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失措
周囡&张齐
祝您观影愉快。
周囡最近好忙,鼓室教室两边跑。张齐课间缠住她问东问西,一两句在忙有事糊弄过去,最后直接导致下课从教室走到宿舍的那一小段路程也被毫无理由地拒绝掉,丢下他像只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张齐委屈,苦着脸问翟晓雯这是到手的女朋友丢走嘛,囡囡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
你闭嘴你闭嘴,翟晓雯正搂住何洛洛的胳膊展示她新做的指甲,被张齐嘛的尾音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可以忍受她哥失魂落魄,可以忍受他无休无止地念叨周囡,但不可以忍受他撒娇。
真得不行,瞅一眼张齐失魂落魄的表情又心软,囡囡一直在音乐室,亲自找她不就行的嘛。不行的,何洛洛躲在她身后...
周囡&张齐
祝您观影愉快。
周囡最近好忙,鼓室教室两边跑。张齐课间缠住她问东问西,一两句在忙有事糊弄过去,最后直接导致下课从教室走到宿舍的那一小段路程也被毫无理由地拒绝掉,丢下他像只小鸟扑棱着翅膀飞走。
张齐委屈,苦着脸问翟晓雯这是到手的女朋友丢走嘛,囡囡已经好几天不理我了。
你闭嘴你闭嘴,翟晓雯正搂住何洛洛的胳膊展示她新做的指甲,被张齐嘛的尾音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她可以忍受她哥失魂落魄,可以忍受他无休无止地念叨周囡,但不可以忍受他撒娇。
真得不行,瞅一眼张齐失魂落魄的表情又心软,囡囡一直在音乐室,亲自找她不就行的嘛。不行的,何洛洛躲在她身后扯她袖子,你忘啦,囡囡说不要告诉别人。我哥不算,翟晓雯用手捂嘴故作惊讶,一根手指竖在何洛洛唇边威胁地盯着那双好看的小鹿眼,不是我说的,对吧?
张齐出现在音乐室的时间刚刚好,准确来说是周囡接过对方男生那一捧掺着百合玫瑰和一些他认不清楚的花的瞬间。
焉嘉跟他说过如果何洛洛哪天和男生有说有笑地走到一起他就要气到爆炸,他还安慰说会帮他打救护车,尽可能挽回珍贵的生命,现在却是他掐着人中快要原地升天。
囡囡笑得好漂亮。他生气之余想。
周囡举着一大束花摇摇晃晃往外走的时候碰巧撞到的他后背,抬眼望他笑得灿烂,眼角带了细细的笑纹,撇开花束钻到他怀里黏黏糊糊地抱他,用鼓棍戳卫衣的帽子。
张齐被撩的不行,一边用手揉她的脸一边叫囡囡,周囡在他的蹂躏下挣脱,从花束里抽出两枝含苞的玫瑰递过去,好漂亮的,养着嘛。可我不会欸,他苦恼地挠头,想起前几天家里那盆蔫巴的多肉植物撇嘴,囡囡自己养嘛。说完周囡早不见了影,他一个人捏着两枝玫瑰愣愣地出神好半天。
于是张齐找焉嘉诉说了自己的悲惨经历,从周囡的拒绝,送给周囡的花束,一直到周囡把别人给她的花送给自己结束。焉嘉听得入迷,揣好饭卡叫他继续说,这个故事有意思。换位思考你晓得不,张齐差点将带刺的花甩焉嘉脸上,想着是周囡送的又缩回手,怼住音乐室的玻璃窗放空自我。
翟晓雯今天是第二次看见她哥呆呆傻傻的样子,面前是两枝花和一旁投以同情目光的焉嘉。走火入魔吗这是?何洛洛伸长脖子去望焉嘉,被她一只手拽下楼梯还好心嘱咐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吸引注意。
到家的时候他贼兮兮地凑过来问翟晓雯有没有和夏光吵过架,还问她具体的心理路程 ,吧啦吧啦拐着弯问周囡为什么不理他。没有,没有她气急败坏地重复,囡囡没有生气,没有不理你,哥你真得好啰嗦,你已经不正常一整天了。
可是我生气嘛,张齐刚洗完澡,坐在鼓凳上练单跳双跳速度练习,头发还搭着毛巾,节拍器滴哒哒,他心情湿哒哒,整颗心绕着周囡转啊转快要转上太空。
周囡不理我了,我还被绿了。他睡之前闷闷地想,翻来覆去后从床上爬起来在被他快翻烂的节奏型鼓谱上歪歪扭扭的写,
这是张齐生气第一天。
好烦,他用手背蹭眼角,居然掉眼泪了。
翟晓雯第二天在叫他哥起床看到这行字时嘴角抽搐了几下,
记得他哥小时候为了一支掉在地上的冰淇淋难过了好久,写了一大段文字来纪念这个伤心欲绝的下午,并在她面前声情并茂地朗诵起来。
原来现在还是个心智未成熟的小学生。
然后她看到墨迹染糊的那个小凹陷感叹,黏人又爱哭。
翟晓雯扳着手指数今天是张齐没有练鼓的第几天,毕竟突然少了她认为有点乱七八糟的声音,有点寂寞?她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了。
单方面委屈是毫无意义的,翟晓雯盯着张齐把稀饭里的米粒一个个用筷子夹出来再堆在盘子边上,你不练鼓的话练练筷子功也是蛮好的。
张齐不说话。
你没有被甩。
哦。
你每天脑子里怎么想这么多。
哦。
我再重复一遍,周囡没有不理你。
哦。
你这样囡囡会觉得你非常莫名奇妙。
张齐揣着鼓棍出门,揣了两支不一样的,翟晓雯喝着粥没出声。
你去干嘛?
上课。
你这周不是都没课吗?
我想去。
看着张齐一点点地扒拉好他的运动鞋然后关门,鼓棒丢在鞋柜上。
翟晓雯忍不住呛了两句,
老师不一定教。
她打电话求助周囡,语气从容平缓,
周囡,大事。
嗯?
我哥闹脾气了,轻则去上根本不寻在的课,重则离家出走不超过半小时,言外之意就是让我跟你打电话哄哄他,好像是关于你的,实在不听劝打晕拖回我家也可以。
好。
结束通话。
优雅自如,一气呵成,完美如我,翟晓雯对自己的求助电话十分满意。
张齐在上课的借口下去看周囡。
囡囡今天要上课,他记得的。
怎么自己这么讨厌呢,明明别人不想理你却像个跟屁虫一样黏着。
是谁都会心烦吧。
沮丧了一遍又一遍,脚还是钉在那里不动,难过地吸吸鼻子。
他是爱哭鬼,小哭包,小时候是,现在依然是,基本功练不好会哭,冰淇淋掉了大脑会宕机,周囡不理他他会伤心,他站在这里看周囡更伤心。
又想掉眼泪了。
周囡看到张齐在门外等她了。
锵锵锵,她踮起脚尖想要捂住对方眼睛。
张齐躲过去,眼圈红红地转过身抱她,抱住情绪就崩溃,起初只是吧嗒吧嗒掉眼泪,后来就开始言语不清混乱地嚎,把她抱的更紧。
她没听清,但吓得不轻,揉揉他的头发手足无措地安慰。
周囡突然觉得张齐好脆弱。
放学陪她回家的是他,三两天往她班里跑的是他,逗她开心的还是张齐。周囡没有见过张齐哭,也没想过张齐会哭,她只从翟晓雯口中听过他哭地有多么悲恸凄惨,哭得有多么得稀里哗啦。
真得吗?周囡那时将信将疑,现在是确信,张齐哭得太富有感染力了,停顿一会儿再打哭嗝,高高大大一只粘在她身上,搞得她既有点想哭又有点想笑。
走在路上张齐一直牵着她的手塞口袋里,两个人不说话,沉默,沉默,接着沉默。你再不说话晓雯让我把你拖回家欸,周囡感觉手掌心紧了紧,抬头去看,张齐眼圈又红了。
你别哭,别哭,她手忙脚乱地掏纸巾递过去,他一哭她就慌,没见着原来张齐这么爱哭也不好说些什么,脑子里发懵,问不出来只好再安慰然后帮他擦眼泪。
她性格直这点翟晓雯是知道的,说怪她脑壳硬,怪她不开窍。她也就这样一直没心没肺下去,开心显在脸上,张齐小心翼翼地兜着,搂在怀里放着,生怕碎了坏了弄丢了被不怀好意的人捡去了,藏在心里留给她分享,她好像忘了张齐也会哭,会难过,周囡粗枝大叶习惯了,张齐的小心思不经意间就被她漏了,她忘了张齐其实也是个心思细腻的小朋友,要哄的,她想起来。
抱抱就好了。
周囡伸手搂住张齐的腰,有点瘦哈,要多吃一点,吃少一点也行,饱了就可以,完蛋,她说出来怎么这么好笑。
哦,张齐低着头,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磨磨蹭蹭半天憋出几个字,你最近都不理我。
啊,这回终于听清了 ,她拍拍他的背耐心地哄,我在彩排,要演出。
可是音乐会已经过去了,带着鼻音的声音从头顶飘过来。文艺汇演,你知道的,她贴着张齐耳朵糯糯地讲。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不理我,还接了别人的花。张齐准备好翟晓雯教过他的无理取闹大法,不行,他要刨根问底。好,周囡应得从善如流,你好醋哦,连装饰的花也醋。
没有,我在生气。
哭鼻子的生气有点可爱。
我在生气,周囡,我会难过。
要哄嘛,哄你一个人,哄你就不难过了。
要的。
周囡踮起脚尖在张齐唇角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身旁是车流人群,是耳边回响的鼓声共振。
她笑着望眼前的张齐,是男朋友,是会哭会闹很可爱的小朋友。她面对的无措起源于他,受到的喜欢终止于他,她全身心陷于他。
囡囡,张齐牵住她的手摇。不会不理你,不喜欢你,周囡瞥张齐一眼,抬起手环住他后颈,你好像无理取闹的小学生,半晌又补充,是褒义词,还有,你现在笑得好憨,我要拍下来发给晓雯。
张齐低下头吻她。
周囡盯着他看。
张齐觉得好好笑,周囡那双吊梢眼仿佛在瞪他。
闭眼。
噢。
深呼吸。
噢。
周囡被吻得七荤八素。
这下应该算是哄好了,她暗戳戳地想。
周囡是被张齐搂着回家的,拐回了张齐自己家,全然不顾翟晓雯的白眼。
我哥难哄得很。
没有啊。周囡一边倒热水一边回应,微笑匿在白雾里。
只需要一点点的冲动和一点点的手足无措。
理想浪漫主义
cp琛南旧事,伪现背he
去年年底写的,可能有些滞后。
原本是给朋友上海场的无料,结果上海场取消了。文就卡着时间发一下,祝成团周年快乐。
01
“不至于的。”
周震南这样说。
当时临近上台,刘也避开人群上来揽他,在他耳边又轻又软地劝慰了些什么。周震南略微低下头,抬手捏了捏被刮到的耳返。
随后他抬头,朝刘也笑了一下:“我跟姚琛,好歹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02
Flag这种东西不能乱立,可周震南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成团当晚,他在...
cp琛南旧事,伪现背he
去年年底写的,可能有些滞后。
原本是给朋友上海场的无料,结果上海场取消了。文就卡着时间发一下,祝成团周年快乐。
01
“不至于的。”
周震南这样说。
当时临近上台,刘也避开人群上来揽他,在他耳边又轻又软地劝慰了些什么。周震南略微低下头,抬手捏了捏被刮到的耳返。
随后他抬头,朝刘也笑了一下:“我跟姚琛,好歹这么多年的朋友了。”
02
Flag这种东西不能乱立,可周震南知道的时候就已经迟了。
成团当晚,他在镜头面前大言不惭地炫耀过“我和姚琛这么多年从没吵过架”。然而还没过半年,他们就陷入了某种断断续续且战况持久的冷战中。
没有具体起因,却又桩桩都是原因。
03
这次的时间尤其长。
姚琛的微信置顶已经安静了一周,最后一条是自己发出去的卡通表情。小仓鼠无知无觉地在屏幕上卖萌,捧着爱心送给再无回复的人。
周震南最后回给他的是一串省略号,每个点里都藏着他读不透的意思。
“要走了。”
姚琛回头,看到焉栩嘉站在门口等他,“咱们第一批,得抓紧时间做妆发。”
“就来。”他把手机倒扣掌心,起身朝门外走去。
04
他们第一次争吵发生在成团不久以后。
一开始姚琛都没发觉,只觉得周震南忙,忙得脚不沾地,忙得身心俱疲。周震南在他身边的时候越来越沉默。姚琛想投桃报李地努力安抚小孩儿的情绪,就像周震南这些年对他做的一样,然而无论他做些什么说些什么,都似乎没有任何效果。
那一晚难得又寻常。难得的是周震南终于没有行程安排,可以从无尽的奔波中暂时抽身,窝进姚琛的被子里,和人安安稳稳地看一场电影。寻常的是这对他们来说过于熟悉。从南韩狭窄的宿舍,到现在他们共同的家,他们都躺过同一张床睡过同一被子,包括那部《本杰明巴顿奇事》,他们一起看的次数都要用上两个手来计算。
那天张颜齐有事外出,他们关了灯,平板电脑散出的微弱光线映在少年的侧脸上,打出或明或灭的阴影轮廓。周震南咬着手指,咬到快要见血了也无知无觉。姚琛看了几眼,再看不下去,把人直接圈到怀里,握住他手腕,终于把惨遭罹难的手指从人利齿间解救出来。
周震南顺从到没有丝毫反抗。屏幕上的剧情刚好进展到男女主相遇那里,年幼的小女孩儿有着一双湛蓝的眼睛。这是周震南很喜欢的镜头之一,可他这次没有再留意电影。
他扭头直视着姚琛,毫无征兆地说:“其实你不用这样。”
姚琛惊讶地望过去。周震南与他距离很近,上挑的眼尾被浅蓝色光线染出点异色,却染不上温度。他咬字咬得清晰,却短促又坚硬,像是在忍耐着什么。
“陪我,做一些,你本来不想做的事情。”他咬紧了牙关,下颔的线条在那一瞬绷得愈发锋利分明,“没必要,姚琛。”
姚琛甚至是懵的:“不是,怎么……”
“我看了纪录片的预剪版本。”周震南打断了他。
纪录片剪进去了一段姚琛和张颜齐的寝室夜谈。可能那时气氛正好,昏黄的床头灯笼出一片毛茸茸的方寸天地,让人在黑夜里突然萌发了足够的安全感。因此姚琛对着张颜齐坦诚地倾诉了他的困扰,在那个盛大而完美的总决赛落幕之后,在他虎口脱险杀出重围之后,依旧困扰到夜夜失眠的心魔。
他说他是真的不适应新的环境。他说一旦生活中再没有明确的目标,他就会很焦虑。他说他害怕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这会让他感觉光阴虚掷。他说他跟张颜齐聊过,跟刘也聊过,跟赵让也聊过。可能这个名单里还有更多的人,但是没有周震南。
周震南一开始其实是愤怒的。他想质问姚琛,为什么选择别人倾诉这些,难道有人能做的比他更好吗?周震南当时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观看着粗剪版的零散视频,端的一派八风不动的冷淡表象,却越来越难以压抑内里蒸腾的怒意。
他们明明什么都不懂——怎么能在姚琛倾诉时打断他,怎么能用否决的方式安慰他。那么多句只说了一半的话,剩下的都无声湮灭在姚琛略微上扬的嘴角里,而他们甚至没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什么。如果是他的话,如果是周震南——
他明明能更妥帖地接住他的不安他的焦虑他难以启齿的细碎情绪。这些年他都是这样做的。
可姚琛没再给他机会,于是他的一切愤怒都师出无名。这段时间以来,周震南把愤怒捂在心口捂成了倦怠,细若游丝地牵扯着什么,却终于在此时此刻无法继续忍耐。
姚琛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沉默许久以后才俯身来握周震南的手。
而周震南直接避开了。
“你今晚本来要去练习室的吧?但因为我回来了,你才不得不陪我,做一些没什么意义的事。”
周震南侧开头,不再看姚琛,也没有看屏幕,眉眼低垂着,不知在想着什么。
“不是的,周震南……不是这样。”姚琛明显急了,而他一着急就会语无伦次,想表达的内容都混乱不清。他磕磕绊绊地组织语言,急到甚至句尾都带上了乡音:“因为你!你……太忙了……无关紧要的事……我怕你累……我也愿意陪你……”
“可我不愿意!”周震南几乎是不耐地打断了他。他眼睛突然就红了,下一秒猛地抬手,用掌根抵住了眉眼。
电影还在按部就班地重复着台词,男声平稳又温柔,搭配着悠扬的钢琴和弦。
“……也怪我一直没问过你,”许久以后,周震南才说:“愿不愿意看这么多遍同样的电影。”
这是那天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周震南没有给姚琛回答的机会,就撑着床板跳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走廊的灯光顺着开启的门缝泄了些许进来,又很快被紧紧锁在外面。姚琛一个人被留在黑暗里,只有平板屏幕还在尽职尽责地散发微光,不受影响地演绎着悲欢离合。
然而他们之间第一次的争吵,并没有持续多久。
第二天一早姚琛的房门就被敲响。
门外站着的是穿着睡衣的周震南,头发凌乱,眼睛泛红,咬了咬嘴唇以后,才开口说:“我们别吵架了好不好。”
他好像还带着怒意,又好似更加委屈,整个人带着湿漉漉的情绪,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一样。周震南紧紧握着姚琛房门的把手,红着眼睛哑着声音说:“我们只有两年……太短了,所以不要吵架。”
姚琛斟酌了一晚的简讯,发过去却石沉大海,毫无回应。于是他又失眠了整整一夜。成团的感觉跟他预料得太不一样,他无法自控地担心是不是他又搞砸了一切。就像他与周震南之间看似稳固实际却摇摇欲坠的关系一样。
而当下姚琛什么都没再说,他只是抬手摸了摸周震南的耳垂,就把矮他半个头的少年圈进怀里,手臂架在人肋下,直接把人抱了起来。
昨晚周震南走得太急,拖鞋都没穿回去,于是那双毛茸茸的棉拖陪姚琛过了夜。今早他是光着脚过来的,圆润的脚趾被地面浸得冰凉。而如今他被姚琛抱着,径直踩在了对方的脚背上。
姚琛抱着他笨拙地一步一挪回床边,把小孩儿重新用被子簇拥成一团,再俯身去给人捞床下的拖鞋。
“你当心着凉。”姚琛一边给他穿鞋一边说话,鼻音莫名地重:“最近好容易感冒的。”
05
万事开头难。
争吵也是一样,有了第一次,就顺理成章地会有第二第三,直到记不清次数为止。
而他们也逐渐习以为常。
很多时候都记不清争吵的起因是什么,长久以来的默契像突然失了焦,他们不再能读懂对方的想法,却总能凭着多年的了解,精准地捕捉到属于对方的情绪变动。
于是他们冷战再和好,不久后继续冷战,整个关系都朝着失衡的深渊滑下去。
周震南再没有找姚琛一起看过电影,当然他太忙了,一天比一天忙,除了合体采访和综艺的日子,他几乎都不在姚琛身边。而周震南在做妆发或转场的间隙里,总能偶尔从微博的路透图里刷到姚琛的踪迹——他跟谁去看了展,又与谁约了球赛,与哪些旧朋友相聚,亦或是与什么新朋友相识。
他们在营里就约好了十一月要一起去日本看枫叶,护照也提前办了下来,临近却发现周震南的行程无论如何都周转不开,公司态度强硬不肯批假。周震南与管理层不欢而散,出来发现手机里收到姚琛的新信息,内容无非是些宽慰他的词句。
周震南低垂眉眼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回,直接把手机锁屏,也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飞了上海,孤身一人去看了场展。
那天到最后姚琛都没有再联系他。周震南发了条颠倒顺序的微博,说自己非常开心。可他后来看到姚琛最新微博时,还是陷入了沉默。当夜周震南改签了最早的飞机回去,却没有如往常一样敲响姚琛的房门。
他们的冷战与和好来得一样措手不及,因此逐渐被朝夕相处的队友们抓住了端倪——那些有失偏颇的言语和态度,那些在镜头前和镜头后都故作姿态的疏远与过分热络。
刘也拦住周震南的时候,他们马上要登上一个庆典的舞台,而那时他已经跟姚琛将近一周没有说话了。
周震南换了造型,先前养了很久,快长到脖子的发尾被毫不留情地剃短,露出贴着头皮的鬓角,眼尾被阴影勾勒得愈发上挑,亮片被光线映照着时隐时现。他整个人都显得凛冽又锋利,勾了分不明显的笑意,俯身拍了拍刘也的背脊。
他抬眼注视着姚琛的背影,对刘也说:“别担心,哥。”
06
周震南接过一个单人采访,主持人没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花架子,偏偏直觉敏锐,简短的交谈里挖了很多或深或浅的东西。
他们聊了创作,聊了自己的和别人的作品。周震南不可避免地聊到他非常喜欢的那部《本杰明巴顿奇事》,并笑称自己其实很喜欢看爱情故事。
他简单总结:“在我的脑子里,爱情是很美的东西。”
坐在对面的主持人温和地问:“那你有爱情吗?”
周震南做好了妆发,半小时后有新的拍摄任务,而此刻的他被聚光灯照射,精致得像个唇红齿白的昂贵玩偶。他闻言收敛了全部笑意,甚至显现出了几分锋利的冷淡,身体略微前倾,异常认真地回答这个明明可以蒙混过关的问题。
“我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现实生活中爱情永远无法那么美丽。”
周震南身上有种近乎执拗的理想浪漫主义。
他想爱情应该像电影里那样,从本杰明第一眼见到黛西的时候,就知道她是独一无二最特殊的那个。然后无论如何兜兜转转,只要想到她,内心的某个角落就会永远柔软明亮。
而他没有这样的体验。从未有过。当年在明日之子比赛里,因为要创作与爱情相关的作品,周震南迷茫到只能代入南韩练习时期的经历勉强寻找灵感——这已经是在他心里最接近爱情的存在了。
然而即使最后成品效果喜人,周震南自己也明白,那并不是爱情。
那怎么会是爱情。他每次想到的姚琛,都是与疼痛相接,与苦闷相连,他们是被裹挟在暴风骤雨里的浮萍,努力紧握着对方一同起起落落。每一个留在他心尖的,与姚琛有关的印记,都是让他心脏下坠的存在。
他们从最开始就不是特殊的。周震南与姚琛从ETM就是同期,然而那时同期生很多,他们年龄跨了几岁,彼此也更愿意跟同龄人玩在一起。那一年他们可能每天都在擦肩而过,对对方的了解却轻飘飘到只浮在一个名字后面。
直到只有他们被挑选进JYP。姚琛比周震南晚去了几个月,因此那年的春节是小朋友自己独自在异国他乡度过。14岁的周震南不知道速冻水饺需要加三次水才能煮熟,当他后来把这个事当笑话一样讲给姚琛听时,大他两岁的哥哥沉默了片刻,然后揉了揉他的脸颊,力度很轻,一触即离。
姚琛对他说:“下次过年就有我陪你了,乖崽。”
当时周震南错愕了两秒,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居然丢脸地落了眼泪。他捂着脸蹲了下来,在心里暗骂自己太脆弱,又骂姚琛多管闲事——老子扛都扛下来了,事后让我再难堪一次有意思吗?
