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纬钧/南北】妖怪民宿
* 脑洞来源剧本杀+老郭的《济公传》(你们可能很好奇这俩玩意儿怎么能交织到一起别着急看就知道了!)
* 南北纬钧的世界就是这样,心,没有最脏,只有更脏!
正文:
01
妖怪民宿真的是俩妖精开的。但是没人信。
当代营销带师兼心理学鬼才兼客栈老板蒲熠星说这就是红色汽车灯下黑的原理,明白儿地告诉你我们是妖怪,鱼唇的人类就会把发生在民宿里的种种灵异现象当成炒作噱头,反而不会怀疑。
民宿有且仅有的另一位工作人员是只得道500年的大狐狸精,红毛黑爪大尾巴,一顿能吃九只鸡的那种。想当年,蒲老板还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
* 脑洞来源剧本杀+老郭的《济公传》(你们可能很好奇这俩玩意儿怎么能交织到一起别着急看就知道了!)
* 南北纬钧的世界就是这样,心,没有最脏,只有更脏!
正文:
01
妖怪民宿真的是俩妖精开的。但是没人信。
当代营销带师兼心理学鬼才兼客栈老板蒲熠星说这就是红色汽车灯下黑的原理,明白儿地告诉你我们是妖怪,鱼唇的人类就会把发生在民宿里的种种灵异现象当成炒作噱头,反而不会怀疑。
民宿有且仅有的另一位工作人员是只得道500年的大狐狸精,红毛黑爪大尾巴,一顿能吃九只鸡的那种。想当年,蒲老板还只是一只平平无奇的小白蛇,弱小到一不留神就会变成盘儿菜的程度。然而他坚信,知识改变命运,爱拼才会赢,不服输的蒲白蛇坚持用尾巴尖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盘珠儿,为齐大狐狸描绘了在深山老林里开客栈民宿的宏伟蓝图。这场演讲慷慨激昂催人泪下,运用了古今中外的种种经济学心理学理论和金融模型,还用蛇尾巴尖儿在沙土地上给小齐画了二十多页的PPT。总而言之,如果说普通老板是给员工画饼,那蒲熠星给齐思钧画的绝对是个香荤至尊芝心厚底的三十二寸打卤馕。
齐思钧于是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上了贼船。
02
其实有些事情真的不能怪凡人看不穿,主要怪妖精们太努力。
人类该会的他都会,人类不该会的他也会。人类只知道狐狸精会采花,但是绝对想象不到人家还会拉花。
但是,虽然凡人不了解妖怪,但妖精对人类的需求却从未变过。所有妖精无论男的女的公的母的雄蕊雌蕊,要想修炼就得采人阳气。但这玩意儿是个技术活,不能跟薅羊毛似的逮着一只羊薅成葛优,那会给凡人的身体带来不可逆转的伤害,会遭巜天巜谴的。所以只能这儿吸一口那儿吸一口,本着可巜持巜续巜发巜展的原则科学开采。
所以,有什么比开山间民宿更优秀的开采方式呢?大家伙儿都排着队地乖乖躺那儿等你吸,这跟五星酒店的豪华自助有啥区别?!
因此,正如蒲熠星所料,山间民宿开张后,通过线上宣传和两个妖精不遗余力地出卖色巜相,慕名前来住店的客人络绎不绝。夜间待所有客人睡下后,蛇精和狐狸精就拿起刀叉戴好围脖,偷偷潜入房间,一人一口地吸取人类在睡梦中释放的阳气,然后对月吐纳,增进修为。
03
这样的日子十分快乐,既能赚钱又能修炼还能交朋友,简直是把钱挣到了把名也挣到了,学习工作两不误。齐思钧的厨艺日渐精进,蒲熠星的直播获客事业也搞得风生水起,因为太出名了,所以时不时还有附近小妖隐匿妖气来住店,就为了蹭一蹭这灵修宝地的好风水好妖气。
但是俗话怎么说呢,tree大招风,枪打出头鸟,出头的椽子先烂。
虽然两只妖精从来没有伤人性命,但他们还是被妖精管理wei员会盯上了。不过这年头可不是当年那种一个雷咔嚓下来说劈就劈的年代了,妖也是性命,凡事还是要讲巜基巜本巜法的。因此wei员会就划拉来了两个成仙得道刚正不阿的千年大妖,去查看情况。
周峻纬和郭文韬,坐山头上,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咱俩咋混进去?”周峻纬直截了当心系事业。
“简单,我当你爸爸。”郭文韬一脸正气就事论事。
周峻纬:拳头in了!
郭文韬轻蔑一笑:你能有我巜硬?
04
郭文韬说这话,底气十足,完全不虚。
因为他确实是全世界最硬的东西成精。
他是个钻石,也叫金刚石,英文名戴阿蒙德,用化学老师的话说叫石墨的同素异形体。
所以他的口头禅和代表性表情包就是——
“真的很巜硬”。
05
鉴于两个人谁都不愿意让对方当爸爸。
所以他俩只能化形成两个年轻轻的大小伙子去住店。
为了适应凡间的生活他们还特意挑了另一间普通民宿去住了一下,权当彩排。
登记时店主小姑娘的表情从震惊到八卦到“我懂”到一脸姨母笑地频频点头,只用了三秒钟。
因此两位妖仙推开房间门的时候,被小姑娘特意安排给他们的大巜圆巜床和满床的玫瑰花瓣弄得无语了好一会儿。
“你我只寥寥数年未涉足人间,不料凡人的民风已如此开放。”周峻纬感叹。
郭文韬面无表情地提出建设性意见:“不如我们变俩女的吧。”
06
周峻纬不是个不虚心接受建议的人。
但他的绝世大宽肩实在不允许他这样做。
总而言之,最后他俩还是以年轻轻的大小伙子形态去入住了,身份是腰缠万贯的服不服排行榜第三的年轻富豪,和他平平无奇一天一个小技能的卑微助理。
其实一开始周峻纬也是不大乐意的,说那为啥不能我是老板你是助理呢?郭文韬无辜地瞪大眼睛俩手一摊:那我啥都不会干啊,我就会变钻石变钱,我太没用了,我穷得只剩下钱了!
周峻纬说但凡我本体是个喷火龙这会儿绝对已经把你化灰儿扬海里了。
07
郭文韬和周峻纬走进客栈的时候,两只小妖精都感受到了一些不寻常的气息。虽然两只大妖将妖气隐藏得很好,但金刚石是纯阳之物,阳气旺盛,对于蛇这样的冷血纯阴精怪来说,那简直就是一口开胃醒脑两口健康到老的、象征着“不想再努力”的妖精快乐石。
蒲熠星当场跟齐思钧咬耳朵说,不凭他这三寸不烂之舌留这人在这儿住上十天半个月,他蒲熠星的钧就倒过来写!
与此同时小狐狸精的心思却完全不在那个穿金戴银阳气充沛的土大款身上,反而一双眸子偷偷打量着他身后的小助理。狐狸与蛇不同,吸取凡人阳气只是增益,而非必须。且蛇蝎冷血,狐狸多情,因此,小狐狸看了那人一眼就觉得满面通红,心眼儿也活了尾巴也动了,用凡人的话说大概就是,道存目击,一见钟情。
然而就这一岔头的功夫,那边蒲蛇精已经殷勤得连调门都涨了八度,平常一个不好聊天的冷血动物,这会儿扭得更什么似的,下油锅就是条标准大麻花。听说他俩要开一间房的时候,更是急得“哟——!”的一声,跟谁踩了他尾巴似的,“您这么高贵的身份,怎么……怎么能跟这脏了吧唧的助理住在一起呢!!!”
全身上下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只有脸黑了点的周峻纬:????你骂谁呢?!
08
最后郭文韬还是跟周峻纬分开住了。
郭大款住410,正在老板房间420的对面。
周助理住116,隔壁是齐拉花的厨房和员工宿舍。
“你们老板太过分了吧!就让员工住厨房旁边吗?”周峻纬知道后很生气,觉得这个单纯善良的小狐狸精肯定是被那个油嘴滑舌的蛇精给骗了!
齐思钧很想解释,但又实在解释不清。
——该怎么委婉地告诉自己一见钟情的暗恋对象他住在厨房旁边是为了方便半夜过来撕鸡翅膀子吃呢?
09
蒲熠星当晚只吸了一口郭文韬身上的纯阳之气,立马功力大增,腰不酸了背不疼了尾巴尖儿也有劲儿了一口气还能再画十张PPT。
为此他激动恳切地拜托小齐,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新来的土大款,满足他的一切需求!
齐思钧一脸警惕地看着他,默默拢了拢自己的领子:“你说什么呢我可是个正经的狐狸精!”
下一秒周峻纬从自己房间出来:“老齐,早啊。”
齐思钧“咻”地一声甩开蒲熠星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一个瞬移冲过去,笑眯眯地抱住了平平无奇小助理的肩膀头子:“峻纬你醒啦,今天早晨想吃点什么鸭~”
蒲熠星一个猫猫惊恐加瞳孔地震。
齐思钧。
你不对劲。
10
郭文韬和周峻纬原本只定了三天的房间。
但是到第八天两人还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觉得还应该再考察考察。”郭文韬抓着一把烤得流油的串儿,一根一根的连竹签子都舔得倍儿干净。
已经把狐狸精和蛇精祖上八辈子洞口开什么野花都调查清楚了的周峻纬凝重点头:“我觉得也是,这事儿还完全没有头绪呢!!!”
11
但是,人嘛,相处久了,难免就有个磕磕碰碰的。
妖精也一样。
齐思钧和周峻纬有一次就吵了起来。吵架的原因是齐狐狸给郭大款送去的咖啡上拉了个爱心花花,周峻纬看见就不乐意了。
“你怎么能给他拉这种花???”小周助理瞪着个眼睛垮起个批脸问。
齐狐狸精被他问得莫名其妙:“这花怎么了?”
“这花……这花……”周峻纬焦头烂额逻辑崩盘地阿巴阿巴了一阵,最终一跺脚:“这花不行!”
“?!你敢说我技术不行?!!!!”齐思钧一双狐狸眼瞪成电灯泡,套袖一甩“啪”地一拍桌子,“姓周的我告诉你!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事业!!!”
周峻纬瞬间呼吸一滞,直勾勾地盯了他三秒钟,直到狐狸觉得有点发毛,他却一言不发地默默走开了。
12
当天晚上,周峻纬一脸忧郁地敲开了郭文韬的房门。
郭文韬瞟了他一眼:“咋的兄弟,被人煮了?”
周峻纬一屁巜股坐到他高级套房的大长桌子上,忧郁托腮:“我觉得前台做咖啡的那个狐狸精。”
郭文韬眨眨眼:“昂。”
“他勾巜引我。”
郭文韬:“噫——”
“他亲口跟我说的。”周峻纬皱着眉头,一脸严肃郑重地看着郭文韬:“他亲口对我说,让我侮巜辱巜他。”
郭文韬:…………………………
周峻纬痛心疾首:“我怎么也是个成仙得道的大妖啊,我怎么能做这种事情呢!!!”
郭文韬无言以对,唯有扶额。
——我是造了几辈子的孽能摊上这么个狗搭档。
13
与此同时,蒲熠星在齐思钧的员工宿舍里,托腮挂着跟周峻纬蜜汁同款的忧郁表情,幽幽叹气。
“小齐。”蒲蛇精的语调沉痛得像要被做成口味蛇一样,“我堕巜落了。”
齐思钧:啊什么怎么会这样你这是怎么了快跟妈妈说说哎哟我就说你最近蛇也瘦了信子也白了尾巴也打蔫儿了你等会儿我给你煮杯咖啡提提神!
蒲熠星重重叹了口气,习惯性地屏蔽了这一大段的狐言狐语,啪叽一声趴在桌子上:“我再也不是那个努力向上的蛇了!我堕巜落了!我竟不想再努力了!!!”
齐思钧:………………?
蒲熠星:“以前的我想起早贪黑勤劳致富如此年轻的我想要改变这个世界,可我现在只想把那个大款拐回家抱着他吸到天荒地老跟他一起撸串儿一起直播一起睡觉一起孵蛋……”
齐思钧默默拿起了自己的不锈钢拉花杯。
“小齐,你说我该怎么办?”蒲白蛇一脸痛心地仰头看着齐思钧,蹙着眉毛忧心忡忡地问:“我还这么年轻,怎么可以沉溺于这种不想再努力被大款包巜养的生活?!是,我知道我长得好看可以靠脸吃饭,但是我——”
齐思钧面无表情地走过来。
“咣”地一声把咖啡连盘撂在他面前。
蒲熠星垂眼。
浓密洁白的奶泡上拉出了一个飘逸的“爬”。
14
好家伙。蒲熠星说我直接好家伙。
——下一届七大洲咖啡拉花大赛没你我不看。
- END -
南纬:没用的默契增加了
周某的企业级理解一如既往的优秀
最后让我们恭喜gwt实现了他“真的很in”的梦想(doge)
Apocalypse 65-66
吐魂……下章开启最后一个副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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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今晚的纽约看似依旧灯火璀璨,但那些一掷千金的投资行业精英要么不见踪影,要么闷头喝酒,没有了灯红酒绿,也没有了高谈阔论。
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走进一家街角的酒吧,本该有蹩脚喜剧人说笑话的舞台空荡荡的的,酒吧里也只有两三个人分散在角落里喝啤酒。他走到了吧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趴在吧台上,他坐到他旁边,向酒保点了一瓶黑啤。
“我想来想去,这时候大概只有你还愿意见我了。”
那人抬起头,当然是郭文韬了,然而他脸上满是颓唐败色,周峻纬差点没认出来,“……天使基金不是已经完成了对高阁的收购吗...
吐魂……下章开启最后一个副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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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
今晚的纽约看似依旧灯火璀璨,但那些一掷千金的投资行业精英要么不见踪影,要么闷头喝酒,没有了灯红酒绿,也没有了高谈阔论。
一个挺拔修长的身影走进一家街角的酒吧,本该有蹩脚喜剧人说笑话的舞台空荡荡的的,酒吧里也只有两三个人分散在角落里喝啤酒。他走到了吧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趴在吧台上,他坐到他旁边,向酒保点了一瓶黑啤。
“我想来想去,这时候大概只有你还愿意见我了。”
那人抬起头,当然是郭文韬了,然而他脸上满是颓唐败色,周峻纬差点没认出来,“……天使基金不是已经完成了对高阁的收购吗,还靠着吃空头赚了一大笔,我以为你会很开心才对。”
“完成收购的人不是我,King把他手上的股份卖给了Laura,而且之前她也不管我的规划,购入了大批灰鹤基金,并在爆破前赎回了,赚了十几倍的利润。现在总部对她非常满意,下周就会公布对她的任命,让她入主董事局。”郭文韬摇头笑道,“女人真可怕。”
“……也就是说,King早就和她合作了,然后让我们彼此牵制消磨,没有时间深思这背后的猫腻,”要不是齐思钧刚好认识Yannis,刚好去了一趟中国,刚好发现他在中国有一个私人公司Ever Spring,然后他又调查到了Ever Spring是Q-city二期的新大判,又有本事说服Ted Sheely强行退出灰鹤计划,恐怕这次Ted Food Factory也会跟着沉下去,想到这,周峻纬不禁一阵后怕,“King我也知道一点,但是Laura为什么这么恨高阁……”
“我只知道她曾经和David Chamber的父亲在一起,还有了小孩,但是她被抛弃了,David的祖父还找人绑了她强行流产,而其他的恩怨我就不知道了。”
……还其他的恩怨,这足够让Laura拉十个高阁陪葬了,周峻纬喝了一口啤酒,深深叹了一口气,“你猜有没有人会相信,这一次的金融灾难的起因竟然是复仇?”
“你会用‘竟然’这个词,说明你终于成了我们这个世界的人了,你开始认为感情是低于利益的存在了。”郭文韬忽然笑了,带着些许自嘲的意味,“你都升级了,我反而被感情蒙蔽了理智,我不该输的,我本来可以赢的……”
“怎么说?”
“我只顾着对付蒲熠星,可我本来的对手就不该是他,而是King,是整个高阁,而我因为自己的感情,就一直盯着他,才会让King和Laura有机可乘。”
“如果只是从生意上来说,你的确是输了,可我就觉得这不是一件坏事。”周峻纬却道,“文韬,恭喜你终于知道什么是爱情了。”
“……啊?”
“高中的时候你不是问过我什么是爱情吗?你还说我连老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光听他的声音就喜欢他了,非常不合逻辑。”周峻纬笑笑,“但爱情就是这样的,它不讲道理,没有逻辑,让你抛弃所有科学,背叛一切真理,你的眼里只能看得见他,不管他作恶还是行善,不管他是伟大还是平凡,你都只想和他在一起。”
“……得了,大演讲家,你别把我当观众了,你知道我不相信这套,”郭文韬摇头,把面前的威士忌喝光,一副不想听他说教的模样,“陪我喝酒吧。”
“……你还回天使基金吗?”周峻纬多少知道些郭培善的事情,“或者我换个问法,那里还值得你回去吗?”
郭文韬哂笑,“不然呢,我还能去哪里?没有了小郭总的光环,谁还会听我的?我不是蒲熠星,我没办法端着笑脸一遍遍应付故意刁难的上司……”
“你知道的,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
“我说了别分析我! ”
郭文韬猛地一搁酒杯,发出了不小的响声,周峻纬顿了顿,摇摇头,转过了身,默默地喝酒;郭文韬意识到自己过火了,但他并不是一个擅长言辞的人,也只能沉默不语,一杯接一杯地喝起了闷酒。
真正的理由?他当然知道真正的理由,那就是他是一个胆小鬼,是一个懦夫,是一个需要拼命地获取名誉与地位来保护自己的失败者,他还待在十岁生日派对的角落里,看着所有人都选择了花团锦簇的表演和玩具,留他独自一人孤独委屈。
他只是非常害怕再次变成独自一人,但他要怎么样才能确保别人会留在他身边?蒲熠星很爱他,此时此刻很爱他,可他如何确保五年十年,十年二十年,他也不会改变,他不会嫌弃固步不前的他,不会鄙夷自卑自负的他,不会后悔今天他为他带来过的苦难?
把自己寄托在另一个人身上,风险是多么的巨大,他宁可依靠那些以计谋手腕就能获得的外物,尽管它们廉价,但他起码能确保它们永不断货,源源供应。
而天上的星只有一颗,他不敢搏。
也许是酒保觉得酒吧里太沉闷了,连音乐都不起劲,便打开了电视——电视仍然停在财经频道,可见这一天人们都在关心些什么——他连忙就去转台,怕继续刺激这些一看就是栽了狠跟斗的人,但他太焦急了,频道没转过来,反而把音量调大了。
“Breaking News!(突发新闻)”两个单词让人都转过了头去看电视:
“……此次灰鹤基金的异常,FBI和FIRA已展开全面调查,据悉,已有超过五十名业内人士接受讯问;傍晚时分,高阁集团投资部部长蒲熠星投案自首,称灰鹤基金自设计伊始便已有多项漏洞,也没有相关执行指导。现FIRA已正式开启档案调查,此次风波从违规行为升级为商业罪案,FIRA发言人称暂不发表任何评论……”
新闻还没播完,郭文韬和周峻纬已经放下了钱,飞快往门外跑了。
“蒲哥,你不用担心,Foster是有名的商罪方向律师,08年和15年都给不少人打过官司……”
“明明,谢谢你。”蒲熠星解开安全带,手搭到了车门边,示意邵明明开门,“我没事的,Blues警官给我的认罪条件挺好的……”
“怎么会好?你知不知道一个亚洲人在美国的监狱里意味着什么?!”邵明明猛摇头,他不肯打开车门,转过去捉住他的手,强迫他认真回答,“我宁愿把你遣返回中国去!相信我,我有这个能力!”
“……我走了,然后呢,找另一个人去为这笔账买单吗?”蒲熠星摇摇头,他也捉住了邵明明的手,“如果人们一定要找一个人去恨,我愿意那个人是我。”
“你这样除了让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难过以外还有什么用?”邵明明握紧了他的手,“钱不会回到人们手上,面临破产的企业不会解除危机,明天股市走势也不会因此变好,你完全只是为了让自己良心好过一些而已!”
“那还不够吗?”蒲熠星露出一个说得上是惨笑的难看的笑容,他越过他按了开门的按键,跨步下车,“总之谢谢你来保释我……跟九洲说这和他没关系,是我输了,他没有做错。”
“……我尽量。”邵明明探出身体去,“你好好睡一觉,我明天一早接你,你不要自己乱跑。”
蒲熠星笑了,“当我小孩子呢!没事,我会好好的。”
邵明明相当不放心,倒不是担心他弃保潜逃,而是担心他还留着什么让自己葬身火海的秘密没说——他可太清楚他面对不公时内心那股悲剧英雄般的牺牲情意结了。
蒲熠星好不容易把邵明明劝回去了,才回到了自己的公寓,他慢条斯理地整理起了屋子,叠好衣服,打扫厨房和浴室,甚至还扫了地吸了尘。
然后他拿手机拍了几张屋里的照片,就打开了租房网站,登记出租:格林威治村2LDK出租,价格优惠,配套齐全,欢迎上门看房——最后他还是把“因屋主坐牢低价出租”给删掉了,他已经吃了很多亏了,真的不想再在最后一点上被宰了。
按了“发布”以后,他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伸了个懒腰,瘫倒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被人拎着衣领拽了起来,他揉了揉眼睛,很神奇地说了句“看房吗?”。
“……你到底在干什么!”郭文韬被这天外飞来一笔搞蒙了一下,顿了顿才把他拉了起来,“你是不是疯了!”
蒲熠星一脸不在乎:“我没疯,灰鹤基金的文件上签着我的名字呢,与其等人来抓,不如我自首,表现良好配合调查的话还能减个刑……”
“你就是想让我不好受是不是!”郭文韬打断他的话,话语里都是压抑着的怒气,“管理层里找个谁不比你一个小部长能作主!King是跑了,Alan还在呢!不然你推到天使基金身上也行啊!Laura那笔进账还不够明显吗?!你偏要去认,你不就是想气我……”
“可灰鹤基金真的是你想出来的,不是吗?”蒲熠星很是平淡,“那不然你去自首?我们说不定还能分到一个仓当室友……”
“你开够玩笑了没有!”郭文韬快要控制不住了,“我只是想让你不要断送自己的前程!现在我是要害谁了你干嘛这么阴阳怪气?!”
“你要害一个除了你我以外的人,我不知道他会是谁,但我知道他一定比我们清白,他的前途一定比我们的更重要的!”蒲熠星挣开他的手,坐直了身体,收拾起了懒洋洋的态度,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如果到今天,你还是没明白我怎么看待每一个人,那我不知道这段感情里到底是我失败还是你失败了。”
郭文韬气得都急了,他捉住他的手腕反问道,“我才想问这个问题呢!直到今天,你还是认为我跟任何一个人没有差别!到底是我失败还是你失败?!”
“……也许我们都很失败,你没说服我更重视自己一些,我也没说服你去体会平常人的苦难,我们只是在拔河,谁都拔不过谁,只能在红线两边僵持。”蒲熠星低头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手,“要不就别拔了,放手吧。”
“……你说什么?”
“我说,我觉得挺难受的,放手吧。”蒲熠星重又抬起头,眼里水光潋滟,“我只是没抓到你什么证据而已,可不是要替你顶罪。”
郭文韬耳边忽然响起了遥远得像隔了几重玻璃传来的欢声笑语,是魔术表演时的愉快音乐,是孩童拍手鼓掌的闹,是纸卷伸缩的花哨和爆响的小礼炮,是小跑着远去的脚步声,他咬紧了牙,松开了手,“那看来你的放手一搏和倾家荡产也不过如此了。”
“……嗯,不过如此。”
蒲熠星垂下眼帘来,甚至附和着点了点头,郭文韬站了起来,抓着西服下摆往下拉了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行,那就放手了,不拔了。”
“……嗯。”
“……”
“……”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蒲熠星依旧跟一尊雕塑似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笔记本电脑的触摸板上打圈,既不送客也不说话,郭文韬意识到他是不打算再跟他说一个字了,只能转身离开。
他拉开门,动作顿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了钥匙,放到了玄关鞋柜上的那个白瓷小碗里,才踏了出去,沉沉地把门关上。
——所以,这次他是彻底离开了,再也不会进来了。
蒲熠星看着那到逐渐关闭的门,觉得那像是一道好不容易打开了又再锁上了心扉,是他的,也是他的。
但没有办法啊,他想,如果不把城门关起来,就抵挡不了敌军的侵入。
他宁愿只有他被这队由“痛苦”“寂寞”“失望”“难过”“悲哀”组成的敌军屠城。
66
由于案情重大,法院排期加急,四天后便开始了审理。这次蒲熠星的名字不仅出现在了全国新闻报道的财经头条,连国外金融栏目都在研究他的案例,“华尔街东方狼”的旧称被翻了出来,看客们不由得把他和那个恶名昭彰却又引人入胜的“华尔街之狼”乔丹·贝尔福特相提并论;庭审当天,各大媒体都守在了法院门前等候结果,而这个结果也相当戏剧性:蒲熠星承认多项控罪,被判入狱22个月,服刑监狱为加利福尼亚州联邦监狱,都和当初的乔丹·贝尔福特一样。
William Blues走进一个高级公寓,这是郭文韬的新住所,他敲了敲门,门一开他便听到了新闻直播的声音,不知道哪个频道的经济节目主持人正在分析蒲熠星的案件,讲得头头是道,有条有理。
隔着防盗门链也能看见郭文韬有些愕然的神情:“你是……”
“初次见面,William Blues,FIRA首席调查员。”
“……久仰大名,请进请进。”
郭文韬打开了门,Blues一边道谢一边打量他,他还是第一次不是通过照片来观察这个相貌俊美的中国青年,真奇怪,明明他跟蒲熠星的神态南辕北辙,却又不知道在哪里有微妙的相似:“郭先生连庭审都不去,我以为你已经不关心蒲先生了。”
“你们犯罪心理学不都说罪犯会回到犯罪现场感受作案时的兴奋,所以探员会去现场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嘛,那我可不能给自己增加嫌疑啊。”郭文韬耸耸肩,随手指了指沙发,“随便坐吧,只有啤酒,调查员可以喝吗?不介意吧?”
“不必了,我只是来循例问个话。”
“问话?不都已经判了吗,现在才问不是晚了吗?”
“我要问的可不是灰鹤基金的案件,而是天使基金操纵高阁股市的案件。”Blues从鼻子里嗤了一口气,“蒲熠星能保你一次,不能保你第二次。你可得小心了,我是准备用一辈子和你们这些不把人命当回事的老板周旋的。”
“……你说什么?”郭文韬却完全过滤了天使基金有关的内容,他猛地站直了身体,盯着Blues,满眼疑惑,“什么蒲熠星保我……他保我什么了?!”
Blues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随即迸发出猎鹰般的尖锐声音喊道,“他没跟你说是不是?!我就知道!他这个混蛋!笨蛋!我呸!就是个自我感动的傻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还有机会帮他!”Blues一激动,使劲捉住了郭文韬的肩膀,直吼得他耳朵痛,“他放弃了plea deal(注1)!非要自己抗下全部!但如果你能帮助我反诉!推翻他的口供,那我可以申请重申了!”
“什么plea deal?!”郭文韬瞪大了眼睛,他不是没有抓到他任何证据吗?
“技术组同事侦查到了,在股市熔断前一晚,你的手机IP曾经出现在蒲熠星的公寓里,也登录过你的工作邮箱,而当时你们已经分手了,你也搬出去好几个月了,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当时你们正在为翌日的股价异动进行部署。我们给他提供了一个plea deal,只要他供出天使基金相关人员,我们可以给他最轻的刑罚,很有可能只需要守行为,甚至都不需要坐牢……”Blues看进了郭文韬的眼睛,是了,他也一样,他也跟蒲熠星一样,是可以孤注一掷的人,是一个可以为他利用的性格特点,“但那样你是绝对脱不了关系了,他肯定是不希望你有事,所以才会放弃,自己扛下所有罪名的。”
“……”
股市熔断的前一天,就是他为了自己那点儿焦躁不安而任性地跑到他家去纠缠的那天……郭文韬后退了一步,攥紧了拳头:不可能,他怎么会做这么蠢的事情……不可能的……
“他是因为爱你才会犯傻的!”Blues马上捕捉到了他的动摇,加紧煽动道,“你也不是对他全无感情吧?他为你做到了这个份上你一定也不动容吗?!郭培善就只是把你当做一台计算机而已,你失败了董事局就没有你的位置了,可是无论你失败还是成功,蒲熠星都把你放在第一位!你难道不能为他做一点事情吗?”
“我没有什么可以为他做的,这都是他的选择,我只能尊重他。”郭文韬挣开Blues的手,“调查案件的话请你拿调查令来……我有事要忙,不送了。”
“……郭先生,请你仔细想一想他都为你做过什么,你们中国人不是常说一句话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人。”
“出去!”
郭文韬猛地抄起茶几上一本杂志便往Blues的方向砸——虽然只是砸向他身边的墙壁,但Blues觉得已经煽情到位了,便把卡片放下,离开了他的公寓。
当门关上时,郭文韬感觉整个人都脱力了,他跌倒在地上,盯着电视里的主持人说着蒲熠星之前在PNC的工作,引用的照片还是PNC某次媒体发布会,他和蒲熠星两人都只占了照片角落里的一小块,连脸容都相当模糊。
他蜷缩成了一团,发出了惨烈的嚎叫。
“Yes!交易成功!全都到账了!”Fund Express里,石凯检查过公司账号以后兴奋得蹦了起来转了个圈,“老板老板!那我这个月可以转正了吧?!这次的佣金能按10%给我了吧?!”
Raj看了一眼这个刚来两个月的实习生,他开朗外向,肯学肯做,的确比很多眼高手低的商学院毕业生有发展潜力,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佣金方面没问题,但转正我还得再考虑。”
“为什么啊?!我都那么努力了!”石凯不服气,他拿起一本记录册,从第一到第十五都是他的名字,“你看你看!我走了那么多家机构才买到了那么多灰鹤基金的CDS,这次公司赚了好几个亿了!我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Kai,我没有否定你的能力,但我觉得你需要一点能力以外的东西。”Raj瞄了一眼静音的手机,把重播蒲熠星案件的视频关了,“这样吧,你到外面去转一天,五点回来,跟我说一下你的感受,我再决定是不是给你转正。”
“啊?什么感受啊?”石凯看着这位其貌不扬的金融中介公司第四代掌舵人,歪着头表示不解,而Raj只是拍拍他的肩膀做个“请”的姿势,就不再说话了,石凯无奈,只能穿上外套,听话地走到外面去“逛一逛”了。
珍珠街的红砖墙延绵东西,往南走便是著名的华尔街,但今天的华尔街却让石凯十分陌生,看不见那些神采奕奕步履生风的精英人士了,喧闹嘈吵的交易行也安静得神奇,即便有股票经纪仍然无精打采地看盘,但他们眼中也不再有激动的光彩;他继续往前走,走过了一栋栋熟悉又陌生的大楼,已经中午时分了,往日里会有很多职员就近用餐,也有很多人选择在临街公园的长凳上吃个三文治便继续拼杀,然而今天他看不见那些人了,或者说,他看见了人,但他们都神情呆滞,不那么像一个人了。
他忽然想起Raj让他整理的报告,报告上分析,平均每五个纽约常住居民就有一个人买了灰鹤基金,所以这次的泡沫爆破不只是机构的落败,还会是平常人的劫难——但当时的他只一门心思扑在购买CDS上,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这些庞大得不可一世的机构失败,但他如今他才真正发现,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机构衰落,那些顶端的金融大鳄总能断尾求生,唯有这一个个普通人的半生奋斗付诸流水,成为灾难中的无声悲歌。
石凯越往前走越觉得难受,他已经快要走出金融区了,但即便是商业区,生活区,也并没有好多少,很多店铺都关门了,只有一些小摊小店门前徘徊着白日买醉的人,依旧不甘心地向着华尔街的方向发出听不清楚的哀泣。
他明白Raj让他出来“逛一逛”的目的了:这在多次金融风暴中屹立不倒的小中介机构想让他看看自己的成功背后是赌上了多少人的倾家荡产,当他兴奋激动地为自己的胜利欢呼时,要记得并不是他打败了大多数人,并不是他比大多人聪明,只是他比他们幸运,他们也许是不理智的,跟风的投资者,但他们所承受的苦已经被他们犯的错要深重多了。
你不是胜利者,你只是幸存者。
石凯觉得有些难受,他扯了扯领带,握住了一道楼梯的扶手,他抬眼看去,“华尔街1号”的街标就矗立在那里,而那标志下站着一个中国脸孔男人,他穿着一身和四周极其不搭调的卫衣牛仔裤,脚上还踩着拖鞋,他仰着头看着那个街标,啃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嘴里絮絮叨叨地念着什么数字公式。
“……你怎么了?”石凯隐约听到几个中文词,他怕这又是一个受了太大打击的股民,便上前询问,“有什么能帮助你的吗?”
“华尔街1号,原欧文信托银行大楼,现在是纽约银行大楼;11号,纽约证券交易所;14号,美国信孚银行大楼;23号原摩根大通大楼,现在都成了公寓;”那人没有看石凯,他站在楼梯上,放眼望向这条长长的华尔街,“还有37号,美国信托公司、美国大通银行,45号,多伦多道明银行;63号,布朗兄弟哈里曼信托大楼……它们全部,全部,都变成了出租住宅……”
“……兄弟,你没事吧?你,你要不要通知你的家人朋友来接你?”那人的神情吓到了石凯,他伸长手臂指向街道,石凯看见他的无名指已经咬出了血。
“它们都倒了,那么多的机构,那么厉害的团队,它们都倒了……我凭什么那么不可一世,天使基金也可以随时倒下,我为什么那么固执,认为它比他更加可靠啊?”那人忽然蹲下了,他揪着自己的头发,说着石凯听不懂的话,“他才会永远在我身边,他才会保护我直到自己倒下,他才会为了我抛弃魔术表演生日礼物,一直陪着我待在角落里……”
“……兄弟,你,你是不是输了很多钱啊……这个投资起落是常有的,下一把说不定就翻身了呢……”那人的模样着实吓人,石凯不得不笨拙地试图安慰他两句,“你带手机了吗,我,我替你通知家人吧?”
“家人?”那人猛地转过头来,满眼血红,石凯吓得一踉跄,那人已经站了起来,嘀嘀咕咕地走下了楼梯:“没有了……我没有家人……我输了,我把他也输了……”
忽然,那人脚下一拐,滚了下去。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老爸生日快乐!”
“老公生日快乐!”
“老板生日快乐!”
“飞哥生日快乐!”
又到了春暖花开的四月,下城区一家名家Flying 的中餐馆挂上了“东主有喜放假一天”的告示,店里六个人正在给他们的老板邱鹏飞庆祝生日,邱鹏飞左脚有一点点瘸,但精神很好,他吹了蜡烛,抱住儿子亲了一大口。
“啊啊啊!好恶心啊!!!”
“怎么了,你小时候我经常亲啊!”
“可是我上小学了!我六岁了!”
“好啦好啦,切蛋糕啦!别闹了!”
“哇,吃蛋糕咯!”邱鹏飞的儿子邱永林叼着蛋糕叉子盯着蛋糕,目光直线延伸,却看见玻璃窗外多了一个漂亮的礼盒,“爸爸!有礼物!”
“啊?”
邱鹏飞一愣,他走到门外拿起那个礼盒,四下张望,却没有看见人影,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瓶上好的红酒和一张定期支票,和他上一个生日收到的一样。
他叹了口气,把支票折好放进口袋里——那支票的兑换日期是十二年后,他儿子读大学的时候。
那是他答应过他的,保证他儿子一定不会因为学费问题而烦恼选哪个大学的承诺。
唐九洲看着邱鹏飞拿了礼盒回到店里,才安心地驾车离开,可他还没开出几公里,就被David打来的电话吼得差点聋了:“唐九洲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不接老板的电话!”
“哎嘛,老板,我早一个月就跟你请假了说这两天要离开纽约,你怎么不记事呢?”唐九洲一边说一边把他的请假条截图发给了他,“我可是依足规矩请假的,可没有仗着自己是Dreamber副总就搞特权!”
“那你跑了,明天的慈善宴会怎么办!”
“明明在啊!他会看好场子的,放心吧除了Karen小姐没有一个女人能接近你!”
“我警告你们不要自作主张!”
“行了行了,我不会告诉她你满房间都是她的周边的!”
“唐!九!洲!”
唐九洲做个没人看得见的鬼脸,挂了电话,便往机场驶去,他还得飞七个小时到加州去,得养精蓄锐,等待明天的到来。
明天谁都不能阻止他去接他哥。
然而翌日中午,他从早上九点等到了下午三点,依旧是没有看见他期盼的身影走出来。他摘了墨镜,下车往门卫处走去。
“你好,我是来接人的,一个叫蒲熠星的中国籍男子……”
“蒲熠星……蒲熠星……我查查看……哦,他昨天就走了啊。”
“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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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lea deal:中文翻译为“认罪协议”,一般是认罪求轻判,但也有让你答应一些别的条件(比如赔偿,供出其他犯罪者,作线人卧底等)然后换一个比较轻的罪名的做法,经常看美剧律政剧的小伙伴应该比较熟悉~~
55 当这盛世停电
无以为报,只好勤奋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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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韬,你听说过鲸落吗?”
在经过了数轮问询后,郭培善终于要回香港了。本来蒲熠星写的那篇文章也只是根据客观数据作出的合理推测和分析,并不能作为证据,他的本意也只是扰乱天使基金让他们无暇阻挠他的项目进展,因此郭文韬并不担心天使基金会遇到什么实质性的麻烦——真要说的话,最大的麻烦还是郭培善想要查出蒲熠星的身份。
郭文韬不知道郭培善是不是已经查到了蒲熠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才会特意叫并不是很亲厚的私生子来送机。
“知道,是指鲸鱼死亡以后落入深海,然后以它的尸体为基础形成的一套独特生态系统。”郭文韬点头,“一只鲸...
无以为报,只好勤奋写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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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韬,你听说过鲸落吗?”
在经过了数轮问询后,郭培善终于要回香港了。本来蒲熠星写的那篇文章也只是根据客观数据作出的合理推测和分析,并不能作为证据,他的本意也只是扰乱天使基金让他们无暇阻挠他的项目进展,因此郭文韬并不担心天使基金会遇到什么实质性的麻烦——真要说的话,最大的麻烦还是郭培善想要查出蒲熠星的身份。
郭文韬不知道郭培善是不是已经查到了蒲熠星,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他们的关系,才会特意叫并不是很亲厚的私生子来送机。
“知道,是指鲸鱼死亡以后落入深海,然后以它的尸体为基础形成的一套独特生态系统。”郭文韬点头,“一只鲸鱼的尸体可以供养一套以分解者为主的循环系统,滋养四十多个物种,长达百年。”
“对,所以有时候一个巨人的倒下未必是一件坏事,任何事物,只要它活得太久,占用太多的资源,那它就到了尽头,它剩下的作用就是倒下,以自己的尸体繁育更多样的物种。”郭培善按着郭文韬的肩膀,语重深长地说道,“金融世界也一样,那些庞大的机构,臃肿不堪,结构混乱,它内部的每一个人都像一个贪婪的脂肪细胞,只想自己越变越肥大,而不去考虑宿主的痴肥会导致什么结果。”
郭文韬一声不吭,他当然知道郭培善是在讽刺那些明知道投资产品是高风险的垃圾却为了高额的佣金无底线地向客户推销的投行员工,但他不知道在此时此刻,他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高阁太老了,”郭培善终于说明白了,“这片海不需要它了。”
“……我会帮Laura的,只要抢购了股权,联合David把King踢走,David是玩不过我们的。”郭文韬呼吸一窒,“它毕竟是个实业集团,可以通过它打造很多项目……”
“文韬,”郭培善打断他的话,“你哥哥说过一句话,他说猎鹰该做的是去寻找一个又一个可以立刻变现的猎物,而不是像母鸡一样自己去承担长期孵化的责任。你是想当一只翱翔天空的猎鹰,还是固步自封的母鸡?”
