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Shuluca】五万英尺
[工程师咻 x 飞行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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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前男友是件坏事。
见到境况糟糕的前男友是件美事。
适用于一切人的两个定律,即使严谨理性如Shu Yamino也赞同这是个真理。
但假如你的前男友境况糟糕到堪比地狱笑话、如果忍不住笑一声就可以直接丧失上天堂资格的程度呢?呃,定律需要重新斟酌一下了,因为这就是Shu入职阿姆斯特朗飞行研究中心第一天、步入实验室第一秒所看到的景象:
——浑身上下百分之八十都被绷带缠绕的、一只脚打着石膏的、坐在轮椅上像个他妈的弗兰肯斯坦的、仿佛被大卡车来回碾了十八遍的——Luca kaneshiro......
[工程师咻 x 飞行员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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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前男友是件坏事。
见到境况糟糕的前男友是件美事。
适用于一切人的两个定律,即使严谨理性如Shu Yamino也赞同这是个真理。
但假如你的前男友境况糟糕到堪比地狱笑话、如果忍不住笑一声就可以直接丧失上天堂资格的程度呢?呃,定律需要重新斟酌一下了,因为这就是Shu入职阿姆斯特朗飞行研究中心第一天、步入实验室第一秒所看到的景象:
——浑身上下百分之八十都被绷带缠绕的、一只脚打着石膏的、坐在轮椅上像个他妈的弗兰肯斯坦的、仿佛被大卡车来回碾了十八遍的——Luca kaneshiro,AKA他的前男友。
说实话,光从外表来判断,就算是曾经的恋人Shu也认不出这是Luca。他身上露出的皮肤加起来没有一张脸大,金发从绷带缝隙间垂下来几绺,看着滑稽又可怜。Shu之所以能在一秒内确定那位残废先生是他的前任,是因为他正绕着研究中心管理层的顶头老大Nina Kosaka上校转圈,同时以全大厅都能听见的分贝哀嚎着什么。
是的,那熟悉的声音,那混乱颠倒的语序,那学前班水平的词汇,是的——百分之一百零一是他那高中时期的倒霉前任。
他为什么能把轮椅飙成F1赛车啊。
这就是Shu Yamino在十八岁结束他的第一段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段恋情后、面对过去的恋人,所产生的第一个想法。
※
Shu发誓当初他跳槽来阿姆斯特朗飞行研究中心时可绝对没有盼着遇见Luca的心思。他二十四岁一拿到硕士学位后,便进入肯尼迪航天中心开始实习,由于他研究生时期主攻电动机械控制,六个月后便被调到了更适宜的爱德华空军基地,作为工程师参与进最新项目的研究之中。
也就是说,距离他上一次在现实中见到Luca,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他们在小学生时期就认识了,Shu搬到新家后遇到的第一个同龄人就是在花园里钻洞的Luca——金头发的小孩儿有一张会让人误判性别的脸蛋,那时他满身泥土、眼泪汪汪,正在给自己心爱的玩具飞机挖坟墓。素来内向的Shu不知为何就走到了他身边——大概是男孩发红的眼眶看着太可怜了吧——他用螺丝刀和一枚小小的钉子修好了那架损坏的飞机,小小善举的回报是Shu得到了他在新社区的第一个朋友。
接着就是小学、初中和高中——他们做了大半个学生生涯的损友;直到十七岁的末梢,一系列乱七八糟的心照不宣朦胧暧昧后他们终于确定了情侣关系,天知道Shu在这件事上曾有过了多少琐腻隐秘的心思,他青春期的妄想几乎十中有九和Kaneshiro那混蛋挂钩。只可惜,少年时期的夏日总是烈日旋风般灿烂而短暂,他们的故事没等高中结束便不了了之,成了回忆里一罐泛着略微苦涩的加冰苏打。那时Shu刚满十八岁没几天,通过测验的Luca突然就拎起行李加入了空军,于是失去舞伴的Yamino先生翘掉了六月的毕业舞会。
其实也不算是不了了之——明确清晰的分手提议也是有的,甚至是后来由Shu本人提出的。
参军并非Luca临时起意,严格的素质要求需要长期准备,成为空军是为了成为一名飞行员——Luca几乎是刚上高中后就有了这个想法。Shu第一次见到他这么认真地想要去做一件事,他也当然持赞成态度,毕竟那时他是金城全肯定君。他陪着他训练,每天放学后拿本习题册就在球场边一直待到黄昏、待到Luca结束体能特训后甩着金发上的汗珠朝他走来,Shu会给他带瓶冰镇过得苏打汽水。他还和他一起查阅过无数资料、准备过态度测试、设想着万米高空飞行的感觉……一切都美好虚幻得如同阳光下上升迸裂的晶莹气泡。
直到Luca真的拿着他入伍通知书跑向并紧紧拥抱住Shu时,Shu却觉得事情不再想他以为的那样完美了,有什么东西悄悄而又不可挽回地逃出了他的掌控。
恭喜你,Luca。面对那双在欣喜中闪闪发亮的浅紫眸子,Shu这么说,想要撑起一个笑容却觉得好困难。
五月初便进入军营的Luca错过了毕业季,平时也只能偶尔给Shu打几个电话。他的声音裹挟着电流而有点滋滋作响,Shu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回答着Luca的询问:没错作业和测试都很多…想要报考的大学申请都发出去了…舞会装饰已经挂起来了…我知道我不该翘掉舞会但是Luca,我真的没精力去跳舞,我也不想邀请其它人当我的舞伴……
两个月过去,他们的通话频率没怎么改变,通话时长却越来越短,Shu对于分享自己忙碌的大学准备生活没什么热情,而过着日复一日单调训练生活的Luca也再难找出一个新鲜的话题。“我很快就能休假了,到时候一起去玩吧。”Luca每次都用这句话结尾。Shu能听出Luca很在意他,在意他一个人时是否过得还好,但他不想要这样,他不想要他喜欢的人因为挂念他而不能全心全意地去追求自己的梦想。他知道Luca有多想要成为一个飞行员,他比所有人都清楚,而他自己也该习惯没有他的生活了。
喂?你好啊,话说,我们分手吧,好不好。Shu在某个晚上轻描淡写地抛给刚刚接通的Luca一句,那时正是最最燥热的时节,Shu攥着冰汽水却依旧觉得好热,他的掌心贴在铝箔上而变得湿漉漉的,水珠从指尖一直滑落到地上。
电话那端的Luca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向来喜欢刨根问底的他这次没有询问理由,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祝你拿到心仪大学的offer,以后再见吧。他说完这句后便挂断了电话,第一次没有和往常那样结尾,即使他真的下周就要休假回家了。
Shu在忙音中独自站了很久,久到汽水在夏夜热风中被蒸暖,接着他将手机塞回口袋里,还剩一半的苏打汽水被扔进垃圾桶。
或许是刚刚分手的情侣总是要经历一段见面就尴尬的时期吧,他们在Luca的短暂休假里没有见面,接着他又离开了几个月,第二次休假他们依旧没有履行当初的约定。几个月的时间很快就拖长成了十几个月,Shu在大学里日日忙碌,顶尖学院的顶尖专业压力很大,Luca估计也是如此——Shu从未见过他穿空军制服的样子,大概很帅吧,他有个很帅的前男友。
之后几年里电话打过几个,消息发过不少,大多是无意义的"你最近怎么样"和"我还好"。Shu记得Luca曾有一天发给他一句"pooooooooooog我考上了FAA认证的ATPL执照,马上就可以成为正式飞行员了!回来请你吃烤肉"以及很多个企鹅跳舞的动图。那时候他们是二十二岁、还是二十三岁?这算是个意义重大的事情,但Shu为了研究生课题忙得团团转,收到消息的二十四小时后才想起来要回复,他看着那个显示"一天前"的字样,对话框里想要打点什么却都觉得不合适,最后他干脆装作没看见,Luca之后也没有再发消息过来,烤肉自然Shu也没有吃到。
他们的联系几乎微弱得接近于零,普通人大概还会去视奸前任的社交媒体吧,他俩可真是将井水不犯河水做到了极致。Shu的日子挺累也挺充实,大学生活就是无数学术比赛、奖学金、实验项目、硕士毕业和成功加入航空航天局。
从各种意义上来讲,Yamino先生都有着一个成功而卓越的人生,学生阶段便在权威杂志上发表了论文、成为NASA最年轻的一批研究员之一、薪金足够在洛杉矶的中城区租一套商业公寓——他甚至还有个倒霉的前男友,世上还有什么比前男友看着很倒霉更幸运的事情呢?
Shu不知道,因为此刻,当下,那双不能再熟悉的紫眸越过人群凝固在了他身上。Luca刹住了他的轮椅赛车,他就这样缠满绷带、翘着石膏腿、以不能再愚蠢的样子盯住他。有太多回忆与过往情愫在片刻间涌入他的脑海,Shu感觉自己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似乎是想要让矛盾冲突更进一步,人事部的负责人领着他们几个新工程师径直朝Kosaka上校走去,Shu双腿机械性地摆动着,一步又一步不可抗拒地朝Luca走去——他会不会上来就给他一拳?谁知道呢,Shu承认自己这几年表现得有点混蛋,但Luca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他们就是两个互相推离的混蛋。
“新人们,嗯?”
Kosaka上校转身说,她的声音利落而有利,Shu非常庆幸她的开口是如此及时以至于他可以装作在认真听她讲话、而不用去考虑视线是否能落在一米远外的Luca身上。
她简单地朝他们吩咐了几句,接着大踏步离开了。“Kosaka上校是个大美人,但可千万别觉得她很好说话,她不会因为你们是菜鸟就手下留情。”人事部的领队望着她的背影颇有感触地说,其它人附和着笑了几声,Shu却无法把注意力放到他们的谈话上,因为Luca并没有跟着Nina一同离开,而是停在原地——就在Shu身侧,他都几乎能感受到他目光的温度了。
Hey,Shu.