周震南是JYP同期里年纪最小的那个。因为韩国那套匪夷所思的长幼尊卑,他被迫要每天做饭,负责哥哥们的伙食。周震南在去韩国之前连灶台都没碰过,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被困在逼仄的厨房里,开着不那么好用的油烟机,战战兢兢地倒油炝锅,日复一日地焦头烂额。
每日练习结束后会有半小时的休息时间,哥哥们可以躺在练习室放松,而周震南必须飙风一样奔回宿舍准备晚饭。有段时间他病得厉害,高烧始终不退,请了一天假吊水,回来被老师点名批评后就不敢再请。周震南浑浑噩噩跟完一天的课程,扶着墙壁一路走回寝室,推厨房门的时候鼻子止不住地开始泛酸。
可他握着厨房门把手,瞪大了眼睛,意外地愣在了原地。
饭菜的香气已经散了出来,带了点他特别熟悉的辣椒的呛味。姚琛背对着他,没有回头,只抬手朝人随意挥了挥,像是在赶人。
“你先去躺会儿。”姚琛站在灶台前,咬了根棒棒糖,正把碗里打散的鸡蛋浇进烧得滚烫的锅里,“马上就好。”
滋啦声响从锅底细微地炸开,食物的香气随温度蒸腾了上来。可周震南烧得太严重,他闻着烟火的油腻气味就想吐。于是他的眼圈更红,整个人都无力地靠在了门栏上,悄无声息地捂住了脸。
当时太难受了。后来周震南每次想到姚琛的那个背影,轻而易举地拎起他平时费尽力气才能端起的铁锅的模样,被即将落下的夕阳映出毛茸茸的窄腰宽肩的轮廓,他都几乎同时想到高热,虚弱,出不尽的冷汗,还有马上就要吐出来的痉挛感。所有的一切混合在一起,折磨着他又温暖着他,让他反复愤怒又反复脆弱。
07
还有他离开JYP以后,更加漫长的年岁。
周震南跟姚琛曾同游过釜山,听闻他们闲逛的山上有一座非常出名的寺庙,于是抱着观光的心态迈了进去。
他们都不信神佛,于是跟寻常景点一样转了一圈,最后逛到了镇守寺庙的最大的四面佛前。
姚琛站在门口,看虔诚信徒在面前跪成一片,而周震南站在他身边,闭着眼睛,摆出生日许愿的架势念叨了点什么。
姚琛俯身过去,在人耳边小声询问:“你求了什么?”
“我才不求!”周震南瞪了他一眼,扬着下巴说:“我跟它说我们八十岁会一起开个海边的咖啡厅,显摆一下而已。”
姚琛忍不住笑了:“哎呦周震南,你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拜佛……”
“这还需要拜吗!”周震南肉眼可见地炸了,伸出三根手指就开始指天发誓:“要是咱俩好不到八十岁就天打五雷……”
“闭嘴吧你。”姚琛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小孩儿的嘴,气得翻了个白眼:“万一活不到八十岁呢,把你棺材板劈焦了莫。”
“……”周震南服了:“你才闭嘴吧。”
那时他没想到离别会来的那么迅速。然而他确实做到了最初和临走时许诺的,跨越着距离和时差,持久而几乎单方面地与姚琛保持着联系。
当周震南知道姚琛心理状态差到被公司强制干预时,他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像是有什么从心头呼啸着下坠,再悄无声息地沉进湖底,又像是近乎痉挛的痛楚,从指尖沿着神经和毛细血管一路蔓延。他在这样的感受里固执地跟姚琛保持着联系,从已经爆满的行程和生活中再强硬地挤出数个小时,每天与人联络,苦苦地拽紧他与姚琛之间那条单薄的关联。
很长一段时间里姚琛不会给他回应。没人知道周震南是怎么熬过那段时间的,直到姚琛的情绪开始稳定,逐渐有了起色,可周震南仍然不敢去回忆那段时间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他用尽了十二分小心去对待姚琛,像是把世界最脆弱的羽毛捧在掌心,明明想倾尽所有地付出却还要假装云淡风轻地细水长流。
那时周震南一直想会好的,这种想法在确认姚琛会回国以后几乎成了支撑他的一种信念。他想着出道吧,如果能一起出道,那一切就都会好了。
然而当已经同团出道的周震南跟姚琛在后台直接闹崩的时候,他才终于承认,并不是这样。
什么都不会自己变好的。
他们还没来得及卸妆,身着闪亮而挺括的演出服,对峙在舞台侧面的屏幕外侧。
他们左边是凌乱堆叠的钢筋脚架,右边是流光溢彩的透明玻璃大屏。自上而下循环围绕的点状灯光把他们笼罩在一起,流动的光线从少年的眼角眉梢一扫而过。
周震南忘记他们是怎么争执起来的了。他不过是随口问了句姚琛最近是否还会失眠,而姚琛长久的沉默让他停下了脚步。可能是由于某种情绪积堵到了一定程度,各自后退一步假装若无其事的妥协在他们之间终于失去了效益,一切开始彻底脱离掌控。
周震南红着眼睛,胸口起伏得厉害,看向姚琛的眼神像是在看仇人。
姚琛站在人对面,距离咫尺却不再接近,被那个眼神刺得从心尖开始痉挛,呼吸间都带出细细密密的痛感。
可他听到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有人在不远处窃窃私语些什么。姚琛紧绷着背脊俯身去拉周震南的手,想说就算要吵也等找个没人的地方再吵吧。
而周震南用力拍开了他的手。那一下打得特别狠,少年手指和手腕上没摘卸的配饰都顺势拍在了姚琛的手背上,当下就荡出一整片红晕。
“周震南!”姚琛从未用这种语气叫过对方的名字。随后他们陷入了压抑的沉默。
周震南注视着姚琛的眉眼。他没见过的冷硬在对方眼底逐渐消融,像流水一般漫溢上来的是破碎的痛楚和忍耐,还有被压在更深处的那些无法言明的陌生情绪,都要卷挟着周震南溺毙其中。
姚琛这时说:“要不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那一刻周震南内心摇摇欲坠的高台垒筑终于坍塌了一角,并以无可挽回的颓势连成一片地倾倒。他想你不会明白的,从头到尾你都不明白。你不明白我愤怒什么,我责怪什么,我想从你这里要的是什么。虽然我只要说出口的东西,你都会毫无底线地给予,但这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就像你困境里从不会主动联系我,难过时不会首先想到我。你记得别人的好于是加倍还回去,于是我只能被你用温柔和退让一再真挚地敷衍。
所以我怎么能承认呢?这怎么会是爱情,这怎么能是爱情?承认我长久以来苦苦维持着与你的联系是因为暗藏私心,承认我每一次难以启齿的痛苦都是因为求而不得,承认我愤怒是因为无力,尖锐是因为软弱。
周震南往后退了一步,踩在了遍地铺满的亮片与彩带上。
姚琛看着满地的彩带,片刻之前它们还飞扬在空中,被舞台灯光反射出最辉煌闪亮的光芒。这些亮片跟之前落在周震南发间的那片一样。他当时站在周震南身后,看着少年在舞台上一边鼓掌,一边仰头望着洋洋洒洒飘下的亮片。姚琛在那一刻不自觉地伸出手,悄无声息地把落在人发顶的那片摘落。
周震南后知后觉地回头,少年的侧脸清秀且精致,眼尾勾勒的眼影在灯光下闪烁着亮晶晶的光点。他略微瞪大了眼睛注视着姚琛,在整场绚烂而闪耀的闭幕里,周震南也依旧是被星星月亮簇拥着的,最明亮的那一个。
又像六月最难忘的那个夜晚。属于他们的舞台闪耀到最后一秒,随着他的名字被主持人大声念出,周震南在万众瞩目下咬紧牙关把他揽入怀中,手臂力道近得他肋骨都隐隐作痛。姚琛站在成功出道的那端,看着他的少年沿着漫长的舞台,在成片落下的飘带和亮片中朝他走过来,而周震南早就张开了手臂,等着姚琛把他再次拥入怀中。
而在这一刻,那些落尽的亮片被踩在脚下,灯光熄灭后便丧失了全部的意义。他看着周震南后退了一步,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衬衫,像是呼吸困难,又像是在忍受过分的疼痛,把衣料都揉搓出了明显的褶皱。
他另一只手挡住了脸,遮挡住了哭肿的眉眼,却没能挡住哭到泛红的湿润鼻尖。周震南整个人都在抖,咬字咬得发颤,哽咽着说:“我不想再这样了……”
“这六年……只有,很短的时间里,我们之间是快乐的……”
他声音都哑了,还不停在抖,每个字的尾音都带着哭腔,在空气里颤巍巍地分了叉。周震南捂着脸,牙关始终咬得很紧,每个字都像是从牙根里磨出来的:“如果,早知道……大部分都是痛苦……”
他红着眼睛对姚琛说:“我情愿没有开始过。”
08
其实这么多年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并没有从开始就是这样平稳而难以突破。有一次机会足够特殊,特殊到差一点就能突破至交好友的那条界限。
彼时姚琛和周震南的关系在飞速升温,每日的练习和考核让他们无力思考,只能把所有感情都囫囵在一起。
他们一起去汉江边散步,去商场里反复抓玩偶,周震南橘子咬了一半嫌酸,都能把剩下半片塞进姚琛的嘴里。还有撒娇时磕在人肩窝里的下巴,咬在人侧颈的鲜明牙印,那些擦着边界线一路开疆扩土的独一份宠爱和嚣张。 一切都在心照不宣中失控发酵,疯狂生长。
直到周震南的至亲突然过世,而他在反复斟酌后,最终决定回国。
姚琛被告知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懵过之后点了点头,平静地与周震南告别,甚至还耐心地安慰了小朋友很久。周震南与姚琛吃了场散伙饭,那些说清没说清的东西都在此刻戛然而止。其实生活就是这样的,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伴你一段路程,而他可能比你想象中更早地中途下车。
落地后周震南给姚琛发了信息,过了很久才收到对方的回信——那时他们一天的训练刚刚结束。那之后的几个月他们之间都没有什么联系,直到再次临近过年,周震南在大年初一意外地接到了电话。
摁下通话键之前,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妥帖应对姚琛的寒暄和祝福。然而接通以后,周震南在电话那头听到了一个带着鼻音的沙哑声线。
“南南。”姚琛含糊地说:“……我好难受。”
彼时姚琛一个人蜷缩在南韩宿舍的棉被里,高热烧得他意识朦胧喉咙干渴。那天同样是韩国的重要节日,公司放了三整天的假,练习生们有的回家,有的结伴外出游玩,几乎只留了他一个人在空荡的宿舍。
姚琛吞了退烧药却发现热度不降反升,头昏脑胀地摸出手机想着要不要干脆叫个救护车。然而他摩挲着点开通讯录,鬼使神差地摁下了那个被置顶却从未打过的号码。
电话那头的周震南沉默了很久,沉默到姚琛几乎后悔拨出这个电话的时候,他突然开口:“你现在在哪儿?”
姚琛答:“宿舍。”
“身边有人吗?”
姚琛摇了摇头,过了会才想到对方并看不到,于是哑声说没有。
周震南想他该联系方灿,或是其他人,让他们尽快回去照看姚琛,或者干脆直接叫个救护车,把人弄到医院吊水。
然而他到最后握紧了手机,只听到自己被电磁浸染到失真的声音对人说:“你还能再撑一会儿么?”
姚琛恩了一声,尾音有点飘,说不清是应许还是表示疑惑。而周震南直接挂断了电话。
姚琛把整个人都埋进床榻里,昏天地暗地睡下去。高热让冷汗一身一身地往外冒,偶尔清醒的间隙,他简直觉得自己睡在被雨打湿的森林里。他记不起自己到底拨没拨出那个电话,也忘记周震南最后说了什么。他热度反反复复,后半夜又升了上来,好像是很严重的流感,然而姚琛再没力气下床去翻找新的药片。
他烧得脑袋都是懵的,近乎委屈地想到了周震南,想人跑哪里去了,怎么还不回来——然后才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周震南已经离开了,他现在应该在国内过年。虽然自己今年没能如约陪他守岁,但他有亲人的陪伴,应该是更好的。
这时姚琛听到了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他迷迷糊糊地想会是谁回来了,方灿还是其他哥哥。姚琛想强撑着起身打个招呼,却发现关节酸痛无力,动弹不得。而门口的人径直朝他床边奔过来,把他整个人都揽进了怀里。
姚琛嗅到了风尘仆仆的陌生气味,像是属于冬天空气的凌冽寒意,似有若无地覆盖着底下更熟稔的,让他闻到就感觉鼻酸的气息。
“怎么烧的这么厉害?”周震南用额头抵着人额头,距离近到鼻尖都要碰到,气息却是急促的,“你吃药了吗?”
他整夜没睡,赶最早的红眼航班,从重庆直飞首尔。他只有几个小时的时间,随后还需要再次跨越万千公里,去处理已经约好的,无法后推的工作。
周震南到达的时候先联系了方灿,麻烦哥哥在节日里还来给他送了钥匙,并带他进了那个他曾经住过半年的地方。JYP门锁里属于周震南的指纹已经被取消,按理他再没有能出现在这里的资格。
而方灿什么都没问,只是在周震南第无数次鞠躬表示苛扰和感谢时,抬手揉了揉小孩儿的发顶。
“不管以后怎么样,你们都要好好的。”方灿说。
“你吃药了吗?”周震南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轻车熟路地把抽屉里的药片胶囊都拢了起来,全部带到床上。
“还有早饭,吃什么了,不吃东西怎么吃药。”周震南语气不是很好,有点闷地说话。
姚琛下意识地去握小孩儿的手腕,指尖触及人掌心的瞬间就被拢住,手指摸索着互相交叠相扣。
周震南握着他手,不由分说地把人往被子里摁:“先吃饭,再吃药,我给你点了粥,你——”
姚琛却不肯松手,他低下头,用发烫的鼻尖轻触人冰凉的手腕,成功让周震南安静了下来。半晌后,他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床边塌陷了一块,他的小孩儿爬进了他的被窝,环着他背脊安抚地拍了又拍。
“你别这样。”他听到周震南哑声说:“……我会心疼的。”
姚琛一直被周震南揽在怀里,空调温度开得很高,他被捂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粘腻得想把被子扯开。而周震南抱着他,不顾一身的潮湿和粘腻,像哄小孩子一样拍着他后腰,嘴唇贴在人耳畔来回地安抚他。
可真的很难受,尤其现实和梦境不断交错,姚琛在高热中根本分不清什么是真的和假的。他梦到周震南没有走,可在下一瞬又骤然惊醒,想起是他亲自送人去的机场。而当下的怀抱是暖的,他握住的手指也是真切的温热。
所以周震南要下楼接外卖的时候,姚琛死活不肯松手。他手指攥得很紧,眼圈和鼻尖都被烧灼得泛红湿润,委屈如有实质地要坠下来。
“我只去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周震南心像被人捏得湿漉漉的,血肉模糊地往下滴水。他明明脾气很差,却在面对姚琛时自发地生出十二分的耐心,反复地哄着人,只说:“你乖啊,小琛哥。”
姚琛红着眼睛摇头,他额头抵着人胸膛,在每句话里都能感受到胸腔共鸣的细微震颤,震得他心尖酸涩手脚发麻,还没理清原因,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随后他感受到有冰冷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眼尾。 周震南略微低头,把轻柔的吻安抚一样印在了他的额头。触碰过于温柔,在那一瞬姚琛几乎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周震南捏住他下巴,略微施力让人抬头,俯身亲了过来。他鼻尖蹭过姚琛湿漉漉的脸颊,沾染了一点酸涩的水汽。他含着他干燥的下唇,一下一下地舔舐亲吻,逐渐湿润地包裹住柔软的唇肉。
姚琛在周震南亲上来的一刻就攥紧了对方的手腕,像是抓住了南柯一梦与现实的交接。随后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指,把亲吻落在他指尖,轻柔的,温软的,一触即离的,安抚了他全部的不安和焦虑。
他蜷缩在柔软温暖的怀抱里,终于感受到感冒药的效用逐渐漫了上来,疲惫和安定感慢慢捕捉到了他。
他在睡意朦胧间,好像听到有人小声地对他说:“新年快乐,小琛。”
然后呢?
当姚琛清醒过来以后,宿舍只有他一个人。
周震南再抽不出更多的时间陪人,必须连夜回国赶新的行程。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周震南在异国他乡捏着手机反复斟酌与思量,也无法揣测到此刻的姚琛到底会怎么想,他会记得多少,他是不是真的会记得——记得自己在他最虚弱的时刻趁人之危,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了。
他在这端忐忑又抱着未知希望地在等待,等那边的人清醒以后给他个明确的判决。但是从一天到两天,从一周到更久,周震南手机设置的特殊铃声从未响过。
电话另一端的姚琛始终保持缄默。
周震南在无尽的沉默中终于醒悟,无论姚琛是否记得,又是否愿意,他都会妥协到没有底线地接受,给予周震南索要的一切。可这些就像报恩,只不过因为姚琛觉得对自己有所亏欠。
那是姚琛唯一一次主动向周震南倾诉软弱,但周震南弄砸了一切,于是从此姚琛再难也没有主动向他求助过。是自己的越界让姚琛不再对他敞开心扉,那这就是错误,理应被尽快纠正。
因此那个夜晚被他们默契地尘封在回忆深处,没有人主动提起,就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08
但周震南不知道的事也有很多。
他不知道姚琛当时确实分不清哪些是真实而哪些是幻觉。周震南离开以后姚琛总是梦到一些过分美好的场景,例如宽阔绚烂的四面台,无尽的欢呼和掌声,还有说好会与他一起出道的小男孩儿。然而他又记起自己借病叫人千里迢迢赶了过来,还近乎执拗地攥着人手,哭着低声下气地反复哀求对方不要走。
姚琛想是自己太卑劣了,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挽留到了一夜。而天总是要亮的。
周震南不发一言地连夜离开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这么多年的关系之间,浮于表象的是周震南的主动输出,只有姚琛知道,是他利用着周震南的愧疚把人禁锢在身边。他的男孩总认为是因为自己的离开,造成了姚琛的不适应,甚至自责于留他一人在他们约定好的原地。
所以周震南总是过分关注姚琛的心理状态,这些年他一直都在委曲求全。姚琛无数次察觉过他的情绪波动,欲言又止,以及小心翼翼。就像那个夜晚的吻,周震南在吻下来之前很轻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打碎了所有绮丽的温存梦境,赤裸又残忍地向姚琛揭露出某种血肉模糊的真实:他不过是用自己的过分示弱才换来了周震南的暂时垂怜。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姚琛无法再说服自己心安理得地消耗对方的心力——他亲眼目睹着周震南越来越疲倦,越来越不快乐。他只想让他快乐。
可姚琛越搞越糟。从创造营出来后最让他无法适应的是与周震南的关系变化,那些羁绊着他们的遗憾和执念在最后的夜晚全部破碎,却没有新的关系能填补骤然出现的空隙。直到周震南亲口对他说出“这些年并不快乐”,姚琛才难堪地发现原来他什么都懂。周震南陪姚琛在这场混沌压抑的关系里纠缠了太久,单单用痛苦衔接的亲密关系是对双方的凌迟。
所以那天在旁人发现争执之前,是姚琛率先选择了离开。
他与周震南擦肩的时候,低下了头,短暂沉默后很轻地说了句好。
“只要你能开心。”姚琛低声说:“我只想让你开心。”
09
争吵之后的第二天姚琛就毫无征兆地独自飞了趟韩国,周震南则投入新的一轮工作中分身乏术。团队与个人的发展都在蒸蒸日上,合体时身边站着其他的队友,交流也不再是那么必不可少的东西。
大半个月以后周震南在候机厅刷到姚琛回韩国的VLOG,看着他独自走过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点与街道,想姚琛果然是个特别念旧的人。
周震南在飞机背投上再一次点开了《本杰明巴顿记事》。年过不惑的男主角外表却风华正茂,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一样朝已经有了细微皱纹的心上人笑开。
周震南想人与人的关系,就像电影里讲述的那样,是两条会相交的直线。可焦点只有一个,他与姚琛已经过了那个曾经距离最近的焦点,从那一刻往后,无论是否愿意,他们都注定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但他又开始想姚琛了。当飞机逐渐降落,映入眼帘的万家灯火连成无数蜿蜒连绵的光线,柔和了整个黑夜。只有这半年的每次归期能带给他回家的感觉,因为有迫切想见到的人同样在等待他回去。
当偶然途径上海环球港的双子塔时,身边的经纪人助理兴致勃勃地告诉周震南很多粉丝为他买过这里的灯光应援,他愣神了一秒,下意识想到的却是重庆的那座。彼时姚琛刚刚回国,他们站在嘉陵江畔远眺对岸的双子塔,看着光影不断变幻,笑闹着高声大吼明年这个时候要让他们的名字共同出现在上面。
当他在酒吧听到那首熟悉的歌的时候。周震南坐在卡座的最角落,灯光斑驳到晃酸了他的眼。音乐真的很神奇,一段旋律就能裹住一段记忆,每次重播时都像是与旧人旧事重逢。姚琛那时候是不能公开露面的,因为JYP的练习生准则,但是架不住周震南那晚在酒吧喝得有点多,几乎是不依不饶地让人必须给自己表演一段打碟。
幸好那时够晚,姚琛的外形条件也足够优越,没几句就成功说服了酒吧老板让出DJ位。姚琛带着口罩,低垂眉眼娴熟又轻巧地拨弄着机器上的按键,再用中指覆在音量长键上,干脆利落地往上一推。
那晚不算宽敞的LIVE酒吧直接被姚琛炸掉,欢呼口哨应和着沉重鼓点几乎要掀翻房顶。身边几个女生的尖叫没有停过,因为姚琛几乎是把所有的视线和注意力都放在了这边。周震南是喧闹人群里最兴奋又最酸涩的那个,他目睹着姚琛在歌词唱到“love you much and forever”的时候看向了他这里,在与周震南视线相对的一刻笑开——即使他的五官被口罩严实遮挡,但周震南还是能看出来,他太熟悉姚琛了,那人弯起的眉眼弧度里噙满笑意,一分一寸都嵌进自己的心尖严丝密合。
当下酒吧播放的就是当初的那首。周震南在理智回归之前就无意识地拨出了姚琛的号码,两秒后反应过来了什么再手忙脚乱地立刻挂掉。他几乎是气馁到自暴自弃地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move on,他无法自控地想念着那个人。
“南南——”这时不远处有人唤他,是这次组局的一个节目组的姐姐:“过来呀,到你啦!”