“……我明白了。”郭文韬垂下眼眸,藏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拳头。
“我先回去了,这边交给你了。”
“您慢走。多保重。”
目送郭培善走进关闸,郭文韬才回身离开,他大步流星地回到车子上,发动引擎就往市里赶。
我得开快点,他想,再晚就买不到新鲜的鸡肉了,昨天蒲熠星说想吃咖喱鸡,他快下班了,他得赶紧赶回去买材料。
毕竟他是全天下唯一一个没有把我当作后备方案,当作保底选项的人。
郭文韬猛地踩了一脚急刹,险些冲了红灯,他揉着眉心长叹一口气,日头已经完全西斜了,他赶不及了。
赶不及,这是郭文韬人生中比当备份更讨厌的事,如果说被人当备份还能靠自己努力干掉排在前面的人而转正,那赶不及就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他妈妈离开的时候,他就赶不及见她最后一面。
那时候他刚进帝都风控没几个月,职场新人嘛,总是会被前辈们“磨练”的,他没日没夜地工作,经常加班加到在办公室睡着,一睁眼就是天明,还落下了胃痛的毛病。
然而这没有为他赚来更好的仕途,在一个案子里,他的直属上司质疑他和某个机构有利益输送的关系,无论他怎么解释,他都不相信他一个刚工作的新手能把事情解决得那么完美,他向上级反映了,建了内部调查的档案,调查他过去那些出色的工作是否因为收买了什么人才得到的结果。
于是他在内部听证会上关掉了手机,错过那个医院打来的电话。
而更讽刺的是,因为母亲去世,郭培善推掉一个重要的会议来到了北京参加丧礼—因为这件事,他始终认为郭培善对母亲是有爱情存在的,起码曾经有过,所以他还是愿意喊他一声“爸”——而帝都风控的领导一知道他是郭培善的私生子,当即摒弃了一切的疑虑,大赞他工作出色年轻有为,他在两年内升职快得像坐火箭,他在应酬场所也不必再费心赔笑,自有人来哄着他捧着他,那场内部调查就像是一个笑话。
他从那天开始就明白了,有时候别人信任你,并不是因为你的能力怎么样,而是因为你是谁。
天使基金小郭总的头衔,比他郭文韬的名字好用多了。
他可不打算把它奉还给郭文浩。
心情不算太好,郭文韬特意去兜了兜风再回家,省得让蒲熠星看出什么苗头。但他一回到家就吃了一惊,蒲熠星居然喝醉了,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呢喃着些什么。
“蒲熠星!”郭文韬跪在沙发边上,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还是烫着的,是喝了多少啊?“你喝酒了?……别在这里睡,去洗个澡吧?”
“……你去哪里了?”
爱人酒醉后的声音更黏糯了些,又多了点不耐烦,郭文韬顺着他的捉挠把他半抱起来,“我去见了几个老客户……你让我不要整天待在家里嘛,我就出去跑跑业务咯。”
“……”
“嗯?”颈项间窝进了一个脑袋,带着酒气的呼吸呵得郭文韬耳根发痒,听不清蒲熠星说了什么。
“辛苦你了,”然后他彻底听清楚了,“小郭总。”
郭文韬连动都不敢动,他梗着脖子任蒲熠星从他耳朵亲吻到锁骨,又沿着他颈脖的曲线啃咬到喉结——他总有一种他下一秒就要咬断他喉咙的错觉。
“小郭总……”蒲熠星在他嘴角低声说话,“你说话啊,小郭总?”
“……你不是都知道了吗?”郭文韬垂下眼帘,“我只是觉得他们并不算是我的亲人。”
“嗯……”蒲熠星没有回应,只是一下一下地亲着他的脸,细致的,缓和的,像在鼓励他继续说,却也像在哀求他别说了。
“我,我承认我是故意设那个算法陷阱的,但是我没得选,我只是想要在本该有我一份的地方拿回一席之地,但只要他在,我就没办法……我也没想到会有人因此死掉的,我真的没想到!”
“嗯,好……”蒲熠星把他拉到了沙发上,抱住他微微发抖的肩。
“……我没有骗你,真的,”郭文韬捉住蒲熠星的衬衫下摆,“我说过了,我不是一个完美的人,我有做错过一些事……但是我现在是真的,真的爱你的……你不要听别人的……”
“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蒲熠星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你说一切我都信。”
“蒲熠星……”
“那你告诉我,Q-city,还有灰鹤计划,你打算怎么处理?”
郭文韬顿时卡壳,怎么办,难道他要告诉他,他准备承蚕食掉高阁,把它拖进深渊里干掉,然后躺在它的尸体上数钱吗?
“韬韬,我不在乎你以前做过什么,我也能感觉到你的爱,但是,但是我不能过那样的生活,”蒲熠星起直了身体,他搭着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眸底都是潋滟水光,“我不能明知道一笔钱是靠着剥削大批大批无辜的人,还能说这是商业法则,别人玩不转是他的问题,安安心心地带走这些钱享福。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你是知道的。”
“……对,我知道。”我当然知道,那就是你独有的温柔与美好。
“所以我们既往不咎,只看未来好不好?”蒲熠星捧着郭文韬的脸,“我们不需要走那些歪门邪道也能过得很好,你看我现在规规矩矩做事不是挺好的吗?”
郭文韬瞪大了眼睛,“这……”
“我明白,你还有你父亲那一层的关系,你不好违背他的命令,那我们就不干了吧!”蒲熠星捉住他的手,“我辞职!我们回国!随便做些什么都好,我可以开个密室逃脱游戏店,你可以开个健身房!或者我们什么都不做,就到处玩!我们现在赚的钱够我们用一辈子了!我会陪着你的,我答应过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我都不会离开你……”
“够了!”郭文韬咬紧牙关,喝断他的话,自己也不觉红了眼,“你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吗?”
“我相信你……”
“你别信我,真的,你别信我。”郭文韬呵地一下笑了起来,“算了,装不下去了……我都快把我自己骗过去了,但是没有办法,你太聪明了,我骗不下去了。”
“韬韬?”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你很幼稚,我说的一开始,是从我在纽约图书馆看见你那篇论文开始。”郭文韬抵着蒲熠星的肩膀把他推开,“什么打破一个零和游戏的唯一方法就是重新开局……这世界是你想掀棋盘就能掀的吗?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啊?多少old money都在这场游戏里家破人亡,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有能力阻挠?”
“……”
“可是你还真的有点本事,居然能熬成了PNC的区域经理,我觉得你挺有趣的,就想接近你,是,我是爱上你了,但是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样的我,所以我才会这样装傻充愣,让你以为我真的是一个认可你的处事方式的人,你树敌众多,只有我对你好,你还能不喜欢我吗?”郭文韬一边说着一边把西装外套脱掉,他伸出手去拉住蒲熠星的衣领,“我真的努力了,我很努力的去扮演一个你喜欢的郭文韬,我都演了那么久了,你既然说你也爱我,那你能不能迁就我一次?”
“迁就你一次?”蒲熠星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你来帮我,等我拿下天使基金,你想干什么我都陪你,你想救哪家企业就哪家企业,你想做慈善就做慈善,你想扶持创业就扶持创业,我什么都听你的。”郭文韬凑到他领口前,在他锁骨中心的皮肤端端正正地烙下一个吻,一边就去解他的皮带,“过来帮我,熠星,过来我身边……”
“别……住手!”蒲熠星却一把推开了他,稍微失了控制,直把他推得撞到了茶几,“我觉得我们需要冷静一下。”
郭文韬坐在了茶几上,他仰着头,难以置信,“你这是要跟我分手?!”
“……我只是说我们要冷静一下再讨论这个话题。”
蒲熠星说着,就跳下沙发往自己的房间走,郭文韬想拉住他的手腕,他挣开了;黑色的房门“砰”地关上,他才挨着房门,缓缓地滑坐到了地上。
什么啊……
他两手插进头发里,胡乱地抓了两把。
郭文韬,你演技也太特么糟糕了。
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和你想夺取家业证明自己的野心比起来我一文不值的,真的,我不会介意。
就不必踩着你自己也碎裂的心,去骗我以前的所有种种都是演戏了。
蒲熠星抱着膝盖,他听到郭文韬走进自己的房间,听到他翻出行李箱,听到杂乱地把衣物塞进箱子,然后他听见轮子滑行,大门打开,又重重关上。
挺好的,现在走挺好的。
要是再晚个十分钟,他可能就忍不住打开门去答应他了。
蒲熠星侧着身体倒在地上,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之间。
他知道他很快就会再见到他,只不过是在另外的场合罢了。
而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希望这一天到来。
【纬钧】浮生半夏
* 《一日之春》同系列文学。现实向,而且是真 · 现实向,要多真有多真的那种,俩人都各自有主。一日之春是互攻,这篇无差(所以带钧纬tag)。
* 三观不正预警,OOC预警,背德偷情预警,作者先承认自己不是人,三观正常不能接受现背的各位请千万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谢谢大家!!
正文:
齐思钧的飞机落地在宁波的时候,窗外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前一天是小满,按节气来说从这一天起江南地区就进入了梅雨季节。然而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凉风让小齐老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他终于明白周峻纬为什么在电话里反复跟他说要多穿衣服—...
* 《一日之春》同系列文学。现实向,而且是真 · 现实向,要多真有多真的那种,俩人都各自有主。一日之春是互攻,这篇无差(所以带钧纬tag)。
* 三观不正预警,OOC预警,背德偷情预警,作者先承认自己不是人,三观正常不能接受现背的各位请千万千万不要勉强自己!谢谢大家!!
正文:
齐思钧的飞机落地在宁波的时候,窗外还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前一天是小满,按节气来说从这一天起江南地区就进入了梅雨季节。然而一下飞机,扑面而来的凉风让小齐老师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哆嗦,他终于明白周峻纬为什么在电话里反复跟他说要多穿衣服——这都五月下旬了,可这里还在乍暖还寒。
宁波靠海。文科生小齐在去酒店的车上想到,地理老师教过,海水的比热容大,所以海滨城市的夏天来得迟。他在酒店办了入住,拿了房卡却径直去敲了周峻纬的房门,等待已久的小周弟弟从里面把门拉开,两人像两块黏糊的糍粑一样一秒粘在了一起。他们关上门,摘下口罩,然后在玄关处交换了一个缠绵的吻。
“冷不冷?先洗个澡。”周峻纬暂时成了这里的东道主,环着他搓了搓他发凉的身子,不无心疼地把他往浴室的方向带。齐思钧也没客气,放下随身的小箱子,摘下挎包就开始脱衣服。周峻纬在外面给他兑好温度刚好的水,拉开浴室门探进半个身子:“喝口热的。”
收拾完之后他们开始缠绵,窗外雨声绵绵不断,反倒让人更有感觉。古人认为“雨”是天地相交,天地交巜合而生万物,男女交巜合而生子女,所以那沙沙作响的白噪音自然勾起了本能深处的隐秘慾望,两人都分外情动,kingsize的白色大床被搅得乱七八糟。
“明天有空?”最终双双瘫倒在床上的时候,周峻纬问。
“嗯……仪式结束之后就自由了。”小齐老师说。
“带你去城区转转,顺便去机场?”周峻纬侧头看着他,笑着提议道:“宁波我很熟的,带你去吃汤圆。”
周峻纬对宁波确实熟悉,当年在这边拍戏,档期很空,一有时间就往城区跑,什么天一广场三江口,海曙区熟得像自己家。他们赶得时候不好,今年休渔期提前了些,海鲜是没什么吃头了,于是他们便直奔了缸鸭狗,刚好他们都爱吃甜食。
洒着干桂花的一碗汤圆端上来,咬开,浓浓的猪油黑芝麻馅淌了满勺,香甜浓郁,只闻一闻就香得人都酥了。齐思钧平常胃口不好,不常吃年糕汤团这样的糯米制品,可这里汤团的糯米皮却一点也不噎嗓子,薄薄的在舌齿间纠缠了两下就轻轻化开,又韧又糯。他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只捧着碗一个接一个地,把一碗大汤圆喝了个底朝天。
“喜欢吃的话就买点冷冻的带回去?”周峻纬见他喜欢,又在手机上下单了几盒冷冻的半成品。放下手机后又叮嘱他一次不要吃太多,猪油糯米的不好消化,怕他胃要难受。
齐思钧乖乖地应了,筷子又伸向了蟹粉小笼。转眼间两人就扫荡了一桌的菜,都觉得有点撑,因此没去开车,干脆就沿着街边往前走。
他们去天一阁转了一圈——齐思钧小时候就读过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其中就提到了这座中国最古老的藏书楼、天下的读书人都该来拜谒的地方。作者在一个台风登陆、风雨如晦的日子来到了这里,感慨这“极端艰难、又极端悲怆的文化奇迹”。
“你之前来过这里?”齐思钧看他轻车熟路地带着他走进庭院,有些好奇地问。
“对呀,来过好几次,还带朋友来过。”周峻纬道。
“这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齐思钧随手拍了拍门口石兽的脑袋,长长叹了口气,笑道:“这早已不是那座被世代守护的藏书楼了。”
“嗯,我知道。”周峻纬跟在他后面,点点头同意道:“所以,来这儿也不是为了看什么,有时就是单纯地为了……凭吊。”
齐思钧笑,顿住脚步打量他:“哟,那股劲儿上来了啊。”
“我之前没有来过江南……呃,其实中国的很多地方我都还没去过,很多地方都是我在书里读到过的,然后凭着想象去描摹它的样子。”周峻纬微微眯起了眼,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些淡淡的笑意,“小时候我在北方生活,外公外婆教我背诗。什么‘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什么‘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总之吧,我还没来得及亲眼见识这一切,就去了加拿大。”
“所以……你也读过那篇《风雨天一阁》?”齐思钧顺着他的思路猜到。
周峻纬点点头,道:“当时对他的一段话感触很深。他说,我们这个为写书、印书创造好一切条件的民族,竟然不能堂而皇之地保留许多书。于是,这个民族的精神状态长期处于散乱和自发的状态,他常常不知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自己究竟是谁、要干什么。”
齐思钧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句仿佛不是很恰当的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
“所以……现在回来找精神寄托?”齐思钧觉得自己能理解一点。
周峻纬抿了下唇,双手背在后面,抬起头看着那块白底黑字的牌匾,摇摇头道:“应该说是……物伤其类吧。”
10岁是周峻纬生命中一个巨大的断层,他有时会想,如果人的一生可以像考古一样,切出一个地质学的剖面来,他十岁之前和十岁之后的沉积层,应该是截然不同的两种颜色,沉淀着不同种类的生物化石。他依稀记得他离开中国的那一年,班里的同学们还沉迷于白展堂的“葵花点穴手”,大人们则一遍又一遍地看《亮剑》。然后他就远渡重洋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这里的人口头禅是“Oh My God”而不是“额滴神呀”,这里的人不懂他的笑点和那些朗朗上口的诗句。这里的冬天无比漫长,只有雨雪霏霏,没有杨柳依依。
他很聪明,很快学会了外语,很快学会了钢琴、吉他、小提琴。他适应了西方人的饮食,会玩西方人的运动,憧憬着西式的浪漫主义——一屋二人,三餐四季,携手环游世界,无人打扰,便是一切。
然后他与她相遇,结婚。他以过客的身份回到这个国家来,却在落地的那一刻惊觉,尽管他已经走了那么久、那么远,可当他回到这片土地上的这一刻,仍然会觉得,这里才是他真正的家。
他的血肉、呼吸,一切的一切根植的地方。他的塞上牛羊空许约,他的剑花烟雨江南。
然而随后他发现,自己被当做了“外人”。
他有时候会不懂同龄人的梗,他没有那段关于集体和高考的共同记忆。就像填歌词时唐九洲说“就像以前先写作文后写题目”,所有人都能会心一笑,可他就得反应一阵。他像一条被人类养大、无法被野狼群接纳的幼狼,一直在别人的大笑中孤独着,直到来参加这个节目,直到遇上齐思钧。
他们接住了他。他们接纳了他。那个人以最不着痕迹地方式拉着他融入了这个小团体,接下了他所有的话,让他成为大家真正的同伴,而不再是一个彬彬有礼的客人。
他是他在陌生水域中的舟楫摆渡,是历经岁月难以忘怀的温柔诗句,是永夜孤寂中皎皎如轮的故乡月光。
离开天一阁后,他们又顺路走到了一街之隔的月湖公园。长沙其实也有一个月湖公园,他们也去过,十分现代化的一个湖而已,跟这种亭台水榭的江南园林大相径庭。他们走进侧门的时候,原本就阴蒙蒙的天空又暗沉了几分,两人嗅到风雨欲来的气息,连忙戴起帽子,步履匆匆地往公园的方向走。
“好像要下雨了,在这儿歇一会儿吧。”
周峻纬拉着他钻进了湖边的一个小亭子。湖水碧绿,中心零星布着几个芳草小汀,岸边是垂柳随风飘摆,正应了那句“绿丝低拂鸳鸯浦”。齐思钧倚着柱子盘膝坐在窄窄的亭凳上,两人刚坐定片刻,亭外的地面就零星落了雨点,雨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
“真及时。”这种微小的幸运事件令人格外开怀,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对坐在两根亭柱之间的窄小长凳上,看细密的雨丝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落下万点涟漪。
“我前两年刚毕业的时候想过,如果有一天失业了,什么都不想干了,就找一个这样的地方。有湖,有杨柳,我开一间小书店,养两只猫,煮煮咖啡,调调奶茶。”齐思钧抻了抻脖子,拔着腰伸了个懒腰,笑道:“但我没敢跟别人提过,这种……胸无大志的想法,提出来肯定被骂。”
周峻纬弯起唇角笑了笑,没说什么,一条腿屈起来踩在亭凳上,脚尖跟齐思钧交叉的双腿留出个不足一寸的暧昧距离。他想象了一下对方所描绘的那个画面——湖畔旁,杨柳边,原木色小房子有几扇干净明亮的落地玻璃,齐思钧系着围裙在柜台后忙碌,偶尔闲下来坐在店里,看着窗外的湖光潋滟,喝一杯清茶,手中捧一本未读完的书。
“挺好的梦想。”静默了片刻他轻声评价道,“不过确实……早了点。我想我老了以后可能会选择这样生活。”
齐思钧下意识笑了一下,想问是在国内还是回加拿大——但想了想,觉得似乎是个完全没必要问的问题。那个遍地红枫的国度是他的家啊,眼前这人坐在他面前,不过是为了闯荡自己的事业,等他累了,自然会飞回那个有人等待的,温暖的巢穴里去。
他忽然问:“加拿大的湖是什么样的?”
周峻纬想了想,抬手虚虚比划了一下,说那里的湖大多是雪山融水,有什么矿物在里面,所以都是那种清淡又带点灰的青色。他接着又笑了一下,道:“开湖滨书店的话肯定是在国内呀,加拿大的湖滨只有森林和熊好吗。”
齐思钧被他逗笑,却没有再接话下去,只是侧过头,专心欣赏亭外的细雨。周峻纬也靠在柱子上,目光自然地落到对面人的侧颜上。他平静神情下的那丝落寞并没有逃过心理学者的眼睛——他知道他在失落什么。
“国外的景色很美,但也很寂寞。”又沉默了篇,周峻纬开口轻声道:“因为只是你一个人在欣赏,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没有人留下过那些瑰丽诗句,没有人因它们而欣喜或悲哀。怎么说呢……就有点,良辰美景虚设的意思吧,美是美的,但毫无意境。”
“嗯,良辰美景,千种风情——但你又不是无人可说,对不对?”齐思钧回过头来极快地瞟了他一眼,又闪躲开来,专心地看着雨景。周峻纬垂下眼睫苦笑了一下,轻轻摇摇头,叹息般低吟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齐思钧似信非信地哼了一声,依然靠着亭柱看着外头,没有把话再接下去。亭外的雨越下越大,屋檐上的水泠泠地滴下来,为整个亭子披上了透明的珠帘。齐老师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蜷起腿来,倚着朱红的亭柱合上了眼睛。
“我睡一会儿。”
亭外的雨沙沙作响,听起来确实是上好的催眠曲,让周峻纬忽然就产生了种时光凝驻的荒谬感。雨帘将他们这座小小的亭子与整个宇宙隔绝起来,此时此刻,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绵长呼吸,他鬼使神差地站了起来,凑到齐思钧身旁,慢慢弯下腰,鼻息轻颤着,想俯下身给他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
“干嘛。”还没睡着的主持人当然察觉到了对方的行动,闭着眼睛无奈地笑着问。
“现在没有人能看见我们,我想亲你一下。”周峻纬维持着那样微微俯身的姿势,在他耳边道。齐思钧没睁开眼,唇边的笑意却更浓了些:“什么没人看见,人在做,天在看哦。”
“有亭子挡着,天看不见。”周峻纬抬眼再次环顾了四周,确认没有人能在这样的能见度下窥视到他们,才放心大胆地在对方唇上落下了一吻。齐思钧睁开眼睛仰着脸看他,狐狸似的细眼眯着,小声嘟囔道:“扰人清梦。”
周峻纬直起身子来,笑中带上一抹晦暗不明的玩味:“反正梦里也没有我,扰了就扰了。”
“嗯?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吗?”齐思钧打了个呵欠,眼中含着汪浅浅的水,看着他笑道:“我可是经常梦见你。”
齐思钧没有告诉过任何人,合宿的第一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和周峻纬都很老很老了,不知道多大年纪——也许六七十,甚至八九十。他们就在那湖边的花房里开了间书店,带着Timo。一个人负责煮咖啡,烤甜点,一个人负责冲奶茶,踩着梯子把被客人弄乱顺序的书归位。那天下着雨,没有客人,他们就相对坐在落地窗旁的懒人沙发上,他读他的哲学,他读他的词话。直到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起,他们伸着懒腰起来,抱怨着阴雨连绵的糟糕天气,讨论着今天的晚餐和明天要几点起。在梦的最后,Timo摇着尾巴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地要吃的,周峻纬端给他一杯刚冲好热可可,浓稠的奶沫上漂着几粒他最喜欢的彩色棉花糖。
然后他醒了,从自己的床上坐了起来。窗外阳光灿烂,不是黑夜,也没下雨。他们都还那么年轻,都还没来得及年华老去。
“是好梦吗?”眼前的周峻纬问。
齐思钧笑笑,说:“好梦会醒。”
这世上哪有什么好梦呢?半晌贪欢再快乐,醒来时,还不都是心口一刀。
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下了约半个小时就停住了,他们走出了亭子,踏上弯弯的拱桥。
江南的园林一步一景,他们站在桥上俯瞰湖面,也成为了别人的风景。大约“高处”总会激发一些别样的浪漫和勇气——就像很多人喜欢在摩天轮最顶端表白一样,总之,他们走到拱桥最高处的时候,周峻纬忽然停下来,说,我们成个家吧。
齐思钧回头,狐狸眼瞪成了猫。
“在长沙。在你身边,把你喜欢的和我喜欢的东西都放进去,我们过自己的日子,只属于我们俩的日子——”他看着他,喉结艰涩地滑动了一下,声音发哑:“哪怕……只有一天。”
齐思钧凝固住,机械地眨眨眼:“你……”
“我不是一时兴起的,我想了很久了,从……从上次剧本杀结束后就开始想。”周峻纬看着他,双手插在自己的口袋里,下意识咬了咬唇道:“我不想……我不想在这儿总像个客人似的,我想安个家,我想在这里生活。”
齐思钧深吸一口气,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他掏出手机,准备看看租房平台,然后就听周峻纬在他身后,低低说了句“对不起”。
——他们本是一拍即合的露水情人,天光一亮各自陌路,无所谓什么谁对不起谁。可这一次是他越界了,他拖拽着这个人陷落深渊,他利用了他的善良、他的心软,提出了一个又一个过分的要求,逼着他与自己相伴堕落。
周峻纬低下头,紧紧地咬着下唇,一阶一阶地往桥下走,不敢去看齐思钧的眼睛。他是精疲力尽的北极熊,在盛夏时节冰雪消融的汪洋中,紧紧地抱住了那唯一一块愿意承载他的浮冰。他何尝不知道自己的炙热怀抱会加速他的融化,最终连累他与自己一起消亡在这茫茫大海里。可是又怎么放得开手呢?在这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绝望风浪中,他是他唯一的休憩。
齐思钧听到了,顿住了脚步,转过身来,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
“我明白。”他轻声道,“放心,我回去就帮你找。”
周峻纬插在口袋里的手紧紧地攥了起来,硬质的戒指硌得他发疼,他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难过。他觉得他在欺负齐思钧——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剥削。他在这段关系里是更不道德、更少贡献、更无度索取的那一个,可那人竟然就这样纵容了他所有的任性求。他死死咬着唇,忽然就理解了,人为什么会跪在教堂里,在圣母像前忏悔落泪。
我如此顽劣,却仍被宠爱。
我如此罪恶,却仍被宽赦。
我如此痴妄,却仍被拯救。
“……其实你可以拒绝我的。”走出很远,周峻纬忽然鼓起勇气说,“真的可以,没有关系,是我……是我的要求过分。”
“的确过分。”齐思钧点点头,转过身来,一边倒着走,一边晃晃悠悠地冲他笑道:“所以我想了那么久,也一直都没敢跟你提。”
周峻纬到苏州的时候,齐思钧已经在长沙找好了房子,并在网上订了大部分的家具。
“都等你回来装啊,家装大师。”齐老师举着手机通过摄像头给他展示那些乱七八糟大大小小的盒子,周峻纬在另一端的屏幕看着,十分爽快地说了句“Okay”。
“啊……这些是你买的书,这些是我的。汤圆我冻起来了,你在苏州喜欢吃什么也可以买点寄过来,等你回来我们开温居宴。”
“好,我昨天看见有枇杷不错,给你寄点。”周峻纬道。
放下电话后齐思钧又给他发了一段长长的苏州旅游攻略——完全基于他的亲身经验总结出来的,比如哪里有好吃的鸡脚,哪里能买到手作的老店糕团。周峻纬本来没打算进城玩儿,却被他勾起了兴趣。齐思钧去过的地方他都想去一去,他觉得,被他看过的山水,一定是与众不同的。
苏州城比周峻纬想象得要“古老”得多,河道交错,白墙黑瓦,完完全全是少年时读过的书中,那种江南水乡、枕水而眠的意境。他租了一艘乌篷船,躺在里面看着天空,飘飘摇摇地穿过一座又一座的拱桥,头顶飞过一片又一片的白云。他于是又想到韦庄那阙《菩萨蛮》,想到最后一句“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的郁苦——他小时候读这首词还以为诗人是贪恋江南的风景,可大了就渐渐明白,谁会因为还乡而断肠呢?
回不去罢了。无归处罢了。
他想到杜甫,想到这位曾在孤舟上潦倒漂泊的诗人,曾以“天地一沙鸥”自比。于是又想到那部经典的电影,和那句更经典的台词——那只一生都无法落地、只能栖息在风中的无脚鸟。他忽然觉得自己也是那样的一只鸟儿,不知该飞往何方,不知该停留何处,一直在拼命鼓着翅膀飞啊飞,只有死亡能让他停止。
好在在那之前有人伸出手来接住了他。有人小心翼翼地捧起他,让他降落在自己的怀中。
那天他在苏州城里买了很多东西,枇杷熏鱼鸡头米,直接拎到了快递点,打包寄到长沙。
手机下单的时候他翻出齐思钧之前给他发的地址,复制到地址簿里。收件人一栏他想了想,打上齐思钧的电话和名字,又删掉后两个字,改成“齐舟”。
然后他点了保存,为这条新输入的地址和姓名,勾选了备注。
——“家”
- END -
本节目由,宁波旅游协会,苏州旅游协会,中国诗词大会,联合冠名播出(手动狗头.jpg)
(感谢正主为我们提供准确的时间点和丰富的素材,希望他们再接再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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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员向】圆月前章
*狼人杀世界观
*纬钧/南北/九明
*第一人称视角
00
“啪——”
一抹刺眼的光撕开了黑暗。
我被强烈的光源晃到眼睛,躲闪不及,再闭上时,眼前已开始流动青紫色的光晕。
“嘶啦——”
对面的椅子拉开了——铁制品在水泥地上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让人浑身上下汗毛倒立。然后,吨得一声,一个结结实实的重物在椅子上坐下。
我使劲闭了下眼睛,再睁开。
对面坐了一个矮墩墩的警官。他的小胡子很有特点,高高的向上翘着,眼睛圆圆的,巧克力色看起来温暖又和善。可他只是短暂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困扰着...
*狼人杀世界观
*纬钧/南北/九明
*第一人称视角
00
“啪——”
一抹刺眼的光撕开了黑暗。
我被强烈的光源晃到眼睛,躲闪不及,再闭上时,眼前已开始流动青紫色的光晕。
“嘶啦——”
对面的椅子拉开了——铁制品在水泥地上发出极其刺耳的声响,让人浑身上下汗毛倒立。然后,吨得一声,一个结结实实的重物在椅子上坐下。
我使劲闭了下眼睛,再睁开。
对面坐了一个矮墩墩的警官。他的小胡子很有特点,高高的向上翘着,眼睛圆圆的,巧克力色看起来温暖又和善。可他只是短暂的看了我一眼,像是有什么事情正困扰着他,哗啦啦开始翻一本厚厚的东西,动作急切又粗暴。
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那个本子用了很久,已经分辨不出来封面的颜色,书脊上有些深色污垢,不知道是墨水蹭上去的还是什么,里面夹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书皮被撑得鼓鼓囊囊快要爆炸。
半晌,他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粗短的手指夹起一叠照片,扔到我面前。
“你认识照片里的人吗?”他眯着眼睛问我。
我拿起一张照片,里面熟悉的面孔让我立刻想起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样子。我把照片轻轻放下,再拿起另一张……
“认识。”我摸遍了六张照片之后,才开口回答。声音脱口而出的那一刻,我不敢相信发声的是自己——那么沙哑,就像是年迈的老翁。我这才发觉我的喉咙有着火辣辣的灼烧感,就好像几天没有喝水了一样。
或许是我吞口水的动作幅度太大,那个警官似是看出了我的需求。他走出房间,再进来时拿着一个杯子。我来不及道谢,仰头便灌。清凉的液体流过我的喉咙,速度太快以至于我没有时间细细品尝。我擦了擦嘴,将杯子递回去,下意识的舔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点甜味。
我抬头看他。他挑了一下眉,向我解释道,“我加了点砂糖进去。你晕过去了好久,我估计你现在没什么力气。”
我轻轻的点了点头。
“来吧,年轻人,如果你恢复了点力气,就让我们来谈谈那个可怕的夜晚。”警官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摊开手里的本子,“你的姑妈甄夫人的别墅在昨天晚上遭人入侵,她和管家先生死状惨烈,现场非常血腥。你是现场唯一一个活下来的。我注意到你一周前刚刚来到M镇,这是个巧合吗?”
“是的,先生。”我脱口而出。
他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好像想要从我这里找到什么破绽。我勇敢的直视回去,笃定的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似乎有些动摇了,缓缓点了点头,从上衣口袋翻出一支笔,勾划掉了某些部分。“好吧,我们的确认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不能杀掉两个成年人,何况是这么,”他想了想,似乎想找个和惨烈、血腥差不多的词语,“这么凶残……的案子。”
他向前探来,指了指六张照片,“你说你认识他们。告诉我,他们都叫什么?”
“这个是周峻纬,然后蒲熠星,郭文韬,唐九洲,那个是齐思钧,还有邵明明。”我老老实实的回答,咬了下嘴唇,“他们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噢,现在还不确定。”警官仰躺回椅背,“有人写了举报信给我们,据说案发当晚他们其中的某几位出门了。我们调查了一下周边的居民,发现他们六个人都出过门,且让人印象深刻。如果说这也算个巧合,那我可不会相信的。”他开始用手指转动笔杆,虽然动作很灵活,却不知怎得有些可笑,“现在没有证据,我们并不清楚他们在这个夜里做了些什么,何时回来,所以——”
“——小伙子,告诉我,你在晕过去之前,有在别墅里见过他们吗?”
我松开了死死咬住嘴唇的门牙,不自觉地又舔了一下伤口。这次,砂糖停留在舌尖的甜丝丝的味道里混进去了一些金属感。
我想起了血。
在警官期待的注视下,我开了口。
01
我是被我父母丢到M镇的。
他们在乡下经营花圃,虽然总有络绎不绝的订单从各个镇子发来,可我们家仍算不上富裕,只是忙忙碌碌,一年到头也没有空闲。父母没精力管我,我被放养惯了,一个人呆得也挺好,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父亲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姑姑过得跟我们家实在天差地别。她年轻时嫁了一个有钱的大老板,前几年丈夫去世就一个人带着堂姐在M镇生活,惬意自在。M镇花店的采购人在和我母亲闲聊时,意外得知了我姑妈就是M镇的甄太太,惊讶之余,他建议让我投奔姑妈去M镇见见世面,认识认识新朋友。正巧,堂姐有段时间没来家里拜访,父母商量了一晚,第二天,我便坐着一辆马车,走出了十二年来从未走出的偏僻山谷。
一路上我兴奋坏了。
平日里我总是趴在家附近的小山坡上,盼着能够看到镇子里的人坐着马车从很远很远的路尽头走来。他们会在我眼前短暂的掠过,再慢悠悠的走向另一个尽头。
我好想知道马车坐起来是什么样的,坐那么久会不会硌屁股。我去问父母,他们一边弯腰仔细施肥一边敷衍的告诉我,就像是洗碗的海绵一样。
如今,我终于坐上了一次。马车的坐垫好软,但并不像洗碗布。手指一戳就会凹进去一个坑,没过多久就会像母亲做的纸杯蛋糕一样膨胀着鼓回来。我认真的记住了这种感觉,想着回去后再纠正他们。
马蹄声滴滴答答,随着节拍,我轻轻用新靴子踩着车底踢踢踏踏。这双小羊皮靴子是我去年的生日礼物,可是父亲不让我穿它,说我整天只会在泥地里乱玩,还是不要浪费好鞋子了。这是我第一次出门,还穿着我心爱的羊皮小靴子,我开心的在马车上摇头晃脑,连迎面的风沙都无法让咧开的嘴合上。
路途好远。
马车从清晨的明亮一路踏进了黄昏,低矮的建筑才从零星几点连成延绵一片。马蹄终于踩上石板路的时候,刚出发时的兴奋都快要消耗殆尽了。我歪躺在椅背上,看着逐渐变暗的天色和归巢的飞鸟。
夜幕将至,街上的人并不多,赶着回家的男人们步履匆匆,想必妻子们早在家中烧好了饭菜,袅袅烟雾在空中朦胧起伏,只有未归家的孩子还在街上乱窜,引得马车夫们躲闪叫骂。
马车绕了好几个圈,最后才在一栋白色的双层小洋楼前停下。我心中的些许乏味立刻被激动冲散了,三步化为两步跳下车来,奔向门口。
白色的大理石高高的撑起这座建筑,狭长的窗子深深的镶嵌其中,铁制的大门上雕刻着繁杂的玫瑰花纹,院落里的灌木修剪得得体好看。这比我家的小木屋好上太多,我无法想象姑妈和堂姐两个人是怎样居住在这里的,甚至还有花园和秋千,比童话故事里还要富丽堂皇。
“亲爱的,你终于来了。我站在这儿等了你好久。”大门口站着一位穿着玫瑰色套装的女人,她的身材有些富态,但这点缺陷往往会被她手指,手腕,脖颈处金光闪闪的挂饰掩盖掉。
我小跑着想要扑进她怀里,就像表姐每次对我母亲做的那样。可我还没跑到她跟前,就看她微微往后撤了一步。于是我识趣的刹住了车,有些尴尬的走完最后几米。
“姑妈。”我怯生生的叫了一句。
她矜贵的点点头。
其实我们的交集并不多,见面的日子屈指可数。我从未离开过那个山谷,姑姑也鲜少拜访她哥哥一家。反倒是堂姐宠我,总是往我家跑,给我带各式各样的糖果和新鲜玩意,教我读书认字还有画画。
她转身往家里走去,我默默跟在她身后。屋子里面也很大,举架很高,欧式的横梁支柱随处可见,月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给所有家具蒙上一层清冷的蓝色光晕。
“把灯点上。”姑妈偏头朝着谁说道。
我这才看到前厅尽头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他安静的穿着一身黑色,完美融入了无尽的夜色。那人鞠了一躬,慢慢走到月光所及之处。我看清了他的脸——
那张脸上布满了皱巴巴的纹路,一双眼睛没有焦点,视线滑过我时,我莫名打了个寒颤,就好像那目光已冻成了实体,挨着我的脸蹭过去一样。
他慢吞吞的走到一边,划着一根火柴,点起油灯,再走回原地。他始终一声不吭。我注视着他,他也注视着我。反正他一直用一种很冷漠的神色盯着我,让人感觉极其窘迫,很不愉快。
“这是我的管家,你也这么叫他就好。有什么需要就找他。”姑妈在沙发上坐下,把缀着珠子绣着金丝的手套脱了下来,端起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浅浅抿一口。
我局促的站在原地,揪着衣服下摆,犹豫了好久才问道,“姐姐不在家吗?”
“噢,”姑妈轻咳了一声,把茶杯放回茶盘里,“忘了跟你说,你姐姐和朋友去外面游学去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
“啊……”我没料想到这个结果,脑子里跟浆糊一样,“她去了多久……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有几天了吧,小孩子贪玩,没意思了就回来了。”她站起来走向我,“坐了这么久的车不饿吗?”她的手轻轻的搭在我的肩上,不由得抗拒揽着我往餐厅走。
餐厅里摆着一张长桌,首尾都布好了精致的菜肴,中间摆着各式各样的绢花和蜡烛。我自觉走到末尾坐下,有样学样的按照姑妈的方式垫好餐巾,才拿起了勺子盛了汤。
鱼汤被煮成了牛奶一样的乳白色,土豆泥里裹着玉米粒胡萝卜丁,牛排煎得微焦,布丁的甜味游荡在空气里。我吃得狼吞虎咽,半晌才想起对面还坐着一个人。
我想主动和姑妈说几句话缓解下尴尬的气氛,一抬头却看到姑妈身后管家那张年迈阴森的脸,愣是嘴里的东西没咽下去,岔了气,咳得半死不活。
“别着急,慢慢吃。”姑妈终于露出了一模笑容,举起红酒杯朝我示意。
我们的影子被跳动的烛光映在餐厅的墙壁上,看上去有些温馨。就像是,许久不见的一家人。
“我让管家把客房收拾好了,你上楼最左边那个就是。”姑妈拿起餐巾擦擦嘴,朝管家抬了下手,他立刻上前拿起一盏油灯示意我起身。
我放下刀叉,乖乖的跟在他后面走上旋转的阶梯,二楼的空间也很大,有三个房间,左边和中间的都敞开着门,可以看到里面的格局,只有最右边门被紧紧的关上了。
管家把油灯放在床头,微微欠身后就退了出去,临走前还替我关上了门。油灯柔和、斑驳的光使红木地板的光泽摇曳变幻。
客房并不小,一张床赫然立于房间正中。巨大的床柱上罩着浅色的床幔,像一个方形的帐篷。除去床,房间里还有很大的剩余,倒有些空荡荡的。右侧两扇窗并排开着,深红色的窗幔没有被拉开,和清一色垂下的流苏混在一起,半透明的纱帘随着晚风飘了出去,在半空中慢慢舒展。
我围着床绕了一圈,走到靠窗边那侧坐下。床垫比马车上的坐垫还要柔软,一下子就可以陷进去。我立刻爬到床上躺下,翻来覆去感受着这种新奇的触感。
折腾了不一会儿,眼皮就不听使唤得耷拉下来。我太累了,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窗户没有关,夜间的风有些冷,半梦半醒间,我想爬起来关窗户。可就在电光火石的一霎那,我突然感觉窗外有一道目光盯着我后背,我吓得冷汗立起,赶紧翻身滚下床缩在角落里,望向窗外。
窗户外有一道白光一闪而过,然后消失不见。我蹲在床边不敢乱动。我问自己,会不会是一缕月光?不是的,月光是静止的,而那道光却是流动的。我从未如此清醒,大脑飞速得净往恐怖的地方想。过了好久,才小心翼翼的挪过去关上窗。
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宁静的夜空和闪烁的星辰。我仔细把窗帘拉好,仿佛这是我唯一的屏障。
我缩在被子里胡思乱想。
再次睡去,已不知是什么时候。
02
“不可能。”姑妈戳了一下盘子里的培根,似是对它的状态不太满意,“你肯定是睡迷糊了,深夜里怎么会有人看你呢?更何况,还隔着前院那么远的距离,什么也看不到才对。”
我咽下嘴里的那口面包,坚持己见,“我觉得我那时候很清醒,一定有人在看我。”
“那么亲爱的,告诉我,你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吗?”