他不紧不慢地冒出一句,声音很轻,夹杂在周围人的谈话声中几乎被淹没。
但Shu知道事到如今可不能再装作没看见了。他僵硬地扭过头,强迫自己去直视那双绷带间的眼睛:“好久不见,Luca。”
Luca没有回答,只是缓冲一般地卡在原地。那是极其、极其漫长的五秒钟,漫长到Shu已经在脑海里模拟起Luca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可能会装作他们只是以前认识的熟人,轻松而自然地打个招呼,然后他们就能够把这平静的假象维持下去,在接下来的五年十年二十年里躲着彼此;他也可能会突发恶疾,大喊大叫声泪俱下爬到天花板上(如果他可以的话)开始向全研究所的员工控诉Shu Yamino犯下的恩怨情债,如果是那样的话Shu会立即开始查询机票、飞到亚马逊雨林、从今往后作一个与世隔绝的野人,或者干脆把自己绑在火箭上逃离地球……
很难说这两种反应哪个的发生概率更高,毕竟他面对的是Luca Kaneshiro,Shu过去总是自认为是最了解他的人——最了解他的电波、跳跃思维和不可理喻的奇思妙想。
答案是,Luca两者都没有做,他只是驱动轮椅轻轻地撞了Shu的膝盖一下。“好巧。”他说。
“呃——所以,你怎么了?很抱歉看到你,呃,略有小恙。”
“喔,我坠机了。”Luca用某种稀松平常到恐怖的语气回答,“飞行事故,我从天上掉下来了。”
他该说什么?在Shu大脑即将宕机的最后一刻,领队招呼着他们往下一个地点去了。Shu悄悄舒了口气,他朝Luca露出那种"抱歉但是无能为力"的无辜表情,然后跟着人群溜走了。
匆匆步履中飘来一句Luca的再见,依旧和他过去那样尾音有个小小上扬,但似乎少了些什么,可能是真正期待再次相见的雀跃。Shu在朝前走时没有回头,他知道他如果回头的话,大概就能看见Luca停在原处,带着那个傻气的轮椅和石膏腿。Shu忽然很希望Luca能叫住他,或者追上他,就如他希望刚刚Luca能给他一拳或者一个拥抱,就如他希望当年在他提出分别后,还会有新通话打断忙音,电话那头他说他不想要离开。
※
之后几周里Shu都没有再见到Luca,或许是他太忙的缘故吧,又或许是Luca作为飞行员的工作区域和研究员有所差别,所以他们才少有碰见。
即使已经入职了一段时间,Shu仍偶尔会在这庞大宏伟的建筑群中迷失方向,他想起Luca是个擅长记忆地形路线的人,过去他们一起玩游戏时总是靠着他的记忆力走出迷宫,Shu会打趣他这是属金毛的天赋,而Luca则会毫不介意地将此作为赞美收下。他一定不会迷路吧,在空中飞行时。Shu这么想。
今天又他妈迷路了。Shu抱着一叠图纸,看着眼前幽长的陌生走廊。这是第四次,还是第五次?Shu一想到他接下来的珍贵十分钟可能都要浪费在漫无目的绕来绕去后就心情烦躁。他得尽快把文件送到技术部门,然后再赶回实验室里协助完成三个测试,无数份数据等着他记录,他大概率会被Tatsuki前辈臭骂一顿,这真是太棒了。
左手侧的玻璃墙壁外是飞行区,V形跑道一直延伸到原处广袤的平原深处。滑道上没有人,也没有飞机。Shu忽然很好奇Luca驾驶着飞机慢慢滑行进入停止道、跳出舱门时会是什么样子,他打赌那家伙会穿夹克,或许还有墨镜……最近Kaneshiro先生在他脑子里出现的频率有点太高了,不知道为什么。
加利福尼亚的夏季很干燥,蓝天无云,灿烂的日光透过玻璃在快步前进的Shu身后拉出长长的影子。
Shu推了推眼镜——阳光照得他眼睛发疼——继续朝前方不知何处走去,他希望能碰见个什么人,好让他能够尽快走回熟悉的地方。
眨动眼睛的某个片刻,太阳似乎更为强烈了一瞬,接着Shu看见一个人坐在走廊尽头——他的绷带什么时候已经拆了这么多了?金发在光芒下闪耀着,比过去还长了些,松松地垂在肩头。
……逃跑的话,就显得太不算男人了。抱着这样的念头,Shu扯回下意识后腿的脚跟,往前走去。和前男友在无人走廊中门对狙还能怎样呢?反正现在残疾先生不可能打得过他。Shu给自己打气。
等到Shu走近后,Luca才想发现他似地将轮椅转过一些面对着他。“Hello.”他说,“你迷路了吗?这里不是文职的地方。”
是的。Shu回答,声音有些磕磕绊绊。
“想要我带你回去?”Luca问,歪过头,几缕金发滑落肩膀。他的嘴角似乎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一闪而过,但也可能只是Shu的眼睛被刺目阳光欺骗了。
“谢谢。”他快速地应道,“当然,如果不麻烦你的话。”
Luca笑起来,他的笑声依旧很畅快,即使这没什么好笑的。“我现在是一等一闲人!你没看见我的腿吗?石膏厚得能防弹。”他说,炫耀似地给Shu展示他僵在石膏里的伤腿。
他说完,开始用手推动轮子朝前驶去。Shu跟在他身侧偏后一些的位置,余光打量着Luca轮椅上的把手,考虑是否要帮他推一把,但最终还是选择作罢。“所以……”Shu斟酌着字句,想要打破尴尬的沉默,“你的事故,怎么回事?”
“呃——机械系统的环控问题,你大概比我更清楚吧,总而言之,飞机失控了。我尽力让她迫降在草地上,但结局还是很糟糕,飞机从尾翼撞碎到起落架,我的脚断了一只,但Dr.Pandora说我是大难不死的男孩。”他起先还想严肃认真地解释,但在小小地开了个玩笑后自己就嗤嗤笑起来,“火没有烧到机舱,我身上大部分表皮伤口是安全气囊炸出来的……”
他说着语气便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抛下那幅故作成熟的成年人面孔后Luca暴露出他不折不扣的青少年天性,绘声绘色地描述起自己是怎样于千钧一发之际驾驶飞机在空中盘旋挣扎——很难说这其中有没有他添油加醋的成分。他的词汇量几年来依旧没什么长进,时不时还要停下来给Shu指自己身上的某一处伤口,眼睛亮晶晶得就好像是一个小屁孩在跟朋友分享自己昨天是怎么爬树救下一只小猫咪。听着Luca的英雄救机机故事,Shu嘴角挂上一丝笑容,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我在医院里躺了三天,然后就被塞进轮椅赶了出来。按道理我现在应该被送去疗养处,但那里太无聊了!所以我就求Nina让她允许我留下来。我还想让他们帮我修修我的夜隼来着结果失败了,我真不忍心那架美人就这样报废……”
无需Shu回复他,Luca就这样剧情跌宕情感丰沛地讲了五分钟。他们过去总是这样——Shu从来不需要烦心他究竟应该说些什么,因为只要是和他在一起时,即使他一言不发,Luca也会用他无限的热情活力来填满所有空隙,和他待一起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然后我竟然看见了你!不敢相信,Shu,你从来没跟我说过你要当我的同事了。”Luca略带抱怨地说。
你也没跟我说过你后来去NASA当了飞行员。Shu在心里默默补充道,但考虑到当初Luca考上ATPL执照后、他才是那个没有回复的混蛋,Shu便乖乖承认道:“因为不知道你在这里,而且感觉突然见面会很尴尬。”这是实话,坦诚过头。
Luca似乎为此看着挺伤心——不是"似乎",他已经把SADGE写在了脸上。“我被伤到了,说实话。”他夸张地说,语调浮夸宛若歌剧里中箭濒死的骑士,“受到了EmOtiOnAl DaMAgE!”
Shu轻轻笑了一声,不知为何他忽然想要张开嘴说点什么——什么都好,因为他知道他会回复他。这时远处Tatsuki前辈的声音传来,带着怒气打断了他的半截话头:“Yamino,你最好给我拔腿快跑——”
啊喔,大事不妙。Shu赶忙捧着拿沓略微迟到的图纸朝恐怖Tatsuki魔头小姐跑去,Luca朝他挥挥手,“下次还会迷路吗?新来的?”他问,带着恶劣微笑眨眨眼睛。
“我会找到你的。”Shu把这句话抛给他。
※
Shu没有食言,但某种意义上来说并非他找到了Luca而是Luca找到了他,因为残废先生近来格外频繁地出现在研究部的茶歇室里,他跟所有路过他旁边的人聊天、打扰清洁工拖地板、用轮椅帮忙运送饮用水、每十分钟就要蹭走一块榛仁曲奇……他的热情让他轻易就跟所有人熟起来,即使是刚刚上任的文书也会在第二天跟他打招呼。
按道理Luca Kaneshiro中尉作为军官人员不应当出现在这里,但就如同他当初软磨硬泡让Nina把自己从疗养所里捞出来一样,他同样奇迹般地得到了四处乱窜的许可——或许整个研究中心只有他胆敢在Kosaka上校面前耍赖扯皮吧,又或许是强迫活跃到堪比ADHD儿童的他躺在床上实在太残酷了些。他能犯什么错呢?无非是撞翻了咖啡机或者轮椅碾到了别人的脚趾,这都无伤大雅。总而言之,Kaneshiro那个金毛脑壳成了茶歇室里的固定存在——类似于某种吉祥物。
可惜的是,Shu没有多少空余时间去茶歇室里喝杯咖啡。他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作为刚进门的菜鸟工程师,他的工作量真是多得离谱。大多数时候他只是透过一扇扇玻璃门望向远处那个金色脑袋。
听说Luca今天跟在Kosaka上校尾巴后面大半天就为了求她派人修好那架夜隼——他过去驾驶而又在事故中损坏的喷气式战机——直到Kosaka上校威胁要把他完好的那条腿也打断后才作罢;听说Luca今天忘了有伤口缝合线拆除手术,Dr.Pandora为此特地跑来把他教训了一顿;听说Luca今天和警卫部的Sonny在走廊里进行了人类VS轮椅的竞速大赛结果被骂了……
明明Shu极少光临茶歇室,关于Luca的消息却源源不断地钻进他的耳朵。是那家伙太会惹事了吗?还是说,Shu Yamino本人对于一切有关他的话题都太过关注了呢?
好吧,好吧,他承认,他不仅仅把太多心思花在了关于他前男友的二手情报上,他确实也有点在避着Luca。他只是,只是……Luca总是出现在茶歇室,大概是因为他的缘故——这个想法让Shu感到一丝沾沾自喜,也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怯懦。他或许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终于在某一天,矜持无比的Yamino大小姐在完成第十四份计算机模拟飞行全动平尾偏角数据检测报告后,终于做好了心里建设,决定去茶歇室来一杯单份意式浓缩。
咖啡机发出平稳的嗡嗡声,深棕色的冒着香气的液体渐渐平了Shu手中的小瓷杯,但他没有看见Luca。随着可乐汽水拉环打开的气泡涌窜声,和他同期入职的研究员Ike走过来倚在一旁。“Ayo,难得啊。”他朝Shu举举手中的可乐罐。
Shu小口啜饮着滚烫的咖啡,抿嘴舔掉上面的油脂和泡沫。他和Ike闲扯了几句,接着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话说,今天没看见Luca啊,他不应该经常在这里晃荡吗?”他不知为何有点做贼心虚地用指甲抠起瓷杯边沿。
“你也认识Luca?我以为你一天到晚泡在实验室里都没见过他呢。”
“啊,是,之前聊过几次……”Shu更加心虚地把弄着空瓷杯——不仅聊过几次,还可能是初恋兼前男友。
“他最近确实经常待在研究部——不过,如果不在这里的话,大概会在机坪吧。”Ike摸着下巴思考,“那家伙很喜欢待在维修仓库里呢,就跟你一样。”
※
好吧,在下午的工作时间内翘班去找狗算不算玩忽职守?Shu朝机坪走去时这么想。他的桌上一定有一大堆等着分析的初始数据记录,而如果因此惹怒了Tatsuki前辈他一定会倒大霉……算了,在他踏出办公室那个的瞬间他完成了手头所有任务,只要没看见新工作被交代给他就不算是有新工作。
怀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心绪,Shu来到了一排低矮的仓储间前,他深吸一口气,走进了进去。
“……Shu?”Luca转过轮椅,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语气里透着点困惑,“你又迷路了?”
