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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与繁花》现货通贩

　　章二十九（终章）

　　史蒂夫带着巴基回到了他们年幼时居住的小镇里，那里的房屋因为多年废弃而几乎全部被大自然侵蚀，他们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清理出一小块地方，在那之上盖了一栋新的房子。

　　房子盖好之后史蒂夫又几度往返比邻星购买木材和各种种子，而巴基在还不至于特别显怀之前前往附近的大行星更换了普通的合金义肢，他记得自己原本这条手臂的由来，便不愿再使用它。

　　史蒂夫对他的这个决定并未多加置喙，他只是沉默地摸了摸那条他从后勤部一眼看到便想着带给巴基的手臂，其间金纹精致闪耀，但他被入侵后为数不多的记忆中有关于它很惨烈的一部分。

　　他记得自己在蓝巨星下猛然惊醒时看到的画面，三米高的海德拉士兵将巴基踩在脚下，与此同时拉紧他的左手要将它活生生撕扯下来，那是他第一次在与海德拉入侵自己意识体的争斗中占了上风，不是因为自己中弹也不是因为失血，而只是因为那个人身陷险境，生命垂危。

　　他彼时还很无知，并不明白精神EMP那套理论的存在，但即便如此他也因为那一次隐约明白了如何进行意识争夺，痛苦是他的钥匙。

　　隐居布鲁克林的几个月间，他与巴基又许多次接到卡特发来的消息，她如今在首都组织了一小部分学者和研究员进行海德拉精神入侵方面的秘密研究，意图找到一种比较有效的抵御和破解办法。但史蒂夫发现巴基对这件事情兴致缺缺，他听过之后也没有什么反应，反而对自己买回来的那一小包樱桃种子更感兴趣。

　　他唯独只有一次情绪剧烈波动，是某一天他们坐在一起观看卫星电视直播时，军事新闻在讨论战时精英部队的善后安排，山姆和罗斯都出现在了镜头中，一闪而过的甚至还有那个在一号母舰上代替山姆给巴基送过饭的年轻士兵。

　　巴基把茶杯放在桌面上，陶瓷与玻璃摩擦发出了刺耳的声音。他的表情很意外，看着墙壁上的虚拟屏又看了看史蒂夫，此前他们都以为海德拉的意识体如果自行销毁撤离的结果就是会让被入侵的人类立即死亡，可如今看来事情却并不是那样，史蒂夫活着，罗斯活着，那个年轻人也活着，这令巴基心里产生了一种很异样却又愈发酸楚的情绪。

　　那一天他站在自己开垦的花田边许久，直至恒星落入湖面天色转暗也没有挪动一步，史蒂夫拿着毛绒毯到山坡上去找他，他们这些日子以来过的只是安宁，要说快乐，好像还有些牵强。

　　他们的确像是普通人家的伴侣，一起生活，一起吃饭，一起入睡，巴基也常常对他笑，他抱他吻他他也回应，但史蒂夫仍然看到很多时候他会出神，望着天边暗蓝的恒星，望着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不肯冒出新芽的土地。他愤恨许多事情的不公平，意识体共享继承了他的记忆他的感情，但他却只能在回眸间模糊窥得自己沉睡时那个人与巴基所经历的事情。

　　于是在许多个夜深人静时，史蒂夫却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地反复读取，反复品砸着那句残存的信息，他许多次想要阻止自己的意识偏向那个角落，然而那句话却仿佛在他四肢百骸中生长似的，越来越强烈，越来越清晰。

　　I WILL TAKE HIM AWAY FOREVER.

　　时隔良久，他才明白了这句潜藏在他意识深处，如钢印一般蚀刻在他心底的句子的全部含义。

　　“我有一件事情一直没能坦白，”于是在那一天巴基望着黄昏中的花田时，他站在他身后试着说，“我觉得我欠你一个交代。”

　　巴基回过头来，他脸上惯性的温柔笑容，灰色眸子映着晚霞，烧灼出很靓丽的颜色。

　　“那些年我对你很不好。”史蒂夫说，他拉着巴基的右手，轻轻摩挲他的指环，而巴基听闻他说到当年，眉目间染上一丝悲哀的神色：“不，史蒂夫，你救了我的命，给了我栖身之所，你——”

　　“我对你很不好。”然而对方打断了他的话，他很固执地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安逸活命不是你的所图，但除此之外，我又给不了其他。”

