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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洛传芳

《宋仁宗》 第十二回 谋边事臣僚议利害 计养子天子陷困境

第十二回  谋边事臣僚议利害计养子天子陷困境


       回鹘使臣来到汴京是那一天,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淫雨霏霏,只见汴京城里栽种的杏花沐浴在细雨之中,那些粉白的花苞堆满了枝头,其间夹杂着些许半开未开的,看着十分的惹人怜爱。

       果然如赵祯所料的那般,回鹘使臣此次来贡,名为朝贡,其实是为了求援。接见甘州回鹘使臣的那一天,当大殿之上那位回鹘使者口中说出“契...

第十二回  谋边事臣僚议利害计养子天子陷困境

 

    

       回鹘使臣来到汴京是那一天,正是杏花盛开的时节,淫雨霏霏,只见汴京城里栽种的杏花沐浴在细雨之中,那些粉白的花苞堆满了枝头,其间夹杂着些许半开未开的,看着十分的惹人怜爱。

       果然如赵祯所料的那般,回鹘使臣此次来贡,名为朝贡,其实是为了求援。接见甘州回鹘使臣的那一天,当大殿之上那位回鹘使者口中说出“契丹而今整顿军马,剑指西方,是欲亡我部族也,祈求天朝相助,救我回鹘”的时候,满朝文武缄默不语,各怀心思。

       等到此次散朝之后,刘太后立即以当朝天子赵祯的名义召见了中书省与枢密院这东西二府的大臣们商议此事。

       “我和官家这次让大家过来,就是为了想要和大家商讨一下。”刘太后对着坐在下首的那些大臣们说道:“回鹘此次遣使来我朝求援,我朝应该要如何应对?”

       王曾施施然的站起来,开口答道:“太后、官家,应对之策无非就是两条。”

       刘太后道:“讲。”

       王曾回答道:“第一,坐视不理;第二,出兵相助。”

       沉默了许久,刘太后开口问道:“依诸位大臣看来,按照哪个办法来做比较妥当?”许久依旧无人回答,刘太后提高声音问道:“救,还是不救?!”

       “当然是救。”鲁宗道站了起来,说道:“契丹而今气焰嚣张,屡屡举戈生事,更兼之与回鹘相邻,如若回鹘沦陷,契丹就是去了一个对手,与之相对的,我朝也失去了一个屏障,对我大宋而言,这明显并不是一件乐事!”

       一听鲁宗道说的话,刘太后原本看着和煦的脸色立即就变得阴沉了下来。

       张耆一看刘太后的脸色,于是也站起来,反驳鲁宗道的话:“贯之此言差矣!先不说回鹘与契丹交锋多年,谁胜谁负还未可知;如今,我大宋既然已经与契丹交好,又何必徒惹事端呢?照我看来,还是按兵不动为上。”

       鲁宗道板着一张脸,冷冷的看着张耆,说道:“契丹为何而与我大宋交好?我们与契丹又是如何成为兄弟之国的?那是因为他们打败不了我们,如若他们有能力一举攻下汴京,难道你还会天真的觉得他们会遵守所谓的盟约?石晋之时,汴京被契丹攻占,施以打草谷之暴行,城内外无辜士卒百姓死伤无数,石晋皇族更是被劫掠至契丹,如此耻辱还未过百年,你难道就忘了吗?”

       “你……”张耆此时只觉得如鲠在喉,这鲁宗道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他纵使有千般话语,此刻也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夏竦突然开口说道:“回鹘此次遣使求援,还不知是什么用心。现在就说救与不救,似乎有些为时过早。”

       刘太后问:“子乔此话何意?”

       夏竦站了起来,回答道:“太后,正如张元弼所说,回鹘常年与契丹还有党项交锋,虽然回鹘是以一敌二,双方却依旧是互有胜负。可是如今契丹与回鹘还没有交战,胜负未知,回鹘居然向我大宋求援,这是何故?我朝而今已经与契丹交好,数十年无战事,如若此时举兵相助回鹘,必定会与契丹生出嫌隙。”

       刘太后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子乔说的,正是我所担心的。”说罢,又看向了曹利用,询问道:“不知曹侍中如何看待此事?”

       曹利用却是看向了静静的坐在一旁,端丽优雅的宛如一幅画卷似的王曾,道:“王相作为百官之首,心中当有计较,太后,还是问一问王相的意思吧!”

       刘太后颇有深意的看了曹利用一眼,果然转头去问王曾:“孝先,你是如何看待此事?”

       王曾只说了一句话:“国库的钱不够。”

       王曾既不说该不该要出兵相助,也不说是不是要坐守旁观,只是说了说今时今日国库的情况。可是,这句话的威力却是极大的,赵祯闻言略微皱了下眉,刘太后闻言也是大为吃惊:“怎么会?”

       王曾回答:“回太后、官家,上一年多地发生了旱灾,特别是黄河以北,更是长达半年多无雨,旱情十分的严重,朝廷为了救灾,当时就已经拨下了不少的钱粮。虽然已经度过了灾年,但是,今年春季,那些灾民们的手里已经没有了可用以耕种的种苗了,因为腹中饥饿,那些种子早就被灾民们当成粮食给吃掉了。为了避免错过今年的播种之期,今春,朝廷又以重金从各地购得了不少五谷种苗,发放下去以供灾民耕种。”

       “这是你们应该做的!”刘太后说道:“可是难道就因为一年的旱灾,国库就已经囊中羞涩了吗?这未免也太令人难以相信了!”

       王曾接着说道:“因为先帝多年来供奉天书,修造宫殿,国库之中所耗费的钱帛甚多,虽说自从官家临御、太后垂帘以来,休养生息了数年,恢复了一些元气,但是终究不能与之前相提并论。”

       曹利用于是说道:“如果要出兵相助回鹘,军队就需要用掉一大笔钱,可是而今国库空虚,这般看来,我们如今是不应该出兵了。”

       刘太后有些客气的对曹利用笑道:“侍中所言甚是。”

       “不,内藏库还有钱!”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祯突然开口说道。

       “官家!”刘太后压低了声音轻声呵斥道,她面上的表情,一眼就能看出她此刻因为赵祯突然开口说了这句让她意料不到的话而感到十分的不满。

       赵祯却似乎根本没有感受到刘太后的这一份不满,依旧说道:“大娘娘,祯儿认为鲁贯之方才所说的话说的十分有理。纵使我们而今不必出兵相助回鹘,也不该隔岸观火。更何况,我西北守军向来薄弱,为防西垂之地将来真的会发生什么意外,此时加强边境防备,如有万一,也可伺机而动。”

       “官家所言在理。”刘筠开口说道:“可是,内藏库的钱足够供那些军队使用吗?”

       赵祯说道:“除了钱帛之外,内藏库之中还堆积了不少的珍珠、金玉、香药等物,可以拿出一部分来让那些富户购买,差不多也可以供他们使用了。”

       “官家,你有欠考虑了!”刘太后接着赵祯的话说道:“上一年因为发生了旱灾,国库用了多少缗钱?还余下了多少缗钱?太祖皇帝当初修建内藏库,为的就是如果将来国家遇到了危难,那么就可以用内藏库当中所储存的钱帛来度过危机,这是太祖皇帝远见!”

       说罢,夏竦、张耆与张士逊等众人就齐口道:“太祖圣明!”

       赵祯立刻就感觉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刘太后看向赵祯,说道:“官家,你难道觉得内藏库的钱是可以随便使用的吗?”

       张耆立刻紧接着刘太后的话说道:“太祖远见,内藏库之中所储存的钱帛,当然是要到了危急关头才可以拿出来使用!”

       鲁宗道冷笑了一声,讽刺道:“边防松散,武备不修,这难道不正是危急关头?”

       刘筠也赞同鲁宗道的话,道:“鲁相公说的不错,边防涣散,就会惹得四夷窥伺,此乃国家大忌!太祖皇帝如若在世,也不会对此坐视不理!”

       刘太后突然觉得有些头痛。就在这时候,只听殿中传出来“砰”的一声,一个朝中大员突然摔倒在了地上,吕夷简和其余几个离得近的大员急忙离开座位跑过去扶起那个已经晕了过去的的老大臣,叫道:“张相公、张相公!”

       赵祯见状有些着急担心的问道:“怎么回事?”

       张士逊回答道:“是张知白张相公晕过去了!”

       因为张知白突然晕倒,这次集议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张知白立即被送回了府邸,刘太后因为觉得有些头痛,集议散了之后就立刻回了崇徽殿。

       杨太妃听说刘太后身体不适,就亲自到了崇徽殿去照顾刘太后。刘太后身上依旧还是穿着那一身祎衣,祎衣做工很是精致,深青色的衣服上布满了一双一双翟鸟纹饰,以朱底龙纹为缘,上面还镶着一粒一粒米粒大小的珍珠,头上戴着的九龙四凤花冠因为太过沉重,一回到崇徽殿后就立刻命人取了下来。她斜躺在榻上,左手拄着自己的额头,皱着眉头,看上去很是劳累的模样。几个侍女围绕在她的身边为她按摩,杨太妃也亲密的挨在她的身边为她捶肩。

       不过一会儿,只见一个女使捧着一堆奏疏走了进来,行礼回禀道:“太后,这是大臣们呈上来的奏疏。”

       刘太后命人将这些东西取过来,只是稍稍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烦意乱起来,再去看其他的,发现这些奏疏的内容全都是大同小异。她本来就觉得头痛,一看见这些东西心中就更加烦躁起来,闭上眼睛不愿意再去看。

       杨太妃见刘太后脸色不对,颇有些好奇,问道:“太后这是怎么了?”

       “刘筠,曹修古,鲁宗道。”刘太后将这些奏疏一份一份的扔在放置在塌边的桌面之上,然后也懒得说余下的那些奏疏是谁写的,把手中的那些奏疏全部一把全都扔在上头,木着一张脸,说道:“还有这些,全部都是要我撤帘还政的!”

       杨太妃听了之后心中也有些讶异,脸上却依旧温柔的笑着宽慰道:“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这些东西早晚都是会来的,理它作甚,你要是为了这些事情烦心,那以后可就更有你心烦的了。更何况,官家向来孝顺太后……”

       一听杨太妃这么说,刘太后立即就打断了她的话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官家……,官家已经长大了。”

        杨太妃看刘太后如此状态,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心中已发觉不妙,依旧温言软语的跟她说道:“官家如今才几岁,他现在正是处在年轻气盛的年岁,这年纪的年轻人,心性最是不定了。”

       “宛宁,这话,你自己信吗?”刘太后看着杨太妃对她说道,杨太妃也看着刘太后,一时无言。

       沉默许久,只听得殿外传来一声:“圣人至。”

       刘太后于是就让人将她扶起来,不过一会儿,只见郭毓原带着几个宫人缓缓进得殿中,双方见礼过后,刘太后就让郭毓原在一旁坐下。

       郭毓原一坐下就说:“最近定王宫出了一件喜事,阿原准备好了贺礼,可就是担心其中会出现什么纰漏,于是就过来想让两位娘娘看一看,这些东西准备的是否妥当。还望大娘娘、小娘娘不要觉得阿原烦人,不吝赐教。”

       刘太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有些讶然的连问道:“喜事?是什么喜事?我怎么不知道?”

       杨太妃微笑着提醒道:“太后怎么忘了,前些天定王宫中的人来回禀,说是八叔家中的姬妾生下了一个儿子。”

       刘太后回想了一会儿,倒是想起了几天之前是有这么一件事情:“我怎么把这个也给忘了。”

       郭毓原命侍女将礼单拿过去供刘太后和杨太妃观看,说道:“大娘娘和小娘娘可一定要帮阿原看看,如若出了什么错处,此时也好改正。”

       “圣人想的很是周到。”刘太后看了看礼单里列着的种种礼品,又把它交给杨太妃查看,杨太妃看了之后,也夸道:“圣人做的已经是十分好了。”

       郭毓原如今年纪尚小,听得刘太后和杨太妃夸耀,心中自然开心,笑起来的时候,姣好的面容绚丽如一朵盛开的花,眼中显露出来的神情依旧还是十分的天真,青春可人。

       看着郭毓原的笑容,刘太后眉心一动,心思又起,她突然问道:“圣人入宫已经有几年了?”

       郭毓原回答:“阿原是天圣二年那年入宫的。”

       “天圣二年,都已经这么长时间了。”刘太后说着:“我看宫里面什么都好,就是少了一件东西。”

       杨太妃闻言已经会意。

       郭毓原满脸疑惑:“少了什么东西?大娘娘想要什么东西,阿原立刻就去操办。”

       杨太妃温柔的笑着对她说道:“这件东西除了圣人之外,其他人还真是办不到的。”

       刘太后道:“在你做好这件事情之前,大娘娘先送你一件东西。”

       郭毓原立马推拒道:“无功不受禄。”

       刘太后却不理她直接跟服侍在测的侍女吩咐道:“将搁在梳妆台前的那支松鼠偷葡萄的簪子拿过来。”不过一会儿,只见那个侍女捧着一只以螺钿镶嵌成缠枝葡萄纹饰的鸡翅木盒子走了上来。刘太后示意那侍女将其交给郭毓原,看郭毓原接过,就道:“打开来看看,瞧瞧喜不喜欢。”

       郭毓原打开盒子,只见里面的那只簪子,簪体以沉香木雕琢而成,簪首则是以深浅不一的紫水晶累出一整串葡萄的形状,紫色的果实上方覆着两片碧玉雕琢而成的叶子,其间点缀着几只蜜蜂蝴蝶,一只小小的金累丝松鼠躲在碧玉叶子后作偷葡萄状,为“捷报丰收”之意,整体形象生动,十分惹人喜爱。

      郭毓原忍不住把那只簪子拿在手中细细观看,有些爱不释手,点了点那只金累丝松鼠的鼻子:“这簪子真是有趣。”

       刘太后见郭毓原今日穿着米黄色的褙子,丁香紫鸢尾花纹镶边,褙子上以紫色的丝线绣出一朵一朵盛开的鸢尾花纹,一袭深紫色的二破裙,不由笑道:“这簪子正好配你今日这身衣裳。”

       杨太妃补了一句:“葡萄多子。”

       郭毓原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即羞红了一张脸。所幸刘太后和杨太妃知道他年纪小脸皮薄,也就不打趣她。

       刘太后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道:“官家现在在哪里?”

       郭毓原立即回答:“据人来报,官家去了宰臣张知白的府中,听说是去探望病情的。”

       刘太后闭上了眼睛,长叹了一口气,而后睁开眼睛,幽幽说道:“我们宫里什么都不缺,就是缺几个孩子。”

       杨太妃闻言愕然,她立即就明白了刘太后今天为什么突然提到了孩子的另外一层意思,脸上神色颇有些不自然的笑笑说道:“永年如今不就在宫中吗?”

       刘太后淡淡回道:“永年并不姓赵,终究是一个外人。”

       第二天再此举行了集议,不过却并没有商议是否救援回鹘之事,只见刘太后面露哀色,向殿中的两府大臣倾诉了她昨晚做的一个梦:“先帝子嗣单薄,众多子女之中,只有官家一人成年。我还记得,那些孩子之中,周王最是乖巧懂事,十分得先帝宠爱。昨晚,周王托梦而来,说是他已投生于定王宫中,果然,定王宫中来报,近日真有一子诞生。我思来想去,既是周王投生,此世又为宗亲,便想着将其接进宫内来抚养,长大后,也可陪伴官家读书。众卿以为如何?”

       赵祯闻言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他立刻就明白了,这件事情分明就是冲着自己来的。

       殿中谁都明白,无论周王投生之梦是真是假,刘太后想要将定王赵元俨那个还没有出生的幼子接进宫内来抚养却是真的,而这样做的目的,自然是为了掣肘当今天子。

       鲁宗道刚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只见吕夷简已经先他一步站了起来,道:“太后,此事万万不能行!”

       赵祯和刘太后见首先出言反对的人是吕夷简,心里都有几分诧异。

       刘太后问道:“为什么?”

       吕夷简回答:“官家而今已经长大,应当亲近大臣,学习治国之道,而不是与稚子小儿混在一处嬉戏玩闹,长此以往,恐怕有损陛下圣德。”

       “宫中自有宫人照顾稚子,官家平日里依旧与列位大臣们学习治国之道,又怎么会有损官家圣德?”刘太后说道:“对了,因为国库空虚,我朝虽然有心,却也是无力相助,救援回鹘之事到此为止。”说着,又看向了赵祯,微笑着问道:“官家,你说这样做对不对?”

       赵祯垂下了眼帘,回答道:“是。”

       赵祯不知道自己最终是怎么回到延庆殿,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隐隐作痛,满脑子都是昏昏沉沉的。延庆殿里养着的一只全身雪白的鹦鹉一看到赵祯被众多宫人簇拥着的身影,拍了拍翅膀开口欢快的叫唤道:“回来了,回来了,官家回来了。”

       赵祯已经听不清楚鹦鹉所说的话,宫人们温言软语的声音,那些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只感觉到一片嘈杂。此时他甚至都已经分不清楚东南西北,最后双眼一黑,身子一歪,就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了。

       寂静的夜晚,传来了一阵阵梵音,连绵不断的诵经声,驱逐着的是苦痛,祈求着的是安康。那是刚刚被刘太后从大相国寺和太平兴国寺等汴京城中著名佛寺里特地召进宫来的一百零八位得道高僧,他们此时正围在延庆殿做道场,为今日集议散后一回到延庆殿就突然昏倒的当今天子诵经祈福。

       整座延庆殿,此刻被灯火照得通明,亮如白昼。

       延庆殿是卧室已经被以云母螺钿镶嵌成牡丹花与白头鸟纹饰的黑漆木独屏式屏风隔断开来,漆木屏风之外,十位被赐紫衣的禅师正在诵经。而在屏风之内,几个御医就围绕在床边一边喂赵祯服药、为他诊脉,一边讨论着赵祯的病情。赵祯则是人事不知的躺在床上,额头上隐隐汗湿,双颊绯红,脸颊上还粘着几缕乌黑的发丝,双眉紧皱,紧闭着的双目不动的颤动着,眼角挂着方才因为忍受不住心痛而流下的泪痕,呼吸微弱,有些气息奄奄的样子,就像是一朵蔫了的花。在漆木屏风之内,又被绢布绘水墨山水画的三折屏风隔断开,三折屏风后坐着刘太后,她等在这儿,是为了等待御医们诊断的结果。

       “官家的病情如何?”屏风之后传来刘太后威严的声音。

       这些御医相互对视了一眼,正琢磨着应该要如何说辞,只见赵祯缓缓的睁开了眼睛看着他们。赵祯的眼睛此时眼角有些泛红,又因为流过眼泪,一双眼睛看着犹如沾露桃花,透露着浓浓的脆弱感。

       御医们见状。全部都松了一口气,欣喜得跟刘太后回禀:“太后,官家醒了!”