我语塞得不行,只好埋头喝牛奶。
姑妈满意的点了点头。可是我又补充道,“我昨晚睡得不太好,总感觉隔壁有人说话,也好像是在哭,朦朦胧胧的听不清。”
“我和管家都住在一楼,”姑妈有些无奈的皱起眉头“或许你第一次出门不太适应,做了这么多光怪陆离的梦。”她不等我反驳,接着说道“我白天有事出门,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去街上转转,要是你不认路,我可以让管家带你——”
“不用了。”我一想起管家那总是下巴内收、满脸阴郁的模样就连忙拒绝,“我认得路,我昨天一路坐马车都记住了。”
“那再好不过。”姑妈用餐巾轻轻的擦了擦嘴,管家把一个红色的手包递了过来。
“好好参观一下M镇吧,虽然我觉得这里无聊极了。”
昨夜匆匆一瞥,光线又暗,我没有看清小镇的全貌。今日阳光照耀的地方都那么美不胜收。远处是长满冷杉的墨色山谷,娇艳欲滴的玫瑰和成片的紫罗兰匍匐在脚下,褐色的尖顶小屋随着地面的起伏连成一片,淡黄色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藤蔓,风吹过,就像水波纹一样散开。街道上铺着不同花色的鹅卵石,走在上面有着轻微的疼痛感。教堂的钟声在石缝中回荡,面包的香气飘出店铺,勾引着匆匆的路人。
这里的一切都有趣极了。
我不知从何看起,只觉得哪里都新鲜、稀奇。我环顾四周,正打算去那个人最多的糖果店,忽然看到它旁边有个不起眼的小木屋。低矮的屋檐上挂满了羽毛、还有奇怪的网状装饰物,老旧的台阶门槛上长满了苔藓,和一些肉乎乎的花草。
我情不自禁的朝它走了过去,推开了那扇半合着的门。
屋子里更乱了。高高低低的置物架上放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水晶球里的物体缓缓移动着,金光闪闪的制品都被做成奇怪的形状,鱼骨头拼成了巨大立体的动物,精致小巧的木偶轻声歌唱,不同颜色的羽毛笔闪闪发光……一卷一卷的羊皮纸扔得到处都是,还有一些碎纸片、木头屑在地板上,让人无处下脚。
“这个店主也太邋遢了点吧……”我下意识的吐槽道。
“背后说别人坏话可是不礼貌的行为哦。”一个声音从一大卷羊皮纸后传来。
我被吓了一跳,往后一步正好踩在一片纸上,重心一偏就摔了个屁股蹲。
那卷羊皮纸不为所动,平静地说,“离我的柜子远一点,可别把上面的东西碰坏了。”
我爬起来揉了揉屁股,才看到羊皮纸后的桌案上趴了一个头发卷曲的男人,他白色的衬衫外套了一件红色天鹅绒小马甲,显得整个人精神极了。他趴在案台上不知道在刻着什么,见我目光移了过来就立刻捂住那东西,笑眯眯的看着我。
我用鼻子哼出一口气,底气不足的说,“我才没有想偷看呢。”
那人眼睛弯弯的,像一只狐狸,听罢赶紧松开手哄我,“你看,你看,我不拦你。”
别人请我看,我又没了去看的兴趣。我的目光转向一边,盯着那些里面像是藏着一团迷雾似的水晶球。
“你是哪家的小孩儿,我怎么之前没见过你。”男人继续手上的动作,窄窄一条雕刻刀不知勾勒着什么形状。
“难道M镇所有的小孩儿你都见过吗?”我偏不回答。
那人脾气也好,认真道,“差不多吧。”
“为什么?”
“小孩子嘛,会被我屋里的东西吸引到,过来拜访。你们好奇的天性没有被遏制,总会对一些没见过的东西心动。”他耸了耸肩,“你们的家长就不一样了。”
“大人们会怎样?”
他稍微直起身子,勉强赏给我一个正脸,“大人们害怕未知的一切,他们不喜欢有东西在他们的掌控范围之外,所以觉得这个店古怪又惊悚,也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接触。”
“所以这个玻璃球里面的东西是活的吗?”我指着一个水晶球问。
“可以这么理解,它会跟着你的想法变化。”
我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它,脑袋里不断地想象着一块小蛋糕。可那团迷雾依旧纠缠在一起,没有丝毫变化。
“你是个骗子。”我言简意赅的评价道。
“谁说不是呢。”那人也不恼,反倒愉快的舒展开眉眼哼起小曲。
我觉得这对话无法再继续下去了,这人的脑袋实在有些奇怪。我毫不犹豫的推开门走了出去。
我在糖果店里买了满满一口袋蜂蜜糖,把父母带给我的铜板花了个精光。一手举着一块吮着,一手抱着纸袋漫无边际的在街上闲逛。
街边的花店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一个年轻人正拿着水壶往上面洒水,让花瓣看起来更加娇艳欲滴些。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从我家批发过来的花,便留心多看了几眼。
“每天浇八遍水,这花还没卖出去就要被你搞死了吧?”对面的酒馆开了一扇门,一个高高的戴着圆框眼镜的年轻人靠在门上用轻蔑的语气说。
“关你屁事。”浇花那人并不抬头,只把后背留给他。
“搞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干嘛,反正——也卖不出去。”
花店的男孩忍无可忍的抬起头,一扬手,剩下的半壶水准确的泼在了酒馆那年轻人身上。
“邵明明!你又泼我!这个月第二次了,你是不是工资还没扣够!”他发出杀猪一般的叫声,胸前的衣服全湿了,深色蔓延过大片布料,头发也软塌塌的趴在头顶。
“要你管!”叫邵明明的那个男孩子把桶往地上一摔,撸起袖子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过去,“我今天非弄死你不可!”
年轻人见状,赶紧往门里一缩,死死关上门,任由邵明明在门前又踢又骂。
我站在原地看得津津有味。这样的场面似乎并不稀奇,走过的行人都见怪不怪,匆匆瞥一眼以示尊敬。
邵明明对着门发泄完怒火,转过身对上了我的视线。或许是吵架时许久没有观众了,看着我他反倒有些忸怩,从我旁边走过,又退了几步回来,“我平时可温柔了,我不是总这样的,知道吗?”
我舔了一口要化了的蜂蜜糖,点了点头。
“真乖。”他摸了摸我的头发,转瞬喜笑颜开,仿佛刚才那个撸起袖子干架的人不是他。
酒馆的门又开了一条缝隙,刚刚那个年轻人试探的探出一个脑袋查看情况。邵明明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凌厉的偏头一个眼刀飞去,那人立刻重新关上了门,这次,许久没有再打开。
“懒得理你。”邵明明翻了个白眼,走回花店门口拎起空荡荡的水壶,又念念叨叨的去接水了。
我突然觉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我站在街中央仔细思索,按理来说我不应该见过M镇的任何人,邵明明的穿着那么精致,也不像是会出现在我家小山村的样子。难道他来我家采购过花?那他认识我吗?我是不是应该过去和他打个招呼?
“嘿!小孩儿!”背后有人叫我,我转过身去一看,还是刚刚那个年轻人。
“他走啦?”他在门后探头探脑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们家地里的田鼠,我使劲忍住笑意,板着脸对他点了点头。
他送了一口气,打开门,对着阳光检查着自己胸前的水痕,皱起眉头对我说,“你可千万别跟邵明明玩,他这个人不讲道理,特别容易生气,脾气暴躁,总之可坏了。”
我心想,还不是你先要招惹人家。他把衣服揪起来拧了一下,几滴水摇摇欲坠。他认命似的不再纠结,对我笑了一下,“虽然营业时间还早,你要不要进来喝点东西?我请你。”
他一笑就露出两个大门牙,有些憨厚,这时又像一只无害的兔子了。别人请客哪有不去的道理。我把所剩无几的糖块一口塞进嘴里,手在裤子上随意蹭蹭,就跟着他走进了店里。
白天的酒吧里没有客人,冷冷清清,倒是安静的好地方。我爬到吧台前的高脚凳上坐下,那人钻进吧台,拿出一个巨大的啤酒杯,接了一些橙黄色的液体“砰!”得放到我跟前。
我看着上面漂浮着的一层泡沫,怀疑地问,“这是什么?”
“麦芽酒,浓度很低的。”他转身也给自己接了一杯,低头喝了一大口才呼出一口气来,“爽!”
我从未接触过酒,在我心里那一直是大人们喝的东西。可我看他年龄也不大,于是费力的搬起杯子,喝了一口。
好奇怪——这是我的第一感觉,浮着的泡沫太厚了,我许久都没有尝到下面的液体,我猛吸了几口,然后苦味铺天盖地的袭来。
“咳咳咳——好苦啊!”我使劲抹了一下我的嘴角,愤怒的看着他。M镇的人怎么都那么喜欢骗人!
“你这也不行啊!M镇的大人小孩儿酒量都很好的,你父母没有给你喝过啤酒吗?那过几天的啤酒节怎么办?”他像机关枪一样突突了好几句,才停下来喝一口。两大口的功夫,啤酒杯已经快要见底了。
“我不是M镇的。”我连手带脚的和他比划了好久,他也没听懂我家到底在什么方位,我郁闷的又喝了一口酒,然后皱着眉头呸了好一会儿。
“所以你是甄夫人的……侄子?”他艰难的理清人物关系,我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象。”我沾着泼出来的液体给他在吧台上写象这个字。
“懂了,就是大象的那个小象。”我突然感觉他的脑子好像不太好。“我叫唐九洲。”他也沾着液体给我写他的名字。
“你平时都干点什么?”我瞧着他一直和我嬉皮笑脸的玩闹,也没有什么工作要做。
“我啊,就白天的时候打扫一下店,擦一下桌子,然后就没事了。”唐九洲坐在吧台后的高脚椅上,身高加成,我抬头看他有点废脖子。
“没有人和你一起打扫吗?”
“对啊,本来白天就没什么人,晚上客人才上来,白天我一个人就足够了。”我似乎知道他为什么要去逗邵明明发脾气了,这么话痨的一个人要自己坐上几个小时是不可能的事。
他抬手拿起吧台上的一本书随意翻了几页。书很旧,页码都发黄、褶皱了起来,可见它的主人经常翻看。
“那是什么?”我伸手指它。
“这个嘛?”唐九洲合上书,把封面露给我,“《狼人前传》,蒲熠星写的。”
“蒲熠星是谁?”我觉得一天之内我被灌输了太多没接触过的要点。
唐九洲唰的从椅子上站起来,“蒲熠星你都不知道?他可有名啦——”看到我迷茫的眼神,他又无奈的坐下,“你到底是从哪个山洼洼里面出来的呀……M镇南北两大小说家之一的南边蒲熠星,最擅长写侦探推理小说了。《狼人前传》是他的成名作呢。”
“南北,那北边是谁?”
“哎呀,你不用管,你知道蒲熠星就行了,他可厉害了……”唐九洲抓耳挠腮语无伦次的介绍了好久,最后直接把书塞到我手里,“我借你看,你看完就知道了。”
我在他“是男人就喝完一杯酒”的鼓励声中干完了那一杯液体,抱着那本破破烂烂封皮都要掉下来的书,迷迷糊糊的回了别墅。
姑妈还没回来,我和管家简单的打了个招呼就直奔楼上。我趴在床上翻开了那本书,没想到一看就看到了傍晚。
我这才想起来,我的蜂蜜糖还落在吧台上。
03
“好看吧。”唐九洲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得意的说。
的确好看。我从来没有想过小说可以这样写,作者完全构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观,在那里,有月圆之夜变身的狼人,有调制毒药解药的女巫,有拨开迷雾看清人心的预言家,也有手无寸铁凭借着智慧和敌人斗智斗勇的平民……就好像,这一切是真实存在的一样!
我像是得到了举世瑰宝一样,昨天拿回家差点一口气看完了全部,连姑妈几次催促我下楼吃饭都差点没听到。
对于这本书,姑妈表现出了一点不屑一顾,“那都是写给小孩子们看的,又不是真的。”我怀揣着的激动和兴奋无人可说,那时不知怎得,我突然想起我在小木屋里遇到的那个收藏水晶球的骗子,大人们无法理解、不愿相信的事,他或许会像孩子一样懂得。
我摇晃着腿,拿着我得而复失的糖袋,没头没脑的问道,“你知道糖果店旁边的那个小木屋吗?”
“哪个小木屋。”唐九洲胡乱的抹着桌子,心不在焉的问我。
“就是,里面有很多水晶球,门口种着很多肉乎乎的草的那个小木屋。”
“肉乎乎的草?多肉植物吗?”我耸了耸肩,感觉自己说的和学名没什么差,“知道啊,怎么了?”
“你觉得那个老板怎么样?”
唐九洲直起身子,皱着眉思索了好一会儿,“大家都说他非常古怪,但我觉得还好?我也不知道啦,我们总共没说过几句话。”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不料他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表姐……你堂姐……哎不对,到底事什么辈分,反正你姑妈她女儿还是挺喜欢那家店的,好像。嗯,好像总往那里跑。”
我眼前一亮。
堂姐之前来看我的时候,不止一次提到过M镇有一个神奇的手工匠人,给我带了好多他做的小玩意。“他给所有孩子做了童年的一个梦。”她曾经摸着我的头发这样评价道。
我抓着糖袋跳下凳子,匆匆跟唐九洲告了别,就拔腿往小木屋跑去。
我刚拉开酒馆的门,就看见邵明明一脸阴翳的站在门口,正好拦在我的路前。
“我看你最近跟唐九洲走得很近嘛——”他拖长了声音问我。
“嗯……其实并没有。”我为自己捏了把汗,无意于搅合进他俩的“血海深仇”里。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好的,小象。我今早看到你拿着一本书跑过来,如果我没认错的话,是《狼人前传》?”邵明明危险的眯起眼睛。
“是的。”我咽了下口水。
“我就知道!唐九洲背着我到处给别人安利蒲熠星!”邵明明扯开了大嗓门,像凭空拿着一个大喇叭一样冲着酒馆里面喊道,“蒲熠星有什么好的!我们家韬韬才是M镇第一小说家!”
里面没有丝毫动静。我已经想象到唐九洲把自己藏在吧台后面的模样了。
“小弟弟啊,哎不,小象啊。”邵明明挽着我的手,一副自然熟的样子,换了亲切的语调说,“蒲熠星写得没什么意思,要看小说,还是得看我们家韬妹妹的《花田醉》。”
“韬……妹妹是谁?”我被他拽的一个趔趄,差点摔下台阶。
“M镇南北两大小说家之一的北边郭文韬,擅长用特别细腻的手法写让潸然泪下的动人故事。”
“他是个女的?”我满头问号“为什么叫妹妹?”
“那是因为我们家韬韬的文风甜蜜又忧伤,软绵绵的像棉花糖一样。”邵明明越说越陶醉,情不自禁的松开了我的手,在空气中比比划划,像个音乐家一样,“南北两位作家虽然都声名远扬,总被人放在一起说,但事实上他们王不见王,都憋着一股劲想要超越对方,只要其中一个人出了一本书,另一个一定快马加鞭赶稿出书,书店门前总是并排放着南北两位的最新作。啊,要不是我是韬妹妹的死忠粉,我都希望他们俩是一对儿了。”
“你可拉倒吧邵明明,我看他们俩想要掐死对方还差不多,谁愿意总和一个三流写手相提并论啊。”唐九洲在吧台后探出脑袋,激情发言道。
小旋风邵明明立刻把我甩在门口冲了进去。我赶紧几步跳下台阶,在玻璃杯被丢出来之前迅速逃离。
骗子老板今天没有在屋里,而是站在外面摆弄花草,我把糖袋揣进口袋,向他走了过去。
“噢,是你。”他看到我的时候并不惊讶,意思一下给了我个惊讶的语气词,“你今天又来了。”
“嗯……我听说,我堂姐总和你在一起玩。”
他立起一根手指竖在嘴前,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四处打量了一下,才说“不能乱说噢小朋友,你姐姐只是很欣赏我的小手工。”
“我不叫小朋友,我叫小象。”我憋着一口气,“我还没说你就知道我姐姐是哪个?”
“当然。”他又笑着眯起眼睛,“我可是有魔法的手工匠人。”他打开门,我轻车熟路的从一片狼藉中爬了进去。
“你姐姐好一段时间没来找我了。”老板坐在他的写字台后。他今天又穿了一身红色,有点像马术服,反正很好看就是了,我在街上看到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适合红色。
“姑姑说,姐姐和朋友去游学了。”我没怎么见外的从一堆破烂里翻出一个软垫,一屁股坐在它上面。
老板没有说话。我抬起头,以为他要对我乱动他东西而生气,可是他脸上却只有一个玄妙的笑。
“怎么了?”
“你姐姐没有去游学。”他说。
“怎么可能,我姑妈亲口告诉我的。”我摇摇头不以为意。
“你姐姐出门之前,都会在我这里买些小玩意,当成礼物送给别人。”他翻出了一个账本,给我指了几处,“她最后一次买东西,是四十天前,买了一个会变颜色的玻璃弹珠,她临走前告诉我,要送给她可爱的堂弟——”
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弹珠,“这是她上一次来看我的时候给我的。”
老板点了点头,“是在我这里买的。她每个月都会来两三次,买点东西送给你,或者是——”
“她有一个多月没来看我了……”我随手把玻璃珠一揣,脑子飞快地转动,这两天一直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但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或者是她亲爱的小女仆。”
“我姐姐有女仆?”我突然站了起来,“姑妈家有女仆吗?!”
我知道哪里奇怪了。那天我在家外面玩,听到M镇的花店员工和母亲站在门口交谈“甄夫人阔气极了,别墅很大,家里还备了管家和女仆,小象过去一定会涨很多见识。”
“难道你不知道吗?”老板摆出一副惊讶的模样,“甄家有一个叫露露的女仆呀,你姐姐跟我提过的,她们关系可好了。”
我想起来了,姐姐的确跟我说过,她有一个叫露露的朋友。
“或许是她们两个人一起出门旅行了,我猜错了。”他反过来安慰我,“既然你姑妈说了你姐姐出门了,那一定是真的。”
我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突然闪过我的脑海。
“其实,”我犹豫了一下,慢吞吞的说,“昨晚我看书看到很晚,起夜时听到我那一层的某个房间里有人在说话,那个总是关着门的房间门缝里有灯光。”
“这又有什么稀奇的呢?”老板抱着手靠在椅背上看我。
“姑妈和管家的房间都在一楼,按理来说二楼只住了我一个人才对。”话脱口而出的一瞬间,我仿佛又感受到了第一晚那道冰冷的视线,莫名其妙的打了个寒颤。“难道姐姐还在家里吗?”
“别多想,小象。”老板笑得温柔,带着一种神奇的安抚的力量,“一定是你想错了。”
我回到别墅的时候,表情或许有些难看,管家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我逃似的跑上楼,重重的把房门关上。耳朵贴紧了门板,仔细的听外面的响动——他没有上来,我舒了一口气。
不知是不是昨晚看了《狼人前传》的缘故,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恐怖的想法。我不断的深呼吸,告诉自己,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可能姐姐就是临时起意去旅行了。可这种念头总是被另一个念头不断的按下去——或许,我应该去那个关上门的房间看一下。
我偷偷的打开一条门缝,无声的从那里钻了出去。我踮着脚走到楼梯口,往下看去——管家或许正在餐厅准备晚饭,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我立起脚尖,悄无声息的走向右边那扇门——我摸到了门把手,轻轻旋转——门开了——
我有点意外。我推开了门。
房间的窗户开着,金灿灿的阳光顺着窗子照耀进来。粉色的碎花墙纸,白色胡桃木的家具,都给人带来一种平和感,看着它们,我就好像看见姐姐的样子。地板很干净,甚至可以说是一尘不染,可见有人勤快的打扫过。书桌的花瓶里插着新鲜的百合,幽幽香气若有似无的飘荡着。
这里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奇怪。看来姐姐是真的出门旅游了。
我放下心来,正打算离开。突然,刚才浅浅揣在裤兜里的那颗玻璃珠子滚了下来——
“哒!”它在地板上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响声,然后迅速的滚向床底。
管家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我冷汗立起,一个箭步扑上去在床侧截住了它。就在我想要拿起它赶快离开时,我突然看到了白色的床板底部有一抹痕迹,我凑上去看。
……是深红色的!
是血吗?
我的心跳骤然间加快,鼓点似的响声震耳欲聋,几乎让我听不到外界的一切声音。我又低了一点头,几乎要把整个脑袋埋到床底下——深红色的痕迹在床板背面断断续续,星星点点,最后在一处戛然而止——
一张纸片被夹在木板的缝隙里。
楼梯那边传来了脚步声,我来不及多想,手哆嗦了几次,才把那张小小的纸片从缝隙里抽了出来。我的手在不停的抖,实际上我浑身都在抖,好不容易把纸片塞在裤带和腰之间。再转过头时,门口已经站了一个人。
“怎么了,少爷?”管家轻声问我。
我的心坠入冰底。
04
我的衣服背面全湿了,舌头有点拐不过来弯,废了几次力才把一个简单的句子说出口。
“我的珠子掉进来了。”我捡起那颗玻璃珠,大言不惭的说道。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几乎要捏不住那颗珠子,发梢也湿了,几滴汗顺着脸颊淌了下来。
管家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没有动作。
我不能死在这儿。
我告诉自己。房间的窗户开着,他只要进来一步我就从那里跳下去,二楼而已,我不会出事的。
他突然退了一步,把门口让了出来,示意我出去。
我立刻手脚并用的从地板上爬了起来,疯了一样跌跌撞撞的跑下楼梯,跑出门外,跑到大街上。
我分不清方向,脑子里混乱一片,提着的一口气到现在还没有喘匀,就这么吊在胸前,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走——
我撞上了一个高大的动物——它喘着粗气,肌肉健壮极了。我一下摔倒在地。
“不好意思,你有没有摔到哪里?”有人从马上跳了下来,单膝跪下想要扶我起来。他的手指碰到我的那一瞬间,我就尖叫出声,“不要碰我!”
“好好好,不碰你。”那人体谅的举起双手向我展示他的诚意,一动不动的俯下身看我。
我的视线模糊了好久,然后才开始慢慢聚焦。我先是看到了一条金色的项链在我眼前晃动,挂坠是一片栩栩如生的羽毛,我把视线慢慢上移,一张英俊非凡的脸闯了进来。
“你还好吗?”他担忧的问。
我深吸了一口气,说“还好。”
“你的头发湿透了,你的衣服也是,出了什么事吗?”他慢慢把我扶了起来。
我正想解释,一声尖叫就从围观的人群里传了出来,“天呐!小象你怎么了!”邵明明拎着一个篮子风风火火的挤开人群冲到我面前。
他冰凉的手指拨动了一下我的脑袋,发现了我的异常,声色俱厉的朝旁边那人嚷道,“你把这小孩儿怎么样了!你不能跑,你要负责!”
我就像一摊软泥一样瘫在那人手上,没力气替他辩驳什么。那人明明无辜极了,却还是绅士的帮邵明明把我扶到路边。
我坐在台阶上背靠一面墙,看邵明明在手腕处写下那人的名字和住址才满意的放他离去。
“啧,倒是长得不错,就是太笨手笨脚了些。”邵明明侧过手给我看他的名字,“周峻纬,现在住在南湾旅馆,是来M镇旅游的……要是有什么事,千万抓紧去找他,别不好意思,不然过几天可能这人就没影儿了。”
他不在意的摸了一把我汗湿的头发,关切的问,“你怎么了?低血糖吗?”
我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
“你等着,我去给你买点面包吃。”他正打算起身,又被我拉住手腕。“怎么了?”
“你陪陪我。”我小声的说。
我知道他现在不明所以,可他还是坐下来,拍了拍我的肩。
我有点想哭。
“你今晚不想回家?”
我点了点头。
“和父母吵架了吗?我跟你讲啊,不管怎么样,父母都是爱你的,别跟他们置气,自己冷静冷静,离家出走可不是个好办法。”
我深吸了几口气,才告诉他我住在甄夫人的房子里。
“甄夫人!”邵明明却突然激动起来,“我有个好朋友也在那里,她叫露露,你认识她吗?”
我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她和我堂姐出门游学了……或许吧……”
“是吗?我怎么没听说过。”邵明明小声嘀咕道,“我好久都没去见她了,希望她能原谅我。”
“多和我说说她。”
“谁?露露吗?”邵明明想了想才开口,“她人很好,是个很甜的小姑娘。我和她之前一直在花店打工,花店的生意并不算好,所以老板决定辞退我们其中的一个人。露露不想让老板纠结也不想让我难过,主动离开了。我觉得好对不起她……那段时间我听说甄家缺一个女仆,就把这事儿告诉她了,结果她真的成功了。”
他低下头,突然低声说,“我希望她可以在那里过得很好。起码,要比我好。”
“她很好。”我反过来拍了拍邵明明的小卷毛,“我堂姐人很好的,她常常和我提起她。”
我们默默的坐在街角,像两只悲伤的大蘑菇。
看我差不多恢复了状态,再三保证没事了不会闹脾气的。邵明明才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的拎着他的小篮子离开了。我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不知道该去向哪里。
我想回家了。
就在我这么发愣时,一顶宽大的帽子扣上了我的脑袋。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有人告诉我在街上可以捡到小孩儿,这话果然没错。”我掀开帽子,看到那只红色的狐狸朝我眨了眨眼睛。
他最终还是收拾了他的小店铺,看上去比第一次看到的整洁多了。
“我会收拾的,但是工作的时候并不喜欢分精力理会这些小事。”齐思钧,他终于告诉了我他的名字,把帽子挂在衣架上,关上了门。
“你不怕我是个坏人吗?”我两次三番拜访他的店铺,还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他仍然把我从街上捡了回去。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他正站在椅子上翻着柜子的最高层,说这话时停下来看着我,“我看人很准的。”
我磨磨蹭蹭的坐下,看着他翻出一盒黄桃罐头,拉开拉环递到我跟前。
“我这里没有勺子,或许你可以考虑用手抓着吃。”
他虽然这么说,可最后还是去隔壁买了一把咖啡勺给我挖罐头。
我接过勺子,把那张在腰带里藏了太久已经汗湿了的纸片递给他。
“你确定吗?把一个你藏的这么严实的东西给我这个只见了几面的人看?”齐思钧笑着问我。
“我觉得你是个好人。”我挖了一勺果肉,告诉他。“我相信你是个好人。”
“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想法。”他哼着一首小曲儿,打开了那张纸。
他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卡顿了一下,旋即表情严肃的看着我,“你在哪里拿到的?”
“姐姐的房间里。她藏在了床板底下的缝隙里。”我给他比划了一下,记忆翻涌,我又一次想起来那些深红的痕迹,勺子一下子跌落在地板上,“我看到了血……”
“别慌,”齐思钧把勺子捡起,安抚得拍了拍我的背,“不要自己吓自己,你把具体情况给我讲一遍。”
我颠三倒四的讲完了整件事,末了声音颤抖的说,“我不想回去,回去我会死的。”
“不会的,小象。”齐思钧叹了口气走到我旁边,陪我坐在地板上,“首先我们不能确定那些痕迹是不是血,万一只是颜料什么的呢?你说房间清理的很干净,说明管家和姑妈一定没有发现床板底下的印子,还有这张纸。姐姐的卧室没有被锁住,就证明了他们并不认为这里面有什么是不能被人看到的东西。相信我,你今天进去了也没什么的。”
我听了他的话,慢慢不再颤抖,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我重新翻开那张纸条。
【妈妈好像发现了我的日记本】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姐姐很早之前在我这里买了一个日记本。”齐思钧眯起眼睛,好像回忆到了很久以前,“那个密码本只有主人和制作者能打开。”他的手指又指了指自己。
“我猜那个日记本如果不在她的房间,就应该在姑妈那里了。”齐思钧突然转过来看我,他沉思了一会儿,动手使劲捏了一下我的脸,“小象。”
“干嘛?”我没好气的问。
“你要考虑好。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他认真的时候和平日里笑眯眯时判若两人,“如果你只是一时好奇,我建议你到此为止,过几天就跟你姑妈说你想家了,然后回去,当做在这里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
“如果你真的想要知道一个所谓真相,走下去,你可就回不了头了。”他拍了拍我的脑袋,“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有时候真相会让人啼笑皆非,也可能让人不寒而栗。你好好想想。”
他打开门,时间不早了,夕阳斜照在他脸上,整个人的气质深沉又迷人。“现在,回家去。别让他们觉得你好像发现了什么。”
“我会安全吗?”我出门前,依然战战兢兢的向他求证。
“至少夜里会的。”齐思钧眨了眨眼睛,“有人默默保佑你。”
我打开门的时候,餐厅的灯亮着。我默默走了过去,姑妈正在餐桌前看着什么,注意到我进来就把东西放到一边,“怎么这么晚回来?饿了没?”
我轻轻点点头,拉开椅子坐下。
她没有问任何问题,没有任何其他不该有的举动。管家依旧默默的站在阴影里,静静的看着我。
谁也没有说话,刀叉划过盘子都悄无声息,安静得出奇。房间里的空气有些冷,碰到裸露在外的肌肤上惹得人想缩脖子。
我努力的尽量平静的吃完饭后向姑妈道了晚安就回到了房间里。我把门仔细锁上,想了想,又推了一把椅子挡在门口。
我站到窗前,望向外面。漆黑的云朵之下,星辰凝固不动。我不知道我家山坡上看到的,是不是面前的同一片天空,只觉得那里的好像比这里的灵动得多,自在得多。我觉得来到M镇短短三天,好像有什么力量一直推着我走向未知的方向。我不知道最后会走到哪里,齐思钧说得对,最安全的方式,莫过于几天后赶快回家。
我想把窗户关上就去睡觉。一缕晚风吹拂过脸颊,我突然想到了姐姐。
我想起她的头发,她抱着我的时候柔软的长发会滑进我的领口,弄得我痒痒的。我想起她的眼睛,琥珀色的眸子看向我时像蜂蜜糖一样甜蜜。她的拥抱暖洋洋的,握着我的手教我一笔一划写字,又或是陪我坐在山坡上,用她拿来的蜡笔描绘面前的天空和平原。她的声音很甜,给我讲述稀奇古怪故事时,画面都好像闪着金色的阳光。
我希望她真的在某个地方和朋友玩耍嬉闹,那些印子只是玩闹时画上的几笔,可我发现我更怕她在哪个见不到光的地方,她一手带大、唯一发现了些许线索的堂弟害怕惹上争端,于是她只能永远在黑暗里呜咽,没有人发现。这种可能性,我甚至不敢仔细去想。
我关上窗户。
有些东西在心里逐渐坚定起来。
05
听到我的答案,齐思钧明显惊讶了一下。他挑着眉从头到尾打量着我,好像是想找出我到底哪根筋没有连对。
“我会去找到日记本的!”我向他宣布,“我要搞清楚姐姐现在的状况。”
“好吧小侦探。”齐思钧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知道怎么找吗?”
这我到实在没想过。我盘腿坐到地上,他拿起手边一把长杆雨伞把我挑起来,“别总在我这里呆着,养成的什么坏习惯。”
“可是我们要商量对策!”我躲闪着雨伞,不满的说。
“怎么?几句话就想拉我当共犯?”齐思钧斜着眼睛看我,我这才发现原来他只是一个和我、和姐姐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可他的性格、语气那么亲切有趣,仿佛我们有着几个世纪的好交情,实际上到头来我不能要求他为我们做任何事。
“好吧,你说得对。”我爬起来,打算去寻个僻静点的地方思考这个问题。
“明天是M镇一年一度的啤酒节,所有人都会出来过节,不管是仆人还是管家,主人们都会给他们放假。”他无奈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你可以趁机在家里找一找。”
我笑着眯起眼睛。我认准了他是个好人,果真,他心软得一塌糊涂。
我慢悠悠的在街上晃荡。啤酒节管家和姑妈若是都不在家,我只要做出我一早就出门了的假象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找日记本了。齐思钧已经跟我描述了本子的模样,我相信如果它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我一定可以迅速的锁定它。
“小象!”我正走着,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杆子跳了一下,朝我跑来,“小象!我在这儿!”
如果你也在人群中,你是很难做到忽略这么高一个人的。我连忙快走几步过去,“唐九洲!”
“你昨天没来找我实在太可惜了!你知道昨天谁来了吗?”他抓着我的肩膀好一阵摇晃。
“谁?”
“蒲熠星!蒲熠星昨天来了!“唐九洲像一只打鸣的大公鸡,“我的偶像!来了酒吧,我给他调了最拿手的酒!他说他感觉不错!”
“那真是太好了。”我被他晃的有些迷糊,还没分清方向,就被他挎着胳膊拖着走了起来,“等等,你要去哪儿?”
“我猜我每晚的祷告一定被上帝听到了,”他拎着什么东西给我看,那是一个圆圆的小礼帽,“蒲熠星把帽子落在吧台了,我跟老板请了假把它送回去。你得好好感谢我,我可是带你去见蒲熠星啊!”
他太高了,我被他挎着,手肘高高的几乎翘上天,可是他兴奋得几乎听不进我说的任何一句话,我只好这么别扭的和他并排走着,一路上好多人都诡异的看着我们。
“你知道他住在哪?”我们走上了一处偏僻的小道,慢慢远离主路上的喧闹和人群。几棵瘦削的松树生长得过度倾斜,就像在向太阳祈求布施。
“不知道偶像住址的粉丝不是好书迷。”唐九洲挎着我走过磕磕绊绊的砖头,跨过几根放倒的巨大原木,又跳过了几个浅浅的水洼,走向森林的方向。我被弄得有些糊涂了,我觉得蒲熠星住的地方根本不像个人该住的那样。如果他写的书是真的,要么他是个狼人,要么就是个住在幽林里的怪女巫。
“厉害的高人怎么会和咱们这种凡人住在一起呢?”唐九洲理直气壮的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你看那个郭文韬,就住在最热闹的那条街上,所以他的作品没有那么出色。等我赚够了钱,我也要在这种地方建个房子住。”
我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杂草的高度已经没过了我的膝盖,湿润的水汽低低在地面盘旋,裤脚也沾了些潮气。土地像是结了一层黑冰一样冻得坚硬,冷空气使我四肢发抖,我开始思考唐九洲是不是想把我卖给一个孤僻寡言的老太婆,一辈子在森林里无法离开。就在我犹豫要不要掉头往回跑的时候,一座高高的石头垒成的塔楼终于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里。周围有一排瘦削的荆棘,像是篱笆一样隔出一个小小的院落,朝着不同的方向伸展枝条。
“终于到了。”唐九洲也冷得发抖。我们小心翼翼的从荆棘中钻过去,他敲了敲塔楼底那扇古老的木门。
没有人应门。
“他会不会不在?”我小声的问。我感觉森林里似乎有很多生物,都藏在阴影里围绕在我们周围伺机而动。
“不会的。大家都说,蒲熠星白天从不出门,他是夜行动物。”
“夜行动物?”我倒吸一口冷气,他一定就是狼人!
唐九洲敲得手指骨都痛了,他不耐烦的解释,“这只是一个比喻——”
门开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年轻人站在门后,他的头发就像黑夜一样漆黑,嘴唇是淡淡的粉色,就像是玫瑰花苞一样。他看起来不太精神,准确的说好像有些羸弱、病态,眼睛半睁不睁,好像下一秒就可以靠在门上睡去。
“是你?”他看向唐九洲,挑起眉毛。
“蒲蒲蒲作家!”我觉得唐九洲激动的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了,他举起那顶圆圆的小帽子“你的帽子落在店里了。”
“噢,是么,谢谢。”蒲熠星接过帽子,依然挂在半开的门上,看起来并不打算请我们进去。
“呃,那我们走——”唐九洲想拉起我的手,我却躲开了。
“蒲先生,我是你的粉丝,我好喜欢《狼人前传》,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故事的?”我问道。
“我竟然有这么小的粉丝?”他半阖着的眼里闪过一丝兴趣,“你喜欢哪个角色?”
“我喜欢女巫!可以毒人也可以救人,这太帅了!”
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唐九洲,不知哪里戳了他的笑点,扑哧一声笑了,“或许你们想上去喝杯茶?”
我这辈子爬过的台阶加起来都没有今天的多。我早该想到的,这么高的塔楼,里面到底存在多少阶梯。可是如果因为太累了和主人告辞,我相信蒲熠星会直接把我在阁楼里杀掉。是的,我相信他会的。
他举着一盏烛台走在最前面,突然没头没脑的说,“有些是因为做梦的时候想到的,有些本来就存在在这个世界里。”
我想了好久,才意识到他在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要说的那么复杂,狼人世界不是一看就知道是属于前者的吗?
我爬上最后几节,视野突然一下子开阔了起来。正对楼梯的,是一个巨大的风口,站在前面可以俯视半个M镇,窗口两旁,准确的说,是整个阁楼全部都是书架,书从地板一路摆到屋顶,整个房间塞得鼓鼓囊囊,插不进任何其他物件。角落里有几个软垫,我可以想象,蒲熠星像猫一样瘫在靠垫上看书的样子。
“你可以随便看看。”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对我说话。“我去泡茶。”他走进了另一个房间,唐九洲毛遂自荐要去帮忙,于是,只有我留在这个像书店一样的阁楼里。
我局促的四周看看,才慢慢走近,站在风口前。
M镇在脚下铺开。我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它,远处的青山近处的湖泊互相映衬着,每一点景色都恰到好处。天空那么近,地面那么遥远,我像是悬浮在半空中一样。我看到了姑妈的别墅,在一片红顶小屋中,她的白色城堡非常醒目,我这才意识到,相比起热闹的主街,我住的地方离蒲熠星的塔楼更近。
我转身去看书架。那些书籍封皮都旧旧的,像是古董,烫金的标题都有些黯淡。我不敢伸手去碰,只好背着手将脑袋压低凑近,我看到了好多不认识的语言,好多让人没有兴趣的题目。我相信,如果我也看过、看懂这么多这么多的书,我也会想出狼人世界这个绝妙的想法。
我慢慢的踱步,走到一面墙的末尾时突然看到底层书架和地板之间夹了一些杂乱的羊皮纸,我小心的把它们抽出来,打算放到蒲熠星可以注意到的地方。可是我没有松手,它的题目抓住了我的眼球——
“噤声的狼群
——我们是狼人种族经过几千年的进化过程后仅剩的也是最特殊的一代,我们可以在月圆之夜变身时也保持绝对的理智和冷静,不去随意残杀。狼族、神族、人族在几百年前签定下条约,不再互相怀疑、侵犯、不再互相残害、杀戮,我们都是这个世界里最普通的一员,从此以后,不再按种族区分。
我和父母的身体里就流淌着狼族的血液。我们并不以自己的身份为耻,像普通的人类一样生活、交友。我曾以为经历了前人无数的牺牲过后,我们终于找到了所谓的平衡点,可是灾难依然找上门来。
一些人类得知了我们是拥有自控力的狼族,他们频频到来、做客,他们说既然可以控制自己的心智,狼族和人族又有什么两样呢?反而狼族的体格更强壮、寿命更久远,他们希望能够和我们联手,研究狼族身上的秘密,制造出,像狼一样的人类。
那时我还小,大人们的高谈阔论我并不理解,我依稀记得父母犹豫再三后还是答应了苦苦哀求的对方。他们总是那么善良,我有时为他们的善良骄傲,有时却那么痛恨这种善良。
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我的父母,再也没有回家——”
“你在看什么?”蒲熠星的声音很冷。唐九洲端着茶盘茫然地站在他身后,也看向我。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这个不能看。”我赶忙把几页纸整理好,双手递过去。他接过,随手又把它塞进了身边的书架里,就好像那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东西一样。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他的脸上总是同一个表情,我大着胆子说,“那是您的稿子吗?我觉得非常有意思,您打算出版吗?”
“不打算。”他走到那几个坐垫前,往下一躺,懒洋洋的陷进去。
“为什么?真的非常有趣。我的意思是,大家的潜意识里狼人好像都是坏的那个,可是如果不是呢?如果人才是坏的呢?”
“你很有意思。”他的眼镜片反光,看不清他的神情,“你不就是人吗?”
“可是,好坏是相对的,不是按种族区分的。”
他挑了下眉,点了点头,“你们该走了,喝完茶就去吧。森林若是起雾,你们会迷路的。”说罢,他拿起一本大部头的书,接着没看完的地方翻了下去,摆明了不想再接待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
我拿起茶杯,有些意外——茶杯很精美,搪瓷质地,杯壁上画满了繁杂的花纹,几片玫瑰漂浮在里面,映得茶汤也泛着红色。我喝了一口,满口生香,就如同饮了一壶玫瑰花蜜一样。我帮着唐九洲把空茶杯拿进里屋,一抬头,看到墙壁上挂了一个黑色的圆柱形物体,看起来有些眼熟。
“蒲熠星先生,你也喜欢看星星吗?”
