个身子悬空在外面,身后的人却越贴越近,王奕实在没忍住开口说你再过来我要掉下去了。听到周诗雨小小声在她耳朵边道歉,王奕叹了口气,翻了个身把手臂横过去抱住她。


「好了,这样睡就不挤了。」


周诗雨第二天没课的时候会陪王奕一起上班。24小时营业只是个噱头,大半夜顾客寥寥无几,除了喝得酩酊大醉连收款码付款码都分不清的来买烟抽的酒鬼之外,就是从隔壁七十块钱一晚上快捷酒店跑下来的男大学生,付钱的时候很腼腆,支支吾吾说要一盒这个,低着头根本不敢看收银台后面的人。王奕倒是显得很无所谓,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很自然地扫码收款,像台机器一样语气冷冰冰说谢谢惠顾小票请收好。

周诗雨早就趴在柜台上睡着了,书盖在头顶上掉下来咣当一声,她伸着懒腰醒过来问现在几点了。王奕熟悉凌晨时分天色的每一瞬变幻,只隔着玻璃门往外看了一眼回答说应该三点多了。周诗雨问她,以前你一个人的时候都干什么啊不无聊吗。王奕摇头,就发呆睡觉看看漫画啊,运气好的时候能看到日出诶。王奕指了指外面浓稠的夜色,大概描摹出一块并不存在的形状。有点泄气地说不知道今天能不能看到。


「要是看不到的话,我给你变一个。」


周诗雨从货架上拆了盒最便宜的蜡笔,在拆开铺平的烟盒背面画了一个小小的蓝色太阳。王奕接过去在边上画了只小猫,眼睛圆圆的,问周诗雨像不像你。她兀自又重复了一句,小猫咪周诗雨。周诗雨边打哈欠边让王奕在空白的地方写上自己的名字,说以后这就是你的太阳了。每天都能看见。

后来的后来,周诗雨睡着了,王奕没告诉她的是,那天早上的日出很漂亮,金熔熔地散在薄雾里。她其实想说的是,以后这就是我的小猫了,每天都能看见。

那天好像真的有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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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挤在狭窄又潮湿的出租屋里吃同一份炒面。

可降解餐盒沾得满手油腥,一次性筷子包装袋被呼呼作响的风扇吹得飘到角落里。没有碗碟,只能凑得很近,在闷热的天气里手臂贴手臂吃得大汗淋漓。王奕问周诗雨,你有没有觉得这风扇有点坏了,声音贼大风又贼小。周诗雨抬头看了一眼,说那等月底换台新的吧。王奕皮肤很白,一热就透着红晕,像只熟透的螃蟹,她随手拿了个本子扇风,皱眉说可是我们这个月没多余的钱了。周诗雨把她手里的本子接过来给她轻轻扇着,摸摸王奕的脑袋说,姐姐想办法,先吃饭吧。


工资按小时算,夜班比白班一小时多三块,从晚上十二点上到早晨六点,交完房租刚好只够吃饭和买两本不当月的漫画。王奕站在百货门口的时候,心里想着的还是报刊亭那本偷星九月天,咬咬牙还是走进去挑了床灰色的纯棉被套。付完钱数了数兜里还剩几块,干脆转去隔壁水果店买了两斤西瓜。到家的时候门半掩着,周诗雨坐在地毯上擦一台七成新的浅绿色风扇。王奕把被套藏在身后,晃晃手说我买了西瓜回来哦,你前两天是不是说想吃来着。周诗雨露出很夸张的欣喜表情,说我也准备了礼物给你。


她们笑倒在一起,在轰鸣的风扇声音里面分享西瓜最甜的瓤心。

七月的夏季,希望你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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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奕去学校找过她一次,刚睡醒穿着大t恤和短裤倚在教室后门等周诗雨下课。有人路过用目光打量她,她也只是半阖着眼不说话,时不时用手摸摸手里提着的奶茶还凉不凉,冷气凝成水珠沾在塑料袋上弄得她掌心湿漉漉的。

周诗雨是在这样的时刻朝她走过来的。

王奕刚想开口就被她捂住,嘘,还没下课,我是偷跑出来的。哦,王奕点点头也没问为什么,无名指勾着把奶茶递给她,“三分糖奶绿是这个吗?”周诗雨接过来插上吸管先递到王奕嘴边让她尝,问她怎么样好喝吗。王奕感觉清醒一点,砸吧两下嘴说还行就是有点甜。

周诗雨撇了撇嘴,很自然地把奶茶换到左手拿,右手挽上王奕胳膊。

“刚同学问我,后面那个是谁,你猜我怎么说?”王奕打了个哈欠很配合,问她怎么说。“我说,你是我包养的高中生,他们都不相信,还问我一个月多少钱。”王奕揉了揉已经很乱的发顶问,为什么不相信啊,我们确实是那种关系。



周诗雨在学校的二手市场买了口小锅,插电的煮不了什么东西,但看到面条在水里沸腾起来的时候王奕突然有了点自己还活着的实感。生活不再是日复一日两点一线,甚至会因为想象周诗雨第二天给她煮什么口味的泡面而变得充满期待,从前上班的时候发呆只能做代入一些热血漫主角的梦,那些虚幻不切实际的泡影被早晨七八点的太阳一照就碎了。但现在所有的幻想开始变得具象,故事的女主角都有了同一张脸。不知觉在记账本上写了一整页周诗雨的名字,蓝色的未干墨水扑成一条发光的粼粼河流,王奕因为无所掩藏的心事红了耳朵,一把将纸撕下来揉成团不舍得扔掉,又再小心翼翼展开。

她好漂亮,连名字也是。


天逐渐亮起来,外面飘起了小雨,王奕想着一会儿要给她带小笼包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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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在七月末大意酿造一场慌乱的雨。潮湿的衬衫和墙壁,一人手臂宽的单人床很适合交叠在一起,床头浅绿色的台式电风扇锈了半边,转得很努力,但王奕还是觉得好热。

周诗雨刚考完期末那天王奕特意翘了晚上的班,说要一起去看电影。两张电影票八十块钱,是王奕一整天的工资,但演了什么已经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周诗雨因为害怕钻进她怀里,王奕闭着眼睛笑得很得意。回来的路上周诗雨牵着她的手很兴奋,絮絮叨叨讲很多学校里的事情,到家开了两罐王奕从店里拿回来的临期鸡尾酒,果味的度数很低,但一杯倒的酒量还是没意外喝红了脸。

周诗雨迷迷糊糊地扑上来,王奕也不懂得怎么躲开。王奕其实不太喜欢和人身体接触,但周诗雨总是她太多例外之一。

吻得七荤八素的时候周诗雨倒在墙边扯扯领口说好热,王奕凑上去把头埋在她耳边说我也是。其实她们有一台破空调,很少开,王奕从枕头底下摸出那只已经发黄的遥控器说开一会儿吧。周诗雨顶着尚存的一点理智摇头,想着这个月又要交不起电费。

就一会儿,王奕难得的坚持。周诗雨低头吻掉她鼻尖上的汗有点不忍心,妥协说好吧那就开一会儿。

纽扣跟王奕作对,缴缠在一起不肯分开,王奕脾气上来不再去解,用了点蛮力扣子便四下崩散。周诗雨无暇顾及新买的衬衣被甩到了哪里,空调吹出冷风,薄汗覆上背颈,理智已经出逃。

周诗雨总是很容易对她心软,即使是在这种事情上也是。


她们在七月末共同酿造一场慌乱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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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快到了。尽管王奕对这种节日很不敏感,但铺天盖地的宣传广告也很难让人忽视。上次陪周诗雨去修手链的时候,她盯着橱窗里一条项链看了很久,王奕说让店员拿出来给她试试,周诗雨扫了眼吊牌上的数字把头摇成拨浪鼓,拉着王奕起身说一点也不喜欢我就随便看看。

是喜欢的,周诗雨的小心思在王奕从来都面前藏不住。银饰嵌了碎钻很合衬她,于是王奕决定要买下来给她当做礼物。

饼干盒里的钱被王奕数得快要起毛边,还是凑不够标价的零头。她只好偷偷去揭电线杆上的招聘广告,趁周诗雨上学的时候一家一家打电话过去问。在王奕快要把家里电话打欠费的前一天晚上,终于找到了一份钱多事少离家近的工作。

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只是经理告诉她要多笑,可不合身的衬衫和领带勒得她喘不过气,整个人只能板板正正地在门口站着,像还在便利店工作那样机械地说欢迎光临里面请。偏就有人吃她这一套半死不活的清高样子,王奕只需要在西装口袋插上一枝玫瑰花就可以轻而易举换回塞得鼓囊囊的小费。


王奕下班以后不敢立刻回家,怕周诗雨闻到她身上的酒味,就沿着江边一圈圈地走。清晨冷冽的风填充进没扎好的外衣下摆里,王奕打了个哆嗦想着再有一个星期,再有一个星期她就可以把项链买回去。

要等等我哦,周诗雨。



王奕不太喜欢最近的自己,撒一个谎就要用一千个谎去圆。无论是回家偷偷洗掉衬衫领口的唇印,还是往身上喷很多欲盖弥彰的男士香水,在很多这样的瞬间,王奕会有点讨厌自己。尽管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周诗雨开心,但她还是因为没有把自己坦诚交付而感到愧疚。王奕害怕自己好像八点档电视剧里声嘶力竭的女二号,只会自我感动说着一遍遍我是为你好。

怪自己没本事,只能靠这种不太体面的工作给她买喜欢的礼物,可那些漂亮透明橱窗里的东西,王奕好想让周诗雨都拥有。

王奕怕吵醒周诗雨,没敢开灯,轻手轻脚换了睡衣钻进被子里,周诗雨翻了个身抱住她。哼哼唧唧听不清在说什么,王奕摸她头发,说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周诗雨摩挲着王奕越发突兀的肩胛,刚睡醒声音有点低哑,问她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呀王奕。王奕摇了摇头,才想起她看不见,补了一句哪会。周诗雨抬头亲了亲王奕的侧颈,读懂她轻松语气里藏不住的疲惫,手指在她锁骨上缓缓打着圈,说可我不想你那么累。

王奕偷偷扭了一下僵硬的脖子说,我不累了,一点儿也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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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制的门牌锈得卷边,抬头确认了两遍掩在盘根错节灯管下面蝇头大小的地址数字,周诗雨才鼓起勇气走进去。

薄薄的纸片在手心里捏得发汗,软塌塌暴露着内里的纤维,门口的人笑得很热情,迎上来问小姐一位吗这边请。周诗雨支吾了半天说不是,我来找人。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王奕的。领头的大眼睛女生笑得狎昵,说一一今天好像被点了钟,你得等一会儿。

心里闷闷地堵,像塞了团半着不着的火药棉,周诗雨在卡座里翻了两下贵得过分的酒水单随便点了杯最便宜的长岛冰茶。她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有点手足无措,俗气香水味被压缩在流速很低的空气里混合着酒精,这样的味道周诗雨其实在王奕的衬衫领口上闻见过,只是当时没有太注意。

早该知道的不是吗?昂贵的项链,来历不明的储蓄,和她眼底透支的疲惫和心虚。周诗雨早该知道的。

包厢门被推开,走廊的风漫灌过来,王奕昏昏沉沉的脑袋才有了片刻清明。眼前模糊浮现出周诗雨的脸,王奕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在做梦。


王奕。周诗雨叫她。

王奕终于彻底从混沌当中挣脱出来,怔在原地看着眼前的人说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周诗雨攥着手,眼里蓄满水光,在复杂情绪将将满溢出来的时候,叹了口气想要转身离开。

王奕追上去从后面握住她手腕,一个旋身便被压进狭窄的仓库。逼仄的空间不太适合理性交谈,但很适合做一些别的事情。周诗雨挣扎着让她放开,王奕今晚被灌多了酒,力气大得吓人,头埋在周诗雨侧颈烧得滚烫。


王奕胡乱的吻贴上来的时候,周诗雨偏头还是没能躲开。回应才是恋人的本能,她们本就该做这样的事情,但王奕衬衫领口烙下的唇印太过惹眼,周诗雨用了点力气咬她下唇,渗出一点点腥甜味道。 王奕睚眦必报,尖而利的牙齿轻轻剐蹭周诗雨柔软耳垂。

周诗雨扯住她脖子上的领带往前拽,皱眉说少用你对付客人那套对付我。

王奕低声安抚怀里炸毛的小兽,“怎么会呢周诗雨,我只和她们喝酒,这些事情我只和你做。”


王奕慢条斯理把领带解下来蒙在她眼上,说其实我也学了点新把戏,姐姐要不要试试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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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下了很大的雨,风卷过来的时候轻飘飘的伞骨几乎快要支撑不住,王奕小心避开路面上散落的树枝暗骂了一句鬼天气。感觉口袋里手机震了一下点开是一条气象新闻的台风预警。提着一大袋东西敲开门的时候周诗雨揉着眼睛很诧异,王奕蹬掉已经湿透的帆布鞋借着手电筒的光踩上拖鞋,才慢吞吞地开口说今天不去了。周诗雨拿来毛巾帮她擦干潮湿发尾,问外面雨下很大吗。王奕嗯了一声,说台风来了,我们最近最好别出去。

像是所有末日电影里都会发生的停电剧情,刚刚收到通知说附近线路在抢修,但雨太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恢复供电。

世界突然变得好安静,沿街的二楼房子平日总充斥着的卡车轰鸣在一瞬间也都被黑暗吞噬殆尽。仿佛一夜时间倒带回十九世纪,蜡烛代替了电灯,而恋人的鼻息代替了风扇。

闷热的台风天,她们像两只风箱里的热带鱼。

外面又下雨了,希望永远也不会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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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偶尔吵架,十几平方米的屋子容不下针锋相对的两个人。王奕抹着眼泪偷偷转过去看周诗雨沉默的背影和止不住发颤的肩膀,十几岁到底沉不住气,开始没话找话题,一会儿说头疼一会儿说好热,呜呜咽咽地讲你摸摸我脑袋吧周诗雨。手背贴上冰凉额头的时候,周诗雨眉毛皱得更紧了,沉声问她你觉得有意思吗王奕。


没意思,确实没意思,连同藏在抽屉里层的蓝色丝绒盒子和无数个分不清日出还是日落的时刻都突然变得没意思。墙上是周诗雨新买的电影海报,不大不小正好遮住一块剥落的泛黄墙皮,可水泥灰还是会掉进床缝里,就像掉进她们永远也弥合不了的罅隙之间。

心脏被一阵热风裹得越来越紧,王奕没再说话从家里跑出去透气,关门声很轻,身后的人甚至来不及说出口一句挽留。忘了换下拖鞋,在街上走得很狼狈,干脆随便上了辆公交,不知道终点在哪里。

车窗氤氲起雾气,好像每当王奕想她的时候都会下雨。又或者说是每当下雨都会想她,这本身就是个悖论,因为王奕根本无时无刻都在想她。透明水汽被指尖划开,周诗雨的名字孤零零浮在上面,王奕慌乱地伸手抹掉。于是一切又归于无,只剩下空洞的暴雨和沼泽。

被下班人群裹挟着扔下去的时候,头顶灰蒙蒙的天空被广告灯箱照得支离破碎,一早做好了被淋湿的准备却撞进倾斜伞间。

周诗雨眼睛红红的站在她面前,灰色短袖湿了半边,说姓王的去哪了,我等你好久。

王奕低头瓮声瓮气地道歉,周诗雨把她毛绒绒的脑袋揽进怀里。

“王奕,这一次我们都不要再猜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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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病了,王奕感觉自己像一捆犯了潮的柴,低低地烧,浑身使不上力气。她好像刚从一场大雨里跋涉出来,浑身湿黏黏,眼皮胶合在一起睁不开,恍惚间听到有人在叫她名字。王奕,醒醒,去医院了。

夜里很难打车,周诗雨就背着王奕沿街一点点地走,明明是比她还要高上半截的人,压在身上却轻飘飘没什么重量。等间隔的路灯栽在路的两边,王奕脑袋垂在周诗雨肩膀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明灭,偶尔发出几句呓语,周诗雨无端想起之前一起看过的情书。明明不是风雪夜,可为什么比电影里还要难捱。小时候周诗雨说最想要可以飞的超能力,现在觉得要是可以瞬移就好了,让王奕瞬移到安全界限,让自己随时随地可以在她身边。

量了体温又喂了热水,周诗雨让王奕乖乖坐着等她去缴费,王奕意识稍微清醒过来拉着周诗雨说自己没事要回家。急诊走廊很安静,周诗雨小声哄她让她别说胡话,病号没什么力气,拗了两下苍白的胳膊就垂下去,拧着眉毛咳嗽了两声,抗议终究还是淹没在深色的大大口罩里。

王奕蜷成一小团缩在白色被单里,说我好冷啊周诗雨。

周诗雨调慢了输液旋钮,然后把透明软管轻轻握在手心里,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说,好想代替你难受啊王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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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没有下过雨的夏天,日光毫不吝啬地倾泻下来,曝露的柏油路面上散着并不好闻的沥青味道。王奕换了份咖啡店的工作,薪水甚至不如从前,好在周诗雨从学长那里接了些平面拍摄的兼职,贴补起来无非就是多吃两餐泡面的变化,日子晃晃悠悠地也能过去。

周诗雨拍摄的时候经常一整天看不了手机,单方向的消息气泡把聊天框挤得满满当当,工作日的下午没什么客人,店里冷气开得很足,白色气团从风叶里吹出来,翻个身就变成冗长无聊的白昼贴在皮肤上。王奕拍了张新学的拉花过去,没想到那边很快有了回复,周诗雨说有好消息要和她讲,晚上一起去吃日料吧。王奕边擦手边打字说好,笑眼盈盈的样子惹得旁边服务生直打趣。

新来的咖啡师小王有个漂亮女朋友,店里的人从第一天就知道了,明晃晃的合照壁纸,午餐间隙的视频聊天,少年人想要昭告天下的心意藏不住,也不想藏住。

想要在对方身上打满自己的印记,把对方的味道刻进每一次呼吸,即使不能时刻陪伴身边,也还是想要分享街边的小猫,奇怪形状的云。

王奕解了围裙问今天能提早半小时走吗,店长靠在吧台边问她怎么,要接女朋友下班吗。王奕挠挠脖子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点头说嗯要一起去约会。

杂志样刊寄到的那天周诗雨打包了一份炒年糕回去,她做主开了空调,算是小小的仪式感点缀,几立方米的冷气里挤满甜丝丝的辣酱味道。克数很高的道林纸很有质感,周诗雨的照片印在内封占了不小的版面。

是一套运动系的写真,灰色运动内衣外面只罩了一件薄薄的牛仔外套,新染棕的发尾卷了又卷落在光裸的锁骨上。

拍摄的时间应该是下午三四点,朦朦胧胧的光晕晃得王奕心里有点泛酸,耷拉着眼角问周诗雨我是不是要和别人分享你了。

说什么呢,周诗雨推推她额头让笨蛋不要胡思乱想,解释说都是工作,而且你之前背着我去当牛郎的时候我也没有说什么。

王奕像被踩中尾巴的小狗,蹭一下红了脸,她翻旧账从来翻不过周诗雨,转过身嘟嘟囔囔地扁着嘴说反正你不能不要我。

周诗雨凑过来亲亲她脸颊,指着日历说今天立秋啦王奕,我们要去发光的季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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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量变现的时代,爆红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情,不断增长的粉丝数字,纷至沓来的合作邀约,周诗雨的脸开始频繁出现在周刊月刊的封皮书页。不断充盈的银行卡余额足够让她们不再为生计发愁。

钱能解决生活中百分之八十的鸡零狗碎,可以让王奕不用因为迟到扣工资而惴惴不安,可以不用忍受炎热喧哗的风叶而湿透汗衫,但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却只能在遥遥无期里消磨,在时光破碎的白昼里等待未知的答案。


十几岁正是没有安全感的年纪,周诗雨是不是不爱我了这样的念头随时会在心里引爆几次,王奕背井离乡来到这里没有其他认识的人,周诗雨是她的朋友,她的恋人,是她和这个疯狂世界唯一的联结。

她是周诗雨放的一只风筝,飞在不近不远的以这间出租屋为半径的天空里,她是只要周诗雨勾勾手指就会乖乖降落在怀里的小狗。

但周诗雨的生活好像没办法只围着她打转。

三岁的年纪横亘在她们之间,自然想法也总是泾渭分明。她们生日挨得很近,但其实是春天和夏天的分别。她以为她们挨得很近,但不只是几张高铁机票之间的距离。时间被切分成不同大小的单位,周诗雨回她或不回她是两种流速不同的时空。

第一次有了好像失去她的实感是王奕在公交车站的灯箱看到周诗雨的广告,朝夕相对的人被精致妆容粉饰得很有距离,但她们站在雨天里争吵又红着眼睛和好仿佛还是昨天的事。


王奕会买下每一本有她的杂志,就像周诗雨刚来的那个夏天一样,在房间角落堆成高高的一摞。她抱着膝盖窝在床上啃苹果,那台破风扇还是很吵,王奕好想打电话问问周诗雨你有没有想我,可是周诗雨有很多工作,多到忘记她们之间也有很多话要说。

王奕关了灯,想了想还是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发了条语音过去。手机荧光刺得眼睛发疼,她努力克制住哭腔说,

“周诗雨,工作也要记得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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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外拍摄其实是一件很磨人的事情。人造的草地并不柔软,透过纱织连衣裙扎在背上钝钝的刺痛感,在摄影师低头调整光圈的瞬间,周诗雨揉了揉发痒的眼睛,生理性地坠出几滴泪来。

直到傍晚才从助理那里取回手机,长长短短的语音中间间或夹着几张照片,周诗雨戴上耳机点开一条条地听,耳道里王奕轻轻软软的声音挠得她心脏发涨,估摸着王奕这会儿应该已经下班了,便径直拨了通电话过去。

对方接得很快,但网络好像不大好,声音被打碎在数字信号里断断续续的,王奕在那头说一会儿回给她,周诗雨没多想挂了电话往酒店走。

她穿着宽宽大大的短袖站在早秋的晚风里,背着双肩包风尘仆仆的样子。周诗雨没戴眼镜,一瞬以为是思念过度出现的幻觉。

王奕冲她展开手臂,像迎接一只候鸟的回归那样自然,仿佛这样的情节在她们身上重演过上万次。 


虽说是要回家,但明后两天周诗雨还有工作不得不再多滞留两日。

房间空调打得很低,刚洗过澡的皮肤粘连着好闻的香氛味道,过分柔软的床垫承了重量塌陷进一处,虽说酒店套间住进两个人尚显宽绰,但她们仍照着以前习惯贴墙蜷在不过半臂的距离里。

王奕收了收胳膊抱紧怀里的人,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哑哑的像被风搅乱的锡箔纸片,她说,周诗雨,我好想你。

周诗雨用侧脸蹭蹭她以示安抚,而后从她怀里挣出来,伸手在床头抽屉摸索了半天,才神神秘秘从指缝里抖落出条项链晃在王奕眼前。细银链子上坠了个指环,饶是王奕不识得上面镌刻的英文也认出正是当下时兴的某个奢侈品牌,周诗雨讨好地趴在床上凑近,问王奕喜不喜欢。


小狗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狗,但显然对于礼物这一套很受用,项链戒指之流总被打上某种象征占有欲的意义,王奕湿漉漉的眼睛盛满获得归属感的欢喜。周诗雨指着戒圈上的刻字,一字一句地说与她听。


Blind for love.


听说犀牛的视力很差,而恋爱中的人就像犀牛一样,盲目地爱对方而不自知。王奕问她什么叫盲目的爱,周诗雨答不上来。

她替王奕仔细扣上项链搭扣,再将她后颈头发捋顺,想了想说,大概是觉得你哪里都好,这样算盲目吗。王奕用手摩挲着线条流畅的刻印,又凑上去浅浅啄吻周诗雨脸颊,语气促狭地说,“不算啊,算你眼光好。”

周诗雨见惯她这样的无赖脾气,伸手就要拧她耳朵,不甘落下风地补一句,你眼光也不赖嘛。


/

第二天要辗转去另一个城市拍摄,王奕没有早起的习惯,抱着周诗雨黏糊了好一阵子才肯起来。好在零零落落拢共没几件行李,三两下很快就收拾好,才没遭周诗雨白眼,到了机场甚至时间还够不疾不徐吃个早餐。

王奕揉着惺忪睡眼从保姆车上跳下来的时候下意识想去牵周诗雨的手,却被突然涌入的人群隔出了距离。

闪光灯,快门声,铺天盖地如潮涌而来。狂热的粉丝举着手幅应援,高高低低的声音念着同一个名字,那个本独属于自己彻夜呢喃的名字。


周诗雨被人群包围着走得缓慢,口罩也遮不住的笑眼弯弯,侧脸轮廓被上午九点多的晨晖镀上一层金熔熔的光。王奕怅然若失地低下头去盯着脚尖,以免被炫目的闪光灯刺伤眼睛。

周遭人群一瞬间停滞,王奕不解地抬头,却看到周诗雨转身站在几步之遥的地方朝自己伸出手,王奕揉了揉发酸的眼眶才快步跟上去。

周诗雨扯着她袖口,问王奕是不是不开心。王奕摇摇头说只是有点饿了,好想吃你煮的面,周诗雨点头应好,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虽然戴着口罩,也疏于整理,但仍是熙攘人群中出挑的身形,王奕与周诗雨齐肩踏光走着,像极登对情侣。

和周诗雨稍熟悉些的粉丝大着胆子开口打趣,说周周和助理感情真好。

周诗雨本能地笑着颔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才停下脚步,指着王奕问粉丝,“你说她吗?她不是我的助理。”

周诗雨原本挽着胳膊的手垂下去牵住王奕的,十指指根与她紧紧交握,忽的横生出几分底气,“她是我女朋友。”


进了关后人才少了些,王奕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弛下来,提着早餐纸袋递给周诗雨,小声问她刚刚那样说不会有问题么。

王奕早先也没少看到娱乐圈的花边新闻,只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被娱记夸张发酵成面目全非的样子,更何况是模特新秀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方承认同性恋情这种事情,下了飞机以后会掀起怎样的舆论狂潮还尚未可知。


彼时周诗雨正囫囵吞咽着一块麦芬蛋糕,像只过冬的松鼠将两颊塞得满满当当,手脚慌乱地找王奕要水喝。灌下小半瓶才将气捋顺,慢慢开口说不要紧的呀,大不了糊了就让你养我。

周诗雨轻轻挠着她掌心,王奕感觉连同心脏都像是被羽毛轻抚过的痒。


那只本以为断了线供千万人追寻的风筝,这一刻又独独降落在她身上。


飞机自薄薄云层平稳穿行,周诗雨拉下舷窗上的遮光板想,今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End】


黯淡藍點

昨日再临


*非典型隔离文学

*有出租屋故事联动

*1w+拖拖拉拉一个月成品

*bgm:唯一


《昨日再临》



楔子


这场流行性病毒爆发伊始,周诗雨并不以为意。

去年刚凑够首付,在这座城市买了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总算是有了落脚的同时房贷也压得她喘不上气。公司管理层更迭得很快,多的是比她年轻有学历的新人对总监的位置虎视眈眈,周诗雨只好一周出三趟外勤拉来客单,原本是不大喜欢与人交往的性格都被磨成了逢人便可以招呼两句的热络脾性。

直到上周三见的一位客户确诊,周诗雨被列为密接人员隔离在自家小区里,她才有了一点真真切切停下来的实感。


好在境况并没有网上曝露的那样糟糕,物流仍在供应,以往有......


*非典型隔离文学

*有出租屋故事联动

*1w+拖拖拉拉一个月成品

*bgm:唯一


《昨日再临》



楔子


这场流行性病毒爆发伊始,周诗雨并不以为意。

去年刚凑够首付,在这座城市买了属于自己的小房子,总算是有了落脚的同时房贷也压得她喘不上气。公司管理层更迭得很快,多的是比她年轻有学历的新人对总监的位置虎视眈眈,周诗雨只好一周出三趟外勤拉来客单,原本是不大喜欢与人交往的性格都被磨成了逢人便可以招呼两句的热络脾性。

直到上周三见的一位客户确诊,周诗雨被列为密接人员隔离在自家小区里,她才有了一点真真切切停下来的实感。


好在境况并没有网上曝露的那样糟糕,物流仍在供应,以往有囤日用品的习惯,加上独居的缘故,库存仍显宽绰有余。

近来几天解除了足不出户的管制,天气晴好的午后可以获准下楼去花园逛逛,只是在上海绵长淅沥的雨季里,这样的日子总是很少的,所以周诗雨把这样的闲而适意的时光权当作是早春难得的馈赠。


小区早早挂上了只进不出的告示,白底黑字寥寥几行,字缝间透着悲戚的意味,每个读过的人脸上都带着那种不回头的决然。

像极一张春天的讣告。


三月末的上海刚从漫长的冬日里挣脱出来,不出太阳的日子谈不上所谓温暖,只有抽条的柳枝昭示一点春天临近的气息。快递外卖需要消杀之后去统一的存放点领取,周诗雨捏了捏口罩上的金属夹条,防止眼镜翳出雾气。

大早起来抢了点生鲜,电话那头的外卖小哥催得急,抓了钥匙手机匆匆下楼只来得及穿了件单衣,刚出单元门就和倒春寒的冷空气拥了个满怀,于是晃晃脑袋打了个很大的喷嚏。

眼镜滑落下来砸在地上咣当一声响,连带着耸起的肩膀都抖上一抖,周诗雨突然觉得这天闷得厉害,失焦的视线里尽是灰茫茫的颜色,压得她喘不过气。

周诗雨最近时常会有这样的感觉,解封的时间线一点一点延长,延长到掏空了冰箱又再填上,每天吃差不多的饭,重复差不多的生活,每次睡醒都掉入新一轮的循环之中。


起初从习惯于忙碌的生活中剥离了工作压力,周诗雨如蒙大赦般忽然得到许多闲暇时间,于是把过往攒了很久的片单一股脑看完,但渐渐莫名地开始在影片结束之后对着空白的幕布发呆。早些时候可以靠酒精蒙昧理智,在孤独感翻涌上来之前倒头大睡,而后来酒精饮料一类的东西也变得抢手起来,饶是加价也再没有买到过了。


周诗雨其实是一个很少后悔的人,但在这样的瞬间,她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在和前女友分手的时候坚持留下那只猫。

那只一起养了一年多的小家伙,以前总喜欢黏着自己,刚睡醒就来用毛绒绒脑袋蹭着要按摩,耀武扬威地竖着尾巴在那间并不宽敞的出租屋里巡视。

如果,周诗雨是说如果,如果丢丢能在身边的话,自己一定会比现在开心一些吧。


可惜生活就像几年前草率输掉的那局石头剪刀布一样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周诗雨明白有些事情愿赌就要服输。



1

周诗雨口中的前女友王奕,是和她分享了大概是彼此一生中最困难时光的人。

在一起的两年多光景里,大吵小吵不断,毕竟鸡零狗碎的生活里锅碗瓢盆碰到哪个都得响两声。吵架的原因无非是觉得对方没理又觉得对方不够爱自己,两个人都越想越委屈,最后干脆抱头大哭一场,再看着彼此哭红的眼睛笑出声来。

那时候两个人刚毕业,没什么存款,一起挤在一间十几平的出租屋里养一只猫,那间单身公寓甚至连窗户都没有,但就算一起分享同一碗泡面也觉得很幸福。

周诗雨有时候躺在王奕怀里看着投影画出来的蓝色窗户,听见床脚的丢丢把塑料包装袋咬出咔啦咔啦的白噪声,会觉得一辈子就这样过了也没什么不好。

那时候好像只要她们牵着手一直走,天总会亮。


但爱总是容易消散在凌晨三四点的风里,碾碎在生活周折却又不停向前的轮毂间。

分开没有太特别的缘由,只是当积攒了很久的情绪一瞬间爆发的时候,结果还是超出了她们的预计。起因只是王奕没给周诗雨煮一碗面条,但逐渐演变成在不在意对方情绪的争吵,两个人都喜欢翻旧账的习惯导致战火愈烧愈烈,最后把鸡毛蒜皮小事翻腾成一别两宽结局的导火索。

尽管王奕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仍旧不明白周诗雨为什么非得吃那一碗面,周诗雨也不理解为什么王奕不能迁就自己一点点。

总之性格上不能磨合的棱角把两个人在各自看不见的地方撞得遍体鳞伤,谁都觉得自己多爱了一点,谁也都觉得自己多受伤了一些。


那时候的周诗雨总喜欢循环那句歌词,「爱得多的人总先掉眼泪」。只是到了后来一个人漂泊了许多年之后,她才渐渐明白爱无关是非对错,无关谁爱得多谁爱得少。而一切的症结在于,她们都太在意当下的感受,却漠视爱本身了。