       刘太后闻言,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只见罗崇勋从外头急匆匆的走了进来。刘太后此刻心情不快,看了他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你来做什么?”

       罗崇勋回答:“回太后,方才张知白相公府中来报,说张相公方才过世了。”

       张知白当时晕倒被送回府邸之后,赵祯还曾经去看过他,当时他虽然神志清醒,却已经是口不能言了。

       刘太后听了,心下也是一阵感慨,她道:“端甫在昨日病发之前,看着也和常日里一般无二,没有想到……,真是飞来横祸,天断我大宋一柱石耳。”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开口说道:“我朝吕文穆《破窑赋》有言:‘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很多事情,是人所预料不到的,今日红颜,明日也许就成了枯骨。”

       刘太后道:“大师所言有理,然而为了避免红颜转眼就成了枯骨,有所预防,也总比放任不管要来得好。”

       老和尚闭目念道:“阿弥陀佛。”

       刘太后又对王惟一等御医说道:“既然官家的身子已无大碍,惟一,你们几个先退到外面去,我有话要对官家讲。”

       王惟一等人闻言,行礼之后退到了漆木屏风外头。等他们离开了,刘太后才从那扇山水画屏风后拄着手杖在侍女的扶持之下缓缓走了出来。她走到床边坐下,看赵祯想起身跟自己说些什么,就动手让他躺好,帮他改了盖被子,一边温和的跟他说道:“官家,你成亲至今也已经有好几年了吧。”

       “是。”赵祯回答。

       刘太后说道:“大娘娘老了,人越老就越想享受天伦之乐,我近日就常常在想,我们宫里什么都好,就是少了孩子,所以显得格外清冷寂寞。”

       赵祯闻言,脸上禁不住一阵红一阵白,心中更是发寒:“大娘娘,祯儿现在还年轻。”

       “官家还年轻,可是大娘娘却已经不年轻了。”刘太后看着赵祯的目光有些冷冷的,瞧得赵祯的心底有些发寒,刘太后不带任何感情的平静说道:“先帝幼年时,就是和南阳郡王赵惟吉一同养育在太祖宫中,太宗之时,也曾经亲自将你大伯父的长子赵允升接进宫里来交由明德皇后抚育,先帝在世时,宫中也曾经养育过允让、允弼、宗旦、克修这些宗室子弟,大娘娘如今想要把你八叔的孩子接进宫里来养育,并没有任何不合规矩、违反祖制的地方吧?”

       赵祯眼光变得暗淡起来,回答道:“没有。”

       刘太后又问:“那么官家对于大娘娘的这个提议,可有什么异议?”

       赵祯回道:“没有。”

       看着赵祯虚弱无助的模样,刘太后心里很是怜惜,本想要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脸,但是终究还是住了手,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官家好好休息,大娘娘先回去了。”说罢就让人扶起来离开了这里。

       一走出延庆殿,刘太后抬头看了看天空,天际已经泛出了鱼肚白的颜色,原来是天已经快亮了。她坐上了御辇,突然想起了什么,开口向左右的人问道:“太妃现在在哪里?”

       一宫人回道:“听人回报,太妃一晚上没有休息,如今正和圣人一起在景灵宫为官家诵经祈福。”

       刘太后闻言,对那些人淡淡吩咐道:“去景灵宫。”

       其中一个侍女说道:“太后因为官家的病情,一晚上都没有休息,如今还是回崇徽殿去休息吧,不管怎么样,总不能把自己的身体给熬坏了。”

       刘太后转眼看着她,被这双眼睛一看,那个侍女就觉得喉咙被什么堵住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从来没有在这个在众人看来坚强无比的女人的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萧瑟之中略带着几分悲凉,透着深深的疲惫无力感。

 

      

 

 

 

       关于赵允初,《长编》记载:

       初,荊王子養禁中,既長,夷簡請出之,太后欲留,使從帝誦讀。夷簡曰:「上富春秋,所親非儒學之臣,恐亡益聖德。」即日命還邸中。蘇轍龍川別志,云張方平奉敕撰夷簡神道碑,其家欲言協和二宮事,方平于上前質其虛實,上不喜,曰:「吾不能復記此。」良久乃曰:「明肅章獻嘗自言夢周王祜來,告將託生荊王宮中,時允初始生,二后欲取入宮養之,夷簡爭之乃止。」上所言如此,則夷簡協和兩宮,信有力矣。按允初卒于治平元年,年三十七,其初生當天聖七年。方平撰神道碑不記此。獨本傳有養荊王子禁中,既長,命還邸,與蘇轍所記不同,不知本傳何據,竊疑蘇轍所記得實,今姑從本傳。

       不过按照《宋会要辑稿》的记载:

       博平郡王允初,天圣二年二月赐名允宗。二年:原作「一年」,据本卷第三五页「博平郡王」条改。

       如果按照《宋会要》,赵允初明显是出生在仁宗继位之初或之前,和《长编》的说法不同。

       采用了“明肅章獻嘗自言夢周王祜來,告將託生荊王宮中”的说法。

       一开始觉得,赵允初卒于治平元年,当时年龄三十七岁,那么他当时周岁是三十六岁,他当是出生于天圣六年而不是天圣七年才是。现在一想,也有可能因为他是出生月份晚的缘故,虚了两岁……不过还是让他天圣六年出生了

       关于提到的宋朝皇宫内养育过的宗室子弟,《宋会要辑稿》:

       冀王惟吉,德昭次子。幼养宫中,太祖视之如子,与诸叔联名德雍。

       平阳郡王允升,元佐子。幼养宫中,明德皇后抚视之。及魏王疾,方出外第。

       以右武卫大将军、永州团练使宗懿上所撰诗赋,右屯卫大将军克修自陈幼时尝侍仁宗禁中,特迁宗懿领和州防御使,克修领贵州刺史。

      《宋史》:

      (宋真宗)幼英睿,姿表特异,与诸王嬉戏,好作战阵之状,自称元帅。太祖爱之,育于宫中。

       子允弼,八岁召入禁中,令皇子致拜,允弼不敢当。御楼观酺,得与王子并坐

       宗旦字子文,七岁如成人,选为仁宗伴读。

       赵允让情况比较复杂,《宋史》里说:

       周王祐薨,真宗以绿车旄节迎养于禁中。仁宗生,用箫韶部乐送还邸。

     《长编》记载:

       乙巳,安化留后允让为宁江节度使。允让,元份第二子也。上之幼也,真宗择宗室子年相若聪悟可亲者与游,召允让入禁中,旦暮诵读共学,凡动作燕嬉,无一不中节,及上出閤,始用云韶乐导送允让归外邸云。

       在宗室里面,仁宗和赵允让、赵允弼的关系也很好,《宋会要》记载:

       九月,以知大宗正事允让为判大宗正事,同知大宗正事允弼为同判大宗正事。

       景祐二年十一月十四日,合祭天地于圆丘,以安化军节度(使)观察留后允让为郊庙亚献,贝州观察使允弼为终献。

       庆历四年十一月,亲郊,以宁江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汝南郡王允让为郊庙亚献,武康军节度使、北海郡王允弼为终献。

       庆历七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亲郊,以汝南郡王允让为郊庙亚献,北海郡王允弼为终献。

       皇祐五年十一月四日,亲郊,以汝南郡王允让为郊庙亚献,北海郡王允弼为终献。

       综合来看,觉得“及上出閤,始用云韶乐导送允让归外邸云。”比较可信。

       既然说到了赵允让顺便再说说宋英宗,《宋史》记载:

       四岁仁宗养于内。宝元二年,豫王生,乃归濮邸。

       然而,《长编》又一次记载:

       壬申,左千牛衛將軍宗實為右千牛衛大將軍,始自宮中出還第,時年八歲。英宗實錄、正史並云,豫王生,英宗乃還第。按豫王以此年八月甲戌生,英宗以六月壬申還第,實錄、正史蓋不審也。

       有一点可以确定,历史上英宗出宫的时候,豫王还没有出生。

     




伊洛传芳

《宋仁宗》 第五回 听史书史镜警帝心 违规矩严父惩爱子

第五回  听史书史镜警帝心  违规矩严父惩爱子


       待上元节过后,便要举行朝会。这一天,虽然天还没有亮,宫门外东南角的待漏院中早已经站满了穿着朝服的文武大臣,曹利用,王曾、吕夷简、夏竦、刘筠、曹修古等大臣俱在。曹利用,表字用之,他为人倨傲,懒得和他人搭话,自己坐在一旁谁都不搭理;吕夷简,表字坦夫,他为人恭谦有礼,进退得宜,微笑着向各人点头示意,他与人称“鱼头参政”的鲁宗道鲁贯之,张士逊张顺之等人交好,于是就走过去和他们一同聊天;夏竦夏子乔最是...

第五回  听史书史镜警帝心  违规矩严父惩爱子

 

 

       待上元节过后,便要举行朝会。这一天,虽然天还没有亮,宫门外东南角的待漏院中早已经站满了穿着朝服的文武大臣,曹利用,王曾、吕夷简、夏竦、刘筠、曹修古等大臣俱在。曹利用,表字用之,他为人倨傲,懒得和他人搭话,自己坐在一旁谁都不搭理;吕夷简,表字坦夫,他为人恭谦有礼,进退得宜,微笑着向各人点头示意,他与人称“鱼头参政”的鲁宗道鲁贯之,张士逊张顺之等人交好,于是就走过去和他们一同聊天;夏竦夏子乔最是引人注目,乘着一辆装饰着琉璃坠珠宫灯、孔雀蓝折枝莲纹云锦的房车招摇而来,这般的穷奢极欲,堪称一景;刘筠刘子仪与曹修古曹述之这几人为人清正俭约,向来看不惯夏竦豪奢自负的作态,见了他自然没有给他好脸色看;王曾王孝先身为百官之首,最是稳重不过,坐在一旁安静的拿了一本书在看。

       这个时候,宫里各处的宫人们也都早早的起来了,梳洗打扮完毕之后,开始忙碌着上元节过后新的一天的事情,他们奔走在各处,或是烧水,或是料理食材,或是在打扫着各处的宫殿,平日里上朝所用的长春殿被打扫完毕之后,就立马有另外一群宫人出来拿了抹布把青石铺就的地板给擦得发亮。

       延庆殿与崇徽殿内,赵祯和刘太后也在内侍们的服侍下起身了。刘太后每天早上起来洗漱完毕之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走到崇徽殿中特地设置着的一座小佛堂里,对着供奉在佛堂之中的一副画像焚香祷告,画中画的不是神,不是佛,而是一男一女,男子丰神俊朗,手执香炉,女子明眸皓齿,手捧花盘,正是年轻时候的真宗皇帝与刘太后。延庆殿中,侍女们服侍着赵祯用沾了牙粉的刷牙子漱了口,再以香花浸过的香水洗漱过后,又帮他脱下睡袍,穿好绛纱袍,束好腰带后,让他坐在梳妆台前帮他束发,然后从匣子里挑选出了一枚观音像别在发髻之上,通天冠因为有些重,如今就不带,让侍从端在手里,最后让人在前面打着灯笼坐在御辇上前往崇徽殿。此事的崇徽殿内,刘太后也已经洗漱好穿好了翟衣,发髻上只点缀着数枚嵌着珍珠的梅花金钿,等赵祯进来拜见之后,就留他下来一同用早膳。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一直到了卯时一刻,宫门才被打开,官员们有序的核对完门籍之后鱼贯进入宫门,来到长春殿。长春殿之中有两个作为并排放在一起,赵祯坐在左边,刘太后坐在右面,等这两人在阵阵宛如仙音般的朝乐声之中坐定,诸位臣僚开始行参拜之礼。

       枢密直学士刘筠正是这届科考的权知贡举,作为今年主持科举的主考官,他出列禀奏了一下现今的情况:“陛下,太后容禀,今春科举应举之学子已经陆续到达京城,因为这次科举距离上次长达三年,所以此次应举的学子众多,汴京城而今人满为患,房屋供不应求,租赁之金暴涨,望陛下与太后圣裁!”

       处理着各类政务,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终于到了三月时节。春光明媚,百花盛开,枯黄的草地上抽出嫩绿色的新芽,枝头上绽放着娇美的花朵,百鸟回巢,万物复苏。

       因是省试之日将近,这些天赵祯总是和两府大臣们在商讨此事。这一天,赵祯在崇政殿西阁中召见了两府大臣听大臣讲史书。这次,乃是由孙奭孙宗古讲述《唐书·卢从愿传》。赵祯听孙奭说到:“开元四年,上尽召新授县令,一时于殿庭策试,考入下第者,一切放归学问。从愿以注拟非才,左迁豫州刺史。为政严简,按察使奏课为天下第一等,玺书劳问,赐绢百匹。”心中顿时觉得慨叹不已。他道:“我泱泱中华数千载,自始皇帝以来,唯有唐时开元之世堪称为盛世,玄宗开创了开元盛世,却也是在玄宗的天宝年间发生了安史之乱,这真是发人深省。先生,你说唐玄宗执政前后期的差别怎么会这么大?这是为什么?”

       孙奭回答:“唐玄宗于开元年间励精图治,亲贤臣,远小人,身边也不乏姚崇、宋璟、张九龄等治世之才,自然是开启了前所未有的开元盛世。然而,日中则昃,月满则亏,玄宗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之后,就变得骄傲而自满了,再也听不进去别人的劝诫,此后张文献被贬,任由奸相李林甫当政,造成三庶人的冤案,玄宗本人则是流连在梨园之中,宠幸奸佞,又使杨家权势滔天,此皆唐玄宗自负之过也!”

       赵祯问道:“哦,先生为何这么讲?”

       孙奭回答:“《唐新语》之中记载,玄宗晚年曾经评价李林甫‘妒贤嫉能,亦无敌也’,当裴士淹问及玄宗既然知道李林甫的为人,为何还要重用李林甫之时,玄宗却默然以对。可见玄宗并不是不知道李林甫的为人,但是,玄宗却还是因为自己的私欲而留下了他,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可憾之事。”

       赵祯思考了一会儿,说道:“身为君王,更不能因为一己之私欲而任性妄为,否则贻害的不仅仅只是自己,更会殃及芸芸众生。先生,是这个意思吗?”

       孙奭听了赵祯的话,满意的点了点头笑着回答道:“官家说的不错。”

       枢密副使夏竦听了摇起了头,看样子十分的不赞同孙奭的讲法。赵祯看了于是问道:“夏卿有何异议?”

       夏竦回道:“官家,臣的确是有所异议。”说罢问在座的诸位:“我有一问,不知可否向诸位相公请教?”他笑笑说道:“敢问诸位,安禄山乃何人也?”

       一旁的曹修古回答:“祸国殃民之罪魁!”

       “那么曹公可知安禄山最害怕的人是谁?”夏竦说道:“安禄山最害怕的人不是别人,就是李林甫。我看这李林甫若在,他安禄山也未必敢反!”

       刘筠闻言“哦”了一声,道:“如此看来,在夏相公眼里,这李林甫还是个安邦定国之能臣?”

       夏竦笑笑说道:“在夏某看来,治国之才只在于他是不是一个治国之人而已。”

       夏竦此言一出,西阁中瞬间议论纷纷,当然也有王曾这般听了这话之后毫无波动的,还有吕夷简,他听了夏竦的话之后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摇了摇头,拿了桌案上摆着的建盏,饮了一口茶汤之后,他似乎是突然发现手里的这只建盏实在是个巧夺天工的宝器,开始细细观看了起来。

       刘筠闻言,嘴中呵呵一笑,振振有词的说道:“夏相公真是奇人发奇语!自李林甫专权以来,嫉贤妒能,排除异己,致使不少李唐朝廷之中的良臣贤才远谪他方,张文献更是一早就已经看出了安禄山有反叛之心,如若玄宗一早就听从了张文献的意见铲除安禄山,那么就更不会有后来的安史之乱了!更何况,人都是会死的,不过就是死的时间早晚而已,李林甫也一样是人,他就是晚死几年又能如何?就算他是死在了安禄山之后,安禄山因为他的存在而不敢反唐,难保李唐王朝就不会再出另外一个安禄山!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用什么去应对?李唐朝廷之中已经尽都是些奸佞之徒,又如何治国!如何卫国!安史之乱,尚且可以说是意外,然而李唐王朝由盛转衰,自玄宗昏聩,李林甫专权排除异己之后,就注定已不可逆转耳!”说罢,他嘴里发出一声冷笑,讽刺道:“夏子乔视此等人为治国之人才,眼中识才竟然致此,真是出人意料啊!”

       话音刚落,西阁中就有少许大臣忍不住偷偷轻笑了起来。

       夏竦被刘筠一番话语挤兑的说不出话来,也是在这时候他才意识了过来,其实一早刘筠就已经挖好了一个坑在等他,可是他自己非但一点也没有反应过来,而且还自鸣得意的跳了进去,弄得自己如今是颜面尽失。一想到这里,夏竦心中更是悔恨不及!