呃——Shu莫名其妙地开始感到慌乱,他冷静理性的头脑里出现了许多突如其来的紊乱,让他像个初中生一样手足无措。“呃,或许是的。”他磕磕绊绊地回答,语气中的心虚完全暴露了这个小小谎言的蹩脚。
Luca没有戳穿,或者说在他直来直往的思维里不存在这些别扭琐碎的心思——真是个令人艳羡的混蛋。他像看到奇怪事物的金毛那样皱着眉头晃了晃脑袋,然后说道:“你想在这里待一会儿吗?我可以带你看看我的飞机。”
Shu点了点头,他跟在Luca身后朝不远处的夜隼走去。半损毁的飞机孤零零地置放在角落,周围凌乱地散落着些修理工具。Luca给他展示了那个"从尾翼碎到起落架"的巨大损伤。显然这确乎是场灾难,也显然Luca Kaneshiro每天泡在这仓库里小半天却没有完成任何有效的修复工作,虽然他似乎也没有这个能力,毕竟他现在仍是位残废先生。
“……我真的很喜欢她,她几乎可以算是我的第一架飞机。”Luca伤感地抚摸着被火焰焚烧焦黑的舱门,老奶奶一样絮絮叨叨地讲着,“九十年代生产,block40/42已经算是老型号了,她退役后才到我手里,专门用来进行研究中心的实验。我跟她一起飞上天有几百次了!Nina不肯批准维修申请……可怜的Shubert……”
“……什么?”一旁站着的Shu呛了一声,“你给你的飞机取名叫Shubert?”
他可不会忘记当年Luca给他取得那些古怪昵称绰号,"Shubert"算是他最青睐的之一。
“……”Luca没底气地挪开眼睛。半晌后他小小声的冒出一句:“大家不都会给自己的狗取前男友的名字吗?我不敢养狗,我只好叫我的飞机,呃,Shubert。”——其实他的宝可梦也叫Shubert,但Luca现在可不敢说。
好吧,至少比一条叫Shubert的狗强。Shu这么安慰自己,却又因为Luca提起他们过去的关系而有些心烦意乱,他不安地捋着自己的发梢,某种不好的预感开始悄悄探出脑袋。
“你生气了?”
“没有。”Shu回答,或许只有一点点吧——这好歹证明了Luca Kaneshiro没有在这七年里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Shu发现Luca正偷偷拿眼瞧他,他浅紫色的眼睛透过几缕金发凝视着Shu,那种眼神几乎让他背后发凉。
“话说,你当初甩开我时还挺轻松的,huh?”Luca似乎是漫不经心地开口了,但他轻松的语调深处隐隐流露出一丝攻击性。
可怜的Shu Yamino被这直白到不能再直白的控诉攻击得原地宕机,混蛋Kaneshiro总是这样,从来不遮掩自己的情感与想法,所有隐秘念头在他面前都会丧失应有的效力。Shu的聪明脑袋空前地飞速运转,思索该怎么回答这个棘手的问题——他可以开个玩笑遮掩过去?拜托,这也太像个混球了,而且他的幽默感不够支撑他在如此绝境中生造个笑话。他可以假装自己没有听见?拉倒吧,他很清楚Luca会对此刨根问底。或者他可以真诚恳切地道个歉?以表达自己当年突然离开的歉意?
……等等,凭什么他才是那个说对不起的那个人?凭什么总得他来当这段感情里更成熟的那个人?凭什么当初要他来作提出分别的那个人?在那个没心没肺的混蛋独自踏上旅途、只留给他这个选择之后?
明明他才是飞得太高太远的那个。
我不想说这件事,Luca。
Shu抿紧唇。
为什么?
Luca转过头直视他。
不为什么。
Shu居高临下地看着轮椅上的Luca。
你在愧疚吗?这么多年之后?
Luca往前靠近了些,话语里冒着火药味。
……
Shu感到某种类似于怒火的情感在他心底升腾起来——他怎么敢来责备他?他狭长的紫眸眯起来,这让他向来温和的面庞变得蛇一般充满危险。他上前一步,Luca因他不寻常的模样怔了怔,下意识地后倾,紧贴到轮椅靠背上。
“需要我提醒你吗?Luca,我是你的前男友。”他再次朝前迈进一步,Luca相应地后退了些。Shu继续以他少见但并不意味着不熟练的威胁口吻说道:“你现在断了条腿,落单在这狗屁仓库里,只有我和你。而且,我相信你明白我会是"危险的"那一类前男友。”
Luca的轮椅轮子碾过散落在地的螺丝钉上,发出轻微的金属碰撞声,他已经退到了他的飞机边,瞳孔缩小像是受惊的动物。
——他在做什么?Shu忽然醒悟般地收回前倾的上身,他懊恼地轻轻啧了一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莫名其妙地发火,甚至于恐吓一只受伤的病号,简直太低级了,更何况这根本不是他当初走进这里的目的。
“抱歉…我没想着要吓到你。”他嘀咕着,匆忙甩下一句道别后便转身朝门外大步走去。
“……嘿!你知道走回去的路?”Luca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知道还是不知道,无所谓。Shu感觉事情实在是糟透了。
※
连着几周的加班加点终于拿下手头科研项目后,Yamino工程师终于得以迎接他难得的双休日。他在傍晚搭了同事的车回洛杉矶——在大学实验室里度过了大半个人生的他仍算是个职场新人,LA的房租已经够离谱了,他可暂时负担不起车贷。
抵达他在长滩以西的公寓时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七点,没吃晚餐的Shu疲惫地拿出钥匙,推开房门,将公文包扔在玄关处,径直走向冰箱——里面空荡荡的看不见任何新鲜食物,他叹口气,目光落在酒水隔层:他的指尖略过两瓶不知道放了多久的苏打汽水,最终落在一旁的啤酒上。Shu拉开拉环一口气喝了半瓶,他拿出手机订了附近墨西哥菜馆的外卖,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到。Shu再次叹气,拎着啤酒坐到落地窗边地毯上。
真是潦倒的社畜生活啊。Shu环视着昏暗的室内——他甚至懒得开灯——装修现代的高档公寓里只有少得可怜的家具,原谅他吧,房租真的很贵,而且他一个人居住也不需要什么家具,连那唯一一张床都太大而显得空旷。他工作日全都睡在空军基地的职工宿舍里,或者干脆在试验室的办公椅上凑合一晚上,这本就不是个常回来的地方,"家"的味道寡淡至极。
所以为什么要花高昂的租金租这样一套位于洛杉矶市中心的、双人卫浴的、配备开放式厨房的甚至有专门健身房的公寓呢?Shu不能给出答案,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的人生从某个时刻开始就有些晕头转向缺乏方向感起来——明明他总是懒得亲自做饭、也死也不会在连续加班二十一天后早起做有氧运动。
至少这里有不错的外景。Shu这样想,企图盖过薪水被房租占去大半的悲哀。他把视线挪到身侧的窗外,正是落日西沉、华灯渐起的时分,这座璀璨而冰冷的天使之城正要披上夜色华服,展示出她最为蛊惑动人的模样。
广厦千间的内透光将洛城装点成圣莫尼卡湾怀抱中小小的水晶球,远处圣安东尼奥山在随着天色渐晚从橙粉金红变成了深沉的蓝紫色,像是相片的底板。这儿甚至离联邦银行大厦都不远——Shu曾去OUE Skyspace上玩过一次,在那上面能看见太平洋,但也仅此而已了。
一千英尺,他想,那作为城市之颠的高楼也不过一千英尺。而Luca Kaneshiro,他过去的恋人,他的小飞行员,曾在五万英尺的高空飞行。Shu忽然很好奇Luca在五万英尺之上所看到的风景与他是否相同:他是否也能看见灰蓝色的太平洋、看见圣盖博山变成大地绿色的褶皱、看见这整个灿烂夺目而又无处栖落的繁世。
Shu回忆起那天下午他们不算愉快的相处,他一边思索一边将啤酒喝尽,墨西哥菜外卖还没有送到,他的啤酒因为走味而有丝酸涩。Shu感觉头脑晕眩,明明他的酒量再差劲也不会被一瓶干啤灌倒。
你应该再去见见他。他对自己说。
※
抵达研究中心后,Yamino工程师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在自动售卖机里买了两罐品客薯片,奶酪味,它们摆在他满是仪器报告的办公桌上显得有些许违和。
午休时间,Shu拎着薯片朝机坪尽头走去,他开始不可救药地觉得自己像个蠢货。
Luca看到他时眨了眨眼睛,没展现出什么特别的情感。“嗨,Shu,别告诉我你又迷路了。”他闷闷地说。
“……这次不是。”Shu讪讪地摸摸鼻子,把两罐品客扔到他怀里,“给你。”
“这是什么?”
“……道歉礼物?”
Luca摆弄着圆柱形的包装,他似乎在思索,表情变得严肃,“你觉得两罐薯片就能收买到我的原谅?”他慢慢地说。就在Shu张着嘴不知道回复什么时,Luca露出一个笑容,紫眸中闪着顽劣的光芒,他凑近用拳头轻轻打了他一下,“——当然可以!听着,Shu,我没有生气,确实,我不该说那些话。”
Shu松了口气,看来Kaneshiro先生也没有那么棘手。
“你在午休,对不对?在我这里坐一坐?”Luca邀请他在飞机边一把简陋得不能再简陋得小椅子上坐下,那大概是维修时用的矮凳吧,Shu的两条腿弯曲着简直无处安放。
他们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讲身边的事情、共同认识的人、琐碎无比的生活……Shu好奇他们的话题究竟什么时候会绕回过去上,他刻意避开,似乎又想再次去谈及去回忆。在他来之前Luca似乎在打盹,因为他的声音因为困意而有点黏糊糊的,午后阳光落在他的金发上闪出些斑驳的影。
Luca身上已经没什么绷带了,只有手臂上几个创口贴和半条腿的石膏。或许是病号的缘故吧,他总是穿着宽松的衬衫和短裤,在这全是军装与科研白大褂的严肃场所里像个混进来的游客。Shu一直很好奇这家伙穿着正式会是什么样子——那场他们都没有参加的毕业舞会可能是最后机会。他所拥有的只是他成年前的那些日子,令人伤感的青少年时期。
“你穿夹克吗?飞行的时候。”Shu突然问。
“……什么?喔!当然,我还有一副超酷的墨镜。”Luca回答,“第一份薪水买得!”