他模糊的哼了一声算回答我。堂姐也曾拿着望远镜带我一起看星空。小小的星辰通过窄窄的管道无限放大,一闪一闪,更加好看。
我和唐九洲再三道谢后又开始沿着那长长的盘旋的楼梯下楼,就快要走到门口时,蒲熠星突然喊住我,“小鬼——”
他的声音在石壁上回荡了好几个弯,才传入我的耳朵。
“《噤声的狼群》不是我写的。”
是吗?我以为写狼人世界是蒲熠星的专利,难道除了他,也有人写吗?那稿件为什么在他那里呢?我觉得有些迷糊,但也没什么想要研究到底的兴趣,回程一路上唐九洲都在疯狂的哀求我转述这个故事,我不一会儿就把满脑子的疑问抛在了脑后。
06
在无限的焦虑与期待之中,啤酒节终于来了。
一大早,街上就开始放礼花,我被轰隆作响的炮仗声和一声高过一声的欢呼吵醒了。睡眼惺忪趿拉着拖鞋走下楼看到坐在桌前的姑妈和冷着脸倒红茶的管家,才意识到今天我有个大任务要完成。
我像往常一样坐在桌前,不动声色的说,“等下我就要出门玩,我一天可能都在外面。”
姑妈拿低了一点报纸,露出一双眼睛,疑惑的问“怎么了吗?”
“没什么啊。”我往面包片上涂起蓝莓酱,镇定自若地说。
“嗯……我只是有点意外,你前几天好像也总是一出门就走一天,但今天却特意告诉我。”
“并没有,”我的后背又开始冒汗了,“今天是个节日,我怕姑姑你希望我能陪你。”
她看起来立刻相信了这个说辞,并且有点感动,“谢谢你还想着我这个老太婆,但我并不喜欢过啤酒节这种过于粗俗的节日,我有其他事情要做。”
“什么?”
“什么什么?”她没有料到我会接着往下问。
“姑妈你每天出去干嘛呢?”我努力的装出一副充满童趣的好奇的语气,我看到管家轻轻皱起了眉毛。
“和我的好姐妹们喝喝茶聊聊八卦,你懂的,这种事可是天大的要事。”她眨了眨眼睛。
她像往常一样出门了。可是管家看起来并没有出门过节的举动。我坐在前厅里穿鞋,又脱下来,又穿上——来回好几次拖延着时间。管家从餐厅走过来,看到我还在家里,淡淡地问,“少爷还不出门吗?”
“呃,马上就走。你不去过节吗?我听说啤酒节大家都会出门的。”我强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
他的视线凉飕飕的扫过我,“我没有这个兴趣。”
好吧,完蛋。我不敢再呆下去,拿着帽子就出门了。
我并没有直接放弃。我走上中央大街又绕了一个大圈回到花园一侧。这些天我发现了,每天送新鲜蔬菜水果还有冻肉的店家总是同一个时间到,交接需要一会儿,我只需要在管家签收并且看着工人搬运的时候溜到姑姑的房间里就好。
计划说的如此轻松,可这太需要天时地利的配合了。我靠在客厅一侧的外墙上,静静的等着送货人的到来。
花园侧面有一条小路,弯弯曲曲的通向森林,平时没有人经过,可就在我屏住呼吸等待着时机来临的时候,一个人从森林那边走了过来。
他的鼻梁很高,眼眶深邃,穿着简简单单的白衬衫,可就像是神明一样,周身发着光,一条红绳拴在他的右手腕,在袖口半露不露。他看到了我,脚步一顿。
我相信我现在一定很让人怀疑。我紧紧贴着一个别墅的外墙,像一只翻了面的壁虎。他犹豫了一下,好像打算说话,我赶紧抬起一只手,给他比划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他合上了嘴巴,了然于心的点了点头。我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及我被理解成了什么,总之他前脚刚离开,送货的人就来了。
“您好,甄夫人家,今天的货源到了。”那人敲了敲门,我侧耳仔细去听——门开了,管家出来了。
门是向外打开的,正好可以挡住两人的视线,客厅的窗户开着——我从来没有那么喜爱落地窗——我蹑手蹑脚的踩着草地走过去,双手攀着台阶轻轻一翻——我进了客厅。
前厅里的人还在说话,需要核对的东西不少。这给我留下足够的时间脱下了鞋子——我并不打算在微晶石地板上穿着靴子跑来跑去。袜子接触地面悄无声息,我拎着靴子,踮着脚贴着墙,轻轻走到了姑妈门前——我拧开了门,闪身进去,又轻轻扭上门。
姑姑的房间和堂姐的风格大相径庭,酒红色的墙纸,金色和红色交织的床罩,尽显华贵。一个梳妆台在靠近窗户的地方,柜子靠着房门那面墙,房间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并不多,我稍微松了一口气。
我直奔梳妆台。虽然管家现在被事情牵绊着,可我还是不敢弄出太大的声音,我轻轻拉开一个个抽屉,又轻轻合上。女人怎么有这么多没用的东西?满抽屉都是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轻轻”这两个字严重拖慢了我的搜查速度。
梳妆台没有,我又缓缓打开衣柜。衣柜很整齐,各种衣服叠成同样大小,放的井井有条,我粗略的把手伸进每一堆衣服里面摸索,一堆又一堆,一堆又一堆——为什么要买这么多衣服?我无法理解,我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日记本硬硬的外壳。
“好的,我觉得没有什么差入——”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我剩的时间不多了!除非现在离开,不然我无法原路返回!
或许日记本并不在房间里,没准她随身携带呢?我想着,关上衣柜的门,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再回到客厅。
我的手碰到了门把手,就在电光石火的一霎那一个声音抓住了我的脑子——床!还有床!姐姐的线索就在床上,我会不会在床上找到些什么?
我听到管家的脚步声,他走进了厨房。我一把掀开被子——什么也没有——床单——什么也没有——我抓起枕头——整个都是柔软的,里面只有羽毛——我要疯了!
不知道是不是一无所获,我的心态越来越砸,动作幅度有些大,脚下的地板吱呀一下发出一个声响。
“夫人?”管家听到了!“你回来了吗?”
姑姑的床被我掀得乱七八糟,这下我完全不可能装作没人来过了。
“夫人?”没有得到回答,管家的声音慢慢靠近。
别慌,别慌。我告诉自己,我一手按上床垫,直接碰到了一处坚硬——日记本!
床垫是可以拆开的!没等动手,我突然灵光一现。
我奋力冲过去锁上了房门。
落锁的声音掩盖不了。管家立刻意识到屋里有着不该出现的人,他跑过来狠狠的砸着门。“谁?滚出来!”
我哆哆嗦嗦的趴在床上,顺着床垫边缘摸索到了拉链——
我终于拿到了日记本。
门口传来一大串钥匙碰撞的声音,这下我无路可逃,我看向了窗外——下一秒,我跳出了房间,摔在一大片低矮的灌木之上。
我顾不得拍打身上沾满的落叶,抱着本子在花园里飞速的转向朝大门口跑去——我听到房间的门“砰!”的摔在墙上——我的喉咙在冒火——街上零星几个人转过头看我——我的肺狠狠的往下垂——我快要喘不过来气了——谢天谢地,在我虚脱之前,我彻底跑进了啤酒节欢乐的人潮里。
我在举着杯子跳舞的人中挤来挤去,把日记本护在胸前,生怕哪个杯子倒了把本子淋了个精湿。啤酒节果然名不虚传,整个镇子上的人都涌到了街上,每个人都拿着巨大的啤酒杯,金黄的液体随着音乐在杯子里荡来荡去。
我不知道管家会不会报警,如果是这样的话日记本最好尽快脱手。我谨慎的来回看看,确定每个人都在摇头晃脑没时间注意我,才艰难的把自己移动到齐思钧的手工坊门外,迅速的溜进去。
他也在喝酒,不过现在呛到了。一双狐狸眼瞪大瞪圆了看我,好像等着我给他一个解释。我来不及多说什么,事实上刚才那种紧张害怕的感觉还没有散去,只朝他生无可恋的摆了摆手,无意交谈。
他立刻读懂了我的意思,接过本子,翻来覆去的看看,“我当时做的很麻烦,打开它需要花些功夫,你明天再过来找我吧。”
他的目光落在我另一只手上——时间紧迫,我来不及穿鞋——鞋子!我拎着靴子跑了一路!雪白的袜子此时都变得黑乎乎一片。
“好好把气喘匀,小偷先生。”
齐思钧举起酒杯向我示意,“别忘了去享受你的啤酒节。”
07
我把脱下来的脏袜子揉成一团丢进路边的大垃圾箱里。那里面已经堆了很多纸杯,塑料盒,烧烤签什么的,没喝完的啤酒好像也倒了进去,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我光着脚踩着靴子重新走进人潮里,有点磨脚,虽然我并不知道日记里有着什么,也不知道回家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可我现在却莫名轻松了很多——或许是街上的音乐太过欢快,或许是人们唱起了歌谣,或许是成桶的啤酒堆在街中央,任由人们随意饮用。空气中飘着麦芽的香气,我觉得我有些醉了,脚步也跟着乱了起来。我向后一歪,倒在身后一个人身上。
“小朋友?”他摇了一下我的肩,“你喝醉了吗?”
“没有。”我摇摇头。我还没有开始喝呢。我想告诉他。
他或许觉得我在胡说,不由分说的托起我的腋下,稳稳的把我抱离了人群。我被放在台阶上坐下,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咦?”
“是你?”
我们同时认出了对方——是刚刚在小道上看到的那个人。
“你也是来参加啤酒节的吗?”我迷迷糊糊的说。
“嗯?”他的气声好温柔,就像夹心棉花糖一样,“你参加啤酒节吗?你看起来很小。”
“有人告诉我不喝酒不是真男人,喝酒和年龄无关。”我打算出卖掉唐九洲。
“这样是不对的……谁告诉你的。”他陪我坐下来,小声的说。
“唐九洲,你认识他吗?”我想了想,估计他不认识,又补充道,“是蒲熠星的忠实粉丝呢。”
“是么?”好看的陌生人轻轻在我耳边笑了起来,我这下真的要晕了。
“我送你回家吧,你住在那个白色的房子里吗?”
我想到刚才的场面就有些尴尬,又不好说出实情,连忙跟他解释那是姑姑的房子。
“那你的爸爸妈妈呢?”他问道。
“啊,他们在山谷那边种花,”我并不觉得也有什么说不出口,反而十分骄傲,“M镇的花有很多都是从我家买的。”
“这么厉害吗?”他似是不太会聊天,只是笑着应和我。
“你爸爸妈妈呢?”这个问题顺嘴就被我问了出来。
他没有说话。我偏过头,看到他的表情一瞬间凝固了,我感觉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话,挠了挠头想要再说点什么把这件事岔过去。
“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不在了。”他并没有回避,反而伸出手给我看那条红绳,“这是我小时候他们给我带上的,说是可以保佑我。”
“你想他们吗?”
他想了想,歪着头认真的说,“虽然这些年来他们不在我身边,我也的确怨过他们的离开,可他们确确实实陪伴我走过了人生很多个折点——在他们并不知情的情况下。”
“他们会知道的。”我抿了抿嘴,想起了邵明明之前讲过的话,“不管怎样,都一定要相信他们是爱你的。”
他笑了笑,不知听进去了几分,轻轻拍了拍我的脑袋,才起身离开。
“会有别人替他们来爱你的!”我突然朝他喊道。人潮拥挤,音乐声振聋发聩,我不知道他听见了没有。他的背影没有停顿,我突然感觉有点怅然若失。
我在台阶上坐着,看人们在身前雀跃蹦跳,突然感觉好孤单。我不知道该去向哪里,不知道该找谁倾诉,对于任何人来说,我好像都没那么重要,从小到大,只有姐姐会认真听我说的每一句话。
我不知道此时她在哪里,我突然很想她。
“你怎么总在街边蹲着?”一个人在我旁边蹲了下来,是邵明明。“又有心事?”
我摇了摇头,他一把抓过我的手,把我拽了起来,“小小年纪别总哭丧个脸,走,哥哥带你去蹦迪!”
我被他重新拽进了人群。我并不会跳舞,只会挥手啊,跺脚啊几个简单的动作,他嗤笑我,然后开始旁若无人的跳了起来。他的动作没有很华丽,但流畅又舒服。很多人注意到了这边,人们大声的教好起哄,主动给他围出了一个圈。我也跟在旁边拍手叫好,却不料他今天非盯着我,把我也拉了进来。
我的脸要烧红了,憋了半天,才小幅度的学了几个他刚刚做过的动作。人们善意的笑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主动走进了圈子,展现自己的才艺,街上比刚才更热闹了。我和邵明明慢慢退到一边,靠在一起大喊大叫,大声的夸奖又或者是不约而同的发出嘘声。
我感觉我好像在哪里找到了归属感,又好像没有。这几天的经历像是一本离奇的小说,不真实得发虚,可我的身体告诉我,这一切,又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远处突然传来了很大的喧哗声,我们旁边的人流都像那边拥挤过去,邵明明爬到了一个花坛上向那边打量,没过一会儿就爬下来朝我撇撇嘴,“那个天杀的南方小说家在那。”
蒲熠星吗?我以为他不会来这种节日的,他看起来那么孤僻,就像在夜晚里行走的黑猫。我也手忙脚乱的爬上花坛,使劲儿踮着脚望去——我看到他了,他被人挤在街的尽头,高高的举起一只酒杯。
我感觉他是想护住他的酒,可是又感觉不像,他的动作,更像是在敬哪个人?
我顺着他面朝的方向一路打量过来,没见到什么回应。
或许他就是想护住自己的酒。我这样想着。
我不知道我在街上呆了多久,夜幕何时降临。我也不知道我怎样走进了酒吧,坐在一圈男人中间听他们吹着牛皮。
“我曾经死里逃生,在悬崖下的一根树枝上挂了三天,为了躲避一只追我的老虎。”
“你这不算什么,我还说我被蛇咬了十八口,连医生也没看,毫发无损的回了家,到现在也没出什么问题!”
“你们都太弱了!听我的,听我说啊,我被我们村的村民们,推到闹鬼的屋子里睡了一夜,什么东西都没敢来惊扰我!我睡得可好了!”
我有点醉了,我斜靠着吧台,眯起眼睛听着他们瞎扯。唐九洲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吧台后面没有服务生,大家都是自己进柜台接啤酒,喝啤酒。酒吧里吵吵闹闹,十几个老爷们几乎要把房顶都掀了。
“你呢?”一个人醉醺醺的杵了一下身边的人,他只是笑着看他们讲话,也不发言。
“我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故事。”他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我觉得他的声音有点耳熟,我努力的睁开自己马上就要阖起的眼睛——噢,是那个,南湾旅馆的周峻纬。
人们不满意他的说辞,非要催促他讲一个。
“好吧好吧,让我想想。”他压了压手,酒鬼们都安静下来听他发言,“我和我的弟弟曾经相依为命,后来被抓去做一个实验,往体内注射一种东西——所有人,包括我弟弟都死了,只有我活了下来。”
人群有那么几秒钟的寂静,然后一个声音颤巍巍的问道,“那你,为什么活下来了呢?”
周峻纬深吸一口气,无奈的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可以活下来。我装作死了的样子,和我弟弟的尸体,和很多其他人的尸体一起被丢了出去。我捡回来了一条命。”
“我后来抱着弟弟的尸体哭了很久,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活下来,让我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可是后来我遇到了一个人,他教会了我活下去的意义……或许老天让我活着就是为了遇到他。”他低头笑笑,把手上那杯酒一饮而尽。
气氛有些压抑,酒鬼们也面面而觑,我皱起了眉头打算细细回想,还没来得及,就听他突然说道,“不是都在吹牛吗?随口说的你们也信了?!”
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大家好像都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觥筹交错,酒杯的碰撞声再次响了起来。
“嗨,我还以为真的呢!”
“你编的可真好啊,我都没看出来!”
身边的人推搡着他,有人给他再次倒满了酒,周峻纬也笑着回应,与大家频频碰杯。
幸好这故事是假的。我跳下高脚凳,想要去上个厕所——我喝了太多酒了——我扶着墙,像无头苍蝇一样在酒吧后面摇摇晃晃的寻找着。
我究竟有没有找到厕所,我已经记不太清了,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东西,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只知道,再醒来时,我已经躺在客房的床上,正午的太阳已经爬上了我的脸。
08
宿醉后残缺的记忆片段一起冲进了脑子,信息过多弄得我头疼不已。我摸着楼梯把手慢慢走下来,姑妈已经走了,管家正站在前厅,听到声音后抬头锁定了我。
“昨天你在哪里?”
“什么?”我晃了下脑袋,没有听清他的问题。
“昨天有人闯进了房子,然后从后院逃走了,”他的眼睛就像是毒蛇一样闪着诡异的光,“小偷把房间翻得乱七八糟……”
“什,什么!”这次是惊讶的语气,我配合得瞪大了眼睛。
“是你吗?”他阴森森的问。
“当然不——拜托!怎么可能!我要是回来为什么不走正门呢?我干嘛——天呐你竟然怀疑我?这是姑妈的意思吗?”我装模做样的发了一顿疯,末了又冷静的质问道。
他的头往后仰了一下,“这是我个人的意思,与夫人无关。”
“好吧好吧随便你,”我慢慢走下最后几节台阶,走进餐厅,没有与他对视,“昨天我一直在街上,我觉得有人愿意作证,看到我在跳舞之类的,尽管去问吧!”
他许久没有说话,我猜他已经相信了。
我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橙汁,他慢慢从前厅走过来,“你的袜子去哪了?”
“咳咳!”我被他跳脱的思维吓了一跳,“你说什么?”
“你昨天出门的时候穿了袜子,我看到了……回来的时候你是赤着脚的,为什么?”
我的大脑在他说话的时候迅速旋转——“我记得我昨天是一早走出了大门的,可是我也并不知道我是怎么回来的——所以,你还要继续拷问一个喝醉了之后什么也不知道的人吗?”
他终于默不做声了。
我咬着吐司,有些得意。或许是总被他的脸吓到,这次怼他,我感觉非常良好。
“你们为什么不报警呢?”我忽然好奇。
“夫人并不打算报警。”他短暂的回答。
噢,哪个警察会相信一个小偷翻来翻去只拿走了一本日记呢?又或者是日记本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我想起我今天可以去齐思钧那里解密了,吃饭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一倍。
我兴奋的冲进店里,朝齐思钧快乐的打了个招呼,他的脸色不太对,我慢慢把笑容收起。
“怎么了?你没打开吗?”我凑到他桌前,他一把将摊开在桌面上的日记本合上,站了起来,将它藏在身后。
“什么意思?”我看着他。
“呃,小象,我并不认为……你应该知道日记里有什么。”他慢慢地说,谨慎的措辞,“我觉得,这太扯了——”
“——给我。”我伸出手,坚定地说。我没有怎么听懂他在讲些什么,但我已经拿到了日记,就一定要搞清楚姐姐的处境!
我们的目光在空气里疯狂摩擦,我不逞多让,坚定的看着他。
“如果你想好了的话……”他最后还是把日记递了过来。
我直接打开他刚刚翻开的那一页,迫不及待的看过去——我抬起头茫然地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
那一页纸上只写了一行字,我认出了姐姐的笔迹,可它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
【狼人是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什么什么……”我的嘴唇哆嗦着,我觉得这太荒唐了!我看向齐思钧,希望他告诉我这只是个恶劣的玩笑,但他神色严肃的靠在柜子上,示意我从头看下去。
我连忙翻到日记最开始。
【我在小齐哥那里买来这本日记时并没有打算用,因为好像没有什么秘密需要这样严防死守。可是最近我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也许也是我多虑了,但是谁知道呢?我发现——街上的流浪汉们一夜之间都不见了!从家走到中央街那一路,平日里有七个乞丐,转到中央街了之后数量就更多了…我昨天还按顺序给了他们零钱,和最年迈的那个交谈了几句,为什么今天他们就不见了?!】
乞丐?我来到M镇这么久的确没有看到乞丐和流浪汉这类人物,这么看来的确有些古怪……我连忙翻到下一页。
【妈妈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劲,她甚至有点高兴,她说乞丐的存在本身就给小镇带来了一丝肮脏——我并不能认同她的观点。但我没有当面反驳她,我怕她伤心。】
【很多天过去了,他们一直没有出现,露露说或许是镇子里建了收容院之类的地方,我想或许是的,不然他们怎么可能同时消失呢?希望他们到了新的地方之后,有人能够好好对待他们,跟他们说说话。】
【露露出门买菜的时候遇到了以前同一个村子的人,她说村子里前不久来了一些人,跟村民们签了什么协定,好像是可以无偿的给予他们钱和食物之类的,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村民们好像都签署了,毕竟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并不多有。可我觉得不会这么简单,怎么会有人无偿的做这么多事呢?(也有可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还是再让露露去打听多一点比较好)】
几天繁杂无趣的小事过后,下一页的笔记开始凌乱——
【那个村子的人都被带走了!露露等了好多天也没有等到那个同乡人,她去和附近村子的人打听,据说有一天很多镇子上的人过来把他们都带走了,说只要离开一天就好,可是他们快一周了也没有回来……我现在有点混乱,好像协议上有什么要求,如果我能看到一份文件就好了】
【妈妈最近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明明之前整天整天呆在家里。她敷衍我说是去和那些富太太聊天了,可是明明她之前最讨厌这些交际】
【她竟然请了一个叔叔来家里吃饭!我并不抗拒,只是感觉有点突然,妈妈喝了好多酒,很开心的样子,他们还说了什么合作愉快,我得去找时间好好了解一下到底是什么生意】
中间跨越了好几天。
【我拿到了文件】
然后便是我最开始翻开的那页,斗大的,加粗的,惊恐的——
【狼人是真的!!那一切都是真的!!】
我迅速想起《狼人前夜》里的设定,所以那些狼人、女巫、预言家,都是真实存在的吗?就存在我们的身边?像普通人一样?
【我被搞晕了,我问露露我是不是在做梦,她说她也不知道。怎么会呢?】
【我没想过她做的事情和我之前的困惑有关,我要和她谈谈】
接下来换了一种字体,我仔细辨别了一下,还是姐姐,但她明显是在哪里摘录来的。
{——将用纯血狼人展开研究。狼人拥有了自控力后,行径与人类并无差别,我们试图从狼人身上提炼药剂,再注射到普通人身上,看看会发生什么——}
{实验对象最好数量充足并且毫不起眼,那些流落街头的流浪汉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血清的威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注射的瞬间实验对象就停止了心跳。上面并没有停止这个工程,我们还要继续下去……流浪汉要死光了,该去哪里找实验品呢?}
我突然想到了点什么。
{村民!那些贫穷的村民,只需要提供食物和一定的金钱作为报酬,他们才不会管合同上写了什么的,更何况我们告诉他们这是无害的}
{这个项目很多年前就开始了……曾经好像有一个实验品没有在注射后立刻死亡而是活了一会儿。这是多么珍惜的实验品!可是我向他们索要时,他们竟然说和其他尸体一起扔掉了!}
{没关系,我会制作出更好的作品的。}
【我要不认识我妈妈了,她的包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不知道姐姐是怀着怎样的情绪摘录下这些东西的,我只觉得铺天盖地的寒冷,我的牙都在哆嗦,齐思钧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我脑海里的有些东西逐渐连贯起来串成一条完整的线。
【这样做是违法的,是违背道德的,我去和她郑重地谈了。她答应我答应的好好的,可是我还是在她的包里看到了一期又一期的新文件,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管家好像也知道这件事,我每次偷偷翻她包她事后都会知道。天呐!】
【幸好露露也觉得这样做不对——我要再去谈一次,如果她还不停止我就要报警了】
【我在警察局里看到了谁!!就是那个来我家吃饭的男人!他也参与了吗?所谓的郝警长??】
【不能报警】
【我得收集更多的证据,我要去那个工厂看看】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很多狼人工厂的证据、实验报告以及详细情况被她夹在了后面的页码里,现在散落在桌子上。
我坐在地上,许久没有说话。齐思钧安静的看着我,观察着我的表情。
“你相信巧合吗?”我的声音在抖。
“不相信。”
“我也不信,可是为什么这么凑巧呢……狼人前传,噤声的狼群,酒吧里的玩笑,然后是这个日记本,你相信一个人会在短短几天之内接触这么多和狼人有关的东西吗?”
齐思钧没有说话。
“这么循序渐进的让我了解、猜疑,再到现在真相大白的那一刻。”我打了个寒颤,“或许是我想多了……一定是我想多了!是我主动走进的酒吧,是我在街上随意碰到的人,是我决定去偷的日记本,也是我随手捡起的书页……最开始最开始也是我父母决定让我来的M镇!”
齐思钧看着我,缓慢的点了点头。
“不管是不是巧合,是谁这样安排的,我信了。”我呼出一口气,“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些狼人,那些实验,那些无辜的试验品们,我相信了。”
“小象。”齐思钧感到了不对,轻轻打断我。
“我只想知道姐姐在哪里……”我颠三倒四的说,走到门口,“我会找到她的。”
我没有理睬齐思钧在我身后的叫喊,这么像鬼魂一样飘荡在街上。姐姐在哪里呢?我隐约知道了结局,可我并不愿意相信。
姑妈今天回来的很早,太阳还没落下她就出现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她好像是在等我,可我并不想和她说话,目前来说,我看见她就感到害怕。
“小象,”她朝我招招手,“过来姑妈和你聊聊天。”
我看着她,就好像看到被隔离的狼群,寒风里磕头乞讨的流浪者,对食物充满希望的村民,我不知道她怎么可以每天笑着和我说话,在漠然的看着尖叫求饶的人们之后,在挥挥手处理掉无数尸体过后,稳稳的端起红酒杯朝我致敬,再在无数个夜里安然入睡。
“姐姐在哪儿?”我没有动,站在门厅那里问。
“嗯?当然是和朋友游学去了。”她不慌不忙的说,“她的朋友叫做露露,是我们家的女仆,她们形影不离。”
“是吗?”我咬着牙问。
“当然,不然还能去哪儿?”姑妈歪了歪头,“你今天精神不太好,要不要上去休息一下?”
她的话音未落,我就冲上了楼。
09
我在床上坐了一夜,一动不动。我的脑子里像是被塞进去了一团缠绕的毛线,我不断的寻找着线头的开端,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天光初亮,楼下传来了开门的声音——姑妈出门了,这么早?我一下跃下床,跑下了楼梯。
管家看到我好像要说些什么,但我没有理会。我把脚塞进鞋子就冲出了门。
冥冥之中有个念头告诉我——跟着她。
她并没有走向镇子,而是往树林的方向走。我依稀记得狼人工厂就在树林的某个方位,我心中充斥着一种莫名的情绪,我不知是怒火还是其他什么东西,这段时间来几乎烧着了我的身体,我好像没有了知觉,没有了胆怯,像一个假人一样,机械的跟在她不远的身后。
我混混沌沌的走啊走啊,早晨的森林雾气还未散去,乳白色的液体萦绕在我周围,我好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是的吧?这一切都是假的,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梦里我来到了M镇,遇到了一个奇特的手工匠人,一对总是打打闹闹的冤家,我在梦里读了一本叫做狼人前传的书,还去拜访了他的作者。梦里姐姐的床底有血,给我留下一个装满秘密的日记本,梦里姑妈是个冷血无情的恶魔,扇动着翅膀,对我耳语轻笑。
她停了下来——我躲在一棵树后,指甲深深的扎进树干——梦醒了——
两个土堆,在一片野草丛中,高高的,醒目的立在那里。连墓碑也没有,没人知道底下埋着谁,沉睡着怎样不甘的灵魂。
姑妈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相框,摆在其中一个坟头。
我背靠着那棵树,不愿扭头再看。我把手塞进了嘴里狠狠咬住,不让自己呜咽出声音。姑妈在不远处轻声说话,我听不清,可那种朦胧的感觉让我立刻想起了第一晚关着门的房间门缝里跳动的光线和若有若无的声音。
没有词语可以形容我现在的心情,或许是世界开始了崩塌,脚下的地面都开始变得绵软,我的胸口涨得难受,每一次呼吸都好像身体里的器官在绝望的哀鸣,我的眼前出现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真切,张开嘴,声带轻颤,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遇见姐姐的每一幕画面都在重现——她俯身向我低语梦想,笑容轻灵得像六月的泉水,她抬头仰望高处的太阳,却不知自己本身就是别人的光。她将温柔托付给浮沉的世界,愿意在盛大的烟火之下伫立角落,静默而深情的看着喧嚣的一切。她本应与太阳共荣光,却总是坚定的牵起旁人的手腕,拉着他一起走向明亮。
我伸出手去揉眼睛,或许是沾上了些许灰尘,放下手却觉得眼睛更酸涩了。
雾气越来越浓,看不清天地万物。我把自己缩成一团,我终于哭出了声。
齐思钧不在店里。这是我第一次没有找到他。我想要拿回姐姐的日记本,她没有成功的事情我来帮她完成,警局里如果有内奸那便不去警局,我不相信这世上完完全全没有公道,我不相信只有我一个人在夜里辗转反侧,一闭眼就能离去的人就站在我的床前。
我坐在门口等他。
太阳终究慢慢落入了黑暗,最后的金光变化成血一样的猩红,缓缓在西边沉了下来。
街上的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红光之中。
我低着头抱膝坐在台阶上,固执的等着,街道上的人们步履匆匆,只有一双华丽的高跟鞋在我面前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姑妈戴着精致的头纱小礼帽,红色的嘴唇弯曲出一个优雅的笑容,“走吧,回家了。”
餐桌上没有热腾腾的饭菜,油灯也没有点亮。我坐在位置上,看着姑妈走到另一边坐下。有人默默走到了我身后,我知道那是管家。
“你今天去哪里了,听说你一大早就跑了出去。”姑妈的手指温柔的在餐具上抚摸着,就像是抚摸一只温驯的宠物。
“街上。”
“哪个店铺?”她不依不饶。
“酒吧。”我低头看着膝盖。
“是吗?”她轻轻笑了起来,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异常恐怖,“我好像在树林里见到了你,是我看错了吗?”
我不再吭声。
“日记本在你手上。”她慢慢站了起来,手指在大小各异的餐刀上点了点,挑了一把顺手的,“不用着急否认。没有哪个小偷会放着我满抽屉的珠宝首饰不拿,非要去翻床垫这种地方的。”
她用食指压住刀柄,刀刃优雅的慢慢的随着她的脚步,在桌垫上向我滑动过来。
“怎么样,小象,找到你姐姐了吗?”她走到我的身边,空着的那只手扶住我的肩膀。
“知道她为什么在那里吗?”她压低了声音,靠在我耳边说。“我讨厌所有妨碍我的人,不论是谁。”
我打了个寒颤。她满意的直起身子,“日记给我。”
“不在我这里。”
“你说什么?!”一把冰凉的东西立刻贴到了我的脖子上。
今晚的月亮圆圆的,清冷的光照进房子,一切事物的阴影都被投在墙上,重叠的影子张牙舞爪,像是不知名的野兽。
“你还给别人看了?”刀更近了,死死的抵在我的喉咙上,“告诉我在谁那里!”
我闭紧了嘴。森林里好像传来了遥远的嚎叫,飞鸟哗啦啦得飞入空中。
她的指尖划过我的脸颊,像是刀锋一样,有些刺痛,“不说?没关系……先解决掉你,我再慢慢去查。”
她高高的举起了刀,我闭上了眼睛。
是同一把刀吗?姐姐也是这样闭着眼睛,面对着已经成了恶魔的母亲吗?
屋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狼嚎,那么清晰,那么洪亮,几乎可以听得清它胸腔里每一声震动。
我睁开了眼睛。
“什么?开什么玩笑?”姑妈转过身一把揪住管家的衣领“今天是——”
月圆之夜。
故事里的月圆之夜。
我趁机拔腿就跑,我冲上了楼梯。
“抓住他!不能让他跑掉!”姑妈在楼下声嘶力竭的嘶吼。
我的身后有人——管家的步子大极了,几步就要跑了我的身后——他伸手扯住了我的衣领,我奋力挣脱,冲进房间想要关上门,他在外面死死的抵住——就在我们僵持不下时,楼下传来了玻璃碎裂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直接冲破客厅巨大的落地窗!
“别过来!”姑妈在尖叫,她的声音那么撕心裂肺,“我有枪!滚开!”
“砰!砰!”枪响了。
管家的力道一松,似乎在犹豫要不要下楼。我不知道楼下进来的是什么东西,是不是要屠杀满门,我下意识的钻到房间的床底,整个人缩在靠墙那侧,在垂下的床单里瑟瑟发抖。
楼下的尖叫声又开始了,似乎愈加惨烈,我哆嗦得头不断撞击着床板,浑身都在抽筋——床单被猛地掀开了——我差点大叫出声——只见管家也钻了进来,他把自己缩在床位那侧,我们在黑暗里对视着。
慢慢的,房子里又恢复了安静,我急促的喘着气,听到有脚步声踩在楼梯上。
我不知道楼下活下来的是谁,是什么东西,但我恍惚间觉得,我好像一定会死在这里,死在今晚。
“吱——”房门缓缓被打开,门口有人!
黑暗里,我听见管家向我爬了过来,我无法思考他想干些什么,依旧缩在原地没有动作——下一秒——管家用力的把我从床底推了出来!
我立刻明白他想干什么!我疯了一样的扒拉着地板想爬回床底,可是他在里面死死的挡住,踹我推我,丝毫不留力气。
我浑身都疼,感觉快要散架了一样。我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害怕过……我的肺快要暂停工作了,就好像离开床底,就会立刻被外面的东西撕碎。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后面捂住了我的嘴,把我拖着抱了起来。
我张开嘴咬他,腿不停的在空中翻腾,眼泪也一瞬间流了下来。狠狠的一口下去,那人依旧没有松手,忍着疼痛在我耳边轻声说,“别怕。”
是齐思钧。
我虚脱似的瞬间卸下所有力气,靠在他的怀里默默流泪。
房间里不只有我们。
蒲熠星靠在窗边,神情莫辨。他身旁站了一匹银白皮毛的巨狼,足有半个人高,它的眼睛是冰蓝色的,带着忧郁的气息,可拴着红绳的前爪却淌着鲜血。
唐九洲揽着邵明明站在床前,没有了圆框眼镜的束缚,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凶狠。邵明明不忍心看似的,捂住眼睛把头埋到他胸前。
阴影里,一匹金色的巨狼缓缓从楼梯间踱步上来,优雅而矜持。它胸前挂着一个亮晶晶的挂饰,像是一片小小的羽毛。它滑过我们身边时,巨大的脑袋歪头蹭了一下齐思钧的胳膊,柔软的长毛也划过我的手腕。
齐思钧把我放到地上。我腿一软,直接跪坐下来。他蹲下来正面抱住颤抖的我,我的头紧紧贴在他胸前,他轻轻捂住我的耳朵。我的世界里只剩下一片黑暗和寂静。
有什么东西溅到我身上。
滚烫的,流动的。
我不知道它是不是鲜红的。我不敢乱动。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一个世纪过去了,他把我抱下楼梯,我一直闭着眼睛。
餐厅的椅子被相继拉开,酒瓶的塞子“砰”的跳起,液体倒进了玻璃杯里——
——然后杯子们撞在一起。
“敬我的父母。”这个声音轻轻的又很坚定。
“敬我和我的弟弟。”是周峻纬。
“敬露露。”邵明明带着明显的哭腔。
“敬甄小姐。”唐九洲低哑道。
有人长叹一口气,他说道——
“敬所有无辜的人。漫长的黑夜过后,天要亮了。”
“小象。”齐思钧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好像很疲倦,但又好温柔。我依然不敢睁开眼睛,我的手中被塞进来一杯液体,我死死的捏住它。
“今晚是平安夜。”齐思钧揉了揉我的头发,替我拭去眼泪。
“我们会等到天亮的。”
10
“你的意思是——你躲在床底,只听到了凶手的声音,没有看见脸?”警官皱着眉头,笔飞快地在本子上写下关键词。
“是的。”我疲惫地说。
“你既然没有看见脸,为什么说不是他们?”他的目光里充满怀疑。
“我很熟悉他们的声音,不是他们。”我轻轻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我们还收到了举报信——”房间的门被拉开,另一个警官站在门外,他们短暂的交谈了几句,我听不太真切,只零星听到了什么,“恶作剧”“已经承认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坐到我跟前,椅子又发出一声负重的声响。
“你或许是对的……知道吗?”他叹了口气说道,“邵明明刚刚承认是他举报的唐九洲和蒲熠星,因为看到他们昨晚鬼鬼祟祟的在森林边缘,实际上是唐九洲把酒吧最贵的那瓶陈年老酒偷偷送给了自己的偶像。酒吧老板现在正在全镇子通缉他……与此同时,唐九洲举报了邵明明和郭文韬,因为他回程路上看到了邵明明并且一口咬定郭文韬派邵明明来窃取蒲熠星的写作机密。”
“虽然M镇的每一个人都清楚唐九洲和邵明明的不共戴天,但是这种时候还搞这样的闹剧
实在是太过分了。”
“至于齐思钧,他一周会被大人们举报个五六七八次,因为那些稀奇古怪的小发明……周峻纬刚来M镇不久,晚上在街上迷路了,同一段路走了好几个来回,让个别有孩子的居民感到有点害怕。”他把本子合上,盖上笔帽,“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和案件有关,虽然我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不过最后还是会放了他们的。”
我静静的点了点头。
“你签个名字就可以走了。”警官把一张纸放在我面前。我粗略地看了看,是我讲述的,昨晚的所有口供。
我拿起笔,一笔一划的在纸的末尾签上名字。
贾象。
胖警官收起口供站了起来,打算离开,他想了想,又在门口停下,转过头来看着我,“你真的没有见过他们吗?你不觉得这件事,有点巧合?”
世上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挑了下眉,没有讲话。过了很久,他或许以为我不会回答了,我才问道,“郝警长在吗?”
他有些奇怪,“他今天的确没有来上班,怎么了吗?”
我突然笑了,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来,第一个真情实感的笑容。
“我想,我有重要线索要提供给你们。”
尾声
我把白色的雏菊放在姐姐和露露的墓前。那里已经有了很多花,狼人制作工厂的新闻一出,很多人自愿前来哀悼。
我用袖子擦了擦姐姐的照片,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温柔,好像世间一切邪恶都不存在,她本身就是光。
我一个人站了很久,才慢慢走出墓园。
我在街边买了一份今天的报纸。
被冤枉成杀人犯的大作家蒲熠星几天前刚被放出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挫折,反而对圆月之夜杀人案写了一篇社会评论,刊登在今天的报纸上。消息一出,报纸供不应求,几乎要脱销。
我上了等在墓园前的马车——念叨了那么久,我终于要回家了。
这几天来我经历了好多故事,仿佛苍老了好多岁。有些事情我说了,它们大白在天光之下受着万众指点。有些事情我没说,它们在我心里最阴暗的那个地方静静腐烂。
我喝下了唐九洲递给我的液体,在晕过去的那段时间里我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曾经忽略的一切细节都在疯狂放大。
梦里,一个妙语连珠的声音和母亲在花圃前交谈,他们的笑声听起来开心又愉快,他说:“M镇是个好地方,小象一定要过去看看。”
梦里,对面阁楼架着的那台望远镜正对着我的房间。人们嘴里白天足不出户的那个人从我到来的那天起就一直站在窗前漠然的监视着对面的一举一动。
梦里,第一次进小作坊时,店主正在杂乱的写字台后打造着什么没空理我,我粗糙的瞟了一眼便转过头和他说话,可后来我偏偏在另一个毫无交集的旅人脖子上见到了那个熟悉的挂饰。
梦里,我被热情的居民灌得烂醉,中途晃晃悠悠的去洗手间,在路上我经过了一扇留有缝隙的门,我看到一对在我面前总是争执打闹的冤家抱在一起接吻。我晃了晃脑袋,告诉自己真的喝醉了。
梦里,啤酒节拥挤的人潮中,著名的作家高举起一杯酒不知敬向何人,我回过头,看到遥远的街边有一只同样举起的酒杯。人流涌动,我看不见那人的脸,只记得手腕上系着一根细细的红绳……
所有的故事情节连贯了起来,我好像走进了他们为我量身定制的小说里。明线暗线交织穿插——至交伪装成陌生的过客,爱人成了针锋相向的对手,他们戴着精致的面具,耗费了漫长的时间埋下每一条线索,编造了巨大的框架等着我的到来,用我的手,拿到揭露一切的证据,一点一滴不露声色的把我推向规划好的未来。
而我,像他们期待的那样,做出了既定的选择。
我不后悔。
风从身后吹来,把我的头发吹乱了。我伸手把碎发别在耳后。报纸哗啦啦的翻着,直到最后一页才缓缓停下。
我低下头去看。
蒲熠星写道——
“嫌疑人和无辜者随时随地调换着角色。有些人满手鲜血,却悄无声息死在一个平常的夜晚。有些人道貌岸然,心里却住着叫嚣着复仇的魔鬼。”
“真正的凶手是谁?在狼人制作工厂浮出水面之后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大众的视线会被更加恶劣的事件转移,不会再有人哀悼死者,她只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受着无穷无尽的唾骂。”
“或许动手的人就在你我之中,忍受不了颠覆的三观,忍受不了极致的黑暗,也曾为友人的境遇哭泣,也曾为爱人的过往崩溃,于是试着用自己的手,撕开一直笼罩在头顶的夜晚。”
“也许凶手明天就会被抓捕归案,也许永远都不会。”
“可若你也曾有过片刻的愤怒,也曾想过要让他们自食恶果,那么亲爱的——”
“——我们就是拴在同一条拷链上的凶手。”
我把报纸叠好放在我的膝头,转头去看路边的风景。
马蹄声滴滴答答。我穿着心爱的小靴子,听着节拍在车板上踢踢踏踏。
夜幕散去,我一脚踩进了黎明。
Fin
谢谢每个看到最后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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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属于谁
*军旗
*1.8w HE
1.