       夏竦其实是一个博学多才之人,天文地理无所不会,处理政事也是井井有条,其所作的诗词更是辞藻华丽。他为人向来是目中无人的,当初“鹤相”丁谓权势滔天之时,夏竦也没给过那位“鹤相”的面子,两人相互看不顺眼那是人尽皆知的事情。同时,对于那些清直的大臣他也同样没有什么结交的意思,他从来也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向来是我行我素,自有他自己的一套习惯在,所以在朝野之中居然没有什么至交好友。不过因为他实在是才学过人,还曾经受到已故宰相王旦的推荐,做过赵祯的老师。作为一个老师,夏竦无疑是合格的,不仅能对赵祯谆谆善诱,而且还对赵祯爱护有加。也因为如此,赵祯心里对这个老师也颇有几分孺慕之情。如今看他颜面尽失,赵祯心中不忍,于是开口说道:“我记得,在我还是寿春郡王的时候,夏卿曾经在春节给我住的地方写过帖子词。我还记得其中一首,写的是:‘缇室葭灰飞律管,凤闱春色动年芳。仙源积庆诚无际,永戴宸慈袭美祥。’”

       这首《寿春郡王阁春帖子》,是很久以前写的吧,久的连夏竦自己也记不清楚自己写的这首诗到底是在先帝在世时的哪一年。夏竦抬头看眼前这个皇帝,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童了,而今越发显得庄严端凝,超凡脱俗,令人一见之下就不由得心折。如此想着,他心里也是一阵感慨,道:“没想到官家还记得。”

       赵祯指着窗外开的如晚霞一般的满架的蔷薇花笑道:“诸卿请看,窗外的蔷薇开得多好,看着真是云蒸霞蔚一般。夏卿高才,而今何不以《蔷薇》为题作诗一首?”说罢,即命人取笔墨来。

       夏竦知道赵祯这是在为他解围,心下不禁一阵感动,提起笔来略微一想,就已经想好了一首诗,在纸上写了下来。赵祯命人取过来看,念道:“红房深浅翠条低,满架清香敌麝脐。攀折若无花底刺,岂教桃李独成蹊。”念毕,赵祯笑道:“夏卿才学过人,就是想要当‘弄獐宰相’,也是不能的。”

       李林甫曾经有一个亲眷的家中生了儿子,为了表示庆贺之意,他就写了一封信过去。岂料,信中竟然将‘弄璋’二字写成了‘弄獐’,此事一时传为笑谈。此后,更是有人用‘弄獐宰相’这四字来形容不学无术的达官显贵。赵祯如今这般说了,也总算是给夏竦挽回了几分颜面,然而夏竦却觉得赵祯这话中还藏着话外之音,不过一时间也琢磨不清楚,也就只管俯首称诺。

       吕夷简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建盏,对赵祯说道:“方才孙宗古说到《卢从愿传》,官家似乎是对玄宗于开元四年召新授县令于殿庭策试之事心有所感。”

       赵祯点了头,看着吕夷简回答道:“相公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心有所感。再过几天就是春试之期了,玄宗当初考核新进官员,其中尚且有一大部分是不合格的,此次科举,也不知道其中能有多少可堪重用的贤才呢?”

       吕夷简说道:“玄宗于开元四年设置殿试,是因为怕有人鱼目混珠,其结果也果然如玄宗所料,本朝自太祖以来,就对科举舞弊一事极为重视,直到如今,已经设定了弥封,誊录,锁院等制度,在这般多重监管之下,考生便是想要鱼目混珠也是不容易的。”

       刘筠听他们这般说了,也开口对赵祯说道:“开科取士,在于取治国之才,臣必定细查,不辱使命!”

       过了两个时辰,众人散去,吕夷简走出西阁,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阁外杏花树下的阎文应。两人私交不错,自然是相互问候了一番。

       吕夷简笑着对阎文应说道:“晏同叔离开了东京,没了他,总觉得这东京城里少了些什么似的。”

       阎文应说道:“晏公被贬是满朝文武都早已经预料到了的事情,自从他弹劾张耆那时起,他的贬谪不过是迟与早、重与轻罢了。”

       吕夷简是赞同阎文应诉说的话的,又开口问道:“我听说,官家送了一柄折扇给他?”

       阎文应回答:“不错。”

       吕夷简笑了笑接着问道:“我还听说,官家还特地在折扇上题了字。”

      “吕公消息果然灵通。”阎文应道:“听士良孩儿说,官家在扇面上题的字,正是晏公新作的一阙词里的一句: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赵祯身边的黄门阎士良,正是阎文应的义子。

       “哦,这样啊。”吕夷简笑了笑说道:“花开败了,在新的一年还会盛开,燕子在寒冷的时节离去,到了春暖花开之时还会归来,扇子在秋冬季节虽然没有了用处,但是等到夏日来临,它就又可以派上用场了。”阎文应突然觉得吕夷简这是话中有话,但是却有些琢磨不透吕夷简这话里的意思,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却听得吕夷简笑着问他:“阎大官,你说是不是?”

       “不过只是一柄折扇罢了。”身后传过来一阵温软的声音,两人回头看去,原来不知是在何时,赵祯已经走出了西阁,如今就站在他们背后不远处,也不知道是听去了多少话。

       “官家。”两人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

       赵祯缓步走到吕夷简与阎文应的身前,他看着吕夷简,有一个念头忽然浮上他的心头,他似乎从来都看不清吕夷简的所思所想,但是吕夷简总是能够轻而易举的看透自己的一切,简直让他觉得无处可藏。当初,他赐折扇给晏殊,还特意说了一句这一柄折扇是给他在夏日扇凉的,无非是说等事情平息之后,依旧会让他回到京城述职。当他问晏殊应该要在扇面上题什么字的时候,晏殊回答他的哪两句词,也已经表明他已经明白了赵祯赐他折扇的意思。这事情本来就做的巧妙,平常人根本不会去细思,没想到不过只是听了阎文应的三言两语,吕夷简就能够猜到其中的玄机所在。

       赵祯浅笑着对吕夷简说道:“晏卿的诗词近年来是越来越好了,‘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句,在这首《浣溪沙》之中堪称神来之笔。相公,你说是吗?”

       吕夷简点头称是,面上表情温暖如春,连嘴角的笑意似乎都是温暖的,这样的温暖的表情掩藏了他所有的情绪,赵祯见了觉得心中有些发堵,但他依旧是面色如常的领着随行的侍从在吕夷简等人的恭送之下翩然离去。

       赵祯走了一段路,问跟在身旁的阎士良:“阎士良,你在御药院当差,可曾听说过王惟一?”

       阎士良回答:“知道,王大夫领了官家的旨意,如今就和我们御药院的人一起在做针灸铜人呢。”

       “不知道针灸铜人是什么样子的。”赵祯想了想,说道:“我待会儿就去御药院看一看。”

       “这……”阎士良脸上泛起了难色。如果赵祯真的是去看针灸铜人,那么一切都好说,可是,御药院如今有一个被太妃罚过来的人,谁都知道,她虽然是太妃罚过来的,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得罪了太后。

       这天下午,阎文应与内侍杨怀敏,邓保吉,罗崇勋,江德明几人正在后苑聊天赏花观鱼,谁知才坐下没多久,就有一个小黄门急忙忙的跑了过来,罗崇勋见那小黄门急急忙忙、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由得皱了眉,面带嫌恶的道:“兔崽子,跑的这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鬼上身了呢,哪里像是我内侍省出去的人?丢人现眼!”

       阎文应呵呵笑道:“何必跟他计较,况且,也许他这是有急事要跟你我说呢。”

       罗崇勋看了阎文应一眼,冷笑道:“阎大官惯会做好人!”然后又懒懒的看着那个小黄门,道:“说吧,小崽子,这是有什么急事?”

       那小黄门答道:“回几位大官的话,相州知州刘家官人于今日偕同家人一同入宫拜见太后与官家,小人特意前来禀告。”

       江德明听了这话后立即喜上眉梢,这位刘姓的相州知州不是别人,正是刘太后那位兄长刘美的儿子刘从德。江德明笑道:“刘家官人因为是太后兄长的儿子,太后心念本家,又因其父已经过世,所以对于刘家官人兄弟两人向来都是格外的厚待,如今他要入宫拜见太后,我们应当马上将这个消息告知太后才是,太后知道了心里必定欢喜。”说着就站了起来,看他那模样简直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立即就飞了出去。

       罗崇勋也一副欣喜的样子,道:“太后这些日子里事务繁忙,心情不佳,如今知道刘相公来了,还指不定得高兴成什么样呢,快快快,我们快去将此事禀告太后。”

       江德明、罗崇勋两人正在心里正在雀跃着,却不料一旁的邓保吉却是轻声笑了起来,好似在嘲讽着什么。罗崇勋转头看去,只见除了他与江德明之外,阎文应和杨怀敏依旧如同往常那般平静,阎文应是洞悉世事一般的无欲无求,杨怀敏则是心无外物的八风不动,只有这邓保吉,看着自己的时候,嘴角勾着的笑容都带着若有若无的嘲讽,看得他是大为不快,于是罗崇勋冷冷道:“你笑什么?”

       邓保吉笑道:“我笑江大官与罗大官欢喜过了头,却落得一场空呢。”

       江德明听了他这话,心里也不快起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邓保吉笑道:“两位还不知道吧,不久前我手下的内侍跑过来告诉我,说是阎士良已经将此事禀告给了太后。”

       江德明与罗崇勋听了,两双眼睛如光似电般紧盯着那个前来传达消息的小黄门,罗崇勋冷声问道:“真的吗?”

       那个小黄门吓得一阵哆嗦,低着头不敢说话。

       邓保吉轻蔑的看着那个小黄门,道:“你问他?他能知道什么!”

       “要不怎么有一句俗语叫做‘姜还是老的辣’呢。”江德明怒极反笑,有些阴阳怪气的对阎文应说道:“阎大官毕竟是资格老,哪里是我们可以相提并论的?您的干儿子也金贵,也许他早就看我们不顺眼了,想要把我们这些老骨头一脚踹下去,好堂堂正正的坐在这里陪您老人家喝茶聊天。”

       阎文应听出江德明言语里的嘲讽,面上却依旧乐呵呵的,笑道:“如果不是保吉刚刚说了此事,我还有点不相信呢。毕竟是年轻气盛、年轻气盛啊!”

       罗崇勋冷冷道:“要只是年轻气盛那还好说,就怕是心里有了别的什么不该有的奢望!”

       几个人正说着话,只见阎士良手里提着个食盒就进来了,见了几个人就躬身道:“见过干爹,见过各位大官。”

       那个小黄门一见到阎士良就忍不住全身抖了一下,行礼道:“阁长好。”

       江德明看着那个小黄门,眼睛的余光却是瞥着阎士良,哼声道:“你倒是有规矩!”嘴里的话也不知道是跟谁说的,那个小黄门闻言霎时间脸色变得煞白。

       阎士良不明所以,走到一旁将食盒放下,邓保吉看着那食盒好似很有兴趣,问道:“这是什么?”

       阎士良回答道:“小人听说干爹和几位大官在后苑聊天,就特意备了些酒菜过来。”

       罗崇勋哼声道:“你可真会做事,把我们都比下去了!可我们还要伺候太后和官家,不敢随便喝酒。”

       阎士良拿酒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看了看阎文应,只见阎文应别过头去不去看他,他又清楚的感觉到了罗崇勋与江德明两人对自己的敌意,心下不禁一阵忐忑。

       邓保吉笑道:“看来这好酒好菜你们几个今天是无福消受了,那可真是便宜我了。我今天刚好请了假,士良,把东西都拿出来吧。”

       “是。”阎士良答应着,逐渐把食盒里的东西有序的拿了出来,除了一壶黄酒外,还有几碟精致的小菜。

       邓保吉看了呵呵笑道:“饮酒,赏花,看来这回我倒是作了一回风雅人。”

       阎文应笑着对他道:“这是什么话,你可向来是我们之中最风雅的。

       江德明向来厌恶邓保吉那一副做作模样,厌恶的别开头去,对阎士良道:“邓大官夸你呢,怎么还不去讨赏?”

       罗崇勋冷笑道:“人家有太后的赏呢,哪里还看得上我们这几个老不死的!”

       阎士良总算是明白了罗崇勋与江德明两人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他立马跪了下来,哆嗦着道:“刘家官人今天进宫的时候,小人恰巧就在宫门外做事。刘官人看着身子虚,刘家小郎君且又要闹着要见官家,所以小人才会在没有告知各位大官的情况下先去向太后禀告的。”

       江德明恶狠狠的看着阎士良,道:“我看你小子的嘴里就没有一句实话,刘家小郎君闹着要见官家,你怎么去向太后禀告?”

       阎士良求救一般的看向了阎文应,道:“干爹,我说的都是真的呀!干爹,干爹,你相信我!”

       阎文应看着阎士良,良久,悠悠的叹了口气道:“雏鸟离巢,展翅欲飞啊!翅膀终于还是变硬了。”

        “……干爹。”阎士良见阎文应不相信他,只能垂头默默流泪。

       罗崇勋道:“阎大官,你的干儿子,你说应该要怎么处置?”

       邓保吉听了却笑呵呵的道:“什么处置不处置的,难道他向太后禀告此事还错了不成?”

       “你!”罗崇勋被邓保吉气的说不出话来,满脸憋得通红。

       阎文应道:“你就在这儿跪着吧,等想明白了再起来。”说罢就叹了一口气,站起来离开了这里,离开之前,还用满载着复杂的眼光看了看阎士良。

       阎士良被阎文应这么一看,心中更是觉得五味杂陈。

       “阎大官真是公私分明啊!”江德明讽刺道,说着又看向了那个小黄门,问:“还没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小黄门答道:“小人任守忠。”

       江德明满意的点了点头,笑道:“任守忠,好,这个名字好,有个忠字才像个样子嘛!以后就调到我的身边做事吧。”

       任守忠听了立马跪了下来,对着江德明磕头磕个不停,嘴里还振振有词的念叨着:“多谢罗大官,多谢罗大官。”

       江德明见他如此,心里高兴,嘴里却是故意纳罕道:“咦,你跪我做什么?我又不收你作干儿子。”

       任守忠道:“能到罗大官的身边做事,就是小人八辈子也修不来的福气,哪里还敢奢望别的什么东西。”

       江德明听了连连道好,脸上红光满面,越看任守忠心里就越觉得满意,笑道:“起来吧,你以后日子还长,要是就这么把腿给跪瘸了,那以后还怎么伺候主子呀!”

       “是。”任守忠嘴上答应着,又朝着江德明磕了好几个头才起来。

       江德明又对任守忠说道:“太后那里还等着人去伺候呢,你就跟我们一起去吧,也好长长见识,别总是学些不着边际的!”

       任守忠回答道:“是,小人一切都听大官的。”

       说着,罗崇勋与江德明就带着任守忠一道离开了。见他们都走了,杨怀敏也站了起来欲走。邓保吉见状,道:“唉,你也要走?那么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杨怀敏答道:“刘家官人进宫,我得要把这个消息告诉官家。”

       阎士良听杨怀敏要去见赵祯,脸色吓得惨白,嘴里喃喃着:“杨大官,官家他,官家……”

       杨怀敏的眼神凉凉的扫了下来,阎士良就立即垂下来头不敢再说话。杨怀敏又对邓保吉说道:“这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说罢立刻抬脚离开了。

       邓保吉见状摇了摇头,又看见阎士良一直哆嗦,“咦”了一声,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一直哆嗦?难道是冷的?”说着自己倒了一杯酒拿给他,道:“你干爹只叫你跪着把事情给想明白通透咯,可没有叫你冻着,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多谢邓大官。”阎士良哆嗦着接过杯子将杯中酒仰头一口饮尽,可是身上却还是凉飕飕的,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






伊洛传芳

《宋仁宗》 第四回  谈往事叹人世无奈 论张耆晏同叔遭贬

第四回  谈往事王仲仪明理 论张耆晏同叔遭贬


       王素自从与赵祯等几个人分别后,就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走着,身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喧嚣不已,他却再也没了欣赏的兴致,心情有些闷闷的。他的心神,似乎随着那辆离去的马车而飞到了重重朱门深锁的禁宫。来到了御街,在雪里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几遍,不知不觉间,连天都已经亮了。

       他正在街道上走着,不知道是谁,往他怀里扔了一枝刚折下的山茶...

第四回  谈往事王仲仪明理 论张耆晏同叔遭贬

 

 

       王素自从与赵祯等几个人分别后,就漫无目的的在街道上走着,身旁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喧嚣不已,他却再也没了欣赏的兴致,心情有些闷闷的。他的心神,似乎随着那辆离去的马车而飞到了重重朱门深锁的禁宫。来到了御街,在雪里来来回回不知道走了几遍,不知不觉间,连天都已经亮了。

       他正在街道上走着,不知道是谁,往他怀里扔了一枝刚折下的山茶花,山茶花上雪花融化,凝结成一滴一滴的露珠粘在花瓣上,王素接住花看去,只见街道旁一个打扮得十分风骚的小娘正掩着嘴笑嘻嘻的望着他,柔媚的跟他说到:“王家郎君这是在出什么神呢,连魂都没了,奴家叫了你好几声都不回应。”

       王素自小就不喜欢妖艳女人,更何况是这种风尘女子,他有些厌恶的皱了眉,冷声冷语的问她:“不知小娘叫我作甚?”

       那小娘也不介意,笑着回答:“有位相公在樊楼里看到了大清早还在御街上冒着雪独自一人徘徊的王家郎君,就想着要见见你,吃一顿酒,说一会子话,所以特地叫奴家来请你呀!”