“就来!”周震南应了一声,把手机随手放到身边的桌面,起身走了过去。
姚琛接到电话时已经深夜。
他当时刚洗好澡,对着屏幕上闪烁着的昵称愣了几秒,指尖都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心跳在那一瞬沉重到要冲破肋骨的桎梏,化成利刃破肤而出。
半晌后姚琛摁下了通话键。他喉咙干涩,也没有想好应该用什么话作为开场,于是只能保持沉默。而电话那头也没人开口寒暄,背景音是嘈杂的,好像有很多人在嬉笑着,年轻的女孩子声音清脆地在喊南南。
然后他隐约听到了周震南的声音,离得有点远,模模糊糊的,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纱。小男孩听起来也蛮快乐的,语气活泼地在捧场,叫姐姐的时候又甜又乖。
姚琛听到一个蛮清晰的女声笑着说:“南南知不知道你小鱼姐多喜欢你啊,喜欢到牺牲了那么多休息时间和睡眠时间来陪你赶场——”
好像有人捂住了那个女孩子的嘴巴,于是接下去只剩一串欢快的笑声。他听到周震南的声音在逐渐清晰,隐约说的是谢谢姐姐,用不可思议的温柔和耐心在说那我给姐姐唱首歌吧。
房间里没有开灯,唯一的光源是散发着微弱光亮的手机屏幕。姚琛沉默地站在窗边,洗澡时蒸腾的热气悄无声息地散得无影无踪,冰冷的潮湿逐渐漫了上来,黏在人脖颈,鬓角和更多部位,发梢的水滴不断坠下来,砸碎在窗沿里。
姚琛没有表情地低垂眉眼,月光隔着玻璃洒进来,落了他一身,隐约映亮了他抿得平直的嘴角。他听到电话那端有人疑惑地咦了一声,窸窸窣窣的声响之后有女孩子开口:“这是谁的手机……南南,你的电话好像不小心被拨通了——”
随后他听到周震南漫不经心地说:“挂了就行。”
10
因为第二天要录制新一期团综,周震南终于提前一晚在凌晨奔波回了别墅。
他忙到这个月只在别墅住过两晚,碰巧都没遇到姚琛。其他队员有的说姚老师有工作安排,有的又说是跟朋友有约。周震南没再具体过问,却越想越觉得姚琛可能只是在找借口避开自己。
他想姚琛说不定已经把这当成了两年后解散的预热——总归他们还是要再次分开的,而时间其实过的很快。周震南想姚琛那样温柔又要强的性格,极可能把痛苦和不适都独自压下,在周震南身边端的一副风平浪静的样子,容忍到最后一秒。
周震南想笑却没笑出来。他太累了,困顿又疲惫,孤身一人时实在不愿再多做掩饰。他回来时都来不及卸妆,只换了身宽松的常服,轻手轻脚地走上别墅的楼梯,为了不影响宿舍里旁人休息,他在一片黑暗里摸索着捞出房门钥匙,再费劲地试了半天,才终于拧开自己的房门。
周震南进屋第一件事就是去摸墙边的开关。然而在他刚摸到开关的那一瞬,就听到了身后传来轻微却急促的脚步声。周震南诧异回头,根本没看清来人的时候就被人抵着背脊推了进去。
身后的房门被粗暴地带上。周震南被抵在墙边,身后是冰冷坚硬的墙壁,面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浓重黑暗。来人在灯光亮起的那一瞬就抬手,再次摁灭了他们头顶的吊灯。
周震南惊慌抬头,却在同时被人捏住了下颔,力度强硬得不许他逃脱。
姚琛在一片黑暗里俯身过去。他捏住周震南的下巴,开口时声音低哑,又咬牙切齿。
“……周震南。”
他很少用这样晦涩的声线叫人名字。
姚琛把人抵着墙禁锢在自己怀里,不让周震南再有半分可以后退的余地。那些所谓的温柔终于被撕开了的表象,他已经被人逼到了悬崖之上,无处可退,也无处可逃,不得不穷图匕现露出锋利的底色。
“明明我什么都不要,可你还是不满意。”姚琛咬紧了牙关,几乎是冷硬地说:“既然已经不能更糟了,那不如来拿我真正想要的。”
周震南几乎在听到那人声音的一瞬就不能自控地屏住呼吸,心脏喧嚣着飞速鼓动,他连指尖都开始痉挛般的颤痛,细细密密却难以忍耐。
或许更早,在姚琛走近的那刻他就瞬间反应过来了来人是谁。他的身体比他主观更熟知姚琛,已经不需要大脑进行分辨,就能靠本能把他心尖上的人的独特气息与芸芸众生区分开来。
周震南攥着人袖口,头脑一片空白,几乎是惶惑地,磕磕绊绊地开口:“姚……?”
姚琛没等他说完,他在狭窄而逼仄的玄关里,于一片静谧而压抑的漆黑中,直接低头吻了下去。
他放弃了继续掩饰和补救,因为他根本没有掩饰真心的天分,只会把关系越弄越糟。姚琛想就这样吧,坦白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像他并不是真的喜欢看电影,而他确实喜欢与他一起看的每一部电影。
他一直在朝着明确的目标不停狂奔,只有这样才会让他觉得踏实,觉得人生没有被虚耗。
但只有跟周震南一起的时候,哪怕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聊天,睡觉,看电影,漫无目的地消耗时间,都不会让他心生焦虑——他就像他的镇定剂,或者说,他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生活的意义。
周震南瞬间松了攥着姚琛袖口的手指,又在下一秒用力地握上对方钳制自己的手腕,指间都是细密的汗,薄薄的一层,贴附在皮肤之上,冰冷而潮湿。
他全身都在发着抖,可他一动都不敢动,眼泪顺着眼角成线地往下坠,却连哭都忍成了悄无声息。他甚至连呼吸都摒弃了,生怕一点点声音,都可能惊醒他心尖上放着的那个人,惊醒这个比他做过最不切实际的梦还要美好的旖旎梦境。
直到有什么坠了下来,潮湿的,咸涩的,碎在他的嘴角。
那一瞬周震南从指尖开始发麻,触电般的感觉让他根本无法忍受。他几乎是慌乱地抬手覆上姚琛的脸颊,不出意料地摸到了满手的湿润。
“别哭啊……你别……”周震南嗓子都是哑的,慌忙的哭腔湿得像一场如有实质的大雨,磕磕绊绊地说:“姚,姚琛……你怎么……”
“明明你也亲过我……是你先亲的我。”姚琛自顾自地说。他含着周震南柔软的下唇,牙尖磕进小孩儿饱满而湿润的皮肉里。他似乎是凶狠到要用尽力气咬下去,却在下一秒万分克制地卸了力道,湿漉漉地舔舐着被他磕出地细微凹陷。
然后他终于松了口,却还是贴在人嘴角,话语里的凶狠和委屈都唇抵着唇混着眼泪一起湿润地渡了过去:“你凭什么不对我负责?”
他再次吻下去时,指尖抵上周震南耳畔和下颔的交接点,稍微用力地捏了一下。
“张嘴。”姚琛说。
他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预期,也真的做好了从此关系彻底断裂的一切准备。他破釜沉舟般ALLIN了全部筹码,根本不去在意他的对手就是赌注的庄家。
然而他的小朋友环上了他的脖颈。周震南掌心冰冷,偏偏舌尖却是热的,柔软又湿漉漉地缠上来,回应得生涩却热烈。
接着他用上了全部力气,狠狠拍了一记姚琛的后背。
“你!你居然!……你怎么!”
周震南眼睛又红又肿,却亮得不成样子,可看脸色好像愤怒得下一秒就要暴起杀人。姚琛手上力度不自觉地松了一秒,下一刻就被周震南拽着衣领粗暴地扯了回来。
“你要哪种负责你今天给老子必须说清楚。”周震南咬紧牙根磨出了一句话,接着他不管不顾地朝人扑了过去,手掌抵着姚琛的肩膀把人往下压,与人一同跌落到铺着毛毯的地板上。
他再次把亲吻撞在人嘴角,牙尖磕下去的力道凶狠不知收敛,带来鲜明而剧烈的痛感。
周震南连手指都在抖,“……是这种负责吗?”
姚琛在人扑过来的一瞬就下意识搂住了周震南的腰,于是他的星星跌落在他的怀里。
他揽着人腰际的手臂克制地收紧,想把人揉碎了嵌入身体又怕弄痛了他心尖最柔软的脆弱爱意。那一瞬间姚琛又在怀疑这是不是现实,他经历过太多触手可及的美好在眼前戛然而止的桥段,然而他怀里的人是柔软的,温热的,比所有梦里都更美好的小男孩红着眼攥紧他的手腕,原来他和他一样被困在相同的问题里求而不得。
恩。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应声。
“就是这种。”
11
“你不要生气,也别把我之前说的气话当真。”
周震南坐在床边,揉了把眼睛,含糊着低声嘟囔:“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没办法真的离开你。我们约好八十岁还要一起开咖啡厅的……我可不想遭雷劈。”
“不会的。”姚琛说。
周震南抬头看他,固执地说:“就会。”
姚琛认真地重复:“不会的。”
在不久前奔赴南韩的那场行程里,探访故人之后,姚琛孤身一人去了釜山,故地重游了三年前他们共同游历过的梵鱼寺。
他沿着山径一路上行,途径三座石塔,七座殿阁与十一庵堂,朝着路过的每一位神佛鞠躬行礼。三年前姚琛未弯过一次腰未合过一次掌,而当下他站在大雄宝殿的四面佛像前,与周围每一个虔诚的教徒都再无区别,闭着眼睛径直跪了下去。
他双手合十,对着每一位佛祖反复默念童言无忌。
——所以不会的。
周震南又生气了,瞪着还红肿的眼睛,凶狠地抬高了声音:“你什么都不懂!”
姚琛安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笑了起来。他的鼻尖也还红着,说话声音也堵得不成样子。可他慢吞吞地俯身过去,把周震南圈进怀里,只用了一个吻就让生气的小男孩瞬间平息了下来。
“那你教我嘛。”姚琛说话时鼻音还是很重,咬字也不太清晰利落。
“好不好?小宝。”
12.
姚琛不知道的是,当年在梵鱼寺,周震南其实是许了愿的。
周震南自己也不明了为什么,可能是那一瞬刚好瞥到身边人的侧脸。少年的轮廓分明,笑意柔软,让他电光石火间向佛祖脱口而出求了姻缘。
而世人诚不我欺——
他时隔多年,辗转错过,最终还是实现了他的理想浪漫主义。
2019.12.22
周震南0621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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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死我的温柔
*南琛琛南无差
*上篇- 有可能的夜晚
*正主搞我,原剧情全线推翻,伪纪实,不上升
06
周震南靠着练习室的落地镜,面无表情地边看人边喝水。
张艺东基础本来就薄弱,在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审视下僵得不能再僵,高挑挺拔的男模生生跳出了提线木偶的机械感。
周震南越看眉头皱越紧,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透出冷淡和不耐,握在指间的塑料水瓶被捏得清脆作响。张艺东心也被搓得忽上忽下,浑浑噩噩地又开始自我反省。
姚琛却朝他笑了起来,对着镜子扬起下巴,示意对方跟着自己继续做。他声音还是不紧不缓的,耐心地数着一个又一个八拍...
*南琛琛南无差
*上篇- 有可能的夜晚
*正主搞我,原剧情全线推翻,伪纪实,不上升
06
周震南靠着练习室的落地镜,面无表情地边看人边喝水。
张艺东基础本来就薄弱,在不带感情色彩的目光审视下僵得不能再僵,高挑挺拔的男模生生跳出了提线木偶的机械感。
周震南越看眉头皱越紧,意味不明地啧了一声,透出冷淡和不耐,握在指间的塑料水瓶被捏得清脆作响。张艺东心也被搓得忽上忽下,浑浑噩噩地又开始自我反省。
姚琛却朝他笑了起来,对着镜子扬起下巴,示意对方跟着自己继续做。他声音还是不紧不缓的,耐心地数着一个又一个八拍。
对的,就是这样。姚琛柔软地给着肯定,不急不躁地重复强调每个动作细节。
周震南沉默地注视了半天,突然起身往外走。
他找到结束了今天练习任务,瘫在地板上毫无形象的张颜齐,拎着人衣领就往另一个练习室拖。
累到虚脱刚睡着的张七一脸懵逼,甩着汗湿的头发愣愣地问周震南你要做啥子。
“练习啊,继续抠动作。”周震南毫不客气地顶回去,整句话都像是从后槽牙里磨出来的。“张艺东都通宵了你还想睡觉?”
后来姚琛对周震南说,你不要急,他们很多人基础并不好,急并不能解决问题。
那时周震南和姚琛面对面坐在角落,一人含着一根棒棒糖。公演在即,他们通宵连轴着练,发型凌乱,脸色苍白虚浮,训练服也皱皱巴巴的,看不出分毫属于少年偶像的光鲜亮丽。
周震南翻脸以后又冷又煞,方圆十米寸草不生,根本没人敢上去触霉头。只有姚琛视若无物地坐过去,笑眯眯又好脾气地跟人说话,却不偏不倚,毫不避讳地指出周震南的问题。
周震南却没有勃然大怒。他咬着棒棒糖,只是争辩:“我不急,我哪里急……你是没看到我有多奈斯。”
姚琛忍不住笑了:“就摘麦了,你好奈斯哦。”
他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明明是怼人的一句话被他说出来,就意外带上了缓和情绪的柔软。周震南压槽磨着坚硬的糖果,舌尖撩过咬断的横截面,在那一瞬感受到锋利的甜蜜。
这么矛盾,又这么理所应当。
姚琛细致而耐心地安抚着周震南,设身处地的帮人想了无数办法,开导劝解已经习惯了SOLO的全能少年。直到话题逐渐进入了总结性的尾声,他侧头去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喘息的间隙里想着等会可以继续给张艺东抠第二PART的动作。
周震南突然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你队员一样啊?”
姚琛被问得反应不及,直接愣了。他转回视线,望向周震南。
少年抬眼直视着他,上眼睑压着漆黑的瞳孔,只露出一半的眼瞳,显出微妙的锐利。
“需要被开导,需要你上心。”周震南停顿了一会儿,咬了下嘴唇,“对你来说,是不是并没有差别。”
摄像机还在尽职尽责地工作,记录着他们之间的每分每秒。这段是一定会播出去的,但是从现在开始,应该会被掐掉。姚琛突然又笑开。他站了起来,原地跳了几下,走过来揉乱了坐在对面的少年发顶。
他没给回答,只问周震南:“那你是不是跟他们一样的需要我?”
05
姚老师人真的太好了。吴季峰撑在练习室的地板上,顶着一双亮晶晶的狗狗眼真诚地感叹,北方人的发音跟他的眼睛一样字正腔圆。
姚琛被崔邵阳压在胳膊底下,闻言抬手挡住脸,不太好意思地笑。蔡正杰像另一只小狗一样扑过来压到他身上,亲亲热热地拱来拱去,闹成一团。
怀里的少年脑袋毛茸茸的,温热又充满活力,不管不顾地压下来,在他胸口乱蹭。周震南曾经也很喜欢这样。姚琛虚拢着蔡正杰的脖颈,防止小孩儿跌下来,还是分神想到了另一个名字。
你让周震南放过我吧。张颜齐真心地对姚琛说。
他下垂的狗狗眼里写满了生无可恋。说,我只知道我跟张艺东之间会有一场事关尊严的恶战,但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周震南他先疯了。
姚琛没有问张颜齐,为什么他们俩的恩仇要牵扯到自己这个不相关的第三人负责调解。这太假了,揣着明白装糊涂从来不是他的强项。
所以他干脆扬着脸朝张颜齐笑开,拖长了尾音说你是该多练练。
姚琛靠着练习室的玻璃,发梢和鬓角都是湿的,还没平复的呼吸压在喉咙口像是隐约的喘息。他低下头甩了甩汗湿的发,然后掀起宽松的背心下摆揉了把脸,又再次站了起来。
他下巴和鼻尖都挂着没擦干净的水汽,细密地覆了薄薄一层,在白炽灯下反射着单薄的光点。
张颜齐最近的睡眠时间已经被压缩到只有三四个小时,但凡换个人跟他说你还该多练练,他都能撸袖子上去锤爆那人的狗头。
可他对着姚琛哑口无言。姚琛把那十六七个小时分摊给弟弟们,再把剩下的休息时间当自己的十六七个小时来用。他跟周震南才是同一种人,靠一口仙气就能吊到最后,偏执到有这次没下次的透支着全部精力和热情去折磨自己。
所以张颜齐张开嘴又闭上,最后只能叹口气:“行吧,你们就,互相折磨到掰头。”
创造营紧凑的赛程安排让选手们再次陷入没日没夜地连轴练习。封闭的环境,紧张的排练,仿佛把时间直接拨回了过去,回忆和现实悄无声息地混淆交织。
他们再次被困在了前路未知的逼仄空间里,只有日复一日的练习是真的,选拔是真的,考核通过留下不合格就离开,熬到最后的人才能握住出道的资格。
这样的日子姚琛和周震南早就经历过,简直是梦回JYP2016。于是那些原本在两年空白里被拿捏得体的拉锯都失了分寸,记忆栩栩如生地穿插进现实里真假难辨,曾经的亲昵都悄无声息地翻搅着涌上来。
就像每一次下意识地照顾,每一次创作时的心有灵犀和心照不宣,每一次不能自控地亲密接触。
就像周震南在笑闹的班会镜头前突然来跟姚琛咬耳朵。他想到了一个很天马行空又很冷的梗,但他有一百分的信心姚琛能GET到。于是他俯身贴着坐在下一排的姚琛耳畔飞快地说话,并且下意识地用了韩语。
姚琛略微侧过身,没觉得任何违和,很习惯成自然地倾听,然后弯起眉眼软乎乎地笑开。他侧过头把悄悄话咬回去,熟稔地拽住周震南卫衣的胸口那块往下拉,把人拉得更俯身下来,而他整个人都靠进了周震南的怀里。
周围实在太吵,旁边的练习生激动地边鼓掌边起哄,给台上表演的可怜孩子出着馊主意。也有人往他们这里看了几眼,因为听不懂聊天内容而把注意力又转了开去。
周震南只是安静地低着头听,什么多余的动作表情都没有,安分得过于乖顺。姚琛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离得实在太近了。他把周震南拉得足够低,嘴唇几乎贴着人耳廓擦过去,开合间隐约触碰到对方温热柔软的皮肤。
近到能看到小孩儿脸颊上的细微绒毛,过分白皙的皮肤浮出了大片的红,浅浅淡淡地晕开,又汇聚到了耳后的那一小块不太见光的地方,耳垂殷红得要往下滴血。
姚琛的尾音被悄无声息地吞了下去。周震南只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疑问,却没有看他,好像很专注地盯着前面的舞台。
可他把身子前倾压得更低,下巴尖都快磕进姚琛的肩窝里。
他用韩语含糊地轻声问然后呢,气声里带了点嘟囔的鼻音,被收敛的熟稔和亲密都明目张胆地溢了出来。
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烫得姚琛心跳失衡,心尖酸涩。他无法自控地想到当年,他们在韩国共同练习的时候就习惯这样。
可那时候的周震南明明总是喜欢拉着姚琛,在旁人嘈杂的韩语里,自顾自地用重庆方言讲只有彼此能懂的悄悄话。那些无关紧要的信息,凭借着特殊的语言就能隔出一分难以言喻的隐匿。
好像大千世界纷扰红尘,穿行不息的人海茫茫,只有你是特殊的,只有你能听懂我。
周震南就是特殊的。他表达感情的方式过于直白,喜好都分明到写在脸上。他对身边人的喜爱从来不加以掩饰,从姚琛开始就是这样,像个固执的小孩子,非要把所有他喜欢的人与物都划进他圈好的范围里。再明明确确地打上标,证明这都是他的人。
然而出现在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从明日到潮音,他有新的朋友,有更契合的soulmate。创造营更像是一个与世隔绝的梦,给了他们梦回过去的短暂假象。
可他们总是要逃离这个星光岛的,回到有着漫长分别的现实,那个他们都做出不同选择的现实。
姚琛并不能确定自己这次可以打破命运的玩弄,陪周震南走到最后,可能等待着他们的是历史重演,是再一次的眼泪和分道扬镳。而他在这日复一日的灰暗岁月里学到最多的就是如何面对失望——把想得到的都妥帖藏好。
所以大家都说姚老师的脾气好到有求必应,可没人真的知道姚琛到底想要什么。就连出道——姚琛也从未坦诚布公地说过,他只是很柔软地低头笑开,说尽人事知天命,不给自己留遗憾就好。
04
戒断网瘾的日子真的蛮无聊,象棋围棋五子棋,耍刀弄枪弹琵琶。练习生们总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话题都从“你幼儿园喜欢的女孩是不是双马尾”,发散到了“以后你想生儿子还是女儿”。
赴韩培训过的训练生不少,聊着聊着总是也避不开聊到“在韩务工”的那些岁月。因为是真的太辛苦,经历过的人都感同身受心有戚戚。就连十分厌恶把软弱公诸于众的周震南,在更早几年的节目里,也因为道行尚浅被监制套出了真心话,抖落出当年的一些困顿和难堪。
可姚琛从不开口。他抱着仓鼠玩偶软乎乎地听,该给回应的时候也会很捧场地点头,真的跟在听故事一样,眉眼弯弯地笑开,温柔又妥协。
包括周震南在内的绝大部分人都是在追忆往昔,回忆那些已经过去了的黑暗岁月。而这是姚琛这些年一直在经历的常态。永无止境的练习和总一线之隔的出道是横在他生活里最大的天埑,他一条路走到黑走到了今天,从2014年走到2019年。
姚琛曾在17年初第一次登上SHOWCASE时就编入出道预备役,作为straykids的准队员准备了公开舞台。那时他距离在韩国出道,只有一线之遥。
然而也是那一年,JYP最终决定发展project c计划,在华推出全中国成员的男子团体。因此姚琛注定和straykids的出道擦肩,只能开始等待中国团的正式成团。而限韩令对未成年队员的限制让JYP的中国团一拖再拖,遥遥无期。
从17年到18年底,与他同期的队友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最终都不愿继续等待,而选择了提前离开。
至此练习时长一千余天的训练生姚琛,在错过了两次出道,经历了多个队友离开,与新团年龄差过于悬殊的残酷现实下,再次孑然一身地面对现实:当下他空有千年修炼,却破不了命运这座高山的残忍下压。
他始终与他想要的舞台,间隔一线之遥。
在触手可及的前一秒急转直下,戛然而止的失去,是姚琛最熟悉的情节。次数够多以后,他也能维持好表面的平静接受现实,不至于过分失态。就像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都在一片潮湿昏暗的逼仄空间里,再次感受到那个少年握上来的手,是冷的湿的,跟从水里捞上来一样,还带着抖。
周震南坐在他的怀里,凶狠地,固执地,一瞬不错地望着他。
少年细长的眼睛在暗处显得特别亮,像是出鞘的刃,堪堪抵着他的心尖,在每次震颤中划过血管薄膜。
姚琛。周震南的声音和记忆里太不一样,更加沙哑,更加低沉,过了变声期的少年褪去了最后的那点奶气,缓慢地咬出了砂砾摩挲的质感。
姚琛。他只是叫他,缓慢地低下头,湿漉漉的吻要坠下来。
然而反反复复的午夜重现,让姚琛早就刻骨铭心地记住,下一秒到来的从不会是潮湿的柔软的滚烫的吻。
姚琛一言不发,只抬起了手,覆上周震南的脸颊。他的拇指指腹在人潮湿的眼下轻柔摩挲,沾湿了自己的指尖。
周震南居高临下低头看他,神色模糊难辨。
而姚琛只是抬着手,专注而认真地给怀里的少年擦拭眼泪。
他没有再躲开,因为他知道这个吻永远都不会落下。无论是过去,还是当下,或是把他困在其中无法挣脱的每一次梦魇。
等待他的,都将是周震南的抽身离开。他将冷淡又干脆利落地对他宣告,我要离开你了。
而姚琛只是耐心地,温柔地给他的男孩擦着眼泪。好,都听你的。姚琛指尖抵着人通红的下眼睑,声线压得又轻又低,平静地哄着安抚着。都听你的,所以不要再哭了。
Project C计划宣告无限期搁置时,同队的另一名华裔队友随即提出了退队。欢送会上几乎相熟的在韩务工人员都聚齐了,刻意放纵着不管不顾地疯开了嗨起来。姚琛脱了外套跳上台子,只挂了件宽松的黑色背心,倒拎着麦克风,肆意地高声喊let’s make some noise, 打碟打出了全场欢呼的高潮。
这些年他们学的就是如何快速成为人群焦点。台上的Yao Chen是截然不同的,锐利张扬,棱角分明得锋芒毕露。而台下的姚琛,却在混乱喧嚣中悄无声息地避开了人群,独自爬上酒吧的天台手脚架。
他坐在漆黑的高处独自吹风,只有星辰和月亮在陪他沉默。
“我还以为能抓到你躲起来哭呢。”
一个声音突然打破静谧。姚琛低下头去,看到一个笑脸嫣然的女孩子。
“太可惜了,不然还能一雪当年之耻,换我给你递纸巾。”女孩子晃了晃手里最大包的抽纸,惹得姚琛忍不住笑起来。
姚琛曾经在一个类似的场合,偶然遇到了个披头散发,哭得歇斯底里的女生。他开始只觉得眼熟,半晌才后知后觉想起,这似乎是他在ETM的同期生。女孩子握着手机哭得全情投入,根本不理举着纸巾蹲在旁边的姚琛。尴尬无措的姚琛被晾在一旁,却也没打算走,只能跟人蹲在一起,沉默地陪着她哭到逐渐平复。
女孩儿趴在天台的栏杆上,夜风把她的长发吹得凌乱,挂了一束在鬓角,映衬着脸颊愈发的白。
她笑得特别好看,说你看啊姚琛,当初我刚失恋就遇上了你,现在你点子背到家了,不开心的时候也是我最先找到你,说明咱俩有缘,要不在一起试试?