　　他停顿了几秒钟，在巴基茫然的眼神中终于艰难地开口：“我与首都政府做了交易，他们认为你必定海域海德拉有联系，便用不执行死刑为交换的筹码，命令我……监视你。”

　　巴基的手腕颤抖，一瞬间似乎想要将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挣脱，但史蒂夫不肯放开。

　　他忽然明白了很多过去未能明白的事情，也读懂了史蒂夫当年他无论如何没能看穿的许多表情，他在诸事纷乱的前线总要反复回到首都的原因，他与自己说话时躲闪的目光和他醉酒后流下的眼泪。

　　“是我亏欠你。”高大的男人低下了头来，他的声音极其痛苦，因为他明白如今巴基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很大程度上都是自己造成的，他太蠢笨太懦弱，不敢去思索真相不敢去反抗桎梏，他总是瞻前顾后，哪怕最想要的就在身边，却唯恐自己一旦伸出手，便会使得当下拥有的也灰飞烟灭，以至于当一个更勇敢更果断的“自己”出现时，他就被轻而易举地夺走了一切。

　　“是你一直在保护我，史蒂夫。”巴基摇了摇头，他也动容，“这不是我们的错。”

　　史蒂夫无言以对，他早点就听过教官对巴基的评价，说他太过良善，普通人的良善是优点，但作为一个战士，道德和正直只会带来痛苦。然而如今他望着眼前的面孔，这段时间的修养令他的轮廓柔和了许多，他也看着自己，水似的瞳孔里满是包容。

　　“我爱你。”于是他说，巴基便笑了，他如此长久的时间里终于等到了这句话，笑的很开怀。

　　“我也爱你。”他回答道，又向史蒂夫走了一步，有些圆滚的腰肢隔在他们之间，像是座温柔的山峦。

　　星光在湖面洒下倒影，照亮了花野中一双静静拥抱的身影。

　　——

　　五个月后，复活的布鲁克林迎来了第一个新生命，他嘹亮的哭声拂动云层与花野，像是某种强有力的宣誓。

　　巴基为他取名为鲍德温（注①），小家伙长到三个月时，卡特从首都发回了一封加密文件，其中写明她们的秘密研究小组在上周取得了进展，她们在收集了大部分残存的海德拉精神体信息后发现，海德拉入侵人类意识的“载体”并不是他们本身的思维，而是一种完全可以用“程序”去定义的东西。

　　在那封文件的结尾，研究小组很清晰地写出了这种精神体程序拥有完全独立的加载和卸载过程，就像是微型电脑中的某种病毒一样，它可以感染任意人类，也可以主动卸载自身，从那个人类的意识中悄无声息地离开。

　　巴基用了很长时间才读完全文，从傍晚读至深夜，他回头看了一眼睡在自己身后抱着鲍德温安然熟睡的史蒂夫，他迟钝又惨烈地明白为什么那个倔强不肯离开的意识体在得知他创造了新生命时忽然决定妥协，也明白了他在最后那一刻说出的“我无可去处”，疑问他本身并不是一个海德拉人，不，应当说他在入侵史蒂夫之前甚至并不能称之为一个独立的个体，所以一旦离开失去载体，就等于永远被销毁。永别一词，也不是撒谎。

　　巴基合上屏幕，他心中有一个角落隐约钝痛，忍不住闭上眼睛，但他的信息网络早已失效，意识中一片空白死寂，如同旷野。

　　第二天清晨，巴基照例到房屋后面的山坡去采摘蔬果，然而恒星的和煦光线中他却看到那片沉睡已有一年之久的樱桃花田由深褐转为了烂漫如同海浪般层叠的粉白，许多彩色蝴蝶在花海中飞舞，眼前之景美如梦境。巴基惊愕地站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竟然会有如此巨大像是奇迹一般的转变。

　　繁星之下，繁花盛开。

　　巴基转身便往回跑，他心里激荡着一种自己也无法解释无法分辨的情绪，但现在的情况他也无暇去细细斟酌。

　　“史蒂夫！”他闯进大门，喜悦地高喊，“史蒂夫！我的樱桃居然开花了！”

　　而那个金发男人坐在窗边灿烂的光线里，他正用食指勾着一串铃铛逗笑躺在他膝头的鲍德温玩，脸上的表情愉悦又温柔。

　　他听到巴基的呼唤，便笑着抬起头来，巴基看着他的脸，那双晴空似的蓝眼睛里忽然闪过了一抹绿。

　　——END

　　注①：鲍德温在俄语中的发音类似“No.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