当时年轻气盛,老死不相往来的话说得太满,以至于后来在深夜做了无数个关于她的梦,辗转反侧醒来却怎么也落不进那个熟悉怀抱的时候,只能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发怔。


然后,然后周诗雨也不清楚令自己后悔的究竟是什么了。




2

楼上新搬进一位住户,听说是从苏州来的。在这个节骨眼搬来上海怎么想都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甫一进群就引起了围观,消息瞬间积了几百条。

周诗雨刚吃完午饭,没有爬楼翻记录的兴趣,正恹恹地打着哈欠发饭晕,想着一会儿要去睡一个长长的午觉才好。只看到最新一条业主们打趣问是打算来上海一起吃年夜饭吗,新邻居语气很腼腆,说只是正常搬家而已,房子租好了不好空置,其实进群是想问问谁家有多的猫粮,家里孩子胃口大,才搬来几天存粮就已经不多了。

周诗雨腹诽这人还拖家带口来的,真有意思,转念想起家里还囤着不少困困以前没吃完的猫粮。


困困是周诗雨养的第一只猫,黏人又好脾气,但因为工作太忙只好寄放回镇江老家让爸妈养,结果每天跟着爸爸下楼捉鸡玩,成天灰扑扑地在草丛里打滚没有一点猫样,也不知道丢丢跟着王奕,会不会也在她家院子里打滚变成小野猫了。周诗雨想到丢丢,想到有只小猫饿得喵喵叫蹭着手背撒娇讨食的样子,心又柔软得塌陷下去,极少在业主群里开口的她破天荒去管这桩闲事,回复说我这里有猫粮还有一些罐头,现在就可以来取。


门很快被敲响,周诗雨一边把口罩细绳挂上耳朵,一边提着猫粮腾出手去开门。

眼前人一如记忆里的瘦高样子,口罩也遮不住那双眉眼,周诗雨几乎立时就认出来,才后知后觉想难怪群里的头像眼熟,从前她们用过的情侣头像好像也出自那位画师之手。只是太久没有关心过对方的动态,早就不清楚王奕的头像和微信昵称更迭过几许,而今又是什么模样。


王奕显然也认出了她,原本藏着的疲态被打破换上不可思议的眼光。她们几乎同时开口问对方是不是养了新猫。

关注点很奇怪,旧情人相逢似乎不该是这个画风,但又急于辩解担心对方介怀,一句丢丢一句困困刚说出口,她们又各自笑起来。


太过滑稽的开场反而省去了许多寒暄的尴尬,王奕接过猫粮又问丢丢在楼上你要不要去看看。

周诗雨觉得自己作为丢丢另一个妈,缺席了孩子好几年的成长,心里实在过意不去,于是点点头表示应允。

狭窄的电梯间里空气一度凝滞,周诗雨对着镜面下意识整理头发。人好像总是这样,勉力在前任面前维持精致的体面,徒劳地证明没有你我也一样过得很好。

说到底还是放不下。


周诗雨用余光偷偷打量,但王奕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身上。王奕低头看着鞋尖,白色帆布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蹭上一个泥点。

王奕伸手遮着打开的电梯门示意周诗雨先出去,然后才跟在后面边掏钥匙边慢吞吞地开口:“丢丢长大了不少,你很久没见她了吧。”




3

是有很久没见了。

王奕和周诗雨分手后,回了苏州和爸爸学做琴。

斫琴是件慢工出细活的事情,王奕其实不大是个沉得下来的性子,但她打定主意要磨磨自己的脾气,于是从选材开始学起,一点一点制胚掏槽。


这一把琴做了三年。

终于上好弦那天,王奕用绒布把琴面仔细地擦了又擦,又掏出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编辑了条朋友圈结果想了半天也想不出配文。

最后删删改改只打上两个字,「三年」。发出去之后王奕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原来她和她分开也有三年了。

其实她们一直没有删除对方的微信,毕竟也算不上彼此厌恶的程度,何况分手后删好友的做法称得上是令人不耻的幼稚,所以也就一直留到了现在。


三岁的年龄差横亘在她们之间,王奕好像总是迟她一步感受她的感受,时至今日王奕才隐约明白周诗雨身上环绕着的不安全感到底源于哪里。只是现在的周诗雨呢,她还会偶尔想起自己吗,还是已经有了更好的替代。

王奕知道这些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周诗雨总是走在王奕前面,而王奕总是隔着一段雾去看她背影,怎么也看不分明。


十年长一棵树,三年斫一把琴。

时光把人和物刻度成不同的样子,王奕看着那条朋友圈收到越来越多的点赞,攒动的头像拥趸在小小的方框里,但始终没有看到属于周诗雨的。

王奕承认这些年一直赌气似的想要向她隔空证明些什么,但好像一切只是徒劳无功,也许周诗雨早就屏蔽了自己也未可知。

彼时尚是隆冬天气,王奕燃了一捆柴,火生在院子里,融融火光滋生出暖意,可王奕仍觉不够,手脚沾着寒意怎么也甩不脱。

于是回屋抱来那把琴丢进火里,名贵杉木是很好的燃料,火势腾地掀起,烧掉漆皮露出里头炭红的火心,白色烟霭涌起一瞬间遮拢住视线,然后徐徐消散。

如同把这些年来的执念一把火烧个干净一样,王奕突然打心底升起一种快意。


摇曳的火光燃在寒夜里,回忆像一片枯死的落叶彻头彻尾被烧成灰烬。

春天该来了吗。



4

在那个冬末,王奕托沈梦瑶帮忙在上海租了间房子。

地段租金都适宜,房东是沈梦瑶的朋友,因此免去了一笔不菲的中介费用,于是很快就定了下来。

交房的日期临近,王奕背着猫包拖着箱子到了小区门口才看见只进不出的告示,不忍心让怀里的小家伙再跟着折腾,咬咬牙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于是就这样和前任成为了关系不咸不淡的上下楼邻居。


王奕的房子和周诗雨家一样是一居室户型,大抵是刚搬进来没几天的缘故,还来不及添置什么家具,所以看起来要空荡不少。厨房地上摞着许多杯面,周诗雨瞥了一眼花花绿绿的包装,想着这么多年她的口味倒是没变。

王奕把猫粮放进柜子,示意周诗雨先坐,熟练地洗手消毒又拿了盒罐头去房间唤着丢丢名字,食指叩击出声音贪吃的小猫果然应声而动,甩着尾巴跳出来跟着王奕的步子转圈。


丢丢确实长大了很多,银灰色的毛发蓬松,是很标致的长毛猫样子。周诗雨想起从前为了让丢丢爆毛,俩人在十二月的上海冬天不开空调,裹着厚厚羽绒服挤在墙角冷得发抖,像极那种为了孩子牺牲自己的模范父母。虽然最后丢丢毛没长几根,她和王奕却双双受寒病了整整一周。

周诗雨想到这里没忍住笑起来,眉眼弯弯一如从前,王奕这么多年也改不了一和周诗雨相处就开始嘴欠的习惯,几乎是下意识挑眉呛她一句是见到我很开心吗。周诗雨白她一眼没回答,自顾自捡了根猫条去哄丢丢。


小猫其实没什么记忆,谁给吃的就同谁亲近。饶是几年没见过这位名义上的亲妈,丢丢仍旧蹭过来卷着舌头舔食。这只猫无论是对于周诗雨还是王奕,亦或是说对于她们两个之间而言都有着难以磨灭的意义,猫咪短促而温热的呼吸打在指节上,轻而易举又把周诗雨拖回记忆构筑起的涡旋之中。


“我得走了。”

周诗雨恋恋不舍地站起身,临走前呼噜了两下小猫脑袋,看丢丢很受用地眯起眼睛,想了想还是没说出那个提议。

王奕送周诗雨到门口,替她开门又说谢谢她的猫粮,周诗雨不大习惯王奕对她这样客气疏离,好像要铁了心要同她撇清关系一样,尽管她们之间好像确实也没什么关系。

周诗雨只好摇摇头说不用客气,毕竟丢丢也有我的一半。

语气不算太好,字句间带着一点挑衅意味,王奕只是笑笑,极平和地应了句那你有空多来看看她。

周诗雨一拳轻飘飘打在棉花上,心里横竖不是滋味,听见丢丢落在后面喵了一声,她决定为了孩子服个软,嘟嘟囔囔留下一句我考虑考虑。



5

当初分手的时候说得果断而决绝,大部分物什都分得公允又界限明晰,只是对于小猫的抚养权谁也不肯放手。

从凌晨再吵到凌晨,彼此计较着过去每一件小事,谁给丢丢喂饭多些,又是谁连夜打车带丢丢去医院,当原本归属于彼此照顾的付出被一笔一笔摆在台面上衡量得精细的时候,其实所谓感情就被消磨得不剩什么了。最后的最后,所有的争论以一场草率的猜拳告终。


王奕带着丢丢离开的那天,周诗雨对着那只被落下的猫碗发怔了很久。没有预想之中的解脱,反而如鲠在喉。

而卡在喉咙里的那根软刺随着时间过去愈久,也愈显得麻木无感起来,直到最后埋进皮肉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倒也能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如常生活着。

只是如今再重逢,遥遥几年的光景压缩进距离不过几米的楼板间,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建的房子隔音不好,连王奕蹑着手脚慢慢吞吞在她头顶走的声音都清晰可辨,周诗雨翻身起来喝了两口水,才觉那根几年前就埋下的软刺原来从未消失过。


原本上下楼邻居也算不上什么太亲昵的关系,只是而今的形势下物资要去一处领,检测要去一处做,总免不了打几次照面。

那天是周诗雨起得晚了,都还没来得及换下睡衣踉踉跄跄跟在人群最末端。头顶倏尔有阴影笼罩下来,回头正撞进王奕眼底。

王奕好像又长高了一点,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还是很学生气,她挥挥手很坦然地打招呼,说早啊周诗雨。

周诗雨扯出一个很尴尬的笑,没话找话聊回了句好巧。

王奕不说话只盯着她看,就在周诗雨都快要脑补出“不巧我在等你”这样的偶像剧脑残对白的时候,王奕终于移开目光,状似不经意问了句,“你还戴着啊?”

周诗雨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王奕指的是什么,不自然地掖了掖领口试图藏起那只戒指吊坠,“这么多年戴习惯了。”她把卫衣的兜帽戴起来,整个人藏进宽大的阴影里,没多解释算是默认了。


人们都说忘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关于她的东西统统扔掉,可周诗雨偏偏是个恋旧的人,一件衣服穿两三年,磨毛起球的玩偶也舍不得扔,这些承载许多过去时光记忆的东西,之于周诗雨而言它们的存在本身已然弥足珍贵。

所以那些没来得及归还的礼物,周诗雨大都仔细保留着,无关对那个人的留恋与否,只是习惯了,习惯洗完澡戴上那条项链,习惯抱着玩偶入睡,就像这么多年也习惯了去过一种没有她的生活一样,日复一日成为肌肉记忆,成为闭着眼睛都可以重复的惯性。


习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人的安全感是由无数个熟悉的场景所构建的,而离开一个习惯的人,去重新适应一种没有她的、全然陌生的生活方式,就是安全感不断离析解构的过程。然后从骨血当中拆除一部分,填进时间步履不停的巨大齿轮罅隙间,只有当这些都被碾碎得什么也不剩的时候,血肉再生结痂愈合,名为忘记的镇定剂麻痹剥离习惯带来的创伤,某件物品所具有的象征性意义才慢慢被磨平,成为可有可无的惯用品之一。


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周诗雨早已记不清哪些是王奕送的,哪些是她们一起买的。既然在故事的最开始就是不分你我,又何必在曲终人散以后再分出一条无谓的楚河汉界来。


周诗雨擦了擦浴室镜子上的雾气,看着空荡荡的脖子想,都不重要了。



 6

情况是一点一点坏起来的。

像温水煮青蛙,总给人一种虚无缥缈的期待借以无期限忍受下去。起初是快递外卖停运,然后世界被无数拭子棉签一点一点压成灰白色默片,临街的房子往日总有车声隆隆经过,而现在却如同末日降临般死寂。

前两天楼栋混检出了异常,单元门干脆落了锁,住户抗议了几次也无功而返,仍是被囚于一室之内。


街道一周发两次物资,大都是米面粮油一类仅供维持基本生存的东西,好在周诗雨一贯吃得简单,炒一个鸡蛋就能就着米饭吃完。

同一楼栋的住户起初还在群里互换物资,但可乐火腿这样的硬通货消耗很快,不过半个星期就没了声响。

收到王奕讯息是在一个下午,周诗雨收拾完碗筷正准备打开电脑处理工作,手机咣当咣当响了几声,板板正正的王奕两个字挂在通知栏上。

她新换了丢丢的照片作头像,周诗雨点开放大看了又看,觉得实在可爱得紧,长按保存之后才想起去看王奕到底发了什么。


互发的上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三年前,冰冰冷冷的一张水电费账单,各自付了各自的部分,她们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总是两不相欠。

原来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周诗雨想。


“那个,我不小心把锅烧了,能来你家做顿饭吗?”

周诗雨甚至光是看着这行字都能想到王奕打字时咬着食指局促不安的样子,从前住在一起的时候王奕很少下厨,想来如果不是隔离点不到外卖大概也不会自己做饭。

周诗雨刚准备回复,聊天框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于是周诗雨很好脾气地停下来等那边说完,很快王奕又发过来一条消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当我没问。”


王奕刚发送出去就后悔了,她好像总是在周诗雨面前表现得像个沉不住气的孩子,这些年本以为自己长大了不少,可偏偏一遇见周诗雨就似打回原形一般。想到这里王奕又懊丧起来,觉得自己总是在白费力气,像只衔着自己尾巴转圈的小狗,不停地在原地傻傻打转。


周诗雨其实没多想心里就有了答案,但又觉得答应得太过果断似乎会丢了面子,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补上一句,条件是带丢丢一起来。


王奕一手抱着丢丢一手提着一小袋挂面进来的时候丢丢正扑腾着要往下跳。爪子软绵绵落在短绒地毯上很安静,小猫嘴里却骂骂咧咧个没完,王奕一脸搞不定,垂手耷拉着眼睛,周诗雨看到王奕吃瘪的样子终于没忍住笑起来,俯身蹲下去摸了摸丢丢的脑袋说好乖。

从前丢丢在周诗雨面前一贯是很乖的,任抱任摸一睡醒就黏糊糊蹭过来求摸摸,对王奕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要坏脾气一些,而在后来很长的单独抚养丢丢的时间里,在数不清第多少次对着被咬的伤口吹气的时候,王奕很认真地思考过其中原因。最后她把原因归咎于从前每当要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总是要有一个人把碍事的小家伙丢出卧室,而王奕总是扮演着这样的角色。

也许丢丢在两个人无暇回应的门上用爪子挠下无数条刻痕的时候,记仇的小猫咪就已经把这笔账偷偷记在了王奕的头上。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王奕叹了口气认命地提着袋子去了厨房。


周诗雨家王奕是第一次来,上次不过是在门口匆匆挨了一眼,今天这才算得上是造访。

屋里陈设很新,看得出是刚搬家不久,杂物随意堆着有点乱糟糟的但很干净,甚至平添几分烟火气。墙上刷了暖黄色的漆,和她们曾经一起住过的出租屋很像,本来就是周诗雨偏爱的颜色,沿用在她的新居里也不意外。沙发上搁着一个印着丢丢的抱枕,是共同好友送给丢丢的生日礼物,原本应该是有两个的,只是另一个王奕怎么也找不到了,也许是丢在了奔波的旅途间,也许是藏在了被遗忘的哪个角落,总之是找不到了。

这里对于王奕而言既陌生又熟悉,熟悉的是周诗雨没有改变太多的生活习惯和痕迹,而与她以一种新身份相处的转换对于王奕而言又太陌生了。


所以王奕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很自然,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问周诗雨燃气灶怎么开。周诗雨循声走进来,下意识数落王奕怎么这么大的人燃气灶都不会开,火光腾起的时候周诗雨才意识到自己似乎逾矩了,王奕会什么不会什么都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于是周诗雨只好尴尬地干笑了两声说,好了你自己烧水吧,有事再叫我。

周诗雨是一个很容易尴尬的人,其实王奕也是,前任这种让人进退维谷的关系其实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可偏偏又落进同样的境地,成了一种近似于末日共患难的关系,周诗雨总不能见死不救,而王奕不能和肚子过不去。


周诗雨开了盒罐头给小猫,自己窝进沙发里还没来得及咽下那口薯片,王奕的叫喊声先响起来。

周诗雨冲进厨房的浓烟里,把始作俑者扯出来,才摸索着把抽油烟机打开去料理这个烂摊子。好在只是水烧沸了扑出来,没什么大事,周诗雨腹诽了两句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善庖厨,面上倒是学乖了没有表现出来,只让王奕出去等着吃就好了。


只是怕她把我的厨房炸了,才没有要给她做饭吃的意思。

周诗雨边想着边擦干料理台上的水渍,又重新烧水,抓了把面条散进沸水里。


这顿饭最终以周诗雨倒贴一个番茄两个鸡蛋告终,这位不速之客倒是毫不见外,把脸埋进碗里吃得开心。王奕吃完自觉地去厨房洗了锅和碗,周诗雨看着她长高了一些的背影想,这人的眼力见倒是比三年前有点长进。


王奕收拾完出来的时候,周诗雨抱着丢丢在沙发上看电影,平时好动的小猫在周诗雨怀里乖巧地像只鹌鹑,半阖着眼睛全然一副享受抚摸的状态。王奕心里偷偷骂了两句吃里扒外的小东西,这才多久就忘记这几年是谁辛辛苦苦养的你。但王奕看着一大一小画风和谐得过分的两只猫咪,甚至有点不忍心打破这份平静,只是环视了两圈屋内,除了周诗雨身边的一小块空沙发之外,好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没了再死皮赖脸呆下去的理由,王奕只好小声叫着丢丢,丢丢我们该回家了。

丢丢抖了抖耳朵,大概是听见了,但不为所动,继续响着呼噜示意头顶按摩的手不要停。

王奕现下倒觉得自己显得有点多余了,瞪圆了眼睛盯着丢丢的侧脸希望它能感受到自己灼热的目光,周诗雨很适时地咳嗽了两声替王奕解围,往左挪了挪,空出一个身位,说要不坐下看完再走吧。




7

全城封闭的第三个星期,周诗雨拿出了冰箱里的最后一块牛排。

这是过去一周沾的第一次荤腥,或许也会是截至未来不知道多久之后的最后一次。

周诗雨每天定十八个闹钟早起在各大平台抢菜,倒计时临近的时候摩拳擦掌期待幸运之神光顾,然后在界面由亮变灰的几秒钟之后铩羽而归。

连续四天凌晨五点起来仍旧颗粒无收,周诗雨终于认清现实,决定躺平。


令人不快的事情是很多的,像是被隔离在一间透明玻璃房子里,远方的呼喊甚至听得清晰,只是你无法发出声音。网上纷飞的文字图片接踵而来,荒诞又现实的描述血淋淋地上演在面前。

无力,叹气,说一百遍共克时艰也阻碍不了新闻里每日播报不断攀升的确诊数字,一切都像极无法挽回的末日前兆。

日子以7为单位记一个循环,没有人告诉你为什么是这样,可所有人似乎生来就觉得是这样,于是日子变成了这样。


周诗雨在手机上刷着去年公园里开得漫山遍野的樱花,背景里粉色的摩天轮巡过一圈又一圈。

这本是上海最好的时节。


在等待牛排化冰的时间里,周诗雨收到了王奕的消息。

是一张丢丢对着青菜的照片,小猫皱着眉头脸上日常写满嫌弃。王奕指尖飞快敲上一句“丢丢说她想吃肉了”,又配上一个鹦鹉哭泣的表情。

王奕最近三天两头带着丢丢往周诗雨这跑,美名其曰是让周诗雨和丢丢增进感情,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彼此都清楚得很。


家里冰箱空得像被洗劫过,连速冻食品都被消耗殆尽,面对着一堆土豆番茄大白菜,王奕向来束手无策。

而周诗雨能把简简单单的挂面煮出不同的花样,番茄鸡蛋胡萝卜,最朴素的食材经她处理像是重新拥有了舌尖上的生命。忘记是来蹭饭的第几天,王奕把脸埋进碗里,声音闷闷地问周诗雨,我以后能每天都来吗?

周诗雨夹了片午餐肉到自己碗里,翻了个白眼说,你现在难道不是每天都来吗?

王奕很轻很轻地笑了,不置可否。


现下虽然物资紧张,但好在王奕吃得不多,一口饭就能养活,她来的时候也总带上自己发到的那份食材,细细算来其实两个人一起吃倒还经济些。

周诗雨今天心情不错,慢悠悠地回复王奕,小丢能吃牛排吗。

小丢当然不能,但有人能。

彼时王奕已经能够熟门熟路钻进周诗雨为她预留好的缝隙里,丢丢从臂弯跳下来踱到沙发舒服的角落窝下。周诗雨见她来了,又看了看时间,差不多该到饭点,于是使唤王奕去切些配菜,自己拿着厨房纸去擦牛排的血水。


仅剩的一点黄油抹过锅面,牛排下锅凝住的油脂遇热融化的瞬间噼啪作响,油花不慎溅到手臂上,藕白的胳膊霎时红了整片。

冲了冷水过凉,王奕又找了冰块给周诗雨冷敷,还是起了水泡。

胳膊连着皮肉灼烧般地疼,虽然说水一百度会开人一百度会死,但百度说烧伤不能碰水应该是有些道理,于是小心翼翼恪守着注意事项,周诗雨没想到自己也有所谓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一天。


不知道是担心还是愧疚的成分居多,总之王奕觉得自己没有一走了之的道理,说什么也要留下来照顾周诗雨。

擦了药又仔细裹了纱布,周诗雨才感觉稍好了些。


只是原本今天打算洗头,眼下三两天这手也很难痊愈,总不能真捱到自力更生的那天。周诗雨心里盘算着,只好对王奕招招手,“将功抵过的机会来了王奕。”

王奕像只终于领到任务的小狗,很热情地凑上来问有什么吩咐。周诗雨指了指自己的发顶说,“帮爷爷洗个头。”


王奕很难拒绝这个算不上无理的请求。

于是水一点一点打湿头发,洗发水在掌心揉出泡沫,再覆上去用手指慢慢梳开打结的发梢,指尖轻轻摩挲过头皮。

水池里积起一小池水,周诗雨半睁着眼睛,王奕的脸映在灰白色的泡沫缝隙里看不分明。

周诗雨想起曾经在哪本书里读到过一句,水里盛着的是一个颠倒的世界。

所以在镜像的时空里,她们会不会还没有分离,还依偎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是挤在一起共食一份炒面或是速食年糕的关系,浅绿色的风扇旋转不停,而那个夏天的长梦永不复醒。


水流声截住周诗雨的回忆,王奕用毛巾拭干她头发表面的水分,然后周诗雨说什么也不肯让王奕帮忙继续吹头发。她退开过于暧昧的距离,用毛巾掩住熏红的耳朵,从王奕手里几乎是夺过吹风机说我自己来就好。

王奕并不在意地把吹风机递交过去,然后问,那你一会儿洗澡怎么办?

周诗雨眼神闪躲,嗯嗯啊啊说就包着保鲜膜洗呗,我跟你说王奕这个保鲜膜特别防水。

王奕很适时地读不懂空气问,要不我帮你洗。


周诗雨整个人快要烧起来,瞪着眼前的人尖叫,“你变态啊王奕”。王奕从上到下打量她,嘀嘀咕咕说又不是没看过。周诗雨不明白几年没见这人为什么变得更无赖了,气得作势要打她,刚抬起手就扯到胳膊伤口嗷嗷叫唤,王奕闻声熄了逗弄她的心思,忙不迭低头认错。贴心帮忙拿好换洗衣物和毛巾搁在周诗雨伸手就能碰到的架子上,又打开淋浴试了试水温,才关好门出去。


一只手总是不大方便,周诗雨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王奕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头枕在那个丢丢靠垫上,很久没修剪的一绺刘海落下来遮住比几年前更凌厉了些的眉眼,周诗雨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不能用长大这样的词来形容王奕了,她的的确确是个成熟的大人了。

如果她们的故事被拍成电影,这里合该有一个慢镜头,镜头由远及近,框进周诗雨的背影,掠过王奕均匀平稳的呼吸,特写她侧脸埋进软垫里,蜷着手脚睡得很沉。


深深远远的长镜头里,无数张影像纷飞重叠,这一幕仿佛曾经上万次重演,犹如梦中。


周诗雨取了绒毯给她盖上,才蹑着手脚回了房间。

客厅只留了盏夜灯,周诗雨背对着昏黄的光线很轻地说了一句。

晚安,王奕。



8

周诗雨快到天亮才朦朦胧胧睡过去,意识裹进曙光里,梦到明天会下一场大雨。


醒来的时候竟真的下了雨,淅淅沥沥砸在窗檐铺成透明的水墨。不过四月本就是多雨的季节,周诗雨从混沌里挣扎着起来,心里担心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前几天新闻里看到的红色电话亭女人会不会被雨淋湿。


但这样的关切在物理空间的阻隔下总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了,周诗雨揉着睡眼打开房门面对眼前真切的现实,看到厨房里那个熟悉背影的时候才意识到原来昨晚不是在做梦,可一切的一切都如昨日再临。

只是一部曾经烂尾的返场电影,周诗雨不知道这一次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倘若置身于如常的处境里,周诗雨很难解释这样的心理,大抵是喷泉里倒影的精致建筑一刹崩溃了,而在泥沙俱下的洪流里仅有这一根稻草可供攀缘。

彼时那根稻草正立在那里,戴着黑色粗框眼镜,细长指节抵在刀背上很熟快地切出葱末来,哪有一点那天火烧厨房的忙乱样子。


藏巧于拙,成年人说不厌的谎言之一,扮猪吃老虎的套路永远屡试不爽。


有些事情就像隔着层纸窗,模模糊糊地看个轮廓,非要捅破了也许是自讨苦吃。

但周诗雨偏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格,不喜欢不清不楚的关系,于是她还是选择走近她。


王奕听见身后的动静也没回头,只说让她去外面等着,别不小心又被油溅到。

周诗雨刚睡醒声音有点哑,歪着头问你什么意思啊小王。王奕笑着讲我不做饭谁做饭,你都这样了,总不能一起喝西北风吧。

周诗雨放软了声音,不想再和她兜圈子,“你明知道我在说什么的,王奕。”

王奕一怔,终于停下了手上动作,但仍旧不肯与周诗雨对视,“以前总是我猜你的心思,现在也该换你猜猜我了。”


空气逐渐沉默下去,砧板上的葱还剩半段没有切完,王奕没沉住气正想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感觉到周诗雨的手臂从腰上环过来,把脑袋搁在她肩膀上,王奕听见她说。


​“不如我们都不要猜了好不好?”



​9

外面还在下雨。

她们并肩坐在一起同吃一碗面条。


​周诗雨不会问王奕为什么学会了煮面,就像王奕不会问周诗雨这碗面是不是有妈妈的味道一样。


​那些心照不宣的话藏进万千的不言语里,如果明天是末日,如果这就是电影终场结局,好像也没什么遗憾了。


是破镜重圆也好,重蹈覆辙也罢。

一切如昨日再临,好在她们都还没有丢掉从头再来的勇气。


花店不开了,花继续开。

这本就是上海最好的时节。



慢性缺钱症三番

【黑喵】复职日

关于 新年第一天喜提炮友转正 的小甜饼

半现背 全文约9000字 酸文预警 感谢阅读


1

袁一琦从走廊的冷光源中走进房间的时候桌上的灯还亮着,点光源小而固执着,因而当她踏进这块小小的私人空间,终可以幸免于被黑暗吞噬。

有这样几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她在心里细数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匆忙间忘记了节约能源。或者是房间里进了拙劣的新手小偷,得手后竟然没将作案现场恢复到原样。


她数不出来别的了。

还有这样一种可能——袁一琦虽然还没得到验证,但已经刻意地将关门动作放到最轻,在寂静的冬季清晨,一点微小...

关于 新年第一天喜提炮友转正 的小甜饼

半现背 全文约9000字 酸文预警 感谢阅读

 


1

袁一琦从走廊的冷光源中走进房间的时候桌上的灯还亮着,点光源小而固执着,因而当她踏进这块小小的私人空间,终可以幸免于被黑暗吞噬。

有这样几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她在心里细数起来:早上出门的时候已经有些晚了,匆忙间忘记了节约能源。或者是房间里进了拙劣的新手小偷,得手后竟然没将作案现场恢复到原样。

 

她数不出来别的了。

还有这样一种可能——袁一琦虽然还没得到验证,但已经刻意地将关门动作放到最轻,在寂静的冬季清晨,一点微小的动静都显得清晰,袁一琦于是赤着脚走在十二月已经很凉的地板上。

 

不对,已经是一月了。

她看着正熟睡着的沈梦瑶,有点迟钝地想起来。

 

 

2

在直到今天之前,袁一琦不得不遗憾地承认,沈梦瑶实在算不上一个多么主动的爱人。

额,我是说炮友。

在袁一琦的经验里,沈梦瑶总是这样,对你比对风还清淡,她从不拒绝你,也不给你太多甜头。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先削掉一半忙碌于工作的日子,还有她们各自的生活交际,剩下的夜晚满打满算一百个,这两年的锻炼之下,袁一琦已经具备了很好的自我相处能力,这又给了沈梦瑶五十晚上的借口。

剥除到最后,在那些已经少得可怜的夜里,沈梦瑶却还不愿意向她发出邀请。

 

她不想见自己吗?她没有欲望吗?

袁一琦不得不扭扭捏捏地编撰许多理由,咬着手指在聊天框里打字,或者礼貌地敲开一扇门:对一下近期的人员安排;借一口不小心吃空了的猫咪罐头;队长有空的话还想请教一段舞蹈。

待那扇门在她身后关上落锁,袁一琦在心里偷偷摸摸地雀跃:今天又叫她混到免费的关爱。

 

袁一琦其实很早就将自己房间的另一张房卡钥匙交到了沈梦瑶手里,当时是用了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术来骗她收下的?袁一琦自己也记不清了,只知道那个人柔柔地接过去,仔细收在卡包的最里一层,几个月来却只是很少使用,袁一琦等得久了也就习惯了。

 

很偶尔的一次她来过夜,早晨袁一琦对着盥洗室的镜子,用粉底液仔细地遮盖锁骨上留下的一处痕迹。昨晚的沈梦瑶其实很小心,是她偏要的。粉底液刚干到一半,无论她多么小心保重着这一份宁静,爱人还是听到舞会结束的钟声敲响,早上七点,王子抱着自己的佩剑离开仙杜瑞拉的房间,离开房间的人不是她,但魔法失效的,的确是她。

那扇门在袁一琦背后被小心关上,生怕惊扰了这座城堡里其他所有人的梦。

沈梦瑶一走,房间里就生出难以打消的静。袁一琦撑在水池边忍耐,突然伸手用力搓掉已经快要凝固的粉底液遗迹,太过于薄的皮肤因为她拉扯的动作而泛出红。她盯着昨夜那一小块已经不再痛痒的爱痕发呆,在心里问自己:这到底算什么。

 

这样的是沈梦瑶。

 

 

而此刻沈梦瑶十分自然地睡在袁一琦的房间,躺在袁一琦的床上,盖着袁一琦的被子。她的呼吸声因为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而粗重着,当你站在她面前,看见她蹙着眉睡去,你没有心思和她计较那些夜晚了,只感到一种无法自抑的隐痛。

 

袁一琦左右打量自己的床,想寻找出一个合适的入口。除了袁一琦,大概没有太多人有幸见识沈梦瑶的霸道行径——比如现在,她像一只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看似可怜,但偏要占据床的中心位置,把四周都化作无法相连的孤岛,非要叫登岛的袁一琦难办。

 

这样的也是沈梦瑶。

 

袁一琦认输般地走近,伸手将她一簇滑落到面前的发丝别回耳后,指望这样可以稍微协助下她费力的每一次呼吸。沈梦瑶的安睡被袁一琦悉心呵护着,没遇上半点起伏波澜,自然也无从得知面前的人此时的神色、动作。

她只是很下意识地去蹭袁一琦有些冷的手指。当然不是人的下意识,沈梦瑶不吝惜自己,任脸上的热度灼灼地烫进袁一琦的皮肤里,袁一琦的手里握了一份额外的温度,不知如何处置,这令她感到恍惚。

 

......真是猫一样的家伙。

 

 

3

袁一琦把自己从外衣里卸除出来,那盏台灯被她熄灭,冬季的清晨六点半,窗户外面的天光还没有亮起来,刚关闭光源的那三十秒,视线会短暂的被黑暗彻底占领。袁一琦干脆闭上眼睛,科普上说这样可以令你的眼睛最快速度地适应昏暗环境。她一边认真地默数着秒数,一边摸索着盘腿坐在地上,等她再开睁眼的时候,视线就能恰好与沈梦瑶的睡颜平齐。

 

袁一琦向前倾身,脑袋搁在单人床空落的边角位置,她差不多快有二十四小时没睡,过负荷的体力和情绪消耗令大脑的转速变得迟缓。她盯着一张亲密的脸,此刻她们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四十公分,但那个人正处于梦中,无知无觉。

这种感觉很离奇,明明很接近,却简直像对视着另一个世界的人。

她是真有点累了。

 

袁一琦盘算着选取一个什么样的角度躺下才能不惊醒面前的人,要不然干脆先趴床边睡吧?她简直要觉得自己好笑,明明是自己的房间,自己的床,倒好像是个来偷夜的贼。

 

 

“你回来了。”

沈梦瑶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她的醒来并不能怪袁一琦,大约是骤然变暗的环境反倒叫身体记起来自己身处此地的原因。她有些困难地尝试睁开眼睛,一连好几次都失败:“几点了?”