       樊楼是东京城中最大的酒楼,来往于其间的向来都是皇族贵胄,高官富贾,不过樊楼却更加是当今文人雅士们心目之中的绝佳仙境。樊楼作为东京城中最大的一家酒楼,最出名的却不是酒菜,而是樊楼之中的妓女。这些妓女都是从一干美人之中精挑细选出来的,能歌善舞,便是一举一动也都是万种风情。

       王素不知道身在樊楼之内要见他的那个人是谁,但是他还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让那个小娘为他引路。还没有到房间,远远地,王素就已经听到那个房间里伴随着琵琶声传出来一阵悠扬动人的歌声,唱的正是一曲《浣溪沙》: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那小娘在门扉上扣了几下,不一会儿,就有人开了门请他们进去。只见房中只有寥寥几个人。除了方才给他开门的那个人,还有一个抱着琵琶正在唱词的歌女,一个随着歌声跳舞的舞女,剩下的,就是斜倚在床榻上的那个人。那人年纪看着约莫有三十岁上下,他并不打扮的如何贵重,看着却十分的雍容。王素认得他,此人姓晏,名殊,字同叔,因幼年被举荐考上童子试而被真宗皇帝赐同进士出身,年纪轻轻,已经十分得真宗皇帝的赏识,而今身居高位,又能作得好诗词,乃是汴京城中有名的神童。

       不过,当王素看到那个要见他的人是晏殊之时,心里是有些诧异的。因为,晏殊是一个南方人,而自己的父亲在世时,对南方人其实是有些看法的,所有并不如何的待见晏殊,两家也就更说不上什么交情了。不过,因为晏殊做过赵祯的讲官曾经教导过他一阵子,而王素幼年又常与赵祯一起,因此他也就认得这位神童了。

       王素恭恭敬敬的行礼唤道:“晏公。”

       晏殊摆了摆手让他们都下去,十分随意的道:“别这么拘谨,这里又不是朝堂。随便坐吧。”

       王素一边坐下一边说道:“晏公忘了,我如今还不是朝廷中人。”

       晏殊点了点头,看着他一脸赞许的说道:“也是你有出息,不愿意借着祖上的封荫。不负你父亲一世清名。”

       “父亲的一世清名?”听晏殊说到这个,王素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苦笑:“如果没有先帝赐下的那几个美女,或许是这样吧。”

       晏殊问他:“怎么说?”

       王素道:“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已经老了,我不知道他年轻的时候是怎么样的,却也知道自我出生开始,看到的便是为官清正,一心为民的父亲,连我自小所听到的旁人关于对父亲的评价,莫不是清正廉明,公忠体国。除了……,大约是因为先帝赐下了那几个女人,似乎有什么东西变了,变得和我想象之中的有些不一样。我听说,一开始的时候,父亲还不大理会她们,可后来就不知道是怎么了,他简直恨不得把自己剩下的时光全都扑在那些女人身上,向来清心寡欲的他,一反常态的开始学起了那些奢靡成性的达官显贵,给她们作各种华贵美丽的衣裳,给她们找难得一见的奇珍异宝。”

       听王素这般说,晏殊有些了然的说道:“在你的眼里,这些是你父亲身上的一个污点。”见王素沉默不语,晏殊又道:“算起来,我也算得上是你的长辈,可是你的父亲却是我的长辈,我也向来是十分的敬重他。你父亲曾经作过一首诗,我十分喜爱,在我看来,这首诗恰好也可以用来评价你父亲的一生。”说着,只听晏殊缓缓念道:“逈与群芳异,含芳向暮春。不如松柏木,常保岁寒新。”

       这首诗,是王旦还在世时,曾经和家里人在庭院赏花时所题的。那时候,一家人开开心心的聚在一起,即使是王旦在朝廷里遭受到政敌攻击,他们一家也都不会觉得烦恼。听着父亲的诗句在晏殊的口中被念出,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充斥这他的心,他实在是想大哭一场,眼眶之中却是干干的,流不出一滴眼泪:“没想到,晏公对家父如是评价。”

       晏殊道:“不仅是我,将来,甚至千年之后,大家依旧会如此评价的。”

       王素有些讶异:“为何?”

       晏殊回答他道:“你看到了你父亲的疯狂,却没有看到他心中的苦闷啊!”

       “苦闷?”王素有些不解。

       晏殊问他:“先帝在位时,曾有‘天书’之事,你可听说过。”

       王素回道:“自然。那时我还很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却也听家人说过,真宗皇帝在位时,天上曾降下一份天书,此乃上天表彰先帝圣德。连大中祥符这个年号,也是因此而来的。”

       “先帝赐美女给你父亲的那个时候,也就是天书降临的时候。”晏殊道:“自从真宗官家得到了天书,从此就沉迷于修仙问道,甚至还去了泰山封禅,开始封神。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当时,我宋朝上上下下的臣民竟然全都笼罩在一片‘祥瑞’之中。你说你的父亲晚年沉迷女色是疯狂,那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见过什么才是真真正正的疯狂,那疯狂足以让人失去所有的理智!你的父亲向来爱民如子,一心为国,身为朝廷栋梁,眼见君王不思国政,自己却无能为力,他心中如何不苦恼。在此后的人生之中,只要一看到‘天书’、‘祥瑞’,他就会想起自己无法阻止先帝的事情。这场由‘天书’而始之事,让他苦恼了此后的一生啊。”

       听着晏殊所说的话,想起父亲临死之前命家人让自己剃发、着僧服下葬的事情,王素更觉心酸难过:“晏公,我明白了。”

       却不想晏殊板起了脸,冷笑道:“明白?你明白了什么?”

       明白父亲的苦衷,明白自己的无知。可王素知道,晏殊要的答案并不是这个,因此,他一时间并不知道该要如何回答。

       所幸晏殊也并不纠缠这个问题,对王素说道:“因张元弼升任枢密使一事,我得罪了太后,不久前,我大怒之下又没能控制住自己,在玉清昭应宫中用笏板打断了一个侍从的好几颗牙齿。啧啧,最近御史台因此事弹劾我的奏折是越来越多了,太后也正好借此事来发难,我在这个东京城里面想来是待不长了。”

       张元弼,指的就是张耆,也就是改了名之后的张旻。

       王素闻言一愣,倒是想起了有这么一回事,因为晏殊被弹劾之后已经有好几日都没有开宴会招待文人雅士赋诗听曲,整个汴京城的文人都议论纷纷,甚至有不少说他闭门不出,借酒消愁的,可是谁能想得到,这位远近闻名的神童居然冒着被再次弹劾的风险,踏上了樊楼听曲观舞。

       王素看着晏殊,有些犹豫着问道:“那官家……”

       “太后不会愿意让官家真正的掌权,可也不会让官家有事。”说着,晏殊的嘴角勾起一抹笑:“有时间担心官家,你还是多分出些时间关心关心自己。今年的科考可不要失利了。”

       王素却一门心思全在晏殊刚才那句话上:“晏公,会不会是你自己想多了,太后也许不会让你离开东京。”

       晏殊摇摇头道:“你说的好像我如果走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似的。”他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落寞,反而还显得十分开心。

       王素想起了一件事情,对晏殊说道:“今天官家和我们几个人去了一趟街上,管了一桩闲事。”

       晏殊一听王素这般说就明白了大半,道:“看样子,你口中这桩‘闲事’还有些不简单。”

       王素道:“我也说不上有哪里不对,可心里就是觉得不放心。昨天晚上,官家让开封府的人抓了一个恶霸,可那个恶霸,跟刘家与王家有些关联。”良久依旧不见晏殊回应,王素皱着眉有些担心的问:“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晏殊叹了口气,说道:“这些年来,太后虽掌管着国政,却也并不阻碍官家去处理国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其一,是因为当今的制度不允许,百官反对;其二,是因为官家的所作所为全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你见过笼子里的鸟吗?它可以飞,但是永远都飞不出笼子!”

       王素沉默良久,他想道,赵祯可以处理国事,但是不能够超出皇太后的掌控之中,赵祯是鸟,那么皇太后就是笼子。今天晚上赵祯处置的那个人虽然是个恶霸,处置他本是无可厚非,可那人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和刘王两家搭上了关系,虽然这关系脆弱的如同没有,可是太后如果知道了这件事情,那么她会怎么想?这个想法在王素的心底一冒出,就惊得他直冒冷汗,只觉得自己如坠冰窟。他看着晏殊,心底里有一个疑问越来越大,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当初,晏公是否想过会有今天?”

       晏殊听了王素问他的话,意味深长的看着他,道:“自然是想到了的。”

       听晏殊这样讲,王素就更加不明白了,接着问道:“那么当初,为什么晏公还要和众位大臣提出建议,让太后听政?”

       “你以为我不提这件事,就不会有别人去提了吗?”晏殊道:“当初先帝留下的遗诏里,其中之一就是让太后监管国事。当时官家刚刚登基,年纪又小,朝廷之中也都是太后的人,心里清楚的人都知道,太后听政不过只是早晚的事情而已。而那些反对太后的人,你看寇公和李公,甚至还有那个丁谓,无论是能力还是资历,我都是万万不能与他们相提并论的,可是他们也不全都被贬谪到地方上去了。反正都是有人提的事,与其让别人来提,倒不如让我自己来。我这么一说,反而还会让太后觉得欠了我一个人情。再者,陛下安则太后安,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她比任何人都期望官家一生安泰。”

       听晏殊这般说,王素也就放了心,但他突然觉得自己或者说是大部分人其实都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才名远播的神童:“我原先还以为,晏公是一个不喜欢玩权术之人。”

       晏殊一点也不忌讳的说道:“我并不是不玩权术,只是自己玩不起权术而已,可是当玩得起的时候,也是很愿意拿来玩玩的。不过,其实我一直到现在也是玩不起这件东西的,它实在是太危险了,做这种事情需要天赋,可惜我的天赋明显不是在此处。不过多年耳濡目染之下,在必要的时候玩玩小心思,倒还是可以做到的。”

       听晏殊说的这些话,又一个疑问在王素的心底冒了出来:既然如此,那么这次又何必在太后要升任张耆为枢密使的事情和太后唱反调呢?那不是自找麻烦?

       不过,这句话他始终没有问出口,而晏殊也开始盘算起来自己还能在东京城里待的天数。

       果然,上元节的假期还没有过去,没过几天,刘太后就在西阁召见了晏殊。西阁是宫中讲读之所,就在崇政殿的西面,自从赵祯登基之后,就时常驾临此处,宣政事堂、枢密院二府的大臣们共同听先生的讲习。而今天,西阁中召见的人却只有晏殊一个人。晏殊并不觉得紧张,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阁中。

       西阁说起来并不大,阁里十分亮堂,其中的摆设十分简单,却也布置的雅致,摆在窗边的紫定瓶里供着一枝红梅,枝干遒劲,枝头上的红梅开了七分,红似胭脂。不用焚香,梅花散发出来的暗香已经溢满了整个房间。

       刘太后与赵祯就并坐在上方设置着的座位上。赵祯穿着一袭半旧红袍,腰束玉带,在脑后束好的发髻上别着一枚白玉观音,观音像底座旁饰着几朵红色梅花,红梅开的正鲜艳,如此明艳的颜色衬得他如仙人一般清雅华贵的面庞上添上了几分嫣红色彩,很是明艳逼人。刘太后则坐在赵祯的身边牵着他的手,此时的她,发梳高髻,髻间只零星点缀着些许珠翠,上穿米黄色交领上衣,下着蓝色花边裙,外罩一件镶灰兔风毛深青色绣金银双色云纹褙子,一身家常打扮。晏殊并没有见过年轻时的太后,他九岁被赐进士的时候,眼前的这个女人也已经不再年轻。不过晏殊还记得,那时的太后,虽然年纪已经大了,不再似二八少女,但是保养的很好,看着却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容颜依旧明丽美好,笑语晏晏,温柔可亲,看着是十分美丽的。如今,这个女人明明已经是真的老了,却依然还给人一种十分美丽的感觉。容颜易老,可是气韵却是天成的,这是连时光流逝都轻易夺不去的美丽。却也怪不得了,宫中年轻美貌的女子数不胜数,但是先帝心中总会装着这个人。

       刘太后开口问道:“同叔,上次去玉清昭应宫,你用手中笏板打断了一个侍从的牙齿,可还记得吗?”

       晏殊回答:“记得。”

       刘太后指着桌案上放着的奏本道:“这是御史曹修古和王沿弹劾你的奏本,说你身任辅弼大臣却并没有大臣之体,你可有话说?”

       晏殊回答道:“有!”

       “什么?”晏殊的回答让刘太后觉得有些惊讶:“你在玉清昭应宫中的所作所为如此失仪,满朝臣子俱知。你居然还有话说?”

       晏殊回答:“太后刚才问臣的是,臣是否有话可说。对于玉清昭应宫中失了仪态打断太后侍从牙齿一事,臣的确无话可说,可是对于张元弼升任枢密使一事,臣却还是有话要说的。”

       “够了!”刘太后皱起了眉头,冷冷道:“张耆升任为枢密使之事是不可能更改了的,你如果是要说这个,那还是闭嘴吧!”

       晏殊道:“臣如今要是闭上了这张嘴,那么此后对这件事就再也不可能多说些什么了。”

       刘太后道:“这样不是正好!”

       晏殊道:“要让臣把这些话都吞进肚子里,臣会觉得非常难受。与其让自己难受,还不如让自己痛快一些!”

       刘太后审视着晏殊,良久方才说道:“我向来觉得你识时务,知通变!如今为了‘痛快’这两个字,你居然要舍弃这些了吗?”

       晏殊回答:“当年,先帝为太子、也就是为现在的官家挑选讲官,刚好选中了臣。当时的大臣们都觉得奇怪,毕竟朝堂之上人才济济,怎么看都轮不到臣来做太子的讲官。后来,先帝对臣讲了为什么选臣的原因,那是因为先帝见馆阁大臣们都流连于宴会之中,只有臣和兄弟们闭门读书,先帝觉得臣是一个忠厚之人,所以才会选择了臣。但是,臣不流连宴会,却并不是因为自己不愿意去,而是因为自己实在是没有钱,如果臣有钱的话,也是很愿意和那些馆阁大臣们一般去四处游宴的。臣当初也是这么对先帝说的,不过,先帝听了之后并没有怪罪于臣,反而让我继续担任官家的讲官,那是因为先帝已经明白,臣其实是一个任性的人。”

       刘太后盯着晏殊,那眼神就像是在春日里满园花开之时,突然一阵寒风袭来,让人觉得心里发凉发颤:“好,那我就且让你任性一回!你说吧,我倒要看看,你这位神童能说出怎样的话来!”

       晏殊闻言,果然一点也不忌讳的开口问道:“敢问太后,太后升任张元弼为枢密使,究竟是因为公事,还是因为徇私?”

       刘太后道:“你什么意思?”

       “张元弼为官以来虽然没有什么大过错,却也并不是一个才能卓绝的人,其才干远远不能胜任枢密使一职。这样看来,太后任命张元弼为枢密使,只能是徇私了。”看着刘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晏殊也毫不忌惮,接着朗朗说道:“众所周知,当初,先帝与太后相识,恩爱非常。此事却被秦国夫人告知了太宗皇帝,太宗皇帝知晓此事后,即刻勒令当时还是韩王的先帝将太后赶出了韩王府。先帝心里也实在是舍不得太后,就将太后偷偷的藏在了指挥使张元弼的家中。”说至此处,晏殊微微一笑,顿了一会儿才接着说道:“张元弼对太后有恩,太后如今这么做,是否为报恩?”

       “你好大的胆子!”刘太后冷冷道:“我竟不知,晏同叔原来也是一个喜欢打听别人家私事的人!”

       晏殊回道:“皇家的事常常事关天下,怎么能说是私事呢?”

       良久,不见刘太后雷霆大怒,反而见她微微笑了起来:“好,很好!你如此大言不惭,可我却并不能把你怎么样。我如果因为此事责罚了你,那么天下人都会以为,我这个老女人是一个拒纳谏言、公私不分的人。而你晏同叔反而也许还会因为此事誉满天下。我若是处置了你,简直就是得不偿失。晏殊,所以你才如此的有恃无恐吗?!”

       晏殊道:“臣不敢。”

       刘太后冷哼一声,道:“我就偏要让你看看,我既能够处置你,也能让天下人无视此事,偏不让你称心如意!……我听说宣城那边的风景很好,等你到了宣城,想必正是春暖花开时。希望南方那满城的春景,能为你笔下温软多情的诗词多添几分颜色!”

       晏殊道:“南方春天的景色总是特别美好。万物复苏,百花盛开,池塘边的柳树也会抽出嫩绿的芽,垂荡在悠悠碧水之中,连水也似乎都是温柔的。那景色实在是让人心向往之,臣多谢太后!”

       说罢,两人便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西阁中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坐在刘太后身边安安静静、始终一句话也不曾说过的赵祯却突然开口对刘太后说道:“大娘娘,晏卿即刻就要远行,祯儿想送一份礼物给他,不知是否妥当。”

       晏殊看着这个年纪不过十八的皇帝,便是和太后相比较,他简直都显得太过柔弱。他就像是在温暖的春天盛开的一朵花,似乎一经过风雨的摧折就会凋零。但刚才他与太后针锋相对,这个年轻的皇帝却依旧显得和往常一样温顺平静,就好像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刘太后听了赵祯的话,只是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就松开了握着赵祯的手,点了点头同意了他的想法。

       赵祯一面叫阎士良进来让他去取东西,一面又站起来走到晏殊的身边,道:“上一年,西京进贡了些折扇,朕就赐一柄给晏卿在夏日里扇凉祛暑吧。”

       正说着,只见阎士良带着一个手里端着一个放置扇子的木盒的宫人走了过来。阎士良打开了盒子,赵祯拿起装在盒子里面的扇子,只见这柄折扇的扇骨奶湿涌黑檀木制成,上刻祥云花鸟纹,扇坠是由蜜结迦南雕制而成的燕子形状,散发出阵阵异香,缓缓将扇子打开,只见扇面一片雪白,并无任何装饰。

       赵祯着扇子走到一旁的桌边坐下,早已有人在那里磨墨。他提起笔,对晏殊说:“晏卿才华过人,觉得题什么字比较好?”