真是个幼稚鬼。Shu心想,又觉得很好笑,他开始在脑子里模拟一个戴墨镜并且自以为帅上天的臭屁Luca像素小人,嘴角不自觉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你在笑耶,Shu,你在想什么?”
Luca的话令Shu像做小动作被抓包那样慌张无措地收敛起笑意,想起高兴的事情,他胡乱地回答着,随手拿起旁边的螺丝刀开始旋下飞机尾翼上松动的螺钉,企图通过转移注意力而掩盖自己发烫的后颈。
他努力把思维集中到眼前的机械装置上,而非那个金发像素小人Luca或者身后那个看着他的金发真人Luca。嗯,让他来看看——垂直尾翼已经不见踪影,水平尾翼的升降舵后缘铰链也已经松动了,指示吊舱需要更换……Shu尝试着用专业类的枯燥知识压过心中慌乱,想想你的研究生课题、想想你的数据记录、想想Tatsuki前辈——
勉强感觉平静一些后,Shu悄悄用余光看斜后方的Luca,结果两道视线在半空相碰,Shu触电般地晃动一下,将目光僵硬地挪回手中螺丝刀上。
天哪,他为什么总是让他感觉自己像是个从来没在派对上跟辣妹搭讪过的高中男生?好吧,虽然他确实没有过,毕竟Kaneshiro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辣妹也不需要他去搭讪。
他继续拧着钉子,一颗,又一颗,大有拧到天荒地老的势头。“喂,”Luca忽地喊了他一声,“帮我修好她吧。”
这算是什么要求啊,太不切实际了。“我工作很忙,而且没有新的配件啊,起码要换半个机身。”Shu回答,垂眸盯着地上的几枚螺钉。
“那种事情不重要吧,我会替你找到的,帮我修好她吧。”
不行。他回答。
求你了?他问。
不行。他回答。
求你了。他说。
“不行,Luca。”Shu站起身,将螺丝刀放回工作台上,他拍拍衬衫上的灰尘,“不行,抱歉。我要回去上班了,下次再见吧。”
他转身朝仓库外走去,没走几步就被一只手扯住了白袍角,Shu停下脚步,无奈地轻轻叹口气。怎么了?他问。
“这是你欠我的。”一个略微颤抖的声音在背后说,“你在当初弄坏了它们,现在你要负责把它修补好。”
Shu半侧过身,他看见Luca Kaneshiro就这样无赖又执拗地扯着他的衣服,这动作算是挽留么?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紫罗兰色里闪烁。
受伤的飞行员紧抿着唇,坐在轮椅上一副好可怜的样子,那件领口洗得松垮的白衬衫让他看起来年纪小了很多,单马尾乱七八糟得很过去那么像——在电话那端许下不会实现的承诺的是他;黄昏操场甩着湿漉漉的发梢大步跑来的是他;夏夜里勾起手指磨蹭着偷去一个亲吻的是他;孤身站在花园、齐膝足球袜沾满泥点、眼眶发红的那个小孩子也是他。还是一架小小的飞机,无论多么不成样子,在他眼里只要是Shu Yamino就一定能修好。
好吧。他回答,别开眼睛。
※
Luca真的给他找来了一台新发动机——或者说旧发动机,八十年代的意大利公司型号,比起在天上飞更应该被送进航天博物馆里展览品。天知道他是从哪里搞来这样老爷爷古董,Shu对着那增压泵除了叹气外什么都做不到,估计他的黑眼圈又要再深一层了。
可无奈身边有一只眼睛亮晶晶盯着你的大型犬,在那种可怜兮兮的期待眼神下任何拒绝都是过分的残忍。
于是乎,他的珍贵午休全都花费在了那间仓库里——卡环钳、焊枪、仪表螺刀和一只负责加油鼓劲闯祸破坏的Kaneshiro,他的手上沾满机油,白袍被焊接液烫出四五个黑洞。Shu一边将滑落的眼镜推上鼻梁,一边无声哀叹自己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地答应了这门苦差事,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只能埋头于拧螺钉了。
“喔,大帅哥,认真工作的男人最帅。”身旁的Luca还时不时地凑上来犯贱,金发男人的脸贴到他手边,恶劣的笑容让人看着实在想狠狠教训一顿。他腿上的石膏拆了,装备从轮椅升级到了拐杖,这只是让他的捣乱能力翻倍了而已。
Shu垂眸睨他一眼,啧声,也不客气地就上手推开,在Kaneshiro中尉脸上留一个黑漆漆的手印。后者惨叫着后仰,一副被欺负了的丧气模样,为自己惨遭摧残的帅脸唉声叹气,滑稽的样子把Shu逗得嗤笑出声。
虽然这只是每天中午的短短一小时不到,但Shu觉得他的日子逐渐开始被Luca Kaneshiro填满了——他在早晨会偷偷溜进文职办公区给他捎来杯橙汁(照他的话说是"答谢");他在茶歇室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以至于Kosaka上校都懒得理他;他们两人的消息栏里逐渐有了对话,没营养的日常对话一条接着一条,逐渐盖过了几年前那些冷淡疏离的对话。
一切都像是过去那样。
这个想法突然在Shu脑子里诞生——他们现在的相处和过去那么像。
Shu眼前枯燥晦涩的自主舵机操作系统报告模糊起来,他的思绪开始漫无目的地飘飘荡荡。他想起今天中午,由于他过度专注于手头的维修事务,被有些忽略的Luca在一旁嘀咕着嘀咕着就睡着了。他想起南略偏西的阳光是怎样落在他脸上,将睫毛拉出长长的阴影,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刚刚十七岁,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畏惧。
可是他们现在……
“嘿,老兄?”
Ike的声音打断了他的神游。
“怎么了?”Shu用手背撑起镜框揉了揉眼睛,假装自己刚才只是不小心犯了点困。
“没什么,看你一副卡机的样子。”Ike回答,绿金眸子中闪过一丝揶揄,“话说啊,你不会有女朋友了吧?”
“……什么?没有,完全没有,百分百不可能。”Shu飞速地否认道,开始煞有介事地整理手头的报告册。
“最近走神有点多喔,我还以为你在想谁呢,那种怀春少女的气质。”Ike打趣道。
他们你来我往地聊了点废话,忽然Tatsuki前辈的声音从她的办公室里传来——“Yamino!请过来,最好用跑的,我需要在三秒内看到你的报告。”
啊喔,不妙。Ike朝Shu做了一个刀抹脖子的手势,坏笑着目送Shu手忙脚乱地收拾好一叠数据图表朝恶龙的魔窟跑去。
Tatsuki前辈的锐利目光扫过每一页报告,漫长的三分钟后她将纸放到桌上,“可以,小子,过关。”她总结道。
Shu暗自松了口气,正要往外走时又被她叫住了脚步。
“听说你在捣鼓那架F-16C/D?”她问。
Shu慢慢地转过身,他感觉他的胃有点痉挛。“呃,学术研究。”他回答。
那能揪出报告中任何一点小错误的锐利目光现在落到Shu的脸上了,天哪,真是令人心惊胆战。半晌后她开口了:“好吧,如果你真的有这么认真的话书呆子。”
他倒确实挺认真的,毕竟他实实在在地是在修飞机,大有一种坐怀不乱的柳下惠风范。
“不过它估计没什么余地了,说实话。Nina让我看过,尾翼碎得太严重,整个系统都得换过,这批次block40/42生产量太少,找不到合适的发动机,它已经到了退役的时候了。”
这样么。Shu低下眼睛,目光落在自己的皮鞋尖上,那里因为粘上机油而变得黏黏的。“……总而言之,请让我试试吧,反正只是,呃,学术研究。”他说。
Tatsuki前辈叹了口气,“好吧,”她妥协道,“不过它马上就要被回收拆卸了,你还可以最后折腾它一个月。”
一个月——没关系,他还会很多个"一个月",事情会是这样的,他希望。
※
明天休假,要来我家吗?
Shu在周五的中午把这个问题抛给他,他没有回头看Luca,只是固执地盯着手里的定位钳,挽到手肘的衬衣下露出两截小臂。
几秒钟的沉默,“当然愿意!”Luca大声回答,他热情地凑到Shu身边,叽哩哇啦着开始表达他的快乐心情。
Shu感觉自己仿佛是个刚刚答应自家金毛去狗狗海滩的狗主人,这个想法在傍晚他和Luca上了好心同事Ike的便车后更加强烈——显然有些兴奋过头的Luca一个人在后座却热闹得像轰趴,他犬类一般地热衷于把脑袋伸出车窗,让风把他的金发吹成一个鸟窝。
“我的车通常是禁止宠物的。”Ike握着方向盘跟副驾驶座上的Shu打趣。
Shu从后视镜里偷看那个迎着风的金色脑袋,他傻乎乎的笑容和加州夏末落日一样干燥、温暖、金光熠熠。
抵达公寓楼下后他们跟Ike道了别,上电梯,钥匙打开门锁,Shu推开房门,侧身让Luca先进去,接着拎起被他忘掉的背包跟在他身后进了门。Shu从玄关边的鞋柜里取出拖鞋换上,又拿出双新的一次性拖鞋朝已经赤脚在客厅里四处游逛的Luca扔去——“记得穿鞋,我几百年没有扫过地了。”
“看出来了,你真是个邋遢鬼。”Luca伸手一下就接住了,他坐在地上把脚套进拖鞋——他腿上的石膏已经拆了,不再需要轮椅与拐杖,只是有些跛。他席地而坐小心翼翼穿鞋的样子真像个幼儿园小班生,Shu笑着微微摇头,也走进客厅,把Luca装行李的双肩包扔到沙发上。
由于到家时间不早,他们只能又靠附近的墨西哥菜外卖作晚餐,但Shu忽然觉得反反复复吃了几十次的墨西哥菜也没有那么厌烦了,塔克里滚烫的芝士酱满出来,顺着手指流下,Luca吃得像一只小狗——他怎么还好意思责怪他邋遢。
那晚Luca睡在沙发上——天可怜见Yamino先生的死贵公寓里只有一张床,而且跟前男友再次同床共枕什么的,呃,虽然也不是说Shu介意,总归有点怪异。Luca对此倒是没什么怨言,他是那种在地板上都能睡成美容觉的人。在Shu搬出备用枕头被子给他铺好临时小床后,他还发出了"你真贴心!"的由衷赞美,搞得Shu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所以他答应明天吃什么都由Luca来决定,以示补偿。
他们睡得挺迟,因为两个人都有点兴奋——无非是一个显性一个隐形而已。那种感觉就好像学生时代,他们还是两个没到合法饮酒年龄的傻瓜的时候——半夜Luca爬进Shu卧室的窗户,然后两个人叽叽咕咕笑作一团又生怕吵醒了家长,挤在一张床上聊天聊到困得睡着。这种小小的违纪并无什么特别的目的,他们只是觉得好玩而已,那是个活着毫无顾忌只为了快乐的年纪。可惜今晚他们没能四肢纠缠到几乎打结地蜷在同一个被窝里,Shu记得Luca总是热衷于把腿搁在他腰上,或者试图把他闷死在自己胸里。
即使是一个人居住,Shu也习惯在夜里锁上卧室的门,大概是他一贯的控制欲作祟吧。但这天夜里他选择将门保持半开的状态,因为如此一来睡在不远处客厅沙发的Luca的声音就能传进来了——他在漆黑一团中用夸张的气声跟房内的Shu道了晚安。
明天见,Luca。Shu回答。
第二天Shu醒来时,闹钟已经指在了八点四十二分,阳光从半开的门外照进来,尘埃于光束中静静沉浮着。
Shu盯着那些不知为何要飘荡的灰尘颗粒,他的脑子因为深度睡眠而有点迷糊——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来门开不是因为小偷半夜造访,而是Luca在这儿、在他的公寓里。Shu打着呵欠踩上拖鞋,走出卧室,所有窗户全部敞开的室内从未如此明亮过,强光让他蛇类一般眯起眼睛,几秒的适应后他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了沙发上——
毯子被简单折叠成一个方块,压在枕头底下,略有老旧的二手沙发座垫上有个浅浅的凹陷,那是昨晚他曾枕着睡过的地方,但上面不见他的人影。Shu感到心中有一丝难受的空落感——那家伙去哪儿了?