沈梦瑶的声音因为睡眠而虚弱着,这令袁一琦更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怜惜。

“还很早,”她轻声安慰道,“接着睡吧。”

 

沈梦瑶迷迷糊糊地应一声,又像是想起来什么,向里侧缩了缩,她伸手拍拍身边还暖着的地方,动作因为混沌而显得天真无序。

袁一琦从善如流的躺进同一条被子里,沈梦瑶的身体很暖,被她睡过的地方也变得很暖,这反衬出袁一琦身上的冷气。在排练室里练舞时攒出来的一点儿热气,没等走到房间门口就散了个干净。

小猫自己明明还迷糊着,但仍能凭一些不知来自何处的驱动力克服人类的本能靠过来。都跟你说了,这世上有两个沈梦瑶,如果遇上白日里清醒的沈梦瑶,袁一琦最多换来一个不咸不淡的眼神;但她遇上睡梦中的沈梦瑶,于是能换来一套完整的关怀。

先是袁一琦的手臂,稍等是腰侧,最后是一整个后背,她做得很刻苦,要一点点的将袁一琦熨热才肯罢休。

 

完成这一整套工作,沈梦瑶理应可以放心地休憩了,却不知为什么反倒醒转了过来,或许热量和睡意都有定额,她把手头的那一份给了袁一琦,自己就没有了。

她在黑暗中仔细打量面前人低垂的眉目,把一口气短暂地叹进夜色里,很突兀地开口:你瘦了很多。

 

袁一琦被她作业得很舒服,那个人的手还拢在自己的后背上,她将要清醒了,但暂时还未来得及收回她的关怀。隔着薄薄一件T恤的距离而已,这样的宝贵时刻理应被专心享受,袁一琦开口,想用一句不痛不痒的玩笑话把它轻轻揭过——她不愿意这个夜晚的第一个话题就滑向一些太过于低迷的情绪。

沈梦瑶,你不是昨天才抱过我。

 

“是啊,才一天而已,”沈梦瑶手里用了点力气,把袁一琦往更靠近自己的地方揽了揽,她身上带着专属于睡眠后的香味,钝钝的,这让袁一琦很舒服,“怎么感觉你又变少一点。”

那个人的双臂还锢在她过分瘦削的脊背后面,那里其实已经不再冷了。袁一琦不开口,沈梦瑶就自顾自地说下去:“总觉得,比起小时候少了很多。”

 

她的手指再一次在袁一琦的身上丈量,袁一琦不得不随着她的动作颤抖,就像是一种应合。沈梦瑶明察秋毫,这里少了一些柔软,那里却多了一道伤痕。

 

袁一琦自己当然不会知道,或者说她其实知道,但并不真的在乎。袁一琦从来没有过机会像沈梦瑶摩挲她的每一寸皮肤一样观察过自己,她亦没有真正关爱过这具身体。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袁一琦以一种挥霍的态度使用着它,直到其中的零件一个接一个地罢工,医生两天前才嘱咐她少熬夜,少生气,她只花一个晚上就能将全部医嘱违反个透彻。

 

袁一琦其实想说她实在不必惋惜,她们认识的时候袁一琦才不过十来岁,少年人的身体自然像一处活泉,哪怕没有引来外面的水源,也一样能靠自身满溢着。如若可以的话,谁不想自己永远那样饱满?

只是总是满着也未必是什么好的事情。她当然可以感受到有一部分的自己渐渐干涸下去,但正因如此,才让她生出一些新的觉悟来,开始寻找起意义这种小时候嗤之以鼻的东西。

消耗掉一部分的生命换取一个意义,每一份都明码标价,按照主次轻重排好,看起来她付出了很多,其实反而划算得很。但即便如此,袁一琦愿意赌誓,那些计算和排序中绝不包括沈梦瑶的部分。每个和沈梦瑶共享的夜晚,她愿意匹配沈梦瑶的全部需求,沈梦瑶爱她最好,不爱她只是抱她也很好。

 

是么?袁一琦地回答含糊着。

 

袁一琦,笑一个给我看看。

 

她是真的累了。这个夜晚难得,她话却说得很少,只差把状态不佳写在脸上。袁一琦抬起头,完成任务似地牵了牵嘴角,笑得实在难看,这真不怪她,要怪就怪面部神经吧......袁一琦要面子作祟,很快收回那个微笑,把话题岔到一个不相干的事情上:“沈梦瑶,你忘了关灯。”

 

“不是忘了,是我在等你回来。”

 

沈梦瑶的语气里是有不满的,要她一瞬间读懂其中的含义。袁一琦不赞同地看着她,她想反对,但没胆子开口,只能指望沈梦瑶自己从这个眼神中看出来。

沈梦瑶,何苦这样幽怨,你这样吝啬的人,怎么好来指责我的不亲密?

 

 

你很少来我的房间。袁一琦小心地暗示。

 

“袁一琦,我是来找你吵架的。”

沈梦瑶朝她眨了眨眼睛,一点点地把放在她背后的手放开,这让袁一琦感受到一种突如其来的空虚。

 

 

4

如果袁一琦不是傻子的话,应该早就能看出来沈梦瑶的不对劲。

 

按照安排好的编舞,今晚公演开场的那次对视理应长达十二秒。彩排的时候明明还一切如常,但当剧场的灯光在她们头顶点亮,沈梦瑶站在所有人的面前,只吝啬地看了袁一琦四秒,就转去细致观察她脚下的一处虚空。

她对袁一琦的职业素养还算有信心,知道面前的人即便被如此羞辱也不会有任何反击,于是更放纵自己那看起来有些冷气凛凛的表情。

才八秒钟而已。

沈梦瑶彻底不去努力,允许这个场面变得像家长会结束后母亲爆发之前的短暂低气压时刻。她在心里遐想,不知道袁一琦此刻是不是正在心里默数自己可能犯下的错误,到底是哪一条要招致如此惩罚。

竟然有些可爱。

 

待她们下了台,队里的后辈还慢悠悠的聚在帷幕后头,沈梦瑶先行一步找地方坐下,她很快就发觉远处一个脑袋一直左顾右盼着。


沈梦瑶当然放心,假装什么都没察觉,联合公演人多眼杂,借袁一琦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冒昧上来当面质询。沈梦瑶占了这样的优势,当然稳坐钓鱼台,除去上台表演的五分钟,其余时间专心致志地缩在角落里躲懒取暖。她选的这个位置不错,暖空调风力充足,沈梦瑶把两只手凑近风口去烘,手机在桌上连震几次:您收到一条新消息,您又收到一条新消息。


要好一会儿袁一琦才会终于收到一条推送提醒,她解开屏幕,等来的却不是沈梦瑶的微信回复——那个人正朝口袋房间里发送一张角度灯光都很完美的照片,她在手机上敲敲打打,面前摆着外卖汤碗,那是认真评鉴后的点评:鸡汤不错。

 

沈梦瑶吹掉鸡汤表面的一层浮油,仿佛同一时间听见袁一琦把手机捏得咯吱作响——自己好生无辜。

 

 

沈梦瑶其实又不是故意要躲着她的。

零点之前,她和袁一琦虽然同在一张台上,但实在是隔着好几个人的距离。有两米吗?最多两米罢,放在往日,相同的距离并不会让沈梦瑶觉得漫长,但在此刻这样喧杂的场合里反倒让她觉出一种非常分离的错觉。

 

她们的亲密关系止步于袁一琦二十岁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对她的了解是不是已经有了偏差,沈梦瑶记得的她其实不算是一个特别喜欢热闹的人,但小小的少年负担起这份工作就会恪守自己的职责,在当下时刻务必同时看顾好在场的同僚和台下的每一位。

沈梦瑶从背后看她的动作,是如何反复核对手头剩下的字数的,她每一次抬头,都需要推出不一样程度的微笑,可怜的袁一琦,把自己的情绪当成时钟上的针来正反拨弄,直到它能和新年的倒计时同步燃起升空。

 

袁一琦轻微地受苦,这令沈梦瑶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她自己躲在后面倒是轻松,既然不用开口,不如专心感受手里礼炮拉响时候耳边的轻微嗡鸣声。时钟跨过一个“特殊”的时间点,又继续稳定地向前行进,不会受到任何干扰,倒数归零的时刻就是倒数重新开始的时刻,彩带飘飘洒洒的在她眼前坠下去,简直像一场群鸟的飞行。

耳边是此起彼伏的欢呼,沈梦瑶提醒自己不要去看袁一琦的表情,那个人已经换上了稍后表演时要穿的古风服装,很有几分飒爽的味道。

 

隔了几百、几千年似的,沈梦瑶从余光里瞥一下,倒不像是将要和她一起度过这样一个西历节日的地下情人。

 

 

可惜的是再潇洒的公子少爷也会有失意时刻。

零点过了小半刻钟,身边的人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有的已经困到睡倒在地,没有了观众和同僚的审视,后台里的沈梦瑶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看那个人。

一件很玄妙的事情是,当舞台上的灯光黑下去,而表演者还未来得及完全离开的那几秒,会有两个世界在这个缝隙处形成重叠。在这一刻,世界上会同时存在两个袁一琦,后台屏幕转播里一个愤怒的背影是袁一琦,刚刚露面于幕布后的一个失意表情也是袁一琦,沈梦瑶只有一双眼睛一颗心,她只能选择一处。

 

其实,究竟看哪一个才能看见真正的袁一琦?

 

袁一琦踏入后台,没有和她对视,而是径直走向了深处。已经有人一路追上去,沈梦瑶收回视线,转而凝视着袁一琦刚刚走过的一路,两柄油纸伞静静地躺在路边无人问津,沈梦瑶放下汤勺,起身把它们捡起来,塞进一旁的道具回收箱中。

她什么都没有说,假装这是一个多么普通的时刻:一个小小的插曲,一次舞台的事故罢了,不值得任何人抬眼关注一下,也不值得任何人前往安慰。

沈梦瑶知道,也体会过,那是一个非常私密的时刻,这样的耻辱感受若是独享也就罢了,若是被人捕获就只会被放大到难以承受。

 

该怎么向你解释那一瞬间的恨意,有些时刻的你不完全是你,在台上,谁都只能挑出百分之几会被接受的自己,把一小块自己精细打磨后等比例放大。在那样的场合下,人被观看,但不是艺术品,是被拿在手里把玩、被渍上汗的那种档次。

这已经足以令人泄气,更泄气的是原来没人要看你被如何雕刻,而是要看你背后的一处木疖生得奇异扭曲。

她知道,这令袁一琦感到痛苦,如果被沈梦瑶看到,袁一琦会觉得更痛苦。

 

沈梦瑶慢吞吞地舀动面前已经快要凉透的汤,假装没看见缩在角落里和人吵架的那个人,她语言混乱,情绪激动,在这样的难堪时刻,吵什么已经无所谓了,重点只是要将它填满。

在那个晚上的剩余时间,沈梦瑶还要继续假装,假装没看见袁一琦是如何勉强把自己收拾起来的,假装不知道那个人在大巴上的困到宕机也是假装。袁一琦回到中心的第一秒就躲进练习室谁也不见——其实她也没撒谎,真有没学的曲目要连夜赶工。

 

从三点到六点,那间练习室里反复维持着一个既不扰民又足以婉拒打扰的音乐音量。她知道,等袁一琦用干净体力和精神,在漫长的麻木感中那个人便可以获得等待已久的安宁,到那个时候,一切的感受都会平复下来,不是消失,而是暂时衰弱。

 

 

沈梦瑶知道,正因为知道才悬心,她摸顺坨坨的毛发,躺在336这张充满了自己和袁一琦气味的床上,久久不肯睡去。手机被她捏在掌心,一旦有消息的震动她就会第一时间察觉,无论那个人找了什么蹩脚的借口:无论是一个复刻不出来的舞蹈动作,缺了某样生活用品,或者单纯是走错房间,她都可以第一时间打开这扇门,给予她可以给予的。

 

 

但她其实也知道,袁一琦不会敲响这扇门,至少今晚不会。

 

袁一琦需要在这一天剩下的所有时间里,独自收妥那些不断死灰复燃的耻辱感觉,一次又一次,直到自己八小时后从睡梦中醒来,袁一琦又会做回她无知无觉的小狗情人,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觉。

 

她知道袁一琦原本大概很想问自己开场的那十二秒钟到底在想什么。但是当这样的一个晚上发生了太多,就连沈梦瑶不肯看她的一十二秒都显得没那么难熬。

 

沈梦瑶叹一口气,不得不败下阵来,她落了俗,最后一次和坨坨以鼻尖相碰作为歉意的表达——可怜的小猫咪,新年第一天就要留你独自守家。

房门被关上,妈宝的小猫咪还不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她伸出爪子逗弄的那个皮质卡包,其余卡片都好好地待在隔层里,唯有最深一层的那张门禁房卡好像已经被妈妈带走。

 

 

5

在沈梦瑶开口之前,袁一琦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想和沈梦瑶求饶:这已经是一个很糟糕的晚上了。

但她还是忍住了。

这当然不是一个非常顺利的夜晚,好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不稳定的感觉。即便一切都没有按照她的计划前进也很正常,好像这才是生活的本质,生活的本质就是愤怒和冷却的混合物。

她觉得自己已经能承受,但不能承受也拉倒,她又没有决定权。

 

 

沈梦瑶尝试调整到一个最为合适的语气,她开口,尽量隐晦,尽量温和,让接下来的话不那么像说教:袁一琦,这是一年的伊始,这样的时刻应该要和重要的人开心度过才对。

她在黑暗中看不清那个人的表情,但能看到袁一琦别过头去,避开目光的交锋——这便已经是一种表达了。

 

“重要的人,沈梦瑶,你是说炮友吗?”

她已经在这个夜晚忍耐了很多,如果它注定要被搞砸,那就搞砸吧,至少让她获得清楚的审判。

袁一琦或许想自嘲的笑一笑为自己开解尴尬,但面部神经的迟钝吞去了这个笑容,让她看起来更可怜了几分。沈梦瑶听见面前的人刻意把那两个字咬得很清楚,她把自己说的轻贱,好像这样就可以制止更真实的痛感存在。

 

 

她们分道扬镳的时候袁一琦还不过十几岁,在那之后不太漫长的时间里,沈梦瑶曾避开视线,刻意不去关注袁一琦的成长。等到她再有机会去打量,那个人竟已经长得高过她,站在她身边不讲话的时候居然也会让人产生她已经成熟的错觉。只是沈梦瑶还是更习惯把她重叠进记忆里的那个身影,这令她生出一种莫名地怜爱,好像从始至终都是这样,包括此时。

 

沈梦瑶纠正那个表达:“我没有觉得我们是那种关系。”

 

 

“事实上我们就是。”

 

袁一琦说完,像是耗费了很大力气。她显然已经受困很久,受困于人和人的心是分离的力场,只要沈梦瑶不开口,袁一琦就永远也不能看到沈梦瑶眼里的世界。

每一次缠绵之后,她看着沈梦瑶离开她的房间,若无其事,毫无牵挂,像离开宠物咖啡厅的客人,爱猫爱狗的客人下一次还会回来光临,但没有人会把这定义为对某一位宠物店员的专门的爱。

沈梦瑶是如何定义这份关系,如何看待她的所有瑕疵,还有那漫长的十二秒,在沈梦瑶没有看向自己的十二秒里,她究竟在想什么。

 

“我不明白你想吵什么。”

袁一琦听见自己声音里的干涩,因为疲惫,因为恐惧,因为逃避——它显然正在出卖自己。

 

她有点想问问,在无声对视的十二秒里,你看见的究竟是我们久远的曾经狼狈,还是昨夜一场无名无份的相拥安睡?

 

 

6

那真是一只可怜的小狗。

沈梦瑶捧起袁一琦的脸,在她的迫使下,袁一琦不得不长久的回应着沈梦瑶的凝视。十秒,二十秒,可能更久,其实早已经超过舞台上短暂的对望,时间的尺度在这个节点上彻底失效。

只要沈梦瑶不说,袁一琦就永远也不会知道。

 

从第一秒钟开始,她是如何看见以前的袁一琦和当下画面重叠在一起,她们站在自己的面前,就连所隔的距离都几乎一样。

沈梦瑶很仔细地看着,这才渐渐分辨出一些差别:其实嘴角的弧度不对,眉眼间也不太一样。

她越看越觉得记忆里的袁一琦笑得松弛,和面前紧张局促的人重叠着,好像又不那么相似了。

沈梦瑶说不出口,她无法和袁一琦分享这样的感受,因为她知道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恰好是自己。怎么这样讽刺的,像面对自己的粗心作品,一种沉重的负罪感令她无法完成那个对视,令她失神好几个小时,却也令她在有些冷清的节日夜晚,鬼使神差地刷开了这间不属于她的房间。

 

恋人,爱人,情人,她反复在心里掂量那些称谓,用自己去称量袁一琦,又用袁一琦来称量自己,以确认自己和袁一琦在天平的两端得到了平衡。

沈梦瑶在这间不太熟悉的房间里静静地等待着,直到空气渐渐沾染上她的气味,让陌生的路也变成旧途——新年适合重新开始,或许她们真的应该开解一些东西。

 

 

7

沈梦瑶叹了一口气,她等了很久才开口给予审判:“袁一琦,现在已经快早上七点了。”

 

嗯?

 

沈梦瑶突然埋进袁一琦的怀里,隔着薄薄的一层T恤狠狠地咬住她手臂上的一块皮肤,她要袁一琦忍受钝感的疼痛,为着她刚刚的挑衅行为。夜里的沈梦瑶真像退化成一只动物,不是温驯的家养动物,是尖牙利爪的那种动物。

 

 

这样的惩罚在炮友的合理权限内,袁一琦没有躲,或许终有一天她会被捕猎的家伙彻底吞食,但这漫长缠绵的一秒她还暂时不愿意打破。

 

疼痛令袁一琦清醒过来,或者说是令她重新沉沦回去。她即刻感到一种后悔,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收回那句让彼此难堪的话。

炮友又怎么样,猎物又怎么样,就算沈梦瑶并不以同等的程度爱自己也没问题,这些她不是早就接受了吗?她很想说,沈梦瑶,使用我的心就像使用我的身体吧。

 

 

沈梦瑶很快发泄完毕,抚摸一下那处暂时的伤疤,这是报复,也是拿走属于她的使用份额。

 

“我是说,这一天已经开始很久了,袁一琦,你还没有对我说过新年快乐。”

 

 

8

......她在意的竟然是这种事情。

 

这反倒叫袁一琦措手不及,她结结巴巴地开口:“我还以为你也对我生气了。”

 

 

沈梦瑶当然生气,但不是你以为的那种生气。她又不真是什么蛇蝎心肠,也不是你严苛的直属上司,她只是爱你爱的很犹疑,一个不够自我察觉的爱人又能气些什么呢?

 

她知道你看不明白她眼神里的暗示,你真笨啊,她于是要掰开来,揉碎了告诉你,告诉你她如何气你总不知道爱惜自己:你过上一种竭力的生活,直到把自己的睡眠和笑容一并搞丢。

你从医院回来的路上给她发信息,她撑在床边回复你讲得乱七八糟的语音,看你在出租车后座给她打的视频电话里那个迟钝的笑容,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沈梦瑶会告诉你自己很喜欢看你笑的样子,无论是你小时候无忧无虑的笑容,还是长大后有了偶像包袱后,总执着于要找最佳角度,她爱你笑的笃定松弛,总之不是现在这个疲惫勉强样子。

 

她要告诉你无论是身体或者一颗心,它们明明都需要被悉心照料,你却总要那么慷慨的使用它们,用在那些无关的人,无关的事情上。你宁愿对着无人理解的虚空反复地自我剖析,对着练习室里的寂静一再品味痛苦的味道,你消耗自己还热着的那一部分,从清晨到下一个清晨,害她在每一天都没分到多少。

 

你以为自己总是把自己分给她,却收不到她相应的邀请。但明明是因为你和她共处,却又心事重重,她才会感到自己的无力。

这让一张邀请函静静的停留在角落里,她不敢诉出了。

她多无辜,她明明能理解你,能驯化你,能教会你如何更好地使用你的情绪,却也要承担每日愈发少掉一小块的你。

 

 

“袁一琦,如果我总是不邀请你,那我很快就会改正的。”

 


但在此之前她还有最后一道考题。

 

在稍显漫长的等待后沈梦瑶终于愿意开口,沈梦瑶当然有资格把控节奏,她知道,如果自己说从前的都不算数,那袁一琦就会立刻为她们的计数各自清零。

 

“还记得你第一次吻我是什么时候吗?”

 

 

9

她知道袁一琦不会忘记。

十七岁的小孩,明明做什么都懒懒散散,唯独在这个时候太过认真用力。

确定关系的那天晚上她们第一次交换亲吻,袁一琦,她的新手恋人,根本没有经验,把一个情爱的吻简直要变成热烈的赞颂,像赞颂太阳,赞颂所有高远的东西。

 

面前的人回忆起那段失败经历,以及沈梦瑶嘲笑她时候亮晶晶的眼睛,她双手举高主动认输:“我那时候大概不是一个很好的恋人。”

 

“袁一琦,但我喜欢你那时候的专心样子。”


沈梦瑶的脸凑到足够近,她只要向前一步就能碰到,那双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明亮。

 

“新年第一天的第一份邀请,就邀请你重新试试这份工作,再一次以这样的身份吻我吧。”

 

 

10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夜晚。

或许袁一琦还要再短暂地困惑一会儿,她的大脑转得很迟缓,因为身体的疲惫,因为精神力的透支,因为这个夜晚曾经发生过很多事情,但现在都不重要了。

或许她还要一点点时间来弄明白其中的逻辑,但当她透过窗户看见暂时还不存在的朝阳,听见不存在的鸟鸣声,她总会理解过来沈梦瑶的话。

 

这间带窗的房间是她前不久“据理力争”来的,除了那些正当理由外,也不是没有存着旁的小心思。

在今夜之前袁一琦曾无数次躺在这张窄窄的床上,她闭上眼睛,在心里模拟,模拟一副面孔如何被照亮,如何被自己安抚,也安抚自己的全部困惑。

直到今天她终于可以确认,当她凝视着前方,有了这扇窗户透进来的万家灯火,她的的确确,能在最相拥的时刻看清沈梦瑶的脸。

 

 

等等,沈梦瑶,你让我重新试试什么工作?

 

 

“你猜,反正不是炮友。"

 

 

 

——END——


慢性缺钱症三番

【黑喵】前往编号三十二

关于 滑雪和十年后 的小甜饼

现背 全文约7000字 酸文预警 感谢阅读


1

回程的路总是比来的时候更漫长一些,不知道这是概率还是错觉?


沈梦瑶枕在我的肩上——我们之间隔一个小小的方形软枕作为缓冲,她的重量于是显得几乎不存在。司机是老手,更何况这是路况良好的高速,车开得很平稳,让旅程并不痛苦,只是这种稳定反倒更拉长了时间。

天边的薄云和踏过的路一并被身后的风吞走,像是胃口永远得不到满足。我把手机里的三个游戏翻来覆去玩到腻味,好几次想要站起来调整一下姿势,又在身体将要行动之前突然醒转过来,...

关于 滑雪和十年后 的小甜饼

现背 全文约7000字 酸文预警 感谢阅读

 

 

1

回程的路总是比来的时候更漫长一些,不知道这是概率还是错觉?

 

沈梦瑶枕在我的肩上——我们之间隔一个小小的方形软枕作为缓冲,她的重量于是显得几乎不存在。司机是老手,更何况这是路况良好的高速,车开得很平稳,让旅程并不痛苦,只是这种稳定反倒更拉长了时间。

天边的薄云和踏过的路一并被身后的风吞走,像是胃口永远得不到满足。我把手机里的三个游戏翻来覆去玩到腻味,好几次想要站起来调整一下姿势,又在身体将要行动之前突然醒转过来,叮嘱自己:沈梦瑶还在呢。

 

我侧过去看她睡着的侧颜,尽量小幅度,不去惊动身上的小小挂件。

这种感觉真神奇,我忍不住感慨。

 

 

2

沈梦瑶站在服务区小口小口地吃蛋黄肉粽。

 

你要不要,她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枚粽子,被油纸严丝合缝地包裹着,一看就知道是她找阿姨多要了一份额外包装。

沈梦瑶面皮薄,怕被人看作斤斤计较的人,交涉的时候少不得甜甜地冲对面卖了个乖巧的后辈笑。

这些我根本不必看,闭着眼都能猜到。

沈梦瑶在这种事情上总是格外的像本地人,精一些不必要的细,讲一些不重要的究。她嘴上问我要不要,动作倒是丝毫不给你推辞的机会,把粽子塞进我的手心,再把我的手握进她的手里,一并揣到我的外套口袋,我还没来得及嫌弃:沈梦瑶,别,油腻腻的,啊啊啊,下次再敢把吃的塞我口袋里,你看我不——


好暖和。

 

我怕放外面会凉掉。她冲我眨眨眼睛。

 

 

3

我有的时候怀疑,沈梦瑶真的是个小动物变的。

 

小动物是什么样的?小时候性子皮,家里的长辈不想着约束我,反倒加倍把我捧到高处爱。我那时候和同龄人相处得较为一般,也不是说真的相处不来,而是在那个年纪自我意识完全压过群体服从:暑假的晚八点,电视台第无数次播放西游记,播到红孩儿口吐三味真火,我专注到筷子掉地上,只恨不能成为火云洞里的圣婴大王,把整个蜀地的小孩都收归我麾下。

三天后隔壁楼的小男孩发起对我领导的反抗,我初遭背叛,绝食两顿以示愤怒,仍由外公怎么劝说都不开门。

下午饿到头晕眼花,开门去厨房偷蛋炒饭,在客厅撞上刚从外面回来的外公,他把左右手里的大小包放下来,抹掉额头上的汗水,一群毛绒绒的小鸡仔跌跌撞撞地朝我扑过来,在我手上啄食——从此我多了一十二名小弟。

 

此刻沈梦瑶就是这样,我刚剥开一颗巧克力的糖纸,她立刻弯下腰来从我手心里衔走,她的牙齿戏弄般地咬到我指尖,类似动物幼崽的尖喙啄到你的触感。

我把糖纸丢掉,从口袋里掏出那个被包的严严实实的家伙,剥去一层层绿色的粽叶,沈梦瑶等得很认真,随时准备偷袭尖尖上的那颗咸蛋黄。

 

让她得手了。

 

我等她咀嚼完毕,把湿巾递过去,她刚刚抢得太着急,粽叶上的油光沾到脸颊上,擦了三次才擦到正确地方。

我说,沈梦瑶你能不能有点少女偶像的自觉,一下午吃两个粽子。

 

她拼命捂住我的嘴,指指我们身前睡倒一片的队友,做一个噤声的动作。司机接受专业训练,非必要绝不回头,我当然大感不爽:沈梦瑶,你敢对我动手动脚,还不敢叫人看见吗?

 

她凑过来我耳边,睁着眼睛编胡话:我害羞。

 

 

她绝对是装的,十八九岁的沈梦瑶都没见害羞过,难不成人还能退化不成。

 

沈梦瑶不会退化,她吃饱喝足,满意地坐正。小巴车的最后一排,宽敞,视野良好,我被迫重新目睹风如何吞食刚刚走过的场景,而沈梦瑶的视线越过我,轻松地凝视着窗外,好像对这一场残酷屠杀熟视无睹。

 

我摩挲她的手指,还是没忍住问,沈梦瑶,玩得开心吗?

 

 

4

提出想去滑雪的时候还是有些担心的。既要担心队长大人反悔这场早就说好的团建,也怕沈梦瑶勉强自己玩得不够开心。

排练的等候间隙,我躲在反锁的练习室里,趴在小桌边和她打视频:沈梦瑶,我会不会很孩子气,想一出是一出。

 

是很孩子气。队长大人铁面无情。

 

我给她陈述理由,把利弊,合理性,性价比和卖惨糅在一起讲,沈梦瑶其实不算特别聪明,或者可能是她允许自己暂时不聪明一下,讲着讲着就被我绕进去。

“那你会教我滑雪吗?”

当然!我立刻来了精神:我不是一直教你很多东西吗?

 

沈梦瑶把自己往被子深处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眼睛和我难解难分——看起来好舒服,我通感很好,好像自己也和沈梦瑶拥着,嫉妒得要死。她开口,眼神依旧柔情似水,不肯泄露太多线索给我:“我那时候并不是真的很想学,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

 

知道她跟我同时想起了一些画面,我感到一阵不那么致命的伤怀,讲话的时候底气又少了三分。

“......我知道 。”

 

或许我确实不应该这么跳脱,年关将近谁都工作繁忙,或许去周边的度假村,去温泉,哪怕在中心食堂一日游都好过我的愚蠢提议。

我恐怕好日子过得太久,有些得意忘形了。

 

门外有人耐心的敲了三下房门,她小声地问我有没有准备好。我把自己收拾好,依恋地非要和沈梦瑶对视到最后一刻,凌晨两点,在踏出这扇门之前,在搭档将我唤回我的另一种身份之前,沈梦瑶叹一口气,允许自己偶尔开赦一下面前这个辛苦的小孩。

 

“不过我很久没见到雪了,去滑雪也不错。”

 

 

5

认真工作过一个周,直到坐上夜色里那辆开往远方的小巴,车门关闭的那一刻,我仍感到十分不真实。

 

 

三小时前我还在上海街头被打光灯照亮,导演指挥我在某个恰到好处的时间点微笑,收音设备黑洞洞的高悬在我头前,简直像达摩克利斯之剑。

 

换其他人拍摄,staff见缝插针地来替我做采访,我今天做了全套造型和妆容,在夜风里一定显得格外值得被摧残。

 

十年后我在做什么啊。

我被冻得有些难以思考,像不擅长的文科考试,用东拉西扯的废话填满这两分钟的答题框。

 

十年后我大概胖一点了,没办法,新陈代谢哪里是我可以控制的;同理,我也可能流失一些胶原蛋白;只要没哑巴自然还可以讲话唱歌,跳舞就不一定了,取决于我的关节保养程度。

 

面前的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仍坚持把录像设备横拦在我面前。

我闭口不言,表情挑衅,她能奈我何?难道staff不知道吗,真心话只会在烂醉的酒桌或者爱人的床上才吐露,反正不会是这样冻的冷风中。

 

我小口咀嚼,爱人,两个字竟令人感到一阵难抑的温柔和羞怯。一想到几小时后我会和她相拥在黑暗的包车内,没有打光灯照射到的地方,我可以肆无忌惮的把手塞进她的羊羔毛外套口袋里,埋进她的颈间嗅她身上的味道——我嗅觉灵敏,因此没有用香水的习惯,清清白白一颗鹅卵石,却总因此沾染上玫瑰和广藿香的精萃。

 

一旦想起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一阵夜风汹涌地吹起来,像是为了惩罚我的不专心,还有不合时宜的空想。

江水的味道被强硬地嵌进我的肺里,家乡四川没有黄浦江口,娱乐圈人士常居的北京亦是内陆,纽约、悉尼、伦敦,更是遥远到我无法想象出来的地方:十年后,不知道我还能闻到江水腥凉吗?

 

我很突如其来地哽咽一下。

 

我想staff一定很开心。

 

 

6

要去雪场前的那个早上是沈梦瑶陪我从宾馆的床上醒来,天光从巨大的落地窗透进来,把她的脸照得很透明。

好像不即刻伸手抓住就会消失一般。

 

“期待吗?”