姚琛懵了又懵,诡异地沉默了很久,才斟酌着开口,迟疑地说:“……公司规定不能谈恋爱。”
女孩子愣了愣,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眨了好多次,半晌之后忍不住噗嗤笑开,低着头趴在栏杆上,笑得肩膀都一耸一耸的。
“你这个理由……哎姚琛,你这个理由啊,”女孩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有点无奈又真觉得好笑,眉眼弯弯地说:“也就你说出来,会让我觉得,好像也可能是真的。”
可不喜欢我就直说呗,干嘛非扯这么官方的借口。漂亮的女孩子总是有些心高气傲的,毕竟被人驳了面子,她扬着眉毛,大大方方又不客气地反问:“要是今天在这儿的是你喜欢的人,你还真能拒绝她?”
姚琛倚靠着栏杆,额前碎发被吹得凌乱,遮住了他的表情,只能看到挺拔笔直的鼻梁,和转折锋利的唇锋。
他说,会啊,会吧。
其实在最开始梦到周震南的时候,姚琛也曾经一次又一次地狼狈失态。他攥着心上人的手腕不肯松,低声下气地,翻来覆去地努力挽回,哽咽着苦苦哀求,把来不及说的那些话,都反反复复地说给那人听。
可是结果是不会变的,姚琛重复了太多次,试尽了每一种可能,终于不得不承认,离开的人已经走出太远了。
出现在他梦里的人并不是当初的那个,会固执地叫他名字的男孩。他剃短了鬓角,声线愈发沙哑,眉眼间收拢着难以接近的冷淡。那是与姚琛相隔万里,出现在电视屏幕里的,明日之子里的选手周震南。
姚琛相信周震南节目里的那句从未后悔回国是真心实意的,小朋友对待他热爱的理想投入了透支的认真和努力。而在更多的难眠之夜,姚琛甚至庆幸于周震南及时选择了离开,因此不用跟他一样被命运吊在临近出道的岔路口整整三年。
被困在原地的人,只有一个就好了。
姚琛低下头,似乎勾了下嘴角,只是笑意很淡,且转瞬即逝。他嘴角压住的是一如既往的克制与平静,声音很轻,带着鼻音地说:“我已经这样做过了呀。”
03
那晚女孩子跟姚琛一起从天台下来,日后还大方地敲了他一顿饭作为精神补偿。务工圈子太小,辗转了一圈,谣言就煞有其事地扶摇直上。
周震南在某次聚会上第一次听说了这个,跟听到笑话一样地摆了摆手,坚决地说不可能。他耸了耸肩,说姚琛是不可能现在谈恋爱的,JYP明确规定的禁止事项,他碰都不会碰这个高压线。
然后大家接着唱歌聊天闹成一团。周震南握着手机解锁又关上,过了一会儿又很是不经意地坐到刚刚提到这个事儿的人身边。
他们不能避免地聊到了姚琛,周震南有点烦了,但还是压着脾气飞快地说肯定假的,姚琛就是个死心眼,这种出格的事他不会做。
那人比他大了两岁,笑眯眯地揉了把周震南的脑袋,说弟弟你还小你不懂啦,有些事呢理智是没法完全控制的,等遇上了你才明白的。
周震南坚定的信念就被这样的两句话莫名其妙地撼塌,开始摇摇欲坠。可他表面还是咬得很死,故作轻松地说不可能,姚琛和我什么交情,他要真有情况我怎么可能还不知道。
那人说:“你离得那么远,当然不及时啦,务工群里照片都传开了。”
周震南看着那人递过来的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包厢里散发着细微的光。上面的照片有点模糊,在夜里开了闪光灯,拍得周围愈发的暗。
女孩子的长发被吹到脸颊上,乌黑的发丝衬得皮肤白得在发光。她摇摇欲坠地挂在天台手脚架上,侧着头朝镜头这边笑开。
姚琛没有看镜头,他侧身低着头,一只手握着女孩子的手腕,另一只手托着对方的腰,专注地照拂着女孩子,怕人站不稳从台子上跌落下来。
“是不是还挺和谐的?”那个人笑眯眯地啧了一声,“般配。”
马伯骞转了一圈回来找周震南,找了半天才在角落里找到人。人群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聊天吐槽拼酒诉说心事,只有周震南一个人窝在包厢的最角落,低着头漫不经心地摆弄着手机。
他鬓角的头发没有修剪,有些长了,跟他们初次相识时候很像,不做造型就显得过分稚嫩,像个特别乖的西瓜太郎。
马伯骞坐到人对面,而周震南依旧低垂着眉眼,手机翻转着映出的光线斑驳地照在他侧脸上,投射出意味不明的阴影。
他沉默了好久,没头没尾地突然说:“其实我后悔了。”
周震南像是在对马伯骞说话,又像是在对着某个不在场的人,或只是他自己。
KTV没有人再唱,只放着消去原唱的温柔情歌,周震南就安静地坐在角落。
“我一直后悔,那天没听完他想说的话。”周震南坐在那里,声线是平稳的,表情也很平静,却无端让看的人都觉得难过。
“我那时候怕他要说的是我不想听的,后来又怕我是不是错过了最后的机会。”周震南似乎是笑了一下,嘴角轻微地翘了起来,勾出细微的,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低下头看了看手指,尾音都轻得像是叹息,“……好像怎么选都是错的,怎么都会后悔。”
马伯骞挑了挑眉。“那就再问一次。”
他大致是了解周震南这段单恋的前因后果的,而这个故事的发展在他看来过于莫名其妙。习惯单刀直入的美式做派的马老师懒得废话,直接去抽过周震南掌心的手机,噼里啪啦编辑了一堆,然后轻巧地一键发送。
“推他一把,不用客气。”马伯骞朝周震南笑了起来,言语里是百分百地肯定:“你等着你的姚老师给你打电话吧。”
周震南第二天睡醒以后,看着转发评论爆表的微博无言以对。
马伯骞的开放和热切相比于他有过之无不及,类似出柜的公开言论赚足了话题。周震南的微信都被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损友消息塞爆,无数吃瓜群众来问他是不是真的跟马伯骞要公开啊,赵天宇龇牙咧嘴地来叫嚣结婚也得加他一个。
周震南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回,烦躁的情绪撑在他胸口马上要炸开。他什么都懒得再想,干脆利落地直接点开最上面的置顶消息,一个视频播了过去。
姚琛接通的时候信号不太好,画面卡在那人模糊的侧脸上几秒。周震南把酸涩的心脏粗暴地捏成一团,哑着声音毫不留情地质问他为什么谈恋爱了都不告诉自己。
他无力再顾忌什么进退对峙,兴师问罪的语气愤怒到仿佛在捉奸。
啊?姚琛茫然地愣住了,懵到眼睛都微微睁大,从细长被撑成了小椭圆。
周震南声色俱厉地呲回去:“所有人都这么说!就老子不晓得!”
“没有啊……”姚琛似乎很疲惫,精神不太好,但还是很好脾气地乖乖跟人解释:“我没有交女朋友……你知道的,JYP又不让谈恋爱。”
还真能是这个理由。周震南几乎是瞬间心口一松,压抑情绪消失的同时也觉得过分空荡。他分辨不出听到这个答案时的自己是否开心,只觉得那柄悬在头顶的剑终于落了下来,正中了他一直含糊其词试图蒙混过关的软弱位置,风声呼啸着从胸腔穿透,带着他一起无止尽地朝下坠落。
哦……哦,周震南结结巴巴地应声,觉得有点尴尬,于是他们陷入了难得的沉默。周震南一时不知道应该转换什么话题,而姚琛也一反常态地没有说话。他甚至都没有笑,柔软和温和都被他收敛了起来,抿紧的嘴角带着冷淡的锋利。
周震南在沉默的僵持中一点一点地逐渐绷紧背脊。他直觉有哪里出了问题,可他现在太过混乱,眼前的姚琛也出乎意料地无法给于他安全感。
直到姚琛率先开口。
他说:“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
周震南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件事。他啊了一声,语序混乱地试图解释:“啊那个,那个微博就是马老师开的玩……”
“你想怎样都好,南南。”姚琛打断了他。
周震南骤然收声。而姚琛甚至没有看他,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镜头外的一个方向,冷淡又直接地说:“你想跟谁在一起,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我都支持你。”
周震南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半晌后低下了脖颈。他觉得前几天因为一个传言就心情忽上忽下的自己简直荒谬得可笑,于是就真的扯了嘴角笑开。
可这点笑意太过浅淡,浮在表面又很快消散,他沉默着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呼了出去。
好。周震南不带笑意,咬字清晰地对人说:“那就借你吉言了,姚老师。”
其实姚琛并不喜欢周震南叫他姚老师。这是周震南回国以后才有的习惯,跟他新的朋友笑闹中养成的口头禅。
但姚琛已经习惯不在人前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他只要负责给旁人需要的那部分就好。周震南又是其中的最特殊的特例,周震南想要的一切,无论是什么,姚琛都会毫无保留地给。
可他不再给出任何周震南没有明确向他索要的部分。
第一次公演舞台的结果出来,周震南情绪爆发的时候,姚琛只是隔着主持人抬手扶了一下周震南的肩膀,就很快松开,甚至往后退了一步,让出了最亲近的位置。
他看着A组的组员簇拥着朝人迎了上去,张颜齐沉默又强硬地挡住了摄像机的镜头,把周震南摁进了自己怀里,抬手给哭泣的少年擦泪。
周震南牙根死死咬紧,侧着头躲了下,像是要把崩溃的情绪全都咬回身体里。
摄像机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边。蔡正杰悄悄握上了姚琛的手指,指尖刮着人掌心像是种怯怯的安抚。崔邵阳揽上姚琛的肩膀,力度轻柔地晃了晃。姚琛收回了视线,温柔地弯起眉眼,妥帖地安抚着B组小小的失落,小声地说我们表现得很好,大家都特别棒了。
02
某次采访中工作人员问他,仓鼠和周震南掉水里,他会救谁。姚琛低头捏着仓鼠玩偶,带着鼻音笑说救仓鼠吧,周震南有别人去救的。
然而他也不懂自己为什么把同样的问题在快问快答里丢给了周震南。那期创有宝藏挖录下来,几乎所有人都湿透了脑袋。时间太晚,选手公用的浴室已经停了热水,姚琛借了工作人员的独间,外套刚刚脱掉,就听到浴室的门被人毫不客气地踹开。
姚琛转过身看向门口。
周震南背倚着门双手抱臂,脸色很不好看:“你干什么提马伯骞?”
姚琛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可以应对的理由。他在上一秒还在纠结三天后就要公演,而他还没有把第二段的细节抠完,今晚不出意外还是要在训练室通宵度过。
他早已习惯日夜颠倒地连续奋战,却在这一秒感觉异常的疲惫。漫长地沉默以后,姚琛压低了声音道歉,说:对不起,是我的错。
姚琛是真的觉得自己做的不好。现在外面纷纷扰扰说什么的都有,他的这一句话就能掀起各方的揣测和恶意,这些都是他不想要的。
“你有病吧道什么歉。”周震南直接怒了,他在原地转了一圈,鞋跟踏的地板铿锵作响。“我问你的是——关马伯骞什么事你提他干什么!”
姚琛缄默到最后,像是一种无声地示弱。他是真的后悔,从他脱口问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就输得一败涂地。而胜者却不肯放过他。
周震南径直朝他走过来,拽着人领口往后推,把姚琛直接逼进了角落。姚琛下意识地后仰,直到背脊顶上了身后金属转角,退无可退。
姚琛贴着冰冷的墙壁,全身的肌肉和神经一起悄无声息地绞紧,他绷成了一张岌岌可危的弓,维持着看似风平浪静的失衡。
周震南跪在他腰两侧,一手撑着墙壁,另一只手抵着人胸口,脸色冷得及其难看,来势汹汹地扯开了他们之间长久以来的粉饰太平。
“我跟马伯骞之间光明磊落从来没有过什么,但是我跟你这些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周震南胸腔剧烈地起伏,冰冷地,愤怒地,一字一顿地说:“姚琛,还要你讲,你告诉我。”
浴室的花洒已经开了一段时间,水汽不断地蒸腾出来,湿漉漉地漫溢在整个逼仄空间里。
潮湿的,昏暗的,封闭的,坐在他怀里的少年指尖是冷的,脸色苍白,嘴唇殷红,眼底是锋利的怒意烧灼。这跟他一次又一次的梦境太过接近,是姚琛逃不出的梦魇。
姚琛压抑着急促的呼吸,长年累月筑砌的内里从周震南指尖抵着的位置开始不可挽回地坍塌崩溃,兵不成行,马不成列。 他以为无数次的重复让他已经能泰然自若地面对这个场景,可这次怀里的人是温热的,带着陌生的香水气味,却又从更深处透出他熟稔到心碎的气息。
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不去重复一次又一次的同样结局——如果这次会不一样的话。可谁知道这次是会不一样的呢?可能这也不过是他逃不出的噩梦中的一次,兜兜转转等待着他的,还是触手可及后的戛然而止。
所以姚琛只是伸出了手,像梦里重复过无数次的那样,轻柔地覆上怀里男孩子的脸颊。周震南的发梢也是湿的,黑色的碎发贴在额头上,衬得脸色苍白,眼底烧灼的红蔓延出生动的色彩。他侧过头狠狠地咬上姚琛的拇指关节,牙尖毫不留情地磕进人皮肉里,像是发泄又像是报复。
“当初你跟我说的你全忘了。”周震南哑声说:“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想跟我一起出道——一直以来都只有我在自作多情。”
姚琛猛地抬起头,而周震南气血上涌口不择言,他眼底烧灼出红色,脸色却很白,整个人都透着风雨欲来的怒意,轻佻而讽刺地扬起下巴:“你是点子背到家了才只能回国参加选秀,如果有的选,你肯定会在JYP早早出道,这辈子都不用再跟我扯上任何关系,而不是……”
周震南没说完的话毫无征兆地戛然而止。
被他压在怀里的,一直以来都温吞又沉默的哥哥,手指紧紧攥着胸口的衬衫,指尖都在不停地抖。姚琛眼圈直接就红了,抖着声音说:“周震南,你不能这样,我已经,我已经很——”
周震南下意识地去握他的手,却第一次扑了空——姚琛拒绝了他。
“从来……都不是,我想怎样,就会怎样的……”姚琛声音都在抖,他死死咬着牙根,咬住了尾音里难以控制的崩溃呜咽,缓慢又低哑地说:“出道……还有……其他的,所有……没有人把决定权给我。”
有人听到声响赶过来,仓促的脚步声逐渐接近,浴室门被推开,周震南被人粗暴地从姚琛身上拽开。有练习生拦在他跟姚琛中间,抚着他胸口顺毛一样地碎碎念,说好朋友也是会吵架的没事没事,不知道在洗脑导演还是全身绷紧的周震南。张颜齐把姚琛整个拢到自己怀里,脸色难看地瞥了一眼周震南,手腕一直搭在怀里人的后颈上,遮住了姚琛全部的表情。
姚琛把脸都埋在张颜齐的肩窝里,一言不发地保持着缄默。周震南被阻挡在人群之外,也没有再试图往前。
时隔多年他终于再次看到了姚琛因他而起的眼泪,却在同时被明了宣告,自己已经失去了拥抱和安慰的资格。
导演和工作人员带着周震南去到隔壁的房间,旁敲侧击不出任何有效信息后,只能例行安慰赛程紧压力大,情绪要好好调理。
终于被放出来时已经熄灯很久了,打鼾声此起彼伏,姚琛的床铺还是空的。周震南停留了很久,抬手捏了捏放在床尾的那个顽皮豹小玩偶。
他忘不掉,姚琛最后红着眼睛,哽咽着跟他说:“是你要走的,周震南。是你先抛下了我。”
01
周震南再没有在镜头面前cue过重庆三兄弟,没有刻意地再去与姚琛接触。哪怕张颜齐努力地彩衣娱亲,凭一己之力扛起拾荒三角大旗,姚琛从不擅长折人面子,周震南也沉默地配合。
直到天台拆第三次排名和读信,张颜齐不出所有人意料地拆出姚琛的信纸。周震南兜着帽子站在一边沉默旁听,过长的刘海隐约地遮住了他的表情。
轮到周震南拆信时,信封里掉出来的除了赵政豪的一封,还有一封厚重的,折法奇特的信纸,密密麻麻的字从背面透了出来。周震南只看了一眼就把那张信纸压到了最底下,头也不抬地跟镜头说不看这封。
公布姚琛排名的时候,周震南是真的很高兴,他红着眼睛亮晶晶地去看人,看姚琛在重压下的第一次完全的,彻底地抒发和释放。姚琛抬起手臂挡着脸,哭得悄无声息又异常惨烈。周震南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懂姚琛为了出道到底付出又承受了多少,可他没有伸出手,只是安静地噙着眼泪,看张颜齐把姚琛牢牢地摁进怀里。
那晚离别前的烟火周震南也没有跟姚琛一起。当时很多要走的和舍不得走的练习生们都含着眼泪大吼着各种心声,这大概是最适合言归于好的场合,可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选择了错过。
周震南想他终究是错过了很多,谢谢惠顾被刮到底,刮出了当年他果真没把握住最后一个中奖的机会。
当天夜里周震南做了噩梦,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觉得有团黑影蹲在自己床前。周震南吓得撑着床板猛地起身,下一秒被人直接握住了手腕。
整个空间都是暗的,摄像头睡前被衣服遮住,连闪烁的红点都找不到。周震南的室友没有回来,在陪着今夜过后就要离岛的好朋友通宵。姚琛蹲在周震南床前,轻轻握住人手腕,指腹安抚一样地来回摩挲对方那一小块皮肤。
“是我南南,是我……吓到你了吗。”姚琛声音压得又轻又低,带着鼻音飞快地说。周震南没有反应,他迟缓到分不太清自己到底是否从梦里清醒过来——直到他迟迟察觉,握住他手腕的体温确实是温热的。
周震南吸了下鼻子,想说话又被涌上来的酸涩打断,只能窸窸窣窣地拉开被子。姚琛什么都没说,摸着黑脱下了鞋,压着床榻边缘,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周震南用被子把他和姚琛兜头罩在里面。这是从上次争吵过后,他第一次重新跟姚琛离的这么近。逼仄的空间里呼吸声都细微可闻,他听到姚琛很小声地叫他的名字。
“周震南。”姚琛带着鼻音说,“我可能这次,是真的,有可能,可以出道了。”
姚琛顿了一会儿,声音放的更轻:“你之前问我的,如果可以出道,最想跟谁一起……这个问题的答案,你现在还想听吗。”
周震南一言不发,只是反手握住了姚琛的手指。他掌心是冷的湿的,指尖用力到骨节泛白。
姚琛前倾着俯下身,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里轻轻拥住了他。他的声线也是湿漉漉的,沙哑的尾音浸满了水汽,难以分辨的情绪漫溢出来欲滴未滴。
“我不知道这些话你现在是不是还想听……当初我不是……我是觉得,你太小了,我怕自己把你带坏了,又怕以后如果你后悔,连朋友都没法做。”姚琛哑着声音,细细碎碎地说:“我那时候……本来想跟你说,想等你成年了,如果你还是愿意,那怎样我都陪你。”
“如果偶像谈恋爱算是失格,那我可以换一种留在舞台的方式。如果你不希望因为这个影响出道,那我也可以,按你想要的方式陪你……无论怎样,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南南,我愿意的。”
姚琛抵着人鼻尖湿漉漉地小声地说。这些话迟了太久,最终还是讲给了另一个该听到的人听。
周震南全身都在抖,肩膀一颤一颤的。他一声不吭地抬手挡住脸,又把卫衣帽子粗暴地囫囵戴上,攥着卫衣抽绳死命地扯,试图把整个人都裹在里面。
姚琛握上他的手指,指尖纠缠着哄着人逐渐松了手。他亲了亲周震南眼下那块皮肤上潮湿的眼泪,再把吻轻轻地落在人哭得通红的鼻尖。
“我开始以为你已经不想再提这些,后来担心自己没法陪你到最后……其实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能跟你一起出道。”姚琛停顿了很久,抽了抽鼻子,声音很闷地继续说:“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的想法从来都没有变过。周震南,我只是一直不确定,你是不是还需要这个。”
周震南把呜咽吞回喉咙里,直接扬起下巴迎了上去。他终于得到了三年前就该得到的那个吻。他拽着姚琛的衣领,故作凶狠又难掩哽咽地,咬牙切齿地说:“你闭嘴。你是老子从头罩到尾的人,这次肯定会出道。”
姚琛低头再亲了亲他柔软的,冰凉的嘴唇,噙着笑意含糊地说好。周震南含着眼泪,像个收复失地的骄傲狮王,狠狠一口咬在姚琛的脖颈上,光明正大地打标,再凑近人耳畔,鼻尖都抵着耳括粘粘乎乎地磨蹭着,哑着声音低声发问。
“泛领文化姚琛,请说出你成团的首选人。”
姚琛等待了三年,错过了两次出道,遭遇了各种挫折,与他同期的所有练习生都选择了放弃,只有他堪称宇宙第一死心眼,认准了就一条路走到黑,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
他从没想过换第二条路,也从没想过不去爱那个人。
00
“他叫周震南。”
有可能的夜晚
*琛南旧事,无差
*伪纪实,私设多,都是编的,不要上升
*响应cp名写点旧事,本质破镜重圆的狗血
01
周震南陷进了一种长久的暴躁之中。
他被这种情绪困扰已久,并在无数个他以为可以得到缓解的场合上逐渐加重。
比如他在公演选人的环节,一意孤行地把对手中心位捧给了姚琛,比如每一次宣布排名时,姚琛终于从摇摇欲坠的淘汰边缘一路高歌至出道位。比如所有人理所当然地默认他们就该是捆绑在一起的,名牌都可以当对子出,比如那些在无意中透露出熟稔和亲密的所有细节。
比如当下。
他们整组人横七竖八地趴在练习室,熬着...