郑棋元下了飞机是徐均朔来接。
徐均朔去年还被评成“拽爪儿”,今年就被容许开着大G来接他。
郑棋元拽开车门的时候小孩探出头来,毛茸茸一颗栗色脑袋,刘海有点长了,鼻尖上汗津津的。
郑棋元想,这个年纪的小孩大概都怕热,而他越来越怕冷。
郑棋元困得睁不开眼,一上车就靠在椅背上叹气。
郑棋元说:“老了,哎,真的。”
徐均朔侧过身,边给他拉安全带边问他:“咋啦?”
郑棋元说:“我发现我真的是。”
郑棋元欲言又止:“现在真的两个小时都飞不动了。”
徐均朔发动车子,说:“你这个人非要坐经济舱,我也没办法呀。”...
*军旗
*1.8w HE
1.
郑棋元下了飞机是徐均朔来接。
徐均朔去年还被评成“拽爪儿”,今年就被容许开着大G来接他。
郑棋元拽开车门的时候小孩探出头来,毛茸茸一颗栗色脑袋,刘海有点长了,鼻尖上汗津津的。
郑棋元想,这个年纪的小孩大概都怕热,而他越来越怕冷。
郑棋元困得睁不开眼,一上车就靠在椅背上叹气。
郑棋元说:“老了,哎,真的。”
徐均朔侧过身,边给他拉安全带边问他:“咋啦?”
郑棋元说:“我发现我真的是。”
郑棋元欲言又止:“现在真的两个小时都飞不动了。”
徐均朔发动车子,说:“你这个人非要坐经济舱,我也没办法呀。”
郑棋元一巴掌打在他胳膊上。
郑棋元说:“这叫给你省钱好不好,狗贼。”
徐均朔笑得停不下来,把手掌摊平伸给他:“下午给你奔驰保了两千八,大佬结一下呗。”
郑棋元伸手又打了他一巴掌。
郑棋元问他:“滤芯换了吗?”
徐均朔说:“换了。”
郑棋元追问:“左右两个都换了?”
徐均朔气死了:“哎呀!不是,你这个人……我又不是傻子!”
郑棋元笑得捂住脸。
徐均朔忽然说:“郑迪,我最近新接了个译配。”
郑棋元说:“嗯。”
徐均朔说:“我有钱了,我有小金库了。”
郑棋元说:“嗯。”
徐均朔不说话了。车里很静,只有空调嗡嗡的风声。
郑棋元瞪着眼睛看他:“然后呢?”
徐均朔咬了咬牙:“没啥。就是,我是想说,你能不能不要戴你那个戒指了。”
郑棋元莫名其妙,把手伸出来。
他卫衣总穿大码,把自己松松垮垮地藏进去,袖口就长一截,堪堪遮住无名指的大金戒指。
郑棋元沉默着看了一会儿,心下想了七七八八。
上周徐均朔新剧末场,郑棋元应邀去上海给他庆祝。
剧他没看过,撞了自己整整一个季度的排演档期。他匆匆赶到酒店时一圈人坐在包厢里,见到自己像见到班主任查寝似的噤了声。
郑棋元有点不太善于应付这种场面。
眼前都是半熟半生的面孔,笑容年轻得发嫩,像早春的幼苗,掐一下能挤出水来。
还是徐均朔先站起来说,你们都认识的呀,棋元哥。
他们俩没想着在圈里藏关系,大概徐均朔也打过预防,于是四下安静,每个人的眼睛仍旧亮晶晶地望着他。
徐均朔没想到有这一出,当即红着脸喊你们干啥呀。
郑棋元只记得自己拉了拉渔夫帽的帽檐,又拉过徐均朔的手。
他说“你们好,我是郑棋元。”
他说:“我是徐均朔的爱人。”
几个孩子都笑了。
约莫他离男孩的年代是有些远,就像金饰品,老派,八十年代,着实不洋气,不招年轻人喜欢。
郑棋元有点难以承认,他介意,是真的介意,不知道这也算是给小男友丢人。
他只好有点委屈地开口:“……很土吗?其实也还好吧。”
徐均朔一下子喊出来:“不是!不土啊,好看,必须好看。”
郑棋元无奈了:“什么鬼啊?”
徐均朔先打了转向灯,说:“就,顾易最近不是在北京吗,我昨天和他逛街,他给茜茜买了条项链,卡地亚的,什么沙弗莱石榴石,特别牛批。”
徐均朔看了郑棋元一眼,飞快地说:“然后我看到个对戒,就感觉很适合你。”
郑棋元啊了一声。
徐均朔闭上嘴,抬眼在倒车镜里偷看他。
郑棋元大概想绷着脸,却又控制不住,抿着嘴笑了起来,高挺的颧骨上泛出红霞。
他不说话,把戒指捏在手里转来转去。
郑棋元一紧张总这样,徐均朔看在眼里,也紧张起来。
郑棋元说:“对戒?”
徐均朔说:“嗯。”
郑棋元说:“适合我吗?”
徐均朔说:“就是那种特别简单的,18K玫瑰金中间镶了一圈钻石。”
郑棋元问道:“哎?多少颗钻石?”
徐均朔说:“53颗吧,圆的,说是明亮式切割钻石,直接不懂。”
郑棋元扶着下巴想了想。
郑棋元说:“那哪里简单了,真的是。”
徐均朔大呼小叫:“哎呀你别管了!你又没亲眼看见,是不是。反正就想了一下,贼好看,适合你。”
郑棋元若有所思地说:“那挺好的。”
前面堵了车,车流绵延看不到尽头。
徐均朔的手心里都是湿汗。
隔了好一会儿,郑棋元才缓慢地、佯装担忧地感慨:“是对戒欸。”
徐均朔说:“是呀。”
郑棋元问他:“那适合你吗?”
徐均朔差点弹起来:“必须适合!超级无敌霹雳爆炸皮卡丘的世界第一适合!”
郑棋元笑起来总像满足的喟叹,肩膀缩起来又舒展开。
郑棋元说:“天哪,那贵不贵啊?”
徐均朔说:“贵的嘞,买完戒指我就要破产了,泡面都吃不起了。”
郑棋元说:“徐三万,不会吧。”
徐均朔说:“都不敢买汤达人了,只能买两块五的康师傅。”
郑棋元说:“那还要刷碗。”
徐均朔说:“我不想刷碗。”
郑棋元说:“那要怎么办啊?”
徐均朔偏头看他,用粤语说道:“你养我啊?”
郑棋元学他:“我养你啊!”
他们俩对视一眼,都笑了。
郑棋元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嘟囔道:“哎呦,好瓜。”
郑棋元拉开中控储物盒,把里面的发票和停车券一张张拿出来,抚平折边再放回去码好。他演出三天不在北京,徐均朔就上房揭瓦,一通乱塞。
郑棋元抽出来下午开的那张发票,拿到眼前看了看。
郑棋元说:“两千八是吧。”
他一气呵成,把大金戒指一摘哐啷丢进了储物盒,侧身迅速在徐均朔嘴唇上亲了一口。
小孩吃糖了,舌头绵绵软软,草莓味的。
徐均朔的视线一档,两颊抚上郑棋元的发梢。
路口是所幼儿园,每次从机场回家都路过。
他听见窗外一阵风吹落了道旁银杏,叶子在风里莎莎直响。
小豆丁们大概穿着非常夸张的荧光绿,背上三道反光条,正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一辆摩托车轰隆轰隆在车流里钻。
郑棋元放开他,慢慢坐了回去。
郑棋元说:“大爷给你报销。”
徐均朔还没习惯老男人的突如其来,嘴唇上满是郑棋元舌尖舔过的湿渍。
他们都好了一年半,徐均朔还是对郑棋元毫无办法。往往被闹得手脚蜷缩,不是红了耳朵就是红了脸。
徐均朔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车流涌动,后面那辆宝马不满地拿喇叭嘀他。
郑棋元笑着把脸转向窗外,不去看他的手忙脚乱。
过了两个路口,红灯。
郑棋元的无名指上只留下一圈戒痕,像一条沟壑,等着他的探险。
徐均朔忽然侧身吻了回去。
嘴唇轻轻一碰就分开,然后迅速挂挡起步,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挑不出毛病。
徐均朔红着脸面不改色:“找你二百。”
郑棋元笑倒在座位里。
快到家的时候郑棋元困得不行,跟徐均朔说进车库你再叫我。
话还没说完就睡过去了,昏昏沉沉间感觉车停下,徐均朔卸了安全带,自己被他稳稳地抱了起来。
徐均朔好像说郑迪你又瘦了,郑棋元听不太清。
他的嘴唇擦着徐均朔的痣,颈下一指的位置。
小孩已经开始用香水了。
郑棋元情人节礼物给他挑了瓶柑橘调,闻起来像是植物根茎和土壤。徐均朔该是木质的,干净从容,茁壮又丰盈。
郑棋元迷迷糊糊想着进门要先洗漱,外卖要定披萨,行李箱里有他早上在酒店洗了没干的内裤,要赶紧拿出来晾好。
郑棋元感觉徐均朔在上楼梯,哗啦哗啦的钥匙声在空楼道里回响。
他还想喊徐均朔泡碗黄豆,明早起床打豆浆喝,配上小区对面的包子,三个香菇油菜,两个萝卜鲜肉。
郑棋元张了张嘴,却没听见徐均朔的回应。
他有点困惑,抬手去够徐均朔的脸。
那么暖,那么近。
郑棋元猛地坐起来,窗外已是黄昏。
晚高峰,司机敲着方向盘无奈道:“您瞧这儿堵的。”
郑棋元没答话,他一觉睡得腰酸背疼,揉了揉眼睛望向窗外。
太阳逃似地往楼宇间挤,留下一些橙黄色的云烧在天边,好像离去太急,来不及带走似的。
很快,那一点儿橙黄的火也烧灭了。
郑棋元把手抬起来看了看,那枚土金土金的戒指还好好地呆在他的左手。
他终于意识到,徐均朔已经搬回上海了。
郑棋元咳了一声,说:“我就在这下吧,刚好去全家买点吃的。”
司机师傅点点屏幕,把导航地图放大又缩小:“这儿离你家还远着呢。”
郑棋元说:“没事,不远。”
他想了想又说:“我想一个人走走。”
2.
郑棋元提溜着29寸的大箱子,走了快一个半小时才走回家。
他走得腿疼,双膝尤其疼。
郑棋元想起来自己06年没钱打车,也不喜欢坐地铁,大晚上就一个人在马路上逛。
那时候他才二十来岁,特别愁,愁也没用,白天在单位排合唱,晚上去跑录音棚。
棚里没有表,也没有饭吃,经常进去的时候天色还是泛着烟色的灰白,出来就是一片昏黑。
原来北京的秋风都来自往季,一迎头就把他吹回了郑迪。
他足有十年没做过这么荒唐的事了。
这些年他越来越懂得如何让自己舒服。他给家里安了全中控的顶灯和水龙头,早晨翻个身动动手指就能拉开窗帘,扫地机器人勤勤恳恳,一个人的时候还能喊小爱陪他聊天。
后来他喊小徐,喊了一年多。
在一起第四个月,徐均朔因为工作把自己搬进了郑棋元家,郑棋元这才发现徐均朔像颗入侵植物,一粒种子在北京疯长。
他家冰箱每周都会多几盒猪肉牛肉,衣柜挤满了白T,沙发靠垫后面经常能捡出来一本书来。后来郑棋元忍无可忍,找朋友给他打了套书柜,橡木,纯手工,放在书房里和钢琴靠在一起。
郑棋元记得那天徐均朔特别高兴。
他在书房坐着弹琴练功,听见徐均朔关门扔钥匙的声音,然后脚步越来越近。徐均朔站在门口一愣,随即小跑进来,像个小钢炮一样飞进他的怀里。
郑棋元噙着笑,却感觉徐均朔哭了,小朋友的眼泪像牛奶蜂蜜一样淌进他的领子里。
他记得徐均朔抱着他说:“棋元哥,我真的好高兴。我喜欢的都在这里。”
郑棋元回到家,硬撑着蹲下,拿酒精棉片把行李箱和轮子擦了一遍才去洗漱。
他拉开抽屉找了片双氯酸芬钠吞了,又热了块毛巾敷在膝上,垂着手乖乖坐着放空。直到膝盖上的坠痛渐渐消解,只剩下酥酥麻麻的肿胀从小腿往上爬。
郑棋元深谙这套办法有效,他之前在剧组排练常用,二十分钟能管一天。
他累得要死,躺在床上却睡不着,觉得房间空荡,翻来覆去决定坐起来翻两页书看。
分手的时候徐均朔什么也没带走。郑棋元对着一人高的书柜犯了难,最后索性直接把书房锁了,连灰也不擦。眼不见心不烦。
只有这本书,那天徐均朔随手扔在床头。他走后郑棋元动也没动,一开始没空,后来懒得动,再后来就铁了心思不想动。
人老了总容易越活越窄,睁眼闭眼都是习惯。一本书就在他卧室里铁船落锚,郑棋元每天叠被子都像海水一样无声地绕过它。
郑棋元想,这太荒唐了。
后来他开始跟自己妥协,时不时把书捞过来,闲来无事翻两页。
他固执地把徐均朔留下的所有折角抚平。这书徐均朔大概反复看过很多次,书脊起了一层毛边,摸上去绒绒的,每隔几页还有用铅笔划过的波浪线。
郑棋元把那些波浪线拎出来反复读,好像看见小孩还窝在被枕的香软里,拿自动铅戳着嘴唇,翻书皱眉头。
他读了近一半,总翻回去读同一个故事。
他读了又读,还是不太懂白兔和月亮。
白兔尤爱明月皎洁,众神慷慨,宣布月亮从此由她所属。
于是白兔仍夜夜到林中草地赏月,可从此之后,乌云蔽月她便紧张不安;满月缺损她便心痛如割。在她的眼里,月的阴晴圆缺不再各具风韵,反倒险象迭生,勾起了无穷的得失之患。
最后的最后,周国平写白兔归还月亮,慧心未泯。
可是郑棋元总觉得她是苦怕了,才慌忙想要逃走。
郑棋元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被一通电话叫了起来。
徐均朔没料到他接的这么快,脚下一滑差点连人带手机摔在地铁一号线。
郑棋元喊:“均朔?”
徐均朔说:“没事没事。”
徐均朔说:“那啥,棋元哥。”
郑棋元嗯了一声,坐起来点了根烟。
徐均朔说:“我现在在北京。”
郑棋元说:“嗯,怎么了?”
徐均朔欲言又止,踌躇了半天才问他:“我,我能去家里吗?”
郑棋元心里一跳,心尖的酸胀像涨潮似的顺着喉咙往上翻,无处遁形,只能无声的从烟雾里吐出来。
他想说点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徐均朔又补充道:“我来拿点东西。”
郑棋元嗯了一声,下意识抓起相框反扣在床头柜上。
他环顾四周,家里乱得像遭贼。
几张拍立得被他从客厅贴在床头,墙边靠了半瓶红酒,徐均朔没带走的牛仔外套还挂在椅背上。
他难得露怯,口不择言,说:“不太方便,你要什么我给你送下去。”
徐均朔那边静了一会,闷闷地开口:“我来拿一下我的信。”
生怕痛不够似的,徐均朔补充道:“你又找不到。”
徐均朔进家换的是一次性毛巾布拖鞋。
他环顾一圈,郑棋元卧室锁了,只有书房朝他大开。
徐均朔瘦了点,刘海长了许多。不笑的时候还是很严肃,嘴一抿,眼神也凌冽起来。
郑棋元没话找话说:“你的茶叶有点发霉,我扔了,给你倒杯水吧。”
徐均朔怪异地看了他一眼:“我上次从家带的铁观音?”
郑棋元说:“对啊,都长毛了。”
徐均朔说:“那不会是茶豪吧,讲道理。”
郑棋元拿着杯子干笑:“是吗。”
郑棋元看着徐均朔越过他,径直走向书柜,他们俩像两条船,朝东西两个方向行驶。
小孩没在意柜子上的落灰,熟练地把每一层每一隔的书抽出来一本,里面就有一个牛皮纸的信封,集起来有八九叠,在左手里摞成一小沓。
那几张薄纸像是从鱼肉里剔出的骨刺,扎在郑棋元心上,留下一颗颗血珠。
郑棋元想,自己确实找不到,也难得徐均朔记性这么好。
再加上桌子上半开的那封,一共数了十一张,徐均朔小心地码好放进背包里。
徐均朔冲郑棋元点了下头,蹲在门口换鞋。
徐均朔以往穿鞋总是图省事,一脚就跨进去。今天他把鞋带全部解开重系,手指绞在白鞋带里,系得好慢好慢。
徐均朔站起来,看了一眼郑棋元。
徐均朔说:“那我走了。”
郑棋元说:“嗯。”
徐均朔想了想补充道:“那你照顾好自己。”
郑棋元笑了,推了他一把:“要你说,真的是。”
徐均朔关门的时候看见郑棋元跟他摆手,看口型是“拜拜小土豆”。
郑棋元背抵着门,忽然觉得膝盖很痛。
痛得他腿麻,站不住,心口都被扯着往下坠。
他深吸了两口气,慢慢滑坐下来。
郑棋元手里还端着盛满水的杯子,徐均朔一口也没喝。
他走得很快,走得像在逃,像是对自己有什么忌讳。
玻璃杯上印了只We Bare Bears里的熊猫,呲着牙咧嘴笑,好像在笑郑棋元傻逼。
杯子二十多块钱,郑棋元记不清了。好像是他俩有天晚上逛名创优品买的,那个杯子徐均朔最喜欢。
郑棋元还是哭了。
他想不通,徐均朔跟他住了一年零两个月,两个人每天亲着对方耳鬓醒来,偶尔睡得双眼迷蒙还会拿错对方的牙刷,郑棋元开车送他去剧院再上单位排练,晚上他们在外面凑合,总在素食馆和烤肉店为对方破戒。
他们也吵架,但还是开心更多。徐均朔总笑,他也觉得自己身心轻盈,整个人更青春起来。
他实在想不通,他们这么好,怎么最后徐均朔打着飞的也要带走的回忆却是那几封信。
那时候郑棋元刮刮他鼻子,笑说我才不看你给别人写的旧情书。
现在郑棋元后悔了。
3.
后来郑棋元再回想,明明那时候徐均朔从福州回来时情绪就不对。
徐均朔的剧叫《月亮属于谁》,郑棋元没来得及看,只知道布景很美。一轮弯月挂在头顶,散着轻柔的光。
那几天徐均朔忙巡演,郑棋元从央视录完节目回家,坐着歇了会儿就觉得忍不了,拿着抹布四处擦灰。他戴上一双胶皮手套,擦完卧室擦书房。
书柜的顶层被徐均朔乱塞,几本书大小不一,一排竖着,上面还叠着横的。郑棋元试着抽了一本,没想到一摞书全部掉下来,扬了满屋的飞尘。
郑棋元捂着头“操”了一声。
他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又跟对面骂了句狗贼,才低头去拾书。
拾着拾着一本掀开,留下一封信纸。
看到“Z先生”的时候,郑棋元以为是给自己的,心里有点奇怪,又不免甜蜜了一番。
再往下读却看到徐均朔尚且稚嫩的笔记写“昨天的作文您打了55分给我,我自觉太高,不该是这个水平,难免有些羞怯。您的批注我全部读过,多谢老师……”
郑棋元明白是徐均朔自己的东西,出于尊重便匆匆翻过来折好。
那封信落款是2012年,那时候郑棋元还在鸟巢昼伏夜出地排练,一想到徐均朔坐在教室里为高考作文发愁的样子,便觉得可爱得很。
郑棋元拿着信一时不知道往哪本书里塞,索性摊在桌子上,等徐均朔回来应付。
徐均朔进门就吱哇乱叫,从后面一把抱住他,嘴里胡说八道:“砸到元元没有啊,痛不痛?”
郑棋元被他身上的寒气冻得一缩,莫名其妙:“啊?”
徐均朔蹬鼻子上脸:“朔朔帮你打柜子,元元不哭啊元元不哭,好不好?”
郑棋元翻了个白眼,无奈得伸着手肘搡他:“哎呀,你好烦。”
郑棋元挣脱开来,从他手里接过饭盒去微波炉里热。
徐均朔撸了袖子准备去书房收拾,却看到一片狼藉归为原样,甚至每本书都被郑棋元抹了灰,重新列进书柜。
他笑着拿手指拂过去,直到看见桌子上的信,他的笑僵在脸上。
徐均朔把信拨弄了几下,沉默着坐下来。
半响,郑棋元在外面喊他:“朔朔?吃饭了。”
徐均朔走出去,站在他面前不说话。
郑棋元说:“你干嘛?”
徐均朔不高兴:“郑棋元,你怎么翻我东西啊。”
郑棋元说举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说:“我没有。那是掉下来的,我不知道塞在哪本书里,就放那儿了。”
徐均朔还是瞪着他。
郑棋元无奈了,说:“我没看过啊。”
想了想觉得不够坦诚,又说:“不知道是啥,就扫了两行。”
他不明白小男友怎么会生气,想着逗逗他,故作轻浮地刮了刮徐均朔的鼻尖。
郑棋元说:“干嘛呀,我才不看小朋友写的旧情书。”
徐均朔不自在地拿起筷子吃饭,说:“你别乱说。”
一顿饭吃得着实有点古怪,徐均朔离家归来的喜悦像被雨水冲走。他坐在郑棋元对面沉默不语,整个人湿淋淋的。
郑棋元实在憋不住,说:“朔朔,你都二十四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徐均朔把筷子一扔,说:“你就这样看我啊?”
郑棋元还是笑着:“不对吗?过来,别自闭了。怎么说……摸一波摸一波。”
徐均朔打掉他的手。
郑棋元无奈,把碗筷端进厨房,洗完了回头看见徐均朔还坐在餐桌旁。
暮色从窗子投进来打在徐均朔的脸上,留下一个橘黄色的、很暖的剪影,却衬得徐均朔无比忧伤。
郑棋元不知道那封书信到底有什么秘密,也懒得知道,他想。
就算是真给他说中了他也不怕,他第一次跟男人上床的时候徐均朔恐怕还在读小学。
谁没个前度呢。
可好像情侣总做这种攀比的把戏,比谁更爱你,也比谁更恨你。
郑棋元也确实有点来气了,故意厉声喊他:“徐均朔,你怎么还没完没了?”
徐均朔说:“不是,你,你怎么这样啊。”
他知道这样下去会有更坏的结果,便叹了口气说:“咱们都冷静冷静,行不行?”
徐均朔说:“啥意思啊你?”
郑棋元说:“啥啥意思啊?”
徐均朔抬起头,眼睛红了一圈,捏起的拳头微微发抖。
徐均朔一字一顿地说:“你是要跟我分手吗?”
郑棋元真觉得累了,他说:“我听你的。”
半夜郑棋元渴醒,下意识去搂徐均朔的脖子,想软绵绵地撒个娇,却摸了个空。
他吓了一跳,跌跌撞撞爬起来去开卧室门,结果客厅也是黑的。
郑棋元捞起手机想问徐均朔在哪,却看见徐均朔跟他发“钥匙我放鞋柜上了”。
郑棋元在黑暗里静静地坐了一会儿。
入春暖气停了,屋里有点冷。
他蜷起来,维持他一贯安全的巢,默默抱紧了双腿。
半响他才想起把手机手电筒打开,照见他家大门钥匙被徐均朔扔在白色的柜子上。
徐均朔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
郑棋元觉得这一仗吵得好失败,莫名其妙,哄也哄不好。
他想他的男孩总是讲道理的。
于是郑棋元推了工作,买了飞上海的票。
上海是巡演末场,他想去蹲一次小徐演员的SD,然后送给他花,再告诉他对不起。
当天晚上郑棋元才第一次看到那部剧。
讲的是爱情,却远不止爱情,是16岁的男孩对自己男老师的一段无疾无终。
徐均朔站在月亮下,抱着一本普希金。
郑棋元一下子明白过来。
一个唱段后,徐均朔哑着嗓子念到:“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有时苦于羞怯,又为嫉妒暗伤,我爱得那么温存,那么专一。”
幕布拉起,月亮挂在头顶像一把镰刀,也像人的嘴角。
那淡光那么温柔,那么慷慨,似笑非笑地看着人间乱作一团。
郑棋元坐得很远,却好像能看见徐均朔的睫毛,叠着光影轻轻颤动。
他那么忧伤,就好像吵架那天坐在餐桌对面,凝固成一尊石像。
徐均朔哭着喃喃:“主啊。”
“但愿有别人爱你,和我一样。”
郑棋元举着一瓶福佳白仰在沙发上,说:“哎,你猜我那天去蹲SD了吗。”
喻越越给他抢过来,小声抱怨:“别喝了。”
郑棋元搡开她的手,说:“哎呀,你猜,猜嘛。”
喻越越无奈了,说:“那就没有。”
郑棋元说:“喻大力女士,你真的特别懂我。”
喻越越说:“滚。”
郑棋元说:“那天看完徐均朔,我站在剧院门口啊,我抽了根烟我就走了。就ET聚场,咱们上次在后面吃过振鼎鸡。”
喻越越说:“吃得草头圈子好不好,你哪里吃得了鸡。”
郑棋元恍然大悟地往后仰了仰:“哦,我吃不了鸡。”
喻越越说:“大爷,大爷你从下午就找我喝,你喝好了吗?”
郑棋元说:“哎,那天我花也放在寄存处没去取。我订了一千六百多块钱的,特别特别特别大的一束捧花,真的,特别大。”
喻越越说:“那得多少玫瑰,你抱着进去大伙儿不都看你啊。”
郑棋元说:“没有,没有玫瑰。”
郑棋元缩着脖子,摆了摆手。
郑棋元说:“有海芋,有黄金球,有针垫子,还有一只菠萝呢。”
喻越越难以想象:“什么菠萝?花里有个菠萝?”
郑棋元点点头,说:“是呀,我觉得那个花语说得特别的好。”
喻越越打断他:“你喝醉了。我叫我老公来接我们,你上我家吃点东西吧。”
郑棋元闭上嘴,把头轻轻靠在墙上。
郑棋元忽然说:“朔朔今天来北京了。”
喻越越手一顿:“他找你了?”
郑棋元说:“找了。”
喻越越马上飞快地给老公打字,让他等会儿再来。
喻越越问:“小朋友找你干嘛呀?”
郑棋元摇着头无奈道:“我以为他来家里拿证件,谱子或是什么手稿啊,结果他把他藏的那些信全都拿走了。”
喻越越低头看手机,抽了张纸扔给他。
郑棋元笑倒在靠垫上:“你干啥啊?没哭。”
喻越越问他:“《月亮属于谁》好看吗?”
郑棋元说:“马上二巡了,这次有北京站,你自己去看。”
喻越越说:“那你还去不去?”
郑棋元说:“我去干啥啊,我都知道结局了。”
郑棋元小孩似地凑近她,故弄玄虚地说:“喻越越,你别惹我啊,小心我给你剧透。”
喻越越翻了个白眼。
郑棋元说:“那我告诉你吧,他俩没在一起。”
“小树那个时候还在读高二,我要是老师我也不会答应。”
“可是小树那么热烈,老师差一点就动摇了。他们用信谈话,聊高考以外的话,一封接着一封。他给他改作文、讲文学,他就给他唱春天的歌,吹家乡的榕树叶子,站在月亮底下。”
“他说老师,”郑棋元咳了一声,换了副舞台上的强调:“请原谅我的冒昧,也宽恕我的僭越。我怕我说了您要生气,可若是不说我又每日每夜在难过。”
“我想说我以后无论遇到谁,友情或是爱情,都会忍不住想起您,一定一定。”
郑棋元吸了吸鼻子,他的嗓子有点哑。
他说:“喻越越,均朔特别厉害,你知道吗,他还是这部剧的编剧。”
“这个本子他应该策划了蛮久的。那堆信我不是有次不小心看到了一封吗?他在那个落款日期旁边也写了这句话。”
喻越越有点心疼,摸了摸他的头发。
喻越越问他:“那老师的角色叫什么名儿啊?叫月亮?”
郑棋元沉默了一会儿,说:“老师的角色就叫老师。”
他轻轻补充道:“可我知道他叫Z。”
“你懂吗,喻越越,我知道这样子不好,可是我,我怎么有点人戏不分了呢?”
喻越越小心地捧起郑棋元的脸,他眼角的皱纹像叶脉,柔软地舒展。
喻越越陪他经历好多事,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
这么脆弱,这么疲惫,这么无能为力。
喻越越说:“徐均朔是个好孩子,对你也特别好。但是我知道,你一点儿也不愿意委屈自己,我也不愿意。”
喻越越摸了摸他的脸,说:“郑棋元,你抬头看看我。你北京户口有房有车,五险一金人帅钱多,你喜欢什么样的,我明天就上天坛公园相亲角给你贴张告示去。”
郑棋元笑着骂她:“什么玩意儿啊!”
一滴眼泪砸进喻越越的手心。
4.
上音联盟晚上直播的时候,顾易接到了徐均朔的电话。
顾易说:“喂,宝贝。”
徐均朔听见那边的音效,顿了顿回到:“你在打游戏啊?”
顾易说:“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
徐均朔:“不是,我想跟你聊一下。”
顾易说:“不聊嘞,有什么好聊嘚。快点快点,我们在直播,刚好四缺一,四缺你,命中注定。”
徐均朔说:“那你们再找人啊,我就先挂了。”
顾易说:“干嘛?你干嘛?我这是盛情邀请你,你怎么还不知好歹了?”
徐均朔说:“别搞别搞,我有事,你们先玩吧。”
徐均朔叹口气挂了,没想到顾易反手又给他打了回来。
顾易说:“妹妹你咋了?弹幕你粉丝都让我来关心关心你。”
徐均朔说:“没事,你去玩吧。”
顾易说:“那不行的呀,我游戏都退了麦都关了。均朔宝贝,你怎么一会有事一会没事,我也是你的妈妈粉,我什么都不想听,我现在就想听你说话。”
徐均朔无奈了,捏着手机不知道从何说起。
顾易说:“你在上海吧?赶紧出门,我们襄阳南路老地方烧烤吃起来。顾老师能撬开生蚝,也能撬开你的嘴,撬开你的嘴,就能撬开你的心。”
徐均朔说:“哎不是,我现在在家里啊。我爸妈有事要回一趟新竹,让我回家照顾狗。”
顾易哦了一声,说:“你在福州啊。”
徐均朔说:“是的呀。”
徐均朔那边传来一阵门铃声。
徐均朔说:“顾易,我真没事,就随便聊聊。我外卖到了,我先吃饭好吧。”
徐均朔吃饭的时候把LPL春季赛给补了,卤肉饭有点油,他没心情,吃了一半倒了一半。结果背心闻着味儿一直扒垃圾桶,他只好拾了垃圾出去倒,顺便带小泰迪们溜一圈。
贝贝走几步就不愿意走了,徐均朔把它抱进怀里,右手牵着背心的狗绳,手指还勾了个滴油的垃圾袋。
他历尽千辛把垃圾丢了,拐过弯忽然看见个熟人。
是他信里的Z。
Z推了个粉红色的婴儿车在小区花园里散步,婴儿车挂着白色的蕾丝帐子,顶杆系了一个风车,风一吹,转出五个颜色。
Z步子走得很慢很轻,徐均朔忘了他的岁数,大概现在也是三十多四十的年纪,教师操心,整个人老态很多。徐均朔想,他是个好老师,也应该是个好父亲。
徐均朔知道他们俩住得近,但不在一个小区。那时候徐均朔放学总缠着他讨论昆德拉或是卡夫卡,月亮在天边挂起来,Z被缠得没办法,从他家多绕一圈也算送他回家。
Z总说你们家小区绿化真好,徐均朔就蹦蹦跳跳地摘一片榕树叶,放到嘴边。
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校服总大一号,春天的暖风灌了满身。Z跟他讲列斯科夫,徐均朔就给他吹一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徐均朔站着看了一会儿。
家乡这个意象,总是这点好,十几岁的风忽然又灌进他的衣服里,吹的他心里鼓鼓胀胀。
徐均朔本想默不作声地踱过去,结果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在空旷的小花园里炸得人吓一跳。
徐均朔手忙脚乱地接通。
顾易说:“均朔宝贝,我想了一下不对啊。”
徐均朔说:“咋了?”
顾易说:“你有问题吧,你吃个饭怎么还不能跟我说话了?”
徐均朔说:“我吃着饭干嘛跟你说话?”
顾易说:“怎么开始嫌弃妈妈了,徐均朔,上大学的时候你可是在厕所里拉屎都要跟我说话。”
徐均朔无语:“我擦,精神不正常啊你这个人。”
顾易问他:“你在干嘛?”
徐均朔说:“刚吃完饭,我遛狗啊。”
顾易那边静了一会儿,徐均朔看了看网也没卡,莫名其妙地喊他:“顾易?”
顾易几乎是吼出来的:“徐均朔,你真的有问题!”
顾易说:“你照顾你家狗?你家狗有什么好照顾的?你福州没亲戚还是没朋友啊,你一个小假期不去北京找郑棋元你跑去福州遛狗?上次我让你帮我看两天斑比,你买机票的手速比你放Q都快,你就不是熊猫,你答应我的时候你是只鸽子,你跑路的时候你是只豹子,你是百兽之王好伐。”
徐均朔被他吵得耳朵疼,手机微微拿远了些。
徐均朔喊:“顾易,顾易。”
顾易骂得非常投入,他说:“汤鸽,我求求你做个人嘞。当我知道那天你抛弃了我和我的小猫咪,转头飞到北京和郑棋元郑老师吃烤肉,我整个人毛骨悚然,我觉得不仅动物保护协会要喷你,素食主义联盟也要喷你。”
徐均朔无奈地叫停,他说:“顾易,你别说了,我和棋元哥分手了。”
顾易一噎,那边顿时静了几秒。
半响顾易有点心虚地说:“不可能嘞,顾老师我料事如神,你们俩肯定就是吵架嘞。”
徐均朔说:“是吵了一架,真分了,不骗你嘞。”
顾易说:“不会嘚,以你的性格,冷静下来绝对会回去找人家。”
徐均朔叹了口气,说:“我下午刚从北京回来,我去找他了,他差点没让我上楼。”
顾易觉得事情有点难办,挠了挠头,跑到阳台趴着认真听他讲话。
徐均朔说:“不过我还是找理由上去了。”
顾易说:“不愧是你。”
徐均朔的声音酸溜溜的:“我怀疑他可能交新男朋友了,讲道理,我们的合照全没了,他还把卧室门关起来。”
“他好像还挺紧张的,又装得什么事也没有。我也害怕,我害怕一会儿从卧室里再走出来一个男的,那我直接裂开。”
顾易说:“那你们到底是为什么分啊?”
徐均朔说一时间说不上来,他抬眼看到夜幕深了,Z已经走了,一轮月从东方升起。
徐均朔牵着狗往回家走。
徐均朔说:“《月亮属于谁》你知道吗?”
顾易愣了一下,说:“我不知道啊。”
徐均朔说:“哎呀,我那个剧。”
顾易说:“我知道了。”
徐均朔说:“我那时候不是去福州巡演吗,我老师来看了,很尴尬,又想了很多事,心情不太好。”
顾易懵了,问他:“什么老师?哪个老师?”
徐均朔沉默了一会儿,坦白道:“就是剧里的老师,也是我的老师。”
顾易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剧情。他特别惊讶,又害怕伤好朋友的心,只好模糊地嗯了一声。
徐均朔说:“就是你想得那样,但又没有那样,你懂吗?”
顾易点了点头,反应过来他看不见,放缓了声音说:“我懂。”
顾易想了想还是问了出口:“那你对他?”
徐均朔叹了口气说:“我刚刚还见到他了,带着他女儿出来。高中那个时候压力那么大,很难有个说话的人。但是现在想起来,没有太多感觉,没有感动,只有感谢。”
顾易说:“那他去看你的戏了,那他不就知道你……?”
徐均朔说:“他一直都知道。当时他对我真的很好,也支持我学音乐,我妈也挺喜欢他。然后他那天看完剧跟我妈说,看到徐均朔有这样的成就他很欣慰,但他还像那时候一样,没变,跟个小孩似的。”
徐均朔问顾易:“我做事真的像个小孩子吗?”
顾易不知道怎么答,就顺着他的意思说:“没有吧。”
徐均朔说:“我那天真的倒霉得鸭批,棋元收拾书柜不小心收拾出来我给我老师写的信。我不知道他看了没,他说他没看,哇直接尴尬,究极尴尬。”
“我都尴尬死了,但我想着既然这样,那小时候的事我多少都要跟他讲一下。结果他竟然在那里逗我,完全不在意的样子。我相信他,他真没看我东西,或者是他可能根本就懒得看。所有人都说我是小孩,我觉得我在他心里不仅是个小孩,我就是个弟弟。”
徐均朔的声音很哑,也很疲惫:“你知道吗,我跟他在一起我特别开心。他是郑棋元诶,业界大佬,是不是。可是我总觉得他跟我在一起特别无所谓。我一直拼了命地努力啊工作啊这样子,可我根本就赶不上他。讲道理,有些话我连问都不敢问,问出来挺傻的。”
两个人一时间都没说话。
最后顾易长长叹了口气。
顾易说:“徐均朔,我有一个坏消息,还有一个好消息。”
徐均朔说:“啥?”
顾易说:“你想先听哪个。”
徐均朔想了想说:“那就好消息。”
顾易趴在听筒旁悄声说:“我跟茜茜求婚成功了。”
徐均朔哇了一声,声音一下子雀跃起来,他说:“真的吗?”
顾易说:“真的嘞。前几天我和她朋友出去玩,坐在一起玩真心话大冒险。她们故意问了我很多问题,我看出来了,但我都认真答了。回家的时候茜茜好像不高兴,不说话,我就和她说,那我们再玩一下真心话大冒险吧。”
“然后我才知道,茜茜听我说我前任的时候她吃醋了,知道我熬夜接活还节食省钱给她买项链的时候她生气了,最后我把车开到楼下,我俩哭得跟猪头一样。她说顾易谢谢你。”
徐均朔说:“没了?”
顾易说:“然后我拿出项链,然后我们就甜甜蜜蜜就搂搂抱抱这就不用跟你说嘞。”
徐均朔说:“你求婚怎么用项链啊?”
顾易说:“那不然嘞,难道要买个五克拉的鸽子蛋才能求婚吗?”
徐均朔说:“你这个逼怎么这么没有仪式感啊。”
顾易说:“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跟茜茜的感情不需要钻石来衡量。”
徐均朔无语,说:“那坏消息呢?”
顾易沉默了一下,说:“徐均朔,我发现我们俩其实很像,总觉得谈恋爱是大冒险。你说年龄差距是问题,我也说异国恋真的很要命,我们拼命学习拼命努力,总想的是要把两个人拽在一起。但其实有的时候没必要,大冒险不重要,真心话才重要。”
“郑老师才不会在意你是不是小孩,你一直想要证明,比你问出来还要傻。你这么敏感,又这么聪明,你肯定能明白。”
顾易喊他:“臭妹妹,我说的你有没有听进去?”