我们同时开口,念了彼此的名字,又同时忍不住笑出来。

 

 

我早就不是十七岁的袁一琦,在如何做好爱人这件事情上,就算没能新添太多实战经验,也终于能靠格物致知摸索出一些体悟。

我无需向除她之外的任何人证明,因此只会给你讲一些很零碎的片段。比如从为她挑选保暖的衣物开始,到缆车上什么时候是最好的高度角度,如何进修摄影技术,同时纳藏面前的人和她背后风景最美的那一刻。

她凝视着镜头,后来有人说那是多么含情的眼神,或许她凝视的是镜头背后的我?我那一刻专心致志,并不分心争宠。

 

当绳索牵引着缆车载我们攀上两千米的空中,所有坚固而熟悉的东西渐渐远去,封闭的空间里只有沈梦瑶,也只需要她就够了,她从对面伸出手来牵我,用眼神叫我别太紧张。

 

雪场上,记得用语言鼓励初次尝试这项运动的沈梦瑶。教练同时看顾我们两个,像看顾两个不同年级学生的支教教师,我务必做好优秀的学姐,除开温好自己的那一份功课,也别忘了随时确认她的学习进度。

我把摄下的视频递给她看,夸她动作标准天赋超然,这当然是真心诚意的。

 

 

我们以前时常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吵架,谁冷落了谁,谁口不择言,谁又勉强自己去迎合了谁。我当然知道,只要去回看那些储量丰富的影像记录,自然能给我们列出一二三四五条罪状,无论是用来恨彼此,用来寻找自我慰藉,或者是拿来三省吾身都很合适。

但我没有试过。

我从来没有想过回看过往,没去重温一对爱人的面目如何逐渐可憎,自然也不会知道自己曾经不足在哪里。

混沌着往前走,像在雾雪中穿行,分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分辨清楚,却一不小心就已经好几年。

一个从未回看的袁一琦,现在却能自发地做好这份工作。

我突然有些莫名的惶恐:莫非我真的在这几年里长成了一个更优秀的爱人。

 

 

我看向她,还在刻苦的练习着挥动滑雪杖,刚有些不见光的感慨要偷偷摸摸地把自己释出,沈梦瑶就率先开口,她穿得很厚,手掌轻轻按在我滑雪服的后腰,好软。

 

“没关系,你快去玩吧,我还需要自己再多练习一下。”

 

她慷慨地把我推去高一级的赛道,张昕已经在远处朝我挥手招呼,沈梦瑶冲她笑一下,低下头,不再看我。她孜孜不倦的回顾着教练指导她的那些标准动作,明明鼻尖和耳骨已经冻得通红,却还演出表情认真,像全世界最热爱滑雪的那个小孩。

 

 

有风把雪雾吹到我的眼前,一时间什么都分辨不清楚。

我猜,成为了更好的爱人的不止我一个。

 

 

7

沈梦瑶很早以前就对我说过十年后的事情。

 

她自己都是半个孩子,竟然也敢为我规划起未来:她要开一家什么样的店,每月会有多少固定开支,为了维持资金链自己最好再做一份稳定收入的工作,定居的城市,随身带多少家当和家庭“成员”。

沈梦瑶那时候有个小本子专门用来记录这些,每次早起工作令她感到痛苦万分的时候她就拿出本子多记上两笔,好几年了,也不知道她丢掉了没有。

 

那个时候我彻彻底底地相信着她为我们编织的美好梦境。

我或许怀疑过它的必要性,但丝毫没有怀疑过它的可行性。那时候的我只觉得一切都很容易:长大很容易,追求梦想很容易,逃避自己不想做的事情也很容易。

我们需要的只是一点点钱,一点时间,和一点携手的耐心。

 

我从来没有品尝过得不到的滋味,或许是因为我从来不够贪心,或许是因为总有人想方设法替我达成。

就像小时候,因为没有“跟班”而哭闹要绝食的那个下午,在我终于要怀疑自己不是宇宙的中心,终于要明白人不能永远得偿所愿之前,一十二只动物的幼崽服从在我手边——只要我要,这个世界就会想办法给我。

 

要是早知道我终究要学会这一课,或许早点学会更好。

 

 

二零一七年,沈梦瑶躺在我身边,夏天好热,那时候生活中心的空调比现在年轻五岁,制冷效果强上不少,我们裹在厚厚的被子里,她把笔记本摊平在软软的席梦思上,写出来的字因此歪歪斜斜。

沈梦瑶说,不知道十年后会怎么样。

 

我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未知恐慌笼罩,它无形无声,令我目不能视,口不能言。当时我还不能理解这种心情的源起,只好打乱她纸上的那一页,说好啦别写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干嘛规划的那么详细。

 

 

二零一七年的十年后,是二零二七年。

曾经以为永远也不会到达的日子,距今也不过只剩五年。

 

 

8

那天在雪场我确实玩到尽兴。

 

魔毯将人运输到山的高处,沉默的如同一尊永动机的遗迹。世界上的能量无法被凭空生成,只有转移。我静止着,却能随人流逐渐向上,逐渐感觉到山的一部分和我合为一体:能量的累积是缓慢而沉默的。

向上看,是越来越近的出发点和雪白的太阳,向下看是世界离我远去,但变成很小一个点的是我,不是它。

身边的人都摩拳擦掌地等待着最终抵达。

 

我怎么突然就很想念沈梦瑶。

 

 

雪场真的很冷,我哆哆嗦嗦地把手套脱掉,假装不太刻意地摸到手机,解锁,打开相册,里面是沈梦瑶,很多沈梦瑶,摆拍时候冻得鼻尖微微泛红的沈梦瑶,对着镜头呵气的沈梦瑶,笨拙地给自己系围巾的沈梦瑶,取暖贴掉了的时候笑得脸皱皱的沈梦瑶。

还有很多沈梦瑶眼里的我,凹造型的我,摔跤的我,发呆的我。

最后一张,她站在我的正前方为我回身拍照,我们平视着彼此,在阳光下护目镜里会一整个反射出拍摄者的认真身影——那张照片我其实不太想看,我知道那会是一个充满了隐喻的时刻,在我们伪装出的相安无事敬而远之底下,阳光分明会将一切都暴露在大地上。

要么抹去她的痕迹,要么干脆缄口这张照片的存在。

 

这分明是,非常,非常简单的时刻。

我只是不舍得将她抹去,就像好多年以前,我们是连体婴,在所有的照片里形影不离,手指交缠,分都分割不开,要怎么剪裁、抹除?

表情完美,角度完美,构图完美,如果不是镜面里的沈梦瑶,那会是一张完美的照片,值得被纳入帅哥美女精选头像十八宫格。

 

 

我深呼吸一次,勉强自己去和那张照片对视,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护目镜里没有沈梦瑶。

在蓝色的护目镜正中心,一小块被消除笔涂抹过的痕迹,令人的身影也化成了雪,这样专业的手笔,自然是来自沈梦瑶。

她没告诉过我。

当然可以理解为她怕我的粗心为她惹上麻烦,但我更愿意相信她只是怕我要经历两秒钟的罪恶时刻,自发从我的身影中隐去,贴心地要做只有我看得见的伟大爱人。

 

因为她还为我留了一份礼物。

下一张照片,一摸一样的构图,一摸一样的动作,除了反光里一个穿白色衣服的身影——这张会泄露我们秘密的原本版本仍被沈梦瑶保留,用粉色的涂鸦笔框出护目镜里的笨拙身影,冻僵的手指书写备注文字和一颗小小的爱心,而显得歪歪扭扭。

It's me.

 

真是笨蛋,她的身影又何只于此。

 

 

机械结构将我送至这趟短暂旅途的终点,站在雪坡的顶端,现在它成为了新的起点。

原来只要还走在路上就终究会抵达,原来只要走在路上就永远不会抵达。

 

费沁源问我害不害怕,她不知道其实我一刻都不愿意等待。

在不断向下的过程中,有山在离开我,它同样推动我,雪花割开皮肤的表层,虽然看不见,但疼痛感不会说谎。

 

原来雪也不仅仅是柔软轻绵的。

 

风雪在我耳边呼啸,速度带来眩晕般的快感。脑海里唯一浮现的场景是登上缆车前,沈梦瑶抓起一把雪递到我面前,她小心地讲话,生怕自己的呼吸将它们惊醒。沈梦瑶的声音里是我能确认出的欢欣:袁一琦你看,是雪。

 

我们都是来自南方的小孩,多么普通的场景都叫我们奉为奇迹。

而我当然能看见,即便举目四顾都是一模一样的雪,但我专心看向沈梦瑶手里的那一捧:一握就化,一扬就散——那是她专程为我抓来的雪。

 

 

我望向一片雪白的前方,突然就很想念沈梦瑶。

 

 

9

在我们谈起遥远的未来前方之前,我们应该谈谈明天。

 

晚间聚在最大的一间房间,没人说出口,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感受是这样的:这个夜晚过的慢一点就好了。凌晨四点半,冬季的北半球不会在这个时间点得到太阳的馈赠,只要我们仍不睡去,前一天就不会结束,只要浑身的疼痛还存在,我们就没有离开那座雪山。

 

这是完美的一晚,但我不会希望这个夜晚永不终结。

 

 

我窝在沈梦瑶身边,困意令我的感官变得迟钝,所有声音被放大又模糊处理,听起来像闷在水池中。但这也没关系,它们不再重要了,我会放弃以精神去感知,而是以肉体的原始本能,认真享受这样的一个时刻。

我会享受一个没有身份的夜晚,不用关心手机里又收到来自天南海北哪位的苦心教育,不用听人说起明天的剧场几点开门staff几点上班,不用计算卡路里和钠的摄入。

我会只享受耳垂和手背的痒热,身体摔过的地方隐隐作痛,胃部微微鼓起得到充实的满足,身边的人碰碰我的手臂,把一串吹冷的烤虾递到我嘴边。

 

不知道是谁感慨一句,十年后还要再聚在一起,再来这里滑雪。

 

当面前只剩下杯盘狼藉,沈梦瑶把一整盒姜茶冲进好几个最大号的茶壶中,逼迫每个感到冷或不冷的人都要摄入足量。十六支马克杯碰撞在一起的时候简直有种豪迈的滑稽感觉,好像这是一场筵席终章前的高潮。

我非要抢沈梦瑶手里的半杯姜茶,好像那会格外香甜似的,沈梦瑶不让,生怕自己的疑似感冒会通过姜茶传染到我身上。

我装可怜埋进她怀里:队长大人,可怜可怜特殊时期的亲爱队员。

那里好温暖,在她驱逐我之前,我不愿意动弹。

 

 

十年后我在做什么?

窗外夜色如墨,月亮通透地高悬着。那场聚会聊到后半程,我不再说话,只是盯着它发呆,隐约瞧见它是如何落下的。

这个夜晚终究是要过去的。

 

但月有隐即有现,我已经长大,不会再祈求某一个时刻得以永恒,不会再以为自己可以永远停在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10

十年后我们会在做什么,沈梦瑶问我。

爱人在床笫间问你,这次你不可能再撒谎了。

 

二零一七年的袁一琦永远想象不到自己变成二十一岁的大人是什么样。

两天前,二十一岁的袁一琦也还会说:二十二岁可不可以不要来?

 

沈梦瑶侧身凝视着我,那么二十二岁的袁一琦呢?她会更有进步一点吧。

她应该不会想要谋杀掉十年以后,那个编号为三十二的自己吧?

 

 

我不知道。我诚实地应答。

 

我也不知道,但我们总会知道的。

 

沈梦瑶并没有寻求一个答案,她只是静静地叙述,像是给一瓶新灌的酒塞紧软木塞,给它的瓶身刻下酿藏的日期。

从今日起,从彼此的又一个起点。

 

我已经不会希望这个夜晚永不终结,我已经不会恐慌未知的未来。

因为当我从雪道向下俯冲,当我走过曾以为会漫长到近似一辈子的五年,当终点变成起点,我和沈梦瑶依旧并肩在这里,等待着允许出发的枪响声。

我已经知晓,无论如何向前走,笔直或曲折,前方都仍有未来在等我,等我们。

 

 

我会坦然地等待,面对,迎接,未至的那一天。

 

说不定,她能比我想象中的更好。

 

 

11

回程的路总是比来的时候更漫长一些,不知道这是概率还是错觉?

 

再拐过一个路口就是这座巨大城市的中心某处,沈梦瑶会在这里和我们告别,她会穿过马路,费力地把行李箱抬上人行道,她会走的很雀跃,一步不停地回到她温暖的家。

 

今夜的沈梦瑶并不属于我,我知道的,我不会嫉妒到发疯,但在这辆车停稳之前,我们还有一点短暂的独占时间。

 

 

12

沈梦瑶把视线从窗外收回到我身上:什么?

我不厌其烦地重复询问一遍,沈梦瑶,玩得开心吗?

 

抱抱我吧。

 

 

她的身体还是好暖好热,我想我一定已经向你炫耀了一千一万回。但我还是要说,不厌其烦地说,因为我此刻还有这样的感受,当我拥抱住她,哪怕是一个不带半分情欲色彩的拥抱。

 

我把自己埋进她厚厚的外套和软热的身体之间,声音因此显得失真,好像穿过了很远很远的距离。

 

 

“我爱你。”

 

我知道。

 

“沈梦瑶,我爱你。”

 

你已经说过了噢。

 

“我知道我说过了,我爱你,沈梦瑶,这次替十年后的袁一琦提前说,替编号三十二的袁一琦。”

 

 

她笑,眼神里的热转瞬掩去。沈梦瑶吻在我的额上,在城市的中心,在巴士车的最后一排,在未来还未抵达的地方,她吻我,像吻水一样不会留下痕迹,也像吻金一样永恒虔诚。

 

 

她说,好,我替十年后的沈梦瑶,提前谢谢你的爱。

 

 

——END——

 

 

炸虾钓水母

Mirrored

(谢谢金主约稿~)


01


后来袁一琦就发现沈梦瑶不再把柔软的那一面展示给她看了。


她一度以为沈梦瑶真的变成了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准确的说是不近她袁一琦一个人的人情。在其他人面前的沈梦瑶是H队新任队长,特点是富有亲和力;在粉丝面前是以温柔著称的上海女人;唯独在她袁一琦面前是撕掉恋爱脑标签,打破pua桎梏的事业女强人。


袁一琦看她离开了自己,反而像是放生大海的鱼,重返天空的鹰,没有一个地方比以前更差。虽说道理是人总得向前看,但她重新振作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袁一琦...

 


(谢谢金主约稿~)



 

01

 

 

 

后来袁一琦就发现沈梦瑶不再把柔软的那一面展示给她看了。

 

她一度以为沈梦瑶真的变成了传闻中那样不近人情,准确的说是不近她袁一琦一个人的人情。在其他人面前的沈梦瑶是H队新任队长,特点是富有亲和力;在粉丝面前是以温柔著称的上海女人;唯独在她袁一琦面前是撕掉恋爱脑标签,打破pua桎梏的事业女强人。

 

袁一琦看她离开了自己,反而像是放生大海的鱼,重返天空的鹰,没有一个地方比以前更差。虽说道理是人总得向前看,但她重新振作的速度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袁一琦尚沉浸在那些广为人知的过去中,某天忽而抬起头,却发现沈梦瑶走出十万八千里,只给她留下一个遥不可及的背影。

 

所以她那次主动和沈梦瑶取得联系的时候,内心也是忐忑不安的,犹如非洲草原上的象群踏着厚重的象蹄向她奔席而来,整片大陆都开始地动山摇。

 

她是会将自己言行举止用0.5倍速翻来覆去一直回放的那种人,那条短信发出去的第一秒就开始后悔,一是担心沈梦瑶会不会接受这无厘头的邀请,二来又为自己这么突如其来的冒昧举动感到后悔。沈梦瑶大概率会觉得她是个神经病,之前的形象虽然没好到哪儿去,但至少落得下一句“洒脱”。

 

而如今主动去找她的还是自己,一同参加炙热是拉进了一点关系,成了能说上几句话的地步,但现在去找她,如果只是为了公事那还说得过去,这次只为了私事,袁一琦的私事凭什么还请沈梦瑶替她解决。

 

可这件事除了沈梦瑶谁都解决不了。

 

袁一琦的妈妈来上海让她叫沈梦瑶出来吃饭,她未必还能请来其他人?

 

她妈妈远在老家,真的不清楚她和沈梦瑶那些是是非非,唯一清楚的就是沈梦瑶曾经来过家里,袁一琦又和她关系好。大人的世界时间过得慢,譬如袁一琦在他们眼中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所以理所当然地以为她和沈梦瑶仍然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但时光荏苒,如果可以,她宁愿去2018年借一个“朋友”沈梦瑶回去,但时光机又不在她桌子的抽屉里,她从哪里借。

 

话又说回来,一开始,这倒真不是一件能让她放在心上的大事,她总能拒绝或者推脱,前提是她不愿意这么做,可当她某天半夜三更,突然发自内心问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想再和沈梦瑶共进晚餐的时候,她的心犹豫好久都给不出答案。

 

毕竟这个借口多么完美和理所应当,即使让别人知道了也不会以为是她自己的私心,沈梦瑶见过她的父母,她也见过沈梦瑶的父母,两家是扯不上联系的,唯一共同点是她们彼此的父母都喜欢这两个漂亮懂事的小姑娘。

 

袁一琦相信即使是2020年的沈梦瑶,在她拿出这个理由想和她私下见面的时候,沈梦瑶都一定不会拒绝,参杂了某些私心,她还是发出了那条短信。

 

沈梦瑶有没有把她拉黑她不清楚,短信能不能传递到她的手机此刻也得打一个问号,综上所述,那条短信编辑的非常简单,简单到她还以为这是一个验证联络方式是否还在的一个草稿:我妈过几天来上海,要不要一起出去吃个饭?

 

她从编辑到发送都只用了十几秒,出乎意料的是居然没有接到短信拒收的提醒。从那刻开始她才慌了神,第一反应是撤回,但这又不是微信,上面倒是有删除的选项,可沈梦瑶的收件箱里又不会一起删除。

 

袁一琦彻底慌了,手忙脚乱了好久都于事无补,只能寄希望于沈梦瑶记不住她的电话号码,把这当成其他人发的,或者一条骚扰短信,怎么来都行,千万别反应过这十几个字是分手两年的前任突然发来的,她连高能预警都没有做,肯定会被当做痴心妄想的疯子。

 

但事不如愿,第二天从练习室排练回去,袁一琦远远地就看见了刚拿着外卖回来,没化妆也没戴口罩的沈梦瑶,那时候袁一琦化了个淡妆,勉强算得上人模狗样,看着她却只想躲。

 

沈梦瑶提着外卖越走越近,袁一琦的房间在她背后的方向,注定要和她擦身而过,不愿意把想逃这两个字表现得太明显,慢吞吞地走着,一直到沈梦瑶走在她面前,很平常地问她:“昨天是你给我发消息吗?”语气极为自然。

 

袁一琦不得不看她一眼,发现她即使素着一张脸穿着睡衣,看自己的眼神也是十分平和的,那些出门扔垃圾遇到前任的尴尬在她身上好像完全不存在,觉得又是自己棋输一招,干脆也停下脚步,大大方方承认了。

 

沈梦瑶十分谦逊地向她抱歉,昨天晚上有事没能及时回复,并向她询问阿姨到上海的具体时间和行程安排,甚至问她要不要陪阿姨一起去迪士尼。

 

袁一琦大为震惊,在沈梦瑶这样正常的询问之下昨夜辗转反思的她显得更不正常了。

 

“啊这,不好吧,迪士尼人太多了,就找个人少的地方吃饭,我再联系你?”

 

沈梦瑶很快说好,她点点头说了句拜拜,一到房间就锁上自己的房门,平复了好久被非洲象群撞碎的心。

 

 

 

 

02

 

 

她和沈梦瑶的复合又是那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和当初在一起是一样的自然,再回想起来,就只记得那次出门见妈妈之前,自己在房间里准备了一整天的妆发。

 

袁一琦在镜子面前练习了好久等会在餐厅和沈梦瑶见面要摆出什么样子,应该先伸出手问好吗?如果和偶然遇见时一样冷漠,会不会显得太不近人情,毕竟沈梦瑶也算帮她的忙。

 

她在车上思虑了好久,到最后见了面,发现沈梦瑶依旧像个没事人,这时候袁一琦觉得自己和她那些普通朋友没有任何差别,既感可惜,又觉遗憾。

 

饭很快吃完了,沈梦瑶是任何家长都会喜欢的小孩儿,袁一琦思维发散着想,这次见面,哪怕是作为见儿媳,沈梦瑶肯定都拿了个满分的成绩。

 

她拿手机想替沈梦瑶打车,车费也是她应该付的,沈梦瑶那时候才觉得被冒犯。

 

“你把我当成代驾还是陪聊?”

 

“没有啊,就,很谢谢你陪我妈妈出来吃饭,或者你明天和我一起回去?”

 

袁一琦今天当然是去酒店和妈妈一起住,妈妈这时候从洗手间出来了,看两个小孩好像因为某件事僵持不下,问袁一琦怎么回事,袁一琦心想你今天总不可能要主动留下吧。说要送沈梦瑶回宿舍,她妈妈把话接过来了:“还回去爪子?我们一起去酒店三,明天出去耍。”

 

袁一琦说这不好吧,沈梦瑶严丝合缝的面具好像也有了一点点裂缝,当袁一琦正为脱下她那层完美女强人外壳感到开心的时候,她看着袁一琦窃喜的脸,出乎意料地说。

 

“好啊,那明天我们带阿姨去其他地方玩。”

 

袁一琦才发现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极速成长的前女友。

 

事已至此,袁一琦把外套扔在酒店衣架上,只能给自己说这事顺理成章,以后发生什么都别惊讶,约你出来的是我,接受邀请的是你,你是帮了我忙,我也不算亏欠你,打车界面都点好了,是你自己不走……喏,现在在同一间房里异床异梦可是你自己找的。

 

还好和她开了个标间,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沈梦瑶进了房间,选了靠窗的那一张床,到了晚上十一点,袁一琦去卸完了妆,在洗手间门口给她说所有洗漱用品和化妆品都在洗手台,需要的话请她自取,沈梦瑶也只是点点头说了句谢谢。

 

真是有够尴尬,袁一琦从进来房间就极力和她保持距离,深怕因为一点举动就让沈梦瑶以为她是个心怀不轨的什么魔。而后沈梦瑶也去洗澡,她默背了好久大悲咒,保证自己绝不会被干扰酝酿许久的清心寡欲。

 

直到打开床头柜上的矿泉水时,洪珮雲给她打了个视频电话。

 

她花了很大功夫才没让那瓶水撒出来,洪珮雲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妈妈去了上海,说可惜自己不在国内,否则是一定要见上一面的。袁一琦腹诽你早说那么几天,我也不至于现在和沈梦瑶独处一室,而这件事却是绝对不能让洪珮雲知道的,所以袁一琦敷衍了几句,听见浴室水声停了就匆匆忙忙挂了电话,

 

“是洪珮雲吗?”沈梦瑶果然从浴室里出来,被擦到半干的头发末梢还在滴水,从脖颈滑落锁骨,从肩线蔓延到后背,袁一琦离那么远都看得一清二楚,自己常用那种沐浴露洗发水香味也飘了过来,一时之间真的分不清这样自然的日常生活和几年前有什么区别。

 

如果真的是以前,她现在就可以抱着沈梦瑶挤进狭窄的单人床里,和她肆无忌惮地拥吻到头晕目眩,她未干的头发会把枕头打湿,划过眼角的泪珠在枕头上留下几道水痕。

 

她只觉得果不其然,早该料到之前背得大悲咒起不到一丝效果,与此同时又游刃有余地拿出洪珮雲这个挡箭牌和沈梦瑶接着聊下去。

 

“是她。”

 

袁一琦平静地回复,不妨碍她回答的同时回忆起沈梦瑶老是喜欢流泪,会用力掐住床单或者她身上的某块布料,承受不住的时候会用本就沙哑的嗓音一次次叫她的名字,一直喊到第二天都不能开口说话。

 

“她在日本那边还好吗,听说很久都不能回来。”

 

你管她过得好不好,不如管管你自己。袁一琦觉得她浴袍领口开得确实太低了,以至于自己眼神都快控制不住地转移过去。

 

“还好吧,下半年应该就可以回国了。”

 

沈梦瑶坐在了她对面的床边,那些春光乍泄的画面放大了十几倍,此刻整个房间逼仄到退无可退的地步,袁一琦心里的故事绘本翻过了一页又一页,面前仍旧假意想要和她保持距离,皱着眉头朝角落躲去。

 

沈梦瑶好像终于玩够了话里有话的游戏,轻笑一声,解开浴袍开始吻她,袁一琦这时候才觉得自己那些不可告人的心声她一定听了个完整,甚至能够说是一字不落,否则怎么连她的欲拒还迎都摸得这么透彻。索性也关了床边的灯,将现实纠缠在那些回忆里,和如今这个沈梦瑶做起早就该做的事。

 

实际上,她从进房间的第一刻就猜这一晚的故事走向,只是没想到,沈梦瑶居然也是如此。

 

 

 

 

03

 

 

如果袁一琦再大几岁,就会知道一句著名动画片里的台词,“圣斗士不会被同一招打败两次。”这句话在许多地方都富有哲学意味,譬如放在沈梦瑶身上,就是不愿意再在她这个坑里再栽第二次了。

 

她与沈梦瑶复合,可又像和另个人谈新的恋爱,极少数时候能在沈梦瑶身上找回从前。以前她是住在沈梦瑶的脆弱边上的人,可以放心大胆地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她更接近沈梦瑶。

 

如今这份眷顾被回收了,眼看着沈梦瑶修了一座新房子,大门随时为任何人敞开,唯独只有袁一琦不愿意进去,在她的后院修了间茅草屋,房子里时常漏出忽冷忽热的空调冷气,好似一种折磨。

 

袁一琦真的长大了好多,行事作风变得干净利落,沈梦瑶不愿意把弱点和柔软给她看,她就把眼睛蒙起来,空调风吹得她冷热交替,她就自己穿上外套;好像被抛弃了许多次的流浪猫,早已习惯用人类和自己最舒适的方式继续生活。

 

以前的沈梦瑶和她给彼此脖颈上缠绕住一根透明的线,越是挣扎越是无法呼吸,好不容易剪断,摩擦的伤口都已经血迹斑斑。曾经留下的那些痕迹,溃烂后长出新肉,无论美观丑陋都永久烙印在了她的身上,她带着每个人都能看见的伤口走了好久,直至成为现在这个没有任何人在她前面领路也可以大步向前的袁一琦。

 

袁一琦废了好大功夫才确认了她居然在后怕,简直哭笑不得,钻进她刺猬一样的壳里,在寂静的深夜里和她相拥,在无人的角落和她接吻。她现在是一个乐观的人了,乐观到相信未来,可以在沈梦瑶家边建一座更大的房子,让沈梦瑶与她颈上的伤痕变做花纹,变做花纹繁复的蝴蝶。

 

沈梦瑶在她身边睡着了,她虔诚地吻她,祈祷明天是个好天气。

 

 

 

 

 

炸虾钓水母

大马哈鱼

被错误放归淡水的深海鱼,盐水和淡水之间的渗透压会导致血压超过水压,就算能坚持一段时间,最终也只会因为血管爆裂而死。

 


 

她们曾经互为湖泊与深海鱼。


1


两年前,某次正在进行多人拍摄的片场幕后。


沈梦瑶已经彻底度过了那段最恨袁一琦的时期,在那之前连和她站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要喘不匀气。


那也是气氛僵硬到没有任何...

 

 


 


 


 

被错误放归淡水的深海鱼,盐水和淡水之间的渗透压会导致血压超过水压,就算能坚持一段时间,最终也只会因为血管爆裂而死。

 


 

她们曾经互为湖泊与深海鱼。

 

 

 

 

 

 

1

 

 

两年前,某次正在进行多人拍摄的片场幕后。

 

沈梦瑶已经彻底度过了那段最恨袁一琦的时期,在那之前连和她站在同一个屋檐下都要喘不匀气。

 

那也是气氛僵硬到没有任何人能将其化解的时候,每个人走到她们身边都能感受那股难以言喻的低气压,恨不得赶紧找个人——最好是许杨玉琢,她身上有股特殊的魔力,无论这两个人再怎么冷脸相对,只要站在了许杨玉琢旁边就会变得缓和一些——找个人把她们俩隔开,避免她们像是站在擂台同一条对角线上的两名拳击手,下一秒就会挥舞着拳头将彼此揍得头破血流。

 

袁一琦表面上对沈梦瑶和她的新朋友们不管不顾,实际最擅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比如伺机在沈梦瑶面前玩一套相同的把戏,原模原样地让沈梦瑶看着她与别人亲近,也装作一副“不小心让你看见了,但我也不是故意”的样子,气得沈梦瑶几天吃不下饭,只为了成全自己那点报复心理。

 

尤其是在刚刚分手之后,沈梦瑶那时候还没被折磨成后来那副水火不侵油盐不进的清高模样,眼眶随时会因为袁一琦幼稚的挑衅行为变得通红,接着狼狈地转过身去擦眼泪,装作一切无事发生。

 

袁一琦做这种事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用沈梦瑶情绪失控来证明她的特别,只有沈梦瑶还会因为她调动那些撕心裂肺的情绪,才能证明她离不开自己,或者恨真能比爱长久。

 

但到了最近,袁一琦的心思终于彻底收敛到工作上,她也确定沈梦瑶不会再因为那些幼稚手段被撩拨出其他反应,于情于理她都不会再做一些刻意捉弄沈梦瑶的事。

 

那天晚上算是她们第一次重新开始正常交流。

 

袁一琦正值中场休息靠在天台边上歇了一会儿,人还在吹着楼顶的风,没多久沈梦瑶也一起过来了,恰恰站在了离她一两米的位置。

 

那是一场私密拍摄,所有人都被没收了手机,没有化解尴尬的工具之后,先转移视线的是袁一琦。她莫名挺直了腰背,从自然地倚靠在阳台边变成了罚站,接着就要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沈梦瑶很平淡的声音,“你好像很紧张,我站在旁边让你很不舒服吗?”

 

袁一琦本来秉着惹不起躲得起的原则想要暂避锋芒,转念一想又觉得凭什么,于是往回走,想不到走到一半沈梦瑶又说:“我倒是挺不舒服的。”

 

袁一琦皱起眉头看向沈梦瑶,那时候的沈梦瑶刚剪了短发不久,袁一琦看着这样的她觉得非常陌生,明明是和以前一样,软绵绵的,不用刻意压低也很沙哑的声音,为什么说的话却变得开始夹枪带棒呢。

 

今天在大巴上有人说沈梦瑶丢了个东西,那自己大概是被当作了出气筒,想必沈梦瑶是要在她身上把这点不顺心发泄出来,像是很多年前一样,不高兴的时候总是会在她手上咬上两口。

 

以前的袁一琦也不反抗,但人与人之间不可能永远只有一方进行谦让,更何况她现在也没了让袁一琦谦让的身份,袁一琦恰好因为今天持续过长的工作不太舒心,现在也是开门见山地问,你想找我吵架啊?沈梦瑶侧过头看了她一眼,看上去不否认也不同意。

 

她们都背靠着阳台,身影恰好被夜色切割开来,身后大棚里大功率探照灯的光源投到夜幕中露出几道显眼的光柱,映出摄影器材边上一群斑驳的影子。

 

也许是因为那阵夜风太凉,袁一琦出了一会儿神,火气也很快跟着长时间的沉默消散了,只是在片刻之后跟着片场吵嚷的背景声喃喃低语了一句不知所云的话,大概意思是不喜欢又何必过来离这么近呢。

 

沈梦瑶愣了半晌没说出话,最后很轻微地摇了摇头。

 

袁一琦盯着她的修长的脖颈,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轻轻开口问她,“以前在成都买的项链没戴了吗?”