*琛南旧事,无差
*伪纪实,私设多,都是编的,不要上升
*响应cp名写点旧事,本质破镜重圆的狗血
01
周震南陷进了一种长久的暴躁之中。
他被这种情绪困扰已久,并在无数个他以为可以得到缓解的场合上逐渐加重。
比如他在公演选人的环节,一意孤行地把对手中心位捧给了姚琛,比如每一次宣布排名时,姚琛终于从摇摇欲坠的淘汰边缘一路高歌至出道位。比如所有人理所当然地默认他们就该是捆绑在一起的,名牌都可以当对子出,比如那些在无意中透露出熟稔和亲密的所有细节。
比如当下。
他们整组人横七竖八地趴在练习室,熬着夜整理最后敲定的FLOW。周震南握着笔杆在桌面敲击鼓点,认真地强调这一小节的强弱拍处理。
姚琛握着面包听周震南说话,抬手把沾在小男孩嘴角的一点膨化残渣用手指关节蹭了下来。没有纸巾也不方便擦,于是他习惯性地低头,直接用舌尖把那点零食卷了进去。
周震南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仿佛被人毫无征兆地掐住了喉咙。姚琛抬起头,对视时他们都短暂地愣了一下。
夜太深了,好几个人已经衣服盖脸睡了过去,没人说话,只有笔记本还在放着DEMO旋律。刘也在对着镜子扣舞,鞋跟踩点踏出轻巧利落的声响。
周震南面无表情里透出了一点懵。姚琛反应过来后率先移开了视线,嘴角勉强地上扬,扯出了一个尴尬又温柔的弧度。
因为不久以前,周震南似乎刚在脾气不顺的时候,冷着脸不耐烦地说过“自己吃自己的”。姚琛把情绪藏得很好,不露痕迹地放下了手,平和又自然地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指尖却悄无声息地收紧下压,在包装袋边缘摁出细微的褶皱。
周震南没表情地听,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名火又蹭地冒了起来,烧得他头晕眼花又饿又渴。他不屑掩饰却难以启齿,只能一言不发地俯下身去,凶狠地一口咬上姚琛手里已经吃过的面包,毫不客气地啃掉一半。
仿佛那个说“自己吃自己的”不是他一样,恃宠而骄得理直气壮,双标得光明磊落。
姚琛一边手忙脚乱地捧高了面包,让小孩儿不至于把头都快埋进他怀里,一边小声地嘟囔着,鼻音里都带了无可奈何:“哎呦你……周震南你真的是……”
面包太软,后槽牙重重咬实研磨的时候都没有实感,就跟那个人一样,周震南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想。他又开始烦,罗汉营资源匮乏得可怜,从早到晚都是清汤寡水,入营时带来的个人零食都变成了共享资源,什么吃的不是你啃一口他咬一下再轮转到其他嗷嗷待哺的嘴巴里。
那次他挂下脸,还不是因为坐对面的某人过分到跟别人分食一瓣橘子。
可当事人就是佯装无知无觉,塞着橘子的腮帮子略微鼓起有点像仓鼠,听到周震南指桑骂槐的那句话后果然看了过去。
然而姚琛惊讶过后有些了然的神情让周震南愈发烦躁。一副想通了的样子,那你想通了什么呢?周震南磨得后槽牙隐隐作痛,你到底知道什么啊姚琛。
他们关系依旧很好,哪怕中途阔别了三年,再见时还是亲密无间。姚琛从韩国回来以后跟周震南约了很多次饭,大部分时间是火锅,只有川渝人对于把麻辣火锅当夜宵看作习以为常的事。
那时候周震南属于要火还没大火的上升期,累积的百万粉丝大概只刷微博不上街,所以他连口罩都不戴,就大摇大摆地坐在热辣蒸腾的水雾后面。姚琛坐他对面,拎着玻璃杯笑吟吟地看他,好像跟很多年前他们在韩国时吃的那么多顿饭一样。
但总是不一样的,他们那时候根本吃不到正宗的重庆火锅。部队火锅的汤底是甜辣的,黏乎乎地腻在舌根,把辛辣的刺激都冲得淡而无味。周震南总一边咬牙切齿地嚼着拉面,一边跟姚琛絮絮叨叨地细数火锅里真正该放的料——牛油是必须的,花椒和辣椒都得往里倒,没有黄喉毛肚鹅肠的火锅都没有灵魂……
他俩认真总结互相补充,喉结来回滚动口水咽了又咽,眼神都飘忽得快要走火入魔。哎南岸区那边有家烤脑花,啧,味道真是绝了,西城那里的凉面我从小就天天往那跑,下次回去必须带你走起。他们在异国他乡真情实感地追忆山城,交换着重合的记忆,堆出一个彼此心照不宣的私有世界。
02
周震南深夜踏进走廊转角的时候顿了一下。
张颜齐背倚着墙坐在地面上,抬眼看人时挑了下眉。可他下垂的眉眼天生带着恹恹的气场,连招呼都显得有气无力。
“早知道你过来就不点了。”张颜齐咬着烟抱怨,抬手随意地挥了几下,把空气里萦绕腾升的烟雾挥散了一些。“让孩子吸二手烟不道德。”
周震南低头,把脚边凌乱堆放的杂物稍微踢开点,再掌心撑地挨着人坐下。这个废弃走廊角落是营里难得的死角,节目组默许的法外之地。毕竟二十四小时作秀,偶尔也需要一点喘息的空间。
周震南脚跟磕在落了灰的木板上,伸展不开的腿略微弯曲。张颜齐一直在漫不经心地在他耳边叨叨“周震南晚上不睡要长不高”,“你是不是又参加鬼故事夏令营了所以不敢睡”,“阳光房还是不如大通铺吧”……周震南十指交错高举过头,拉伸肩膀和手臂,听到关节被扯开的钝响才撤了力道,随后叹了口气。
“你真的好多话啊张颜切。”周震南真情实感地讲:“要是刚才就听到你声音,我肯定也不过来。”
张颜齐笑了起来:“没人我说个屁话。”
他在周震南过来以后果真把烟灭了,指尖转着另一根全新的,没有点燃的香烟,指腹总无意识地摩挲着烟身。他似乎也有点累,跟外貌上那点天生的厌世不一样,是真的沉寂下来的疲惫,不插科打诨时终于隐约有了地下RAPPER的影子。
他说:“我又不是姚琛,就喜欢私下里跟自己叨叨叨地说个不停。”
周震南在听到这个名字以后变了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来。
张颜齐看得很有意思,颇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劣因素在里面。
“你跟姚琛是怎么回事?”他直视周震南,对于气氛的变化好似全然不觉,大大咧咧地继续发问:“他哪儿惹你了?”
周震南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凶,狭长的眼尾略微上吊,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场。他缓慢地,像是思考着什么,咬字清晰地发问:“姚琛——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想什么,我又不是8818的黄金调解员小齐,专门来当说客——我只是长了眼睛。”
张颜齐咬着滤嘴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食指点了点眼下的颧骨。
他停顿了一会儿:“只是你不要欺负人欺负得太过分。姚琛他这种性格的人——平心而论,周震南,他对谁都不错,但唯独对你好到无可挑剔。”
周震南有点想笑,他甚至听出来张颜齐言语里压着的半真半假的警告,在替他遭受不公待遇的朋友撑腰。可他笑不出来,看不到姚琛的时候,那种烦躁就变成了哽在胸腔的一团浊雾,卡在他的骨骼缝隙一路下坠。
周震南脸色变化地沉默了许久,久到张颜齐以为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张颜齐又开始觉得困,百无聊赖地哀悼自己刚开始就被中止的烟草提神行动,而周震南在这时突然开口。
“但他没有。”
他沉下声音认真说话时真的不像十八岁,没有鲜活张扬的少年气,每个字都咬得很重很稳,后槽牙仿佛一直磨着,平静里透出了切齿的坚决。
“他并没有……他给我的也都在给别人,只是程度更深,但是没有把更多的给我。“
月光暗淡地从天窗里撒进来,映亮少年单薄却挺拔的身躯。周震南坐在地上,背依旧挺得笔直,像是永远不会弯折的白杨。
他清晰地,毫不掩饰地说:”这样的好并不够。”
张颜齐被这个答案震得愣了,嘴巴张开又合上,无意义的语气助词和乡音脏话都咽了回去。
向来鬼话连篇的胡诌冠军第一次在震惊的空白里到了词穷。
过了好一会儿,他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揉了揉脸,又等了很久才咬着烟含糊开口,语焉不详地轻声道:“……那你这要的,就有点过分了啊。”
周震南嗤笑,嘴角往上翘了翘,没带起什么笑意。
“……他以前给过更过分的,他就是没说。”
他声音压得又低又轻,不是说给张颜齐听,尾音都像叹息,轻飘飘得散在了深夜的凉风里。
03
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周震南只有十四岁,又矮又瘦,小小的一只,比姚琛矮了大半个头。小孩子面无表情却乖乖地跟哥哥打招呼,看着像个酷盖,耳朵却悄无声息地红成一片。
姚琛和周震南在ETM相识,并于来年的JYP非公开选秀中脱颖而出,成为了韩国三大的练习生,共同赴海外训练。
随后他们一起,在练习室里度过了黑白颠倒的无数日日夜夜。
严苛与压力接踵而至,全然陌生的环境与文化压得人跪了下去,每月一次的淘汰逼着人无法喘息,他们每时每刻都在被打碎又持续重组。有些旧事是周震南难以启齿不愿再提的,却也是那些过去造就了现在的周震南。而这些都有姚琛的全程参与。
他们一起在闷热的练习室通过宵,被打湿的T恤粘腻地贴在后背,定点的时候水滴从湿透的发梢啪地甩出去,砸在地板上。他们惨白着脸给互相抠细节,手酸到刺骨疼痛也咬着牙让对方帮自己强掰到应该的位置。
他们承受过同样的轻侮和谩骂。姚琛曾经无数次在半夜从宿舍的上铺悄无声息地爬下来,沉默着把闷在棉被里抽鼻子的周震南捞出来,把人紧紧压进怀里。
其他人都睡了,或者也各怀心事地醒着,周震南哭都不敢哭出声音,把啜泣和吸气声都死死闷在了姚琛单薄的肩窝里。
姚琛拥着他挤在这块逼仄又黑暗的方寸之地。背靠着冰冷潮湿的砖墙,怀里是柔软滚烫的少年,年长的哥哥红着眼眶和鼻尖,顶着同样湿漉漉的一张脸,笨拙又温柔地轻轻拍打小孩儿的背脊,像小时候妈妈哄他一样。
他们什么都没说,什么委屈难过都闭口不谈,熬到日出之后又会是另外一天。
他们送走了一个又一个同期进来的相熟朋友,故作轻松地跟对方展望着不用练习的以后,更加丰富多彩的未来。又在与人道别后,沉默着回到练习室承受日复一日的反复折磨。
这条路退无可退,他们也从未想退。舞台是他们共同的渴望,混合在汗与泪中深入骨髓的执念。
周震南和姚琛私下畅想过无数次关于熬出了头的以后——宽广的四面台,镭射灯从四面八方变幻着投射下来, 欢呼声卷携着亮片蒸汽如浪如潮地推进,朝他们澎湃地涌过来。
出道吧,快点出道。练习室的角角落落都沉默聆听过无数遍或坚决或疲惫的这句低语,少年的心脏被拧出了血肉模糊的伤痕,却仍然倔强而炙热地颤动着,每次震颤都在重复着相同的语句。
04
周震南奶人奶到疯魔,丧心病狂到恨不得在镜头前把姚琛栓在自己裤腰上。
初评级的表演后情真意切地CUE了姚琛的大名,坚定地称呼他为“约定好要一起出道的兄弟”。第一次公演前把人从茫茫海海的一片灰色里生拽出来,要在“成为队友之前再浪漫一次”。再到各种衍生节目和花絮,周震南生怕姚琛会落下一个镜头,能cue的时候都点得不留余地。
节目组挺开心,觉得他们的新C还挺会,话题满分还不显做作,任谁看都得真心实意地感叹一句兄弟情谊深厚。
而作为最大的受益人,姚琛平日不止一次听到其他没什么镜头的弟弟傻乎乎地跟他说:“啊好羡慕你跟周震南这么多年的感情哦。”
姚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或是柔软地笑回去。他明白周震南是真的在担心他,担心他刚回国毫无粉丝基础,在这场百人大逃杀里一时撕不开血路,于是直接被毙掉。
担心他抓不住这次最近也是目前看来最好的机会,再一次重复过去一次又一次他遇到的,前路骤断,黯淡无光的失望。
所以他把周震南的好意照单全收,却还是不擅长回应那些过分直白的感情。
周震南可以在衍生节目里被问“最想和谁成为队友”时,毫不思考就坚定地回答“姚琛”。
小孩儿下巴抵着桌面,咬字咬得过分清晰:“因为姚琛,所以姚琛。”
可姚琛不行。在接下去的提问环节里,面对“如果你确定你已经在出道名额之中,你希望谁也在里面”的问题时,他低垂下眼,放空地沉默了片刻,终于放弃思考一样低声说你们打我吧。
这个问题是周震南问的,送命题,他已经习惯把姚琛往极端上步步紧逼。可他在听到答案的时候,还是握着锤子愣在原地。
其他人对于这个答案有些失望,起哄地嘘人,而姚琛泄了气似地埋首在自己的臂弯里。
我没想那么多,现在。他眉眼和鼻子都皱到了一起,是真的在困扰。我没法回答。
周震南回了神,手起锤落啪啪啪地敲姚琛后背,说你这个人一点都不真诚。
他就是不真诚。周震南闭着眼睛都能给姚琛找出一百个理由,解释他为什么不肯回答的原因。比如他可能根本不觉得自己能稳进出道位。如果假设前提就是错的,那么这个问题就没有回答的意义。他坚持的闭口不言,也像极了姚琛这个人,内敛到摸不到棱角,再逼近也只会妥协后退。
可周震南没办法接受,尤其在他明明得到过最完美,最情真意切的答案以后。
韩国那边很热衷于各种整蛊节目,入乡随俗的周震南也在姚琛生日时给人准备了贴心的惊喜,或者说是惊吓。
那时候他们已经一点一点适应了JYP的训练强度,风水轮转地旁观其他刚入社的新人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周震南顶着张生人勿进的脸,面无表情地靠着落地镜反复喝水,不满于老好人姚琛不厌其烦地帮小师弟扒舞赶进度,却从不曾自己先回去。
而姚琛生日的那天晚上,周震南没留在练习室等他。等姚琛终于从练习室回到宿舍,周震南就坐在床头,开始一本正经地骗人,告诉他自己没有通过测试,被公司开除了。
其实周震南是真的打算给他个惊喜的,然而姚琛在那一瞬的反应过于强烈。他先是惊讶,完全懵住的震惊,随之而来的是漫溢在眼泪里的,突然爆发出来的,完全无法掩饰的伤心。
他是真的特别伤心。姚琛蹲跪在弟弟的床前,碎发落下来挡住了眼睛和表情,却挡不住眼泪顺着脸颊往下坠。宿舍的光线并不好,只能看到他鼻尖都潮湿的通红着,嘴唇被咬到充血,湿润地开启又闭合,带着无法自控地颤抖。
周震南手忙脚乱地帮人擦眼泪,像是弄哭了读书时同桌的小女孩一样无措。
姚琛哽咽着,一次又一次,语无伦次地重复:“怎么会这样呢?老师不是还,夸你最近进步很大……都怪,怪我没有,帮你做得更好一点……”
周震南学着像过去无数次姚琛安慰自己那样去安慰对方,帮他的哥哥一次又一次地擦着坠下来的眼泪。他捧着人湿漉漉的脸,跟抱团取暖的小兽一样凑近,鼻尖蹭过那人温热的耳垂,湿润的脸颊,声线压得又低又轻,笨拙又亲密地反复叫着哥哥,却始终没有告诉姚琛这是个玩笑。
他不是故意想让姚琛伤心,可他确实很想让姚琛只因为他而伤心。畸形的占有欲在这一秒无端发酵膨胀,而当事人选择了充耳不闻地放任。他的哥哥为他而落的眼泪都径直砸进了他心尖最柔软的位置,碎成甜蜜的疼痛酸涩,甘之若饴地折磨着他。
周震南就这样理不直气也壮地霸占了姚琛全部的情绪整整一小时。直到对方逐渐平复,恹恹地接受了这个事实,这时周震南才告诉人有个离别礼物要送。他在一片漆黑里捧出点燃蜡烛的生日蛋糕,一边笑到磕磕绊绊地唱着生日快乐歌,一边朝目瞪口呆的哥哥走过来。
姚琛那一刻眼泪还没干,人都是懵的,后来才好像突然想明白了这一切。那一刻他没有说话,只是唇线抿得平直,丝毫不带笑意,勾勒出过分锋利坚硬的冷淡轮廓。
周震南从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甚至难得地瑟缩了一下,感觉可能玩过头了要惨遭毒打。他搜肠刮肚地思考各种手段缓和气氛,然而姚琛在下一秒抬手捂住了脸。
他鼻尖还是红的,眼泪也挂在脸颊,湿漉漉的一片潮气,嘴角却扬了起来,噙满了无可奈何的疲惫笑意。
“你这个人真是……”姚琛挡着脸不肯放手,鼻音很重地嘟囔着:“我以为你真的……吓死我了你个哈批……”
他翻来覆去骂得都只有那么几句,最后只说南南我们要一起出道啊。姚琛在很多年前就咬着那口湿漉漉的塑料重庆话,反反复复,小声哽咽却异常坚决地对周震南说过,我们是要一起出道的。
那个被周震南拿到镜头前,在青天白日下一次又一次强调的约定,原本就没有那么光明磊落,热血昂扬。它是潮湿的,狼狈的,暗无天日,空间逼仄,却把周震南永远困在了那个昏暗又闷热的夏天。
接下去的游戏周震南越玩越放飞,简直是完全没把镜头放在眼里,步步紧逼地压榨姚琛对他未展示出来的每一分一寸的忍让和温柔。
姚琛莫名其妙被拔了一堆管子,头发都湿透了,狼狈地粘在额头和鬓角。在周震南又一次靠无理辩三分蛮横地拔了他一个管子以后,轮到他的提问时间里。
姚琛毫无征兆地提到了另一个人。
“我和马伯骞掉水里了你救谁?”
周震南怔了一下。在理智回归之前,不饶人的嘴先行替他脱口而出了答案:”两个人我谁也不救。”
随后他警惕地抬手,飞快地捂住了自己头上插着管子的安全帽。
而姚琛不置可否地笑开,对这个毫无含金量的回答没有异议。他坐在周震南对面,手指朝自己勾了一下,示意对方可以继续发问了。
05
其实那暗无天日的三年里,也有轻松温暖的回忆。
周震南记得他们以公司为中心,四方辐射的每一家店。他和姚琛在短暂假期里溜到外面,回归喧嚣人群,穿行在闹市之中,被同龄的小女生偷偷注视或是被艳丽的大姐姐直接搭讪。
还有很久以前的那次,他和姚琛反反复复投了无数硬币,终于从娃娃机里成功抓起了他们想要的那个玩偶。两个大男孩开心得不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姚琛把周震南一把揽进怀里,激动到疯狂揉人脑袋毛。周震南挣扎着喊“要秃了要秃了”,却呲出小白牙,笑得根本找不着眼睛。
那个玩偶被姚琛珍之重之地带了回去,还摆在了自己床头,一本正经地说这是心想事成的良好开端。
周震南想的却是这个哥哥原来好会撒娇啊。姚琛那时半跪在娃娃机前面,下巴磕着机器桌面,盯着被玻璃阻隔的玩偶又软又粘地劝人投明。
“跟我回去嘛……求求你啦求求你哦,下一次跟我走好不好?”