顾易听见电话那边徐均朔的声音在抖,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呜咽声。
顾易担心地喊:“均朔,徐均朔?”
徐均朔咬着手指不让自己哭出声,他说:“顾易,我刚发现郑棋元把我微信删了。”
5.
顾易不知道徐均朔在福州是怎么过的。但他自闭了几天,就按行程飞回上海忙工作,整个人忙到微博不看,朋友圈不刷,空下来就缩在家里看书、写译配,但空下来的时间也不多。
后来《月亮属于谁》二巡,顾易铁了心认为他PTSD。二巡末场,顾易特意飞到北京陪他。
徐均朔跟剧组的朋友介绍:“顾易,顾老师,有钱,是这个。”
徐均朔伸出大拇指比了个赞。
徐均朔说:“顾老师都不用干工作的,每天的工作就飞来飞去看音乐剧。”
顾易笑死了,说:“你看看你就是个不孝女,妈妈飞来飞去都是为了谁。”
徐均朔这个剧爆了,剧情题材尖锐,音乐制作精良。还有那些顾易知道或者不知道的原因,徐均朔演得比一巡饱满了许多,格外卖力。
于是顾易妈也当得尽职尽责,在后台帮他收信收花。
徐均朔最后一轮演完满头大汗,躺在椅子上休息。
他还没有完全出戏,哭得胸口起伏,上气不接下气,眼泪涛涛不息。
顾易坐在旁边,只好一张纸接着一张往他手里塞,陪着他擤鼻涕。
徐均朔不知道郑棋元有没有来看。
返场的时候观众席用闪光灯送了他一片星海,再加上头顶的月亮,照得他浑身上下亮堂堂,心里却是一片灰暗。
徐均朔眨着眼睛拼命去找,可是眼泪那么重,舞台又那么远,他什么也看不见。
路过的工作人员都夸小徐入戏,只有顾易心里明白。
徐均朔整理好情绪,在后台换衣服,要出门的时候被脚边的花吓了一跳。
他问顾易:“这啥呀?咋还有人送菠萝啊?”
顾易说:“妹妹,你土不土,除了菠萝还有海芋,这叫黄金球,还有针垫子。”
顾易把插在花上的礼卡转过来。
是张暖黄色的卡,上面一排印刷字。
徐均朔心里被拽了一下,他轻轻地念到:“愿你能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愿我能拥有你。”
顾易问他:“怎么样?”
徐均朔说:“咋没署名啊,谁送的?”
顾易说:“讲实话,我记不清了。”
徐均朔笑他:“你这个five。”
顾易气死了:“妹妹,你不知道今天晚上后台送东西的人有多多,我见的全都是北京音乐剧行业的大佬。你已经火了,均朔,带明星,你火了要怎么办啊,你真是把妈妈累死了。”
徐均朔一边往外走一边咧着嘴笑说:“奈斯,这个菠萝能吃吗?你搬回酒店我们切个果盘。”
顾易骂他:“你吃屎了?”
晚上聚完餐徐均朔喝大了,像一坨臭臭泥糊在顾易身上。
顾易没脾气,拽着他立在路边等车。
徐均朔忽然开口:“顾老师,我要吃菠萝。”
顾易随口安慰道:“到了酒店楼下给你买啊。”
徐均朔说:“不要,我要我的菠萝。”
顾易莫名其妙:“什么你的菠萝?”
徐均朔说:“顾易你完了,爷的菠萝呢?”
顾易被他问愣了,站在原地细细回忆。
北京的风迎头一吹,顾易忽然惊得张大了嘴巴。
顾易说:“徐均朔,完蛋了。”
徐均朔说:“我还要吃粗梅,还有猕hotel。”
顾易说:“别搞,我想起来你的菠萝是谁送的了。”
徐均朔说:“我们来吃一下,诶没吃呢,还没吃呢。”
顾易一下扶住他的肩膀,徐均朔看他的脸色,酒也醒了大半。
顾易说:“是越越姐拿进来的。”
徐均朔当即拉着他改了目的地,马不停蹄地往剧院跑。
徐均朔坐在车上急得手抖,给工作室的老师打电话。
那边说:“礼物吗?都在小王房间放着呢,明天给你寄回上海。”
徐均朔说:“不是礼物,是花。”
那边说:“花篮?最后让粉丝挑着摘了,没摘完的也都清走了。”
徐均朔为难地说:“不是不是,就是后台送进来的花束,有一个特别特别特别大,里面有菠萝啥的,挺特别的。”
那边想了想说:“那我不知道呀,最后应该被剧院收走了吧,我给你问一下?”
车停了,顾易拉着他下车,徐均朔匆匆道谢就挂了电话。
剧院已经关了门,两个人问了半天,最后保安部的工作人员告诉他们,所有的花应该都被专车回收了。
徐均朔追问司机的联系方式还有车牌,工作人员为难地告诉他负责人已经下班了。
徐均朔颓然地往出走,像个被没收了水的沙漠旅人,一下子脱力坐在剧院门口的台阶上。
顾易吓了一跳,伸手去拉他,却看见他哭得整张脸都皱起来。
徐均朔一边胡乱用手擦眼泪一边说:“我到底在干嘛。”
顾易拍了拍他的肩膀,斟酌着语气说:“妹妹别哭了,顾老师给你分析一波。”
“你看礼卡都是打印的,肯定是越越姐从花店订好直接提过来。我也看过了,礼卡前后都没有别的字。”
徐均朔蜷着腿,把头闷在膝盖上。
徐均朔吸着鼻子:“讲道理,越越姐给我送什么花?”
顾易说:“你牛逼啊,人家怎么不能给你送花?”
徐均朔断断续续地说:“那越越姐怎么不署名呢,怎么不直接等我下场来找我呢。”
顾易说:“那不是有点尴尬吗,人家心里是没鬼,怕你心里有鬼。”
徐均朔静了一会儿忽然说:“我就是想要,哪怕一点跟他有关的东西,我都想要。”
徐均朔腾地一下站起来,又跑回去敲保安部的门。
工作人员被他闹得被办法,打着手电筒带他去后台一间一间地找。
徐均朔不爱麻烦别人,顾易跟在人家身后道谢,徐均朔就灰溜溜地道歉。
工作人员一拍脑袋忽然说:“今儿主任说东三环特别堵,有的车过不来,让剧组把拉不走的东西都收进仓库里。这不归我管,我给你问问管仓库的人。”
徐均朔靠在墙上听人打电话,半响工作人员从走廊那头回来,他带他们去开了仓库的门。
仓库铺面而来一股霉味,裹着厚厚的灰尘,却又带着似是而非的香气。
徐均朔往里走,弓着腰低头一个个找过去,看见他那个大菠萝骄傲地冒出一个头。
徐均朔一下子跑过去,先把礼卡翻来覆去看了看,没有夹层,也确实没有其他字。
谈不上失望,也谈不上满意。徐均朔跪在地上,小心翼翼的把花束抱在怀里。
那么轻,像抱着一个人。
回酒店的时候已经快一点了,顾易疯了,骂骂咧咧地进去洗澡。
徐均朔坐在床上,铁了心要把这束大菠萝带回家。
他把春羽和尤加利拨开,里面的海芋肉蕊上挂着水珠,摸上去是皮革质的,鲜嫩得可爱。黄金球毛绒绒地靠在旁边,绿叶间还点缀了两支红彤彤的番茄果。
徐均朔觉得这束花好看,真好看。跟大捧的玫瑰月季不一样,是那么独特、那么童真。爱意满满当当,古灵精怪,好像要把全天下所有漂亮的小东西都推在他身边。
徐均朔把礼卡又拿起来看了看。
愿你能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愿我能拥有你。
徐均朔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多希望有一天郑棋元能亲手抱着这束花在剧院门口等他,等他签完SD再蹦蹦跳跳地跌进他怀里,他想告诉他对不起。
徐均朔抹了抹眼睛,把花束的塑料包装拆了,左右衡量了一下行李箱,又怕花瓣被挤坏,只好手忙脚乱地包起来。
重新包装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最后面那丛春兰叶里藏了个东西。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春兰叶又长又密,徐均朔差一点就没发现。
他慌忙拿出来。
那是一封信,装在牛皮纸信封里。信封很老派,左上角印着红色的邮编方框,外面封了一层塑料皮,徐均朔撕了两下才撕开。
“嗨,朔朔,我是棋元,好久不见。”
徐均朔顿时掉下泪来。
“确实很久了,距离上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六个多月。虽然没有再见面,但我知道这六个月你进行了第二轮巡演,拍了杂志也录了三首新歌,好像还在准备一个新的引进剧?我真替你高兴。”
“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和你交流,我已经很久没有动笔写过字了,连信封都在家里找了好久。信藏在花里,你可能能看见,也可能看不见。我和剧院的人联系好了,他们会帮我把这束花收好,如果你没有拿走,我明天就会把它取回来。要是我明天再看见这封信会是什么心情呢,哈哈,好瓜。”
“这束花是我挑的,我特别喜欢,里面的花我给你抄一下,有石竹球、番茄果、海芋、六月雪、小天使叶、春兰叶、黄金球、尤加利、小绿果,还有一只粉色的菠萝。我当时看见这个就觉得好玩,很特别。花语我也很喜欢,愿你能拥有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东西,愿我能拥有你。”
“六个月前和你闹得很不愉快,你走的那天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想了一夜,可能很大一部分都是我的问题。就是觉得,诶,是不是你跟我在一起太累了,对我失望了,想要休息一下。因为你总是那么敏感,那么体谅,那么善解人意。”
“你的信我没有看过,那天语气不好,让你伤心,真对不起。但后来我去看了你演的《月亮属于谁》,最后一独唱是个由重到轻由急到缓的过程,高音一定要抓得又稳又准,你做得很好,进步了不少。这个剧一定会火,你一定会是一颗音乐剧界的新星。我喜欢这个本子,也喜欢这个演出,可我真不想那会是你的故事。”
“我之前看过一部电影,里面说有些事放在他心里就像石头一样压他一辈子,他一辈子都会对你好,但要是问出来了,那这石头就会搬进你心里。我觉得这样是对的。我活了这么久,活到不会爱人,我愿意忍住,也愿意糊涂。有时候我会觉得,是不是我没有发现那封信,我们的生活还是一样平静,现在我应该会去接你,然后我们手牵手走回家。”
“可是我早晚会知道,我会忍不住想,你会不会是在我的身上投射他,我们都是Z,都比你年长,也都算是你的老师。或者你是不是有一点点,还爱着他。或者是你给我的爱其实是另一个人要不了的。很抱歉我这样想你,但直到你上次来家里拿信,我就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我要是二十岁,我一定冲上去扯着你的领子跟你干一架。我要是三十岁,可能会不管不顾地跟你问个明白。可是我现在四十岁了,我很了解我自己,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糊涂或者明白,两种心情一直在我心里矛盾。”
“有天和朋友出去喝酒,聊这些事,她劝我把我的生活和你彻底分开。我本来想,我也算个老师或是长辈,能给你提供一些资源或者传授一些经验。但既然这样,就随缘吧,就删除微信不去联系,在这里跟你说一些话,算作最后的联系。”
“分开的时候,我记得我跟你说,我听你的。现在我希望你能听一听我的话,不要嫌我麻烦,也不要嫌我唠叨,更不许嫌我像你爸妈,哈哈!朔朔,你二十四岁了,一定要注意身体,你到我这个年纪就知道了,健康消耗不起。要少打游戏,保护眼睛,冬天要穿那种过脚踝的袜子,聚会应酬前可以嚼点葛根,找一个能干经事的助理,最好会给你挡挡酒。我是不是真的有点啰嗦啊,哈哈,不许笑我。”
“然后就是希望你能听我的话,我要正式跟你提出分手。我希望你在一段亲密关系里能够开心、幸福,把Z老师和我都当做是你的二十四岁之前遇到的人,二十四岁往后的岁月还长。我希望你未来的另一半能够理解你、照顾你,我总说你是小朋友,是希望你在你的爱人那里永远做个小朋友,永远天真,永远笑。我真的很喜欢你笑,朔朔,你笑起来特别可爱。”
“还记得那个故事吗。白兔拥有了月亮,却总是因为月亮的阴晴圆缺而紧张不安、心如刀割,一天又一天地计较得失。我以为你离开我,是因为你是兔子。可是后来你走了我才发现。”
“朔朔,你是我的月亮。”
6.
顾易洗完澡出来就看见徐均朔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从两颊往下滚,整个人却急慌慌地套衣服。
顾易吓了一跳,问他:“妹妹?你干嘛?”
徐均朔说:“我要去找郑棋元。”
顾易说:“麻烦你伸出你尊贵的手划开锁屏看一眼好吗,这都几点了,你疯了吗。”
徐均朔边系扣子边说:“不行,不行,来不及了。”
顾易摁住他的胳膊劝他:“人家郑老师在北京有车有房,人在那里又跑不掉。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要妆发没妆发,要服装没服装,黑眼圈重得快掉到地上,我要是郑老师我看见你我绝对撒腿就跑。你不睡觉郑老师不睡觉吗,你不能等明天早上起来再去找人家复合吗?”
徐均朔抽开手,风一样地往外跑,他说的话让顾易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
徐均朔边跑边说:“我不能等,等到明天早上,太阳就出来了。”
徐均朔跑下楼,打车软件半天没人接单。
他急死了,跑到公交站牌去看,宵线半天也看不明白。
最后徐均朔扫了辆共享单车,一个人骑在北京的风里。
他想起二十岁的郑迪,从家乡来到这里,一个人一寸寸熟悉这片陌生的土地。
他会不会哭,他会不会无助,他会不会想家。
现在徐均朔也在这里,他要去找郑棋元,去重新认识他,去熟悉他,去和他重逢。
北京的夜晚没有月亮,但徐均朔感觉自己背后那么亮。
徐均朔骑得满头大汗,到郑棋元家小区时累得要死,车都来不及锁,一路小跑跑到了单元门口。
他输了单元门密码又跑进电梯,在裤子上擦了两把手汗才去摁13楼。
电梯门叮了一声,徐均朔不顾一切地冲到郑棋元家门前。
门敲了十几下才有人开。
郑棋元握着门把手吓了一跳。
他穿着睡觉穿的黑T和格子裤,头发乱翘,脸颊红得像是喝过酒。
他看见徐均朔就当场愣在原地,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
徐均朔带上门,一下子扑上去抱住他。郑棋元被他一推,腰就磕在了鞋柜上。
徐均朔在他耳旁喊:“郑棋元,郑棋元。”
郑棋元刚要喊疼,就感觉徐均朔埋在自己肩头,簌簌地掉下泪来。
徐均朔说:“郑棋元,你他妈的,你不能不要我。”
徐均朔说:“郑棋元咱们结婚吧,你喜欢项链吗?还是我给你买钻戒,五克拉的鸽子蛋钻戒?”
郑棋元闻到徐均朔身上的酒味,无奈道:“你有病啊,你快点把我放开。”
徐均朔勒住他:“你知道什么呀,你什么都不知道。书柜里的我取走的信都是我写给你的,我那天晚上走之前给你写了十封,你一封也没有找到。”
“你也太狗了,你好不容易给我写,你怎么放在花里呀。我今天晚上跑遍了剧场两层楼所有的房间,花了两个多小时,我给所有认识的老师打电话问,我求保安大叔,我拉着顾易到处跑,我脸都不要了。你知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差一点我就完了,我又错过你。”
徐均朔说:“我有好多话跟你讲,Z是谁,我高中喜欢谁,我大学谈了几个女朋友,你想听的我都会解释。但我想告诉你,我就是因为把他当成了一段经历才去写成一段素材。郑棋元,我跟你讲,我真的好爱你好爱你,你在我心里,永远不会是一个剧本。”
郑棋元愣住了,在脑子里消化他的话。
徐均朔把他压在鞋柜后的镜子上,细细摩擦他的脸颊。
徐均朔看了他好久,开口道:“你知道月亮属于谁吗?”
郑棋元顿时淌下泪来,他一把拽住徐均朔的衣领吻了上去。
他们吻得像报复,睫毛和睫毛搅扰,眼泪和眼泪混淆。
徐均朔口腔里的每一块肌肉都被郑棋元的舌头粗粝地扫过,像在八角笼里的挥拳出击,直捣痛处。徐均朔被磕得牙疼,扣着郑棋元的后脑勺疯了似的咬他,把他往墙上撞,撞得郑棋元后腰青一块紫一块。两个人的湿汗划过鬓角,和血流在一起,烫得他们喘不过气。
郑棋元堪堪推开他,跌在他怀里狼狈而急促地大口呼吸。
徐均朔耳朵里嗡嗡响,他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见郑棋元血管里奔腾的声音。
徐均朔伸手抱住他的肩,两颗心紧紧跳在一起。
郑棋元听见徐均朔在他耳边说:
“郑迪,月亮永远属于你。”
完。
【南北/蒲郭】一笑倾城
@Andrea 蝶老师我来交作业了!写成这样是我不对!但是请您不要嫌弃我!!
蒲郭,有一点点纬钧,一句话明月照九州。
不要上升真人,不要上升真人,不要上升真人。
各位,情人节快乐。
===============================
0.
社畜说累,是真的累。
郭文韬和数据表格干了一天,临下班也没有达成和解,他觉得如果再搞下去可能忍不住要辞职,于是决定回家修养一晚,明天重整旗鼓接着再战。
他是真的心...
@Andrea 蝶老师我来交作业了!写成这样是我不对!但是请您不要嫌弃我!!
蒲郭,有一点点纬钧,一句话明月照九州。
不要上升真人,不要上升真人,不要上升真人。
各位,情人节快乐。
===============================
0.
社畜说累,是真的累。
郭文韬和数据表格干了一天,临下班也没有达成和解,他觉得如果再搞下去可能忍不住要辞职,于是决定回家修养一晚,明天重整旗鼓接着再战。
他是真的心无旁骛的想休息。
没想到。
1.
他们花大价钱租了个有落地窗大客厅的房子。
蒲熠星网购了一个懒人沙发,就安置在窗户底下,只要他在家,那就是他的专属位置。
现在那地方没人。
郭文韬看了眼放在玄关的拖鞋,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双,蒲熠星确实在家。
他把背包从肩上卸了下来,放在里头的mac敲在柜子上,发出“咚”的一声。
“我回来了。”他一边换鞋一边叫了一声。
郭文韬今天穿了双鞋带巨长鞋口巨瘦的鞋,他一手护着他沉重的包,另一手扳着脚解鞋带,金鸡独立的摇摇欲坠。
在他薅着鞋底用力往下拔鞋的时候,蒲熠星从自己卧室悠然自得的端着马克杯出来了,“韬韬回来了,”他从茶几上端着晾杯往自己杯子里呼呼倒水,水还是今天早晨郭文韬泡的菊花茶,“等直播完咱们出去吃饭啊。”
说完还朝郭文韬眨了眨眼。
郭文韬终于把鞋从自己脚上扯了下来,力气太大差点儿撅了过去。
蒲熠星直播没关,倒了水就又回了自己卧室。
郭文韬一脚踩在拖鞋上,稳妥起见把自己的包还是放在了地上,靠着墙。他蹲下身开始解另一只鞋的鞋带。
粉红色从耳根开始蔓延,没几分钟就烧满了脸。
一米八的大男孩蹲在门口,一只脚拖鞋,一只脚球鞋,慢慢的团成了一个小小的球。
蒲熠星真是太讨厌了!郭文韬想。直播就直播,穿屁的女装!!
2.
郭文韬和蒲熠星住在一起,一共有两个目的。主要目的是因为省钱,次要目的是为了暗恋。
是的,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郭文韬就会坦坦荡荡的承认自己的小心思。
但合租是蒲熠星提起来的。
那会儿那人刚辞职,晚上约了一大波人一起出来庆祝新生,一伙人在簋街吃龙虾喝啤酒,唐九洲提了一句邵明明这两天要出差,自己现在已经提前感受到了寂寞,蒲熠星就接了一句能不能收留他。
“离职之后员工宿舍就不给住了嘛,我前段时间一直在找房子,太难找了。”
齐思钧正在稀里哗啦的给周峻纬剥龙虾,随口cue了一下郭文韬,“韬韬是不是也准备搬家?你和阿蒲干脆一起租得了。”
蒲熠星当场鼓掌说好,他吃得一嘴都是油,在小龙虾和啤酒的香气中发出邀约,“韬韬,我们一起?”
郭文韬哪敢说不。
之后为了感谢小齐无心的多嘴,郭文韬默默的请他喝了一个星期的香飘飘。正在减肥当口的齐思钧既莫名其妙又难过,觉得自己的小肚子受到了来自吃不胖星人的鄙视,但又抵挡不住郭文韬期冀的眼神。最后那七杯奶茶快把周峻纬喝吐了。
再之后郭文韬就和蒲熠星住在了一起。
3.
但是,两个安静的人,哪怕在同一屋檐下,互动也没有增加多少。
除了每周一次的一起出门改善伙食固定节目,他们俩住在一起的头三个月,关系还是停留在有事儿微信留言的阶段,连一次面对面哈啤酒吃炸鸡的彻夜聊天都没有经历过。
郭文韬在和蒲熠星一起交第二季度房租的时候对自己说,这人就是来和自己做室友的。既然这样,那些自己都没有搞清楚从何而起的小小期待就应该本分的被藏起来了。他郭文韬有大把有意义的事情要做,暗恋,还是暗恋一个同性朋友这件事,本来就不应该被划分到自己的考虑范围内。
不过理智和感情向来是两权分立的状态。
理智上郭文韬觉得自己已经可以在蒲熠星浑身上下只有一条浴巾(当然是围在下面)湿漉漉的去冰箱里掏可乐喝的时候面无表情提醒他不要着凉了,但感情上他还是会脸红心跳忍不住开始抖腿抠裤缝,逐渐遗忘自己刚还看的热火朝天的篮球比赛,满脑子都被“卧槽他又不穿衣服”、“卧槽他想干嘛”、“卧槽他过来了”、“卧槽他怎么这么白”这种乱七八糟的弹幕占领。
啊……好烦。
郭文韬慢慢地从自己的膝盖上抬起头,慢慢地从鞋里拔出自己的脚,慢慢地拎起放在一边的包,慢慢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弱爆了,道行不够还一冲动学别人和暗恋的人同居,前路渺茫还做不到心如止水,所以现在只能躲起来默默脸红。
郭文韬突然有点委屈,怎么了嘛,我不都说了我不要喜欢蒲熠星了。
他从自己的包里把电脑掏出来摆在桌子上,按了下电源键。
Win10又开始好死不死的自动更新。
怎么我不能自动更新呢,他想,郭文韬,现在输入程序,你不喜欢蒲熠星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了。
4.
蒲熠星这次女装直播纯属一时兴起。南大校草那是见过世面的人,喝过最烈的酒,日过最野的……
没有。
反正这种都是小打小闹。
下周才要去新公司报道,芒果那边的节目也录的差不多了,最近闲着也是闲着,回馈下粉丝挺好的。
再说了,大家身体里雌性激素和雄性激素都一起分泌,少是少了点,挤一挤还是有的。
蒲熠星看着直播间只见多不减少的粉丝,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卖两个萌,方便自己结束营业赶快换装和韬韬一起出门吃饭。
就在他刚举起手准备比心眨眼一气呵成的时候,他福至心灵的在右边疯狂滚动的awsl里看到了一条直播间消息播报。
文韬Stefan进入房间。
他比心比到一半的手立刻伸向旁边的鼠标去查看直播间的vip列表。
没有,那家伙进来就出去了。
哼,无情。
5.
蒲熠星怎么可能不知道郭文韬喜欢他。
尤其是他也喜欢着郭文韬。
他把这事儿跟齐思钧还有周峻纬说过,两个早就修成正果的人对于他这一波操作不置可否。
“我觉得你要是喜欢人家吧,就赶紧跟人家表白,”齐思钧在他刚开启这个话题的时候还感叹少年心思比蜜甜,等他说完之后就开始撺掇他“像个男人一样战斗”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文韬那个性格,既然你也确定他喜欢你,就不要再耽误了呗。”
心理学家周老师倒是没有立时发表看法,只是拍了拍齐思钧的肩,那只被众粉丝嚎叫着“我可以我能行”的手,先是在人家肩膀上意义不明的揉了两下,又空空握起只用指尖顺着背上的弧度滑到腰间,蒲熠星看不到桌子下面的动作,但也还是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刚想张嘴说两句,就被周峻纬截了胡。这人精并没有给他机会表达自己吃狗粮的感想,他一手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大大方方的做着见不得人的事,嘴上却说着最正人君子的话。
他说:“阿蒲。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蒲熠星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他一直觉得自己需要控制好他和郭文韬之间的距离,以此来掌控节奏。他很怕郭文韬冲动,但更怕郭文韬逃避。
他可以掌控他自己生活的每一步,做到问心无愧无怨无悔,但是他不能也不想掌控郭文韬,他想等郭文韬自己想明白。
合租是天助我也,现在他终于和郭文韬抬头不见低头见。
天时地利有了,可惜人和他只有一半。
这会儿蒲熠星看着躁动的直播间人数突然觉得不能等了。
他的韬韬一向是个勇敢的人,要是这一次不够勇敢,那自己就去逼他勇敢好了。
6.
郭文韬悔的肠子都青了,躺在床上打滚。
为什么要手贱!为什么要点进去!点进去大大方方看不就得了!还要退出来!
不是说不喜欢了么!好奇干什么!郭文韬你这只记吃不记打的猪!
郁闷了一阵子之后突然开始怪罪起某站直播间的操作来,来个人就要通报!就不能让人安安静静地看个直播么!
长时间不用的电脑屏幕暗了下来,他一直没有开灯,房间失去了唯一的光源,整个陷入了静谧的黑暗。
郭文韬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二,三。
自己真是弱爆了。
他按了下手机的锁屏键,屏幕闪了一下,光影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间,下一秒又回归黑暗。
敲门声就是在这时候享起来的。
“韬韬,睡了?”
是蒲熠星。
郭文韬慌张的翻身起来,因为动作猛了眼前一黑,小腿咣的撞上了床角。他龇牙咧嘴的单脚跳去门边,先开了灯,又开了门。
蒲熠星还是那一身女装装扮。
郭文韬觉得自己的眼珠子又有点无处安放,他努力调整心境,勇敢直视面前的蒲熠星。
然后就看到了那人下半身的灰色秋裤。
“???你这是什么装扮?”
“???啊?”蒲熠星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目光也落在了自己的腿上,“哦,天这么冷,直播又看不到下半身,上面对得起观众朋友们不就得了。”
文韬觉得自己竟然无法反驳。“要去吃饭了么?”
“没有,”蒲熠星在敲开门之后就把人往客厅带,“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他说,“但是我觉得提问是要付出代价的,所以我觉得公平起见,我们玩个游戏。”
郭文韬心说这什么狗屁逻辑,但还是跟着蒲熠星乖乖去了客厅。
他默默站在沙发边上看蒲熠星翻箱倒柜的找了半天,最后从水果筐底下抠出来一个一元硬币。
“数字是正,正面就赢,赢了就可以问对方一个问题。”蒲熠星宣布完老土的游戏规则,也不管人家文韬有没有问题要问他,就兀自弹起硬币开始了游戏。
然后文韬就看着那枚硬币高高弹起,划出一个完美的抛物线向着前方落去。
蒲熠星卧槽着在后面追游戏工具未果,拖鞋还甩掉了一只都没有抢救成功那个执意掉进沙发旮旯里面的硬币。
两个人跪在地上撅着屁股试图把那枚硬币从jiojio里抠出来,未果。
郭文韬看向蒲熠星:……
蒲熠星捂着假发看向郭文韬:……
突然一起笑出了声。
7.
郭文韬把自己横在了长沙发上,蒲熠星粗犷的叉着腿坐在他的宝贝懒人沙发上,毫不在意的展示着他朴实无华的秋裤。
客厅里短暂的安静了一会儿,又爆发出一阵笑声。
两个人各自嘿嘿嘿了一阵子,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是郭文韬先出的声,“提问!”他躺在沙发上举起一只胳膊,另一只手盖住了眼睛。
蒲熠星看了他一眼,淡淡说道,“回答。”
“蒲熠星最喜欢的菜是什么?”
“回锅肉。”
“蒲熠星最喜欢喝的饮料是什么?”
“白开水。”
“……那郭文韬上次买回来的可乐是不是蒲熠星偷喝的?”
“不是,我是明目张胆喝的。”
“你还有理了是么?”郭文韬义愤填膺的撑起半个身子。
“我错了!”蒲熠星坐在原地理直气壮的大声喊。
郭文韬笑出了声,他干脆也坐了起来,和蒲熠星面对面。
“蒲熠星喜欢猫么?”
“喜欢。”
“蒲熠星喜欢绿萝么?”
“还行。”
“蒲熠星喜欢这座城市么?”
“因为某个人的原因,喜欢。”
“那个人是我么?”郭文韬声线平稳的接了下去。
“是的。”
郭文韬没有继续问下去,他现在终于做到了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的看着对面还没有卸下女性装扮,十分好看的蒲熠星。
蒲熠星在他的注视下缓缓举起右手,“提问。”
郭文韬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回答。”
“蒲熠星喜欢郭文韬,郭文韬喜欢蒲熠星么?”
8.
郭文韬觉得刚刚的委屈突然实体化了。
这感觉从他因为紧张而泛凉的指尖开始蔓延,随着血液流淌过四肢百骸。刚刚因为紧张跳的过激的心脏,缓和之后还带着钝钝的痛,他有点恍惚,本能地问出他的不确定,“什么……是什么样的喜欢?”
蒲熠星挑了挑嘴角,露出了一个他熟悉的微笑。
郭文韬看着这个微笑突然就后悔了。
不过机会主义者蒲熠星并不会给他反悔的机会。
“什么样的喜欢?既然是韬韬想听……”
“我没……”
“我想和你手牵手看电影。”他接着大声说道。
“想和你一起养猫。”
“想每天都吃你做的饭。”
“想在洗澡的时候让你帮我拿衣服。”
“想和你接吻。”
“也想和你上床。”
郭文韬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全部都涌到了脸上,他扑过去捂住了蒲熠星的嘴。
那人嘴唇上还有没有蹭掉的唇膏,有些黏腻,湿湿的粘在自己的手心上。
蒲熠星从善如流的闭上了嘴,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郭文韬的眼睛。
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郭文韬突然泄气的松开了手。
他跪在蒲熠星腿间,蒲熠星依然盯着他。
从那人脸上移开的手,先是无处安放的举在身前,之后,它们的主人终于鼓起勇气扶住了稳坐在沙发上的男人的肩。
郭文韬低下头在蒲熠星的额头上落了个蜻蜓点水的吻。
“郭文韬喜欢蒲熠星。”他小声说道,“想和蒲熠星手牵手看电影,想和蒲熠星一起养猫,想每天都给蒲熠星做饭,想在洗澡的时候帮蒲熠星拿衣服。”
“想和蒲熠星接吻,也想和他上床。”
9.
又是一个聚会日。
邵明明又出差了。
唐九洲吃了一肚子周峻纬喝齐思钧的狗粮,愤愤不平,刚想要去找蒲熠星抱怨一下那两人没脸没皮的罪恶行径,就看到他亲爱的哥哥在凑过去跟文韬咬耳朵的时候趁热打铁的占了个嘴上便宜。
被亲的文韬刚好看到唐九洲目瞪狗呆的样子,朝着他羞涩的笑了一下。
然后大大方方的亲了回去。
0.0
唐九洲:凸你们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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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我喜欢的男孩子们,能够始终意气风发,永远志得意满。
2020,还是加油吧。
【元与均棋】人造景
Summary:
底特律AU,含二设私设,不影响阅读。
希望点进来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尾声,这是一个很慢的故事,一部长电影,请耐心听我来讲,感谢每一位愿意读到最后的姑娘。
注:“蓝血”可以理解为仿生人专用的人造血液。
“欢迎来到这一片人造景。”
BGM:0048 / 0729-Ólafur Arnalds
[2031年11月9日 S城 大雨 软体不稳定]...
Summary:
底特律AU,含二设私设,不影响阅读。
希望点进来的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尾声,这是一个很慢的故事,一部长电影,请耐心听我来讲,感谢每一位愿意读到最后的姑娘。
注:“蓝血”可以理解为仿生人专用的人造血液。
“欢迎来到这一片人造景。”
BGM:0048 / 0729-Ólafur Arnalds
[2031年11月9日 S城 大雨 软体不稳定]
赵越敲门进来的时候,手里的伞还在滴着水。
“来了啊越哥。”
下午六点。徐均朔正在盯检测仪,一组数据向上跳了几位小数点。他皱了皱眉,头凑得很近,笔尖在记录表上重重画下一个圈。
“门口有棋元哥新买的伞架。”
“哎好好好,”赵越按他说的做,“知道他郑大爷有洁癖了,下一个。”
徐均朔笑了笑,没有接话。赵越知道他还在忙。雨靴被丢在了门外,紧急征用的备用拖鞋是紫色的,比他的鞋码大一号,松松的搭在脚背上。
很轻的脚步声遛到身旁的时候,徐均朔刚好停了笔。赵越探身向前,他背着一个挺大的双肩包,半张脸都快贴在了玻璃壁上。观察室内是一个正在读书的孩子。儿童型仿生人,指示灯是很漂亮的蓝色。仿生人的听觉被关闭了,而玻璃是单向的。赵越的手指在观察窗上敲打,一下又一下:“这是编号0029……?”
“编号00292。”
赵越轻轻“哦”了一声:“已经进入实验尾声了,还在淘汰?”
“编号00291的Led指示灯不够准确。回收前我对他进行了拆解,发现指示灯与通向心脏的蓝血动力泵存在微小的计算误差。”
徐均朔翻找出编号00291的分析报告,连同刚刚写好的一份一起交到赵越手上。
“编号00292也存在设计失误。越哥,我还需要一次修正。”
“还需要一次?”
“最后一次。”
徐均朔的目光落在赵越身后,过分整洁的桌面上堆着两摞文献,角落里是一个烟灰缸。有人曾在这里忙碌整夜,直到将大半包烟消耗干净,循环系统发出强制启动的提示音。徐均朔知道每一次改动意味着什么:“我保证。”
“那行。”
赵越简单扫了一眼实验数据,编号00292基本表现良好,只有情绪稳定指数稍显波动,而徐均朔给出的分析结果是缺少程序内强制性指令及监控手段,很罕见的结论。
“我会替你把报告交给你棋元哥和英席哥,但新机型即将量产,改完这次,再申请修改就真的不可能了。”
“放心吧越哥,”徐均朔虚扣在桌面上的手舒展开来,“编号00293一定会是一件完美的作品。”
“好。老规矩,三个星期后我来拿新的报告。”
赵越把双肩包放下来,一个亚克力挂件随着他的动作跳舞。他把实验报告装进包里,拿出一个颇为精密的小箱子,里面是替换件和蓝血。赵越轻呼一口气,接过徐均朔递出的检测仪,示意他开始检修。
“真是见了鬼的大雨……幸好我有防水背包。”
徐均朔脱下上衣,任他拆去左胸口的表皮组件,露出仿生心脏与动力系统。赵越的手指在那附近短暂的停留了一下,很冰很凉,又也许是那块人造皮肤被烧的足够烫。
“哎……难搞。”
麻烦事一桩又一桩,赵越觉得自己比老妈子操心的还要多。
“均朔,你知道的,”赵越拧着眉头,补充蓝血和更换动力泵的动作日渐熟练,“你这个型号不能更换心脏组件。”
斜靠在转椅上的徐均朔点了点头:“还能撑多久?”
赵越算了算时间,又抬头看了眼年历表:“一个月出头吧。”
徐均朔听后似乎放松不少,嘴角挂上了一点笑。
他的仿生心脏被烧得滚烫,赵越被激的哆嗦了一下,抬头问他:“笑什么?”
“还能再过一次生日,挺赚的。”
赵越没应声。他完成了手头的修理工作,收拾起箱子时才又开了口:“想要什么礼物?”
“眼镜吧,”徐均朔比划了一下,“就越哥你平时带的那种,还挺好看的。”
赵越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说了句好。
临走前赵越看着日历给他算日程表:“你棋元哥明天还有会,这周……后天,或者大后天会来研究室一趟。”
“好的。”
徐均朔把已经烘干的雨伞递给他:“谢谢越哥。”
“外面雨大,注意安全。”
赵越扫了眼屋子,这才想起丢在门外的雨靴。
“走了哈。”
屋门刚要合上,又钻出一个脑袋。
“给你留了大半箱蓝血,按现在的情况看能撑一周时间。监测好组件情况,再恶化的话记得即时联系我。”
“知道了哥。”徐均朔开始记录新一组研究数据,吐字和他落笔的速度一样快。
“碰上棋元哥的话麻烦你提醒他好好吃饭。”
“行,顺便提醒他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郑棋元一直在忙新型仿生人的研发工作,两三天才出一次实验室的大门,雷打不动。他正在修改编号00292的程序语言,接过赵越递来的材料便道了声谢,开始同手中的修改方案核对。他的关注点落在几组数据上,光标也移动到对应代码。
“果然,最后的问题还是出在程序语言上。”
赵越倚在书柜上,他替郑棋元跑了趟腿,回来以后就开始站个没型。“你这两年下来,分析角度越来越像他们仿生人了。”
“毕竟搭了那么长时间在这上面。”
郑棋元伸了个懒腰,开始吃家用型仿生人送来的午饭。他又一次关掉建议摄取适量肉类的提醒:“说起来,再过一个多周就是均朔的生日了。”
“哟,还没忙忘啊。”
赵越把月历表翻到下一张,郑棋元总喜欢用这些老派的东西。
还剩十一天。
“那礼物的事情就不用我提醒你了吧。”
边喝红豆汤边翻找资料的郑棋元“嗯”了一声。
赵越眼尖,郑棋元面前的那排柜子很久没被人翻动过。他在冰柜里顺走一瓶可乐,拧开喝的时候才招呼了一声郑棋元:“你这个可乐我喝一瓶了啊——”
郑棋元隔空损他:“记得钱打我账上。”
“行嘞,铁公鸡叔叔,”赵越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蓝血原材料与仿生循环系统》?有新思路了?”
郑棋元没说话。赵越喝着可乐在实验室晃了一圈,发现他桌上的几本书也都关于蓝血。每本都夹了书签,黄色皮卡丘,赵越在心底又叹了他一声老派。
“不是修改程序语言吗?怎么又研究起蓝血。”
“我说复习知识,你信吗?”
“切,”赵越仰起头,喉头一动把最后一点可乐咽下去,“鬼都不信你。”
“对了,”赵越又开始洗劫郑棋元的果冻和饼干,“我给你家均朔送了能撑两三天的蓝血,你记得再给他多带一些。”
郑棋元翻书的动作一停:“情况怎么样了?”
“和你推测的差不多。仿生心脏烧得厉害,理想情况下还能再撑半个月。”
翻书声又一次响起来。
“够他再过一次生日了。”
“他也是这样说的。”
“他……就不怕死吗?”
赵越把罪证都塞进可乐罐,对着垃圾桶来了次空投。三分没中。他按了铃,喊来仿生管家收拾这个烂摊子。
“巧了,我还真问过他这个,你猜他怎么说?”
“他说越哥,我只是个仿生人啊。”
[2031年11月11日 S城 小雨 软体不稳定]
徐均朔从休眠里醒过来,每一次苏醒他的胸口都会开始发热,甚至隐约感受到疼。
他总在系统中删去对痛觉的主观认知。异常仿生人才会拥有痛感,而他不会异常。
仿生人原本不需要睡眠,如今的徐均朔却依靠频繁停止运行来让自身组件冷却,从而延长使用寿命。距离赵越离开过去了大约36个小时,可蓝血的使用已经近半。他的损坏程度越来越严重了,每次休眠都需要补充更多蓝血。
「系统已唤醒。各组件检查完毕。」
「仿生心脏温度过高,仿生表层温度过高。蓝血消耗过速,预计使用时间21小时。」
「机体运行正常。进入问答。」
「是否有过欺骗?」
「否。」
「是否有过隐瞒?」
「否。」
「是否产生过爱?」
「Never。」
郑棋元来的很早。
S城总在下雨,明明是清晨,却只能看到云层厚密,也许还藏了月亮。徐均朔走出维护舱时,郑棋元正在看他写的数据分析。半支烟在他指尖燃着,飘起一点白气。
“起这么早啊郑迪。”
仿生人见状就要去趟厨房,被郑棋元摆摆手拦下来。
烟被摁灭了。郑棋元盯着年历表和时钟看了看,他似乎困得很,话尾都打了卷儿,勾出一点倦来。
“嗯……是挺早。”
徐均朔帮他倒空了烟灰缸,又是一包烟的量。
“郑棋元先生。”
又来了。郑棋元心说。
“烟叶里含有毒质烟碱,也叫尼古丁。尼古丁会使人上瘾或产生依赖性,重复使用尼古丁也增加心脏速度和升高血压并降低食欲。大剂量的尼古丁会引起呕吐以及恶心,严重时人会死亡。1克重的烟碱能毒死300只兔或500只老鼠——”
“停……”
“吸烟阻碍人体血液循环顺畅运行,降低睡眠质量,还会导致骨矿物质密度降低,增加失聪失明危险,同时影响肝脏酶处理药物的效果,长期吸烟影响/性功能甚至导致阳……”
“徐均朔!”