 

她前几天才在沈梦瑶低头时看见了那根漏出来的项链,当时心里还在感叹实在难得,她还以为沈梦瑶早已将和她有关的所有东西塞进垃圾桶了。她们分手了那么久,破旧零碎的家产却没有分干净,袁一琦不能阻止她戴以前送过的东西,沈梦瑶也不能阻止袁一琦带其他人做之前她们做过的事。

 

袁一琦倒也没觉得她戴着那根项链还能有什么多余的寓意,只是找个话题随意开口问问,毕竟比项链重要许多的其他东西沈梦瑶都早已经抛之脑后了,她本人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话又说回来,那是个吊坠印刻着卷发小天使的项链,造型比较特别,价格也不便宜。那是袁一琦亲自趴在柜台选中又亲手送给沈梦瑶的,所以一眼认出来也不算稀奇。

 

沈梦瑶也没想到她还能想起那根项链,右手下意识抬起来摸了摸颈子,发觉空无一物之后才想起刚才已经在大巴上弄丢了,本来是觉得没什么,经过袁一琦这么一提又觉得有些可惜。

 

她那晚上不是因为丢了东西故意找茬,她只是看不惯袁一琦那副伤春悲秋悲天悯人的模样,身体超越意识地迈开步走到袁一琦面前,随即又开始后悔,在看见袁一琦瞬间开始变得僵硬之后,嘴里的话也莫名变得伤人。

 

垂眸看向自己的脚尖的时候,沈梦瑶听到了摄影师喊她过去的声音,她抬眼对袁一琦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走了,最后没解释项链的事,也没就今天的事进行总结陈词。

 

袁一琦倒是比她本人上心,可能是闲得慌,也可能是倔劲上来了想看看沈梦瑶有没有保管好它。在工作结束人群散去之后,她跪在车里打着手电筒找了好久,给自己的解释是好几千块钱的东西不能浪费。最后终于在某个座位底下的缝隙中挖出来了,或许是因为真心实意去找的东西总是容易失而复得。

 

她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翻过来去看那个卷发小天使的背面,两个指节大小的吊牌做得非常精细,无论是正面的天使还是背面长着两个小角拿着三叉戟的小恶魔都栩栩如生。

 

当初定这个吊坠的时候她们年纪和审美离现在都是十万八千里,袁一琦还特意让店员在背后小恶魔的那面用激光刻字留了三个小小的英文字母--当然是她名字的缩写--刻在了小恶魔的披风上,这些精细的现代技艺都能跟核舟记里的那艘小船相比较了。

 

袁一琦有些难过地抚起吊坠上被小刀故意划烂的英文字母,y字已经不成人形了,连带着披风也是破破烂烂,想必沈梦瑶平日里一定把这个小人当做了她的化身,诸事不顺的时候就像扎稻草一样划上几刀。

 

她甚至都能想象沈梦瑶是带着怎样的感情蹲在336的地板上,随手拿来任何一个足够坚硬到能在这个可怜吊坠上留下痕迹的玩意儿发泄自己的情绪,横着来两刀,竖着来两刀;如果沈梦瑶抽烟,燃到最后的烟头会毫不留情地戳上去,在上面烫出一个焦黑空荡的洞,眼泪溅落至灼烧面的时候会发出滋滋的轻响。

 

以前袁一琦是出于什么目的将小恶魔送给沈梦瑶的呢,是因为爱和想要陪伴在她身边。将这个理由讲给现在的自己听,多少有点令人捧腹,因为最后沈梦瑶没能得到其中任何之一,像是爱,像是陪伴。


袁一琦也并不愿意再多付出一分一秒到她身上。

 

已经从她们剪落的发梢间悄悄穿梭而过的时间像是面粉里的酵母,也像是冰箱里蛀得只剩下空壳的一颗臭鸡蛋,足以让一切原本美好的初衷变质成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形态。

 

袁一琦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虽不至于感慨万千,但也至少是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不出话。

 

再把项链重新揣进兜里之前手中摸出了有些磨砂的感觉,不留神翻了个面,才发现正面的那个笑得很傻的卷发小天使从左往右都被小刀用从左到右的斜线划得支离破碎,每一道都称得上是力透纸背,比起背面的杂乱无章更像是刻意而为之,连头顶的光环都是千疮百孔,说衣衫褴褛都是过度赞扬的褒义词了。

 

 

 

2

 

 

刚捡到项链的那个时间段,袁一琦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处理它。

 

也是那时候她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说不定欠沈梦瑶一句对不起,一句像周星驰电影里无厘头台词的对不起,平心而论,她其实并不欠沈梦瑶什么东西,一切苦难并不是只有沈梦瑶一个人在承受。

 

只是她不像沈梦瑶一样那么情绪外露,会在某些物品上宣泄自己的感情,就像沈梦瑶送她的ps4她一直完善保存着,虽然开机次数寥寥无几,但总归还是留着。

 

打游戏是打游戏,想沈梦瑶是想沈梦瑶,她把这两件事分得很开,也不可能像沈梦瑶一样在ps4上面划上一些无端的痕迹。

 

但袁一琦在那之后会发一些仅自己可见的朋友圈,或者在一些咖啡店的便利贴里留一小段话,话里不会出现人名和故事,有时候是画的几只猫,有时候是借着猫的样子画沈梦瑶,再或者只是点几团墨渍上去当做省略号,只是在某些实在无所寄托的时候会写点想要回到过去的句子。

 

她又比谁都清楚那样的过去和黄浦江上已经游过一轮的观光船一样,再掉转回去走一趟,承载着船的江流也并不是之前的那一段了。

 

像是忒修斯悖论,如果忒修斯的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袁一琦不是苏格拉底,她琢磨不出这么深奥的问题,从哲学的角度出发它可以是可以不是,但从袁一琦的角度出发,她确定自己已经不是曾经那个自己,沈梦瑶也已经不是曾经那个沈梦瑶了。

 

那还有一个和忒修斯悖论一样的问题,船是什么时候换成新船,她和沈梦瑶又是什么时候更新换代成现在这样的呢?

 

不同于大多数人心里的答案,袁一琦觉得应该是在她去重庆之前吧,否则她又为什么会向沈梦瑶提分手呢。

 

每个人憧憬的未来都很美好,每对恋人也都会憧憬彼此永远存在于对方生活中的未来,但在那时的袁一琦发自内心拷问自己,拥有沈梦瑶的未来是否还是她仍然唯一想要追寻的答案的时候,她迟疑了很久,在迟疑出现的那一瞬间她也就明白了自己的答案。

 

太狭隘了,她们都没有长大,也并没有成长成肩膀上能担起责任和重担的大人,更别说把对方放在自己的肩膀上了,那样只会把整个世界都压成颠三倒四的模样,变得和以前一样,是非不辨黑白不分。

 

袁一琦最后处理那根吊坠的方式和处理ps4时如出一辙,放在那里不管不问,也会有翻出来拿在手心把玩的时候,但不会将这样的动作养成习惯。

 

她本来以为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将这根项链重新送还给沈梦瑶,但没想到存在于她和沈梦瑶之间的玄学故事远远没有结束,比起之后在各种场合有意无意的视线相撞,或者各种极小几率偶然事件,这场在纹身店里的相遇也显得不那么令人意外。

 

袁一琦之前也去过一次这家纹身店,但因为在选择图案时犹豫太久,最后还是选择带着完好的皮肤走了出去。


对于她来说,纹身这种事最好还是脑子一热的时候去比较好,否则就会怕疼,就会怕后悔。

 

所以这次来的时候她学聪明了,她只想打一个耳洞,听说手穿的耳洞比机器打的恢复更快,她只是冲着耳洞来,也只想带着耳洞回去。墙上贴的那些五颜六色的新式旧式日式美式图案也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顶多让她感叹一下现在年轻人审美的怪诞。

 

但她推门进去,上楼走进隔间,看见了纹身店纹满花臂的女老板正戴着黑色的橡胶手套进行消毒工作,而下一眼看见沈梦瑶就侧躺在那张床上背对着她,并且还露了一半胯骨的时候,袁一琦还是没忍住吃了一惊。

 

她紧闭着眼没能看见袁一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害怕,身上还轻微地颤抖着。


两鬓剃得露出头皮的老板回头看了一眼,将隔间的小帘子拉紧了些,只露出了一道窄窄的缝隙,她在缝隙里对袁一琦说你来了啊,先坐一会儿吧,很快就到你了。

 

袁一琦听见了机器启动之后嗡嗡震动的声音,但传进她耳朵里时却莫名变成了像是用电钻冲击耳膜一样巨大的声响,她想怎么会是沈梦瑶呢,她说过家里人不允许,自己也不喜欢,这辈子都不会去纹身的。

 

而小时候的袁一琦就已经初显叛逆了,她说以后不光要去纹身,还要纹在最显眼的地方让人家一眼就能看见,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不好惹的人。十六岁的袁一琦奶呼呼的,说出这样的话也完全没有一丝震慑力,逗得沈梦瑶笑了好久,说她和穿豆豆鞋的精神小伙如出一辙。

 

但现在躺在纹身店床上的人却变成了沈梦瑶,袁一琦确实做到了以前的承诺,给自己纹了一条显眼的彩色腕带,设计也是她自己构想的独特图案,不显眼也不会泯然众人,但就算是这么小的图案她也会偶尔戴一些手表贴个创可贴来遮盖一下,久而久之才明白了纹身的麻烦之处,以至于再不敢搞一些新图随意放在身上了。

 

她好想拉开帘子提醒一下沈梦瑶,纹身这种东西,就算是在多么隐蔽的部位,或者用再好的清洗技术,它也是会在身上永久留下一道痕迹的,一定要谨慎地,深思熟虑之后才能做出决定。


但她不能这么去做,就像她纹身的这件事沈梦瑶也无权干预一样。

 

所以袁一琦拖了一根椅子,老老实实坐进了另一个用布帘挡住的小隔间里面,听那些蜜蜂飞舞一样的嗡鸣声像电钻一样继续钉进她的耳朵里。

 

她听见老板问沈梦瑶疼吗,沈梦瑶的声音很柔和,听不出来情绪,说有一点。于是她又想说疼就别继续了,但这句话到最后还是变成了一段寂静的沉默。回应沈梦瑶的是老板,她说这地方是有一点疼,不过也是最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地方,你选的图放在这里也很合适……又接着开玩笑,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洗一条线的成本可比洗一幅图的成本低多了,确定要继续吗。

 

沈梦瑶笑了两声,说开弓没有回头箭,继续吧。

 

袁一琦就坐在两张麻布帘子以外的地方纹丝不动,她在想放在宿舍的那根吊坠,上面的每一条刻痕对于沈梦瑶来说是否也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所以在刻到没有地方下手的时候,将吊坠还给了她,又选择来纹身店对自己下手。


难道只是为了留下有些艺术感的新线条?

 

那样的几十分钟对于袁一琦来说,一定比正在台上经历酷刑的沈梦瑶还要更加煎熬,她感觉正在高速震动的单针在她身上勾勒出了无具象化的轮廓,排针又扎出了一片片阴影汇集的雾面,她紧闭着双眼,似乎这样就能让视线透过面前这两张帘,看见正在沈梦瑶胯骨上游走的那双带着黑色橡胶手套的双手,并幻想自己能够成为它。

 

纹身结束在她幻想开始之后的不久,衣物摩挲的声音响起之后袁一琦睁开了双眼,她听见沈梦瑶下床的声音,听见了沈梦瑶走到房间角落那面全身镜之前的脚步声,似乎听见了那片皮肤正在渗出血液的声音,也似乎听见了沈梦瑶已经逐渐平息的心跳声。

 

老板正在给她交代一些纹身后的注意事项,袁一琦也在听,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像是她今天尚未作业的那个手穿耳洞已经成功了,从耳洞穿过了耳朵,最后一个字也没记住。


她一门心思全在怎么藏在帘子背后,和怎么从她们对话的细节中推敲出沈梦瑶纹了什么图案身上。

 

她知道沈梦瑶之所以选在了这么一个位置,就是因为不想让任何其他人知道,她不会特意去发微博朋友圈,也不会告诉其他要好的朋友,连脱光了衣服的后台也一定不会有人发现。

 

但也正因为是沈梦瑶这样的乖乖女做出这样有些出格的事,才让她这么好奇--袁一琦这样替自己解释,她不想承认除此之外的其他理由。


那样的理由只会让袁一琦觉得自己依然对她恋恋不忘,而承认意味着她之前蓄谋已久的心理建设全成了一场空,已经更换到最后一根木头的忒修斯之船也会被一柄从天而降的巨斧给拦腰斩断。

 

那场偶遇不光打乱了袁一琦的换木计划,还在沈梦瑶不知情的情况下揭破了她原本准备隐藏一生的秘密,但好在她现在仍不知情,在下次见到袁一琦之前也并不会因为这个纹身产生别样的情愫。

 

在沈梦瑶离去之后,纹身老板简单清理了设备,换了一双新手套拉开袁一琦面前的那张帘,之前在网上预约的时候袁一琦就提前说好了这次来的目的,所以她提前准备了穿耳洞用的一次性工具。


袁一琦在看见那根长长的银针时心里一阵犯怵,如果不是因为刚刚的沈梦瑶纹身的全程中都是一声不吭,现在可能多少有些想要临阵脱逃了。

 

或许是看出了袁一琦的紧张,纹身老板放下了手上的工具,想先和她聊上几句,在袁一琦的刻意引导下,话题很快扯到了刚刚离开的沈梦瑶身上。

 

“她啊,她是第一次来,可比你之前来的时候果断多了,早就选好了图发给我,改了一会儿就直接上身了。”

 

袁一琦想起之前在这家店里的犹豫,面子多少有些过不去,咬咬牙就说来穿吧,她已经准备好了。老板也不含糊,立刻回归了工作状态,袁一琦感觉到自己薄薄的耳垂正在被扯动的时候,不由自主问了一句,“先前那个女生,纹的是什么?”

 

老板还在揉着她的耳垂让她放松,正好借此机会转移注意力,她问袁一琦,你认识她?袁一琦立刻说不认识,只是有些好奇。

 

可是不认识的人又怎么会好奇呢。


镊子夹住她的耳朵,长针穿破她的耳垂,袁一琦听见银针破肉的嗤声,一瞬感觉像是在她耳旁戳破了一个气球,痛感却完全没有想象中来得剧烈。

 

老板脱下手套扔进了垃圾桶里,一边收拾工具一边给袁一琦说。

 

“她纹了一把鱼锁,如果下次再来店里我可以帮你问问是什么意思。”

 

 

 

 

3

 

 

先删除微信和电话号码的人是沈梦瑶,先一步重新加回联系方式的人也是沈梦瑶。

 


总得有个人先迈出这一步,沈梦瑶自认为已经将她彻底放下了,在特意倒腾于几个手机之间的聊天记录也忘干净之后,还有什么不能从头开始的呢?



不过就是开始一段住在同一层楼,工作于同一个剧场的同事关系。

 


H队的群都已经来来往往建了十几个,同时拥有袁一琦和沈梦瑶的群聊也有那么多,沈梦瑶不是没有在半夜从群聊中重新点开那个黑漆漆的头像,她也知道袁一琦也一定来看过她。袁一琦的设置一直都是禁止陌生人查看朋友圈,就算点进去,除了微信名也是什么都看不见。



但即使如此,她也还是不停点进去又退出来。



这样机械式的操作重复了许多次之后的某天,她终于有了正当理由能够发送好友验证的消息,理由无非是为了工作,经过小半天的等待之后那边的验证算是通过了,于是就弹出了系统自带的那条消息:可以开始聊天啦。

 


沈梦瑶当然不会主动找袁一琦聊天,所以这条消息一直在消息列表里挂了小半个月的时间,直到袁一琦转发过来一条舞蹈老师发来的排练信息,是转发而不是转述,沈梦瑶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公事公办不发在群里,迟疑片刻之后还是回复了一条收到,连句号都打得十分标准。

 


但那个句号的生硬程度可以说是跃然纸上,沈梦瑶几乎是立刻开始后悔,正常现代人聊天怎么会使用句号,划清距离也不应该这样刻意。



她想要撤回,甚至连撤回消息那条显示都想要撤回,可惜微信并没有为她和千千万万为情所困的可怜人推出如此贴心的功能。



正当沈梦瑶对着手机屏幕手足无措的时候,比微信开发者更加贴心的袁一琦反倒是回了一个字。

 


嗯。

 


这个字后面没有跟句号。

 


沈梦瑶心跳跟着这个嗯字颤了一下,也许类似于在转圈圈时手掌相触时的那一颤,但同时她也很快用深呼吸让自己平息下来。

 


都已经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会因为这个人的一个字而变得心率失衡,她暗骂自己,未必这人真比公司里几百个同事都要来的特别,说的话是一诺千金还是只字难求。

 



人总归是要成长的,那句歌这么唱,我已剪短我的发,剪断了牵挂。沈梦瑶连留了十几年的长发都能够不留情面地一刀两断,何况只在人生中出现了短短两年的她。


 

沈梦瑶曾跪在佛祖脚下许愿,愿事业有成,愿身体健康,愿父母平安,愿友人通达,连膝盖上的灰都拍干净,离地上那个蒲团已经有十几米的距离的时候才记得回望一眼,在香火焚燃的佛堂里,对慈眉善目捻着佛手的佛祖多补充了一句,愿她不再重蹈覆辙,一定要远离那条旧情复燃的回头路。

 


但可能是许这条愿时已经走得太远,佛祖只听见了重蹈覆辙和旧情复燃,导致她最后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得偿所愿。



思念并不可耻,但沈梦瑶思念袁一琦却一定可耻。就算是少数不能亲眼见到她的时候,心里也会忍不住地挂念。


可她如果能因此克制住那份思念,也不至于去剪断长发,更不至于在那个吊坠上留下那么多的划痕。



她最开始恨的是袁一琦,但后来发现比起袁一琦,她更恨的其实是事已至此仍然会对袁一琦产生好感的自己。

 


人类这样反复无常的生物,总是会不间断地推翻曾经的自己。在分手前沈梦瑶对于袁一琦的缺点如数家珍:固执、爱逞强、情绪上头后常常无视别人的想法。但在分手后,她又时常会回想自己曾经究竟是为什么一头栽在这颗黝黑瘦小的小树苗身上拔不出来。

 


让她沉浸其中的是袁一琦的与众不同,单从个人爱好这一点来说就有够特别,别人在研究衣服首饰,袁一琦在研究怎么打响一段眼花缭乱的BBOX。

 


而这样的袁一琦又尤其擅长将沈梦瑶的存在特殊化,唯独在沈梦瑶面前是肆意妄为又天真无邪的,这简直让沈梦瑶以为自己真是她的独一无二。



对她而言,袁一琦像是刚从树上掉落的栗子,先捡到的人以为她外面是毛茸茸的,割开那层壳才发现里面装了许多套着栗皮的果实。

 


沈梦瑶是唯一一个能连带她的栗子壳和栗子皮一起扒开的特殊存在,由此知道她有着怎样柔软的内心。她们曾为畅谈人生而彻夜不眠,又曾因为美梦中的幻想而甘愿一醉不醒。

 


可惜虚拟的梦境只是那年夏日阳光下吹出的斑斓泡沫,会在指尖轻触的那一瞬碎裂开来,化作五彩琉璃的点点幻影。

 


后来沈梦瑶也接过她的几次电话,实质性的内容没讲什么,当然也不是漫无目的的闲聊,但每当电话那一头响起那声“喂”的时候,她都会无可避免地想,不如就这样让自己溺死在过去好了。

 


透过听筒传来的有些失真的声音,从某种角度看来像是具有穿越时空的力量。一个人在成年后,相貌、打扮和气质都可以发生很大的改变,像是以前对化妆都一窍不通的袁一琦现在面对多机位的镜头也能做到泰然自若。

 


可唯独是声音,只属于袁一琦的,清亮的,声线尤为特别的声音,与那时每夜睡前对着沈梦瑶耳边吹气再互道晚安的声音,自始至终都未发生过丝毫改变。她可以收敛起咋咋呼呼的发声方式,但却改变不了变声期之后就已经定型的嗓音。

 


沈梦瑶唯有在只听得见她的声音却看不见她本人的时候能够放任自己沉溺其中,所幸这样的时刻对她现在而言少之又少,就不必担心麻醉药摄入过量而导致接收不到身体传来的求救信号。

 


沈梦瑶总有信心,认为自己能将理想和梦境,现实与回忆分割开来,她时刻自省,对她而言,2018和2019之间不仅是在日历上完整地翻过一轮,更是她们早已再无可能继续完成那些曾经立下的誓言。也提醒自己,要始终保持清醒,也必须保持清醒。

 


可惜事总与愿违。



分手之后的某天,沈梦瑶心里住进了一只叼着石子的哑巴乌鸦,乌鸦正在日积月累地堆砌一座石塔。



石塔的作用是除妖镇魔,妖魔是谁自然也不必多说。



那只恶贯满盈的妖怪一直试图冲破封印,摇摇翅膀唤来大风,捏个咒语召来大雨,害得沈梦瑶每天不得安生,只有不会说话的哑巴乌鸦一直在用磕出血迹的尖喙加固她的防御。


 

她在石塔重筑的每一天里都能看见那只臭名昭著的大妖怪,心态也不知何时慢慢从痛心转换到了淡然,本来以为再过不久就能将其消灭,但某天回过头突然发现,被石牢锁死的妖怪,其实是另一只小乌鸦。



两只乌鸦本来一起长大,连石头都是从小一起叼的,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只变得不会说话,一直变得不听别人讲话。



它们吵了一架,最后不会说话的赢了,它决定把聋子乌鸦关进塔里,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就能给它炼化了,炼成一粒包治百病的仙丹,放进嘴里,药到病除。



沈梦瑶看着那只聋子乌鸦因为听不见而四处乱飞,在石壁里撞得遍体鳞伤,每天夜里都在清理身上断裂的羽毛和伤口,忽然又觉得它好可怜。



她等不到第四十九天了,背着哑巴乌鸦偷偷把它放了,她想不能说话就不能说话吧,它们曾经是那么要好的朋友,哑巴乌鸦怎么能因为治病就把它吃掉呢。



妖魔出世,天下大乱。



可怜的哑巴乌鸦在空空如也的石塔顶上盘旋了几圈,看着人世间的一片狼藉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沈梦瑶曾经是那只不停衔来石头的哑巴乌鸦,现在是那个放走妖怪的罪人。



聋子乌鸦倒是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已经长成了呼风唤雨的大妖怪,在一阵肆意妄为的撒泼打滚结束之后天性仍存,从海里衔了好多巨石,盖了一座遮天蔽日的石头皇宫。



然后扑打着千尺长的巨大翅膀飞到了哑巴乌鸦身边,还以为一棵樱桃树就能挡住它威武雄壮的身姿。



哑巴乌鸦不是瞎子乌鸦,它看得见那只又大又笨的黑聋子,又怕它也要把自己炼成仙丹,所以开始不停逃窜,可上穷碧落下黄泉,到哪里都躲不掉这只黑聋子。



发不出声音的哑巴乌鸦只能把脑袋藏进翅膀里,偷偷掉起了眼泪,身上的羽毛都被泪水粘湿了,这下是彻底飞不动了。



它抖如筛糠,等了好久都没等到黑聋子把它吃掉,只好从翅膀的缝隙里偷偷看了一眼。



露出一口大白牙的聋子乌鸦笑得又傻又白又甜,它耳朵不好,还以为哑巴乌鸦在害羞。



它又把刚才哑巴乌鸦没敢听的话重复了一遍,因为控制不住的音量,听起来像是恶龙正在咆哮。



“我搬新家了!你要不要来跟我一起住啊!”




 

 

4

 

 


两年后的现在,照例跳完终极任务的沈梦瑶刚从台上下来,累得有些喘不过气。

 


她哆哆嗦嗦拿来了保温杯使劲灌了两口,里面泡了一些补品,但脑子实在累得有些空白,想不起这温吞的味道是来自红参还是冬虫夏草。

 


喝水的动作有些急,略带一些赤红的温水沿着嘴角滴落下来,一直到了胸前的位置,公演服的胸口一片敞亮,过度运动之后本就有些发红的胸膛有了更深的红色。

 


紧跟在她背后进来的袁一琦瞥眼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顺手从旁边扯了两张纸递给她,但窄得转不开身的后台一下涌进了一大群人,鱼贯而入的人群撞了袁一琦一下,拿着纸的手就正好随着动作按在了沈梦瑶胸前,她也没反应过来,手已经不由自主替沈梦瑶擦干净了那几滴水渍。

 


场面一下变得非常香艳,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这两位主角与众不同,沈梦瑶看见袁一琦把纸捏成一团后立刻把手抽了回去,后面的林舒晴就已经开始说好甜啊好甜啊,黑喵磕死我了。

 


这些只能在台下说的话也不是第一次听见了,沈梦瑶把头别到一边很轻地笑了一下,准备去另一个角落换衣服,样子是非常习惯成自然,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袁一琦天天在许杨玉琢面前提张昕,又天天去林舒晴面前提农燕萍,总没有只能她欺负别人的道理。

 


沈梦瑶现在也不是很介意自己的名字在袁一琦之后出现,而袁一琦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整个后台都忙着换衣服,没人听她的解释。



她拿好要换的衣服也开始往角落走,嘟嘟囔囔地说:“哪儿有你们晴意农农甜啊,BECP怎么跟你比啊。”

 


讲到这里她又发现许杨玉琢正好在一面镜子前给张昕系领带,一句昕羊太甜了马上又冒出来,在收获了许杨玉琢的白眼和张昕的挠头一笑之后接着说,“不愧是同期生啊,连这种小事都要互相帮忙。”

 


“烦死了,”许杨玉琢说,“你找不到人给你系领带啊?要我帮你找一个吗?”

 


袁一琦马上说我会我会,您还是忙你的吧。

 


沈梦瑶刚把带着热气的上衣脱了下来放在旁边,右边内衣的肩带就被某只手提起来弹了一下,她转身去看,王奕正好站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她,沈梦瑶也想去扯她的衣服,王奕下意识就往旁边躲,差点撞到了同样只剩下内衣的袁一琦。

 


袁一琦很明显看见了她们刚才的嬉戏打闹,虽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但王奕还是收敛了一下嘴角。



袁一琦透过王奕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沈梦瑶,沈梦瑶正在埋着头扣扣子,似乎并不知道这边的插曲,袁一琦知道她在装看不见,却只能闷声吃暗亏,套上外套之后换到另一个位置准备上台。

 

 

弹一下肩带算什么,她明天还要跟沈梦瑶一起出外务呢,某人酸溜溜地想。



同时邀请袁一琦和沈梦瑶两个人的节目在这几个月来突然一抓一大把,看来是都瞧上了她们的人气流量--总不能是各行各业真的全被缺德人给渗透干净了。

 

 

飞机是头等舱,高铁是商务座,连公司安排的商务车位置也是一左一右,避无可避的几十公分之内看似实在比拼谁的忍耐力更胜一筹,但两人都心知肚明这样的避嫌只放在台面上,所以当那辆载着她俩前往活动场馆的小车驶上绕城高速的时候,沈梦瑶比袁一琦更快地松了一口气。

 


沈梦瑶并不觉得和同事出门坐在同一辆车上是很难堪的一件事,但在前排司机透过后视镜不断打量过来的视线中发现了一丝端倪。



一般人哪儿有这么关注后排的,多半是知道一些内幕。那段时间她和袁一琦共上一个热搜的事发生了不止一次,在热搜广场曝光在大众眼前的离奇故事也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许多人都在广场上问这一对真在一起过吗?

 


袁一琦特意把那些疑惑的路人截图发给了沈梦瑶,而沈梦瑶只是敲了一个问号当作回应。



袁一琦这厮最近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前段时间也是发过来一张沈梦瑶还留着刘海靠在她怀里的照片,顺带啧啧两声。



“你那时候多可爱啊,脸上都是胶原蛋白,除夕也不像现在这样肥头大耳,像过年街边摆摊卖的那种金色猪形储钱罐,肚子里装的全是猫条冻干猫罐头。”

 



沈梦瑶继续敲着问号,“这些猫条冻干猫罐头不是你自己硬要买的吗,每次来336抱着坨坨说猫就是要胖点摸起来手感才好的人不也是你本人?”




那段时间尤其想把她这些迷惑行为投稿至各大姬圈博主主页让大家评评理,最后阻止她的原因是她俩在这个破圈的知名度实在太高了,就算平时只是上网冲浪也能看见一堆顶着她和袁一琦当头像的网友在评论底下指点江山。

 



原本想好的标题也派不上用场:已经分手三年的前女友和现同事老是私发一些很尬的话让人无法回复该怎么办?

 



袁一琦享受着搞暧昧的过程,却绝口不提复合,将关系维持在不上不下的状态,只是这样的小聪明除了用在推拉上也没用在其他地方了,前脚能熬夜给自己熬面瘫了,后脚就能在长途车上犯胃病。

 


如今在车上屈膝捂着胃,都这种程度了还不忘叼着根吸管品鉴粉丝塞的那杯冰美式,这么折磨自己,猜也猜得到是为了消肿。

 


沈梦瑶终于在冰美式消失一半的时候忍不下去,瞪了一眼还在后视镜里向后张望的司机,吓得他开始专心开车。手伸到旁边没收了杯子。



商务车的座位宽敞,她自己尝了一小口,冰得牙疼,赶紧塞进了车门边放杯子的洞里。



袁一琦睁开眼看着她,刚想问你干嘛呢,又被她剜了一眼,吓得赶紧从座位里坐直了,样子和那个司机如出一辙,她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刚想打探一下口风,沈梦瑶就在手机上敲敲打打一阵发了一段微信过来,说司机一直在往后看,记得避嫌。

 


袁一琦在手机上哦了一声,要避嫌你还没收我的咖啡干嘛,自己还喝了一口,是怕我的口红涂不到你的嘴上吗,有这么避嫌的吗?