姚琛的声音软乎乎的,尾音不自觉地拖长,带了点韩语的上挑腔调,奶了吧唧的。
周震南后来与人愈发相熟,可每一次听人撒娇的时候都会有种微妙的情绪。像是被一个勾子轻微又细密地扯了一下,偏偏扯在最内里的某块柔软角落,他隔着胸腔的肋骨缝隙摁下去,都无法缓解这种细微的,却难以忍耐的麻痒。
就像他第一次看姚琛半跪在机器面前,小声地跟玩偶对话。那一刻周震南唯一的想法,就是无论如何,这个玩偶都必须跟他们回家。
还有更多细节已经无法记清,也说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感情的边缘逐渐模糊到难以界定。
那是他的战友,兄弟,一起拥抱过最深黑暗和黎明天光的人,一起并肩走在异国他乡直面未知的人,忘不掉也放不下的感情的另一个缔造者,互相陪伴几百个日夜的,无法被定义的彼此。
任何词汇都无法准确描述,于是只能隐匿于万千细节里。一个抬起另一个就熟稔牵起的手,埋在肩颈里的温热呼吸,和藏在衣领下的,深深浅浅的牙印。
他们总在休息时钻进一个被窝里,就着手机的微光看缓存好的电影。周震南的注意力总是不知不觉地就从屏幕转移到身边人那里。姚琛很少染发,黑色的碎发凌乱地散在鬓角,隐约遮住了一点耳廓,银色的耳骨钉悄无声息地反射着零星的光芒。
周震南明确地感受到,这样的姚琛是特殊的,是在只有对方的私密场合才会展示的一面,只属于周震南的一面。他对于这个结论莫名高兴又莫名不满,想更贪得无厌,想再得寸进尺。
于是他从姚琛的肩窝一路啃到了脖颈,深深浅浅留下了无数的齿痕,像是盖章打标,证明这是他的所有物。
姚琛的练习服衣领越来越高,后来甚至过分到需要欲盖弥彰地贴上创口贴,在衣领无论如何都遮不到的皮肤上。
他换贴纸的时候也嘟囔着骂过周震南是不是属狗的,可他纵容小孩已经成了习惯,温顺地一次又一次默许周震南在自己身上留下痕迹。
周震南那时候是真以为他们是能这样熬到出道的,到天光乍现,柳暗花明。
然而直到周震南离开JYP,他们都没有站上过拥有观众,欢呼和掌声的舞台。
他们从头至尾都没有真正地合作过一场。
06
周震南唯独不愿意回忆哪怕多一次的,只有那天。
那是他们又一次落选男团出道组,无缘那年的SHOWCASE舞台。
台灯染出一团昏黄的光晕,空荡的宿舍只剩了他们两个人。同期的未出道队友都被淘汰出局,或选择放弃。周震南不想再哭,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掉,像是蒸发了体内的水汽,连眼眶都干涸到感到烧灼。
姚琛沉默地揽着人,心里也是空茫茫一片,只有怀里温热的。柔软的少年让他有了确切的感应,让他在漫长而没有目的地飘荡中得以着陆。
他给周震南轻柔地反复地擦着眼泪,小孩儿的脸颊又软又嫩,一副还没长开的样子,透着湿漉漉的稚嫩和青涩,眼圈和鼻尖都哭得泛红,嘴唇艳得要往下滴血。
周震南一抽一抽地,任凭人指腹一次又一次擦过眼下那块皮肤,磨到都泛起了红痕。
“姚琛。”他突然开口,声线都是哑的,还带着细微的抖:“……姚琛。”
在韩国,对年长的人直呼姓名是很失礼的事。姚琛的手指抖了一下,周震南却悄无声息地抬手,轻轻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姚琛。”周震南伸出另一只手,拽着人衬衫前襟往自己方向扯得更近。他咬紧了牙根,含糊地说了些什么,连他自己都没听清。
周震南自己也不清楚怎么就走到了这个局面。他脑子是乱的,父亲在电话里跟他说明的机会让他进退两难,而他在迟疑的一刻就知道自己原来早就开始犹豫。
可他在追逐舞台的过程中遇到了第二个他想要的东西。想拥有,想独占,抱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却也开始瞻前顾后的优柔寡断。
但当时他还没有想通也顾不了更多,他只是迫切地需要更多的安慰,让他摆脱混乱停止下坠。
周震南伸手攥住了姚琛被揉出褶皱的衣领,就像攥住了当下他与这条路的唯一连接。
姚琛在一片昏暗里,低垂下眼看人。周震南的嘴唇看上去太软了,亮晶晶的,像是鲜艳的果冻,一张一合地执着地唤着他的名字。
姚琛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周震南完全还是个小孩子,甚至没到变声期,声音听起来都奶里奶气。他言之凿凿地答应过周震南的父母,会好好照顾这个弟弟。
其实如今他也没长大多少,还是瘦瘦小小的,眼角眉梢都压着青涩的稚气,只是红得叫人心碎。
所以他在黑暗中侧开了头。
姚琛拒绝了这个吻。
周震南僵在了原地。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觉得荒谬又讽刺。他想愤怒质问对方难道这么久以来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又想再叫他几次,希望他能回心转意。
可自尊把周震南牢牢地,僵硬地定在原地。他在昏暗的静谧空间里听着彼此凌乱的呼吸声,心脏沉重跳动地撞击声,以及重物在胸腔飞速下坠的呼啸声。
姚琛缓慢地,好似异常艰难地,一点一点跟人重新拉开距离。他们面对面地坐着沉默。
周震南突然觉得这太过难堪,他低垂下眉眼,扯着单边嘴角,幅度很轻地摇了摇头,再偏开了脸,第一次不想让姚琛看到他的眼泪。
姚琛沉默了很久,呼吸都是乱的,沉默地僵持了半晌后,他突然咬紧了牙关,下颔线拉扯出一道锋利的线条。
他抬起头,似乎是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先被周震南打断。
“我要回国了。”周震南哑着声线,简明扼要地宣告。
他在那一秒的失望透顶里下定决心,在截然不同的分岔路做出了选择,让一切尘埃落定。周震南抬眼,视线丝毫不避,落在姚琛的脸上。他眼睛还是红的湿的,线条却收拢得锐利分明,像出鞘的利刃,决绝利落,一刀见血,温温热热地洒了满地。
姚琛愣了很久,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眼睛却一点一点地红了。他努力地平复呼吸,半晌后抬起了手,五指张开,抵上肋骨,指尖用力地压了压胸腔。
他到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那句被堵住的,没说完的,没人知道他赌上了什么,又愿意因此而背负些什么的话,就真的再也没有说出口。
后来周震南回了国,参加了当初联系好的选秀,又再第二年的潮音里赢下冠军。他认识了更多的志同道合的人,很多人都宠他,也有更多人开始认可他的音乐风格和标准。
他和姚琛后来也重新开始联系。周震南在比赛时给姚琛拨了电话,接通的那一刻他喉咙紧涩,磕磕巴巴地喂了一声。
姚琛的温柔简直刻到了骨子里,那通电话到了最后,周震南已经找回了这些年相处的默契,跟对方倾诉自己遇到的各种各样的难题,还有那些新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人。姚琛噙着笑意说他知道,这个节目他一直都有在追。
周震南也得知姚琛顺利地进入了男团出道组,第一次showcase的舞台成功得疯狂圈粉。明年JYP将推出新的男团。不出意外的话,姚琛终于要拥有他们在日日夜夜里期待过的,最顶级的资源,更广阔的舞台。他将在韩国出道,和他其他的队友一起站上打歌舞台,出现在韩国大街小巷的电视台里。
周震南是情真意切地为姚琛而开心,只有共同走过那段路的人才知道到底看不到黎明的黑暗有多难熬。
然而他在满心欢喜中,还是捕捉到了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失落又像迷茫,空空荡荡地漂浮着不肯降落。
他们都在朝着目标努力,而一切确实都在慢慢变好。周震南从未后悔过回国的决定,却在这一刻清楚地认知,他们在为了同样的梦想背道而驰。
从今往后,他与他都不会有机会再次并肩,注定在聚光灯和欢呼声中越离越远。
会有琛哥视角的下。
台风过境
送给 @卡迪小飞猪 老师
琛南琛无差
伪现实背景,私设如山
大胆猜想,合理假设,都是假的
不要上升正主
之前在分段方面有点误判,不太好分上下篇。所以合并成了一发完。
01
还在韩国的时候,大家偶尔会凑在一起夜谈。
那天又有熟人决定要走,因此聚会上大家都喝多了,宿舍夜谈的话题逐渐朝一些平日心照不宣禁忌的方向发展。
姚琛当时年纪还轻,也没什么情感经历。被问到“有没有什么非...
送给 @卡迪小飞猪 老师
琛南琛无差
伪现实背景,私设如山
大胆猜想,合理假设,都是假的
不要上升正主
之前在分段方面有点误判,不太好分上下篇。所以合并成了一发完。
01
还在韩国的时候,大家偶尔会凑在一起夜谈。
那天又有熟人决定要走,因此聚会上大家都喝多了,宿舍夜谈的话题逐渐朝一些平日心照不宣禁忌的方向发展。
姚琛当时年纪还轻,也没什么情感经历。被问到“有没有什么非常想得到却无能为力的”,也只是愣了几秒,接着很乖又很认真地说:“出道。”
他顿了顿,带着鼻音低声强调:“我真的很想要舞台。”
上铺的哥哥伸手下来,揉了揉姚琛的发顶。语气却带着微妙的笑意,用韩语说我们弟弟还小。
于是在这个话题里,姚琛直接被跳掉了。他卷在被子里,听着哥哥们聊了很多有开头没结尾的,莫名其妙又欲说还休的片段。姚琛在一片黑暗中攥着手机,屏幕散发的微弱光线映亮他的脸庞轮廓。他手机一直有消息不断地进来,震动声响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谁啊?”有人促狭地问他:“已经是能在深夜互相联系的关系了吗?”
这时屏幕上跳出一条新讯息:“现在身边有人不方便,明晚跟你打视频。“
姚琛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朝问话的人笑了起来。他笑的时候鼻子会稍微往上皱,有点傻乎乎又有点像可爱的大狗狗。他老老实实地坦白:“是周震南。”
那时的哥哥们都还记得周震南。而随着时间推进,年复一年,姚琛的室友换了一批又一批,逐渐没人知道有个与姚琛同期选进JYP的中国练习生曾经来过。更为人所知的是明日之子周震南,活跃在国内的舞台上,披荆斩棘,单打独斗,发光发热。
而多年过去,当姚琛也只身一人,以未出道练习生的身份回到故土,等在凌晨机场的并不是拥挤人潮和热情粉丝。成都机场的到达出口人烟稀少,每个行人脸上都挂着奔波的劳累匆匆走过,只有正对面的奢侈品广告牌在尽职尽责地闪亮与发光。
公司委派的经纪人举了块手工痕迹明显的接机牌,上面用马克笔圆圆地写了他的拼音,角落里还画了好几朵奇形怪状的小花。
经纪人身边站了个坐拥微博百万粉丝的少年,相当于以一己之力携百万粉丝前来接机,给足了姚琛应得的排面。周震南穿了一身黑,头发也是黑的顺的,柔软地垂坠下来,把一张巴掌脸裹得愈发的小。他带了一副很大的口罩,朝风尘仆仆的姚琛笑弯了眼睛。
姚琛拉着行李箱朝他们走过去的同时,周震南也径直迎了上来,一边抬手一边笑意盈盈地哇哦了一声——
随后他们各自手握成拳,轻巧地碰了一下,接着十足默契地上下击掌,最后才握住了手,肩膀与肩膀相撞。
这一撞,就撞散了横在他们之间所有未曾谋面的日日夜夜。
“这个花是有寓意的,你回去好好辨别一下。”
周震南坐在狭窄车厢里,指着接机牌角落里扭扭曲曲的图案,朝姚琛神气活现地扬起眉毛,“周大师倾力大作,只送未来巨星。”
司机把车开得平稳而飞快,道路两旁的路灯逐渐连成长线被甩在身后。从车窗里透进来的昏黄光线映亮少年的脸庞又很快熄灭,转瞬即逝的还有他殷红饱满的嘴唇,和漆黑潮湿却闪着细碎光芒的一双眼睛,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坠进了另一个人的心里。
02
这些年周震南一直在主动联系姚琛,时不时地简讯,电话,还有视频聊天。
周震南会在聊天最开始就概括陈述这段时间自己做了什么,在忙什么,将要干些什么,跟被查岗惯了于是主动交代的男朋友一样。
然而没人查他,他讲这些也是为了顺理成章地逼姚琛与他分享心事。
随着一次又一次的出道推迟,姚琛除了永无止境的练习外变得越来越沉默。他什么都不说,因为说了也是徒劳的,眼泪只是失败者的无用示弱。
可周震南是不一样的。他循循善诱地抛出自己作为一个又一个饵,让姚琛笨拙地关心他安慰他,同时也逐渐展开了自己。
姚琛表达些什么的时候会讲得比较慢,经常要停顿,偶尔会补充,被打断就会一直保持沉默。
周震南很清楚这些,所以他总是安静地听人讲话,给他大段的空白时间,不催促不插话,用旁人难以想象的温柔去倾听姚琛。
于是他们视频的时长几个小时地翻上去。姚琛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都坐在宿舍走廊转角的楼梯上,借着窗外那一点微弱的月光,把那些难以启齿的情绪掰碎了再小心翼翼地坦露出去。周震南那边灯火通明,镜头里能看到散了一桌的稿纸和键盘编辑器。男孩子没做妆发,黑眼圈浮在薄薄的皮肤上隐约可见,额前刘海被随手扎成一个冲天揪,显得随性又不怎么聪明。
他们在分开的岁月里交换了许多点滴,成功的喜悦的,痛苦的失落的。他们是彼此的倾听者,目的也不过是为了让对方说出来,再妥帖地接住那些难以与外人言说的情绪。
然而当姚琛终于即将回国,被安排参加一个从一百零一个练习生里杀出血路的选秀出道节目时,成名已久的周震南告诉他,自己也同样决定参赛。
“从决定离开首尔的那天起,我就没想过还可能有第二次机会。”
周震南与姚琛一起站在夜色四笼的嘉陵江畔,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凌乱,露出光洁的额头。对岸的霓虹灯五光十色,投影在江面,反射出整片变幻的璀璨光河,也隐约斑驳了少年清秀的脸颊。
他们也曾经这样漫步过首尔的汉江。与那时相比,周震南的轮廓清减了很多,眉眼间压住了某种青涩的锋利,透出近乎矛盾的微妙少年感。
他扭头注视着姚琛,目光沉沉,咬字几乎是磨出来的,坚决又坚定,仿佛背水一战,誓破楼兰。
“就当从头开始——我会陪着你,这次我们一起出道。”
03
节目开始录制以后,姚琛才明白那句“一起”包含的意义。
作为有粉丝基础,人气一骑绝尘的卫冕选手,周震南奶他奶得丧心病狂,对着镜头什么都敢说,也什么都敢做。
然而录制和播出之间有着时间差,第一次公演播出和淘汰的录制之间相隔很短,姚琛的排名一直处在一个很危险的位置。
他与家里人通话的时候提到了这个,那时候周震南离他很远,通话结束也没有过来。当晚排练照例结束得很晚,姚琛洗过了澡,湿漉漉地摸着黑悄无声息地回大通铺,却在摸索着掀开被子的时候被一只软乎乎的手紧紧抓住。姚琛吓了一跳,猛地抬头时,搭在头顶的毛巾也滑落到肩膀。周震南缩在他的被子里,也不说话,只是闷声不吭地把姚琛往被窝里拉。
创造营的宿舍床不算很窄,但是容纳两个大男生还是太过拥挤了。周震南几乎是贴进了姚琛的怀里。附近床位有人翻了个身,床板发出轻微的吱哑声响,呼噜声此起彼伏,也有个别床榻还亮着光线微弱的台灯。而周震南在一片静谧的黑暗里紧紧握着姚琛的手,掌心是热的软的,渗出了细微的汗,力度却一点都不肯放松。
“你不要怕……别怕啊,姚琛。”周震南的声线很低,与年龄不相符的沙哑。每个字都贴着姚琛心脏表面的筋膜摩挲,震颤中带来近乎痉挛的痛感。
姚琛隐约预感到危险,有什么被推倒又在逐渐重塑。可他太累了,体力的透支让他想不清楚很多事。就像他想不清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周震南开始直呼他的名字,却再没叫过他“小琛哥”。
姚琛低下头,用逐渐适应黑暗的视线描摹周震南的轮廓。少年的眼睛是黑的湿的,又明亮到仿佛整个星辰宇宙碎在里面。而周震南用这样的一双眉眼一瞬不错地注视着姚琛,嘴唇开合,认真到近乎执拗地说:“你一定会被更多人看到……我们会一起出道的。”
周震南是对的。第一次公演以后,姚琛像是终于拭去蒙尘的明珠,意外之内地开始被更多人关注。他从摇摇欲坠的59名开始翻盘,上升的趋势凶猛得绝无二人。
这时有许多别有用心的声音出现,工作人员和经纪人都开始来劝说周震南要学会适当避嫌。姚琛站在风暴中心却最为平静,因为周震南半步不肯退,冷着一张生人勿进的脸,似乎很有礼貌地拒绝了所有让他更换剧本的建议。
“我愿意配合一切节目效果,也希望节目组能给我实现个人心愿的权利自由。”
周震南冷淡却坚决地说:“我非常,非常,想跟姚琛一起出道。”
姚琛当时也在后台准备彩排,听到一墙之隔外谈论的内容有关自己,觉得尴尬也不好直接出去,结果听到了周震南掷地有声的宣告。他虚靠着临时搭建的背景板,左手握拳紧紧捏着挂在嘴边的耳麦,似乎是在害怕呼吸声泄露踪迹,又像是更加畏惧逐渐鼓噪不受控制的心跳声出卖自己。
他只觉得心跳太快了,越来越快,震颤着要冲破胸腔,带着某些无法言说的情感一起破骨而出。
04
这种心动会在很多时刻闪回。
比如周震南坐在哪里都回头叫的一声“姚琛”,比如深夜从练习室回宿舍的路上,周震南下意识贴紧又缠绕上来的手,比如他们在难得休息时坐在阳光房的床上,周震南鬼故事听一半就怂了,黑着脸无理取闹地扑过来要捂姚琛的嘴巴。
姚琛笑得快倒进被子里,眉眼弯弯地说哎呦周震南,你怎么还是这个样子哦……话还被说完就被小男孩恼羞成怒地一口咬上锁骨。周震南牙尖嘴利,犬齿尖尖磕在皮肉上是真切的疼,偏偏主人一触即收,随后柔软而湿润的嘴唇包裹了上来,舌尖似乎还软绵绵地舔了一下磕出的凹痕。
姚琛收敛笑意,低垂眉眼去看人。周震南却很满意这个结果,抬手环住人脖颈,直接把姚琛摁进了被子里。他整个人都覆在姚琛身上,算是躺进了人怀里,手肘撑在姚琛胸口,压得人呼吸不畅,心跳狂飙。
“我怎么了?你说说我怎么了呢?”他笑眯眯的,嘴角神气活现地微微上翘,“南哥超NICE的,说啥都不会生气哦,也不会公报私仇。”
姚琛的好是润物无声的好,所有人都理应喜欢这样温柔又包容的人。很多练习生学周震南一样称呼姚琛,姚老师姚老师地叫,无论是练习还是其他的,都喜欢围在姚琛身边。
周震南第无数次发现姚琛身边的座位被人占了的时候,忍不住冷了脸。他没理姚琛和其他朋友的招呼,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卫衣帽子扯紧,径直溜达到对角线那么远的另一边。
下一次聚集时,周震南惊讶地发现姚琛身边的位置空了出来。他的姚老师朝他勾了勾手,笑得眉眼弯弯,做着口型说这儿这儿,像是在召唤一只傲娇的小家猫。周震南心满意足地挨着姚琛落座,感觉周围似乎有视线隐隐约约地汇聚过来,可他抬眼环视一圈,所有人都在眼观鼻鼻观口,各自管自己的事。
“哼。”周震南趁着没人注意,悄悄勾了勾姚琛的小手指,侧头过去小声地哼哼:“算你还有点良心。”
这些点点滴滴汇聚到一起,积少成多,滴水穿石,有些东西在冥冥之中被逐渐改变。姚琛经历过太多的希望和失望,让他不敢再轻易对一些没有握到手中的美好的东西提前心怀期待。
而周震南用尽全力告诉他是可以的。当每次公布的排名都在稳步上升;当他一次又一次地登上了梦寐以求的舞台,灯光聚焦在他的身上,底下是绚烂斑斓的灯海,欢呼声如浪如潮,几乎要把他吞没;当姚琛十六岁刚决定走这条路时就遇上的那个人,兜兜转转又站在了他的身侧,与他在万众瞩目下击掌拥抱,眼底是同样的兴奋与欢愉。
聚光灯追着他们打下来,除了台上的人,四周都是模糊且暗,应援灯牌晕出成片的光点,闪烁在遥远的边境。姚琛侧头望向身侧的人,那个做过他对手又做了队友的少年偶像被汗湿了发梢和脸颊,在聚光灯下像钻石一样亮晶晶地闪烁着光芒。
在这一刻姚琛想到许久以前被问到过的一个问题,只有前半部分——你有没有什么非常想得到的?
姚琛的答案没有变过,只是在无声无息之间被当事人从“出道”进一步完整填充,严丝密合地变成了——
“与周震南一起出道。”
05
姚琛第一次排名进入出道高位,是周震南在天台拆出结果的。
那是最后一次淘汰,周震南眼底还噙着为别人伤心的眼泪,却在拆开信封后直接倒吸一口气。他猛地合起信封,眼眶通红地死死盯着姚琛。
“你猜。”他先说这个,随后又想骗人,说没进前十一。然而周震南眼底明亮的光芒已经出卖了他。
姚琛发现,原来形容一个人的眼睛会发光并不是夸张的修饰手法。周震南噙着眼泪,也噙住了水一样柔软的笑意和更多复杂的情绪湿漉漉地望着他。
那一眼跨越了三千个被困在练习室里看不清前路的黑夜,跨越了从重庆到首尔再到青岛的遥远距离,跨越了填充着那些日夜的每一通电话每一封简讯每一段视频,成百上千页的聊天记录,未完成创作的一小段demo,以及宿舍楼道转角常亮的那盏台灯。
摄像机还在对着他们尽职尽责地工作,而姚琛在反应过来之前,就率先崩了情绪。他猛地背过身,抬手用手臂挡住大半张脸,遮掩住眉眼,只露出一点泛红的鼻尖,和抿得平直锋利的唇线。姚琛在这一刻抑制不住眼泪,呼吸凌乱,溃不成军。他等这一天真的等得太久,久到他已经说不出这段漫长的等待里到底摧毁和消磨了什么。
这时周震南抱住了他。他同样哭得厉害,却抱着姚琛,什么都不说,没人比他更懂姚琛到底经历了什么,那是不足与外人道的辛酸往事,好在它终于即将彻底过去。
那晚所有练习生们共享了一场盛大的烟火。周震南和姚琛被人群相隔,却也站的不远,姚琛回头就能看到他的小男孩,仰着头专注地望着天空尽头炸开的璀璨烟火。
周震南在姚琛望过来不久后,就心有灵犀一样地侧头,他隔着人群朝姚琛笑开,注意力又很快被旁人吸引。
那晚大家暂时抛弃了什么晋级与淘汰,出道与总决赛,只是全心全意地享受着这场只为他们而燃烧的烟花。烟火大会结束后,练习生们三两成群,陆陆续续地散场。周震南跟姚琛在回宿舍路上经过一条小径,人迹罕至,光线昏暗。姚琛想人怕黑又怕鬼,便打算走快一些。可周震南不肯,他在漆黑的角落停下了脚步。
他抬手看了看表,就说什么都不肯再走。姚琛转过身站定,看着月色温柔地洒下来,隐约映亮了周震南的眉眼轮廓。周震南看着他,眼底是俏皮的促狭和温柔的笑意。他眨了下眼睛,伸出了右手举到姚琛面前,手指弯曲虚拢在一起,像是握住了什么。
某一刻周震南突然张开了五指,摊平整个手掌。同一个瞬间,他们头顶的那盏路灯闪了又闪,暖黄色的光束毫无征兆地划破长夜,驱散黑暗,同时彻底映亮了路灯底下,少年嫣红的嘴唇和漆黑的眉眼,纤细的睫毛被自上而下的光线拢住,在他眼下投射出一排细密的阴影。
周震南舌尖抵着上颚,极轻又极脆地弹了下舌。他朝姚琛笑开,说:“这是额外准备的庆贺礼物,只给你的烟花。”
他笑起来的样子太过好看,不近人情的冷感都消融在嘴角上扬的弧度里,光与暗变幻着晕出三分艳丽。今晚并不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烟火,还在首尔的时候,他们也一起去汉江边跨年,同公司的练习生们一起,漂亮又光鲜的少年少女们聚集在一起,在钟声敲响礼花炸开的瞬间一齐欢呼雀跃,闹得无法无天。
但今晚的烟火太漂亮,现在的气氛太好,他又第一次触碰到了他追求已久的愿望,以至于姚琛在那个瞬间横生了无尽酸涩的勇气。
于是他低下头,指腹摩挲着按上周震南的眼角。男孩的眼尾带了点没褪掉的红,像晕开的胭脂,又像化在清水里的一滴鲜血。那一刻周震南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他飞快地眨动着眼睛,浓密的睫毛簌簌抖动,像是一只展翅欲飞的蝴蝶。
姚琛在蝴蝶飞走之前,捧着周震南的脸直接吻了下去。
路灯尽职尽责地沉默着发光,路灯下的少年们身体交叠靠得很近。周震南的嘴唇是软的,又软又凉,却僵着没给任何回应。他整个人都是僵硬的,背脊挺直到岌岌可危的平衡边缘,仿佛下一秒就会应声断裂。
姚琛的吻跟他的人一样温柔,不带侵略性,只是轻轻地覆上来,温暖又干燥。周震南大脑持续空白,甚至忘记了呼吸,屏息到最后只觉得胸腔一片火热的烧灼。他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唇,舌尖抵到了一点温热又柔软的皮肉,下一秒润湿的触感就隐约蹭上了他的嘴角。
周震南跟触电一样猛地抬手,把人往后一推。
姚琛被推得踉跄后退了一步。他抬眼望向周震南,那一眼情绪复杂难测。他声音压得很低,近乎匆忙地问:“是我会错意了?”