“终于醒了,奥萝拉!我刚打算如果你九点还不起床我就给你一个真爱之吻。”Luca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起,活力满满几乎就如同这敞亮的早晨一般。
啊喔,那他实在应该再赖一会儿床的。Shu朝Luca露出一个略带困惑的笑容——后者将他的金发扎成一个乱七八糟的小马尾,领口略大的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上,拎着一把连屋主人Shu自己都不知道当初放在哪儿的扫帚。他看着……像是某种辣妹女仆和家养小精灵的结合体,Shu在心中如此评价。“你在做什么…打扫?”他问。
“什么——喔,是的,因为你起得太迟,我又没什么事情做。而且,”Luca用扫帚指指角落里的一堆杂物垃圾,“你真的有够懒的,小舒。”
呃——他倒也不是那么不爱干净,只不过Shu总觉得一个人独居实在是没必要保持百分百整洁。“你可以来帮我打扫,是不是,亲爱的妹抖小姐?”他朝Luca耸耸肩,嘴角笑意里带着点恶劣。
Luca真诚地朝他翻了个白眼,“——我本来想随便弄点早餐的,但你的冰箱空得和山顶洞人一样,我就在晨跑的回来路上随便带了点东西。”他说着将扫帚搁在一旁,转身到厨房洗干净手,拎着两个纸袋出来放到餐桌上,他从里面拿出食物一样样摆在桌子上,后脑勺的马尾随着轻快的动作而一晃一晃的。
——天哪,他有点太喜欢那个马尾了。Shu忽然觉得喉咙发干,所以他走进厨房一口气喝完了半瓶水。等他出来时,Luca已经满嘴食物地招呼他一同坐下了。
他买得是再简单不过的三明治和咖啡,三明治夹得煎蛋有些焦了,咖啡也因为买得太早而半温不冷,所幸他们都不是特别挑食的人(除了某人在蔬菜方面),凑合着也能填饱肚子。Luca一边吃早餐一边讲话,他叽哩哇啦地讲着今早的见闻,这令Shu想起高中时期和Kaneshiro同学每天中午在学校餐厅吃饭的时候——Luca总会在Shu的逼迫下点来西兰花然后又偷偷把它们扔掉,为了报复Shu的淫威他总是偷偷往他的午餐盒里挤上一大堆黄芥末酱。
回忆和现实交叠,这种体会Shu再熟悉不过了,但这一次他并没感到那惯有的淡淡失落。Luca还在唠里唠叨地抱怨Shu极简艺术的冰箱,在他看来双开冰箱没有填满五分之四就是一种暴殄天物。“我们等会儿可以去附近超市采购,如果你想的话。”他说,一连串的pogpogpog回答了他。
快速解决完早餐,勤勤恳恳Kaneshiro妹抖桑在奥萝拉先生的帮助下完成了他的清扫,接着他们就朝几个街区外的缺德舅出发。鉴于Luca仍是个可怜跛子,所以他们走得很慢,夏末秋初的爽朗天气适宜漫步,街道上步履匆匆的行人似乎都不如他们俩快活。
逛超市确乎是件有意思的事情,高大强壮的Kaneshiro中尉推着购物车在所有没有人的过道冲刺,他上蹿下跳活泼过头,哀求Shu再买一罐奶酪味品客的可怜语气简直和不远处那个六岁男孩一模一样。为了让都市男子Yamino接下来几周都不至于周末吃外卖或者饿死,他们在超市里买了一大堆适合存放的食物,从杂粮谷物麦片到即食苹果派——还有半打福佳白啤。
他们在附近的餐厅吃了午餐,放了奇怪香料和大蒜蘑菇的比萨,Kaneshiro先生厚颜无耻地靠狗狗眼从招待那儿蹭来了一个开心果味的冰淇淋球。“他们自己说所有带小孩的顾客都能免费拿到冰淇淋!”他狡辩道,无视自己明明比"爸爸"Yamino还要年长一个月。
Shu无奈而又纵容地朝他点了点头,被迫接受了这个从天而降的父亲身份。Luca一边舔着小银勺上浅绿色的冰淇淋一边和Shu讨论晚上该吃什么——人类就是这样一种生物,吃过午餐若无所事事便开始筹划晚餐。Shu半是无心半是有意地提议要不要去吃烤肉,但最终听从了Luca的提案:Kaneshiro大厨要亲自动手给他做顿大餐,哇喔,听着真是好期待。
于是乎他们又绕回了缺德舅买晚餐要用到的食材,Shu发现Luca显然是在乱买,因为购物车里的食材三分之一属泰国口味三分之一属中餐三分之一属意大利菜系,但看到他那种信心满满的表情,Shu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任由他胡闹。最后Luca又买了一盒麻薯冰淇淋,Shu义正言辞地警告他他今天已经吃过了,“你知道我在军营的时候多少年才能吃一次冰淇淋吗!”金发男人夸张地哀嚎着,搂着盒子好像寡妇搂着亡夫的骨灰盒,好歹要脸并畏惧社死的Shu只好同意,以此堵住他的嘴。
他们买得几大袋东西确乎够塞满冰箱了,导致搬运回公寓成了一件苦差,所幸有Luca Kaneshiro这位冰箱本人一起来拎。Shu起先还担心提重物会伤到他刚刚康复的小腿,可看他拎得卖力又起劲,便也让他拎了。
回到家后两个人都宽慰地叹了口气,一同倒在沙发上回血疼痛的双脚和肩膀。把买回来的食物收拾好归类放进冰箱里又是一件大工程,但看着那些包装色彩明快的瓶瓶罐罐一点点填满空荡荡的隔层实在是异常治愈且富有成就感。即使只是一个冰箱,Shu却突然觉得这位于市中心繁华地段却又诺大空旷的公寓有了一丝归属的感觉。
做完这一切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但距离Kaneshiro大师下厨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便搬出Shu的手柄打算玩游戏,两个人挤在沙发上,手边摆着半融化的麻薯冰淇淋,冰箱满满当当。
“……玩这个?”Luca嘀咕着打开游戏,然后他盯着屏幕上浅蓝色的乌波陷入了沉默,几秒钟后他转过头面向Shu,“你管你的宝可梦叫Wuca?”
呃,忘了这茬了。给宝可梦取前男友的名字应该是正常人都会做的事情……吧?Shu决定假装没有听见他说话,开始故作轻松地吹口哨。
他们玩了一个小时游戏,等日影愈渐偏西时Luca起身伸了个懒腰,他精壮的腰从宽大的衬衫下摆露出一截,Shu似乎看到了一些纹样,但随即又被衣服遮住了。“'It's showtime now!”Luca走进厨房,围上Shu那洁白如新的围裙,一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要炸飞厨房)的样子。
他将早些时候拿出来解冻的牛肉摆在砧板上,拿刀的姿势不像主厨倒有点像黑帮,Shu靠在厨房门框上看他做饭,希望他今晚能平平安安吃到饭吧。
傍晚六点半,一大碗热气腾腾然而外形又难以言说的——呃,物体,摆在了Shu面前。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道菜堪称卓越:它的包容性是如此之广、内涵是如此之丰富多样,Shu敢说他至少在里面看到了十八种食材。
他小心翼翼地用勺子戳了戳,随即抬头微笑着问一脸期待的Luca:“这他妈是个什么?”