 


没有咖啡分散注意力之后胃疼来得更厉害了,袁一琦戴上耳机听歌,约摸过了快要半个小时,又在手机里收到一条备注为H队队长发来的微信,内容是:自己叫助理姐姐买点胃药回来,下班别吃海底捞了,回酒店点个粥。

 



袁一琦轻咳一声,回复的消息还是一如既往的高冷,只说了声哦,从兜里找出另一只耳机从座位底下塞到沈梦瑶手上,动作十分隐蔽,保证不会被前排发现。

 



沈梦瑶也悄悄把耳机塞进自己耳朵。




这人怎么在车上还要听自己的歌啊,也太自恋了。她敲了敲耳机边缘换下一首。好嘛,花火换成了我的我,那还是换回花火吧,适合催眠,沈梦瑶闭目假寐想小睡一会儿,耳机里却噔噔噔噔响起一段前奏。

 




沈梦瑶挑了挑眉头看她,袁一琦用手机发了个笑嘻嘻的小黄豆人过来,说听这个,这个好听。

 

 


 

 

5

 

 

那场外务总而言之还算比较顺利,如果抛却了某人已经在台上因为胃疼而开始额头冒冷汗的话。

 


出色的业务能力支撑她在无数粉丝的目光中完成一场出色的表演,她和沈梦瑶有多久没有站在同一张舞台上进行双人表演,袁一琦仔细算算,约是三年半,如果今天这场各据舞台一方的浅尝辄止算得上双人表演的话。

 


她别无办法,除去台下这些眼睛和相机之外还有许多因素阻挠她和沈梦瑶进行普通同事之间的对话和肢体触碰,怎样将这样的舞台演得生动,袁一琦没有十足的把握,她唯一放心的是如果存在不必要的接触有人会因此发疯,如果不存在,疯的人至少不会是她和沈梦瑶。

 


下台前袁一琦隔着十几米的距离远远望了一眼正在朝粉丝鞠躬的沈梦瑶,她的那群粉丝袁一琦也见过不止一次,几张面熟的脸曾经在线下各种活动中出现过,她们看向袁一琦的时候,比起不可理喻的对家,可能更像是来侦察敌情的特务,每个眼神都传递着汗毛乍起的警惕。

 


走进后台关上门的那一刹那才算真的放松下来,她用背后贴着墙壁缓缓蹲了下去,胃心的位置像是有刀片搅动其中,再灌以冷热交替的岩浆和冰块。

 


袁一琦已经疼得直不起腰,但一旁的工作人员交接尚未完成,人来人往之中竟然抽不出一个人来问她怎么样了。


她只能靠在墙边,这样的场景在近几年内屡见不鲜,别说她现在已经二十二岁,就算是前几年在韩国训练的时候,她也有很多方法应对这样的突发情况。

 


人总是会因为孤身一人而开始变得强大,摒弃心理寄托之后,才能够明白承受能力究竟能高到什么地步。



袁一琦现在就非常明白自己现在的身体状况只需要再蹲上几分钟,回到酒店吃两片胃药之后又能变得生龙活虎,年轻是挥霍的资本,她是年轻的亿万富翁。

 


而结束表演的沈梦瑶推开后门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已经痛到面无表情的袁一琦,说不担心也是口是心非,所以问了一句要不要去医院。

 


袁一琦连点头或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小声念叨了一句不用,沈梦瑶一瞬间就火了,但不想发脾气,也不想在这种地方吵起来。




她知道再多说些什么都会显得咄咄逼人,最后干脆也蹲在了袁一琦旁边,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盘算着这个点去挂急诊,医院排队的人会不会太多。

 



几分钟过后助理姐姐总算注意到蹲在角落的这两个人,沈梦瑶收了手机站起来,说她胃疼要去一趟医院,我刚才查了一下这附近就有一家,酒店附近也有,麻烦您带她去一趟,我先回去了。说罢就自顾自地朝化妆间走去。



 

助理姐姐有些疑惑地看向袁一琦,她已经开始嘴唇发白,蹲下来去搀袁一琦,但袁一琦根本不领情,自己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语气很生硬地说不用,我回去吃两片药就好。

 



还没走远的沈梦瑶听见这句话回过头看她,她也直白地望了回去,望得沈梦瑶向前的脚步顿了顿,欲言又止之后说了句随便你,接下来的脚步就没有停顿了,很快走出了她的视线范围。



 

事实没有袁一琦预想的那么乐观,喝了粥吃了药的她一直挨到了凌晨时分,身体好转的信号却还是没有传来,她明白这时候是真的熬不下去了,戴了顶帽子出门准备去医院,刚推开门就发现隔着一条走廊的对面房间漏了一条缝,暖黄色的灯光也从里面漏出来。

 



门缝又忽然开了,穿戴整齐的沈梦瑶从房里走出来,对这一幕似乎早有预料,她问带身份证了吗?袁一琦又转身回房间去拿,再出来时把身份证举在面前晃了晃,沈梦瑶点点头,说车已经打好了,下楼吧。

 



等电梯的那几秒钟,袁一琦有一瞬间想问她为什么看上去早有预料,但沈梦瑶很明显不想和她讲话,这是一个传递她正在生气的信号。




袁一琦不觉得自己今天做错了什么,也不会因为沈梦瑶特意陪她跑这一趟而产生感激之情,她又没打电话求沈梦瑶带她去医院,你主动要来,又何必摆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做给我看。

 



源于细枝末节却又无可化解的矛盾久违地出现了,袁一琦竟然觉得这样反而有几分活着的实感。




如果现在这个等她去医院一直等到半夜的人不是沈梦瑶,换做其他助理,成员,甚至酒店前台,袁一琦如果不被感动得痛哭流涕,至少也会是心里一暖。

 



但她现在也开始摆起了臭脸,全因为这人是沈梦瑶,她们彼此熟知对方每一个弱点,也了解她们之间并不需要用那些略带疏离的客套来维系这段关系。

 



如果今天病了却也坚持不去医院的人是沈梦瑶,袁一琦也会和她做一样的事,一整夜半开着酒店的房门,竖着耳朵等待另一扇门背后出现什么响动,提醒她带身份证,替她打一辆车,再陪她在深夜往医院无端跑一遭,挂号排队等待检查结果,打针拿药不忘取走报告,像是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自然。

 



只是人也会心情不好,也会对身边的人发泄脾气。




没人会觉得在这种特殊情况下的关心能带有目的性,又仿佛她俩从生来到现在身体早已印下了互相照顾的肌肉记忆。



光鲜亮丽的时候她们不一定出现在彼此身边,但在落魄无助的时候,戴上眼镜四处张望一下,总还是会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寻觅到对方那个小小的,存在感却尤为强烈的身影。

 


连她们本人都从未意识到,她们一直都处于能离得开,却不会离开彼此的状态。

 


在急诊科医生咨询袁一琦身体状况的时候,沈梦瑶很称职地站在门外耐心等待,不忘替她们关上了门,身体是袁一琦自己的,出了什么问题应该怎么处理都应该由袁一琦自己知晓,她只负责将她平安带来医院,再平安将她送回酒店。

 


只是在这场等待中,沈梦瑶也出现了一丝很奇妙的错觉,在这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产房门口等待母子平安消息传来的丈夫,在漫无目的的焦急踱步之中等待听到呱呱坠地的那声啼哭,她对着窗户玻璃的反射打量起自己,连帽卫衣和黑色皮衣算的上一个好父亲的标配吗?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这样幽默的想象逗得她自己都差点笑出来,但在听见房间里袁一琦离开椅子的声响之后,她又很快将自己从一个好丈夫和好父亲的角色中抽离出来,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袁一琦拉开门出来的时候叹了口很轻的气,但是还是没能逃过沈梦瑶的耳朵。

 



她自作主张地接过了袁一琦手上的处方单,虽然也看不懂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但凭从小到大去过那么多次医院的直觉,大致猜到了今夜算是无事发生。袁一琦耷拉着脑袋走在前面,黑色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面无血色的脸,经过了几个楼梯和走廊,沈梦瑶才从后面追上了她的脚步。

 



结果也还是吃药,胃疼这样的毛病很少能动用其他方法治疗,医生本来建议她明天一早来做个胃镜,但袁一琦一想着那样冰冷的塑管器具要从她的喉咙直插进胃里,就已经连忙摆手拒绝了,总归不是什么大毛病,病因无非就是没能按时吃饭,调养几天就会过去。

 



再站到空无一人的街边时,可能是因为时间是最好的疗剂,袁一琦舒服一些了,随之袭来的是点点困意,距离明天早上的航班只剩下了不到五个小时,现在回去收拾一会儿行李,离天亮也不远了,特意来的这一趟至多起了个心理安慰的作用,又可能因为特意陪她来的人是沈梦瑶,这场心理安慰显得疗效十足。

 



先前埋怨沈梦瑶摆脸色的人是她,现在感叹沈梦瑶治愈效果出众的人也是她,袁一琦想特意对她产生感激,那句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谢谢也始终没有机会说出。

 



如果沈梦瑶听见了她的谢谢,大概只会有两种反应,一种是点点头说不客气,另一种就是瞪大了眼睛看过来,以此讽刺她的知恩图报来得不适时宜,用眼神对袁一琦说,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空口白话啊。

 

 


 

6

 


 

袁一琦回到了生活中心,第一件事是接回暂住在段艺璇房间的小班小酒。

 


两只猫完全没有亲人的样子,一只趴在衣柜上睥睨众生,一只被布丁追进了床底下。袁一琦抬头叫了好几声小班,小班!小班也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用鼻孔和优越的下颌线俯视她,也不知道样子像极了谁。

 


当然是像她自己,袁一琦骂了一句,说亲妈都不认识,也不知道养你们两只白眼狼干什么使。

 


段艺璇躺在床上耍手机,一招手就把地板上追着小酒四处乱窜的布丁召唤到自己手边,肆意呼噜几圈之后放它钻进了自己的被窝,她对袁一琦说你这么叫不行,小班已经改名字了。

 


“改什么名字?!”出趟差还没三天就改名字,那一个月之后是不是348的门牌也要改成段艺璇和她的三只猫。

 


“塞班!塞班!”段艺璇凹着菲律宾口音对衣柜顶上喊了两声,小班耳朵一竖,下一秒就飞跃而下跳进了袁一琦的怀里,一脚直蹬心窝,差点没把袁一琦踹得七窍流血。

 


袁一琦都不知道应该先骂谁,总之手里这只小祖宗是不能再放跑了,宣泄完一腔怒火之后抱着哒哒啵啵亲了好几口,再拍拍小班的屁股放它重归大自然,再来转身找段艺璇的麻烦。

 


“什么塞班啊,土死了,它要真觉得自己叫塞班了怎么办,难道要我以后追着它满中心跑,一边跑一边叫塞班啊?”


 

段艺璇翻了个身懒得搭理她,说我已经这么干过了,手机扔过去开始播放视频,第一人称视角的班崽直拍视频天旋地转,段艺璇叫着塞班的著名大嗓门儿穿透整个生活中心。


 

她还想继续看,段艺璇又突然坐起身来,“哎呀别看了,后面没什么好看的。”

 


袁一琦拿紧了手机不让她抢回去,硬要把这个长达三分多钟的视频看到结尾,中途一直咬牙切齿地看着她,说凭什么,我就要看,此仇不报非君子,你给我等着。

 


段艺璇抢不过来手机,大眼睛提溜一转就又躺回了被窝,说那是你自己要看的。

 


视频继续播放下去,中心三楼狭窄的走廊开展了一场紧张刺激的追逐战,中间无数快递箱与杂七杂八的服装道具挡住了段艺璇向前的脚步,身手敏捷的小班却穿梭其中如鱼得水,追累的旋风柯基在一扇房间门前放缓了脚步,镜头还是对准了小班那个和她亲妈一样翘挺的臀部。


 

小班探头探脑地往后看着段艺璇,好像再问她怎么不继续追了,段艺璇在视频里嚷嚷你个臭小子,我劝你最好束手就擒,再往前就不是你能去的地方了。

 


段艺璇听不懂猫语,小班听不懂人话,它只是一抬起头被墙壁上贴的巨型两只大猫吓得原地弹起一米,出于防卫的本能反应,矫健的后腿往墙上死命一踹,原本老老实实贴在墙上的巨幅猫画像轰然落地,喜气洋洋的336门口顿时一片狼藉,快递盒子和大红色的对联画布全都哗啦啦掉下来,瞪着蓝眼睛的坨坨画像也从中间裂成了两半。


 

“我去。”段艺璇骂了一声,“小班!那可是你亲哥啊!”视频就到这里戛然而止了。


 

袁一琦挑眉去看在床上笑得嘎吱嘎吱的段艺璇,“有这么好笑?”

 


段艺璇只说太好笑了,太好笑了。


 

袁一琦哑巴吃黄连,嘴巴张了又闭好几次,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只能随手拿起一个抱枕扔到段艺璇身上,“笑,笑死你得了。” 



此时闯过弥天大祸的罪魁祸首已经在房间里溜达了好几圈,一步一步走得分外妖娆,袁一琦看得更来气了,一个鹞子翻身捏住它的后颈皮,穿上拖鞋往门口走去。

 


“你去干啥啊?”笑得刚刚喘匀气的段艺璇问她。

 



“我去给人家道歉!”袁一琦没好气地骂回来。

 



“不用去了,我早就收拾好了,瑶瑶说了没事儿的。”

 



“你当然没事儿!你又不是小班她妈!”




袁一琦都不知道该朝谁发气,沈梦瑶可宝贝她门前那堆花里胡哨的装饰了,红的绿的摆上一堆,让她每次走到336门前都像是过年一样,门帘和福字要定做的,粘钩位置要精心设计半天,连那两只猫的大画像都是特意从生日会现场搬回去的。

 


她又不可能去追究段艺璇的责任,最后倒霉的不还是袁一琦自己。袁一琦抬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掐住小班的后颈皮把它搂在怀里,要怪就怪自己有个不争气的倒霉儿子吧。

 


她在出门前捏捏小班屁股,“你还不如你弟呢,人家至少在床底下没给我到处捅娄子!”


 

段艺璇笑得更大声了,她说昨天小酒去王奕她们房间和坨坨打起来了,哈哈哈哈哈。袁一琦差点在她的哈哈声里被门槛绊了个狗吃屎。

 


她抱着那只龇牙咧嘴的阿比尼西亚,穿过了半个走廊才想起来小班和坨坨也不对付,说不定到了336也要打上一架,坨坨这只十五斤半的庞然大物也是脾气好得出奇,在家里被除夕欺负,在中心还要被各类妖魔鬼怪揍上一顿又一顿,真不知道是依了谁。

 


得,除了依它好脾气的亲妈还能依谁。袁一琦思来想去还是把小班扔回了自己房间关了禁闭,关门前指着鼻子骂了几句,好歹消了点气。

 


“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别逼我回来揍你!”她甩下这句话之后扬长而去,完全理解不了人类语言的小班摇了摇尾巴就窜上了她的电脑桌。

 


剩下的几步路袁一琦走得不快不慢,隔了老远就能看见原本在墙上虎虎生威的坨坨已经被折成两半摆在了路边,另一边贴的除夕倒是完好无损。她对着门上写着恭喜发财的横幅叹了口气,对联这种东西,十个房间八个门口都有,但像沈梦瑶房间门口这么花哨的确实不常见。

 


沈梦瑶这人有些迷信,朋友圈和微博小号天天转的都是祈求好运的贴文,聊天背景也要用招财进宝的符咒。人还没到半五十,心却已经步入了老年人的行列,手串项链更是一个赛一个的讲究,袁一琦以前去过她家里,明明沈叔叔沈阿姨都是挺新派的长辈,怎么就她这么古板呢。

 


她敲了敲门,诚心诚意地准备了一溜道歉词,最后收尾是以请她吃饭和重新找staff订一副新的画报结束,她想这样沈梦瑶大概就不会对她和小班生气了,可沈梦瑶本来就几乎从不跟猫生气,这套完整的补救措施能挽回的只是她本人的颜面扫地。

 



她在敲门之前叹了一口气,又再次组织了一下语言,其实这次道歉还有半数以上是为了在医院半吵不吵的那一架, 仔细回忆是她不对的,沈梦瑶也是想为她好,如果当时就去了医院,也不用大半夜再跑一趟。



门敲响一段时间之后,里面却并没有传来应门的声音,她耐心等了一会儿,以为沈梦瑶听漏了,又敲了几次却还是一片死寂。

 


俗话说关心则乱,袁一琦无法克制地联想一些电影电视剧里的画面,沈梦瑶是有哮喘的,那会不会是她在房间里哮喘发作导致发不出声音分不开精力给她开门呢,这样紧张的画面闪过她的脑海。

 


袁一琦慌了起来,她不是没有见过沈梦瑶喘不上来气的样子,这可开不得玩笑,当她置身于与生命赛跑的情景下,就再没耐心等下去了,她赶紧从门边的缝隙中取出房卡,有些急促地刷开房门。

 


“沈梦瑶——”她喊道,房间里上半身身无存缕的沈梦瑶抱着一件睡衣小声叫了一下,又在看清这个来访者的脸之后收了声音。

 


袁一琦愣在门口,视线慌乱地躲去了房间角落,几秒后沈梦瑶忍无可忍地说:“要进来就快点进来,你是怕别人看不见我吗。”

 


袁一琦关上门之后继续不知所措,四处张望着,不知道自己人应该站在哪里,房间里空调温度开得正好,沈梦瑶的单薄睡衣也穿得很快,只是腿上光溜溜的,一撇眼就能看见低腰的蕾丝花边。

 


袁一琦在床边坐下之后欲言又止,“你要不要再穿条裤子?”

 


沈梦瑶只给她一个莫名的眼神,“你怕什么,又不是没做过。”

 


说的也是,袁一琦本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她轻咳一声,那只好脾气的猫估计还在王奕她们房间,沈梦瑶这个亲妈当得越来越不称职了,连她刚回来都记得先去段艺璇房间看一眼小班小酒,著名的猫奴和三好母亲居然忍心让她们的崽还在外面流浪。

 


沈梦瑶示意她挪个地方,并肩挤在床上坐下之后开始翻手机给口袋里的粉丝报平安,一边还要抽空问袁一琦,“你来干什么?”

 



几条消息发送之后她接着开始刷微博,而袁一琦还在纠结于要怎么开口,最后只说因为小班把你门口的坨坨踹裂了。

 



“段艺璇给我说了,那你就原价赔偿吧,虽然我也不知道原价是多少。”

 



沈梦瑶侧过头看袁一琦明显憋着话又不说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转口说不用赔了,下次多拿几根猫条就是了。

 



交易猫条在她们这里算是最正当的往来了,其余不正当的也不必多说,说来说去都会说回床上。沈梦瑶将被子堆起来靠在身后,又把膝盖当作了手机支架,糯着软软的鼻音对袁一琦说话,下巴指了指床头柜,袁一琦心领神会地抽来一张纸巾让她擦擦鼻子,再接过用过的纸巾顺手扔进垃圾桶里。



 

袁一琦在她往床上爬的时候就注意到她刻意换了个方向对着自己,眉毛一挑之后闪过了一个念头,她这几年不是没和沈梦瑶做过,但沈梦瑶从来不开灯,每次都是黑灯瞎火,所以能像这样看见她不着寸缕的时候也是屈指可数。刚才那样非礼勿视实在是个意外,现在这样光着腿躺在身边更是难得。

 


此刻她已经彻底忘了道歉那件事了。



袁一琦嘴上开始跑火车,痛斥了一顿小班和威士忌,说实在对不起坨坨和坨坨妈,也实在找不到什么补偿的方式,不如就……她敲敲沈梦瑶的手机屏幕,非常恪守普通朋友和同事之间的社交距离,绝对没有多看一眼她的手机。



 

不如就……她可怜巴巴地望着沈梦瑶,仿佛她才是那个无辜的受害者,沈梦瑶被她直白的眼神盯得脸蛋发热,又往被子里缩了一点,食髓知味的袁一琦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好啊。”仿佛做好了心理建设的沈梦瑶羞涩地点点头,将手机扔到一边,双臂向前揽住了袁一琦的脖颈,慢慢向她贴近,鼻尖对着鼻尖磨蹭了几次之后又往袁一琦怀里钻了钻,接着对着袁一琦的耳边说。

 



“可是我刚刚生理期来了诶。”



这让本来已经准备吻上她的袁一琦差点被自己口水呛着,沈梦瑶在看她吃瘪之后笑得很灿烂,作为补偿,在她脸上轻轻啵了一口,样子和安抚坨坨时一模一样。

 


她惬意躺回床上,小小伸了一个懒腰,“既然没事,你是不是可以先回去了。”

 


沈梦瑶可能安逸日子过得久了,已经忘了袁一琦可没那么好打发,所以当袁一琦又重新骑在她身上的时候,她眨巴眨巴眼睛,觉得事情也许有些失控。

 


“不做也可以啊。”



袁一琦说,继续拿鼻尖去蹭她的侧脸,手也不老实起来放到了她的腰间,上下试探的间隙中撩开了沈梦瑶左侧的睡衣,沈梦瑶想要挣扎一下,生理期来了是真没骗她,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做,但身体又经不住撩拨,喘了几口气去推袁一琦的肩膀。

 



袁一琦把手放在她的胯骨,想起来有一个放了好久好久的问题都没机会问出来,今天也许正好到了这个时机。




她轻轻弹弄了一下那条蕾丝花边,往下轻拽了几厘米之后问。



“那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弄的呢?”

 

 

 

 

7



 

 

那把鱼锁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其实还是源于沈梦瑶的迷信。



 

锁是用来封存过往的,有的用来锁心事,有的用来锁秘密。沈梦瑶起初纹上那把锁是想锁住与此后人生无关的那些瓜葛,藤蔓缠绕的中心点无非还是那个袁一琦。

 


袁一琦抚上了那块巴掌大的鱼锁,用指甲轻轻刮了一下,没问她疼不疼,也没告诉沈梦瑶,在纹上它的那一天,她就坐在沈梦瑶的旁边。



 

袁一琦后来没去过那家店,沈梦瑶也是一样,她没机会向老板打听这块纹身的寓意,但现在却有机会来当面问一问沈梦瑶。

 


那是一条矫若游龙的锦鲤,头尾相衔,细长的鱼身衔成了不太规整的圆环,只隐约有个锁的样子,橘红色的色块已经褪了许多颜色,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精细。



 

沈梦瑶没想过袁一琦会知道这件事,只是默默地看她趴在自己身上仔细观察的模样,也跟着她的目光去看自己左侧腰往下三寸的那条锦鲤,心想你怎么这么不牢靠啊,最后还是把她给放出来了。



 

其实在这之前的很多时候,袁一琦都无可避免地摸到过这条小鱼,只是在黑暗里看不清它的庐山真面目,她装得不知道沈梦瑶现在为什么不开灯,只有沈梦瑶还以为能一直保守这个秘密。



 

如果沈梦瑶觉得告诉自己这个纹身的故事会多此一举,袁一琦也可以不问,她等了很久,在自己都开始泛起困意的时候听见沈梦瑶很低的一声叹息。

 



“睡吧。”沈梦瑶说。



 

袁一琦立刻知道这条鱼肯定与自己有关了。



 

她无声地笑了笑,其实两人都已经过了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年纪了,即使沈梦瑶身上有一条鱼和一把锁,袁一琦也不会特意为她纹上一把开锁的钥匙。



 

袁一琦跟着一起钻进了沈梦瑶的被窝,汲取着她身上最后一点温暖,手臂枕在了她的头下,均匀的呼吸传递着困意。

 



沈梦瑶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小腹隐隐传来坠痛,不久后以为袁一琦睡熟了,就悄悄从她纤长的怀抱中挣脱出来,翻身去了另一个枕头上,在被窝里捂着肚子蜷缩成小小一团。



 

房间的灯没关,时间也还没到睡觉的时候,沈梦瑶过了一会儿还是从床上起来泡了一杯姜茶,自己窝在沙发里小口小口地啜饮,明显在想一些事。



 

她也不知道袁一琦的胃好些了没,痛感减轻不久后,又去抽屉里轻手轻脚地翻着胃药,再接了一杯温温热的水,饮水机里咕噜咕噜的气泡声吵醒了袁一琦。



 

袁一琦揉着眼睛醒来,只睡了不到半个小时,但自己房间还有很多要做的事,在拿来胃药一饮而尽之后,药片在胃里销声匿迹。




袁一琦脑子还处于不清醒的状态,她在刚刚做了个关于打打杀杀的梦,梦里她成了个练乌鸦神功的武林高手,但也是个搅弄风云的大魔头,最后却洗心革面和另一只乌鸦老妖婆回山里过日子了。




她盯着坐在沙发上的沈梦瑶发了会儿呆。忽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你觉得张无忌是更喜欢赵敏还是更喜欢周芷若啊?”




“干什么?”还在肚子疼的沈梦瑶被她的无厘头逗笑了。




“你是问心有愧,还是偏要勉强啊?”

 



很老的典故了,连她们这种从来不看武侠小说的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袁一琦没回她,眯着眼睛打了个哈欠,看见沈梦瑶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没忍住走上前去揉了两把。



 

虽然现在沈梦瑶染回了黑发,但橙黄的灯光映照在她头上的时候,还是不禁让袁一琦联想起另一个著名角色。

 



她有些讨打地对沈梦瑶说,“你更像金毛狮王吧?”

 



沈梦瑶拍掉她在头顶乱揉的手,转念一想觉得她说得也没错,同样嘴上不饶人。

 



“要不当年怎么眼瞎了才看上你呢。”

 



袁一琦无所谓地笑笑,走到门口时又回头。



 

“这么喜欢鱼,下次一起去水族馆看看?”



 

沈梦瑶摆摆手送她出门,“再说,回去记得吃药。”




袁一琦关上了门,将房卡放回了原来的位置,在这一瞬间又忽然想起来去年或者是前年,那根项链也是放在同一个地方偷偷还给沈梦瑶的,不知道后来沈梦瑶把它怎么样了,有没有好好保管。



 

她现在准备去段艺璇的房间一趟,把另一只臭小子捞回来再一起教训一顿,没能干成该干的事,总要在其他地方发泄一下。

 










8




袁一琦和沈梦瑶同公司彻底解约之后,一起去了一趟大洋彼岸。




位于千岁川河畔车站的千岁鲑鱼水族馆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淡水鱼类水族馆,至于为什么特意来这里,袁一琦也说不出个名堂。




可能是为了完成多年前说的要一起去水族馆的愿望,而引人注目的她们出行多有不便,想不到一拖就拖到了几年之后。




她们牵着手站在玻璃窗前,观察着水流中自然洄游的鲑鱼,有一群特别凶猛的尖齿鱼正在逆流而上。




袁一琦趴在玻璃上喊沈梦瑶赶紧来看,说它们正在产卵诶!




沈梦瑶则是在旁边用手机拍了旁边的鱼类百科翻译成了中文。




「广泛分布于北太平洋及沿岸河流的大马哈鱼属于洄游鱼类,它们生于江边,却在海里长大。

 

洄游生物的一大特点是能够在盐度变化很大的环境中生存,而大马哈鱼能够万里迢迢准确回到诞生地繁衍生息,它们能够克服各类不适应生存的环境,在漫长的岁月中进化出超乎人类想象的生理构造,从而实现淡水与海水之间互相转换的适应过程。

 

它们一生中产卵一次,产卵后便会在归程的路上死亡,这是一场有来无回的旅途。」

 




袁一琦下巴靠在沈梦瑶的肩膀上,跟着看完了长篇累牍的介绍词,然后跟着说了一句,“哇,好酷啊!”




沈梦瑶被她硌得肩膀疼,把她推远了一点说:“确实挺酷的,就是它们为什么要这么来回折腾呢?”




“可能跟我们一样,不折腾就不舒服吧。”袁一琦偏偏要来抱着她,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么多双眼睛,此时不秀恩爱更待何时?




沈梦瑶还在拿着手机摆弄,突然想起来好多年前那个纹身师对她说过的一段话。





 

“不合适的人在一起就像是被错误放归淡水的深海鱼,盐水和淡水之间的渗透压会让深海鱼的血压超过水压,就算能坚持一段时间,最终也只会因为血管爆裂而死。”


 



她和袁一琦曾经互为湖泊与深海鱼。




 

但是大马哈鱼花了六百万年的时间进化出能够自由滤出与吸收盐分的鱼鳃,最后适应了在淡水中的生活。




这还不够,想要在江流中逆流而上,大马哈鱼还得进化出能跨越瀑布的弹跳力。

 



只要有了为之飞跃湍流的勇气,一条名不见经传的普通鲑鱼也可以进化的英勇超群。

 

 

 

她身边那条瘦长的大马哈鱼正在兴奋地给自己的同类摄影留念。




沈梦瑶走上前接过了相机,说你站过去吧,我帮你们合个影。




袁一琦说可以啊,但是为啥要合影呢。




“别问。”沈梦瑶正在举着相机构图,一群咧着獠牙的大马哈鱼正好从袁一琦身旁掠过。




她满意地检查刚才抓拍的照片,“不错,确实太像了。”




袁一琦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和那群青面獠牙的鱼,“我和它们?像?”




沈梦瑶笑了起来,“简直一模一样。”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最后一段部分摘录文献

 

 

 

慢性缺钱症三番

【黑喵】我把关于她的一切都留在了那个房间

what if: 22年的袁一琦带着19年的记忆穿越回到了18年春节 

一句话版剧情:不完美复刻这场双人直播就无法走出的房间

整点温馨的恋爱轻喜剧remix伪无限流

感谢 @Ry 老师的脑洞和钞能力 以及对我的无限包容和耐心

阅前所需的背景资料:20180225沈梦瑶直播(拉环求婚那场)

阅后BGM:我们的地方 - 椅子乐团


2022.4

睁眼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自己回到了家。


这绝非什么心理暗示——好吧,一开始或许是。一切负面的情绪源于眼下这份好像看不到尽头的封闭日子,在袁一琦本就紊乱的生物钟上拨乱,最近的...

what if: 22年的袁一琦带着19年的记忆穿越回到了18年春节 

一句话版剧情:不完美复刻这场双人直播就无法走出的房间

整点温馨的恋爱轻喜剧remix伪无限流

感谢 @Ry 老师的脑洞和钞能力 以及对我的无限包容和耐心

阅前所需的背景资料:20180225沈梦瑶直播(拉环求婚那场)

阅后BGM:我们的地方 - 椅子乐团



2022.4

睁眼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自己回到了家。


这绝非什么心理暗示——好吧,一开始或许是。一切负面的情绪源于眼下这份好像看不到尽头的封闭日子,在袁一琦本就紊乱的生物钟上拨乱,最近的一个星期里,入睡的时间被反复精简,倒是睡前功课变得愈发繁琐。她不算是多么热爱生活的人,从前也小资过一段时间,姜黄牛奶加瑜伽拉伸,到了这番境地,也只能在精神上格外丰富自己,这样那样的复杂步骤,被换做正念训练搭配自我哄骗。

最后一次深呼吸,袁一琦闭上眼,将身处的空间想象成远在成都什邡的熟悉住宅,属于袁一琦的那一间在二楼,中心房间简陋的天花板和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勉强重叠起来,专业人士的意思是越细节越好,越准确越有助于心情的稳定。

她步入想象。

面积呢,少说是这里的两倍,顶灯是略偏暖黄色的,灯罩上还有小时候不小心甩上的油彩墨水,床头顶着一整面的深色墙纸,至于窗帘,好像是蓝色的,记不清了,上次回家不过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却好像过了很久。


睁眼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自己回到了家。

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2019.7

睁眼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自己回到了家。


这绝非什么心理暗示——好吧,一开始或许是。一切负面的情绪源于眼下这份远在异国的寂寞辛苦日子,在袁一琦本就脆弱的社交圈层上穿凿,最近的一个星期里,开口的频率被反复精简,倒是说话前打腹稿的过程变得愈发冗长。她不算是多么擅长交际的人,和那么几个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能话痨一小会儿,打诨加插科,到了不那么熟悉的人堆里,也可以把表达欲望格外限制住,这样那样的情绪宣泄,被换做舞蹈室的加练和淋浴间里的单人K歌。

最后一次深呼吸,袁一琦闭上眼,将身处的空间想象成远在成都什邡的熟悉住宅,属于袁一琦的那一间在二楼,集训房间昏暗的天花板和自己房间的天花板勉强重叠起来,朋友的建议是越细节越好,越准确越有助于心情的稳定。

她步入想象。

面积呢,少说是这里的两倍,顶灯是略偏暖黄色的,灯罩上还有小时候不小心甩上的油彩墨水,床头顶着一整面的深色墙纸,至于窗帘,好像是蓝色的,记不清了,上次回家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大概是真过了很久。


睁眼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自己回到了家。

她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2018.2

睁开眼的时候,袁一琦已经回到了家。


请稍等片刻,房间的主人有些困惑,她确认一遍周遭,天花板,墙纸,蓝色窗帘,没有错,这无疑是自己的家,没有错误,那么错误就是她本身,是她会在此刻出现在此地这件事情。如果没记错的话,她现在应该身处

——2019年的韩国,不是吗?


和文艺作品里所有怀疑自己穿越了时空的人一样,袁一琦做的第一件事情就确认时间,人类的想象力还真贫瘠。袁一琦按亮手机,向准确的现代科技求证,谁也别想用串通好的整蛊计划欺骗她。

2018年2月25日21点00分。


2018年2月25日的晚上,她在做什么?站在熟悉的房间里,这是梦吗?打开窗户,有寒冷的空气淋透她身,如果这不是梦,难道已经遍历的未来才是梦吗?袁一琦没察觉到自己的发抖,记忆中是大段的空白,身前身后皆不可知,只觉得自己分明正在分队的韩国集训,理应身处那间简陋的韩式民宿,但这里显然不是。2018年是什么样的?像所有文艺作品里一样,袁一琦尝试狠狠地刺痛自己以脱离幻境。痛觉来得毫无拖沓,无比真实,她使用多大的力气,就回馈多少清晰意识。

仍在原地。

袁一琦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引着望向窗外,面对着一整张牢固的夜空,在痛觉的余波中,感到一阵巨大的、陌生的恐惧感。



02

袁一琦?


她听到身边的人是这样呼唤她的。从名字里其实很难获得准确信息,是不是一千张口,都以同样的三个字呼唤她?旅人仍在恍惚中,那三个字背后分明指代着不同的含义,被呼唤的人需要仔细辨别语气、音调才能勉强触及真相。

或许是她还未能真的踏入这个世界,或许她根本不认识开口的人,那是女人的声音,陌生且冰冷,机械式的发音透露着一种无机质的怪异。

如果她成为了袁一琦的朋友,真正的、亲密的朋友的话,袁一琦一定会狠狠地嘲笑她这样诡异的强调。


但此刻袁一琦没这个心思,她只觉得毛骨悚然,三分钟而已,远不够普通人从穿越时空这中大事中镇静下来,就要面对一个身处她房间中的陌生女人,会不会稍微有点太过劲爆?

袁一琦心中警铃大作,在转瞬间就复习完毕脑海中的全部悬疑惊悚电影,披散头发的女人,手拿斧头的女人,流出血色眼泪的女人。如果,我是说如果,这个多维宇宙中的每一条世界线都有它们的基准色调,那么她误入的这个,这个本不属于她的世界,故事线难道是......大逃杀?


不要回头看。

袁一琦听到自己对自己说。


她僵硬地小幅度扭动视线,避开声音的来源,看向不远处的那扇门。出门后右转,走廊最多几米,楼梯一共转过两次,直走就是通向外面的大门。身体比思维先行,在她被恐惧彻底占领之前,身体已经为她做出选择,跑吧,她冲向那扇门,此生最快的一次,但依旧轻易被身后的女人抓住了手腕,她显然拥有比自己更快的速度。

“袁一琦,”开口的人往自己的方向轻轻拉拽一下,就迫使到袁一琦与自己四目相对。

“你怎么了?”

那是一张,袁一琦绝对无法辨认出来的面孔。



请不要害怕。袁一琦此刻可以这样大言不惭地宽慰你了,仿佛三分钟前怕到腿软的不是她本人一样。她吞咽着豆奶压惊,假装不经意地再瞥视一眼那个人的面目。无法辨认,并非是那张面孔有多骇人,袁一琦只是单纯的无法看清楚罢了。

该怎么给你解释。

有点像是,雾中的风景?对,就是如此,在雾中穿行,你知道雾的后面就是杉木,甚至随着你的一步步走进,你看到了更为清晰的轮廓,但浓雾的存在感太过于强横,凝滞,不会被拨开,无论走得再近,都无法看清楚杉木的枝叶。

即便你知道雾的背后就是杉木。


我们可以将时间倒退那么一点点,就倒退回袁一琦被迫与女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秒钟。那一秒钟,她以为自己会看见什么?贞子小姐?吸血鬼?还是长着精灵耳朵的女人?