周震南脑子一片空白,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你……我……”
姚琛稍微往前了一点:“周震南,我……”
周震南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那一步把姚琛钉在了原地。他们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周震南借着微弱的光线,看到姚琛下嘴唇沾染了一点水痕,投射出一点点晶莹的光。
而这时姚琛笑了起来。他嘴角上扬,噙住了近乎敷衍的一点温柔,像是在潦草地维持着某种体面的表象。
“对不起,南南。”姚琛声线好温柔,却侧过头不去看人。他近乎倦怠地抬手捏了捏鼻梁正中,还仿佛哄诱一般好脾气地与人打着商量。
“你就当,没有任何事发生过,好不好?”
06
张颜齐问周震南:“你最近跟姚琛怎么了?”
周震南反问:“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张颜齐用一双下垂狗狗眼惊奇地盯着他,半晌后很微妙地开口:“……你现在是要向我出柜么?”
周震南脸色明显难看了起来,面无表情底下死死地压住了烦躁和疑惑。
他吸了一口气,“我一直把他……把姚琛,当作非常重要的朋友。”
张颜齐听到这儿,眉心跳了一下,表情开始变得愈发微妙。“你们朋友之间,都玩儿挺开啊。”
周震南听出了这句话里隐藏的那点意味不明的攻击性,于是直直朝人望了过去。
他眼底一片清白,坦坦荡荡,避也不避地直面迎上去,与其说是辩驳,不如说是认真地在发问:“我做了哪些让人误会的事吗?”
张颜齐在这双眉眼的注视下哑然,没说完的话语都咽回了喉咙里。没有人是故意的,真心的人都无需为差错负责。他神色变幻到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地摇了摇头。
“这你不应该问我啊。”张颜齐笑了笑,含糊地说,“你得问他。”
07
周震南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姚琛。
整个事情的发展都,尴尬又荒谬。周震南再通天也只有十九岁,绝大部分的精力都给了音乐和舞台,处理感情问题的经验约等于零。
于是他在事情发生的第二天起了大早,挨个送关系要好的朋友们相继离岛,又在练习室磨蹭过了食堂的饭点。最后是选管姐姐看不下去了,好心地给他塞了个面包。
周震南沉进创作里就不问世事,他灯火通明地熬到很晚,才在熄灯以后摸着墙边回到玻璃房。对于一整天没遇到姚琛这件事,周震南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受到类似悬在半空的煎熬。这种矛盾包裹着他拉扯着他,让周震南第一次自欺欺人地希望明天能来的更晚一些。
然而到了新的一天,周震南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姚琛避他避得有过之而无不及。没人再跟在他身后,耳提面命地唠叨“周震南你要吃早饭”,“周震南你水杯扔哪里去了哦”,“周震南把牛奶喝完,这是你长高的最后机会了”,等等等等。姚琛在尽可能地避免一切与周震南接触的机会,避不开的必要场合,例如节目录制,他也选择离人最远的,几乎是对角线的站位。
当周震南不再主动要求节目组捆绑他和姚琛一起采访和录制时,他们的同框量几乎跌破冰点。然而在后续的某个单人采访进行到尾声,工作人员一边收麦一边和周震南闲聊,提到是姚琛曾经来找过节目组,非常委婉地表达了对外界那些是非争议的看法,希望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端。
所以姚琛早就贴心地为他们的分道扬镳找好理由,估计现在旁人都以为他们是为了舆论而避嫌,所以距离越隔越远。跟这些有个屁的关系。周震南心想,他又开始无法自控地暴躁。什么避嫌,他明明是……
明明是什么呢?明明是姚琛自己说的,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周震南突然找到了突破点,给自己的烦躁和愤怒都冠上了合理的缘由。他想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他与姚琛这么多年的交情都是真的。就算发生了一些意外,一些小插曲,但他们总不能真因为这个老死不相往来吧。
于是周震南妆都没卸,就气势汹汹地杀去练习教室,挨个拉门进去,巡视一圈再面无表情把门关上,接着去闯下一个房间。
他在倒数第二间练习室找到了姚琛。
夜已经深了,空荡的教室里只有姚琛自己。宽大的T恤被汗湿了一半,松垮地挂在人身上,湿掉的部分吸附在他锁骨的位置。姚琛整个人都是愣的,似乎完全没想过会遇到找上门来的周震南,那一刻的眼底是不加掩饰的惊愕。
周震南更生气了,他踩着小高跟皮鞋清脆顿挫地踏过去,抬手就毫不客气地啪地一下打在姚琛的手背上。他手腕挂了好几圈亮晶晶又花哨的装饰,链子和吊坠摇晃着撞在一起,随着他的动作都甩到姚琛手背,立刻磕出了一片肉眼可见的红痕。
姚琛吃痛地躲了一下,捂着手背去看人:“你干嘛啊?”
周震南声音更响:“你干嘛啊!”
于是姚琛不再说话。周震南大怒,气得牙根都开始泛酸,俯身就要朝着人裸露在外的侧颈咬下去,跟惯常一样地磨一磨牙。姚琛吓了一跳,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拦住了他。
周震南抬眼,神色不善地看他:“干嘛?”
姚琛看了他很久,眼神和态度都率先软化了下来,手上的力度却没有松。
“别咬了……我现在一身汗。”他带着鼻音,妥协又柔软地说:“周震南,你乖一点。”
08
很乖的周震南靠着练习室的巨幅玻璃,等姚琛抠完剩下的几段细节。
没等多久他就坐不住了,直接甩掉不那么合脚的小皮鞋,赤着脚踩在地板上,跟姚琛一起对着镜子顺整个舞蹈。
播放器的下一首是麋鹿最新专辑的主打,周震南忍不住翘起了一点嘴角,他记得这首歌,舞蹈还是当初姚琛和他一起扒的。
空空荡荡的练习室灯火通明,夜风从敞开的窗口拂过。他们一个穿着上镜需要的丝绒衬衫,发型精致妆容闪亮,一个挂了最简单的白T,头发凌乱素面朝天,站在一起却还是合称合拍,几乎完全同步地合完了整支舞。
周震南跟姚琛一起熬到了深夜,回到宿舍以后,再蹑手蹑脚地拎了换洗衣物冲了个冷水澡。浴室没有镜子,周震南妆也卸得异常潦草,顶着毛巾湿漉漉出来的时候,被姚琛一把抓到了吸顶灯正下方,捏着脸颊左右细看。
小男孩的脸上只剩了一点软肉,捏起来手感还是一样的好,软乎乎地挤成一团,就是眼尾还飞了好多亮片,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细密的光。于是姚琛一手托着人脸,另一只手捏了一块蘸了卸妆水的棉片,借着光线仔细地给周震南把没卸掉的妆色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周震南皮肤嫩,反复擦拭的地方很快泛出了红,衬在白皙的皮肤底色里,像是从眼尾晕出去的淡淡胭脂。他也不躲,安静地乖乖站在那里,只有睫毛不住地眨动。
姚琛擦掉最后一点亮片,捏着润湿棉片的手指紧了又松。他心尖酸涩得像是被人握在掌心揉捏,湿漉漉的往下滴水。“……其实你不用这样的。” 他温温柔柔地开口,尾音也轻得像是叹息。
“那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周震南眼睛和颧骨都是红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就像要哭了一样。可他眼底又很干燥,清清白白,只是没那么明亮,像是沉进太平湖底的一点没化开的浓墨。他声音放得很轻,却近乎固执地哑声说:“什么都没变,你也不许躲我。”
回应他的是长久的沉默。半晌他终于听到姚琛叹息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半句:“周震南你真的是……”
他没说完,另一个人也不会去问。这句话代表的向来都是妥协,退让和休战。周震南后来尾随着姚琛回到大通铺,在一片黑暗里捏住放在人床尾的那只顽皮豹。他记得那年初到首尔,这是他给姚琛抓到的第一只毛绒娃娃,这么多年过去,它依旧被妥帖周全地善待。
所以真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切都没改变。周震南又开始惯常地粘着姚琛,姚琛也还是有求必应地宠着小孩儿。他们如约定好的那样一起出道。在盛大绚烂的灯光和掌声里,彩带和亮片从上空倾洒下来,像是落了整个舞台的星光。周震南对着直播镜头抬手环上姚琛脖颈,把人紧紧地摁进自己怀里,哭到不能克制也不想克制,一次又一次地去拥抱他最在乎的兄弟,亲人,队友。
姚琛同样热切而温柔地回应了他。那一刻周震南是觉得真的什么都没变,他们都跟当年一样,终于得到了最想要的,实现了最圆满的愿望。那个晚上一切都是最好的,所有关于未来的期望和畅想都被推倒了巅峰,少年们由衷地相信着他们会迎来美好的未来。
然而更先迎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黑料,非议,与责难。他们想过会有这些,但没想过来的这么快。于是各自的原始公司都开始联系队员,分别进行危机公关。周震南被安排了各种单人采访与个人资源,从离岛第一天就开始排期,孤身一人飞到全国各地去营业。他们在兵荒马乱中搬进了租好的别墅,架着摄像机和手持DV,就开始了为期两年的集体生活。
工作人员来提前统计关于宿舍安排意见的时候,周震南是迟疑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会一如既往地选姚琛,然而因为某些不能言说的原因,让他隐约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周震南输入再删除,最后也没发出去,就被提醒即将起飞需要关机。
等他到达以后开机,成堆的消息震成一片。周震南挑着回了几条工作相关,就被人拉着交代接下去的行程,手机自然也收了起来。等到活动结束,周震南才看到工作人员的回复。姚琛贴心得从来不让别人尴尬为难,他已经主动选择了与张颜齐一间。
周震南对自己独住没有意见。可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却同时觉得心头扎了根刺。这根刺从扎进去以后就一直没有拔出来,很多时候都无知无觉,但总是会毫无预兆地彰显一下存在感。比如当下,周震南又感受到了那种无可奈何的烦躁。他明白姚琛的避嫌,可他不想让姚琛避嫌。这就是在隐晦地提醒他,有些东西碎过了就不能再恢复原状,他不想这样。
那晚周震南工作结束,整个人都被倦意席卷,又恹恹地生着莫名其妙的气。结果他第一次回到安排好的房间时,被从柜子里蹦出来的姚琛吓得不轻。
周震南头脑空白了好几秒,等始作俑者笑够了走过来,才终于回神,愤怒地抬手握住姚琛手腕,重重地啪了他好几下,咬牙切齿地重复你要死哦。心情却似乎在这场闹剧里明显回升,小男孩的眼角眉梢都带上了一点鲜活的色彩。
姚琛任他握着,被重重拍了好几下也不躲,就亲昵地轻抚人胸口来回顺毛,对着跟过来的镜头弯起眉眼,笑着说“把我们小猪吓着了。”
这种自然的亲近让周震南感到熟悉与安心。后来队友给他端了一大碗面条,贴心地告诉他是专门准备的爱心夜宵,把小孩儿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不知道是谁插了一句“姚老师晚上也没吃什么”,周震南把吃到一半的面咬断,下意识就很自然地把筷子给姚琛递了过去。
可姚琛没有接。他就是笑了下,朝周震南扬了扬下巴,声音很软地说:“我不饿,你自己吃。”
这时那种微妙的烦躁又细细密密地泛了上来。周震南什么都不说,只是举着筷子死死地盯着姚琛。
他们身边人很多,还有摄像机,姚琛很快就败下了阵。他接过了碗,就着周震南咬断的位置挑了一筷子吃掉。他们所有人轮着一人一口吃完了整碗面,气氛也是其乐融融的温馨。
周震南只是想证明什么,证明他们依旧亲近,没有隔阂,没有顾忌。然而姚琛退得太主动又恰到好处,他需要压着一些高压底线探出去,急切又有失偏颇地向自己证实他们依旧哥俩好。所以周震南经常无视张颜齐目瞪口呆的眼神,理直气壮又理所当然地要姚琛跟他睡。
好在姚琛总是迁就他的,无论是听什么音乐,看什么电影,还是今晚到谁的房间去。周震南某天大清早去赶新一轮的飞机,出门前正好遇上穿着睡衣打着哈欠下楼的翟潇闻。翟潇闻招呼还没打出来,周震南就眼疾手快地把门关上,食指压唇上比了个嘘,随后压低声音,言简意赅地说:“声音小点,姚琛还在睡。”
翟潇闻闻言很震惊的样子,瞌睡都震醒了。他顶着鸟窝头眼神复杂地注视了好久周震南,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拍了拍周震南的肩膀,把人拍得莫名其妙。
09
一开始还有很多人喜欢起哄。在岛上把姚琛和周震南的名牌放一起当王炸出,全员一起磕CP,总决赛宣布冠军以后,成团的队友们都自觉空出了最中心的位置留给姚琛,去迎接他年少称王的竹马。
然而出道后再没遇上类似的事情,大家逐渐都不再认为姚琛就应该与周震南绑定在一起。
站位不绑定,资源不绑定,镜头前也几乎并不营业。周震南连轴转得要忙疯,与姚琛朝夕相处的时间并不多,他们有各自的单独活动,时常交错着飞到不同的地方完成不同的工作。
偶尔合体时他们聊得也越来越少,姚琛看他太困了,总是把人摁进座位里先补一觉。周震南带着卫衣帽子,蜷缩成一团靠在姚琛的肩膀上,昏昏沉沉之间嗅到的却不再是熟悉的气味。姚琛似乎是更换了新的沐浴露和香水,而他忙到一无所知。
周震南目睹过姚琛与无数明明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人亲近地打招呼,熟稔地约饭约球约各种。在问了超过三次“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以后,周震南再遇到这种情况都选择了闭嘴。
他也很少再向姚琛介绍当下接触的所谓“朋友”,因为都不算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只是利益牵扯,需要共同营业一段时间的工作伙伴。跟马伯骞毛不易他们不一样,没必要把他的姚老师介绍给这些人认识。
周震南花了很长时间才不得不承认,成团这件事并不像他想象中那样,依旧会有遗憾,有不圆满。而人与人的关系更是难以捉摸,姚琛在他身边的这两年,反而让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拉远。因为过去他们都没这么红,自然也没有这么忙。那时候相隔万里,周震南却几乎每天都与姚琛保持着通讯。
而现在他们每隔一两周总会因为团体活动聚一次,微信的最后一条却停留在一周前,是一句“起飞了,落地再说”。落地以后有落地要忙的事,周震南想着还有几天就见面了,事情也不急,可以等见面再说。然而很多事一旦失去了分享的最佳契机,就再没有分享的必要与乐趣,见面时也无话可说。
这帮男孩子许久未见,在节目上还是很默契地抛梗接梗。十一只麻雀同台真的很吵,叽叽喳喳笑闹成一团,时不时就要靠场控来维持秩序。
那天的访谈节目录得比较出位大胆,轮到周震南的时候,cue的是恋爱取向。周震南挺认真地边思考边说话,说希望以后的对象皮肤白,长头发,还有眼睛要大。他解释说自己对黑长直特别有执念,大眼睛是因为以后要生女儿,女儿像妈妈一样大眼睛会更好看。
周震南说话的时候,姚琛坐在后排,侧着头安静地注视着他。他对任何人的发言都倾听得很认真,温柔几乎是刻进了他的骨子里。然而在周震南结束了part,朝后递麦克风的时候朝那边看过去时,姚琛却低着头没有看他,似乎是在漫不经心地发呆,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椅背。
在姚琛即将抬头的那秒,周震南回转了身子,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他被身边人一个幼稚的梗逗到夸张地笑成一团,却在转到姚琛看不见的方向时,几乎是瞬间收敛了笑意。他嘴角克制地抿平,整个人带出种倦怠的茫然。
当夜碰巧遇上台风,飞机高铁全部停载。公司把难得聚齐的十几个当红偶像打包塞进了一辆临时租赁的大巴。高速也不能跑,就走省道绕去隔壁城市,赶明天的一个颁奖典礼。
周震南与姚琛坐在最后一排。前面灯都熄了,大家已经从永无止境的赶场里学会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尽可能休息,何况一个难得的完整夜晚。周震南感冒一直没好透,拖了快半个月。车上也没有预备毛毯,姚琛直接把外套脱下来,把身边人严严实实地包成一团。
周震南没睡,窸窸窣窣地摸出手机,给马伯骞拨了通视频,惯例祝人生日快乐。马伯骞最近突发奇想要去感受大自然,就真的给自己接了个旅行节目,这站是去新西兰放羊。他在大片碧绿无垠的草原上撒丫子奔跑,镜头颠颠晃晃地给周震南看一群一群狂追着顶他屁股的狂躁绵羊。
周震南笑得都要撅过去了,压低了声音毫不留情面地肆意吐槽马伯骞脑子不好,再被人不客气地戳穿他怕一切活着的生物体的事实。两个人视频打了很久,互相提到了很多最近发生的事。周震南没什么保留地倾诉,然而讲着讲着,他的视线就偏过去看身边的姚琛。
在过去的这么多年里,最多的视频是周震南打给他身边这个人的。那时他从未敢奢望过,未来某天还能再有机会与姚琛共同出道。然而在这一天终于来临的当下,周震南发现他们反而不再无话不谈。
中间停了一次加油站,车厢里开了灯。吸顶灯自上而下地破开黑暗,映出毛茸茸质感的黄色光线,投射在姚琛的侧脸上。他靠着车窗抱臂,闭着眼睛休息,侧面轮廓被光影晕染得愈发深邃,却也带出了分不近人情的冷。
周震南看着姚琛因为突然的亮灯而皱起眉头,睫毛簌簌抖动却没有睁眼。已经入秋很久了,夜里温度降得很多,而姚琛把外套给了周震南,自己只挂了件单薄的衬衫,纽扣还系得很低,光影透过大敞的领口明灭在分明的锁骨上。
周震南一边听马伯骞说话,一边不自觉地去握姚琛的手。他触碰到姚琛的一点指尖,就摸到了隐约的冰凉。
而这时姚琛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眉眼细长,到眼尾骤然收拢得锋利,不笑的时候总显得很过分淡薄。眼下的一点泪痣像是淬过火,又被月色浸透浸凉。
周震南愣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回神,想握着人手往自己这边拉,用外套把两个人裹在一起,“你这样也会着凉的……”
而姚琛抬手摁住了他。车辆重新启动,头顶的小亮灯也再次暗了下去,他们重新被黑夜笼罩在沉默里。
“别乱动了。”姚琛用冰凉的手指握着人手腕,重新塞回裹着的外套里,声线里是疲惫和明显的沙哑,“我没事,你管好你自己。”
那晚姚琛一直闭着眼在休息,可周震南微妙地感觉到对方心情并不太好。等天亮以后这种感觉就又抓不到踪迹,姚琛接下去整天都很照顾周震南,按时提醒喝水吃药,在周震南被媒体留下单独采访时,姚琛把先领到的盒饭揣进大衣的胸口里,等人回来才把还保持着温热的包装袋递过去。
而夜里归程,姚琛没有再坐在周震南身边。他给周震南抱了条足够厚的毛毯,用珊瑚绒把小孩儿整个密不透风地堆起来,再揉了下人喷了发胶的头顶。
“我一会儿要半路下车,就不坐这里了,影响你休息。”他根本不给周震南反驳的机会,状似亲昵地捏了捏小男孩尖尖的下巴,就松手往前走。
于是周震南准备好的话题都哽在了喉咙里。他从昨晚就想跟姚琛说,你看这次的遭遇,像不像我们成团不久去苏州的那次。那时候也是台风,飞机不飞,高速封道,咱们一路高铁晃过去。
那一次他们还在苏州看到了只特别小的黑猫,被雨淋得湿透,瑟瑟发抖地躲在墙角。姚琛和周震南瞒着酒店人员把小猫捞起来藏在帽子里,带到房间用毛巾裹着擦干,再开吹风机远远地给它吹了好久。
最后那只小黑猫被节目组的一个好心姐姐领养。姚琛在临走时给周震南和小猫拍了张合照,还是认生的小猫咪怯怯地趴在人掌心里。周震南想告诉姚琛,前几个月那位姐姐发给他了几张猫咪的近照,小黑长成了大黑,威风凛凛地四处作威作福,一看就是被宠惯了的样子。他之前就想把照片转发给姚琛,却处于某种心态,想留着当面给人看。然而一拖就是好几个月,压着的事越积越多,这也变成了不那么重要的其中之一。
10
再后来这样的场合也少了。
他们开始分小队行动,除了专辑宣传和团综时必要合体外,大部分时间都忙于个人资源的奔波。两年时间过的很快,限定的解散演唱会被飞速推进,近在眼前。他们在解散场上又穿上了最初的制服,仿佛两年真的只是弹指一挥,他们也还是在星光岛上,对未来和成团充满渴望和期盼的待选少年。
那晚台下的姑娘们在落泪,台上的少年们也在哽咽。安可曲的最后,十一个男孩子抱在一起哭成一团,从天而落的彩带和亮片闪烁得与两年前那场盛大决赛如出一辙。
团里年纪最小的忙内也已经成年,演唱会之后的庆功宴无一例外地举杯喝得干脆。周震南酒量不算好,却也在今晚来者不拒地喝了很多。他喝到最后眼尾都染上了一片水红色,带着迷蒙雾气,被很多人揽进过怀里,一边拍着肩膀,一边在耳畔低声说话。周震南沉默着回抱过去,所有没说出口的情绪都被包裹在辛辣的液体里一饮而尽。
周震南喝到吐了一轮,回来开始四处问人看没看到姚琛。焉栩嘉扶着周震南去拆纸巾,想帮人擦一下被撞上了酒水的衣角。周震南固执地躲,重复问姚琛在哪儿。旁边有人看不下去了,说你打个电话就好了啊。
周震南死也不肯打电话,他找了一大圈,最后在天台找到了姚琛。他迟钝地想起这种涉及告别的场合,姚琛总会在散场之前选择躲到天台。在韩国的时候就是这样,每一次有相识的朋友要走,姚琛表面上不显山露水,温柔得好像百毒不侵,却总归会在散场前躲起来偷偷一个人难过。
姚琛在天台逆着光回头,五官轮廓都模糊得看不清神情。周震南踉跄着奔过去握姚琛的手,整个人都要跌进他怀里,翻来覆去地说今后要保持通讯,你要把我微信置顶,我还是会给你一直打视频,不管什么原因你都要接。
姚琛没有回话,他在一片静谧的夜色里保持沉默,手指却轻柔地覆上周震南的后颈,插进人发根摩挲。
周震南无知无觉,他被离别的情绪和酒精冲得天旋地转,红着眼近乎固执地咬字:“无论如何,无论在哪里……姚琛,你可能不太相信,但是你对我来说,真的是最重要的……”
“朋友?”姚琛打断了他。
夜太深了,晚风拂过树梢沙沙作响,已经带上了深秋的凉意。周震南愣在了那里,眼睛不自觉地睁大。
姚琛站在黑夜里,碎发的发梢被风吹得飞扬。他看了对方很久,突然笑了起来,仿佛疲惫万分地叹了口气,声音很轻,很平静地说:“你放过我吧,周震南。”
11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勉力维持的太平表象都扯了下去,一切都开始朝着无法挽回的坍塌趋势飞速倾斜。
周震南第二天下午才醒,带着宿醉后常见的头痛,太阳穴的神经一跳一跳地磨钝了感官。