“英式炖菜。”Luca笃定地回答。
喔——原来这一大堆泰国香米麻婆豆腐布拉塔奶酪的混合物是道英国菜,多么奇特,多么新颖,多么别出心裁。
Shu抱着赴死的心情品尝一勺,令他意外的是这玩意儿竟然没有难吃到无法下咽,它甚至还奇迹般地不错,他们的晚餐于是就这样在令人愉快的气氛中得以解决。“话说,谁教你的?这道菜。”Shu还是忍不住问。“喔,Mysta,Mysta Rias,我参军后认识的朋友。”Luca兴高采烈地回答,“他说以前他自己经常这样做着吃,味道很赞。”
那想必是位猛士,Shu心想。
晚餐吃过,Luca去冲澡了,Shu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半小时后Luca用毛巾擦着湿淋淋的头发从浴室出来,“你不用吹干吗?”Shu问,悄悄将目光从他当作睡衣的T恤那过于松垮的领口挪开。
“不用,天气还很热呢。”
“过来。”Shu朝他招手。
Luca听话地跑到他旁边,盘腿坐在沙发上,将毛巾扔给他,低下头。Shu自然地接过毛巾,在他脑袋上揉搓起来,柔顺的金发隔着布料在他手掌底下摇来晃去,他湿漉漉的、冒着热气的身体蒸腾出沐浴露的植物香味。他很熟悉这一工作,他也很熟悉,他们都一样,心照不宣而又默契万分。
“你什么时候纹身的?”Shu轻声问,毛巾和碎发遮挡住了Luca的眼睛,他的视线因此能够直白而赤裸地顺着他的颈脖一路滑到那片青黑的繁琐花纹深处,就如同金发发梢滴落的水珠。他身上的图腾对他来说是陌生的,性感但无耻,Shu讨厌那种陌生感,他习惯于对他了如指掌。
“两三年前吧,之前和Mysta休假的时候出去鬼混,喝醉了打赌谁敢纹最蠢的纹身,等我第二天清醒过来就发现自己身上多了一大堆东西,因此我还被长官罚了处分…”他哧哧笑着说,浅色的上扬的嘴唇在几绺湿发下一开一合,“…但我得承认那次打赌最后是他赢了,你敢相信吗?那家伙在屁股上纹了只捣蛋鬼狐狸……”
假如那时Luca没有被挡住双眼的话,他或许就能看见Shu颜色微暗的紫眸、他或许就能察觉到一丝小心收敛而又溢出的占有欲望。但Luca没有,而Shu也在七年时间里懂得了情感的克制,所以他眨眨眼睛将那复杂的情愫咽回心底,接着他起身将毛巾扔进洗衣篓里,又绕到冰箱前拿出两瓶啤酒,“怎么样?”他问。
——他也需要一点酒精。
拉环拉开发出清脆的金属碰响,他们坐在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碰碰铝罐,冰凉的酒液入喉,舌尖留下一片气泡破裂。
他们喝完第一瓶,接着是第二瓶,然后是第三瓶,一边用冰啤酒驱散夏末最后一点暑气,一边随意地聊天,讲无意义有意义的事,将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事,一直讲到落日被山峦吞没、深蓝黑色一点点淹过绮丽绚烂的晚霞余晖。他们将上面的窗打开,让海风从圣莫尼卡湾穿越整座城市吹进来,只为撩动发丝。
Shu的酒量欠佳,三瓶白啤就会上脸;但Luca的酒量更糟,并且一如既往地差得要命,三瓶白啤就能干倒,上脸还上头。Shu清楚地感觉到眼前的男人正因为酒精而迷糊起来,他说话更加语序混乱,拖着黏黏糊糊的尾音,时不时爆发出滑稽的大笑。Luca的话愈发多,Shu的话愈发少,他沉默地听他颠来倒去地讲没有逻辑的故事,那望向他的紫罗兰色眼眸能粘腻得扯出丝。
酒精麻痹理智,酒精模糊界限,但到底那也只是半打啤酒,再怎样也不会改变某些曾经做错的事情。短暂的朦胧后他们都清醒几分,那稍纵即逝的晕眩感确乎能被称之为快乐——“我还想要再来点。”Luca说,他笑眯眯地朝他眨眼,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我已经没有存货了。”Shu无奈地笑笑,他起身从冰箱拿回两瓶苏打汽水,递给Luca一瓶,“只剩这个了,爱喝不喝。”
Luca挑挑眉毛,似乎在琢磨其中意味,他旋开瓶盖,仰头喝一口——“没有气泡了。”他吐舌头做个鬼脸,“感觉放在你冰箱里的时间比我奶奶年龄还老。”
Shu捧场地为他没营养的笑话弯弯嘴角。他们又继续肩并肩地坐在落地窗前,窗外高楼冰冷璀璨,离他们那么远又那么近,今晚海雾浓重,天空压得很低。
“喂,来跳舞怎么样。”
Luca忽然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说着,Luca站起来,朝Shu伸出一只手。他的手慢慢落在他掌心,Luca将它用力攥住,然后将他拉起来,拉近自己。
一支舞,一支舞就好。
他们两个男步女步跳得都糟糕,间杂着时不时踩到对方的脚,所幸是赤脚跳舞,足尖踩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轻响。Luca因为腿伤而肢体有些不协调,总是歪向一边,Shu小心地扶着他,轻轻搭住他的腰,洗旧了而柔软宽松的衣料裹着他温热的身体和一些飘荡的空气。
一支舞吧,作为所有的弥补。
他们跳得很慢,谁也不说话,呼吸声被窗外风声掩盖。他们或许根本不是在跳舞,只是在夜色之中搂住彼此,步履慌乱,情感克制。
如果能有一支舞的话……
Luca身子一歪,连带着将Shu也扯得摔倒在地,就算是这支舞的结束。他们重新坐好,Luca端起汽水瓶饮尽,他轻轻咋着舌头,体会着那并不甜蜜的回味。
他的指尖在黑暗中慢慢靠近Shu的手,后者似乎在指尖相碰时轻轻颤动一下,然后他将他的手指包进自己的掌心。Luca侧脸看Shu握住他的手,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很微小的笑容。他凑近他,Shu并不后退,只是垂眸看他黯淡月色下他的面庞,瞳孔莹光闪烁。金色碎发下浅紫的眸子眨了眨,似乎在询问,似乎在邀请。Shu朝他低下头——
铃声突兀地响起,Luca下意识扭头去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他的唇似乎滑过他的面颊又似乎没有。
操。他轻声骂了句,然后站起来去拿手机,接起,随意地喂了句,几秒后Luca的表情严肃起来,但他的半边脸藏在阴影里看不真切。Shu等待着,他的胃部忽然有种焦灼的痛感,这似乎在预示着什么,但他不愿去想,他只想让Luca回到他身侧,立刻、马上。
通话并没有持续多久,Luca也没有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什么,只是低声应答着。
“收到指令,麻烦您了,Kosaka上校。”他简短地回答,挂断电话,转过身面朝Shu,Shu皱起眉头。
我要被调职到洛杉矶国际机场了。
他说。夏天结束得总是这样快。
※
周末结束回到研究室后的Shu一如既往地忙碌,但他跑去仓储区的次数却更多了——距离夜隼被拆卸回收的日子只剩下几天了,与Luca离开阿姆斯特朗飞行研究中心的时间差不多。
Shu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些什么,那架飞机就算再给他十年他也不可能修好,因为那玩意从一开始就毁坏得无药可救了,他只是——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的离去,再次离去。或许所有事情本就没有意义。
Luca说培训结束后他可能会被分配到美l国航空公司,负责一些国内航线,从洛杉矶到迈阿密或者洛斯卡波斯。Shu嗯了句,他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尽管他的午休总是泡在维修仓库,但他和Luca遇见的次数愈发少了——恢复健康的Kaneshiro中尉的休假自然也一并结束,他不再有空溜到文职区域,这会Shu也算见他穿空军制服的模样了,他看着脱去了孩子的稚气,又大概早已如此。
成长是最为残酷的事情。Shu盯着眼前没了外层金属壳而裸露内部构造的战机,怒火在一瞬间内吞没了他——为什么?凭什么?他突然很希望Luca能再也无法飞行,事故也好受伤也好,或许那样他就能回到他身边、他就能永远待在他身边……他握住线钳的力度如此之大几乎要折断手指,许久之后他慢慢松开手,从发涩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叹息。
但他知道那不是真正的他,他对他的情感如此强烈足以使他放手让他离开。
Luca要走那天飞机还没被拉去回收站点,至少他不用看着自己的飞机被销毁了,Shu在心里这么想,他下定决心这一天都要待在实验室里不踏出一步。
傍晚,就在Shu忙得脚不点地时,手机叮得一声响了——Shu知道那是Luca给他发来的消息,因为只有Luca一个人的消息他没有设置成静音。手机在口袋里震动,Shu想要忽略它,但它紧接着又响了几声,再也无法忍受的Shu拿出手机,点开消息栏:
[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
……
重复的消息源源不断地发来,似乎只有Shu回复了才会停止。
-[知道了,如果回LA了再一起玩吧]
他想想,只回复了这么一句。
[……sadge!]
[虽然长期都得待在飞机上或者机场里面]
[但应该可以经常回来的]
[不至于一去就几年!]
[……:(]
[:(]
或许吧,那又怎样呢。
-[okay]
-[一路顺风]
Shu无法想出其它回复,他的感情已经无法靠几个小小的冰冷的字符叙说了,他厌恶这样的道别,厌恶在这时怯懦的自己,但又能怎样呢。他明知道自己回复了让人接不下去的话,但他还是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很久很久,希望Luca能再说些什么——可他那端的消息气泡闪烁了几下后再也没了后文。
Shu叹口气,将手机放回白袍口袋里。放了太久的汽水没了气泡,只剩下苏打的涩留在舌根。他本该明白的,他想起他没有修好也不可能再修好的飞机,这一次他要让他失望了。
在他的指尖抽离口袋的最后一刻,铃声响起,Shu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联系人一栏显示着一只傻气的狮子emoji——是Luca。
“……怎么了?”他感觉他的声音在轻颤。
电话那端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们静静地听着彼此在心跳加速下紊乱的呼吸。
Shu Yamino你这个混蛋——
他听见他怒气冲冲的声音。
我说,谈个异地恋会死啊?
※
Shu在原地呆滞了几秒,然后他开始像倒垃圾一样滔滔不绝地倒出一大段话:“…我在市区的公寓可以住得下两个人,双人卫浴有健身房可以给你用,虽然就一张床但如果你介意的话我这周就去宜家买第二张,公寓附近就有地铁站坐绿线到洛杉矶国际机场里敦道海滩只有七站当然以后我们买辆车也可以我保证我以后会负责一半的家务甚至三分之二也可以……”
“以及,”Shu顿了顿,声音不受控制地变轻,“以及,我爱你。”
Luca似乎被他的一大段话给怔住了,几秒后他的轻笑顺着电流声滋滋传来,“……天哪,你真疯狂。”他说,“我在第一滑行道,Shubert。”
电话刚刚挂断,Shu就用最快的速度朝楼下跑去,撞翻了Ike手里的可乐和Tatsuki前辈怀里的文件,他会倒大霉的——但去他妈的,谁在乎!他急促呼吸着,吸入氧气快速转化成能量让他不顾一切地朝目的地奔跑、奔跑,再快一点。
他冲出研究区域,正式进入秋天的加州天空蓝得一望无际,风干燥而强烈,日光刺目,是适宜启程航行的日子。他看见远处滑行道尽头那个小小的人影:他的头发在落日下迸裂出比整个莫哈维沙漠还要灿烂的金色光芒,夹克的下摆被风吹起,墨镜推到额头上——他朝他奔来。
Luca Kaneshiro是一个勇敢的飞行员,他不会因为曾从五万英尺的高空坠落而畏惧再次飞行;Luca Kaneshiro是一个勇敢的人,他不会因为曾错失珍贵的事物而畏惧再次去爱。Shu明白这一点,他从未如此明白——Luca的脚边放着行李,他即将远去,但Shu并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他仍会飞回他身边。
#一些废话:
起因是看了那个露噶关于飞行员梦想和舒仔没能去舞会的切片ww 所以想要让Luca实现成为飞行员的梦想,也想要让shu得到那一支舞。
感觉舒君会是那种很变扭的人吧(^^)聪明仔会自己想太多结果反倒做出了愚蠢的决定…而更加神经大条的露也不能及时察觉到他的心理和想法。即使相爱,两个人也会在不成熟的年纪做出错过彼此的蠢事。年长一些后开始明白当初明明是想要和对方继续相伴的,这时只需一些小小契机来唤醒感情,比如说一场坠机事故,比如说一罐苏打汽水。
一些地方有逻辑漏洞请勿在意TT 飞机相关知识都是查的如果有错误非常抱歉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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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命人:枪手
传说中阎王爷有功德簿,记载每一个人的一生福祸。功德簿天生天成,神仙菩萨皆不得涂抹,唯有凡人一支笔可修改。
我们家族就是那支被上天选中的笔。
只要你出的起足够的代价,我就可以为你逆天改命。
1.