       晏殊想了想,说道:“臣在前些日子作了一首《浣溪沙》,就写其中的两句吧,官家以为如何?” 

       赵祯问:“不知是哪两句?” 

       晏殊想了想,说道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赵祯浅笑着点了头,提笔挥毫在扇面上将那两句词写了下来。刘太后也站起来走到赵祯的身后看,只见他笔下写出的字丰厚雍容、气韵流畅,不由满意的点了点头。

       当赵祯把题好了字的扇子让人交给晏殊之后,刘太后开口对赵祯说道:“官家当以国事为重,先去处理国事吧。”

       赵祯心里知道,这是刘太后还有一些话要与晏殊说,但是却并不想让自己听见。于是就知情知趣的说了个“好”字准备离开。阎士良身边的宫人手里早已经拿好了一件斗篷,见赵祯要出去,他忙拿过斗篷上前去给他披上。

       见赵祯已经带着那些宫人出去了,刘太后走到晏殊身前,抽走了赵祯赐予晏殊的那把折扇,一边将扇子打开,一面缓缓念出了班婕妤作的那一首《怨歌行》:“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作合欢扇,团圆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意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念罢,刘太后饱含深意的笑了笑道:“秋天里的团扇已经是不合时宜,更何况是冬日里的折扇。官家赐你折扇的意思,你心里可明白了吗?晏同叔!”

       晏殊并不回答,接过刘太后递过来的扇子,略有所思。刘太后笑道:“你是个聪明人,也很会权衡利弊,虽然这次你逆了我的意,让我很不开心,不过如果你能够迷途知返,我还是很愿意让你重新在朝中担任重任的。更何况如今看来,除了我以外,似乎也已经没有其他能让你可以依靠的人了。”

       晏殊看上去好像不怎么开心,对刘太后说道:“官家仁孝。……臣会回去好好想想,让自己清醒一下。”

       刘太后对晏殊的这个回答满意极了,那些自他反对自己升任张耆为枢密使开始而日渐积累的不满似也随着这个回答而逐渐淡去。






伊洛传芳

《宋仁宗》 第三回 正阳门太后知缘由 延庆殿太妃罚侍女

第三回  正阳门太后知缘由  延庆殿太妃罚侍女


       解决了斗殴一事之后,北斗七卫就要护送赵祯回宫,天枢于是令天权留下来处理此处事务,半道上又让玉衡离队去向皇太后报告这件事情。

       玉衡一路走马观花,到了正阳门,一眼望去黑压压的是一片人海,全部都是观看露台上表演的百姓,往正阳门上看去,只见太后和一群宗亲重臣正在观看薛二娘子表演的沙画。...


第三回  正阳门太后知缘由  延庆殿太妃罚侍女

 

 

       解决了斗殴一事之后,北斗七卫就要护送赵祯回宫,天枢于是令天权留下来处理此处事务,半道上又让玉衡离队去向皇太后报告这件事情。

       玉衡一路走马观花,到了正阳门,一眼望去黑压压的是一片人海,全部都是观看露台上表演的百姓,往正阳门上看去,只见太后和一群宗亲重臣正在观看薛二娘子表演的沙画。

       薛二娘子的沙画堪称东京城里的一绝,她表演沙画向来是在晚间,不同常人在木板上作画,而是专门做了个琉璃板,用铜鎏金的支架固定住,在琉璃板上铺上一层白纸,琉璃板的下头则是点上了烛光,等一切准备就绪之后,才开始在纸上作画。

       薛二娘子作的沙画有一种水墨画的韵味,根据宗亲重臣们出的题目,她的纤纤玉手握着细沙在铺着白纸的琉璃板上优雅的拂动,一幕幕美丽的画卷随之展现:画出一轮朝阳,添上几枝沾着半干未干露水的葵花,出自汉乐府《长歌行》中的“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种着几亩菊花,远处隐约可见几座雾里青山的,取自魏晋时期的陶潜诗作《饮酒》中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峭壁之间奔腾不息的河流之中漂浮着一叶扁舟,高空之中有着几只飞雁的,取自唐朝诗人李白诗作《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中的“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添上几枝梅花,映着一轮明月的,则是取自当朝诗人林逋诗作《山园小梅》中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侍立在太后身边的宦官阎文应看见了玉衡,于是就走了过去,问道:“怎么就你一个回来了,不是让你们去保护官家吗?”

       玉衡回答:“天枢他们已经送官家回宫了,所以就特地让我跑这一趟,将那边的情况禀告给太后。”

       阎文应听了玉衡的话,忙问:“怎么,是发生了什么事?”

       玉衡于是就将赵祯密令毕达让开封府的人抓了郑度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跟阎文应说了。天权在他们这七个人之中心思是最缜密的,在郑度被抓之后,他们这些人也听从了天权的意思,让开阳去秘密调查了一下这个郑度的来历,于是他又将郑度的身份跟阎文应透露了一二。

       阎文应听了玉衡的话,整张脸的脸色都变了,他再三问道:“你确定?这真的是官家的意思?没有弄错?”

       “阎大官这是什么话,皇城司怎么会把消息给弄错了。”随着一道略带着些许讽刺的声音在耳旁凉凉响起,只见两个衣饰贵重的宦官在一群小黄门的簇拥之下走了过来,正是太后刘太后的心腹,罗崇勋与江德明。因为在宋时,唤高级宦官为大官,次一级的就唤作阁长,阎文应如今在宫内的职位是副都知,而且资格又老,所以宫中都尊称他一声大官。

       罗崇勋看了看玉衡,嘴里说出的话也是别具深意:“太后向来爱重官家,所以才会让你们这七个人在暗中保护。可是有些人,偏要以小人之心猜度他人,太后若是得知,想必也会觉得心寒呐。”

       阎文应又怎会不知罗崇勋这后半句话是冲着自己来的,他乐呵呵的笑道:“万事还是以小心谨慎为妙,也可避免将事情弄错了,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罗崇勋冷冷的看着阎文应,声音都变得有微妙了起来:“阎大官这话说得可真是有道理,我真应该得好好学着才是。”

       江德明也附和道:“都说看到老学到老,阎大官的资格比我们两个老,崇勋啊,我看我们两个可还有得学呢!”说罢,又看了看玉衡,道:“还有别的什么事就一起说了吧,我们也好一并告之太后。”

       玉衡正想跟他们说一说街上斗殴一事,只听身后一个男人略带着几分笑意的声音打断了他:“你们几个聚在这里做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人在几个佣人的簇拥之下如众星拱月一般站在不远处,他身穿藏青色菱纹锦缎圆领长袍,腰束玉带,披着一身黑色斗篷,负着右手风度翩翩的站在不远处,那人头上并不簪花,只以小冠束发,整个人看着高高瘦瘦的,十分的光彩夺目。

       阎文应一看这个人,立即就松了口气,笑道:“原来是郎君到了,刚才还听到太后说到您呢,怎么这么晚才到。”

       来人正是已经去世的先帝亲弟赵元偓的儿子赵允弼。赵允弼听阎文应这般问他,面露哀愁之色,回答道:“母亲重病,我身为人子,怎好随意离开?”

       罗崇勋关心的问:“不知太夫人现下身体如何?”

       “劳罗大官挂心,母亲如今身体也已经大好了。”赵允弼又笑道:“怎么,几位不准备领着我去见过太后吗?”

       “哪里哪里,郎君请随我来。”罗崇勋回道,与江德明一同殷勤的为赵允弼引路。

       “有劳了。”赵允弼随着这两人离去,在经过阎文应身旁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朝他这个方向看了一眼。阎文应在赵允弼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垂下眼帘向他微微低首示意,见人已经走远了,他终于是放下了心,对玉衡说道:“没什么事了,你可以走了。”

       皇太后姓刘,她是宋朝自从开国以来第一位掌权听政的女人。当今天子登基的时候,年龄还小,一切军国大事全都是由她这个太后管理的。而她在新帝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令满朝大臣为之震动的事情,就是在宰臣王曾等人的弹劾下,以权宦“鹤相”丁谓身为山陵使擅自挪动大行皇帝坟茔之事,杀掉了丁谓在宫里的耳目雷允恭,又将丁谓贬到了崖州。此后埋葬天书,开始与民休息。经过了这些事情之后,再也没有多少人敢小看这位出身微寒的皇太后了,她也一直辅佐新帝监管着国事。

       现在的她已经老了,却越来越有威严。

       赵允弼被罗崇勋与江德明领着去见太后,然后又向太妃问好。刘太后又问了问赵允弼母亲的状况,听说是已经大好了,又说了些让他母亲在家中安心静养之类的话。

       皇太妃姓杨,最是玲珑剔透不过的一个人,更是太后身边的第一贴心人。她模样生的秀丽,为人沉静,更不多话。她和刘太后同为蜀地之人,两人一向交好。赵祯出生的时候,刘太后的年纪已经不小了,真宗皇帝于是就决定让杨太妃一同照料,刘太后对赵祯很是看重,甚至放在自己的寝殿之中亲自照料,衣食住行事事关心,一开始听说了真宗皇帝准备另外找人一同照料幼子的做法,她心里是有十分抗拒的,不过见是杨太妃,反而泰然接受了,杨太妃也十分尽心。

       刘太后望子成龙,对赵祯向来要求严格,而杨太妃对赵祯是有些溺爱的。

       赵祯与赵允弼因为自小是一同长大的,有一份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再者他只比赵祯大三岁,年岁也相仿,在这数千宗室之中与别人相比起来,感情要显得亲密许多,小时候赵允弼住在宫中的时候,两人甚至还挨在一处同看一本书。如今见了他,杨太妃立即就想起了赵祯,她微笑着对赵允弼道:“可惜官家刚刚出去了,这次你是见不到他了。”

       赵允弼笑笑说道:“那真是有些不巧了,本以为过来还能见个面的。早知道还不如不来了。”

       正说着,一个身穿紫袍,面染寒霜的清隽男人淡淡开了口:“既然来了,就坐下来看表演吧。”

       正是是太宗皇帝第四子赵元份的小儿子赵允让。

       赵允让如今已经年过三旬,他是一个十分稳重的人,面上总是冷冷清清的,像是化不开的寒冰,总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在赵祯还没有出生之前,因为真宗皇帝五子相继去世,他就以继承人的身份一直寄养在宫中,赵祯从小也十分的喜欢他,可是他足足比赵祯大了十五岁,因为年龄实在是不小了,再待在宫里面也十分的不方便,所以等到赵祯出阁的时候,他也同时出了宫。

       赵允让面似寒冰,离他三步远,背后似乎就能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寒意,宗室众人都很敬重他,不敢和他开玩笑,甚至不敢靠近他,不过这些人之中却不包括与赵允让相交甚笃的赵允弼。

       赵允弼笑呵呵的走到赵允让身边的座位上坐下,说道:“益之啊,平常的时候你也应该多笑笑,别老是板着一张脸,你看,大家都不敢靠近你,你一个人多冷清,也幸好是我来了。”

       益之正是赵允让的字。

       赵允让抬起眼帘淡淡的望了赵允弼一眼,答道:“我觉得这样挺好。”

       刘太后自然是没有闲心去管这些小辈的事情,在这段时间里,她一直在听罗崇勋跟她汇报玉衡带回来的有关于赵祯的消息,听着听着,虽然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若仔细观察,还是能够发现她已然显得不那么开心了。

       赵允让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压低声音问赵允弼:“你刚刚是和罗崇勋他们一同过来的。”

       赵允弼点了点头,回答:“是啊!怎么了?”说着,又顺着赵允让的目光看去,只见刘太后的面色在罗崇勋的“告密”之下越发难看起来,立刻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不由得暗骂了一句:“这群多嘴多舌的小人!”

       赵允让听到赵允弼这么说,就知道他知道其中因由,于是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允弼答道:“官家今天晚上在外头管了一桩闲事,……处置了一个投靠了王家的杂碎。”

       赵允让一听,脸色立刻沉了下来,越发显得面无表情,犹如雕塑。

       赵允弼看了看面色不善的刘太后,冷笑了一声,道:“也不知道太后会怎么想?”

       赵允让皱着眉冷冷答道:“反正不会往好处想!”

       等赵祯回到宫里的时候,也已经将至卯时了。精巧的琉璃灯、珠子灯、蟠螭灯等挂满了整座宫殿,连树枝上都没有被放过,挂起了一只只精巧轻盈绘着各色花卉的纸灯笼。宫里的宫人大多是不甘寂寞的,整个晚上都不去休息,一个个的灯光飞雪之中嬉戏。赵祯却是没有这个精神去玩闹了,回到了延庆殿之后,让人伺候着梳洗完毕就乖乖的躺上床合眼睡觉去了。

       过了几个时辰,赵祯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他觉得有些口渴,就命人拿水过来,自己掀开床帐,一眼就看见了陆潋华带了几个侍女过来站在殿中不远处的桌案旁,手里捧着的一盏一盏早点陆续往桌上放。陆潋华此时站在窗边一株种在巨缸之中高至十数尺的白梅花之下,梅树枝丫间挂着一个金制鸟架,鸟架制作精美,还用金丝累出几朵牡丹与几片牡丹叶子缠绕在上头,鸟架上则站着一直通体雪白的鹦鹉,为了防止鹦鹉飞走,还特地在它的脚上戴了一根金链子,陆潋华一手拿着装着鸟食的小罐子,一手拿着长匙在喂那只鹦鹉。

       在宋朝,无论贫贱还是富贵,都喜爱在屋子里装饰花朵,宫中尤甚,每个季节都会在宫殿之中摆上不同的时新鲜花作为点缀,各色繁花重重叠叠,似霞似锦,香气四溢。赵祯的延庆殿自然也是如此,不过延庆殿之中却少有折下来插瓶的花枝,多是一株一株栽种在大小不一的瓮中的花树,在这座寝殿之中里绽放着它美丽的姿容,繁花之间,还设着十几个鸟笼,里面关着两三只形状供人观赏的翠鸟、黄莺,画眉等供人赏玩的小鸟,鸟鸣啾啾,真是鸟语花香。

       赵祯见到陆潋华心里一阵惊喜,笑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潋华见赵祯醒了,忙放下手中的事务倒了一杯水递过去,笑道:“你以为我想来呢,谁不知道你周围到处都是圣人的眼线,要是让她撞到,那还得了?”

       “她也就是任性了点……”赵祯接过杯子饮了一口水,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陆潋华撑不住捂住嘴笑出了声来,立刻就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取笑自己,一时有些气恼,于是又反问她:“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呢?”说着把杯子塞回给她,别过头去不去看她。

       陆潋华简直都要被赵祯的这般作态给气笑了,好像是故意要气一气赵祯似的,她有些赌气的道:“官家说的是,所以我要走了。”

       赵祯心里本来就觉得气恼,听陆潋华这么一说反而立刻就懵了,望着陆潋华转身离去的身影想要叫住她回几句嘴,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眼巴巴的看着她离开。

       陆潋华走到了桌案边,突然停了下来,转过头看着赵祯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好了,不逗你了。”说着,又亲自从桌上捧了一碗元宵过来。

       “别生气啦,以后再也不敢了。”见赵祯不理她,陆潋华立马道歉,不过一看就知道这话只是随便应付,不是发自真心。

       陆潋华等了一会儿,见赵祯不接自己递过去的瓷碗,似乎是真的生气了,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亲自用金匙舀了个小巧饱满的元宵,送到赵祯嘴边,语气也变得柔和了下来,她道:“这可是张才人亲自为你做的,你真的不吃吗?”

       陆潋华嘴里的张才人,就是如今后宫里除了皇后郭毓原之外唯一的后妃:张之湄。这是让赵祯第一次感觉到动心的人,也是赵祯心中的皇后,虽然,最后成为皇后的人不是她!