什么也不是,在巨大的恐惧与恍惚中,袁一琦只能看清那是个女人的身型,而任何的细节都无法被观测,袁一琦无法眨眼,视线好像凝视着山中的漫漫雾气,和雾气背后一颗不可见的杉木。

当这个晚上已经有了足够多科幻的成分,就连一个无法辨别出面孔的女人都显得如此能够被人接受。


"你。"袁一琦还没想清楚该说什么。


小孩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袁一琦的亲弟弟正处在一生中成长速度的巅峰,一年变一个样子,袁一琦首先发觉的是他确实和自己记忆里长得不太一样,简直已经褪脱了幼童的气质,在这之后,才发觉到她可以那么轻易地看清弟弟的面孔。

啊,看得清啊,原来不是视网膜脱落。

"姐姐,你来啦。" 

他手里捏着一小块塑料模型,先看袁一琦,再看抓着袁一琦的那个女人,没有表现出丝毫困惑。袁一琦好像抓到救命稻草,用还自由着的那只手拽住小孩的袖口,引他去直视那个鬼魅般的女人:"她是谁?"

弟弟笑得很天真,但语气肯定,好像这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

"她不是你女朋友吗?"



三分钟以后,袁一琦,长姐如母,替父母对面前的小孩施以了家法,打屁股不算虐待儿童吧?什么女不女朋友的,什么东西,小小年纪都是哪儿学来的,罚你去禁闭!

小孩瘪一下嘴,拒绝被推出房间,大过年的谁会惩罚小孩。还是靠那个奇怪的女人为他解的围,女人从袁一琦的房间角落里摸出来两听饮料,借花献佛麽,替面前的两个小孩分别撬开拉环,这才递过去。

弟弟满意地帮她们关上房门。

袁一琦被一同当作三岁对待,格外闷闷不乐的小口啜饮起来。


"所以,"女人开口,这次袁一琦辨别出来了,她的语气里有小心翼翼,有好奇,还有几分说不清的困惑,她显然也被吓到了,不是被时空旅行,是被状似失魂的袁一琦吓到,

"你现在想起来我是谁了吗?"


她的手再一次搭在袁一琦的手腕上,和刚刚的紧握不同的是,这是一次带有安抚性质的肢体接触。当她覆在袁一琦的皮肤上,即便不动用视觉,袁一琦也能清晰的看见那双手,她的指尖刚刚如何钩起易拉罐的扣环,现在她用同样修长的指尖轻易扣住自己的手腕,还沾着豆奶和糖份的风味,带来了所有潮湿而又柔软的初次体验。

那是袁一琦非常熟悉的一双手。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喉咙里被很勉强地挤压出来,像是挤压一个不愿意被承认的事实。


我知道。

她听见自己说。


她想,我知道你是谁,沈梦瑶。



03

袁一琦?


她醒来,醒在2018年2月25日21点00分。把装有两听完整饮料的抽屉推回去,缓冲器咔哒一声后回归安静,袁一琦默不作声地计算起来,如果算上很久以前那条可以被称为"正常"的时间线的话,眼下这是第三次。

第三次的2018年2月25日21点00分。


当人醒在熟悉的环境中时,是很容易忽视掉一些微小错误的,这在心理学上说得通,袁一琦环顾四周,天花板,墙纸,蓝色窗帘。

还有沈梦瑶。

她命令自己稳定下来,恐惧感源于陌生,而眼前这个迷雾般的沈梦瑶,和上一个世界里的沈梦瑶几乎相同,这显然不应该称之为陌生。

唯一的区别是,她现在能看清那双手了。

只有那双手,正搭在自己肩上,试图唤醒睡梦中的人,还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好人好事。


沈梦瑶开口,轻言细语。你做噩梦了?

明明现在才是噩梦吧。袁一琦喃喃道。

什么?

没什么。袁一琦掸开她,有些嘲讽的回应:如果我说没多久前你还不长这样,你信不信?



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袁一琦再一次回到了起始点。推论上一个世界的崩塌契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十分钟前,沈梦瑶自顾自的拿出手机开始直播,在袁一琦的房间里。

袁一琦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人的动作,对她来说这和穿越时空同等级别的恐怖。

她一把夺过来,你疯了吧?

眼前的人显然愣了一下,怎么了?


是啊,怎么了呢。

袁一琦感到头痛,单是莫名其妙的穿越就已经足够科幻了,更麻烦的事情是她关于2018年的记忆混沌成一滩打捞不起的泥沼。照理来说,一个带着2019年记忆的袁一琦,应该可以满分作答关于她过去的每一道选择题才对。

她只是,记不清楚。

记不清关于眼前这个人的一切。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自己的房间,她们的关系在这一刻正处在哪一步?自己好像变成金鱼,三秒钟的记忆内存里只剩下了2019年以来的种种,比如DeMOON,比如新朋友,关于沈梦瑶的是全记不清了,唯一能确定的事情是,她们早就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说不定还要更恶劣一些。

你会和仇人共处一室吗?反正袁一琦不会。

她因此语气不善,这很正常。

“出去,我不允许你待在我的房间,我不允许你在这里直播。”


耶利米书10:10 只有耶和华是真神;他是永活的神,是永远的君王。他一发怒,大地就震动,万国都不能抵受他的愤怒。

在袁一琦开口的同时,脚下的地面轻微晃动起来,不是地震,袁一琦想,难不成我是这个世界的神?

确实是她想多了。

下一刻,02号世界崩塌了。



眼前的情况很复杂,但也很简单。袁一琦平时很少接触科幻类型的艺术作品,但也大概看明白了此刻的情况。她显然是被困在了某种循环之中,跳出循环的方法还不可知,但至少触发了一种失败的条件。

她深呼吸一次,有点陌生地开口念出逃避了一晚上的名字。

“沈梦瑶?”


袁一琦确信,混乱的五感在此时传递的任何信息都不会再令自己感到惊讶,但眼下这也太他妈离奇了吧。

在她第一次诉出沈梦瑶姓名的同时,袁一琦好像看见了奇怪的光晕,像拼图一般契合在了眼前的人身上,冲淡了一直笼罩的浓雾。她吞咽时候喉间的滚动突然变得清晰可见,再没有这么近、这么准确的画面了。下一刻,当沈梦瑶应答她的呼唤时,连带沈梦瑶讲话的音调都变得熟悉。

即便隔着一年半的时间,依旧是低沉的,粘滞的,松弛而安定,不再是上个世界里那个无机质的女声。

“怎么了?”她是这样说的。


袁一琦回想起来。

在02号世界里,当那双手握在她的手腕上时,脑海中也确实浮现出了无数闪回片段。人生跑马灯中,她曾看见暖色调的光线照在她们身体相交的那一处,越来越多的熟悉场景涌现,修长的指尖一次次扣住不同颜色易拉罐的扣环,像文艺电影里的镜头剪切,情至高潮处的思海波澜。随着内心深处浮起的关于她身份的猜想,浓雾也是这样展开一角,另那双手变得清晰起来。

和此刻一致。



寻......寻找沈梦瑶?

这样的时刻确实应该响起一些温情的BGM,袁一琦应该配合,在音符攀上顶点的同一刻说些契合此情此景的话。

很抱歉,不得不打断你的罗曼蒂克幻想。

好吧,袁一琦承认,有那么一秒钟,是有些被煽动的错觉。

但优秀的穿越者应该专注于眼前的任务,理清循环世界的逻辑——好莱坞电影里都是这么写的。

袁一琦轻轻咳嗽一声。

“出去,”

嗯?

一切正常,看来不是这句。


“我不允许你待在我的房间,”

怎么了吗?

万籁俱寂,也不是这句。


难道是——

“我不允许你在这里直播?”


03号世界崩塌了。



04

袁一琦?


她醒来,醒在2018年2月25日21点00分。亮度超额的顶灯正在欢迎她来到04号世界,照得人头晕目眩。

......等她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让老爸给自己房间换个灯泡。


OK,现在的情况显得略微清晰了一些。

袁一琦盘腿坐在床上思考,坦然接受沈梦瑶的声音在自己旁边紧张问候着,伴着房门外头小弟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的噪音。袁一琦双拳难敌四掌,教训不了他俩,只能屏蔽信道,尝试专注在思考上。总而言之,这似乎是个“只要不允许沈梦瑶直播,就会立刻崩溃”的房间。

她隐隐约约想起来,正常世界线里的今天晚上,沈梦瑶和自己好像确实在这个房间里开了直播?

至于直播内容,那什么,额,年少轻狂,仗糊行凶,休要再提。


可惜可惜,羞耻感这种东西确实是不能开头的,一旦产生了最初的一点松动,就会像心理测试题里不要去想的“白色北极熊”一样倾倒式袭来。

究竟是哪个恶趣味的人设置的触发条件,袁一琦嘴角抽搐两下,奖励你加入丝芭传媒做策划吧。

能不能重新失忆一下。


“沈梦瑶,”念她的名字这件事好像变得熟练了一点,但袁一琦依旧不愿意回头看那位仇家,“你是不是今晚还没直播啊,坐那儿,直播去吧。”

快点让我离开这个莫名奇妙的世界线吧。



如果是面对2019年的沈梦瑶,袁一琦是断然说不出这样的话的。

对于沈梦瑶而言,现在,指的是2018年2月,但对于袁一琦而言,现在,是一年半以后的一个夜晚,是哪怕她孤身在异国他乡的逼仄角落里,也不会再想拨通沈梦瑶电话的时刻。尽管她不愿意想起很多细节,也暂时忘记了一年多来的很多事情,但毋庸置疑的是,她们早已经不再是朋友了。

转动手腕,被沈梦瑶握过的地方微微发烫,审视一小片刺青,那是在她们决裂之后刺上的,袁一琦很明白地知道,并非所有的东西都回到了过去。


虽然困惑,沈梦瑶还是很听话的按照袁一琦的建议去做了。乘着她调试光线的时间,袁一琦可以仔细打量仍笼在迷雾中的背影。她有点质疑:沈梦瑶以前有这么听话吗?想不起来,但如果真是这样,她们之间应该很少争吵才对吧。

如果是这样,她们怎么可能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袁一琦,过来和我一起吧。”

“不要。”

“我一个人是没办法的。”

你当然可以,袁一琦腹诽道,你以后会习惯这一切的。


即便不了解,袁一琦也看得出来,此时的沈梦瑶是个很爱撒娇的人,卖乖般地尝试把袁一琦的椅子往自己的方向拉动,袁一琦坚定地拒绝了她,谁看了不得夸一句柳下惠,美女在侧,坐怀不乱。沈梦瑶倒也没再逼迫,只是敬业地打开了直播摄像,开口要说第一句话。

晚上好——


04号世界在此时崩塌了。



05-16

袁一琦?


不至于吧大哥,都让她开直播了,非得我也出镜吗?

......强制重启前至少让我把这句抱怨说完吧!



05号世界,洪水充斥整个世界的时候她正拒绝帮沈梦瑶去拿唯怡豆奶的要求。

她看见自动贩售机前挑选饮料的沈梦瑶。


07号世界,周遭一切突然遁入虚空前的那五分钟她真的只是短暂走神。

她看见舞台上一个和自己对视的沈梦瑶。


10号世界崩塌于沈梦瑶说自己明天赶飞机回学校,她下意识接了一句太好了。

她看见在候机大厅里推着行李箱穿过闪光灯的沈梦瑶。


13号世界被突如其来的积雪淹没,沈梦瑶正在残忍戳玩那颗雪媚娘,而她无动于衷。

她看见厨房里紧张盯着烤箱里蛋挞逐渐膨胀起来的沈梦瑶。


15号世界,周遭突然变成黑夜,源于负责打光的那台手机被她不小心长按到关机。

她看见自己取景框里乖乖凹造型的沈梦瑶。


16号世界,大气中的氧元素被突然抽走,那时候她正在向直播间里的人否认自己和沈梦瑶睡过一张床。

她看见临近中午还把自己闷在被子的沈梦瑶。



17

袁一琦?


她醒来,醒在2018年2月25日21点00分。第17次,确实累了,主要是心累,袁一琦决定先赖一会儿床,一会儿指不定怎么死呢。

不如就用此刻回味一下好了,重复宇宙中一遍遍演练的那场直播,并非西西弗斯推石上山那样无用,肾上腺素推满的紧张刺激,至少让袁一琦想起来了关于沈梦瑶的事情,不,或者应该说是初次认识了沈梦瑶。


沈梦瑶是个挑食的人,她戳捏那枚雪媚娘的时候好像把它当成某种弱小而柔软的生物来探索。

沈梦瑶一会儿看自己一会儿看屏幕,她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自己分散,念书时候成绩一定不会太好。

沈梦瑶好几次忘记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也可能是根本没什么想说的,留下一小段面面相觑,她是一个不够亲密的偶像。


好奇怪,明明她自己才是年纪小的那一个,哪怕穿越了一年半的时间,但看着身边二十岁的沈梦瑶,却莫名奇妙生出一种看小孩的错觉。谁会把未来才发生的错责怪在过去的人身上?谁会和小孩倾诉?

可惜,她身边只有这一个不适合的人,如果让袁一琦选,眼下的这个沈梦瑶会是第二差的倾诉对象,仅仅比门外头坚持捣鼓塑料小人的小弟强点。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到了下一个世界,面前的人会忘得干干净净,像被更新出厂设置的电子设备,无论此时对她做如何口头伤害,如何寻求援助,她都会被崭新,下一次见面又是一脸天真、未被谋害的样子。

她最恨沈梦瑶这样。


这样的才是沈梦瑶,沈梦瑶一直是这样的。


不管她是否愿意,现在的袁一琦拥有足够的记忆储备了,可以清楚说出眼前这个人出现在自己房间的理由。世界毁灭一次又一次,沈梦瑶的身影一点点的清晰起来,构成她曾经喜欢过的样貌,凭借这一点,袁一琦很容易就能想起来她们的关系正处在哪一步。

2018年2月25日,春节假期的末尾。在此之前,她已经和沈梦瑶一起逛过太古里,放过烟花,在年夜饭的餐桌上领过长辈的红包,额,大年初八的饭也算年夜饭的话。

她们已经是恋人了。


这些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袁一琦有些心情复杂的看着沈梦瑶,看一个犯错的人。沈梦瑶那时候还太傻,太有分享欲,把袁一琦当成自己的奖状拿给所有人展示。沈梦瑶以后就会知道,幸福这种东西是不能拿来分享的,被越多人祝福过,破灭的时候就会倍生出越多的嘲笑。

本质上来说,人类是一种可以分享痛苦,却不可以忍受他人快乐的物种。

如果可以的话,袁一琦很乐意忘记,而不是困在这场永远无法离开的恋爱直播里,一遍又一遍的复习已经死透的东西。毕竟她要想起的有更多,比短短的三十分钟直播能揭露的更多。


沈梦瑶说了太古里,说了烟花,说了红包,沈梦瑶没说的是,她曾如何和自己在成都街头肆无忌惮地接吻;在冬夜里将手持烟花燃烧的火头相碰在一起,约定被火光溅烫时先松手的那个人是小狗;关上门把红包里的钞票全抽出来叠在一起,争论究竟要给远在上海的“家”添一个什么电器最合适。

袁一琦还要想起未来的事情。

这样说或许是有语病的,但总而言之,她还要想起来漫无止境的争吵,用曾接吻的嘴唇;想起来分站在舞台最遥远的两端,两只各自握着麦克风的手之间隔开好几米;黑暗的房间里,碎掉的画框和跌倒的饮水机,有人压抑不住断断续续的哭声给它们哀悼。


好像这些都是我们,沈梦瑶。

这就是我们的结局了。


袁一琦开口,有些自嘲:“沈梦瑶,你都不知道今天晚上有多漫长。”



18-66

袁一琦?


睁开眼,她不需要再校准时间了,这是2018年2月25日的21点00分,不会有错。第66次,她偏过头,准确而直接地找到沈梦瑶所在的方位,回应她。那是一个清晰的沈梦瑶,是的,袁一琦已经可以看清——


看清楚她的手背很白,环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时候意外的有力,令人难以挣脱,爱和恨的时候都是。


她的颈脖间系着一根深棕色的编绳和玉佩,和自己接吻的时候,喉咙里总是咕噜咕噜的上下滚动着。好几次袁一琦又羞又恼地推开沈梦瑶,警告她不许再发出声音,沈梦瑶笑着说没办法,你就很可爱呀。


她裸露着的后腰上照到过暖金色的阳光,显出一道好漂亮的曲线。那是午后,袁一琦坐在床上感慨:可惜你自己看不到。沈梦瑶允许她为自己拍摄下来,那张照片角度暧昧,尺度危险,袁一琦多正人君子,当着她的面要删掉,沈梦瑶纠结好久还是告诉她不要删,拍得很好看,留下吧。


她的右腿膝盖下方有一块小小的青紫色疤痕,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褪不掉,那是第一次争执时候留下的,以后还会有这样的伤疤,遍历她们身心。


她左脚的指甲油是红色的,这个人得了便宜还嘚瑟,踩在袁一琦的大腿上享福,还要说她帮自己涂甲油的动作像按摩店的初学小妹。


那些地方已经得到了完整。



袁一琦已经可以看清很多,好像玩解密游戏,主角一开始身世成谜,随着一次次的死亡和前进,她会找回自己的记忆碎片,画面奖励性地闪过一道光晕,有时候是粉色,有时候是蓝色,像放礼花,无所谓了。在迄今为止的所有世界里,她机械性地参与考试,66次,排除所有不该说的话,不该做的事情,亲历世界的五百种毁灭方法——原来一对恋人之间的安全抵达靠的是反复试错。

零碎画面紧密嵌合起来,拼图的完整就是终点。等她什么时候终于能完成这场苛刻的双人直播,她肯定能揭开一个惊天的秘密,或者打通一个温馨的结局。


在坠落中,袁一琦想,两者都不会有。

天真的沈梦瑶还不知道,在不远的未来,她们已经抵达结局了,远不会有500个月那么漫长。



好安静的异常,好舒适的疲惫,有那么短暂的一秒钟,袁一琦想随便吧,有本事,万能的神就命令时间永恒如此循环好了。她允许上帝把自己当作塑料模型玩具,反复从薄板上被扣下来,拼装成立体,再一挥手就恢复最初的出厂模样。

说不上来是厌倦还是反叛。


“袁一琦,”那个人小心翼翼地说,“如果你不愿意的话,今天晚上我们可以什么都不做,不收拾行李,不直播,也不出房间,就这样待着。”


袁一琦想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恐怖,让沈梦瑶这样乖巧,她每次假装生气沈梦瑶都看不出来,都要百分百投入地来哄。袁一琦感到抱歉,一切又不是现在这个沈梦瑶的错,哪怕未来要怎样互相怨恨,袁一琦都不应该和眼前的沈梦瑶计较。

她语焉不详地安慰沈梦瑶:“我只是在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抄一下来自未来的答案。”

比如偷看下直播录像什么的,b站应该为时空旅行者推出这个功能。

加钱也行。


她被自己的幽默感逗笑,招呼那个人凑过来,这一刻的温存是袁一琦应当拥有的。手掌覆在她的睫毛上,感到最细微的温柔。熟悉的感觉如影随形,袁一琦收敛了笑容,有些绝望地知晓,自己总是要想起来的。

无论她是否愿意,是否为此努力,自己总是要走向注定的悲剧,走向一地狼藉。面前的人,崭新,清晰,稳固,仅剩那双眼睛还如雾似露,看不真切。而等到一切都明确,一切可能性都被穷尽,她只能抵达上帝预设的结局。

这里虽然不是战场,但也不是避世的桃源。


屋里的两人精心维持着沉默,小孩儿就是这个时候敲门进来的。也可能没敲吧,随便了,不跟他计较,袁一琦都活了几十辈子了,不差被冒犯这一次。

姐姐,我需要帮忙。他站在门口,一板一眼地讲话,显得有点滑稽。


这是什么?袁一琦蹲在黑咕隆咚的走廊里,皱眉看着小孩手里摆弄的东西。

“班主任布置的手工课作业。”

袁一琦看看复杂的模型图纸,再扭头看看小孩:哥,这会不会未免有点太硬核了?

“这是机器战甲模型,鲁鲁修你看过吧,”他铺开一页拼装手册,扭过头平视着袁一琦,“你看,如果按照手册上的步骤,拼装到一模一样的话,这个驾驶员就可以从控制舱里被弹射出来,这才算是成功。”

袁一琦把玩那个和包装上长得一模一样的模型:这不是拼挺完美的吗?

小孩揿下遥控按钮,模型纹丝不动,根本没见任何小人逃脱。

他故弄玄虚的和袁一琦对视,你懂了吧,我懂什么了懂,袁一琦费解到有点想揍他的冲动。

这小家伙神神叨叨一晚上了,刚来这个鬼循环的时候袁一琦就想说了,现在的幼儿教育怎么回事,指着沈梦瑶就认姐夫嫂子,两岁多的小孩儿都是从哪儿学来这些词的。

“从外面来看是一样的,”小孩拆掉模型胸口处的挡板,露出内部一处错误拼装,“但是如果里面拼错了,小人还是弹不出来的。”


袁一琦蹲的人都僵了,站起来活动一下四肢:“嗯,我明白了......所以?”

“你明白了?那我可就不管了,别忘了,是完美复刻,从你说的话到你内心所想都完美复刻才能离开哦。”

他弯下腰,捡起来地上的拼装手册,袁一琦凝视着他的背影。


等等。

袁一琦现在能讲明白这种怪异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她想开口,却被一种诡异和恐慌击中在原地。

刚刚他牵着自己的手走到走廊里,自己甚至都不需要弯腰就他的身高。


袁一琦曾天真的认为,在这样的一个科幻的晚上,已经不会有任何事情能够吓坏她了。

如果这一切是一部电影,观众袁一琦一定在大声抱怨:怎么又从恋爱轻喜剧跳频到惊悚片了?导演是不是喝高了?

可惜袁一琦身临其境,在漆黑环境的烘托下,她富有信念感,废话,能有什么演员比真人出演的纪录片更具信念感?

袁一琦结结巴巴地开口:“2018年......我是说现在的你,应该有这么高吗?”

小孩专心致志地摆弄着手里的模型,头也不回地往走廊尽头走过去。

“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呢?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他是这样说的。


在同一时间,房间里传来沈梦瑶直播时惯用的开场白。


来不及了。

第66号世界崩塌了。



67

袁一琦?


她醒来,醒在2018年2月25日21点00分。第67次,袁一琦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像刚脱离溺水一般大口地呼吸着,她惊魂未定的环视一圈眼前的房间,偏暖黄色的顶灯,油彩墨水,一整面的深色墙纸,蓝色窗帘。毋庸置疑的事情是,她被送回到了2018年2月25日的21点00分,从未来送回。

但这个未来,究竟是哪一刻?


那个故作玄虚的小鬼也不知道跑去了哪里,一次次在瓶颈时给予自己提示,好像他本身就是在这里等候着自己似的。

他说从“外部”到“内心”都要完美复刻才能出去,大概是在说“出去”这个循环吧。

所以,不仅仅要试错出每一句正确的话,还要保持和2018年的袁一琦相同的心境吗?


说到底,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循环世界的关键在于复刻那场直播,难道他也来自未来?

手工课,班主任,少说也是小学一年级才有的功课。

如果从他来反推自己,会不会袁一琦并非来自2019年的夏天,而是更遥远的时间。他看起来五六岁的年纪,难道说,袁一琦其实来自2022年?


某种东西豁然开朗起来。在世界的反复崩塌中,在肾上腺素的催生下,她曾看见过无数关于沈梦瑶的记忆碎片,有些来自她们最浓情热恋的时刻,有些来自她们的决裂争吵,还有些是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袁一琦企图用自己熟悉的部分拼装答案,忽视掉那些未被使用的记忆,自以为可以交卷,但玩过拼装的人都知道,如果在完成的时候还多出了好多零件,那么大概率是你拼错了。

那些记忆并非无用,你还没远没有抵达结局。



05号世界,她看见自动贩售机前挑选饮料的沈梦瑶,蝉鸣声好吵,所有人都在讨论选票,模拟排名发言,她和沈梦瑶排在倒数二、三个上台,那是令人烦躁又慌乱的夏天。


07号世界,她看见舞台上一个和自己对视的沈梦瑶,在灯光中举起一把透明的伞,抵挡不存在的风雨,隐约可以辨认出音响里传来的是一首熟悉的H zone。


10号世界,她看见在候机大厅里推着行李箱穿过闪光灯的沈梦瑶,有人说录制顺利,有人说注意不要受伤,有人说到了北京记得报平安,身后的人推一下袁一琦的箱子,干嘛呢,快跟上呀,别赶不上飞机了。


13号世界,她看见厨房里紧张盯着烤箱里蛋挞逐渐膨胀的沈梦瑶,沈梦瑶的手腕处被烫出一小块红斑,在同一时刻她感到自己握着的冰是灼人的,沈梦瑶回过头来数落自己,好啊你袁一琦,我给你做吃的,你找到冰袋了还不给我?


15号世界,她看见自己取景框里乖乖凹造型的沈梦瑶,冬季的山顶好冷,雪的颗粒吹在沈梦瑶脸上还挺梦幻的,跟拍电影似的,她说好了吗,我好冷。


16号世界,她看见临近中午还把自己闷在被子的沈梦瑶,四月,暖黄色的阳光从窗户外头照进来,那显然不是沈梦瑶房间的窗户(别问袁一琦怎么还记得那间寝室的格局)沈梦瑶离她最多十厘米,一伸手就能碰到。沈梦瑶好爱赖床,还理直气壮地给自己找借口:反正现在我们又出不去中心,多睡会儿。


好像......这些都是我们?沈梦瑶。



68-98

如果给这个反复循环的夜晚写一句话的概要,袁一琦想,应该叫做:不完美复刻这场双人直播,就无法走出的房间。


袁一琦原以为这会是个困难到绝无可能达成的任务,即便在一次次循环中已经恢复了足够量的记忆,也积累了足够的试错次数,那看起来仍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happy ending。一个人要如何复刻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

即便相信自己可以押中几万亿分之一的概率,她亦有无人可以为她辨析的质疑。在无数个世界里,她反复询问自己,要如何证明那些闪现的碎片记忆都是真实存在的而非幻想?从虚幻中提取她们曾经相爱的方式,将对话和情感建设在其上,袁一琦踌躇,畏缩,担心搭建的城堡会比那些碎片本身更脆弱易逝。


不过,她刚刚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了。


在第67号世界里,她只做了一件事,感受二十岁的沈梦瑶,她所有小动作,对自己讲话时候的语调,她的需求,她的给予。

袁一琦看到了未来,以及未来的未来,反而因此知道,此时此刻的一切无关乎未来。


如果那些都是我们,那就是未来的我们。

如果那些都不是我们,那就是可能的我们。


不管来自2022年还是2019年,来自温存还是冷却,忘记那些自己吧,忘记二十二岁,忘记十九岁,忘记可能发生的一切,不管是山穷水尽还是峰回路转。纯粹以一个年轻爱人的心态,去应答她的每一提问,去陪伴,去爱,去逗弄,去不舍。

全身心地投入,袁一琦,仅在此处,与世界都无关,去爱她吧。

这就是提示里所说的,抵达终点的方法。



在此之前,她还有最后一件事情想做。

第68号,第73号,82号,97号。

如果袁一琦真是世界的神,那她一定是个无情的神,允许世界轻易毁灭,只为了满足自己一个无聊遗愿,是不是真正的上帝也是这样?

当那枚易拉罐拉环总是无法穿过她的无名指,袁一琦固执要求面前的人反复尝试,哪怕痛得龇牙咧嘴,哪怕时间耗尽,一个又一个世界毁灭掉,她也决不愿意这枚戒指圈住的是不吉利的手指。

袁一琦嘲笑自己,好迷信啊你。

但她想,无论如何,在离开前总要成功一次吧。


请一次又一次地崩塌,这是我唯一可以无限挥霍的夜晚。



“袁一琦,嫁给我吧。”

第98次,沈梦瑶还是会这样说。

她们的目光交汇于袁一琦无名指上那枚终于乖乖听话的拉环,感谢沐浴露、卸妆油、肥皂水、老虎钳,总之感谢所有的一切,袁一琦笑得有点傻,大概大脑和手指同时充血。


袁一琦,这样的时刻,不要哽咽。


她应答。

“好啊。”



99

袁一琦?


当她再一次坐在镜头前,只觉得一切都是这样容易,水到渠成,不需要试错,不需要尝试复刻。当所有的应答都不源于计算和推理,而是单纯以年轻恋人的袁一琦的本心。


帮沈梦瑶跑腿拿饮料单纯是因为她说想喝甜的。

打光只是因为沈梦瑶说太暗了不好看。

有那么几分钟不说话是因为想到沈梦瑶明天就要离开。

喜欢逗她是因为这就是自己爱她时候的样子啊。

嫌弃她四川话说的不好是希望她多学两句。

真的很想知道她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


当沈梦瑶将那枚戒指套上她的小指,袁一琦反复告诉自己没关系,她已经没有遗憾了。


......个鬼。

怎么可能没有遗憾!

在这个完美直播即将抵达结束之前,袁一琦很突然地掐掉了沈梦瑶的直播源。


她热切地,忠诚地吻上自己的爱人。就最后一次,再让我和沈梦瑶循环最后一次好了。

世界开始坍塌,第99个,无所谓,还会有第100个,1000个,10000个,只要她耍一些小心机,这个美好的夜晚就可以近似无限制的继续下去。


建筑在摇晃,世界的灯光被熄灭,所有感觉逐渐褪去,在这一世界的最后一刻温情中,她好像听见短暂的叹息,不单纯是叹息,也包括了满足后的感慨。

在交叠的唇间,沈梦瑶的叹息很轻声。


回去吧。



100

袁一琦。


“再睁眼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自己回到了家。”躺在她身侧的人,呼吸像小猫一样柔软,沈梦瑶开口,说话是施以魔法。


回去吧,回去你的未来。虽然不知道它到底是哪一年,也不知道它长什么样子。

这已经是一个,足够完美的夜晚。咒语的含义是,袁一琦,不要舍不得。


那是一场非常顺利的直播,顺利到房间里再次回归寂静的时候,袁一琦只觉得自己已经抵达了永恒。


最后一次,躺在这张熟悉的床上,最后一次看向周遭,天花板,墙纸,蓝色窗帘,还有近在咫尺的沈梦瑶。

她们的发尾交缠着。


告别时刻,她低着头,竟不知该将眼神放在何处,该说些什么。


“沈梦瑶,偷偷告诉你,我已经长大了。”

“是吗,长大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很好,很顺利。”


“我们呢?”

“也差不多,很平淡,都没有发生什么大事。”


“真好,原来人不用经历很多事情就可以长大呀。”

“是哦,所以记得要对我更有信心一点。”



沈梦瑶的神情被掩在帽檐投下的阴影中,她轻轻捏一下袁一琦的掌心,是承诺,亦是催促。

“那么,袁一琦你也是,要对我更有信心一点。”

是她对自己说的,睁眼的时候,就可以看到自己回到了家。


归途已在身侧,返程车票上的最后一角拼图,看清这双眼睛的同时,袁一琦将再不能回头。

最后一秒。

袁一琦只会再拖赖最后一秒钟,在那之后,她会乖乖摘掉沈梦瑶的棒球帽的,她会令光线照亮琥珀色的瞳孔,照进潮湿和成全中。

她知道,沈梦瑶正和自己一样,凝视着彼此的眼睛,像无数次舒适默然的时刻。夜驰列车常亮的首灯,穿过山林间的雾气,令一切障碍都消散在催促的鸣笛中。

袁一琦知道,自己已经看清。



-把关于我的一切都留在这个房间吧。

-我把关于她的一切都留在了那个房间。


-请在未来等我。

-我在未来等你。


-

-很快见。


Farewell

鳗鱼饭杀人事件

*谢谢我的菩萨老板@姜汁汽水 

*按老板的要求安排了这么一个故事,多的不说了。


1.

袁一琦在昂贵的鳗鱼饭店里闷声流眼泪这件事,被后来看见那张红眼照片的狐朋狗友们笑了好久。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偶尔刷到名侦探柯南的视频,灵机一动决定找市里最好最贵的鳗鱼饭刷新记忆,这都能碰到认真过周末纪念日的模范情侣张昕和许杨玉琢。


而她那点关于鳗鱼饭残存的回忆不仅没有更新,还在闻到焦香油脂和照烧酱味道的时候成功记起了所有清晰的,细枝末节的碎片。


眼泪滴下来的时候,她真的没觉察什么。于是路人眼里的这幕就定格在一个面相冷淡孤身一人的女孩儿面无表情盯着前方,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鳗鱼饭...