我是个不太乐意工作的人,每逢节假日必定想方设法给自己放假,比如今天,日历一撕,5月1号,得,全世界劳动人民一起欢庆,不能少我一个。
这时候听到阿里旺旺“叮咚”一声,我就觉得烦。正想装死,智能语音播报系统毫无感情地告诉我:“支付宝到账十万元。”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立刻换上...
传说中阎王爷有功德簿,记载每一个人的一生福祸。功德簿天生天成,神仙菩萨皆不得涂抹,唯有凡人一支笔可修改。
我们家族就是那支被上天选中的笔。
只要你出的起足够的代价,我就可以为你逆天改命。
1.
我是个不太乐意工作的人,每逢节假日必定想方设法给自己放假,比如今天,日历一撕,5月1号,得,全世界劳动人民一起欢庆,不能少我一个。
这时候听到阿里旺旺“叮咚”一声,我就觉得烦。正想装死,智能语音播报系统毫无感情地告诉我:“支付宝到账十万元。”
我垂死病中惊坐起,立刻换上一副热情洋溢的面孔:“亲亲您好,有什么可以帮到您吗?”
对方大概是被我吓着了,沉默半天,小心翼翼问:“这里是春联铺吧?”
“是。”
“改命的吧?”
“是。”
“那能帮我找个人吗?”
“亲亲出门左转派出所呢。”
“不是,我觉得那个人,他好像不是人。”
最终驱使我和他见面的,是我斩妖除魔维护世界和平的责任心,跟那十万块钱没多大关系。
对方三四十岁的样子,白衬衣休闲裤机械手表,戴一副金丝眼镜,一身书卷气,一看就知道是搞文艺的。
他递给我一张名片,正中间印着大大的“白季”两个字,我不认识,但是视线下移,紧跟着是一个笔名,我顿时“啊”一声叫了出来。
这个笔名有名到什么程度:全中国十四亿人,除了村里没通网的、不识字的、因为一些残疾或者病症不能看电视听广播玩手机的,剩下的人基本上都听说过他。我身边的亲戚朋友有一大半是他的粉丝。
他是八年前横空出道的文学新星,一开始写纯文学小说,斩获了国内各大文学奖;后来实体转网络,开始写网文,五年卖出三个超级IP,被改编成各种电视电影游戏动漫,几乎要重现千年之前柳永的“凡有饮水处,皆能歌柳词”。
现在网上他的粉丝和黑子正就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撕得火热朝天,一方声嘶力竭呼吁诺奖评选会睁眼看看中国网络文学,一方冷嘲热讽说他已经江郎才尽,最近几个月的更新写得狗屁不通,就这也敢肖想诺奖,声势浩大地连主流外媒都在关注。
但是他本人十分低调,从来没有任何一张照片流传出去,个人信息也被极其严密地保护起来,要不是他的编辑发誓说电话里是个男声,连他是男是女也够撕半年的。
可能是因为这样的群体性狂热使他厌烦了,一个月前他突然停止了最新一本小说的网络连载,声称需要找一个环境优美的地方“休养灵魂”,然后不顾所有人的劝阻,毫不犹豫销声匿迹了。
“但其实根本不是大家想的那样。”白季点了杯咖啡,揉着额角苦笑起来。他说话的样子有点奇怪,一字一字说得很慢,每一句话说完都会顿一下,似乎是在脑子里措辞。我想这大概就是常年和文字打交道的人的通病,用键盘比用嘴利索。
他突然站起来,双手撑在桌子上,凑近我耳边,压低声音说:“我之所以躲起来,是因为我妻子想杀我。”
我:“啊?”
“我妻子出轨了,她跟情夫悄悄准备了毒药,想骗我吃下去。我亲眼看见的。”
我又说:“啊?”
“他们还绑架了我的枪手,想让我身败名裂。”
我第三次说:“啊?”
2.
白季第一次觉得妻子不对劲,是在三个月前,她突然换掉了为他们家服务八年的家庭医生。
白季是一个不善于交际的人,特别是他写的第一部小说成为那年鲁迅奖的黑马之后,蜂拥而来的记者书商让他烦不胜烦,他干脆就学鲁迅“躲进小楼成一统”。不问世间日月轮换,一心沉浸在书中的世界,吃饭睡觉都在书房,甚至连生病都直接请医生到家里来。
这个医生是退休以后医院返聘的专家级医师,医术高超不说,最重要的是人生的风雨让他学会了什么情况下该闭嘴。
医生的儿子和最宠爱的小孙女都是白季的超级书迷,新书发售当天凌晨三点搬着小板凳去排队的那种痴狂,但八年来医生始终没有透露过自己跟白季的关系,就冲这一点,白季就很感激他。
只是白季不太用语言表达,虽然很多作品里都会描写一个慈祥和蔼的医生角色,但落到现实里,最多在看完病后涨红脸说一句“您走好”,除了妻子,没有人能明白短短三个字耗费了白季多大的勇气、蕴含了多少感情。
因此医生和白季妻子的关系更亲密一点,预约、付款、买药都是妻子在张罗,有什么医嘱也都是跟妻子说的,有时候他们怕打扰白季创作,还会特地离开书房交谈。
三个月前,白季的创作进入了瓶颈期,他跟代笔的枪手开始产生创作理念上的矛盾,枪手有时候会愤而罢工,白季只好自己磕磕巴巴更新,写出来的文字不太如人意。
虽然脑残粉们被偶像光环蒙蔽了双眼,自我欺骗这是作家在尝试新的写法,但脑子清醒的人毕竟占大多数,质疑他更新质量的人越来越多。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白季江郎才尽”的传言一夜之间如韭菜一般长遍了网络的每一寸土地,他的黑粉也突然爆炸式增长起来。白季敏锐地意识到,如果不做点什么,一个可怕的后果就要出现了,他于是第一次向妻子提出,要休息一段时间。
在白季转战网络小说后,为了屏蔽不必要的干扰,妻子担任起了他的经纪人,跟编辑交涉、与粉丝互动、与出版商谈判都是妻子负责。通常他要请假,要过的第一关就是妻子,妻子总是会温柔地嘱咐他好好休息,然后让阿姨准备一些补脑的汤来。
但这次,妻子说了“不”。
这就跟老板说请假扣工资一样有威慑力,白季只好继续痛苦地绞尽脑汁,一边勉力更新,一边拼命给枪手打电话、发短信。
与此同时,对他作品的负面评价逐渐多了起来,白季因此陷入了深深的焦虑之中,甚至出现了梦游的症状。有时候明明记得自己已经上床了,一觉醒来,抬头却发现自己坐在电脑屏幕前,打开的文档里写着歇斯底里不知所云的话,各种阴郁的字眼让他十分不舒服。
白季第二次跟妻子提出要休息一段时间,理由是自己生病了。
妻子请了医生来,这也是白季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家庭医生。看病的流程还是老样子,但医生和妻子出门后爆发了激烈的争执,隔着厚厚的隔音门板,白季听不大清他们在吵些什么,只隐隐约约捕捉到医生说的两句话。
第一句是“你这是在杀人”。
第二句是“他真的会死的”。
白季不知怎么的,把这两句话记在了心里。
第二天,妻子领了一个新的医生过来,白季见到新医生的第一眼,内心就充满了警惕。
——他太不像一个医生了,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痞气,更像是流连欢场的花花公子。他看病的方式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两手空空,没有带任何医疗器材,只是跟白季闲聊,言谈间不断刺探白季的隐私,目光也总是在白季的书房里扫来扫去,好几次停留在书柜的暗格上。
那里是白季资产和保险,所有受益人一栏的名字都是妻子。
白季只是不善于交际,不代表他傻,事实上,作为天才小说家,他智商高于一般人,心思缜密,感情丰富,联想能力极强。根本不需要多说,通俗小说中杀妻骗保杀夫骗保的情节一瞬间铺陈在他脑子里。
新医生出门后,白季悄悄躲进了客房洗手间,那里正好可以把整个客厅的情况尽收眼底,他清清楚楚看到,妻子低着头,依偎在新医生的怀里,而医生,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一瓶药,塞给了妻子。
离婚!
白季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他也确实这么做了,偷偷在网上搜索离婚协议的注意事项,还微信加了好几个律师悄悄咨询。
妻子给他送安神补脑汤的时候白季正在仔细研读婚姻法条文,心里一慌,手忙脚乱关掉了网页,不敢与妻子对视,借口上洗手间躲了起来。
等他洗了三遍冷水脸,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从洗手间出来,却发现妻子正拿着自己的手机翻看。白季赶紧把手机拿回来,低头一看,界面停留在他和枪手的短信对话上。
白季说到这里,手有些发抖,哆哆嗦嗦喝了口咖啡。
我趁机插话:“您是说,您的作品是由枪手代写的?”
白季一愣:“是,枪手的事我忘了先说了吗?”
3.