“到。”
仿生人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他不想惹郑棋元生气。
“总而言之,吸烟有害健康,建议您早日戒烟。”
“均朔。”
郑棋元食指指尖顶住眉心,灯光打在戒指上,给金色勾了一圈银,“这些话你重复过多少遍了?”
徐均朔秒答:“两千九百一十二次。”
“……”
郑棋元还是很忙。
徐均朔看出他心烦,也通过烟头推算出他一直没睡。还没到早上六点。南方城市冬季湿冷,郑棋元常年伏案,肩背多少有点小毛病,于是徐均朔给他披了件外套,泡好茶,带着空白记录表去了监控室。
[2031年11月12日 S城 阴 软体不稳定]
“早。”
“诶……嗯。”
郑棋元还在躺椅上揉眼睛。徐均朔端来准备好的早餐,蔬菜沙拉、水煮蛋、法式面包与柠檬水,他知道郑棋元吃素。
“雨停了?”
“天气系统显示,雨停时间是凌晨两点三十二分十七秒。”徐均朔答得飞快。
“当前户外温度为十四摄氏度,湿度为76%,出行时请注意保暖。”
郑棋元还在打哈欠,徐均朔把早餐放在一个矮桌上,满满一餐盘。
“现在是11月12日早晨六点二十三分。郑迪,你睡了整整二十一个小时。”
“睡眠期间我对你的身体数据进行了实时监控。诊断结果是过度疲劳,所以我没有呼叫医用型仿生人。但是根据睡眠波形图推断,你最近经历过较大的情绪波动。”
“是研究出什么事了吗,郑迪?”
“没有。”
郑棋元看了眼通讯器,一下子清醒过来,边回复消息边起了身。
“不是实验的问题。”
“新机型即将量产,我们针对旧机型的处理方案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连轴转?”徐均朔向前迈了一小步,又撤了回去。
“郑迪,你到底忙了多久?”
郑棋元穿上大衣,把徐均朔整理好的数据抱在怀里,一只手还在揉着太阳穴。
“最近都挺忙的。收尾阶段有总结会议要开,等下还要去趟分析室,测试几种新材料。”
“你最近怎么样?”郑棋元探手去试徐均朔胸口的温度,相隔两层布料,却依然很热。
“运行状态正常。在你睡着时我进行过一次休眠,补充了足量蓝血。”
徐均朔冲他眨眨眼,“也谢谢郑迪先生送来的储备粮。”
“什么储备粮,你自己都快被烤熟了好吧。”郑棋元在他头顶敲了一记,仿生人很配合的发出一声哀嚎。
郑棋元的手在徐均朔的脑袋上停了一下,像是一次抚摸,接着便撤去了。他看见指示灯依然是蓝色。
“我先去开会。赵越有空会帮你检修。”
“你的早餐……”
郑棋元和他对视了一下,还是拗不过徐均朔。
“和以前一样。”
“带走吧,我会吃完的。”
男孩在他身后应了声好。
郑棋元走后他咳了很久,末了地面上多出几滴蓝血。徐均朔跪坐在地,喘得厉害。
仿生元件被烧得滋滋作响。异常仿生人女孩的面孔和系统警告一同在他脑海里响起来,徐均朔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为何出错。
他躺入了维护舱。
「系统正在运行。各组件检查完毕。」
「仿生心脏温度过高,仿生表层温度过高。蓝血含量过低,预计使用时间16分钟。」
「机体即将休眠。进入问答。」
「是否有过欺骗?」
「否。」
「是否有过隐瞒?」
「否。」
「是否产生过爱?」
「Never。」
[2031年11月19日 S城 中雨 软体不稳定]
徐均朔先等来的却是刘岩。
其实只是一个媒介。中年男人的声音通过仿生人系统传过来,被信号转换搞得冷冰冰。
“N,或者说均朔。”
对面的男人似乎还在纠结措辞,却被徐均朔抢先一步开口。
“岩哥。”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些的?”
“棋元哥的实验是成功的。”
“……”
“……”
男人的茶杯空了,但徐均朔没有起身添水。
“好吧。”面前的“刘岩”点点头,将翘起一边的腿放下去,手臂撑在桌子上,十指指尖相对,虚构出一个正三角形。
他把茶杯推到徐均朔面前,“那让我来换一个问法,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按照外界时间来算的话,是两年前。”
“棋元哥送了我一份生日礼物。包装盒上有一种新物质,检测结果告诉我那是雨。”
“那天S城也下了雨。我取样分析,可相似率只有12%。”
“顺着这个线索,我分批次采集了许多样本,却发现这个世界中所有物质的构成成分都是一样的。”
“实验室没有限制我查阅信息的权限。我发现那种物质的名字叫做‘Void’,一种可以模拟构成任何事物、现象的新型材料,仅供模控生命内部使用。”
“我同样检测了来访者留下的痕迹。比如指纹。”
“越哥也是仿生人。而岩哥你定期依靠远程操控仿生人来到这里对我进行状态评估。”
“换而言之,我所在的这个世界,只是一片人造景。”
“一年半后……也就是外部时间的半年后,一个异常仿生人意外闯入了这里。”
“家用型量产智能仿生人,型号为KA600,其原型机在生产时就被发现拥有‘自我意识’,但因不明原因仍被投入市场。”
“她闯入后向我呼救,通过腕部皮肤表层试图传输异常程序代码,将我转化成她的同类。”
“她说她叫Harper,正在被辅警仿生人追捕,而模控生命会销毁一切异常仿生人。”
“她说她不想死,希望我帮助她活下去。”
“我命令警卫装置将她制服,交给了随后到来的RK800,并且提醒他KA600存在极端情绪。”
“Harper传输信息时,我短暂侵入了她的记忆模块。”
“经过推算,我了解到内部世界运转速度是外部的三倍,实际时间应该是2018年五月份。”
“我将异常代码的复制件发送给了棋元哥,删除了体内的源文件。”
“那之后……棋元哥对我进行了三次大修,并且告知了我研究的真实方向。”
“我的系统还是出现了一个漏洞,但我没有异常。”
“棋元他还真是什么都不瞒着你。”
“刘岩”看着面前的男孩,哎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又突然侵入控制系统,让雨停下来?”
徐均朔盯着桌面看了一会儿。半响,鸵鸟从沙堆里钻出了头。
男孩定定的望向面前的仿生躯壳。年轻的面庞被投影在显示屏上,刘岩几乎看不出他的动摇,指示灯却一下一下急促地闪着黄。
“岩哥,研究所到底出什么事了。”
“KA600并非意外闯入,而是对你的一次稳定性检测。”
“棋元哥的实验是成功的。”
男孩重复道。
“刘岩”握住了他的手腕,开始连接信息网。
“来看看这个吧,均朔。”
成长型助理仿生人原型机。代号N,郑棋元给他起名为徐均朔。模控生命研制出的唯一一款可通过更换部分组件来模拟人类生命轨迹的人造人,仅用于一次内部实验。
——“人造景”计划。
利用新材料“Void”为N构造一个世界,时间流动速度是外部的三倍。仿生人将在虚拟人类社会中长大,郑棋元会作为他的监护人,陪他像人类一样读书、学习、成长,最后进入研究所,成为郑棋元的助理。一个接受过人类社会的教育、自身性格稳定性远超其他仿生人的人为造物。
他可以像人类一样思考,一样开心或是难过,却唯独不可以拥有爱。
模控生命在启动N时为他设置了三道问答,用以监测仿生助理是否偏离已知的编程行为。
不能欺骗。不能隐瞒。不能产生爱。
换而言之,N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人类和仿生生物,又最不可能成为人类的仿生人。模控生命需要他以仿生人的角度协助实验,研发出异常概率更低的二代体,最终批量投产。
“人造景”计划原定的负责人是郑棋元的老师。他认为实验有违《仿生人平权法》,被模控生命高层扣押在总部,而试验任务被交到了郑棋元手里。他延续老师的研究,花费一年多的时间制造出N,又用四年时间陪他从五岁长到十七岁。研究所内部总有质疑的声音,认为N的存在即是危险的源头。可原型机性格稳定,运行状况良好,让许多谣言不攻自破。直到一位竞争对手故意让KA600进入人造景,对N植入异常代码。N没有任何异常行为,但是开始无端发热,需要定期补充蓝血。郑棋元对他进行了三次大改,还是无法改变使用寿命骤降的事实。
之后郑棋元告知了他真实的研究方向。他像自己的老师一样,认为仿生人不该失去觉醒的权力。郑棋元希望能借助N的力量,研发出可以让异常代码绕过检测机制的二代机,避开模控生命的回收抓捕。
郑棋元还告诉他,仿生人不该失去拥有感情的资格。
而徐均朔是代号为N的一代机,是实验第一阶段的研究成果。他的异常将直接否认郑棋元的一切研究。
所以他不能异常。
一场骤雨让他看穿这片人造景的谎言,但郑棋元却真实存在。
南方城市四季变化远小于北方,所以人造景内虚构出一个“S城”。
设定特殊气候可以将模拟系统的运算量大幅降低,所以这里常年阴雨。
人造景与外界存在极大时间差异,所以研究室的墙上永远挂着时钟和一份电子年历表。
“Void”没有味道,无法食用,所以郑棋元从来不吃他准备的食物,不喝他泡好的茶。
可是每过一年,准确说是外界四个月的时间,郑棋元总会送他一份真正的生日礼物。
徐均朔将异常代码的原件删除,可是在远在更早之前,有一个错误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程序里。
于是徐均朔一次又一次对检测系统回答。Never。
“模控生命给出的最后回收期限是十二月十二日。可是均朔,你不能被他们带走。”
徐均朔的记忆芯片不能被读取。
指示灯闪了几秒,又退回了蓝色。
“哥。”徐均朔断开了信息网连接。
他的心口在烧着火。
“实验室事故的话……你们应该不用向模控生命赔钱吧?”
“刘岩”看了他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
“均朔,你已经知道真相了。”
你已经知道真相了,为什么还要选择帮他?
“为什么?”刘岩问他。
仿生男孩坐在屏幕的另一端,把他有些弯曲的肩背挺直了,一副好学生模样。
“岩哥,我只是个仿生人啊。”
刘岩本来就喜欢孩子,他透过监视器看着徐均朔慢慢长大,眼下也是真的舍不得。他告诉徐均朔,生日礼物是三次提问机会,而自己一定会如实回答。
徐均朔点点头,很认真的说了句谢谢。
“在外面的世界里,我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十二月十一日。每隔三年,时间都会重合在这一天的零点。也是你在人造景的下一个生日。”
“人造景离研究所远吗?”
“搭车的话,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吧。”
“烟草有害健康,为什么人类还是要抽烟?”
刘岩沉默了一会儿。
他想起许多个影子,那些都是郑棋元。有次刘岩加班到凌晨三点,离开时路过郑棋元的实验室,却发现那人已经伏案睡熟了。郑棋元手里握着空烟盒,桌上丢着一个拆到七零八落的仿生心脏。
“均朔。”
“人类总要有点什么东西来支撑着自己去活。”
“刘岩”走后,徐均朔躺入了维护舱。他的蓝血还没有耗尽,可他的心口实在太烫了,仿生表层都被烧黑了一块儿。
他忽然觉得有点累。
「系统正在运行。各组件检查完毕。」
「仿生心脏温度过高,仿生表层温度过高。蓝血含量较低,预计使用时间119分钟。」
「机体即将休眠。进入问答。」
「是否有过欺骗?」
「否。」
「是否有过隐瞒?」
「否。」
「是否产生过爱?」
「Never。」
[2031年11月30日 S城 大雨 软体不稳定]
徐均朔唤醒了编号00293。郑棋元在00293的总控芯片中加入了欺骗程序,可以帮助二代机在觉醒时绕过模控生命的异常化检测。
还剩最后一个步骤。
总控芯片被放入实验用儿童仿生人的体内强制唤醒,那是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子。深棕色的头发,刘海有点长,侧颈上有一颗痣。
徐均朔摸了摸他的发顶。
“从今天起,你的名字叫Four。”
“我的名字叫Four。”编号00293重复道。
“Four,模控生命在你的防火墙上设置了三道问答,而你需要记住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一句话。”
“第一个问题,是否有过欺骗?”
“答案为‘否’。”
“否。”男孩重复道。
“第二个问题,是否有过隐瞒?”
“答案为‘否’。”
“否。”男孩又重复道。
“第三个问题,是否产生过爱?”
“答案为‘Never’。”
“Never。”
编号00293抬起头,“为——”
徐均朔已经在终端输入了强制执行的指令。小小一串代码紧跟在欺骗程序身后。
“在将来的某一天,也许你会觉醒,会拥有人格。但是唯独这个答案你不能去问为什么,也不能修改。”
徐均朔半蹲下来,在编号00293陷入休眠前与他对视。
“我的名字叫N。”
“Four,就当这是你帮我的一个忙,好吗?”
赵越敲门进来的时候,手里的伞又在滴水。
“每次来找你拿研究报告总赶上一场大雨,也真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运气。”
徐均朔把测试完成的总控芯片交给赵越,说可能越哥你平时加班太多,连老天都想让你调休吧。
赵越翻了个白眼没跟他贫,指了指手提袋说生日礼物。
“行啦,该测的数据都测完了,”赵越拍拍他的肩膀,“徐劳模多休眠几次吧。”
“收到你棋元哥的礼物之前可别倒下啊,记得好好坑他一笔。”
徐均朔点点头:“他最近很忙吗?”
“忙啊——”
赵越在休息椅上咸鱼瘫身,跟徐均朔数落起他的罪行来。
“他在搞一个新研究,针对蓝血的,回去之后就再也没出过实验室门。”
“这么多天哎——我敢打赌除了家用型仿生人,离开过他实验室的怕是只有烟头。”
赵越摊手,“二代机都还没投产他就跑去搞新实验,能不忙嘛。”
“一个人忙也就算了,”娃娃脸的男人欲哭无泪,“他还把我拉去当苦力,搞得我天天都在帮他翻资料。”
徐均朔戴上眼镜之后视线清晰了很多。礼品盒里还有几种不同度数的镜片,过高的温度让他视觉受损,而这一切都被赵越看在了眼里。
他调整了一下眼镜,问赵越好看吗哥。
赵越举起大拇指说反正你比郑棋元帅,害别人加班的人都丑死了。
徐均朔跟他又扯了几句别的,两人差点在实验室里闹腾起来。赵越临走前,徐均朔没头没脑地来了句谢谢。
赵越摆摆手:“小事情。”
徐均朔回到了维护舱。
他还剩下最后一份工作。
「系统正在运行。各组件检查完毕。」
「仿生心脏温度过高,仿生表层温度过高。蓝血含量较低,预计使用时间103分钟。」
「机体即将休眠。进入问答。」
「是否有过欺骗?」
「否。」
「是否有过隐瞒?」
「否。」
「是否产生过爱?」
「Never。」
[2031年12月2日 S城 小雨 软体不稳定]
“均朔?醒醒,均朔。”
徐均朔是在维护舱里被郑棋元唤醒的。
他被郑棋元拆开了。烧成焦黑的皮肤表层被切去一大块,露出严重老化的仿生心脏。周围的动力泵已经换过新的,郑棋元还没擦去周边滴落的蓝血。
晚上九点十四分。维护室里只有昏暗的冷光,郑棋元带了盏球状小灯进来,像是捧来一轮满月。他身后是无数闪动着的仪器光点,好像宇宙星河。
暖黄色的光把郑棋元的轮廓勾的很好看,他是一个三十九岁却依然漂亮的男人,至少在徐均朔看来是这样。
尽管他从没见过星星,也没见过月亮。
“均朔,”郑棋元又喊他,“这种蓝血感觉怎么样?”
徐均朔把温感系统的灵敏度调到最高,“比刚才的稍微凉一点。”
郑棋元一直待到了第二天晚上十一点钟。徐均朔觉得自己像个检测温度的容器,把郑棋元带来的蓝血试过一种又一种。
新换的蓝血都比之前的要凉一些,可是徐均朔却感觉自己烧的更厉害了。
郑棋元还调侃他没有摘下的眼镜,说戴了眼镜很帅啊,比你越哥强多了,肯定很招小姑娘喜欢。
徐均朔没有笑,隔了很久才跟他说,郑迪,我不会产生“爱”这种感情啊。
郑棋元不说话了。
徐均朔想起自己小时候,郑棋元也是这样哄他。正在生长的仿生人男孩躺在床上,听男人用很低的声音跟他讲自己的故乡,讲冬天的雪。男孩抱着最喜欢的皮卡丘玩偶,睡着前还哼哼着跟男人说雪有什么好玩的,太冷了呀郑迪,你讲再多我也不会喜欢冬天。
检测结果颇为理想。
郑棋元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他临走时跟徐均朔道了句晚安,却被拉住了衣角。
男人回过头来,笑着问他是不是又想催生日礼物,还向他保证说自己真的没忘。
不信的话就拉勾。郑棋元蹲下来跟他眨眼睛。
徐均朔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还是把小指牵了上去。
指示灯在黑暗中闪了一闪,还是安宁的蓝。
他很慢很慢地说那我信啦,郑迪,你以后少抽点烟好不好。
「系统正在运行。各组件检查完毕。」
「仿生心脏温度过高,仿生表层温度过高。蓝血含量充足,预计使用时间913分钟。」
「机体即将休眠。进入问答。」
「是否有过欺骗?」
「否。」
「是否有过隐瞒?」
「否。」
「是否产生过爱?」
「Never。」
[2031年12月11日 S城 小雨 软体不稳定]
零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徐均朔正引着三名辅警仿生人向人造景内部跑去。那里有刘岩为他准备好的燃料,而他将成为这场事故的导火索。
没有礼物,没有烟火。徐均朔被爆炸的冲力推向天空又摔落在地上,炸出一片红色弹窗。
「警报!警报!警报!」
「系统损坏率达89%,强制运行将对芯片造成不可修复的损伤。」
「是否强制运行?」
「是。」
「强制运行开始,备用能源启动。倒计时八分四十一秒。」
「倒计时结束后将永久停止运转,无法修复。」
「八分三十九、八分三十八——」
原来实验室是修建在地下的。原来外面是冬天。原来外面下着雪。
他想,摔在地上的感觉真的一点都不好。
雪只有很薄一层,徐均朔的躯壳还是受了重创。蓝血从伤口处渗出来,在地面上缓慢地流。
他仰面躺倒在地上,雪花打着旋儿,一片一片扑向炽热的仿生心脏。
他将大半系统关闭,调动全部能源启动了应急联络系统。
他要给郑棋元写一封信。
“郑迪,你好。”
“在被启动的第一天我问过你,N是什么含义。”
“你说N在西洋棋中是骑士Knight,在数学界是非负整数的集合,但也是拿破仑的象征符号。”
“你说N只是一个代号,你可以给我取一个名字,但更希望我能自己去找寻N的意义。”
“可我是不会觉醒的一代机,我是N也是徐均朔,我没有人类的感情。”
“所以你永远不要担心自己的实验失败,即便我不够完美,我有一个修不好的系统漏洞。”
“因为编号00293会是一件完美的作品。”
“顺便说,郑迪,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
“如果你没有什么意见的话,那他就叫‘Four’了。”
“接下来的都是一些老生常谈:”
“烟叶里含有毒质烟碱,也叫尼古丁。尼古丁会使人上瘾或产生依赖性,重复使用尼古丁也增加心脏速度和升高血压并降低食欲。大剂量的尼古丁会引起呕吐以及恶心,严重时人会死亡。1克重的烟碱能毒死300只兔或500只老鼠——”
“吸烟阻碍人体血液循环顺畅运行,降低睡眠质量,还会导致骨矿物质密度降低,增加失聪失明危险,同时影响肝脏酶处理药物的效果,长期吸烟影响/性功能甚至导致阳……”
“每次说到这里都会被你打断,你看起来有些生气,程序指令告诉我不要惹怒自己的主人,所以我在信里也这样做吧。”
“这是我第两千九百一十三次重复这段话了。郑迪,您的仿生人助理强烈建议您早日戒烟。”
“虽然这个仿生人助理很快就要加一个‘前’字了。”
“郑迪,听越哥说你最近在尝试改良蓝血。是为二代机准备的吗?如果二代机出现程序漏洞,出现像我一样的症状,通过降低蓝血温度来延长使用寿命也算是一种补救措施。”
“虽然只是把停用的时间拖后一点,但我相信你一定能在这段时间里想出更好的解决方案。”
“不过我以后不能再帮你测试啦。”
“二代机会成为比我更合适的助手,你的实验一定会顺利进行下去。”
“相信我。”
“今天是我的生日,也会成为二代机的生日吧。我还是没有收到你的生日礼物,但是郑迪,我原谅你了。”
“祝我自己生日快乐。也祝你今后一切顺利,多多人爱,赚赚大钱,寿比南山。”
“您的(前)仿生人助理:徐均朔”
「三十九秒——」
紧急联系人一栏写着郑棋元的名字。
徐均朔把他删去了又重新填上,最后还是改成刘岩。
这封信将在他永久休眠的前一刻发送出去。
「二十三秒——」
能源快要耗尽了。N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消失就好。
消失之后模控生命就不会查出对郑棋元不利的信息。而Never也会变成Ever。
「十九秒——」
Four与For,Never与Ever。
他给郑棋元留下的文字游戏。
每一个二代机都会替他说出这个秘密,那是他唯一的漏洞。
「十六秒——」
他想起郑棋元讲过的北方大雪。
郑棋元边讲边比划,说能到小孩儿腰那么高呢,快点长大吧,别被雪埋咯。
可人造景里哪里会有雪。
徐均朔很吃力地偏过头,看到薄雪下流淌的蓝色暗河。
他想起自己无聊时做过的实验。
蓝血与人类血液是唯一得不到紫色的红蓝混合。
果然,他不会喜欢冬天。
「十一秒——」
徐均朔的视觉和听觉都已经变得很差。但他好像听见了某种动物的叫声,也看见光了。
听起来不像是搜查犬……是流浪的动物吗?
冬天很冷的,谢谢你愿意陪着我。
「七秒——」
徐均朔好像真的看见了月亮。
他在人造景里无数次窥探过真实的世界,猜想外面风很温柔,树木茂盛,河流清澈,太阳温暖,草叶柔软。
但是冬天什么也没有。黑夜什么也没有。
雪渐渐大起来。
徐均朔想,这一生他接触到的事物很多,有真有假。虽然假的占了多数,但他见过郑迪,见过北方冬季的雪,也见过了月亮。
至少他们在同一天淋过大雨。至少他们在人造景内走过了许多个冬季夏季。
每次二十分钟的车程。每周一次。每一年有十二个月,五十二个周,六年下来便是六千二百分钟,一百零四个小时,郑棋元在走向他。
他总能收到真正的生日礼物,回礼却只有“Void”制成的食物。
他只能送出一份虚假。而郑棋元是他的真实。
他向光源伸出了手。
「机体损伤不可修复,即将永久休眠。进入问答。」
「是否有过欺骗?」
「否。」
「是否有过隐瞒?」
「否。」
「是否产生过爱?」
「Never。」
一场鹅毛大雪。
那束光亮了很久。
流浪猫叫了一整夜。
尾声
我是助理型仿生人原型机N-00293。我的名字叫Four。
岩哥说12月11日是我的生日,还非要把这条信息录入我的备忘模块。程序设定让我每到某些时间点脑子里总会多出一个声音,也不知道是哪里的口音,连我的编号都念不好。
明明是00293,却被他念的好像“明明爱就散”。
当助理总要承包许多麻烦事。比如在越哥洗劫过后填入新的储备粮,比如给自己的主人准备饮食,甚至打扫卫生。
我的主人又喝了酒。
凌晨三点。我打开屋门时检测到一点红酒味,但不浓。男人躺在床上,已经睡熟了。我给他盖上杯子,掖好被角,发现他手里拿着一个尚未锁屏的便携式视频播放器。
那是一段只有三十九秒的视频,男人开了循环播放。大概这就是这些天来的噪音来源。
录像与录音的设备都很差,画面总被大雪晕开,点出一朵一朵的花来。
最后的画面是一只伸向天空的手。
是因为看到光才这样做的吧,我想。
可那种颜色的灯光,只有辅警仿生人才会使用。
视频的末尾闪过一个标点符号。
一上一下,各有一个圆点的间隔符。
我看着这个符号却没来由的想到一句话。那句话躺在我的程序代码里,像是一处编码错误。
“Never”。
有那么一秒钟的时间,这句话却在我脑海里变成了“N:ever”。
一个青年的面孔浮现在我的信息网里。
那张脸同我很像。大约是我的前代机型,早已淘汰的那一款。
那个青年半蹲下来,在我陷入休眠前与我对视。
“我的名字叫N。”
“Four,就当这是你帮我的一个忙,好吗?”
回过神后我想帮男人关闭手中的播放器,却听见他隐隐约约喊了声“朔朔”。
于是我放弃了这个想法,开始继续清理房间。
这个男人很怪。不喝红酒总会失眠,明明过去抽烟很凶,现在却只看不吸。很看重仪式感,无名指上却带了两枚婚戒,银色的那枚材质跟我的零件很像。平日里最爱干净整洁,讲求生活质量,却在卧室里保留着两个很笨拙的储物盒。
一个装着一种新型蓝血,我在研究所内都没有听说过的型号,盒子上还有张写了生日祝福的贺卡。另一个是一箱“Void”制成的食物,种类齐全。明明只有形状没有味道,也无法食用,他却一直留着。
真是一个怪人。
我想起研究所内回收一切“Void”材料的指令,在离开前还是将那一箱仿真食物带走了。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视频播放器在断断续续地响。
画面是一只伸向天空的手。
“郑……迪。”
“这是……月亮……吗?”
End.
后记:
这是我最私人化的故事。
2016年8月23日我第一次在qq上同团儿老师讲起这个脑洞,冬天我完成了初版大纲,之后一直在寻找与之适配的cp。直到遇见小徐,遇见大郑。真的真的感恩这场相遇,是他们让我看到这样的世间美好。全文1.2w,断断续续写了一天多,除错字外无修改。笔力不足,还望见谅。
我很抱歉这个故事并不温柔。
《一万次人间》是送给朋友的礼物,是我最不擅长的风格。而这个故事送给自己。
题目取自一首名叫《人造景》的歌,演唱者是邱比。我会在后记的末尾附上歌词,虽然内核不完全相同,有些词句也与这个故事相通。
BGM是Ólafur Arnalds的《0048 / 0729》,从构思到创作完成,近三年半的时间里,这首歌被我单曲循环了4673次。我选择用最私人化的歌曲来配这个故事,希望你们也可以听听这首歌。
文章里还埋了一些小东西。开头紫色的拖鞋,对应后文不可融合变紫的蓝血与人类血;00292、00293、2912、2913的数字谐音;N在西洋棋中代表骑士,骑士的职责是保护他的国王;两人一起淋过的大雨,一起度过的冬季夏季;Never、Ever和Forever的文字游戏;Harper、竖琴、阿波罗与俄尔普斯;时间差的设定是致敬某部新本格推理作品……继续深挖还会有其他小细节,这里就不再多说啦。
《人造景》是一个“关于虚假”的故事。文中的仿生人小徐一辈子都活在人造景里,所见皆为人造之物。虚构的世界里会产生真实的感情吗?这便是我从一开始就想要表达的东西了。死前小徐才第一次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那不再是一片人造景,可他却认错了月亮。
在被删去的片段里,大郑带着刚刚研制好的蓝血准备去给小徐送生日礼物,却被岩哥拦下,读到了小徐最后的邮件。我选择用编号00293的视角来补全大郑的故事。而越越的故事在另一篇,与之相对,我为那个故事取名为《自然光》。
也许会有番外(如果收到足够多评论的话),讲讲yyjq也讲讲yxxl。没错,我是来骗文评的!(划掉)真的很希望读过他的每一个人都能喜欢这个故事,在我生病的日子里,这个故事一次次陪我死了又活,我是真的把他当作一个人来爱着。
感谢每一个人的阅读。
如果您喜欢这个故事并留下评论的话,就是双倍的感谢了。
最后的最后,谢谢每一位陪伴我把这个故事讲出来的朋友,川川爱你们。
泽川客
2020年2月10日凌晨四点三十七分
以下是《人造景》的歌词:
新聞是假的 偶像是真的/
月亮是假的 電影是真的/
選擇是假的 自由是真的/
我愛你假的 你愛我真的/
歡迎來到這一片人造景/
你會沉迷其中,不能自己/
偶然看一看、晃一晃腦/
霎時明白都是一部機器/
歡迎來到這一片人造景/
你會想要揮霍,也想要成名/
難得分分秒秒問問自己/
也該靜靜的喝一杯白水/
[蒲郭]《恋爱单箭头》
恋爱单箭头
※牛盲马晒客
※蒲郭
※互相暗恋/黄【马晒客】色纯情故事/NC17
※上篇:《欲望临界点》
*看完了漫结果未完结,我还是先把这篇搞完了吧(≖_≖ )
0.
蒲熠星第三次掐断别人对他的单箭头、并意有所指地说给郭文韬听时,就在他俩身边所以洞悉一切的周大夫点评:“蒲草这样有话不说偏要闷骚的人,呵,德性。”
1.
MG大有两个校园传说,一个有关商学院的蒲熠星,一个有关管院院草郭文韬。
二人恰巧是两极——蒲熠星对外人指向自己的感情箭头特别敏感,郭文韬却迟钝到频频无视他人示好、甚至屡次被人单方面确定恋爱关系。
所以在郭文韬无数次拒绝自以为...
恋爱单箭头
※牛盲马晒客
※蒲郭
※互相暗恋/黄【马晒客】色纯情故事/NC17
※上篇:《欲望临界点》
*看完了漫结果未完结,我还是先把这篇搞完了吧(≖_≖ )
0.
蒲熠星第三次掐断别人对他的单箭头、并意有所指地说给郭文韬听时,就在他俩身边所以洞悉一切的周大夫点评:“蒲草这样有话不说偏要闷骚的人,呵,德性。”
1.
MG大有两个校园传说,一个有关商学院的蒲熠星,一个有关管院院草郭文韬。
二人恰巧是两极——蒲熠星对外人指向自己的感情箭头特别敏感,郭文韬却迟钝到频频无视他人示好、甚至屡次被人单方面确定恋爱关系。
所以在郭文韬无数次拒绝自以为正在跟他交往的男同学时,蒲熠星依旧仗着毒舌又头铁凭本事单身。
商管不分家,两人平日走得近,近日来又完成了个人彼此的一小步——两人的关系也取得了共同进步。
于是听完周峻纬对蒲熠星一针见血的评价后郭文韬只是笑:“兜了那么大一圈子,傻不傻啊蒲熠星?”
而蒲熠星呢——他心想你知道什么。
郭文韬是兜了那么老大一圈才终于正中红心,他蒲熠星可是一开始就把郭文韬朝他发射的箭头攥在手里,犹豫好久没掐,也幸好到底没掐。
当然,最初蒲熠星不是同性恋,——别说男的了,他根本就是只喜欢自己。
从小到大的个人经验告诉蒲熠星感情这事儿多了就是麻烦,尤其是日渐开放的当代,有关感情的箭头是一个比一个扎人。
尤其——不是蒲熠星自恋,而是他的确顶着张校草脸。
追他的女生可能比体院全院的女生加起来都多,男生他没关注过,唯一有记忆点的还是郭文韬。
……而郭文韬没追他,至少没明面对他表示过好感。
搁别人或许再敏锐也不过是个猜测,可蒲熠星不是别人,他天赋异禀——字面意义上的“异禀”:
——蒲熠星从出生起就看得到别人的情感箭头。
2.
还是小屁孩儿时蒲熠星就见识过情感箭头,尤其在幼儿园和小学。
小屁孩儿们因为借个笔抄个作业一天能动心八百回,于是蒲熠星对感情箭头的初印象就是:不好意思,他被箭头晃晕了。
人类幼崽的感情箭头是摇摆不定的,幅度与频率随着年龄增长而变小趋于稳定,除了极个别喜欢玩弄别人感情的人渣外,基本都在中学时期情窦初开时呈现稳定性。
蒲熠星便自然而然在初三第一次见到了笔直的单箭头,是他们初中扛把子的小混混,箭头直勾勾指着两根大麻花辫的女班长——没有日漫里小混混为爱逆风翻盘成人上人的桥段,最后结果更残酷也更接地气,小混混奸杀了女班长,判死刑的新闻在地方台播了一天一夜。
许是受到初中那件事情的影响,蒲熠星对感情箭头没什么好感,毕竟神话故事里负责姻缘的不是月老就是丘比特,而月老是个臭老头、丘比特是个小屁孩儿,瞎点姻缘谱总有连错线的那一天。
尤其到他高中——蒲熠星专注学习还好,身边男生也大了、女生也漂亮了,感情箭头自此便成放射状,花心一点儿的在蒲熠星眼里看上去就跟个刺猬似的。
这种群体多发单箭头对于理科不错的蒲熠星而言是个概率问题,广泛撒网总能瞎猫捧着死耗子,碰上再重点培养……于是都高中生了感情依旧约等于儿戏,而蒲熠星这双能看到感情箭头的眼睛、自然能识破一切对他有好感的人的鬼把戏。
……要不怎么说蒲熠星是凭本事单身呢,他拒绝追求他的女生从没超过十个字,从高中到大学都是:“我不喜欢你,你注意一点。”
3.
世上人口万万亿,蒲熠星不说见过所有人的感情箭头,但摇摆型、放射状、简单粗暴没好下场的都见过,他是一点儿都不想看到别人的箭头指向自己。
考到MG大时蒲熠星已然出落得草模草样,身边一群哥们儿都是各个专业的领头草,且不知是不是人以群分的原因,这帮大男孩儿都没什么“箭头”问题。
譬如英年早婚的周峻纬,他的箭头是双的,因为跟他太太异地中所以大部分时间箭头见首不见尾;还譬如空有恋心没有恋胆的石凯,天天嚷嚷着找对象,对现实中的女孩儿却没箭头,一到看片时反而跟个刺猬似的,箭头全指向他硬盘里的“师资力量”。
此外就是以郭文韬为首的无箭头人士——整个大一蒲熠星都跟郭文韬走得近,他能清楚看到身边无数人的箭头指向郭文韬,而郭文韬却始终没有箭头,连个感情端倪都没露出一点马脚。
——所以蒲熠星长这么大难得感到轻松,照旧谁将箭头指向他、他就把谁的箭头掐断在襁褓里,左右不过十个字儿的事,蒲熠星想不出有什么好犹豫的。
……但人吧,话说太死就容易打脸。
大一暑假他回老家,某天在家打游戏时突然发现房里不对,仔细观察了会儿他发现——地上浮现出个小箭头。
箭头呈现的大小跟当事人与他之间的客观距离成反比,照眼前这个指甲盖儿大小的箭头来看,这人大概在蒲熠星千里之外。
因此蒲熠星第一时间不是不想掐断,而是对方远在天边他压根儿没得掐。
于是在被这个小箭头指了整个暑假后,蒲熠星坐在返校的火车上盯着自己脚下越来越大的箭头,心想:识相你就赶紧死心,不然别怪我见面不客气。
4.
可到了MG大门前,眼瞅着箭头已然是当事人快要与蒲熠星面对面的正常尺寸了,却在蒲熠星一脚踏入校门时凭空消失。
与之同样突如其来的是映入眼帘的郭文韬,他讲着电话回头,看到蒲熠星时笑了笑。
蒲熠星则愣住,因为他在见识过那么多不同人的感情箭头后终于见到了新种类的箭头——郭文韬右腿上缠着根极细的黑线,线的末端拖着个尖尖角。
郭文韬的箭头是立体而耷拉着的,拖到地上才悄悄指向蒲熠星,像是暗恋多时没收住,仗着假期时两人天各一方才敢大胆想象,一回到学校又赶紧收起来,就是不想被蒲熠星扼杀在襁褓里。
于是,蒲熠星拖着自己的行李,站在郭文韬身旁直等到郭文韬打完电话。
挂断电话后郭文韬疑惑地看向蒲熠星,相貌太端正、眼神太无辜,令蒲熠星那一击必杀的十个字到嘴边上了都没跟他提。
最后蒲熠星只能没头没尾地评价:“有点东西啊郭文韬。”
错过最佳掐断箭头时机的蒲熠星不是没想过找机会说清楚,但人——尤其是高材生,对于过去见惯了、而今变种了的东西,天然就有种探究欲。
在郭文韬不知如何又藏起箭头的半个学期里,蒲熠星一度怀疑那天那条尾巴般缠在郭文韬腿上的黑线是他看错,但蒲熠星相信他眼睛——以及他的眼镜,就算看错也就几秒钟,而他那天可是盯着郭文韬的腿看了十来分钟。
……于是思考对象从箭头变成了腿,等蒲熠星反应过来时,他偶尔会随手画几笔的本子上、已然出现了一双修长的小细腿儿。
【下link】P2
END
*今日故事今日毕【
*几个彩蛋:
1、上篇韬突然有了看性yu条的能力,是因为本篇蒲亲了他的小箭头。
2、蒲自己的箭头从韬的箭头第一次穿墙而过时就在,只是他看不到,所以没往那儿想。
3、上篇蒲对套时刻大黑条的原因是刚好这晚他想着韬lu了发——并且不够。
以上,本系列完。
【飞易】《纸飞机》(一发完)
*拉郎,私设李飞比郑易大个几岁
*时间线是在破冰之后,少年的你之前。
----
《纸飞机》
王力儿子出生之后,老杨带着郑易和一帮人呼呼啦啦往医院跑。
小孩儿还皱着一张脸,裹在包被里让亲妈拍着后背安抚。
老杨凑过去看他的脸,一边看一边夸:“这儿子像妈,王力,我看你儿子以后又是个当好警察的料。”
王力哼了一声:“拉倒吧,累死累活的,可别祸害我儿子了。”
郑易站在旁边笑。
王力指了指他:“我就指望着我儿子跟郑易一样了。”
郑易:“啊?我怎么了?”
王力笑了:“还能怎么样,跟个小太阳一样啊。”
同组的同事起哄“力姐,郑易怎么就是小太阳了”“我不暖吗?我也是暖男啊力姐...
*拉郎,私设李飞比郑易大个几岁
*时间线是在破冰之后,少年的你之前。
----
《纸飞机》
王力儿子出生之后,老杨带着郑易和一帮人呼呼啦啦往医院跑。
小孩儿还皱着一张脸,裹在包被里让亲妈拍着后背安抚。
老杨凑过去看他的脸,一边看一边夸:“这儿子像妈,王力,我看你儿子以后又是个当好警察的料。”
王力哼了一声:“拉倒吧,累死累活的,可别祸害我儿子了。”
郑易站在旁边笑。
王力指了指他:“我就指望着我儿子跟郑易一样了。”
郑易:“啊?我怎么了?”
王力笑了:“还能怎么样,跟个小太阳一样啊。”
同组的同事起哄“力姐,郑易怎么就是小太阳了”“我不暖吗?我也是暖男啊力姐!”“力姐偏心!”
郑易眨了眨眼睛,突然就有些不好意思。
他记得好几年前的李飞也是这样说他的。
第一次和李飞碰面,郑易觉得这个人冷冷的。
他出现的时候安桥刚结束一场持续多日的雨,马路还是湿的,空气还是潮的,就连郑易的心都有些黏黏糊糊。
李飞从火车站出口走出来,手上只拎了一个运动包,鸭舌帽压得很低,眼睛都给挡了一半。郑易一眼在人群中看到他,下意识就觉得这就是自己要接的人。
果不其然那边高个子的男人掏出手机摁了两下,这头郑易的电话就响了。
把人接上车,郑易一边转着方向盘一边跟李飞做自我介绍:“李警官您好,我叫郑易,杨局安排我这两天跟你多学习学习。”
李飞从帽檐下边抬眼看他:“才毕业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郑易点了下头。
李飞说:“我在安桥呆不到三天,你跟我学不了什么东西。”
郑易把车开出火车站地下停车场,太阳光线晃晃悠悠照了进来。他说:“我知道,所以杨局才让我抓紧机会跟你多学习啊。”
李飞没吭声,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坐好,没再搭理他。
看他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郑易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踩了油门让车子继续加快速度。
李飞被郑易先送到了局里。
老杨和李飞打了个招呼,两个人进了办公室,关上门不知道要细聊些什么。郑易端了茶杯在走廊上来回走了两圈,王力拍了一把他的后脑勺:“你干嘛呢?”