       听到这个名字,赵祯的心中就忍不住泛起了一层层名为“温柔”的涟漪,乖乖的张开口任由陆潋华将那只元宵送进自己的嘴里,轻轻一咬,蜜糖的甜味与桂花的香气在嘴里立即晕染开来,齿颊留香。

       正在这时,殿外传来了一句:“太后、太妃至。”

       看见刘太后拄着手杖与杨太妃带着一群宫人浩浩荡荡的进来,赵祯急忙翻身下床走上前去行礼:“祯儿见过大娘娘、小娘娘。”  

       杨太妃一见赵祯长发披散,身上只穿着睡袍,心疼的不行,上前道:“天气这么冷,官家怎么穿这么少就起来了,你身子本就单薄,要是着了凉可如何是好。”说着就要牵着他的手回床上让他躺下。

       赵祯摇了摇头拒绝道:“祯儿不冷。”

       刘太后一本正经的训斥道:“胡闹!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任意妄为。大娘娘平日教你为人君主的礼仪难道全都被你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不成?”嘴上这么说着,却是命人取了一件厚重斗篷来给赵祯裹上。看着接过斗篷正在往赵祯身上披的杨太妃,刘太后叹道:“我真怕这孩子让你给宠坏了。”

       杨太妃对着刘太后浅浅的微笑道:“有你这个母亲每日里谆谆善诱的教着他,我哪里就宠得坏他了。”

       刘太后看着杨太妃温婉似水的情态,心里也是一阵发软。刘太后虽然年迈,风霜早已染白了她的发鬓,皱纹也已经爬满了她的眼角,但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风采,那一笑,依旧是美丽的。她被侍从扶着在一旁坐了下来,颇有些感慨的对杨太妃柔声说道:“当年我第一次见你时,你和一群新进宫的女子站在杨柳池畔,她们玩闹的那般开心,可你瞧着却是那样的恬静,真是叫人看了心生欢喜。这么多年了,你似乎依旧还是当年那个模样。”

       杨太妃浅浅笑道:“哪儿还是当年呢,太后,你我都老了。”

       刘太后心里琢磨着那个“老”字,又想起罗崇勋想自己禀报赵祯命令开封府的人逮捕了郑度的事情,心中颇觉不快。虽然那个郑度她并不认得,甚至在听说了此人的所作所为之后,她自己也心生厌恶,可是,这个人偏偏是投靠了王蒙正的,而王蒙正偏偏又是自己“兄长”刘美的儿子刘从德的岳父,可是今晚赵祯处置了那个和王蒙正有所牵连的郑度。多年浸染在政事之中的头脑让她无法去无视这件事情。她开始细细琢磨了起来,这是否是赵祯在表达他心中的不满?甚至是对她这个母亲的不满?她一双眼睛看着赵祯,用有些复杂的眼光去探究她的这个儿子,然后有些自言自语的浅笑着回着杨太妃的话:“是啊,我们都老了,一眨眼,官家就已经这么大了。”

       “太后。”杨太妃已经看出刘太后的脸色不大对。

       赵祯扶着杨太妃坐下,然后对刘太后说道:“大娘娘,祯儿在今天晚上做了一件事情,可是不知道是否处置的妥当,现在回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忐忑,希望大娘娘能够提点一二。”

       刘太后道:“说。”

       赵祯道:“今天晚上,我和仲仪,毕达还有潋华三个人去了州桥观灯赏月。州桥那里,有一群在街道卖艺的歌女,她们唱的曲子很好听。可是,突然走来一群凶神恶煞的人,他们还要打其中一个卖唱的娘子,幸好被一个见义勇为的郎君给阻止了。祯儿想着,这样一个敢在天子脚下欺凌弱女子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人,于是就叫毕达去了开封府一趟,果然查出了那个人无数的罪状,开封府的人见证据确凿,就立即逮捕了他。”

       刘太后原本肃穆的神色有些缓和了下来,道:“好,此事官家处置的甚为妥当。”

       赵祯接着说道:“可是,那个恶霸因为投靠了王蒙正家,就肆无忌惮起来,在大庭广众之下,还自称自己是大娘娘手下的人。”

       刘太后皱了眉,有些不悦的问赵祯:“他真的这么说?”

       赵祯点了点头,道:“大娘娘自小教育祯儿做事要公私分明,万事皆以国事为重。此人虽说必是与大娘娘无关,可终究那人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前说到了大娘娘。祯儿回来之后,就有些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了。”

       刘太后冷笑一声,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杨太妃脸上依旧是挂着浅浅笑容,说道:“如果官家不处置了他,岂不是叫这等人以后依旧打着太后的名号去欺行霸市?!”这话,却是不知道是跟赵祯说的,还是对刘太后说的了。

       刘太后倒是十分赞同杨太妃的话:“宛宁这话说的不错,如果不是……”话还没有说完,刘太后就想起来自己家的那些亲眷,突然觉得有些头疼起来。

       杨太妃哪能不知道刘太后此时此刻是在想些什么。刘太后出身寒微,外家本就没有什么根基,虽说从先帝那时起就开始蓄意扶持了刘家,可惜刘家没出过什么人才,说到底也是不过尔尔。更何况,正因为她还辅佐着赵祯监管着全国的军政大务,那些朝臣一双双眼睛全盯着她的那些个外戚,如果这些人全部都像刘从德、刘从广那般平庸却也罢了,偏偏这个王蒙正不仅无能,又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主。

       杨太妃有意岔开这话题,又笑着对赵祯说道:“对了,方才在正阳门,你允弼哥哥也来了呢。”

       赵祯笑道:“我本来还以为他这次是不会来了的呢,看来婶娘的病已经好了。”

       杨太妃有些好奇,问他:“你怎么知道你婶娘的病就好了呢?”

       赵祯回答道:“允弼哥哥很孝顺,如果不是婶娘的病已经好了,他是绝对不可能有心情去正阳门赏灯的。”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和其他人就是不一样。”刘太后余怒未消,看向了站在一旁的陆潋华。她一向看杨太妃宫中的这个小女子不顺眼,往日里只不过是看在杨太妃对她颇为爱宠,所以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看到她,就注意到了她手里捧着的元宵,只见元宵有红有绿有黄有紫有白,一只一只精巧玲珑、圆润可爱,乃是由鲜花茶叶制作而成的,一看就是出自那位心思玲珑精致的张之湄之手。一想到自己这些年来时常的限制赵祯与张之湄见面,而陆潋华在明知道这些的情况之下,居然还一直背着她偷偷在帮赵祯和张之湄暗通款曲,再加上昨日与往日发生的种种,刘太后看她就越来越不顺眼起来,嘴角不由露出一丝凉薄的笑,道:“你来官家的延庆殿做什么?昨晚撺掇者官家外出,闹得难道还不够吗?”

       陆潋华还没有答话,杨太妃就已经开口对她说道:“你跟在我的身边已经有十几年了吧,也是我管教不严,没能约束好你,反而让你越来越放肆了。”

       赵祯一听刘太后与杨太妃这话就感觉到有哪里不对。而陆潋华自幼入宫跟随在杨太妃身边,对她一向是又敬又爱,如今听她这么说,心里少不得是有些难过的,却也只得恭恭敬敬的回答:“奴知错。”

       杨太妃道:“我身边是留不得你了,你去御药院吧。”

       陆潋华应道:“是。”

       刘太后看了一眼杨太妃,也不好再说些什么了,于是站起来说道:“好了,我们也该走了。”

       杨太妃也站起来,摸了摸赵祯的脸,道:“看你无恙,我和太后也就放心了。你昨晚想必是累坏了,再去休息一会儿吧,反正今天也不用上朝。”

       赵祯乖巧的点了点头,道:“大娘娘、小娘娘也要注意修养。”

       送刘太后和杨太妃出了延庆殿,赵祯看着陆潋华跟随者他的那两位母亲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觉得一阵难过。陆潋华平时就非常的活泼,从前玩闹的过分了的时候,杨太妃最多也就是装模作样的训斥她一下,如今怎么会突然就觉得她放肆了?赵祯明白,那不是陆潋华放肆了,而是昨晚自己的所作所为放肆了。之所以处罚陆潋华,不过也是做给自己看的。




伊洛传芳

《宋仁宗》 第二回 惩不平还叹不平事 救危难反陷危难中

第二回  惩不平还叹不平事  救危难反陷危难中


       白雪星星点点的从空中飘落下来,街道上的人一边赏灯,一边看雪。陆潋华却觉得雪落在身上化成了水,对身体同样不好,硬是让赵祯回到马车里窝着。

       马车里安置着暖炉,即使在冬日里也是暖洋洋的。陆潋华在马车里忙上忙下,帮赵祯将他戴在头上的兜帽和穿在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露出裹在里头那半新不旧的浅金色衣衫,他一头乌发用一条浅金...

第二回  惩不平还叹不平事  救危难反陷危难中

 

 

       白雪星星点点的从空中飘落下来,街道上的人一边赏灯,一边看雪。陆潋华却觉得雪落在身上化成了水,对身体同样不好,硬是让赵祯回到马车里窝着。

       马车里安置着暖炉,即使在冬日里也是暖洋洋的。陆潋华在马车里忙上忙下,帮赵祯将他戴在头上的兜帽和穿在身上的斗篷解下来,露出裹在里头那半新不旧的浅金色衣衫,他一头乌发用一条浅金色丝带束好,长长的丝带轻柔的飘拂在后背与肩上,发髻之上戴着一枚白玉观音像,旁施几朵水仙花。陆潋华又将赵祯戴在头上的玉观音取下来放在绣帕里,放在手中掂了掂分量,对赵祯叹道:“都不知道已经有多少人跟你提过这件事了,让你别戴这东西了,偏偏自从你做了官家,每天还非得要往头上搁这么一尊玉佛儿,竟然一日都不肯离身,劝你还不听。”

       赵祯自从记事之后,就喜欢往头上戴佛像,登基之后更甚,除了就寝之时,每日都会在头上别上一枚玉佛,其中尤以观音像为多,这么些年下来,他那延庆殿中的梳妆台里收着的大大小小的各色玉佛像也装有好几盒了。

       赵祯回答陆潋华:“我才浅德薄,偏偏身居万乘之尊,而每日对我行礼之人,无一不是才高八斗,德行显著的,让他们拜我,心里终究是觉得承受不起,还不如往头上戴一尊玉佛,就让这些佛受了那些赞拜去。”

       “你要折磨自己,就随你自己去,谁又拦得住你?说得好像谁心疼你了似的。”陆潋华把白玉观音用绣帕一包往放在一旁的雕花紫檀木盒子里面一搁,然后就要下马车。赵祯见状,急忙唤住了她:“你不是说在外面吹风可能会得病吗,怎么又要出去?”

       陆潋华转过头笑着回答他道:“王家小郎君就在外面看灯呢,雪里看灯怪有意思的,看灯的时候还能够赏雪,灯光映着雪花,雪花衬着灯光,这种美景可不能错过,我得要出去看看。”

       赵祯一听马上抱起放在一旁的斗篷起身道:“那我也要出去看看。”

       陆潋华忙把他按了回去:“我的小祖宗,你可安分点吧,你出去后万一要是受了凉可怎么得了。”

       “我并不畏冷。”赵祯说着又反问她道:“再者,你和仲仪就不怕自己受凉吗?”

       仲仪正是王素的字。

       陆潋华笑笑回应他的话:“你是什么人?王家小郎君与我又是什么人?真要认真细论起来,我反而是你们之中最不要紧的,就是受了凉也是不碍事的,你可就不一样了。”

       赵祯听了陆潋华的话心里觉得有些不服气,有些无奈的说道:“有哪里不一样了?你们能去,那我自然也能去。潋华,你就是担心的太多了,总是觉得一阵风就能把我刮跑了似的,好像我比那瓷娃娃都不如了。”

       陆潋华笑着回答道:“瓷娃娃哪里能够跟你相提并论,您可是千金玉体,我能不小心吗?”

       赵祯被陆潋华一番话噎得说不出话来,心口突然泛起了一阵绞痛,他皱着眉抬手捂着自己的心口,身形都忍不住摇晃了几下。陆潋华一看就知道他这是心痛的老毛病又犯了,忙拿了药出来让他服下,然后扶着他躺下,又拿过叠放在一旁的小毯子盖在赵祯身上,一面轻声对他说道:“你看看,现在还没出去呢,不就已经出问题了?你也不想想,太后和太妃的心里有多看重心疼你,这回出来,你身上就算不小心磕着碰着了哪里,往轻了说,我们这三个跟你一起出来的就全都跑不了要挨一顿责骂。”

       过了一会儿,赵祯觉得已经好了许多,闭上眼睛长长的舒了一口,也不知道他此时此刻脑子里面已经想了些什么,把毯子往自己身上扯了扯,有些闷闷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玩吧。”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那声音渐渐的在他耳边消逝,赵祯知道那是陆潋华下了马车。马车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四周变得安静起来了,即使马车里面暖烘烘的,他还是觉得身上有些寒冷。沉下心来,似乎可以听到夜晚里呼呼的风声,远处行人的说笑声,还有天上烟花绽放时发出的响声。

       他独自一人蜷缩在马车之中,却能感觉到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喧嚣。

       赵祯眉心一动,缓缓睁开了眼睛,把自己挪到窗边,撩开窗帘,一阵冷风扑面而来,抬眼望去,只见远处花灯如星光璀璨,五光十色的烟花铺了满天,而这一切全都笼在茫茫雪海里,宛若一副美丽动人的画卷。王素与陆潋华两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那里还围着一群人,看来是在猜灯谜……他伸出手,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他的掌心之中,因为受了热,不过一会儿就化成了雪水。

       看了一会儿景色,他缩回马车里闭上了眼睛,竟然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不知道是过了多久,一阵嬉笑之声将他从睡梦之中吵醒,睁开眼,朦朦胧胧之中只见王素,陆潋华还有毕达三人回来了。陆潋华笑颜如花,对着毕达说道:“刚刚我还担心呢,那个可恶的汉子事后会不会还会去找那个娘子的麻烦,这样一来可就好了。”

       毕达道:“还是我们官家想的周到,这回看那恶霸还如何猖狂!”

       王素道:“虽然处置了这个恶霸,但若是细论起来,其根源却不再此人身上。像我们今天遇到的这种事情,世上还多不胜数,也只有整顿吏治,才能相对的减少相类之事的发生。”

       赵祯突然想起来自己让毕达去做的事情,问他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毕达回答:“按照官家的指示,刚刚我去了一趟开封府,已经把这件事情处理好了。”

       赵祯点了点头,接着问他:“你可有查过这个人的底细?”

       毕达回答:“这个人叫做郑度,是个屠夫,家中颇有钱财,却说得上是的东京城中的一霸,百姓们暗地里都叫他‘黑面鬼’,这个黑面鬼,面黑心更黑!他向来是作威作福惯了的,欺压了不少的良民。刚才的那个娘子,不过就是被欺凌的其中之一而已。他以那个娘子一家借了他的钱为由头,霸占了人家的田产房产,把人家赶出了家门,还不许人家离开东京城,找了些地痞流氓盯着她的去向。那娘子家里还有一个老母要养活,为了生计,只能和其他几个同样想要赚钱又能歌会唱的小娘子一同组织了一个云音社,在东京城里四处卖唱,他们母女也只能租一个破屋子来住,省吃俭用下来也可勉强度日。可是这个郑度还不放过他们,竟还时不时找上门来收取利息。”说着便是一叹:“也幸好我们今天遇到了这件事情,那个娘子的母亲近来生了重病,这郑度见这个小娘子生的貌美,又会弹唱,心里早就存了坏心眼,如今就等着那个娘子的老母亲病死了,好把她给霸占了。听说前些年这个恶霸又投靠了王家,他自以为自己有了靠山,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陆潋华奇道:“哪个王家?什么靠山这么厉害?”

       赵祯想了想,问道:“是王蒙正家?”

       毕达有些惊讶的道:“是的,官家是怎么知道的?”

       赵祯笑了笑解释道:“王蒙正的女儿嫁给了刘美的儿子刘从德,他们的儿子刘永年就比我小十岁,因为刘从德是大娘娘的侄儿,大娘娘对他们家一向厚待,永年也常常被大娘娘接进皇宫里来养,且与我相熟,所以我就知道了。……这个黑面鬼八成是以为自己攀上了王家,就是攀上了刘家,所以也就敢大言不惭起来,说自己的靠山是太后。不过他是什么人,真以为王家和刘家会为他出头不成?怕是这些人避嫌都还来不及!”

       毕达哈哈笑道:“刚才,我带着开封府的人去逮捕了这些人,那个黑面鬼立马变成了一个软脚虾。不过这厮也是个无耻之极的,如此欺压良民,居然还以为自己没将那些人压榨干净便是自己的宽宏大量了,一个劲儿的只说自己无辜。他也不想想,他的那些左邻右舍哪个没被他欺压过?这罪证是多的数也数不过来,这一桩桩一件件肮脏事儿如今全都抖落了出来,可有他受得了。”

       陆潋华听了不禁拍手叫好:“这才是真正的大快人心了。”

       赵祯道:“其实还是仲仪说得好,像这样的事情如今在这世上数不胜数,今天虽然处置了一个,但是不知天下还有多少像这样的恶人在欺压百姓。”

       王素道:“官家能听进去这一番话便好。”

       陆潋华道:“还是王家郎君说的话管用,官家总是能听得进去的。不像我们,脑子太笨,什么也不懂,所以也就只能听别人说什么自己就去做什么了。”

       王素饶是一个最正经不过的人,此时也不得不摇头叹息了起来:“不愧是杨太妃调教出来的人,嘴巴利得很。”

       陆潋华见赵祯一脸倦容,就轻声询问道:“时间不早了,我们要不要回去?”

       赵祯点了点头,又将自己缩了回去,就忍不住合上眼睛想要睡觉,大约是因为累极,声音温温软软的显得有些飘渺:“先送王家哥哥回去。”

       赵祯在做皇帝之前,就一直叫王素王家哥哥,自他当了皇帝之后,就再也没有这般,如今再看这个叫他王家哥哥的人,分明还是同一个人,同一种善良温顺的性情,可他们却再也与童年不同了。王素突然有些感慨,同时却也因为自己的感慨而觉得有些可笑。他笑了笑对赵祯说道:“不了,外面景色很好,我还要再看看,就先不回去了,到时候再自己回去就成。还是先送你回去,见你平安到宫里了,我才放心。”

       赵祯见他都这么说了,便道:“好吧,随你。”

       陆潋华拿了马鞭戳了戳毕达的手臂对他嬉笑道:“小子,还不快去赶车。”

       毕达只得无奈的接过了马鞭回应道:“遵命,陆家大娘子。”

       因为御街上人多,道路上拥挤使得马车难以通行,所幸毕达熟识汴京城中的各种大街小巷,于是就择了没有什么人走的小道往大内的方向赶回去。陆潋华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只见小道上只偶尔才有几个人行过,街道两旁也同样三三两两的挂着几盏彩灯,虽然不比大街上挂得到处都是的那些彩灯制作精致,品种繁多,却也别有一番静谧的氛围。陆潋华常常出宫采办,却不曾来过这个地方,心里觉得奇怪,回过头来刚想向王素问问这是什么缘故,却见王素竖起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她禁声,并且指了指一旁已经睡着了的赵祯。

       陆潋华于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我怎么从来不知道东京城里还有这么一处地方?和我们来的路也不同,为什么不从御街回去?”