*谢谢我的菩萨老板@姜汁汽水 

*按老板的要求安排了这么一个故事,多的不说了。




1.

袁一琦在昂贵的鳗鱼饭店里闷声流眼泪这件事,被后来看见那张红眼照片的狐朋狗友们笑了好久。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偶尔刷到名侦探柯南的视频,灵机一动决定找市里最好最贵的鳗鱼饭刷新记忆,这都能碰到认真过周末纪念日的模范情侣张昕和许杨玉琢。


而她那点关于鳗鱼饭残存的回忆不仅没有更新,还在闻到焦香油脂和照烧酱味道的时候成功记起了所有清晰的,细枝末节的碎片。


眼泪滴下来的时候,她真的没觉察什么。于是路人眼里的这幕就定格在一个面相冷淡孤身一人的女孩儿面无表情盯着前方,一口接一口往嘴里塞鳗鱼饭,顺着眼角淌下几行清泪,哭得活像背后鹅毛大雪纷飞,伴着沙哑大叔痛爱bgm的苦情电视剧。


她吸吸鼻子,用手背蹭掉那些眼泪,叹着气,心想沈梦瑶原来还是有刘海的,心想那时候她和自己抱着坨坨除夕,盛夏也要在狭小的出租屋地毯上贴贴,黏糊糊抱着平板电脑看永不完结的缩小高中生侦探侦探故事。外卖的章鱼小丸子和鳗鱼饭里一个没有章鱼,一个没有鳗鱼,但是那时的大学生们真的也用尽全力来诠释了什么叫贫穷的浪漫,青春期的爱情。


袁一琦你已经不是18岁了,真他妈矫情。


在心里这样骂自己一句,不自知的韩剧主角下一秒抬头看见许杨玉琢举着手机,笑得像个老狐狸。


后来她以牙还牙,把后半碗没吃完的鳗鱼饭端到了张昕和许杨玉琢的约会现场,不仅不当老实的电灯泡,还要边吃边添油加醋神神叨叨讲她记忆里那集曾经看过的柯南,她记得那时候小不点儿沈梦瑶被雪山杀人事件吓得够呛,晚上睡觉像只八爪鱼。


走出饭店的时候袁一琦也没买单,她吃得差不多,也就识相地离开了。刚出伏的天气竟然出乎意料凉下来,夏天不像夏天,说是秋天又勉强了些。她沿着江边慢吞吞地走,彻底把韩剧路线贯彻到底,在路灯杆子下摸一根烟静静地吸。她没什么烟瘾,只是觉得应景就点一根,感受那一丝薄荷贯穿天灵盖的凉意,像是体面地被老天爷泼了盆冷水。


老天爷的另外一个名字可能叫沈梦瑶。


袁一琦按开微信,看看这人的朋友圈,上一条还停留一个月之前的部门团建。她在人群里笑成眯眯眼,左手搂着个锅盖头的小眼镜儿,右手是个穿无袖背心的长发女孩儿,那人袁一琦也认得,王奕,长得怪厉害,其实软成个棉花糖,是每次见到自己都嗤之以鼻没什么好脸色的家伙。


而沈梦瑶和袁一琦的对话框停留在三天前,沈梦瑶给她发了个视频,是坨坨的,怎么喊都不挪不听不动,入定了。


“拖把。”


袁一琦当时留的是这两个字,沈梦瑶也没再回复她什么。如果再往上翻,还能看见更多的细节。比如沈梦瑶说自己出差了,要袁一琦去她家看看坨坨,帮忙铲个猫砂;又比如沈梦瑶说家里玻璃推拉门坏了,要请师傅来修,能不能麻烦袁一琦过来一趟,怕一人一猫不安全。


这些事情做完,其实袁一琦也能跟沈梦瑶相安无事坐在同张桌上吃饭,毕竟沈梦瑶是个得体礼貌的人,从不爱亏欠什么。有时她甚至还能留袁一琦在自己家过个夜,反正家里有两间房两张床。坦坦荡荡的沈梦瑶没什么不敢的,她不仅没什么过不去,还能笑着对袁一琦说,说或者你想跟我睡一间屋也是可以的,又不是没睡过。


惊恐的袁一琦连连摇头,说算了算了,谢谢沈姐,家里小班小酒还要人照顾。


一根烟抽完了,算盘失灵的袁一琦点点沈梦瑶的头像,系统显示自己拍了拍对方。很快沈梦瑶发来个问号。


“拍我干嘛。”


“被鳗鱼饭捅了一刀。”


“?”


路灯下的心酸主角摇摇头不再回复,伸手招了辆出租车。





2.

破镜重圆大概率是重蹈覆辙的开始,这个话得到了很多验证,袁一琦,一个经历社会毒打的成年人也懂得起。模糊不清的暧昧是很好的,人如果不贪心,快乐也很容易得到。她跟沈梦瑶之间没什么惊天动地的波折故事,只是普通甜蜜的大学生恋爱,又因为“不合适”大吵一架后分手,而后在进入社会后偶然重逢,逐渐成为有些陌生又值得信任的老朋友。


其实这个跨越好些年的故事真的只需要几十个字就讲清楚了。


但是死去的记忆和习惯总是喜欢攻击人的,有时候是借着鳗鱼饭砍你一刀,有时候是自行车上莫名其妙摔下来流点血,有时候在蚊子包上掐个十字都能想起好几年前屁大的小事,可等到真想好好磨点咖啡敲着键盘写点什么,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许杨玉琢说她就是活受罪,说她这种双鱼上升天蝎的活该自虐。袁一琦也顶回去,说那你当然不懂这种纠缠的感觉,你个从头到尾被低调富二代照顾得像公主的大姐,哪里知道平民百姓生活里鸡毛蒜皮的小事。


为此许杨玉琢跟她还吵了好大一架,两人针尖对麦芒,一个说去你妈的胆小鬼少找借口了爱跟你说的这些有半毛钱关系吗,一个说别以为有人撑腰我就不敢骂你我哪句说错了。


“那是你运气好行了吧许杨玉琢!成年人每天工作完都累得像狗,回家照顾完猫也只想睡觉,哪来这么多时间谈恋爱,恋爱就是奢侈品啊!”


许杨玉琢不说话了,确实,袁一琦有一点说的是对的,恋爱是奢侈品,是要看运气的。


死鸭子嘴硬的袁一琦被酱汁鳗鱼饭捅了一刀当庭泪流满面的事,似乎也只让她难过了两个晚上,睡醒之后打工仔还是要继续赶地铁去公司上班,盼着双休到来,在某个意料之外的瞬间突然想起又酸又涩的陈年旧事。


就这样,在和沈梦瑶断断续续只言片语的交集里,吹着空调吃着雪糕的夏天好像也要过去了。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小心翼翼走钢索的袁一琦说不清。地球上几十亿人,说量身定制的一对榫卯是否太过分太自信了?也许她只是一极奇怪的磁铁,沈梦瑶是另一极,曾经的吸引力衰减之后,还有那么点残余的东西摇摇晃晃,妄图把两根麻花绳拧成结。


又或者只是单向的不肯放手,一厢情愿的执拗。


“袁一琦,你听说舞蹈社要办同学会的事了吗。”


噢,沈梦瑶的信息还真是来得恰到好处,这样好像也不能完全说是单向吧,不能吧。


茶水间的袁一琦猛地咬碎了嘴里的焦糖饼干,混着发苦的咖啡一股脑咽下去。





3.

谈起大学舞蹈社团,毫无疑问,那是袁一琦和沈梦瑶都挺骄傲的一块儿战场。两个明星级人物台上battle台下恋爱的故事每个爱听八卦爱凑热闹的大学生都喜欢看,而每年社团招新的时候因为有这两尊大佛,kpi都满满当当顺顺利利完成,整个舞蹈社在沈梦瑶和袁一琦在社期间一派欣欣向荣。


后来即使她俩分开,舞蹈社也保持了一贯的高水准,听说在她们毕业后发展得也很不错。袁一琦很久没关注过这些,她在某段时间一直尽可能把带有沈梦瑶痕迹的事物驱除,后来才发现越想努力越徒劳,自己不明不白就占了下风。


慢慢习惯被琐碎的记忆击中之后,逐渐开始麻木的袁一琦也尽量和沈梦瑶保持舒服的互帮互助朋友关系,偶尔流流眼泪只是情绪的新陈代谢。非要说的话,恋爱和稳定关系对生活来说太微不足道了,都快成为累赘了。


所以她这次掐了烟,开车去接沈梦瑶,接沈梦瑶去同学会现场,像曾经她骑着自行车载后座的沈梦瑶去舞蹈社练习室一样。


上车之后的沈梦瑶倒是很熟练的,袁一琦偶尔借着看后视镜的余光瞟一眼副驾驶上的女人。她呢,摘了围巾,保温杯放在车门边,专心地在同学会微信群里发搞笑表情包。她每发一个,袁一琦旁边的手机屏幕就亮一下,通知消息堆积了一整页。


沈梦瑶比袁一琦先入场,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和尴尬,停好车的袁一琦甚至摇下车窗数了一会儿外面的星星,之后喷上点香水,穿上她搭在椅背后的风衣慢慢走进酒店。她个子比以前还长高了点,今天穿的又是锃亮的马丁靴,人群里倒是很亮眼,亮眼到刚刚还同处一车的沈梦瑶都得暗自在心里夸夸自己。


夸夸自己当年眼光真是好,小八字眉抽条了打扮了,也是颗如假包换的天菜。


当年。


举起酒杯的沈梦瑶笑着和敬酒的小学弟碰杯,她这几年下来酒量还不错,至少在这种场合是断不会喝醉的,难得没有开车也不必叫代驾,喝几杯也没什么。


福尔摩琦女士在隔壁桌挑了个角落的位置,看着是低调的角落,其实是方便观察的好地方。学弟学妹都笑她,说好久不见,袁学姐真是被工作磨平了棱角,以前明明是张扬肆意的聚光灯中心来的。


“对啊,等会儿回去还要加班,今天又开了车来,所以我喝果汁你们应该不介意吧?”


袁一琦笑着摆手拒绝推到面前的红酒杯,望着那边面色微红还笑意盈盈的沈梦瑶,恶狠狠咬下面前白灼虾的脑袋,自顾自地竖着耳朵听些熟到烂透的往事,听些跟自己无关的他人生活。





4.

多米诺骨牌倒下第一块的时候,事态就没办法控制了。烟和酒都是恋痛的成年人边伤害自己边用来镇痛的安慰剂,也是神奇的明明清醒又要假称自己迷糊的壮胆药。袁一琦从大学来到这座城市,到工作,到租房,到一眼望到底的未来都坚持要留在这里,有很多复杂的原因,其中不能否认也有土生土长的本地小姑娘沈梦瑶的因素。


那时候这只刚分手的双鱼骂骂咧咧,自以为的夭折浪漫就是至少我们还他妈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样的雾霾呢。


又是许杨玉琢,当时听袁一琦说完之后接着泼冷水,说地球村下几十亿人都呼吸的是同一片天空的空气,不过很快,在便宜姐姐和姐夫的帮助下,袁一琦也顺利找到了各方面都过得去的工作,逐渐在这地方站稳了脚跟。


被鳗鱼饭杀死的136天,袁一琦在家里对着有线耳机撕心裂肺地唱,她喝些啤酒,酒精又从眼睛里蒸发,她唱大厦崩塌,一万匹脱缰野马正在脑海里跑来跑去,载着有长刘海的沈梦瑶天旋地转,回到某个记不起来的夏天。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给沈梦瑶打任何一个电话,明明她什么时候都背得出那串十一位数的号码。她只是照例拍拍对方那个很久没有更换过的头像,说她白天经过一个游乐场,看到没什么人乘的旧摩天轮。


摩天轮的都市传说在那些年风靡一时,大学生情侣们最喜欢这些人造的天时地利小把戏,仿佛顺着圆圈在天空中旋转,就能获得圆满,顶点处的吻是施了魔法的咒语,生生世世马上锁死不离不弃。小不点儿袁一琦和沈梦瑶当然不例外,手牵手视死如归走上摩天轮,就好像走入婚姻殿堂。


结婚还能离婚呢不是?


沈梦瑶没有回复这个混沌的醉鬼,她可能在加班,可能在照顾坨坨,可能在看电视剧,可能又和王奕参加了什么团建,只是不可能像自己一样,想起摩天轮上的故事。


袁一琦喝醉了,她手一颤按下语音条,结结巴巴,还打酒嗝,烟酒浸泡过的声音发着颤,害怕又期待。


“我要自己去坐一次,自己去坐一次摩天轮。”


更晚的时候,袁一琦的酒都快醒了,她冲澡之后吹头,收到姗姗来迟的回音,都说过了,沈梦瑶是个礼貌体面的人,一旦你用了语音,她也就会用同样的语音条回复,两秒钟两个字,一点都不差。


“好呀。”


小班轻飘飘踩在袁一琦的肚子上,踩得她眼睛通红。






5.

周末的时候,穿着羽绒服的面包人袁一琦果真揣着包烟去了曾经和沈梦瑶一起去过的公园,公园的摩天轮还好好立在那,坐的人不多。按照现在这个版本对摩天轮都市传说的理解,很多年轻情侣似乎认为坐上去了更容易分手,还不如抱着爆米花桶去看场爱情电影。


冬天的公园萧条得紧,树叶子也落了一地,只剩些破败树枝,很难想象夏天的时候它们并排在阳光下绿得燥热发慌的样子。多愁善感的水象看了这幕又要觉得命运之轮开始转动,非要把树木的年轮更迭和自身感情运气关联到一起。


袁一琦赶紧多走两步,走到摩天轮售票亭,买了根烤肠,顺便买了张票。


“诶?小姑娘就你一个人吗?”


售票阿姨稀奇地盯着她,似乎觉得孤身一人的摩天轮玩家实在是罕见,“要不你再等等吧,再等一个人我给你开,不用坐一个车厢的,不然这个成本实在是太亏啦。”


呃呃,差点忘了,游乐设施还要讲究成本的啊,好尴尬。


坐在石墩儿上的袁一琦等了一会儿,实在不知道还有谁会像矫情又别扭的自己一样,在寒冬时拖着对象或者独自一人来昔日热闹的老旧摩天轮上缅怀什么青春憾事。她思来想去,决定给多米诺加点速度,建立在事实上孤注一掷最后一次。


“沈梦瑶,摩天轮的售票阿姨说一个人不给开,你能不能帮个忙来一趟?”


周末也回应得十分及时的磁极沈梦瑶只是引用了几天前袁一琦的语音条,袁一琦点开听到自己带着酒精味道的重复声音:


“我要自己去坐一次,自己去坐一次摩天轮。”


妈的。沈梦瑶,你真的很可以。


烤肠吃完的袁一琦点根烟开始吞云吐雾,她完全不知道还能跟油盐不进神魔不听的沈梦瑶说点什么,这人就像那个视频里入定的坨坨。坚定了恋爱是无关紧要的事,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什么时候被折腾够了,真的不愿再痛,也就不想再爱了。


这破火象怎么都是这样的啊。


袁一琦看着燃烧的烟头,火光明明灭灭的,大冬天又有点暖,怎么开脱开解都可以,说是将死将熄也行,说是逆着风雪一息尚存也不赖。


好吧,就算鳗鱼饭杀了我一次,摩天轮也是要坐的,这次不可能再有偷拍的许杨玉琢了,在摩天轮车厢里,每个孤独的可怜虫都可以尽情享受脆弱,自食回忆苦果。


袁一琦掏出她的最后一点点超能力:


“阿姨,我再买一张票,你让我上去坐一圈。”


摩天轮缓缓启动,恍惚里袁一琦看见坐在对面的沈梦瑶,她会笑着说没关系,说别要死要活的,世界上没有一对完全契合的灵魂,分手只是告别和新陈代谢,是最无痛的一次微小的死亡。我们还是最好的,最亲密无间的密友,彼此信任却保持距离,共同活在同一块土地,呼吸同一片空气。



一个人偏要买两张票启动的摩天轮会停在顶点三秒,定格没有意义的吻,冻结上不了锁的爱人。





鱆潮_

中意

现实向,字数5k+

都是我编的


01


单依纯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她第一面


只记得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她明明在同旁人讲笑,但她不太懂,她怎硬生生给她一种冷冷清清不好接近的感觉,似是比一寸一寸刮过的朔风还冷一丁点


如果硬要从脑子里搜刮出什么来形容她的话,单依纯回头想了想


她好漂亮,脸上棱角分明,眉眼英朗。额头光洁,轮廓清晰,尤其是下颌线,明晰得过分,仿佛横刀将光暗劈成两半


她讲话好听,无论是讲粤语也好国语也好,同样的话换她讲起来怎么说呢,似是带着草木气味的河风,干净冷冽舒爽。


她好瘦,衣服永远填不满,走起来裤腿跟着她的步...


现实向,字数5k+

都是我编的



01




单依纯实在想不起来是在哪里见到她第一面


只记得在吵吵嚷嚷的人群里她明明在同旁人讲笑,但她不太懂,她怎硬生生给她一种冷冷清清不好接近的感觉,似是比一寸一寸刮过的朔风还冷一丁点




如果硬要从脑子里搜刮出什么来形容她的话,单依纯回头想了想




她好漂亮,脸上棱角分明,眉眼英朗。额头光洁,轮廓清晰,尤其是下颌线,明晰得过分,仿佛横刀将光暗劈成两半


她讲话好听,无论是讲粤语也好国语也好,同样的话换她讲起来怎么说呢,似是带着草木气味的河风,干净冷冽舒爽。


她好瘦,衣服永远填不满,走起来裤腿跟着她的步子一浪一浪地涌,也仿佛生出节奏来




她名字也好听




惜君,惜君




刘惜君。










02




“有没有想过跟在场的哪位歌手合作呢?”


节目组的工作人员把话筒举在单依纯跟前






莫名其妙的,那个女人的模样闪入脑海




她轻蹙眉头举着话筒在舞台中央唱着




她在唱什么?




单依纯任凭怎样侧耳也听不清,只得换种方式,尽力睁大眼睛去瞧她


只见从舞台顶上倾泻下来蓝紫色的光柔柔地裹住她,连她头发末梢都被抚上朦胧的光泽。




不晓得过了多久,可能也就是一刹那,她的眼睛像是捕捉到什么一样突然穿过重重人影望向自己




她声音也好像随着她们的对视突然变得清晰,啪一下子灌入耳中








“我亲爱的小孩,为什么你不让我看清楚?”






就单单两句词,不是歌颂什么华美的爱情也没有什么撕心裂肺痛苦不堪的形容,却让单依纯在那一瞬间觉得像是比经历了地震海啸还要震撼,仿佛所有建筑都碎裂崩塌




她心跳紊乱,好像一瞬间停滞空拍,又好像一刹那快得要爆炸






她想






完蛋








过了好半晌,在外人眼中她像是从发呆中堪堪回过神来,然后从嘴里磕磕绊绊冒出个名字






“刘......惜君老师”




“对,刘惜君老师,我很想跟她合作”












03




再见到她时节目已经开始录制第一期




那天她穿的黑色长裙,具体什么款式已经记不太清,小屁孩从头到尾就只注意到人家脸了




她的妆其实不太浓,唯有着重的就是她的眼部,不晓得是哪位化妆师的天才手笔,特意画了一条银线从她颧骨横向蔓延,翻过鼻梁直接划到另一边,那银线随着角度的改变还隐约有细碎的光反射出来。




单依纯想


如果她去做海妖应当是比塞壬还魅人




在刘惜君进门时,仗着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她身上,单依纯便壮着胆肆无忌惮地用目光把她描摹了一遍又一遍


小孩不自然地抿抿嘴唇,垂眸试图克制上扬的唇角,但却依旧控制不住眼神不时地往对方身上转移,不料却时常对上她投来的目光,本来想从容一点,装作坦荡地冲她微笑,但却始终没能做到。单依纯只得匆匆撇开脸摸摸鼻子低头讪讪一笑






被抓包的小孩对自己感到愤愤和羞恼心里暗想




'你下次能不能大方一点?!'




不曾料想会在之后无数个下次的眼神相交里败下阵来








本来是跟她坐得相隔极远,因为选歌的缘故她走过来看展板,然后就顺势坐在了旁边沙发扶手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近得可怕,当单依纯意识到这点时,感觉被突然笼罩进了一场盛大的雨里,她的声音像雨声在耳边冲刷,她的气味像这雨水带起的气息在鼻腔里打转,呼吸紊乱,心狂跳不止,她好像快溺毙在这场雨里了






因为坐得比她矮,单依纯只得抬头望她,算不得太清白的眼神隐晦地从她暴露在空气中脖颈上的皮肤流连,最后停留在被发梢扫过锁骨处,仿佛老僧入定左右挪不开了。








没人想到的那个坐在沙发上发呆的小屁孩在想什么,除了她自己








' 我的心思,她到底有没有察觉?'










' 她的曾短暂附上我指尖的手,是否发觉我的心悸?'
















04




一公歌曲选择那天难得放晴






演播室一角的黑板上排了几首歌的名字


剩下的人叽叽喳喳七嘴八舌地商量着战略策划




杨前辈一首歌一首歌地看下来,停在合唱曲目上,思索片刻之后抬头,左右打量最后住脚在单依纯身上






她扬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但却认真又肯定地跟周围人说






“我一直觉得其实依纯和惜君可以组一首歌”






“她俩声音合适”




这样的排布引发众人赞同






也不知道为何,单依纯感觉自己在前辈面前,心思跟刚出生的婴儿一般,赤条条的,好像完全被洞察清楚






但是好就好在杨前辈对做媒这件事事格外积极






抓住这个机会,一下子被这样的安排冲昏了头脑,小屁孩高兴得想要叫喊和大笑,偏偏却还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但是没想到嘴巴比理智更诚实




几个字一溜烟脱出口






“我没问题啊”




另外的主角隔着人群投来一眼,不自知地挑眉冲她笑了




“我也没问题”






她的笑一下子将单依纯晃得目眩神迷


似是猛然看见早春被澎湃流水冲得碎裂的冰层,冰面破碎的声音惊飞了几千几万只鸟,止不住啼鸣声,只得任凭它们全在脑子里惊叫












05




年轻小孩火气旺,站在空调下面没什么太大的感觉






没想到她突然冒了句




“看着你这么穿,我就好想把你捂热”






刘惜君突笑盈盈地看向自己


然后把衣服外套微微敞开迎上来把单依纯裹了个满怀抱




单依纯的腰能明显感觉到对方无意间触碰到自己皮肤上的指尖的温热,但是她却在碰到的一瞬间又迅速抽离开仅仅隔着裤子搭着,保持着足够亲密却也安全的距离






失望还是怎么样,单依纯答不上来




任凭她自然而然地牵过自己的手捂着,柔软的指腹在自己手背摩挲再摩挲,一股不知名的电流不断地从她抚过的地方流向四肢百骸,单依纯僵着仿似再也没办法动弹






既有点恐慌如此近的距离,又担忧她会不会突然离去,脑袋里面混沌一片始终没有个头绪,只好不断自我安慰到






女生之间嘛,正常正常








“怎么手这么凉”






她的声音在单依纯看来是不合时宜地贴着耳朵边响起,把她本就昏昏沉沉陷在泥地里的思绪扯得更深,单依纯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觉自己耳朵尖红得发烫再细看都可能会生出烟来
















06




正式演出那天,握着话筒站在台上的时候


单依纯仍旧觉得恍惚,像是在做梦




可是每一根被风浮动的发丝都告知着她站在自己身侧,就算没有话筒放大声音,也可以清楚地凭借空气的涌动感受到她深深浅浅的呼吸






为什么跟彩排的眼神不一样




为什么她用那样的眼光注视我




为什么她的眼波温柔得能泛起涟漪






是因为她是一位敬业的歌者,还是仅仅因为这首歌需要投入如此深切的感情?






单依纯不懂






却控制不住自己坠入这首歌哀怨又婉转的情里














07




刘惜君曾经见过这小孩


在原来的一个节目里面




一个很厉害的小家伙,天赋极佳,可以说少有人如她




她唱歌气声温柔悠长裹着曲调送出来,洋洋洒洒散在空气里。转音又切换自如,轻快自在,是一阵打着旋上升的风。




怎么说


好像唱歌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这小朋友刚出道没多久


有个性


有棱角


还有点呆




但她是爱笑的


笑起来嘴巴边上有浅浅两弯括弧,一排牙齿整齐而洁白






蓬勃的年轻人


刘惜君想








08




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刘惜君还是没能习惯坦然地接受别人的夸赞。


尤其是面对大前辈赞扬,始终觉得惶惶不知所措。




但好像所有人都是这样,客气疏离,低头应和




唯独那个小孩除外,她会自然而然地应承,略显憨娇又稍稍有些臭屁的回答反倒是赢得了大家善意的调侃,全场的气氛一下子活络起来




也不晓得盯了人家多久,直到无意间望向镜子才发觉自己的嘴角不受控制一直上扬着,刘惜君这才恍然回过神,迅速收拾好自己的表情,心里暗骂自己太不礼貌太荒谬








09




选歌那天长沙难得放晴,但依旧有点冷




刘惜君想,从许多年前大病一场开始自己生活作风就已经迈入老年人行列,甚至自己的心都已经像一座老城,除开音乐之外只剩黑白静默,死气沉沉。




南方没有暖气,演播室里开了空调,热烘烘的空气从四面八方不断涌出,干燥得要命




刘惜君缩在黑色长羽绒服里边,手拉着领子边免得灌风进来,露在外面的口鼻却被空调风携走了仅剩不多的水分,舌尖不断地舔舐着唇角紧绷着的干涸部分却并没有起到缓解作用。








一个水杯晃晃悠悠被举到自己面前,黑色的运动水壶——标识性的,跟女明星三个字完全搭不上边,自己图个大容量方便携带买的款式。刘惜君一愣没搞清楚状况,顺着握住水壶的手指抬头看,一双温温润润好像还沾着露水的眸子映入眼中




对视的瞬间,那双眼睛的主人显得有些局促,匆忙瞥向一旁






“惜君姐姐,你的杯子”







“好,谢谢”







也不知道最后到底是谁嘴咧到了耳根子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











10



接过水杯喝了一口,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水还有点烫缘故,刘惜君始终觉得心跳得比平常快,脸上跟贴着暖贴似的,一股躁动的热意顺着脖子往上窜




缓解躁动的契机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刘惜君不知道要看清选歌展板到底是不是非要凑到面前




但她就是那样做了




并且顺势坐在旁边的沙发扶手上安静地聆听着所有人的交谈,除开适时提出自己的见解的空挡之外,有意无意把心神都安放在年轻女人身上。


目光一接触到她,心里立刻恢复了安稳




眼神从她蓬蓬散散的发顶开始顺着额前的碎发滑落到她光洁的皮肤上,再到毛流感强烈肆意生长的眉上,她眉毛宽度说不上细也算不上粗,眉头是圆钝的弧形,却偏生在眉毛末梢凌厉地拉出一撇来,怎么说----好似在她的眉骨上生出一场野蛮的春天。







她睫羽垂得低,光打下来的阴影随着年轻女人的有规律眨动而颤动。




看不清她眼睛




看不清也好




刘惜君便放心地继续用眼神勾勒她,从眉眼转移到鼻梁连接的小巧而挺翘的鼻上,目光再逐步挪动,最后落在她圆润饱满的唇上




这个颜色的口红很衬她,是带着雾气的浅粉,如果说她的眉是春日初生的草,那她的嘴唇就像浸了雨水的粉白色芽苞。






'如果接吻会是怎样的感觉?'






这样的念头攀升起来让刘惜君感到错愕不已,理智迅速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心里边就剩下羞愧和不安






你疯了







偏偏此时对方正好抬头,不偏不倚迎上她兵荒马乱的眼神






年长者隐约听见碎裂声在耳边蔓延,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撞破




也不晓得是不是叛逆期迟来,明明有一百种方法装作无事发生,刘惜君在理智和放肆之间权衡了一瞬,选在这时遵从内心最深处的声音




都是女生嘛,这样的亲密,正常正常




所以借着商量方案的名义俯身向她靠近,理由正大光明,眼神坦荡直白,甚至像任何前辈对后辈,女性对女性会做的那样自然地搭上她的手




最终战术安排是什么?刘惜君跟半天没想出来,或者说是根本没把心思花在这上面




满脑子就剩下






'这小孩,手怎么这么凉'








11



彩排时两人并排站在一众人之间




单依纯一米六刚出头的个子,瘦瘦小小的小姑娘,穿着黑色短款t恤,纤白的腰大喇喇的露在外面,整个人呆瓜似的杵在出风口下面。刘惜君爱操心的劲儿又窜上来,捞过她的手往自己身边带




“站过来点,别被风吹着凉”






刘惜君兜着自己的小心思转过去继续听着别人的交流,也不知道了多久回过神,才发觉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已经压在她肩膀上了





太近了




近到两个人的耳朵隔着两个人的头发贴在一起,不管是谁说话还是移动都会引起另一边细碎的摩擦,不肖去摸刘惜君也感受得到自己的耳廓已经烧得滚烫






再后边的事情也记不太清






唉,你说这小孩怎么贴我这么近?






似是全然忘记谁才是始作俑者







12



正式录制那天其实在台下准备了很久




刘惜君见到单依纯的时候脑袋里就一个想法


墨绿色的裙子很衬她





她们举起话筒




背对,转身,靠近,错过


每一个动作都跟彩排时分毫不差

 

 

怎么会忍不住凝望她?刘惜君想

 

看她启唇,低头,蹙眉

 

她怎么用那样的眼神?

 

不是遗憾,幽怨,眷恋

 

而是青涩,羞怯,流连

 

 

刘惜君心里莫名堵得慌,自己给心理建设半天,最后叹气

 

 

小朋友应该是恋爱了吧

 

其实对于青春期的小孩来说很正常嘛,隐瞒恋爱对于她们这样的职业来说就更是应该

 

但是作为歌者讲究的是情曲合一,该爱时爱,该恨时恨,该作为旁观者就不要投入太多个人情感

 

希望她以后能慢慢学,走得更长远点

 

 

 

 

 

13

 

“你们唱的是求之不得,是来生,是不应该回头”

 

 

 

彩排时讲的安排早已忘之脑后

 

刘惜君从背对的状态转身,又偏头侧目注释她,眼神复杂

 

明明还紧缩眉头闭着眼低唱的小孩,也好像是把预先的安排扔到了一边,转身正对着自己

 

 

 

“寻寻觅觅,在无声无息中消失”

 

“总是找不到回忆”

 

“找不到,曾被遗忘的真实”

 

 

隔得太远了

灯光太晃眼

 

刘惜君抬起手想借此拨开眼前的雾气去描摹她的轮廓,她的眉眼,她的鼻尖,她的嘴唇

 

 

对方见她抬手,也学着她的模样伸出手

 

隔得太远了

 

她们两个

触不可及

 

 

 

 

14

 

下了后场刘惜君前后脚跟在单依纯身后

年长者一改往日的活跃低着头一声不吭走在后面

 

年轻女人似乎也并没有开口缓解气氛的打算,整个走廊只剩两双高跟鞋此起彼伏敲打地面的声音

 

 

单依纯在自己休息室门口停住,把刘惜君的路截断

 

 

“要进来坐坐吗?”

 

 

空气中不知道弥漫的是谁的忐忑与谁的不安,算不上意料之外也算不得情理之中,刘惜君挣扎片刻点头同意,跟着单依纯进到了陌生的房间

 

 

刚进门落锁,还没来得及把对方的小天地打量一番便被上前一步的小朋友堵在门上

 

 

刘惜君没摸着头绪,被单依纯直勾勾的眼神盯着,不太自在,目光闪躲,生怕自己的小心思被她看了去

 

 

还是良久沉默,气氛暧昧诡异

 

 

刘惜君思来想去,刚想开玩笑化解这场尴尬

 

却听见她像是鼓足了十二万分勇气,用蚊蝇般微弱的声音别别扭扭地讲一听就是不晓得从哪个港片的桥段里学来的粤语

 

 

“我中意你”

 

 

刘惜君刚开始没反应过来,脑袋跟宕机了一样卡壳半天

 

她说什么?

 

我中意你?

 

饶是不信,但是她心里一整个春天都未开的芽苞突然一下子伸展了茎叶,噼里啪啦地抖开了花瓣。

 

 

她郑重地凝视她良久,久到对方头快埋到尘土里,久到她快要泄力松开

 

 

 

 

“你上哪里学的这些?”

 

 

 

“係我好中意你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