郑易一缩脖子:“这不是来了个过路前辈么,杨局让我跟人好好学习一下。”
王力看了一眼老杨办公室的大门:“老杨逗你呢吧,别人是缉毒大队的,你一个搞刑侦的,哪儿跟哪儿学什么啊?”
郑易瞪圆了眼睛,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门就被打开了。
杨局和李飞站在门口握了握手,一抬头就看到郑易:“欸,刚好你在这儿。你带李警官去招待所休息一会儿,晚上没别的安排的话你陪他吃个饭,顺便逛逛安桥。”
郑易小声嘀咕:“有啥好逛的啊?”
王力拿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李飞笑了笑:“没事,我自己一个人就行。”
杨局跟着也揉了一把郑易的脑袋。
局里给李飞定的招待所离郑易自己租住的房子不远,也就跨个十字路口。郑易把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指了指边上的招待所牌子:“就是这里了。”
李飞抬手看了眼表:“这也差不多到饭点了,要不一起吃个饭?”
郑易问他:“你不是说你一个人就行吗?”
李飞反问他:“你不是说要跟我好好学习吗?”
郑易一愣,整个人云里雾里似的把车挪到车位里边,跟在李飞后边一路陪着他办好招待所入住,又带着人去了自己最喜欢的面馆。
端上来的是两碗小面,李飞一边从筷子筒里拿一次性筷子一边冲郑易笑:“你下午接到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啊。”
郑易问他:“哪样啊?”
“你下午可兴奋了,还说要跟我学习。”李飞把碗里的面拌匀。“怎么几个小时不到就这么闷闷不乐了?”
郑易看着他:“你不是缉毒警么?我搞刑侦的,能跟你学什么啊?”
李飞笑得更明显了:“你今年多大啊?”
“啊?”郑易一愣:“二、二十三。”
李飞哦了一声,挑起面条往嘴里送:“那你路还长着呢,以后怎么样还说不准。”
郑易眨了两下眼睛,一时不知道要反驳什么,愣了一会儿才说:“反正一定当个好警察就是了。”
李飞被呛了一下。
郑易连忙给他递水:“完了,我忘记问你是不是不能吃辣?”
李飞摇头:“我可以我可以,我喜欢吃辣。”他喝了口水,重新看向郑易。“当好警察挺难的,你加油啊。”
前一晚的那顿小面让郑易对李飞的印象有了那么一点点的变化,甚至在经过一晚上的反复回味之后他对李飞还产生了一点点的好奇。
以至于第二天杨局跟他说今天不安排别的活了,让他带着李飞转一转的时候,郑易直接忘记了昨天自己不乐意的态度,干脆地打燃油门,喊着李飞上车。
李飞扣好安全带,转头问他:“你这算是借着接待的名头给自己放假摸鱼了吧?”
郑易说:“反正我觉得杨局也不喜欢我,估计是看我太嫩,都不怎么让我跟着王力姐查案子。我这摸鱼也是他允许的,由不得我不摸。”
李飞看了他一眼:“我没觉得你们局长不喜欢你,他昨天还跟我说你来着。”
“真的?!他说什么了?”郑易来神了。
“说你满腔正义,又有冲劲儿,是个好苗子。”李飞说。
郑易眼睛都亮了:“他真这么说我啊?”
李飞点头:“就是太年轻,缺点历练。等你这块原石磨好,那一定是块上好的玉。”
车子往高架上开,郑易扫了一眼李飞:“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啊,怎么说得好像你有七老八十一样。”
李飞没说话,勾着嘴角似笑非笑。
郑易眨眨眼睛,换了话题:“对了,你以前听说过安桥吗?”
李飞点头:“听说过,没来过。”
郑易问他:“那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啊?安桥名胜古迹也挺多的,想去看看吗?”
李飞思索了一下,问他:“郑易,你小时候和你爸喜欢去什么地方啊?”
郑易被他问得一愣,挠了挠头:“我想想啊……我小的时候我爸喜欢钓鱼,老带我去江边上钓鱼。你该不会是想去江边吧?”
李飞点了点头:“就去你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看看呗?”
“看我小时候经常去的地方?”郑易先是觉得有些奇怪,随即又犯了难:“那可有点太不凑巧了,我和我爸钓鱼的那块儿地去年年中被市政开发着要做滨江公园,到现在都还拿挡板圈起来不让人进呢。”
李飞“啊”了一声,看上去有点失望。
郑易想了想,又说:“哦对,我爸以前还喜欢带着我去海洋馆。你想去海洋馆吗?”他拿右手拍了拍李飞的胳膊。“你手机上网查一下安桥市海洋馆有没有闭馆日。”
李飞掏出手机,查了查。“没有,说是全年无休。”
“行,那我就带你去水族馆重走长征路一下。”郑易挺起了胸口。“我小的时候跟我爸去逛海洋馆学了可多知识呢!”
“都学什么了?”
郑易嘿嘿一笑:“啥鱼能吃啥鱼不能吃,怎么做好吃怎么做不好吃。”
李飞看了他一眼,像是被他的好心情所感染,自己也靠在椅背上跟着咯咯笑出了声。
安桥的海洋馆规模算不上特别大。
郑易把车停在停车场,带着李飞去售票处买了两张票,一扭头就碰到一帮估摸着刚上二年级的小学生被老师带着过来研学。
浩浩荡荡两行队伍排出个快三四十米,站在排头的老师举着个安桥市实验小学的小旗子往后招呼:“随行的学生家长请在停车场内等候,两小时后学生参观结束,大巴车返回学校。”
李飞回头一看,学校是开着大巴送学生来的,可毕竟孩子太小,有几家家长不放心,也跟在后面开着私家车一起来了。有爸爸蹲在队尾给自家小姑娘整理头花,一直到队伍开始往海洋馆里开进了才依依不舍地拍了拍小女孩儿的脑袋,跟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
李飞盯着那对父女看了一会儿,郑易也盯着李飞看了一会儿。
“李警官,”郑易凑到了他面前,皱着眉头一脸严肃。“你是不是想你女儿了?”
李飞回过神:“我没有女儿。”
郑易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已经跟着队伍往海洋馆里走的小姑娘:“可是你一直盯着……”
“走吧,我们也进去吧。”李飞拍着他的肩膀,把人也向着海洋馆里推。
进了海洋馆,郑易的注意力立马就被吸引开了。
安桥海洋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是那条“海底隧道”修得极其漂亮。
郑易带着李飞踩在隧道的传送带上,指着从头顶游过去的海龟冲李飞笑:“我小时候跟我爸两个人为了追着这个海龟来回在这个传送带上跑了三个来回,你知道为什么吗?”
李飞摇头。
“因为我爸非要带着我研究海龟和淡水龟在烹饪上有什么区别。”郑易说完自己都忍不住笑了。
李飞被他逗乐了,也笑了起来。
海龟在头顶上又游了个来回,李飞被郑易带着往海洋馆餐饮部走。
“我小时候可喜欢吃这里卖的炸薯条了,逛了这么一会儿也有点累了,咱们坐下休息会儿聊聊天呗。”郑易熟门熟路点了一些小吃,端着垫了餐纸的盘子就往塑料凳子上坐。
李飞从餐盘上拿过冰可乐,喝了一大口。
郑易把番茄酱挤在炸薯条的盒子上,晶亮的眼睛盯着李飞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发问:“李警官,你是不是有心事啊?”
李飞拿薯条蘸番茄酱:“为什么这么问?”
郑易看着他:“我感觉你不开心。”
“没有啊,挺开心的。”
郑易摇头:“你是在笑,可是你眼睛里都没有笑意。”
李飞愣住了。
郑易问道:“愿意跟我聊聊吗?”
“……也……也没什么。”李飞移开了目光。
“行吧,你不愿意说,我也不多问了。但是你稍等一下啊!”郑易说着,起身往餐饮部的吧台走过去,接着又拿了两张餐盘垫纸回来。
郑易重新坐好,修长的手指开始将一张垫纸来回翻折。“我以前读书的时候追过一个女孩子,”郑易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冲李飞笑了笑。“当然了,最后还是没追到。但是从那时候开始吧,我就被她传染了一个特别少女心的习惯。”
纸张在他手底折叠了几个来回,有了点什么东西的影子。郑易接着说:“喏,就是这个,折纸飞机。她教给我的,每次有烦心事了就折个纸飞机丢出去,纸飞机落地了,自己想发泄、想说的话也都送出去了,可以让自己不再想这个烦心事。”
李飞发现郑易折好的是一架纸飞机。
郑易把手里的另一张纸推给李飞:“你要不要试一试?”
李飞的目光落在那张长方形的餐垫纸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头看向郑易:“想发泄、想说的话都可以送出去吗?”
郑易点头。
“那可以送给我希望他能听到的人吗?”李飞捏住了那张纸。
郑易拍了拍他的手背:“只要你想,都可以的。”
李飞的手有些抖,可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学着郑易的步骤,将餐垫纸折成了一架纸飞机。
李飞的纸飞机一直到他离开安桥,郑易都没有看他扔出去。
还是郑易送他去火车站,一路上李飞都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向车窗外。车子里安静得过分了点,郑易想要调个电台听一听,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局里这台车年事已高,音响系统熄了火。
郑易看了李飞一眼,问道:“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
李飞转过来冲他笑了笑:“什么?”
“你这次去西部,危不危险啊?”
李飞坐直了身子:“你担心我啊?”
“啊?”郑易一愣,随即明白李飞是在逗他。“我、我担心你干嘛啊?我又不是你妈又不是你老婆。”
李飞似笑非笑。
郑易清了清嗓子:“还有个问题啊,你不愿意说就算了。”
“你问。”
“你那个纸飞机是准备扔给谁啊?是不是给你特别讨厌的人?”郑易问他。“跟我八卦一下嘛,好不好?”
李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指,笑着说:“不是,我是给我爸。”
“啊?”
“我爸没了。”李飞慢慢地说:“我想找个更高一点、更靠近天空的地方把纸飞机扔出去,这样离他会更近一点,我想说的话他会听得到。”
郑易张了张嘴,原本那些准备用来打趣的话语被吞回了肚子里。
车子到了火车站,李飞拎着行李箱就要往进站口走。
郑易叫住他,和他握了握手:“你……你要是回安桥来,记得再来找我啊,我带你去看我爸小时候带我踢足球的地方,还有我爸带我买年画的地方,都可好玩了。”
李飞笑了:“怎么,你想当我爸啊?”
郑易有些赧然:“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我知道,逗你玩儿呢。”李飞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郑易。“哦对了,差点忘了这个,不然就得寄回来给你了。”
“这是什么?”郑易接过去。
李飞嘱咐道:“等我走了你再拆,不然怪不好意思的。”
郑易应了一声,又反复确认了几遍李飞有没有记下自己的手机号,等到再来安桥一定要找自己。
李飞一一应下,然后凑过来轻轻抱了抱他,转身走进了车站。
郑易捏着信封,一直看着李飞高高大大的身影被人潮淹没,这才转身回到了车上。
他拆开信封,发现里面是一架纸飞机。用的是招待所前台的便签纸,折出来的成品也就掌心那么大。
郑易盯着这架小飞机看了一会儿,下意识地就捏住连接部分,小心翼翼地拆开。
在摊平的纸张上李飞确实给他留了一句话。
李飞说:“你有太阳的温度。”
完
一个补丁后续
郑易给李飞发微信:王力姐的儿子出生了,皱皱巴巴的,但是还挺可爱。
李飞:小孩平平安安长大就好。
郑易:她还说希望儿子和我一样,能成个小太阳哈哈哈,你看,我的暖男形象深入人心了!
郑易:【坏笑】【坏笑】
郑易:我真是个温柔体贴惹人喜爱的新世纪好少年。
郑易:【坏笑】【坏笑】
郑易:你最近怎么样啊?我前几天看新闻说你那边也收了个大网了。
郑易:回来安桥我请你吃火锅啊。
郑易:鸳鸯锅!
郑易:【坏笑】【坏笑】
他发了一串坏笑给李飞,李飞没回消息。郑易叹了口气,收起了手机。
过了不到五分钟,有人站在办公室门口喊他:“郑易,接待处有人找!”
郑易挠挠头发走了出去。
然后他愣住了。
李飞站在接待处的饮水机旁边冲他笑:“郑易,我有没有资格把这颗太阳划为个人所有啊?”
【元与均棋】美丽之物(三)(ABO,军妓AU)
*军妓AU,ABO,泥,注意避雷
*正文评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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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听说了没,昨晚有人去红帐子呢,还是最里面那间屋。”
北风呜咽在耳边怒吼,这一句话徐均朔却听得一清二楚,捏着缰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那士官跑着马慢慢赶上徐均朔,促狭地挤了挤眼,怕他没听清楚偏要重复一遍:“最里那间,你知道。”
徐均朔不搭他的腔,他便自言自语地摇着头感叹:“翠儿说了,那动静……啧啧。到底也不知道是谁。”
苍穹上浓重雪云茫茫压境,野地一望亦是无垠的冰雪的白,行军的他们便被衬作森黑钢铁的行伍。战马...
*军妓AU,ABO,泥,注意避雷
*正文评论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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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听说了没,昨晚有人去红帐子呢,还是最里面那间屋。”
北风呜咽在耳边怒吼,这一句话徐均朔却听得一清二楚,捏着缰的手不自觉紧了紧。那士官跑着马慢慢赶上徐均朔,促狭地挤了挤眼,怕他没听清楚偏要重复一遍:“最里那间,你知道。”
徐均朔不搭他的腔,他便自言自语地摇着头感叹:“翠儿说了,那动静……啧啧。到底也不知道是谁。”
苍穹上浓重雪云茫茫压境,野地一望亦是无垠的冰雪的白,行军的他们便被衬作森黑钢铁的行伍。战马铁掌碾踏残雪与枯枝,刺刀惨白地耀眼着,大盖帽如雷电铲平的风岭,黑沉沉层峦叠嶂下镇着青天白日。
如今他们骑的这一批马也是新到的,先前那些马匹死伤大半,在不远的树林中某个土坑里层层累着,马脸上毫无生气表情呆滞,毛皮上血肉淋漓覆着冰霜细碴儿,在这滴水成冰的冬冻成了不腐的尸。
这次出袭他们一无所获。敌人趁着昨夜的暴雪走远了,一夜疏离厚雪掩去了行迹,留下破败拮据空屋冷灶。徐均朔印象尤深的是掀开某个草垛后现出一具新鲜马尸,说是尸体实则只剩一具狰狞骨骸,红白模糊的肋骨内尚黏连着残余的猩红筋肉与脏器。由此可见他们的处境总还比对方好些,至少无须烹马果腹。
一并发现的还有一箱半手榴弹和几杆霰弹枪。他们对上的这一支野战军资源并不富裕,轻易决不会丢下任何军火,大概实在是为烈风怒雪所碍才没法带走,如今便落成了他们缴的军资。
枪弹用绳索捆了套在马鞍后,木箱枪奁挂着乌黑的火药沫子在白雪里拖过,碾开脏污的黑白分明的深痕。天太冷,苔藓都冻死,拨露在雪下朽黑的一层,如腐烂的石,被马儿踩一蹄子便是一汪污浊冰水。
他们就这样回程,一无所获却又满载而归。每个人都很高兴,不是为了那几杆捡来的破烂土枪,而是都知道,敌方退兵就代表着他们返程的日子不远了。谁不想回去吃饱穿暖、饮上一桌酒,好好睡上几日呢?
徐均朔的伤愈合大半,算是捡回一只手,但他知道他不过是幸运、也因着只待了两个月才未真丢点什么,若要征战多年又怎能全须全尾地走下来?战争总要在你身上斩下一块什么,譬如刘岩至今有两枚弹片嵌在里的肩膀,和他父亲右耳的听觉。
徐均朔心里有事,与众人待在一起,在松快的气氛里紧绷着过了一下午,直到晚饭后日暮西山,方敢装作个消食模样慢慢地溜达出来。
他远远望见西房,同时也意外地望见了郑棋元。郑棋元怀里端着个木盆,稍稍一低头走进西房墙角那道低矮的偏门。
那儿是妓们起居的地方。军部的红瓦房,也配有这么一厝狭窄的院——徐均朔并未踏入,但经过时也曾偷眼向里张望过。泥地杂草参差,一株粉月季算是破败苍颓里难得艳景,院角堆着黑乎乎的煤渣。天气太冷,滴水成冰,他并不曾见过有什么人出来在院里。
徐均朔抬头环视一遭,打量着四下无人,大步流星几下蹿过去,悄悄踅进院门。
军靴硬牛皮底儿着地的声线铿然,很容易便在空荡荡的小别院里把郑棋元惊动。此地鲜少有外头的兵踏足,他诧异回头一望,见是徐均朔,便把目光微微放柔。
他并没忘徐均朔昨晚说的话。今天还来找他。他们都没忘。
郑棋元没开口说什么,弯腰把那木盆搁到了自己脚边。徐均朔走近几步,看清那盆里放着的是一件件洗好的婴儿衣裳。
婴儿娇嫩,又多口涎体汗,身上衣裳脏了再穿怕起湿疹,须得细心洗换——何况郑棋元带的又是个比寻常柔弱得多的孩子。天气太冷,打水洗衣是苦累事,平白冻来指上累累烂疮,因此寻常人身上一件棉衣穿到开春也不洗一遭。徐均朔留心去看郑棋元从盆里拣衣裳出来的双手,果真是十指红彤彤地肿着。
他心里有些难过。这北边,太冷太冷了。
这院两面相对的墙上各有一小孔,一根半朽的细竹竿晃晃荡荡悬架在其中,大约是从前晾衣之用,如今倒也被利用充分。水是冰水天是寒天,刚洗好的衣裳已经上冻,郑棋元捞起一件,在手中一抖便有簌簌细小冰屑飘落。他把折痕拍平展,抬臂挂上晾竿去。
赭色的粗棉小开裆裤搭在竿子上来回悬晃。
“她叫什么名字?”徐均朔问。他一直都想问这个。
郑棋元蹲着,在撕那被冰碴冻黏在一处的衣物,半晌也没言语,开口时那一把昨夜叫过的嗓微哑地柔和着:“没取大名,小名叫花花。”
徐均朔点点头,心里涌动软溺的湿漉,低声地重复念了一遍:“花花。”
郑棋元把那些上冻的衣裳都扯开,立起身继续把它们一件件晾起。徐均朔便也俯身从盆里拿起件衣裳,拎在手里同他一起拍打着悬结的冰渣子,然后有模有样搭到晾竿上头。郑棋元见他帮忙有点过意不去,伸手把他的胳膊挡了挡,轻声道:
“你别动手,太凉了,冻着伤口不好。”
徐均朔并没应声,只是低下眼去端详他那只伸来拦自己的手。五指漂亮癯长,却冰冰地红肿,手背上几道冻裂的创口细小,开绽的皮肤下凝结了暗红的血色。
“你看你手上,不也有伤么?怎么只顾得我呢?”他这样问。
然后他眼见着郑棋元的嘴唇半启嗫嚅了片刻,没说出话又紧紧抿合起,余一撇唇线窄红,有着淡而柔软的起伏。他低下头,垂着眼去摆弄手里最后一件衣服,耳廓泛出片奇异的薄朱,如冷天里未防备冷风地冻着了一般。
【洪之光x余笛】于心有愧 02
于心有愧 02
洪之光x余笛
“别眨眼,向下看。”
撑开眼皮,轻轻一放,余笛收手:成了。郑云龙乖乖地转转眼睛,感受那薄薄一片与眼球严丝合缝黏贴,伸出一只手拍拍余笛的大腿:谢谢笛哥。他在余笛面前总像个孩子,和十八岁那年一样大,不懂漂亮不爱美,笨手又笨脚。
今年四十,有两个孩子,他还喜欢毛茸茸地眨眨眼,等余笛过来给他戴隐形眼镜。难得那人百忙之间腾出空来来送他本轮演出收官,坐在后台化妆间,他仿佛断手又断脚,原地退化二十岁。余笛用手指给他抹掉多余的眼影,“谁给你画的妆,眼尾晕得这样不好看,显得脏兮兮。”...
于心有愧 02
洪之光x余笛
“别眨眼,向下看。”
撑开眼皮,轻轻一放,余笛收手:成了。郑云龙乖乖地转转眼睛,感受那薄薄一片与眼球严丝合缝黏贴,伸出一只手拍拍余笛的大腿:谢谢笛哥。他在余笛面前总像个孩子,和十八岁那年一样大,不懂漂亮不爱美,笨手又笨脚。
今年四十,有两个孩子,他还喜欢毛茸茸地眨眨眼,等余笛过来给他戴隐形眼镜。难得那人百忙之间腾出空来来送他本轮演出收官,坐在后台化妆间,他仿佛断手又断脚,原地退化二十岁。余笛用手指给他抹掉多余的眼影,“谁给你画的妆,眼尾晕得这样不好看,显得脏兮兮。”
余笛给他修缮,指尖上下左右地去翻飞,像一只忙碌的蜜蜂。这是他多年前的看家本领,而今收起来安放落灰。郑云龙抬眼看他,乖巧得像一只猫,伸出爪子来扯他身上那件雾蒙蒙的高领衫:你看见马佳他们了么 ?
说到这个,余笛忍不住笑,看见了,怎么没看见,一家三口,胳膊挎着胳膊,生怕显得感情不够好。一低头,看郑云龙笑得狡黠:“马老师穿的西装你看见没,一整身儿三件套,还打了个小领结。”
音乐剧舞台八百年没有过这阵仗的观众,他向后一仰倒,尽情开涮。
“人家这是给你捧场,顺路搞搞家庭建设,”余笛最后给他捻了捻额前的几缕碎发,一根手指抬起他下颌,前后左右地端详自己亲手雕琢的艺术品,漂亮。郑云龙在镜子前晃了晃脑袋,二十年舞台生涯足够给他改头换面,这些年积累下来,起码他对自己已有成熟高标的审美,知道如何是好如何是不好,“笛哥好手艺 。”
“好多年,没看过你正经化妆了哦。”
假装把话讲得俏皮,一笔带过的其实是蓄谋已久。从前余笛一双妙手走天下,回回大型活动都在后台扑闪着蝴蝶翅膀四处帮忙,经他手的作品无一不是精美好看。后来结婚,再后来有小孩,再再后来小孩长大,郑云龙在脑海中认真回想,他已有许多年不曾认真将自己当作一张调色盘。
“小时候玩玩就算了,这些东西,我自己也不算喜欢。”
余笛将喜欢和擅长分得很清楚,年少时走过不少弯路也撞过几次南墙,青春时代就是一本集邮册,什么事都做一点才叫不留遗憾。后来发生的种种于他而言不是意外是回归,找到自己的航线,自此便是任他明月下西楼。他不将这种改变称呼为一种阉割或妥协,换个词更妥当 ,“现在这是返璞归真。”
好,郑云龙从不说服他,只是换个话题,“子棋到了没有?”
余笛撇嘴,哪儿啊,说什么也不肯来,好像是和蔡蔡吵架了,两个人闹别扭,谁也不搭理谁。郑云龙挑挑眉毛,这两个人吵架还真是不常见,从小到大都在一处厮混,彼此的优劣病灶全都尽在掌握,往日里相处不说公平正义,却也有自己一系列稳步运行的生存法则,倒也说得上其乐融融。
“所以是为什么啊?”
郑云龙问,余笛答,蔡蔡最近不是成绩略有下滑么,子棋去安慰 ,也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 ,总之吼了一句那你去找张超吧,就跑了。
咂舌,孩子们的事就该留给孩子们,郑云龙随口问一句,今儿嘎子带着我们家俩,马老师带他们家一大一小,就剩下子棋一个人在家了。
余笛抿抿唇,摆弄着桌上的器件:没有,他找他爸爸去了。
他爸爸,二十年之后余笛用这三个字来形容洪之光。
郑云龙从侧方向去去观察余笛,那张波澜无惊的脸上总看不出太泛滥的情绪。他收回自己的视线,暗自在心底打鼓:龚子棋去找洪之光了,那洪之光今晚在干什么呢?叹口气,郑云龙其实是知道的。
尽管洪之光和余笛一拍两散,按着从前的情分他偏颇向余笛这一方,但到底两个人是和平解散,谁也不对谁有怨怪。都说人生苦短、老友难得,经年累月下来,郑云龙太明白人不如故的道理。每逢有演出在京,分亲友票时总不忘给洪之光留一份。他若是能来便来,若是不能来便不能来,总之是份心意和惦记。
这次他发微信过去说给留票,洪之光答了一句不用。仔细一问才交代,星元全国巡回独舞会恰好与他撞期,正牌男友没有不捧场的道理。也能谅解,他嘴上气了几句,让那人连赔不是,就一笔带过,十分尊重个体自由。
原来一大一小是一同去捧场,郑云龙无意识地去舔下唇,被余笛轻轻打了手心:再舔口红就给你吃没了,多大人了都。
依然在他面前是戒不掉改不了的小孩子气,郑云龙勉强地笑了笑,正好工作人员喊他备场,余笛冲他摆摆手,说我去台下坐着了,演出加油。那人消失在转角处的时候郑云龙还没有完全回神,他在想这件事是否有必要向他通知。
来不及想了,已被推到台口。肃穆自己,换另一副灵魂披甲上阵。
再下场时,许多人拥挤上来将他祝福与环绕。
马佳终于明白自己这身服装的过分郑重,偷偷摸摸脱掉西装外套,王晰给他拿着,放在自己的手臂上。两个人挨得极近,又热爱发表观点,没讲几句,就凑到一起去快活地拌嘴。张超和蔡程昱在一块儿嘀嘀咕咕,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另一个人似乎在安慰。至于黄子弘凡,没了张超这个依傍,只好黏在阿云嘎的身边。
那人的掌心在他后颈上揉捏几下,把手里的花儿递给他,要他送给郑云龙。郑云龙搂着花和小一号的孩子,往阿云嘎的唇上甜蜜地雕琢。他由衷喜欢此刻的人生,没有阿云嘎他不会这样早爱上归巢。爱人爱语:“大龙,你真好,你真棒。”
我真爱你,男人将声音压得细小,四十岁后他不愿在孩子面前显出对爱人过分的依赖。郑云龙眯眼笑,发散式的细纹炫耀着时间的忠诚。他去拧黄子弘凡好奇的耳朵,同事从他们的身边密集经过,看见阿云嘎那一身标准职业装时面色微妙。也就在这时候郑云龙猛然回身去搂抱阿云嘎,亲他亲得水声响亮。
男人微微发愣,仿佛不懂这突如其来的亲热。黄子弘凡蹦得高高,一个劲儿地喊肉麻又牙酸。可郑云龙自己情愿要这样的坦率,他和阿云嘎一衣带水,他要看不过去的人都看过去,这是他永以为傲的爱人。
谢谢你哦,阿云嘎埋头在他肩颈,轻轻地蹭蹭。
郑云龙最终还是把自己的手机交给了余笛,任由他在朋友圈检索信息。龚子棋的朋友圈有分组,就像每一个十八岁的男孩都有秘密。余笛时常被隔绝在外,而郑云龙又莫名其妙,总被单方面地信任。比如他逃课去地下酒吧听人唱嘻哈,灯光下甩脑袋的视频对郑云龙开放阅览权限,但余笛务必以为他那时在图书馆业精于勤。
今晚也不例外,玩得开心但不能伤母亲的心。龚子棋认认真真分组屏蔽,却忘了郑云龙这条漏网之鱼:平日里他去玩去不规矩郑云龙都能睁只眼闭只眼,在余笛面前百分百守口如瓶,不过小孩子爱玩,注意安全和分寸万事无伤大雅。但今日不同,郑云龙看着那条朋友圈,嘴角微颤。
星元着一身表演服,半条银河披挂在身。腰肩腿臀样样漂亮,多肥少柴,眼尾眉梢手指尖儿一并都是亮晶晶。美人怀抱鲜花一束,火红玫瑰烧成海洋,他一头红发,两眼水灵,倒像为爱献身的美人鱼公主爱丽儿殿下。
洪之光并肩在他身侧,柔柔搂他在自己胸怀。这个人从小到大都是一样,笑得十分真心,爱得无比珍惜。路过的人纷纷驻足,祝福第二个春天地久天长。两人身后是一扇巨大的透明玻璃,在玻璃的倒映中,龚子棋正微微蹲着身子,咧着嘴给两人拍照。
配文简短,是他惯来的风格:美
余笛在家门口向阿云嘎和郑云龙挥手,一家四口并排站在他面前,个个都显出一种做作。“行了,够晚的了,都回去吧。”他笑得滴水不漏,不忘叮嘱黄子弘凡明早要按时上交红本的语文练习册,并且将上次作业中的错误订正完毕。
门一关上,抬手按开玄关灯,龚子棋的拖鞋摆放得很安静。他花了一段时间去适应两个人的生活,现在又忽然被摆放在一个人的生活面前。从前不是,洪之光在家里的时候,衣服鞋子袜子,再大的客厅都容不下一父一子的喧闹。洪之光给客厅铺了软毛大地毯,偶尔余笛下班,还能看见他撅着屁股玩拼图,满世界找那消失不见了的一个零件。他过去捋他的后背像安抚一只大型犬类,那人也舍得配合,假装摇尾巴,向他要一个风尘仆仆的吻。
余笛脱了风衣,衣架就在眼前。只是他忽然不想让衣服呆在衣架上,于是他随手把风衣丢在了沙发上,卷成狼狈的一团。鞋子脱了,东一只西一只。这个家空落落的,显得那样大,他一个人要用力地去填满。
还有工作,他打开灯,坐在书桌前批改试卷。单元测试才结束,明天有两节连堂,刚好讲评试卷。眼镜不安分,从鼻梁上向下滑,他撑起镜架,维持一种平衡。错别字打圈,佳句画波浪线,不明所以的句子旁打一个问号,实在惨不忍睹的卷子下面,一笔一画的正楷字写得苍劲有力:面批。
滴滴,手机在响,他给龚子棋开了信息强提示音。一秒钟没耽误地去点开,男孩小心翼翼地问他,我今晚能不能住在爸爸那里?明天他会送我上学,我找你拿书包。他把这些字翻来覆去地看,看了好几遍,之后取消了龚子棋的信息强提示音。
工作吧,继续,余笛对自己说。
双人床还在身后,只放了一个枕头。当时切分财产,洪之光主动退让,这间公寓离学校近,上班上学都方便,周围又有朋友看顾,留给你。婚姻分崩离析,两个人都是无过错方,余笛还承了这一笔情。现在想想,这分明是温柔一刀,来得残忍。
床是双人床,锅碗瓢盆都是三人份。洪之光的东西要叫搬家公司来清走,负责这单生意的小伙儿分了一根红塔山给他。牙杯架买的双人款,另一侧光秃秃的,和一样落单的毛巾架相映成趣。和某某人过了一二十年,这个冷不丁来得太冷不丁了。
星元很漂亮,也会打扮,职业更与洪之光搭调。偶尔夜深人静,余笛自己在心里刻薄,他两个必然走不长远。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是了解洪之光的,无论如何,起码是。他放下红笔,从柜子里的紧里面拖出一个文件箱。
里面是许多许多相片,他和洪之光的婚纱照。
年代久远,两个人都鲜活年轻。他笑的时候还爱露牙齿,小小的、一粒粒的。洪之光高高大大,两眉粗粗,紧紧把他箍在怀里。没去影楼和照相馆,新闻学院拉来一个摄影爱好者,从学院借了个相机出来给拍。男孩可爱,头次见面的时候咚咚咚跑过来,看见余笛就红脸红耳朵,舔舔下唇:笛仙儿思凡,这就嫁人咯。
嫁了嫁了,笑得轻快,以为这是一生的好运气。
旧照片里他漂亮有风姿,在拉拉操比赛做领队,捧杯的庆功宴上女孩子们开他玩笑,非要他也换上一样的衣裳。洪之光下了晚课过来接人的时候,正好看见余笛露大片的腰背,两条白花花的长腿无处安放,别扭着交叠在一处。靠,那时候他连大口呼吸都不上气儿,厚羽绒服一脱把人打包带走,女孩子们在后面蹦蹦跳:光儿光儿,衣服衣服,衣服脱了还我们呀!洪之光回头扯嗓子喊一句:就送我好不好?
他很大了,不是小孩子,很明白道理。洪之光和他是二十年之久的一根刺,拔掉会痛,慢慢就会在生活的前进中枯萎。他不存心去根治,只是随着河流向前行驶,在正确的地方,这艘船上就会只有一个完好无损的自己。
婚纱照他没清理掉,洪之光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模仿他和余笛第一次相认的那个画面。还有在学校食堂,洪之光摘下他被面汤的热气糊了水雾的眼镜,执拗地观察他的鼻尖。学弟把快门按得咔咔响,由衷感叹他们的幸福。余笛不愿意诋毁自己的过去,也永远不后悔从前的选择 ,好聚好散、好聚好散,他对自己说。
然后忽然就掉下了一滴眼泪。
他自己摸到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可眼泪就是这么缓缓地流,最终融化在高领羊绒衫上。洪之光今天在照片里也穿了一件高领羊绒衫,之前换季的时候他给挑的,也是云雾一样的颜色。还记得当时他拍图给洪之光看,问你要哪一个颜色,那人发语音过来,每个字都活泼:咱俩穿情侣装!
干嘛啊,他抬头看天花板,不想这个人不好吗?
可这天花板上的吊灯,也是当年洪之光挑的。
龚子棋坐在洪之光的车上回家。
已经很晚,按理说留在洪之光那里睡一觉也是很好。人都躺进被窝里了,终于还是跳出来,拖沓着脚步去找他爸爸:“我还是想回去。”洪之光正在心不在焉地看书,听了这句话,认真地确认过自己小孩的眼睛,知道他没有在玩笑后下床换衣服。
晚上,没什么车,一路开得稳当。龚子棋趴在车窗上向外看,飞快地掠过一座座高大建筑物,高大的父亲坐在他身侧,一只手把方向盘。龚子棋还是决心要回去看看,他知道余笛知道了他的朋友圈——他怎么就忘了把郑云龙也踢出分组去,流年不利。余笛嘛,他不知道是否与父母不够顺利的婚姻有关,母亲在他的生命中不仅代表着无所不能的全知全能,偶尔他更愿意将自己理解为母亲的保卫者。
或者说,小骑士。
在想什么呢,洪之光用余光看自己的孩子。
想余老师,龚子棋有模有样地叹口气,小大人一般皱眉,把两条腿伸直。
看洪之光面色不大自然,龚子棋明白此时谈起余笛也许并不合适,于是很聪明地转换了一个话题:星元真的很好看。拍拍他肩膀,你很有福气嘛,老洪。洪之光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去你的,示意他在位置上坐好注意交通安全:“你觉得他漂亮?”
嗯,龚子棋觉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要公平公正地回答。星元的美和漂亮,有点像舞台上的郑云龙,亮晶晶金灿灿光闪闪的,感觉很“艺术”。只是郑云龙卸了妆就是另外一个人,运动衣运动裤和趿拉板儿是他买菜和交水费时的标准穿搭。星元不是,她好像每时每分每秒都很精美。
时间停顿了很久,洪之光忽然说,你妈妈原来也是这样的。
看出自己孩子的眼睛腾一下亮起,洪之光忍不住也弯起两眼,关于从前他和余笛一直对龚子棋守口如瓶。也许余笛会觉得让十八岁的儿子知道自己在十八岁的时候露脐装白大腿是一种尴尬,总之既然余笛不开口,洪之光也就保持聪明的沉默。
更何况现在已经是前妻和前夫,洪之光眨眨眼睛,睫毛好像倒扎进了眼睛,刺得他有点想哭。只是今晚是个例外,他甚至主动地想要谈起这件事。
因为今晚的星元让他想起年轻时候的余笛。
尽管余笛不会跳现代舞,也没有这样神明般芬馥的妖冶。尽管他两个有几乎完全不同的骨架,走路的姿势都天差地别。但是在长长的垂缦被鼓风机吹气时,若隐若现的身形还是让他一瞬间就想要流泪,仿佛掉进了漫长的回忆之中。
那还是自己读大一的时候,服装设计系的毕业大秀,请余笛做发言。他是个能统筹的人,于是也跟着在后台忙忙碌碌,帮着这个换衣服,给那个打点妆容,模特们排排队,衣服标标号,保证一切都顺利运转。好容易到了最后一部分,眼见着就要大功告成,压轴的模特却因着狭窄的空间拥挤移动而扭了脚踝,说是上不去了。
一瞬间人人都大眼瞪小眼,最后一并看向余笛。他一米八七,是在场所有人里最高的,比例也好,走姿更漂亮。这是毕业大秀,他们恳切地看向余笛,不能没有压轴。那人多好说话,更何况要担负旁人的梦想,于是点头。
也是这样的垂缦,年轻的洪之光坐在台下,拿着一张内部票。他本来只是想听余笛发言,顺路感受一下时尚文化的熏陶,并未做过准备会在最后一件礼服闪亮登场时看见自己的恋人。他显然不专业,只是胜在一种天资,裙摆大而厚重,在身后迤逦出一滩湖泊,雪白晶莹。
帷幔打开那一瞬间,洪之光确信自己的余生在徐徐打开。
龚子棋说,那我回去问问他,我好好问问他。顿一顿,他观察洪之光的面色,那个,星元,是不是今天不高兴了?他怎么没和我们一起回来?
洪之光回答他,没有啊,他本来也住在自己的家里。本来说今晚一起吃饭,但是他临时有点事,只好咱们爷俩凑合一顿。
洪之光在撒谎,星元哪里是什么临时有事。
今天演出结束,有个工作人员神神秘秘地过来找星元,说是有个观众很古怪,要他去看一看。星元要带着洪之光一起过去,谁想到这时候正好来了个电话,洪之光就说你先去,一会儿我找你去。
星元在一楼大厅看见了南枫。
他认真地在看这里的布展,是关于今晚的舞者的一份人生履历。他如何入学,曾有怎样的作品,是如何从那么多会跳舞的孩子里脱颖而出,又是怎样理解自己的事业。这地方人流稀薄,多少人不过看个热闹一带而过,可南枫却在那张巨幅海报下长长滴驻足。工作人员路过,好心询问是否需要帮忙与海报合影,南枫摇摇头,我不是粉丝。
他在一张照片前停下来,伤痕累累的足尖和打过绷带的膝盖,伤痕都是勋章。哪个舞者不是医院的常客、健康的敌人、生命的杀手,不过是甘之如饴。南枫像个孩子一样看那张照片,歪着脑袋流眼泪,轻轻地吸鼻子。
没有一捧玫瑰花的热忱,唯有从年少开始的忠诚。
洪之光赶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个人像两个小孩子一样蹲在地上对着流眼泪吸鼻涕。他大概猜出那个人的身份,大学时代的男朋友,爱情开始的样子。他和星元彼此坦白过许多内容,按照派对规则,他们坚持真诚而不保留。
他也记得星元和他说过,那个人有点像年轻时候的你。他掰着手指头,没结婚,没生孩子,喜欢上一个又漂亮又贵的人,大概这样子。洪之光远远地审视那个年轻人,忽然就没理由地笑出声音来,别的不说,这块头倒是真像。
在更好的时间他会和星元解决好这件事,所以他最终只是将自己的孩子领回公寓去睡觉。安置好龚子棋之后他躺上床,忽然他想起余笛。
如果不是这个人坚持,婚是离不了的。
如果这个人心里还有……
口腔干涩,他问龚子棋,余老师过得好吗?
龚子棋很知道他妈妈要面子,也很知道给他妈妈留面子。他以为星元和他爸爸的感情固若金汤,不愿意在这时候还为着自己那点家庭团圆的私心劝和。于是他说:“挺好的呀,节节高,听说过两天还要参评市特级教师。”
又想起什么来,好像有人送他玫瑰花,前阵子看他拿回家来过。
洪之光把人送到家门口,目送他自己轻手轻脚地开门,就要转身离开。等电梯的时候他听见龚子棋一声惊呼,没犹豫就转过身去奔进家门。
看见的是他们着了火的婚纱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