       王素也掀开车帘来看了看,说道:“你久居深宫,即使出宫了也只会往热闹的去处凑,自然是不知道的,东京城里这样的小道还多得是。御街上人多,如果要从御街上回去,那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宫里了,所以毕达才选了这么一个没什么人行走的小道。”

      “原来如此。”经王素这么一解释,陆潋华也就明白了。她看着外头,又发现这条小道的其中一处地方有些与众不同,那里的大门如同大街上一般挂满了彩灯,陆潋华不由好奇起来,又问:“那又是什么地方。”

       王素看了一眼,回答道:“那里呀,是厢军待的地方。”

       所谓的厢军,也称为役兵,其中甚至还有面带刺青的犯人,这些人则是被称为“配军”。虽然都是兵,但是厢军的地位比之禁军却是不可同日而语的,若是一个禁军因为犯了错而被降为厢军,可以说是一种羞辱,甚至还有可能会遭到往日里同伴的嘲笑。而厢军之中也有立了功勋而成为禁军的,不过这样的人可就少了,更何况如今天下太平,因此机遇更是渺茫。因为厢军的地位低下,禁军欺负厢军,或是厢军欺负新来的厢军那都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情,甚至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前些天,就有一批犯人被押解进京作了厢军,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新奇事儿,不过这一批被押解进京的犯人之中,有一个人却是“鼎鼎大名”,不过几天时间,这些厢军之中便没有一个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了,这个人叫做狄青。

       狄青为人沉默,也不和人来往,平日里连话都没有一句,沉寂的就跟世上没有这个人一般。虽然说他是新来的,但是却从来没有什么老兵欺压过他,论其原因,那还是因为狄青右眼下方一块拇指来大的刺青。私底下,大家都在偷偷的谈论,说狄青是因为杀了人,被判了死刑,所幸那人没有被杀死,最后缓过了气来,狄青这才保住了一条命,之后就被押解进京作了配军。他那右眼下方的刺青,也就是这么来的。这么谈论着,不过几天,狄青是个杀人犯的事迹也就在这些厢军之中传遍了。

       因此,大家都不敢和狄青相交,狄青更不是一个惹是生非的人,在这东京城中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于是一直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他自己也乐得清静。

       可是就在今天,沉默寡言兼又向来不跟人往来的狄青得罪了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顾熙。

       顾熙是禁军天武都的人,他家里的爹爹经商,颇有些家资,伯父还做过将军,向来是心高气傲的很。两人本来没有什么瓜葛,可是在管理厢军的人之中,有一个姓魏的老都头,人人皆唤他作魏老丈。魏老丈与顾熙的爹爹顾云堂是至交,两家一直都有所往来,而魏老丈家里有一对双生女儿,小女儿叫做缘碧,听说是做了个赤脚医生,不怎么回家,谁都没有见过,大女儿叫做缘朱,却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模样更是生的明艳非常。两人青梅竹马,顾熙对她早就倾慕久矣,近些年来已经跟魏老丈透了好几回口风,可是都被魏老丈有意无意的给回绝了。

       因为是上元佳节,顾熙有几个知道他心思的兄弟就来报告说魏缘朱在今天晚上会去找她爹爹魏老丈,顾熙这心里于是就动了趁此上元佳节跟魏缘朱表明心迹的心思。谁知却让他发现,这魏缘朱不知道是因为什么缘故,居然将心思一股脑儿全都扑在了那个狄青身上。看着自己的心上人对着别的男人温言软语,无论这个男人有多大方也会觉得受不了。更何况,这个狄青对着魏缘朱这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也冷着一张脸,甚至还摆出了一副爱搭不理不耐烦的样子。顾熙本就怒极,又见自己视如珠宝的心上人被一个初来乍到,自己也根本瞧不上眼的贼配军如此对待,心里顿时觉得愤愤不平起来。

       因此,等到魏缘朱一走,顾熙立马就带着陆达、齐磊、方晟等十几个弟兄在一个没什么人来往的小道上堵住了狄青的去路。

       狄青一看这些人的架势,就知道来者不善,索性就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心里也开始提防起这些人来。

       顾熙冷冷的打量着狄青,只见他的模样长得格外俊美,长眉入鬓,目似寒星,高鼻薄唇,宽肩乍腰,身材高大,身上穿的最是普通不过的一件布衣,上头甚至还有几个补丁,不过依旧不减其半分出众的风采。顾熙一见之下也不由觉得自惭形秽起来。但是一想起魏缘朱,他心里更是妒火中烧,狄青俊美的外表一瞬间就让他感到无比的厌恶起来,他没好气的道:“你就是狄青?!”不等狄青回话,顾熙瞥了一眼狄青脸上的刺青,言语里头已然带上了嘲讽的语气:“啧啧,脸上还有刺青,我还以为是什么样的人物,原来不过是个贼配军呵。”

       话音刚落,那些随着顾熙一起前来围堵狄青的人都纷纷嗤笑了起来。

       顾熙哈哈笑着嘲讽道:“这些天,我也听说了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说是你在老家杀了人,所幸那个家伙没死成,你小子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来到这东京城做了配军。虽然说配军并不是什么好差事,但你一个杀人犯能捡回一条命,也算是祖宗积德了吧。”

       陆达呵呵笑着搭着顾熙的话道:“顾二哥,你说话小心着点。这小子可是杀过人的,你要是把人惹急了,小心他上来就给你一刀。”

       “他敢!”顾熙还想要骂上两句,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句语气淡淡的话:“我没杀人!”说话的人自然是狄青。

       顾熙一愣,有些好笑的问道:“你说什么?”

       狄青看着他把刚才的那句话重复了一遍:“我没杀人!”

       顾熙和那些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话一样朗声大笑了起来,顾熙一边笑一边对大家说道:“你们听到了没,他说他没杀人。”说着,他脸色一变,厉声诘问道:“没杀人?没杀人那你是怎么进得这东京城?”

       狄青的脸上的表情依旧如同往常那般淡漠,没有丝毫的波动,一双漆黑的眼睛冷冷的望着顾熙,声音却是有些发冷:“我说了,我没杀人!”

       顾熙阴恻恻的冷笑道:“对对对!人没有杀成,那自然算做是没有杀人了,你们大家说对不对呀!”顾熙说罢,那些人自然也跟着开始起哄。

       顾熙看着狄青,轻蔑的说道:“你来东京城也不久,看来还不懂这东京城里的规矩,看你是新来的,我看我们大家也就宽容一点,免得让别人说我们天武都欺负新兵。我看这样吧,狄青,你就跪下,朝我们每人恭恭敬敬的磕三个响头,那我们就饶了你,你以后也免得受苦,怎么样?”

       顾熙等一些人乐了一会儿,却始终不见狄青的答话,于是朝狄青看去,只见他一双眼睛冷冷的盯着顾熙。顾熙被那双眼睛一盯,只觉得心里一阵哆嗦,紧接着心中升起一团怒气,怒道:“怎么,哑巴了?”

       狄青冷冷说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让我下跪?”

       狄青此言一出,众人立即变了脸色,只见顾熙气的满脸紫涨,他本就怀着一腔妒意,此刻怒意已起,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那就是让狄青跪在他的面前跟他磕头认错。嘴里最终只憋出了四个字:“不知死活!”

       “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打!”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句,在场众人纷纷扑上前去殴打狄青。狄青力气极大,那些人一时间也讨不了好,反而还挨了狄青的拳头,可狄青一人对付着几十个人,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些人哪个不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挨了打后不见退缩,反而更是怒火高涨。

       顾熙更是狠狠的往狄青身上打去,对于自己的身上挨了好几拳也是浑然不觉,身上好像有着用不完的力气,他一面打一面怒骂道:“你跪不跪,跪不跪!你才是什么东西,一个卑贱的草民!一个罪奴!一个杀人犯!”似乎要把他现下所有的怒气与妒火全都释放出来似的。

       正在这时,只听见远处传来一个男人微微带着怒意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王素,他们这一行人本打算抄小路回宫,谁知在路上却听到了一阵嘈杂之声,于是就顺着声音传过来的地方赶了过去,谁知居然就看见了这样的一幕。

       这些本来已经打成了一团的人见此地忽然冒出了几个人,立马就冷静了下来,之后一个个的才开始感觉到了身上挨了打之后的疼痛。顾熙自己身上也挨了好几拳,不过他怒意未消,也不怕疼,只冷冷的看着前方,只见不远处的马车里走下来四个风度翩然的男男女女。

       几个人缓缓走了过来,待看清眼前状况,都不由得一愣。赵祯自小到大又何曾见过这般阵仗,眼前的场景可以说让他觉得十分的不忍直视。王素皱着眉扫了一下这里的情况,开口冷冷道:“你们为何当街打人?”

       齐磊在这些人之中年纪最小,非但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而还因为自己挨了狄青好几拳而感到不忿,撇了撇嘴回着陆潋华的话道:“他不也打了我们。”

       陆潋华气愤不过,怒道:“真不要脸,你们一群人打他一个,被揍了也是活该!”

       顾熙张了张嘴想反驳,可陆潋华这话说的却极为有理,他向来自视颇高,此次本来就是想折辱狄青一番,待出了心中一口恶气便罢,可他没想到的是,狄青是个硬骨头,后来事情的发展明显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自己带着一大群人以多欺少殴打了一个新来的厢军,更别提十几个人依旧不能将对方撂倒,这事情说出来终究也是不光彩的,所以顾熙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立即就黑了一张脸。

       正在顾熙沉默之时,赵祯对毕达说了些什么。毕达听了旨意,对着赵祯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就要带狄青离开。

       顾熙一见,立即将人给拦住了:“你要干嘛!”

       毕达笑笑回答:“当然是带他走。”

       顾熙的脸色立即就变得阴沉了起来:“你们是什么人?再怎么说他也是厢军,岂能由你们这几个来历不明的人说带走就带走。”说罢,只见这些人一个个的全部都挺身上前,敌视赵祯、王素、毕达、陆潋华这四人,摆出一副要大打一场的架势。

       狄青看了看这几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人身材高大,不过总让人觉得有些不靠谱,可是好歹看着强健。不过另外两个男人却是一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家公子模样,特别是那个穿着黄衣裳披着白斗篷的,一阵风似乎就能够把他刮倒了,那蓝衣公子甚至还有意无意的护在他身前,更何况这些人之中还有一个女人。他心里实在不想连累旁人,更不想欠人人情,于是对着他们这四人也没有给什么好脸色,语气十分冷硬的说道:“你们快走,这本来就不是你们的事,也用不着你们多管闲事。”

       毕达闻言立刻就懵了,难以置信的对狄青说道:“你这人也太不识好歹了吧,我们这可是在救你呀。”

       狄青冷言冷语的回道:“我用不着人救。”

       赵祯不去理他们,自顾自的对顾熙等人说道:“你们身为禁军,有本事就去上战场杀敌,欺负一个同僚算是什么本事。”

       “呸!”向来火爆脾气的方晟十分不屑的回答赵祯的话:“他一个杀人犯,贼配军,哪里配做我们的同僚!”顾熙一行人自然也起哄着赞同方晟的话。

       赵祯闻言,却是抬起手掩嘴轻声笑了起来。

       顾熙看得是大为不解,赵祯的笑容也让他觉得十分的刺眼,皱着眉开口就问:“你笑什么?”

       赵祯回答:“我在笑,那是因为我觉得方才的这位郎君所言十分的有理。你们说他是贼配军,可你们这十几个禁军却连他这个贼配军都奈何不了,可不就是不配做同僚么?”

       “好你个牙尖嘴利的小白脸!”方晟听了赵祯的话更是怒从心头起,怒向胆边生,快步冲上前去就要去打赵祯,吓得王素和陆潋华口中大叫着“小心”急忙把赵祯护到了自己身后。可是方晟才刚刚扬起手,只见黑夜中闪过一道白光,也不知道那一道白光是什么东西,他只觉得手心一阵疼痛发麻,然后就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手掌心逐渐流淌下来,不像是雪水,反倒是有些温温热热的。方晟收回手借着灯光往自己的手掌心看去,只见他的手掌心已经破了个洞,此时此刻正咕咚咕咚的往外冒着血水,他一见之下,立即就被吓得失声惨叫了起来。

       赵祯往方晟身后不远处那面墙上看去,那里有一支正在滴着鲜血的羽箭,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支羽箭,嘴里不由轻声自语:“皇城司。”

       “你说什么?”赵祯这话说得虽然轻,但是王素还是听到了。

       皇城司,原来名叫武德司,在太平兴国六年由太宗皇帝改为今名,其集掌管宫禁、刺探情报等等事务为一体。如果赵祯所说的没有错,那么就表示,自从他们离开正阳门,一直有人在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那个人,自然就是当今的皇太后。而在不久前,赵祯恰恰就让毕达去了一趟开封府带着人去处置了那个和皇太后亲眷王蒙正家有些关联的人。王素看了看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赵祯,只见他垂目微微低着头,看着很是端庄,嘴角还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似乎对于这一切全部都早已经了然于心。

       赵祯看起来很是沉稳,但是王素的心里并不觉得轻松。

       马蹄声越来越近了,顺着声音看去,果然看见黑暗的街道上有七个人策马而来,其中一人的手里还握着弓。赵祯识得,这七个人就是皇城司之中赫赫有名的“察子”,因为他们这七个人以北斗七星的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瑶光这些星辰之名作为代号,所以号为“北斗七卫”。

       除了皇太后和赵祯以外,再也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这七个人骑着马绕成一个圈,把他们这些人全都围在中间,那个手里握着弓的人还顺手将墙上的羽箭给拔了回来,拿出巾帕擦干净上面的血迹然后放回到箭囊里面。这七个人并不做些什么,只是骑在马上围着他们绕圈儿,但是顾熙等人却在这大冷的天被这些人吓得是满头大汗。这些人锐利的目光,似乎比神兵还要锋利,只被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全身的寒毛直竖。

       不过一会儿,只见这七人通通翻身下马,恭恭敬敬的对着赵祯行礼,领头人天枢恭敬有礼的说道:“臣奉皇太后之命沿路保护陛下安全,恭请陛下回宫!”

 

 

PS:宋仁宗的一些设定

       关于仁宗头上佩戴玉佛的记载,出自《佛祖统纪》第四十五卷:

       天圣元年。上常顶玉冠。上琢观音像。左右以玉重请易之。上曰。三公百官揖于下者。皆天下英贤。岂朕所敢当。特君臣之分不得不尔。朕冠此冠将令回礼于大士也。

       还有《钱氏私志》:

       贤穆(庆寿公主)一日开小金合,有玉佛儿十数枚,大者如钱,小者如指面。某问何用,贤穆云:仁皇每日头上戴一枚,大者菐头帽子里戴,小者冠子里戴。尝言我无德,每日人呼万岁,教佛当之。

       至于仁宗的身体状况好像特别复杂,晚年似乎还患有失语症(不懂医),不过曾经在一些网页上有看到说仁宗患有心绞痛,所以还是先设置一个心绞痛之类的病吧。

       《宋史》提到了仁宗性格上是天性仁孝宽裕,外貌没有写,只能从第一手资料《宋大诏令集》和《宋史》来源之一的《东都事略》里寻找,《宋大诏令集》里仁宗描写比较多,比如“发秀妙年。挺岐嶷之殊姿。赋温文之茂德。”“克岐嶷以夙成。见粹和之发外。”“粹精彰象日之姿。重懿表自天之质。”等等,有些晦涩,所以从中摘录了比较简单的,哀册里的“色出圭璋”,立皇太子时给曹利用批答里的“挺秀妙年,居然令姿”,还有《东都事略》里的“容止庄重,不妄言笑”,再结合一下中老年画像,综合就是肤白唇红,美丽端庄。

       最后说一下《东都事略》,《宋史》里关于北宋的本纪、列传,很多都是从这儿直接参考的,有些用了心的还加、减了一些内容,还有些就是照搬的,不过重点是有些内容挺新奇的,虽然说不上多,有兴趣的可以找来看看。





伊洛传芳

《宋仁宗》 第一回 仁天子放灯祈太平 伟少年仗义救歌女

第一回  仁天子放灯祈太平  伟少年仗义救歌女


       宋朝天圣五年的开春格外寒冷,春节过后,天上就下起了茫茫大雪。银白的颜色铺满了整个东京开封城,河流上也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这雪,掩盖住了天地的色彩,这冰,凝结住了涓流的河水,但掩盖在雪下的人民的生活依旧精彩绝伦,冰下的潺潺的河水依旧流转不停,就如同东京城中甚至整个宋朝的臣民而今隐藏在平静之下似江河大海一般翻涌的心情:今年的大朝会上那个年轻皇帝的所作所为,让天下臣民为之警醒,他们已经无法让自己去忽视一个现下的事...