再后来他已经没有印象,他断片了。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姚琛说了什么。周震南撑着身子坐在酒店宽敞的大床上,低着头沉默地发了很久的呆,就朝后一仰,重新倒了下去。
后面是排得很紧的公告,等周震南抽出时间回别墅时,姚琛已经搬了出去。两年前周震南曾经走过摸过被拆得七零八落的创造营大通铺,然而两年后他再次站在空空荡荡的别墅客厅,身边才是真正的空无一人。
周震南收拾行李时,看到那个熟悉的顽皮豹玩偶被摆在了个明显的位置。他愣了一下,拿起玩偶翻来覆去地看了很久,还是把它塞进了行李箱中。
所有行李被直接打包寄回了他父母家里,缺的东西直接花钱添置,比耗费时间翻箱倒柜来的方便快捷。
他们之间再没有联系过。周震南这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是真的早就不再了解对方。他不知道姚琛接下去的职业规划,还是从相熟的其他人口中才得知,PROJECT C计划已经被正式放弃,JYP的新团将同时兼顾中韩两方市场。姚琛这几年在国内累积了很高人气,却没有选择解约,留在内地发展,而是一如既往地折返旧路,不肯回头。与过去不同的是,这一次JYP已经给他备好了未来更加长久的队友,等待他结束这边的限定合约,就以新团队长的身份在韩正式出道。
周震南甚至没有时间去难过,他被连轴的工作逼到无暇顾及一切,脑袋沾到座椅靠背就能三秒入睡,被叫醒后还要立刻恢复容光焕发的积极姿态迎接下一个通告。他出了新专,为了打歌来者不拒地接了一堆当红的综艺节目,玩得又开又有梗,红得势如破竹。新专之后是巡演,他大江南北走了一圈,最终场时对着座无虚席的台下深深鞠躬。周震南穿着最闪耀夺目的演出服,妆容明艳发型精致,哪怕已经到了不该被叫小男孩的年纪,也依旧好看得不行。
他说谢谢大家,就掀起如浪如潮的欢呼和掌声。周震南此时借着一点身后的灯光,看到前排观众席有人比了个他熟悉的手势。太熟悉了,这个手势他曾经比了整整两年。然而在个人巡回演唱会的最后结尾,类似的欢呼和类似的盛况,漫天而降的亮片与彩带,才让周震南后知后觉地恍然顿悟,原来他们分开的时间已经比成团更长。
那晚周震南比了个同款手势,发在了朋友圈,引发了一阵汹涌的追忆热潮。曾经的队友们一个接一个的晒手势。背景五花八门花样频出,凌乱的后台,搭建的戏场夜景,机场的大厅,还有没散场的酒席。然而比的手势整齐一致,时隔多年竟也重现了一把当初怒汉们齐声高吼“那得吧”的团魂盛况。
周震南一串点赞摁下去,来不及回复什么就又被工作人员叫去做准备。
他虽然很忙,但还是在姚琛所在的组合举行中国巡演的那天,态度强硬地给自己放了个假。姚琛这些年是真的不容易,而当下也终于熬出了头。近几年整个偶像经济的市场都比较低迷,他们组合在韩沉寂了将近两年,才终于借了阵东风,爆得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年MKMF的男子团体赏是姚琛上台领奖发言,周震南忙于赶场无暇观看直播,却在当晚一掷千金,包了整个节目组的夜场酒水,真真应景了那句今晚的所有消费由周公子买单。
他还是有姚琛的微信,电话,各种联络方式,只是他们不再频繁的保持联系。这样看起来更像是多年旧交该有的样子。
后来他们在某个颁奖典礼上偶然遇到,周震南隔着人群毫无准备地看到了一身正装的姚琛。对视的一瞬周震南居然有了近乡情怯的慌乱,却是姚琛率先面无表情地移开了视线。
也许是场合比较正式,姚琛破天荒地把衬衫扣子系到了最上面一颗,领口压得一丝不苟的平整。暗色西装挺括勾勒出他优越的肩线,包裹出那人的宽肩窄腰,是属于一个成年男人的轮廓。
他这几年似乎换了妆发路线,柔软垂直的额前碎发都被往后拢起,露出了轮廓分明的眉骨和鼻梁,鬓角却剃得极短,映衬着他折角锋利的下颔线条,压出了点过于凛冽的疏离冷淡。
这种疏离在姚琛后来朝他点头示意时也没有消散。周震南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高冷同样是他擅长的应对方式,于是他也朝姚琛略微颔首,连寒暄的步骤都省了下来。
只是周震南隔着忙碌奔波的人群,看着姚琛俯下身去,帮他们队里年纪最小的队员细致地整理麦和收音,再抬手揉了揉小孩儿的脑袋。那种亲呢和温柔让周震南感到陌生的熟稔,而不是现在这样。他们相识了这么多年,姚琛都从未用这样冷淡的眼神注视过他。
就像他那次全副武装地坐在台下,听身边的女孩子们热切又疯狂地呼喊着姚琛的名字。台上唱着安可曲的爱豆转身,扶着耳麦朝这边笑开,同时挥了挥手。
那种笑容是真挚的,灿烂的。他与他都发自内心地疯狂热爱舞台,愿意用尽一切力量竭尽所能留在这里。然而周震南看过太多无人见过的场面,独一份的亲呢与宠溺,噙在眉眼间的退让和温柔,还有藏在笑意底下的欲说还休的柔软。那些都被打上了独属于某人的特权,只是手握钥匙的当事人当时并未晓得。
周震南再一次看到姚琛笑开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好像真的已经失去了什么。
12
周震南在某天跟家里人通电话的最后,像是很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问当年从别墅寄回来的那些行李现在放哪儿。
他妈妈想了蛮久,毕竟已经隔了很多年,说应该在他们老房子这边。当时寄回来以后,他们也没开过,就都扔地下室了。
她问儿子有什么需要找的吗?周震南轻描淡写地说没事,没什么要紧的,等有空回去再说吧。
而当天深夜他就冒着狂风骤雨直接杀回了家里。周妈妈手忙脚乱地找了浴巾给人擦头发,又指挥被吵醒的周爸爸去厨房煮碗姜茶。
“怎么搞这么急……你明天不是还有采访吗?而且天气预报说今晚有台风……”
周震南没听完妈妈的唠叨,就径直朝地下室奔了下去。他翻箱倒柜很久,才从角落里拖出了两个落满灰尘的大箱子,拆开却发现都不是他想找的那个。
周妈妈捧着姜茶站在门口,似乎突然想起来什么,赶紧说:“当初好像……物流公司说,弄丢了两个行李。那时候我给你打过电话,你说没事。人家也赔了钱,当时就这么算了……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周震南跪坐在地板上,那一刻是愣住的。他看了面前摊开着散落的,乱七八糟的,充满记忆感和年代感的东西,半晌后抬手抹了把脸。
“没事。”他说:“没什么,找不到就算了。”
那晚台风呼啸而过,吹过树梢带起的风声像是有人在呜呜哭诉。周震南洗过澡捧着姜茶坐在沙发上挨训,周妈妈唠叨到最后,居然开始语重心长地想介绍女孩子给他相亲。
周震南无比震惊,眼睛瞪得很圆,不可思议地说妈,我是个偶像哎。话还没说完就被周妈妈毫不客气地驳回,说我都打听过了,你这个年纪和层次的偶像是可以准备成家立业的。周震南拿行业道德去跟长辈理论到最后也只能举手投降,靠撒娇卖萌换取休战协议。周妈妈抱着他狠狠地拍了下人手臂,却只叹了口气:“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照顾不好自己。”
周震南枕在母亲的大腿上,想确实很久没人照顾自己了。不是生活助理的那种照顾,而是像曾经有人做过的那样,盯着自己按时吃饭,盯着自己多喝热水,下雨时会先帮他带帽子,彩排时先去帮他固定麦,会在睡到半夜的时候一次又一次地帮他把被子拉严。
现在这些可能都被那个人给了别人,他有了新的队友,有更小的弟弟们需要照顾,而他们不会再是周震南。也会有新的人陪他得到更多的玩偶,那只顽皮豹,也不过是被它两个主人都抛弃的,最不重要的其中一个。
13
再往后过了一段时间,周震南遇到了刘也。
那时离他们解散已经过了很久,久到他们上了同一个节目,居然有嘉宾已经不知道他们曾经待过同一个组合。下了节目他们找了个餐厅叙旧,周震南咬着健怡可乐的吸管,听刘也毫无征兆地提到姚琛。
“你们最近还有联系吗?”刘也问。
周震南咽下几乎呛到的那点可乐,含糊着点头又摇头把答案一笔带过。碳酸饮料的气泡炸在他喉咙口,变成一片细密的难以忍受的钝痛。
刘也看着他,就像看一个晚辈。
“你们分手这么久,关系还没有缓和么?”他顿了顿,“早几年所有的聚会,只要听说你来,姚琛都会推脱缺席,没有一次例外。”
周震南手指瑟缩了一下,好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到,痉挛般蜷缩在一起。然而他惊讶地瞪圆了眼睛,“什么分手?我们从没在一起过。”
这次是刘也更为意外。“你们没谈过?”
周震南被各种混乱的情绪击中,总觉得事情的真相与他所知晓的出现过什么严重偏差。刘也看了他一会儿,发现这人是真的什么都不清楚,反而啧了舌。“那你当初……”
周震南敏锐地记起,似乎曾经也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他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指间的杯子,指腹带上了细密的汗,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玻璃杯壁。
刘也却没说下去,只是问周震南还记不记得一个人。
他报出了个意外却熟识的名字,然后告诉周震南,在岛上的时候,这个人明确地追了很长一段时间姚琛。周震南被这个料冲击得目瞪口呆,反复确认这已经算公开的秘密以后,简直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刘也笑了起来:“谁敢当着你的面撬你墙角……那时候你简直把姚琛打了标,从头到尾都写着这是老子的人。”
周震南哑然,想了想确实是这样,并从已经有些模糊的记忆里翻出了些有据可循的蛛丝马迹。有段时间那个人确实很粘着姚琛,以至于他很多次去找姚琛时,都发现他的姚老师分身不暇。但是后来就莫名其妙地好了。
“因为太明目张胆了。”刘也说:“所以姚琛算是,当众拒绝了他。”
周震南坐直了身子,“他做了什么?”
刘也转头看向他,那一眼温温柔柔的,却像是压住了很多复杂的情绪,像是可惜,叹息,亦或是怜悯,又或者什么都不是,就只有一点时过境迁的平静浅薄地漂浮在表面。
“姚琛当时说……”
当时录制快要开始,周围人很多,姚琛拦下了要坐到他身边空位的那个人,声音还噙着温柔的笑意,却清晰又不容拒绝地说:“别坐这里了。”
他说,我怕周震南不开心。
“当时那个情况,其实他讲的已经算是直白的委婉了。”刘也说:“毕竟你向来比他更直白。”
他等了好久没等到周震南的回应。于是刘也望过去,看到这几年愈发成熟的周震南整个人都愣在那里,懵住的样子显得又有些稚嫩。
周震南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所以你们……所有人,都知道这个?”
“对啊。”刘也无奈地笑了一下,“只是后来姚老师私下有来道歉,希望别当着你的面再说些什么……那时候我们都以为你们在分分合合,谁知道原来根本没开始过。”
刘也走后,周震南一直低着头,捏着吸管有一下每一下地戳着可乐里的冰块,不太有精神的样子,思绪也很放空。
他不知道这两年姚琛是如何独自在众所周知的尴尬气氛里,配合他佯装挚友的拙劣把戏,就像他不知道到底还有多少发生在月亮背面的故事。他在这端看到了风平浪静的花好月圆,时过境迁以后才被告知月亮还有不会发光的另一面。月亮一直都挂在那里,现在你知道了,又该不该去看,敢不敢去看。
14
周震南给自己放了个长假,他突然觉得倦怠,不再想用无止境的工作让自己麻痹。
当红小偶像把自己裹在最普通的黑T里,戴了个医用口罩去城郊的商厦逛街。他路过一排娃娃机,视线余光瞥到某个熟悉的玩偶于是又再次折返。那是一个顽皮豹,跟当初他与姚琛在韩国街头抓到的第一个几乎一模一样。周震南摸遍了身上硬币,试了几次都失败。于是他干脆抽出一张整钞,稀里哗啦兑了一整袋游戏币,撸起袖子跟这个毛绒玩偶一门心思地干上了。
周震南来来回回试了很多次,但是运气实在不佳,光是整钞都换了两次还没把那个玩偶带走。后来连工作人员都围了上来,好心地跟他说,这个玩偶可以直接送给他。
周震南摇了摇头,声音被口罩隔着,显得有点闷:“不用送,我要自己带他走。”
工作人员有点诧异,但还是很好脾气地询问,是否需要把这个玩偶重新摆放位置。周震南让开了点位置,看人用钥匙拧开了玻璃窗户,捏住小豹子柔软的肚皮,摆到了接近洞口的位置。
他在那个瞬间突然就放弃了,摆了摆手跟人低声说了句抱歉,就匆匆转身离开。
他想没有用的,这只再像也并不是以前那只。而那只已经被他搞丢了,钥匙也再也不在自己手里。已经都来不及了。
周震南把自己锁在公寓里,拉着窗帘昏天地暗地在B站刷他们曾经组合的节目视频。
他一次又一次看到在自己当时没注意的角落,姚琛侧头温柔地注视着他,嘴角噙住了点不明显的笑意。然而镜头里的自己无知无觉,快乐得跟个智障儿童一样,硬是没往那边多看哪怕一眼。
“回头早一点啊,你个傻逼。”周震南有气无力地说,也不知道在骂谁。
刷到后来,偏好系统给他推荐了一个合集。是关于姚琛的。周震南下意识就点了进去。视频标题上的时间是他们解散第二年,姚琛回了韩国那边,跟新队友一起录的深夜VLOG。镜头歪歪扭扭地快怼到姚琛脸上,偏偏还是把少年拍得特别好看。
姚琛没做妆发,整个人都显得特别的干净,穿着轮滑鞋坐在深夜的街头。镜头外有人用韩语询问哥哥,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却无能为力的东西。姚琛侧头斜斜瞥了眼镜头,嘴角翘了一点,却什么都没说。
“那换个问题哦。”端着DV的人又说:“哥哥通讯录里有没有很想联系却不能再拨出电话的人?”
这时候有人径直撞过来,撞得镜头一震摇晃,方灿从后面冲出来抱住姚琛,把人压得一个踉跄,同时笑嘻嘻地朝姚琛做了个口型,什么声音都没发,就又很干脆地跑走了。
那一刻姚琛是愣的。他怔怔地看着方灿,在人跑走以后忍不住笑开,再无奈地朝着镜头摇了摇头。
弹幕上都在扒方灿的口型,猜测到底是韩语还是中文,又是哪个能对应的人名。而周震南在那一刻连背脊都绷直了。他把视频拖了回去,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方灿的口型,然后他百分百确定了那说的是什么。
不怪没人扒出正确的答案,那是韩语,却不是姓名,而是当年他们都还在JYP做练习生时,哥哥们给周震南起的一个昵称,根本不为外人知晓。
而姚琛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弯起了眉眼。那时候姚琛是真的喜欢他,喜欢到爱意从眼睛里溢了出来。周震南握着手机,心脏狂跳的同时也感受到某种呼啸地下沉,无法挽回,不能自控。他在某一瞬想不管不顾地拨出那个多年未拨的电话,冲动之下去说点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然而这个视频距离现在已经间隔太久了。周震南上周在微博上刷到姚琛的最新采访,那个节目里CUE到了他们曾经的组合,尤其是其中与他交情曾经很深的自己。姚琛在听到周震南三个字的时候已经能保持平静无波,一点额外的细微变化都没有。
他态度拿捏得很恰到好处,官方地祝贺周震南新专大卖,希望每个兄弟都能在各自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15
所以那个电话最终也没有拨出去。他已经错过了合适拨出的时机。
那天周震南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他被姚琛握着手腕走在首尔街头,镜头下一秒就切到了山城的嘉陵江畔。周遭总是暗的,昏黄的光线自上而下地笼罩住他们。姚琛回身过来看他,轮廓吞着光晕或明或暗。
他们什么都没说,在沉默中,姚琛伸手覆上他的脸颊。
周震南在人俯身下来的时候闭上了眼睛,于是他得到了一个冰冷而潮湿的吻。他在姚琛亲过来的一瞬间就掉下了眼泪,哽咽着抬手环住了对方的脖颈,不顾一切地把人拉得更低。
姚琛搂着他的腰,温柔地反复轻拍着安抚,耐心地低声哄他不要再哭。周震南摇了摇头,他有千般委屈万缕爱意回转在唇齿间欲吐未吐,他想说你再哄哄我吧,姚琛,再对我温柔一点。可他哭得太厉害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亲吻都带上了潮湿的腥咸与苦涩。
周震南醒过来的时候发现确实下着雨。窗户被风刮得大敞,而整个公寓只有他一个人。
他赤着脚下床走到窗口,外面夜色很深,树叶被横七竖八地吹落了一地,马路上积了水,反射着红绿灯的斑驳光线,整个城市都被萧瑟的静谧包裹。
台风已经过境。
【现欧】故人
*短篇,灵感源自本期漫画更新里欧阳的那句“对我绝对不是事事都说,当然我也绝对不问”。
也许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
毕业后白君妍再一次见到欧阳,是在母校的百年周年庆上。
那是初冬的一个傍晚,路过礼堂时她忽然想进去看看大学时代再熟悉不过的舞台,虽然矫情又无法抑制地缅怀起消逝的青春。
礼堂里说是张灯结彩也不为过,比起过去剧社的演出还要华丽数倍——这次的百年庆校方无比重视,不仅要求在读生的参与,还向每一位肄业生发去了邀请函。
白君妍是在观众席的座位上发现欧阳的。事实上他并不难找,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空荡的观众席,视线放空对着舞台上忙碌的工作人员出神。
她出声叫了几次才将发呆的人拉...
*短篇,灵感源自本期漫画更新里欧阳的那句“对我绝对不是事事都说,当然我也绝对不问”。
也许他并不是什么都不懂。
——————
毕业后白君妍再一次见到欧阳,是在母校的百年周年庆上。
那是初冬的一个傍晚,路过礼堂时她忽然想进去看看大学时代再熟悉不过的舞台,虽然矫情又无法抑制地缅怀起消逝的青春。
礼堂里说是张灯结彩也不为过,比起过去剧社的演出还要华丽数倍——这次的百年庆校方无比重视,不仅要求在读生的参与,还向每一位肄业生发去了邀请函。
白君妍是在观众席的座位上发现欧阳的。事实上他并不难找,一个人孤零零坐在空荡的观众席,视线放空对着舞台上忙碌的工作人员出神。
她出声叫了几次才将发呆的人拉回现实。回神之后的人看起来有些窘迫,自顾自向她解释“我只是提前来参观一下布置。”
白君妍不禁奇怪,对方颇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随后她邀请欧阳一起去逛逛,本以为重度社恐的人会拒绝,没想到意外的应允了。
他们并排走在过去熟悉的街,话不多但不沉默。她观察到他身处人群中不再像往常般紧张,也能够绅士地主动走在人行道外侧。
如果高老师看到像是长大了的他,不知会作何感想。
白君妍在心里默默想着,眼角余光瞥见街边一家新开的居酒屋,眼疾手快拉着欧阳停下。
“欧阳学长,赏个脸去尝尝这家味道正宗吗?”
……
店面不大顾客寥寥数人,气氛颇为安逸。他们点了几样小食,又要了清酒。
“学长这次是特意为了参加校庆回来的?”
“也不算。”欧阳的表情一瞬间有点一言难尽。“主要是被逼着回来相亲。”
理所当然的年纪。白君妍眉头轻皱,悄悄替太平洋另一端的人叹了口气。
“按学长的条件脱单应该很容易。”她尽量避免了用女朋友这种说法。
“我有gakki就够了。”他摆了摆手,“再说女孩子基本很少喜欢我这种类型,又不像老高那么会照顾人。”
突然被提起的熟悉称谓让白君妍心头一跳,随后默默心想高老师只会照顾你一个人。
“说起来你上次说要攒钱去纽约找高老师,准备的怎么样了?”
提起异国的旅程身边的人开心了一瞬。“等明年春天就能去了。对了你可别告诉老高,我要给他个惊喜。”
白君妍莫名心虚。
“这次回国正好顺便多买点火锅底料带走,等去纽约就可以找老高吃火锅了,一个人吃太没意思。”
“你跟高老师……”
“嗯?”
看着欧阳稚气仍存的侧脸,她不知道怎样若无其事地进行对方多年都毫无察觉的话题,于是转而问起她早已从另一方获得了答案的问题。
“你跟高老师还经常联系吗?”
欧阳咧嘴扯出一个笑容,“虽然有时差,我们还是会在微信上聊天,有什么事都彼此分享,我甚至一度觉得他就在身边。但是……”
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慢慢落下。“到底是不一样了。只要一说起视频通话,或者见面,他十有八九会委婉地拒绝。我猜他可能……没那么想见我。”
白君妍心说,他怎么会不想见你,是他不敢再见你。
“就算这样,你还像之前那样与他交心吗。”
“当然,老高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我的人,这一点从始至终不会改变。”他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脸颊泛起微红,醉意加持下打开了话匣。“我向来对他毫无保留,只可惜他不是。”
“我有时也想这不公平,但又不能逼他。日子久了会安慰自己,也许哪天他就愿意说了呢。”
“后来等呀等呀,我忽然明白,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君妍的心里突然泛过一丝奇妙的预感。也许欧阳并不像他们所想那般如孩童样纯粹,也许这些年,连高述都未真正看清过他。
“那你……有想过主动去问吗?”
“问什么。他以为自己瞒得很好,”欧阳的嗓音因为酒精的缘故有一丝喑哑,“可我知道呀。”他又端起酒杯,皱着眉头将剩下的清酒灌进去,落下的空杯与桌面相磕发出钝响。他的眉头忽又舒展开,微微侧头看着身旁的人笑了,眼底浓郁的悲伤却再也逃不掉。
“我都知道的。”
……
后来白君妍被欧阳送回了家。在楼底告别时她想着,那个以前连袋子都不会帮女生提的人,如今到底是变了。
在欧阳转身要离去时,她看着那被路灯拉长的泛起寂寥的背影,一股冲动迫使她开口叫住了对方。
“欧阳学长。”
然而再对上那一双纯净的眸子时,她忽而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有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说……”她深吸了一口气,隔着不远的距离小声喊出。
“他一直在人群外等你。”
路灯太过昏黄看不真切,但白君妍想,一定有那么一瞬,对面的人红了眼眶。
因为他没有回答,掩饰着背过了身,故作潇洒学着电视剧男主一般挥了挥手,人消失在街头的拐角,拉长的背影却在拐过的一瞬停滞,慢慢蹲下,直至蜷缩成一团。
白君妍当然不会去戳破。她沉默着转身上了楼,没有开灯,在漆黑的屋子里借着窗外朦胧的光线拿出手机,找到与本子的聊天框。
“故事要有结局了。”
对面立马回了一个“?”
她看着对方不停发来的追问,笑了笑暂时没有回复,收起手机走近窗前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风中裹上了细碎的荧光。
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