第一回  仁天子放灯祈太平  伟少年仗义救歌女

 

       宋朝天圣五年的开春格外寒冷,春节过后,天上就下起了茫茫大雪。银白的颜色铺满了整个东京开封城,河流上也结起了一层厚厚的冰。这雪,掩盖住了天地的色彩,这冰,凝结住了涓流的河水,但掩盖在雪下的人民的生活依旧精彩绝伦,冰下的潺潺的河水依旧流转不停,就如同东京城中甚至整个宋朝的臣民而今隐藏在平静之下似江河大海一般翻涌的心情:今年的大朝会上那个年轻皇帝的所作所为,让天下臣民为之警醒,他们已经无法让自己去忽视一个现下的事实:天有二主。将“天”字拆开,就是二人。宋朝上下的官员平静如往昔,可是他们都明白,在天圣这个年号里,朝局注定不是平静的。

  纷纷扬扬的飞雪,终于在上元节的那一天停止了。那天晚上的开封,居然还可以看到很好的月亮,满城的火树银花在夜晚交织出一片五颜六色,那屋顶树顶等还未被扫去的皑皑白雪似乎都在月光和灯光映照之下在发光。

  上元节在宋朝是个大节日,还没有到晚上,东京城中早已经挂满了花灯,看着就像是天上的银河。寒冷冰凉的空气之中,还可以闻到花卉的香气。原来,那是因为当朝沿袭了自唐流传下来的风俗,无论男女老少都喜爱在头上簪花。太宗皇帝与真宗皇帝喜爱风雅,每开宴会必定簪花赐花,上行下效,此风气更是在民间也流传开来。冷风之中,应季的山茶、梅花、水仙等花卉在街道上随着涌动的人群,散发出它本身馥郁的芬芳。

  大街上,男男女女混杂在一起,他们或是在猜灯谜,或是在街边的小摊上看些什么小玩意,小孩子的手里提着一盏盏制作精巧的花灯,或是拿着一支支烟火棒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在玩耍。

  此刻的东京,人最多的地方莫过于正阳门。

  正阳门广场上所搭建的棚楼上有着各种各样的表演,由京里最出名的艺人表演,有唱赚、舞绾、说书、相扑、沙画、弄戏影等等。那里,还有能工巧匠搭建出的当今世界上最美丽的景色,一盏盏花灯繁密却错落有序的连在一起。今年的主灯更是精巧,更令人惊奇的是,这盏琉璃灯灯中藏灯,里面是一盏琉璃制作而成的灯,散发出紫色的光芒,外头由透明的琉璃珠子由金丝串连成灯笼的样子,套在那盏紫色的琉璃灯外头,莹白与浅紫两种颜色交相辉映,炫目非常。

       除了正阳门,还有艺人直接就在街头上卖艺。比如在天汉桥旁,就坐着的数位歌伎,她们或是拍着红牙,或是吹着笙箫,或是弹着琵琶,正在唱着当朝词人柳三变新作的一阙《透碧霄》:

 

  月华边。万年芳村起祥烟。帝居壮丽,皇家熙盛,宝运当千。端门清昼,觚棱照日,双阙中天。太平时、朝野多欢。遍锦街香陌,钧天歌吹,阆苑神仙。

  昔观光得意,狂游风景,再睹更精妍。傍柳阴,寻花径,空恁亸辔垂鞭。乐游雅戏,平康艳质,应也依然。仗何人、多谢婵娟。道宦途踪迹,歌酒情怀,不似当年。

 

       一阙新词,竟已写尽了东京城的繁华喧嚣。

       天汉桥横跨于正对着御街的汴河之上,桥上青石柱上雕刻着瑞兽飞云,精美异常,因为东京城中的人十分喜爱在夜晚至此处赏月,这座桥已经成为了城中一景。因是入冬,河水甚浅,如今,明月灯光映入桥下碧水之中,河水上下两景相衬,更觉美妙。两岸处,还站着不少男男女女,手里拿着河灯许了愿放入这条冰已经化去了七七八八的池中。人群之中,还站着三个年轻人,在欣赏着池中与池边的灯。这三人每个人的服饰不一,看着都在二十岁上下,年纪虽轻却都已经是气度不凡。他们之中,有两个人饶有兴致的看着河中与挂在岸边的花灯,另一个年纪看上去比他们小上一些的那个年轻人看着却没有这个兴致。这个人看上去还未至弱冠,穿着一袭浅金色的衣衫,外套一件厚厚的白狐狸皮大袖斗篷,衣襟上别着一枝水仙花,整张脸掩盖在了兜帽之中,依稀可见面庞上的肌肤胜雪,弯弯长长的细眉之下一双眸子莹然生光,整个人看着有些温温雅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像是个少年,在人群之中显得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倒像是一尊宝相庄严的白玉像幻化而成的仙人。

       “让让,让让。”一阵清脆如莺啼般娇美的声音传入黄衫少年的耳中,他不由得眼中一亮,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穿着蓝色衣裙,头戴祥云纹浅蓝巾帼,旁簪着几朵山茶花的美貌女子在人群之中挤了过来。那女子脸上扬溢着欢快的笑容,手里还拿着几盏河灯,在人群中缓缓向他们走来,犹如一只翩翩飞舞的蝶。

  那三人之中的唯一一个劲装打扮的人见了她,笑呵呵的说道:“陆潋华,你可终于回来了,我们三个可在这儿等了你不少的时间呢。”

  名叫陆潋华的女子闻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立即就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道:“好你个毕达,尽会说嘴。你们都不知道,这河灯有多难买,根本就找不到现成的,我手里的这几个还是我缠着那个做花灯的老师傅给我做的呢。啧啧,居然还嫌我来得迟了,既然如此,你们这几个男子汉大丈夫刚才怎么不自己去买,倒让我这个小女子去。”

  那个名叫毕达的年轻人被陆潋华的一番话说的懵了,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只能急忙辩解道:“我可没有这个意思啊。”

  另一个气度从容、举止端庄的蓝衣少年对毕达说道:“就你这张笨嘴,还在她这个伶牙俐齿的姑奶奶面前讨巧?这下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吧!”

  毕达十分无奈的笑:“王家小郎君说的是,我以后是再也不敢在陆大娘子的面前胡说八道了。”

  陆潋华呵呵笑道:“好啊,小子,听你这说辞,心里可是还不服?”

       毕达连忙摆手:“不敢不敢。”

       陆潋华见状得意的扬了扬眉:“这还差不多!”

  蓝衣少年道:“好了好了,你们别闹了,陆潋华,还不快把你买来的河灯拿来。”

  陆潋华把河灯给了他们,又把一盏莲花灯递给那个站在一旁的黄衫少年,见到黄衫少年有些迷茫的神情,她忍不住笑了笑道:“跟那人说要出来的是你,怎么现在呆呆的也是你。”

  黄衫少年接过那盏莲花河灯,温和的说道:“我只是想出来看看。”

  陆潋华整理了下他飘拂在肩上的浅金色束发丝带,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道:“如今好不容易那位同意了让你出来一趟,官家就趁着这个机会好好的与民同乐一番呗。”

       原来,这个黄衫少年不是别人,正是先帝真宗皇帝的第六子,当今的宋朝天子赵祯。不久前,他还端端庄庄的坐在正阳门搭建好的座位上,和大家一起看着露台上的表演,陆潋华和毕达两人心思活络,就撺掇他去御街上玩,他看着陆潋华如花一般的笑颜,心里也就动了出去走走的心思,于是跟皇太后禀告了要出去看看。皇太妃最是心疼他,从中说项,皇太后在小事上总是拗不过这位太妃的,也就点头允了他。于是他便换了衣裳,带着陆潋华,毕达还有文正公王旦的儿子王素驾着一辆马车一同出来了。

       这几个人,陆潋华的年纪比赵祯大五岁,因为她是跟在皇太妃身旁的人,所以赵祯自出生起就有她陪在身边细心照料;王素比赵祯年长三岁,因为王旦与真宗皇帝相交甚笃,所以年少时就常常随着他的父亲出入禁宫;毕达则是赵祯在前几年救下的一个流浪人,为人豁达,有一身好武艺。因着赵祯的缘故,这三人也就渐渐熟识了。陆潋华听说除了大街上的花灯,在天汉桥旁还有许多人在放河灯,放河灯一般是在中元节,本朝,真宗皇帝又设了在佛诞节这个节日放河灯,而在上元节放河灯却是少见,更何况一入冬,开封的池水就会结冰。今年,天汉桥下汴河上的冰被凿开了,于是有一群别出心裁的人就比着中元节的风俗,在这里放起了河灯。陆潋华素喜热闹,于是天花乱坠的向同行的另外三个人描述了一番,赵祯也乐得看她开心,四个人于是就朝着天汉桥的方向赶去了。

  赵祯看着陆潋华在为他手里拿着的河灯点上蜡烛,河灯中央燃起的烛火照亮了浅紫色的莲花花瓣,碧绿色的莲叶,他说:“这盏河灯可真漂亮。”

       “那是当然。”陆潋华颇有些得意,她说起话来总有些俏皮的样子:“这式样可是我特地让那个做花灯的老师傅按照我说的样子去做的,能不好看么。”

  赵祯问她:“许下的心愿,在放了河灯之后会实现吗?”

       “你管它会不会实现呢。无论是为谁,总之是一番心意?”说罢,陆潋华又笑着轻声问他道:“你要许什么心愿呢?为了谁?太后、太妃、皇后,还是……”

  赵祯想也没想,就对她说道:“天下百姓。我希望天下所有的人都安康和乐。”赵祯说罢,只见陆潋华一脸略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不解,不禁问她:“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

       “没什么,快去放灯吧。”陆潋华看着赵祯走到河边去放灯的背影,一脸的欣慰,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突然露出了几分慨然,轻声叹了口气。

       赵祯走到河边蹲下,将手里的河灯放入天汉桥中,看着这盏河灯向池中央渐渐飘去。可在天汉桥边放河灯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一时出神,站起来的时候脚下没站稳,差点被人群挤得掉进了池子里面去,幸好有一个站在旁边看河灯的人拉住了他。

       王素、毕达与陆潋华三人见了,全都惊得魂不守舍,急忙从人群之中挤到赵祯的身边,看看他有无大碍。

       “我没事。”赵祯一阵惊吓之下,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起来。他又去看刚才拉了他一把免得他变成落汤鸡的那个人,只见那人面目生的长眉秀目,极是俊美,一袭蟹壳青直裰,外穿梅花纹白色长衫,儒生装扮,发髻上簪着一枝绿萼梅,身上也散发着淡淡的梅花香味,整个人看上去却一点也没有寻常书生的文弱,反而很是器宇轩昂,真如一树傲骨梅花。

  赵祯答谢道:“多谢这位郎君出手相救。不知可否告知姓名,日后也好报答。”

  那人将方才拉住赵祯时从他衣襟上掉下来落在他衣袖上的水仙花递还给他道:“不过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报答就不必了,只不过路上人多,小郎君身居险地,应当小心些才是。”

       赵祯接过水仙,感谢道:“多谢郎君教诲。”

       那人告辞离开。

  王素一想起刚才的事情就觉得后怕:“不行,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

  赵祯把玩着手里的水仙花颇有些不以为然的对他说道:“你也太小心了。”

  王素一本正经的对他说道:“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几个人可担待不起,你自己也担待不起。难道说,你还真想在这大冷的天被人挤得掉到这个冰池子里去泡泡?”

  一想起刚刚放河灯时在池中看到的碎冰,赵祯立刻又煞白了一张脸,对王素道:“好好好,都听你的,我们离这个池子远一点就是。”

  几个人正想要离开,这时,只听见不远处一阵耸动,原来是一群膀大腰圆的大汉跑到那群卖唱的歌女那里在闹事。陆潋华见了有些愤愤的道:“这群人真不要脸,一群汉子竟然去欺负卖唱的歌女。”

  王素也怒道:“真是岂有此理,天子脚下,还没有王法了。”说罢,也不管身边的三个人,朝着发生骚乱的地方去了,赵祯,毕达与陆潋华三人自然也跟了上去。

       四人一到事故发生的所在地,只见一个五大三粗的黑脸汉子举起手就往一个抱着琵琶的娇滴滴的美人脸上刮过去一个大耳刮子。幸而,这耳刮子没有打到美人的脸上,就被一个见义勇为的人给制止了。

       钳制住那黑脸大汉手腕的那只手,骨节分明,白皙如玉。毕达去看这个见义勇为之人,只见此人一身青白衣衫,发髻上簪着一枝绿萼梅,俨然就是方才那个人。因其相貌英俊,不少好事而来围观的人都不由将目光放到了他的身上来,他们不由得赞叹起这位少年的俊朗不凡,只觉此人行止仿佛玉山将倾,气度超群,秀雅至极。

       毕达见了不由得有些兴奋的对其余三人说道:“咦,这不就是刚才的那位郎君么!”

       “就你会说,我们几个又不是没生着眼睛。”陆潋华说着又紧张了起来,道:“那个黑脸汉子看着好凶,这位郎君不会有事吧。”

  毕达一副看好戏的表情,呵呵笑道:“你就放心吧,这位郎君可不见得会受欺负。”

  那黑脸汉子使了劲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挣脱不开这个少年握住自身手腕的手,不由得冷笑道:“好小子,看你斯斯文文的,原来还是一个练家子!”

  少年道:“你一个汉子带着一群人去欺负一个弱女子,难道不会觉得害臊吗?”说罢,就松开了钳制着大汉的手。

  因着这个大汉一直在用劲,这个少年突然放手,他没了用劲之地,差点摔了个跤。这个黑脸大汉又生的较为肥胖,跌跌撞撞的样子十分滑稽,围观的人见了一个个全都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黑脸大汉见自己在众人面前出了丑,不由恼羞成怒,握紧拳头就往这个少年身上打去。这少年也不跟他使用蛮劲,侧身躲开向自己袭来的拳头,同时抬起腿一脚踹在黑脸大汉的腰腹上,黑脸大汉站不住脚,仰头就栽倒在地上,活像一只王八。

       围观的人见了,一个个莫不拍手叫好。人群之中有几个与这个少年相识的人,更是大声欢呼,“稚圭,打得好!”

       黑脸大汉被他的同伙扶起来,指着那个少年恶狠狠的骂道:“好小子,你有种就报上名来。”

       那少年笑吟吟的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而后抬眼睨视着那个黑脸大汉,字正圆腔的答道:“在下韩琦,字稚圭。”

       “小子,好小子……”黑脸大汉气得连指着韩琦的手都忍不住在发抖,怒道:“你这个胆大妄为的臭小子,你知道我是谁的人吗?胆敢跟我动手。我告诉你,我的靠山可是当今刘太后的亲戚,你小子有几颗脑袋,竟然敢得罪当今太后。”

  不过是一句话,瞬间就扭转了局势,围观的众人虽然不忿这个大汉的所作所为,但此时一个个却莫不感叹起这个英俊少年惹上了大事。这时,只听围观的人谈论了起来,一人说道:“说起太后,你们听说了没,今年正月初八的太后寿宴可真有意思,官家竟然率领着文武百官向太后行跪拜大礼。虽说治国以仁孝为先,可官家这番做法也是在太失礼仪!”一人冷笑了一声,说道:“失了礼仪又算得了什么,现在谁人不知,赵官家受制于刘太后……”另一人急忙制止了他道:“官家年幼,需要太后辅佐,也在情理之中。”那人又笑了,语气无不嘲讽的说道:“年幼?今年都有十八岁了吧,还年幼呢?”又一人马上出口制止了他说的话:“张小官人慎言,小心祸从口出!”

  听了众人言语,毕达与陆潋华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陆潋华有些气愤的扯了扯赵祯的袖子,嘴里却温柔的安慰道:“别理这群嚼舌根的,他们又知道什么,说的话都是不值得听的。”

  赵祯并没有为着这些话生气,反而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又招了毕达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说完之后就让他离开了。

  黑脸大汉轻蔑的看着韩琦,道:“小子,识相的话就滚远点。”说着,又要去抓那个歌女,刚走了没几步,那大汉就发现自己又被人抓住了,转过头来一看,果然又是韩琦抓的他,他不由冷笑:“怎么,你小子还真不怕事?”

  却见韩琦一声冷笑,双目冰冷的看着他,道:“你这泼皮好大胆,狗仗人势,竟然敢在大庭广众之下逞凶欺人,败坏皇亲国戚的声誉。若叫太后的那些家人知道你如此行径,他们也绝饶不了你!”

  那黑脸大汉立时懵了:“什么逞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三年前,他爹死了,是我帮着她们母女料理,才让她爹下了葬,她家欠了我的钱,我还不能来讨债吗?”

       “胡说!”那歌女抱着琵琶在安慰她的姐妹之中走了出来,泪水涟涟的道:“欠你的钱早就还清了,爹爹留下的两亩薄地也都叫你给霸占了,这三年来,你还时不时的来敲诈我们母女,找了些下三滥盯着我们,还不许我们离开东京城。我没办法,只能出来卖唱。”

  那黑脸大汉终于臊了,居然嘟囔道:“就你家这两块破地,值几个钱?”

  一个手里拿着笙的歌女怒道:“就算不值几个钱,至少能够保他们一家温饱,阿玉也用不着出来抛头露面的卖唱。”

  王素终于忍不住冷言讽刺道:“原来是坐地起价。你欺诈了人家母女三年之事又怎么说,霸占了人家家产已经是可恶至极,竟然还不知足,果然是贪得无厌,什么东西!”

  周围的人指责之声不绝于耳,大汉自觉脸面挂不住,只得灰溜溜的带着一干人等走了。

  同时,人群之中传来一声呼喊:“稚圭,该走了。”

  韩琦从身上摸出了几个钱交给歌女,就随着唤他的人一同走了。

  赵祯原本看着韩琦远去的背影,不过围观的人一散去,眼前只有人来人往,什么都看不清了。迷茫间,只听闻旁边的陆潋华“哎呀”了一声:“怎么又下雪了。”

  赵祯抬起头来看,果然见天上纷纷扬扬的飘下来一片片洁白细雪,落入了这黑夜里依旧灯火通明的人间。





笔芯

看我抓紧时间继续作死摸RGB组的鱼!

怎么办啊…沉迷小说无法自拔
不到死线就不赶稿
能浪一天是一天
吃枣药丸_(:3 」∠)_@


嗯…我觉得还是解释一下吧

老叶和杰希那个是鹰和鸽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关于喻队那个…其实人家是白鹭(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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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枣药丸_(:3 」∠)_@


嗯…我觉得还是解释一下吧

老叶和杰希那个是鹰和鸽子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关于喻队那个…其实人家是白鹭(ry


莫还真Laura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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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跃然是好叉子
画了18岁刚出道的小老王 似乎...

画了18岁刚出道的小老王

似乎好多老油条都是曾经的小队长,呜呜呜老王这么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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