白季不是一开始就有枪手的。他当年出道,实打实用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但是纯文学不像通俗文学,只要群众喜闻乐见就是好作品,纯文学领域的玩法更加复杂。
第一是受众小,都是些爱玩文字游戏的读者和作者,相对于通俗文学的广大受众来说,颇有些“圈地自萌”的意味;
第二它自有一个评价体系,有些文学评论家专以批评他人的作品为业,很多后来的著名作家一开始总要经历一个“所有出版社都拒收,各大文学期刊都在批评”的阶段,可以说是一个侧面印证了;
第三大人的世界总有很多潜规则。
白季情感细腻,也容易想多,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心里承受能力不太好。他年纪轻轻,横空出道,颇断了一些书商的财路,因此对他的评价是毁誉参半,夸的人说是年少有为,骂的人说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结果白季眼睛只看得到那些批评的,天天闷头往自己心里塞,塞着塞着,就气出病来了。
最可恨的是,他缠绵病榻的时候,还有批评的声音,非说他是“搞一些文艺青年的噱头,学人家林妹妹的病态美”,他一怒之下,撕毁了自己正在写的小说手稿,打开了网络小说网站。
网文圈的年纪相对比较轻一点,很多扑街作者都是二十几岁大学刚毕业的样子,年轻人在一起,勾心斗角总比大人少一点,环境轻松了,白季的创作也进入了井喷期。
他有良好的文字功底,又有优秀的人物塑造能力,吊打小白水平的作者绰绰有余。但也是他受过的科班教育束缚了他,他写出来总没有网友想看的“那味”。有人说他写得不够“爽”,有人说他写得太“矫情”,写出来的作品总是叫好不叫座。白季收入锐减,压力倍增,又一次病倒了。
这一次是真正的大病,差点没喘过气来,生病期间总是迷迷糊糊,时常在昏睡,更新也无奈断了。休养了好几个月,缓过神来登录账号,正准备迎接网友的谩骂,却意外发现——
有人在替他写小说。
这是白季跟枪手的第一次接触。
白季连夜读完了枪手续写的章节,忍不住拍案叫绝,病气去了一大半。而网友的反应也证明了白季眼光没问题,评论区铺天盖地的夸奖与催更,疯狂增长的收藏与订阅,无一不把这本原本只有名气没有收入的小说推向一个高度。
但是读完之后,白季犯了难。他其实是一个比较古板的人,既不愿沽名钓誉,也不愿冒名顶替,第一反应自然是要告诉读者们,后续的章节不是自己写的。
但是公告拟好了,真到要发出去的时候,鼠标却怎么也点不下“确定”。这是白季第一次尝试到读者的积极反馈,第一次看到全部都是正面评价的留言区,这比其他任何荣誉都鼓舞他。
前面说过,白季是一个心思敏感的人,是那种别人骂他一句他会在心里记很久,不断反省自己的人。用金钱、用诺奖或者用其他什么东西来诱惑他,都不如这一块留言区有用。
他渴望的是母亲般的关怀,是读者用热爱铸成的港湾,他渴望的是成为毛爷爷那样的人——特别是印在红色纸上的毛爷爷,绝对的人见人爱。
正在犹豫间,白季的qq响了,一个陌生头像跳动着。点开一看,那个人发了一句话:
“你别发公告,后续章节是我写的。”
白季大吃一惊,连忙问他是谁,他回得很快,但很神秘,他说:“你可以叫我枪手。”
枪手说:“你在文学界积累了名气,实体转网络又提供了噱头,你的小说开头大气,功力极深,完全有一举成神的条件,只是差一点放开心胸的勇气。”
“有些人写小说是为了吃饭,有些人写小说是为了兴趣,但也有一些人写小说是为了,造梦。”枪手说,“你应该抱着‘为读者创造一个梦境’的想法写作。你要承认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最想要什么,也正是千千万万读者最想要的东西:功成名就、出人头地、衣锦还乡、家财万贯、妻妾成群……你不要觉得低俗,这就是普通大众一生所追逐的东西,你不愿意写进去,只是因为你感到羞耻,你想像从前拒绝‘阿堵物’的文人一样拒绝人类的天性。”
“但是没关系,你不想写,我替你写。我帮你添加俗世情节,你负责写仙家文章,用我的欲望和你的文笔,我们一起创造一场醒不来的梦。”
白季愣了很久,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那个人发了个大笑的表情,又发了一个银行账号,淡淡地回答:“钱。你有粉丝基础,有变现能力,我只要五五分账。”
白季同意了。
接下来的几年,白季凭借着优美的文字和接地气又不落俗套的情节,在短短五年内,成为了国内网络小说界的第一人,其风头之大,连那些假清高的文学评论期刊都开始说白季的好话,吹得过一点的,还说“网络文学已经有了可以和传统文学比肩的实力”。
枪手一直是白季一个人的秘密,他连妻子都没告诉;枪手也一直很安分,收了钱默默代笔,不废话,也不拖延,直到最近的一部小说,两个人产生了完全不同的分歧。
白季接受的科班教育,总是告诉他,小说家是整部小说权力最大的人,也是权力最小的人,当小说的内部世界创造完全的时候,是由笔下的角色决定情节的走向,而不是作家主宰人物的生死;
但枪手却不这么想,他认为小说家是梦境的主人,当然是整部小说唯一的真神,他想让谁死就让谁死,想让情节进入一个如何匪夷所思的拐点就拐。
两人就作品了一个小人物的命运产生了争吵,白季不愿意制造一个廉价的、荒诞的、空洞的悲剧来博取读者的眼泪,但枪手却认为现在时机刚刚好,杀一个配角赚读者眼泪,可以制造新的热点话题,从而吸引更多读者来付费阅读。
两个谁也说服不了谁,枪手干脆不再出现在qq上,白季千辛万苦利用银行账号查询到了枪手的手机,打电话过去不接,只好拼命发短信。
一开始枪手也会回一两句,无非是把网络上的争执延伸到短信中,但自从妻子看过短信之后,枪手就真的消失了。
与之相对应的,妻子开始在白季日常吃的药里面加了一种白色的小药片,白季悄悄观察过,正是从新医生塞给妻子的那瓶药里倒出来的,没有任何标签。
白季开始经常性做噩梦,梦里的情景大多数中国人耳熟能详,就是潘金莲端药走来,对床上的武大郎说:“吃药。”在外人看来这只是一个用作谈资的名场面,但对白季来说,这就是活生生的杀机。
他终于忍不住,在某一天趁着妻子不注意,从家里跑了出来,他必须先找到枪手,稳住亿万读者,不然代笔被揭穿后,随之而来的谩骂,将是他不能忍受的。
4.
白季说:“你不是会看功德簿吗,请你从我的功德簿中找出枪手的蛛丝马迹,酬金不是问题。”
说实话,在白季讲故事的同时,他身上的功德簿像沸腾的云海一样在周身翻涌,我就是不想看都不行,而且确实,我已经找到了枪手在哪里。
但没等我开口,白季的脸色突然大变,他猛地站起身来,转身就想跑,但是一个男人从门口冲进来,三两下就把他制服在地。
白季惊恐地向我求救:“快报警!他就是我说的那个新医生!是我妻子的情夫!我……”
他剩下的话音被堵了回去。男人一手捂住白季的嘴,抬起头向我道歉:“不好意思啊,保姆一个没看紧,让他跑出来了。您稍等,我姐马上就到,让她来跟您说,成吗?”
我点点头,看到一个气质优雅的贵妇——不,不能用这么雍容华贵的词,应该说是中年以后的李清照,淡然、悠远、带一点点哀愁的大户人家小姐,推开门走进来。
她问我:“这里说还是换个地方?”问这话的时候她眼睛看着在地上挣扎的白季,意思十分明显,我从善如流挑了个包厢,关起门来,她开口第一句话:“你都看出来了吧?”
我点点头。
白季的故事其实完全可以有另一种解释。
原来的家庭医生知道什么不该说,因此没有告诉白季他有轻微的人格分裂倾向,并且在经历过两次挫折之后成长成了一个成熟的人格,就是枪手。
白季太内敛,又太敏感,他需要另一个强大、而且能直面自己欲望的人格来保护自己。其实如果白季冷静一点,从自己的叙述中,也能找到一些端倪。比如说,最明显的,在白季“生病昏睡”期间,为什么枪手就能巧而又巧无缝接管他的账号,顺着他的思路替他写小说?
因为枪手就是他自己,他以为自己在昏迷,其实是枪手在使用他的身体,枪手熟知他的账号密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qq列表里加入一个小号。
甚至如果有一个上帝视角,观众们会很惊悚地发现,白季所谓的在跟枪手交流,其实是在同一台电脑上了两个qq,作为“白季”的人格问完话,作为“枪手”的人格打开另一个对话框开始答话,交替使用身体。
而枪手和白季的矛盾,其实不在于小说内部,而在于对身体的控制权争夺。枪手越来越强大,白季已经意识到自己压制不住他了,于是开始策划枪手消失。双方斗争的结果会很直接地体现在更新的章节上:写得比较“飘”的,是白季;写得比较“爽”的,是枪手。
这也是为什么妻子不同意白季休息的原因。她必须通过章节风格的变化,来确定究竟是哪个人格占了上风。
当白季第二次提出要休息的时候,妻子意识到“白季”已经精疲力尽了,她必须做点什么才能保护自己的丈夫,于是她请求家庭医生治疗白季的精神分裂,这就是白季偷听到的她和家庭医生的争吵。
“杀人”事实上是指消灭枪手人格;“他会死的”那个“他”也不是指白季。
新来的医生是白季的小舅子——就是白太太的弟弟,他们姐弟气质大相径庭,但长相其实是有七分相似的,我这种局外人都能一眼看出来。
但白季认不出小舅子来,只能侧面证明白季的主人格已经到了危急存亡的关头了,白太太和弟弟没有办法,只好冒险使用了国外的药物,这也是为什么药瓶上没有标签的原因。
至于那个银行账号,其实是白太太的,预留的号码也是白太太的,这才能实现“白季”拼命发短信,“枪手”偶尔有机会拿到太太的手机,才能回一两句话。
白太太叹口气,眼底有着淡淡的青痕,眉宇间露出一丝疲惫的神色,问我:“大师,你能不能替我丈夫改个命,治好他的精神分裂?”
我说:“我能改,但是你要知道,三分天注定,七分还得靠你丈夫自己,坚强起来,战胜挫折。”
白太太笑了笑:“没事,还有我呢,还有我弟带来的药呢。”
5.
白季,文采斐然,性懦讷,神思并存另一人。
“后药愈,终生不再犯。”
6.
没过几天,九哥突然来找我,问我:“你是不是给那个著名大作家改过命?”
我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九哥神秘一笑:“我们部门年前刚刚研制出一套监察设备,可以探测出一个星期内发生过的超自然事件,我们正在投入试验,随便找了几个著名人士24小时监测,这不,就给我抓到你用功德笔了。”
我知道九哥的职责是要把所有他管理范围内的神秘学事件都封存做档的,赶紧把白季的事讲了一遍,九哥摸着下巴说:“我觉得不对。”
我说:“啊?”
“我问你,假如你是一个女的,你是会爱上一个成天伤春悲秋玻璃心老学究呢,还是爱上一个才华横溢刚强如铁讥诮讽世的织梦者呢?”
我愣了一下:“月月的故事告诉我们,人类的爱情是不讲道理的……”
九哥打断我:“当然,如果这两个男人是两个人,那当然还要加上伦理道德,但如果这两个男人是一个人呢?你怎么选?”
我莫名其妙想起白太太临走前那个笃定而眷恋的微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打开白季最新连载的小说章节,下面的评论一片叫好,最常用的句式是“作家经过一个月的休整,终于恢复了巅峰时期的状态,江郎才尽的说法不攻自破”。
他甚至跟随潮流,发布了一章语音作家说,侃侃而谈他的创作心路,声情并茂,异常流畅。其中有一段说:
“我曾经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但是因为一些创作理念,最终反目成仇了,我很怀念他,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这是我一生的伤痕,也将是我创作的动力。我希望用我的行动告诉他,作家是一部小说的主宰者,他要对每一个角色的死亡负责。”
“我也想用余生对文学的坚守告诉他,我要对他的死亡负责。”
作者:马甲小姐
那原本是多么漂亮的生命。他鲜艳而夺目,热情的绽放着。
他芬芳馥郁,耀眼而迷人,无数人为他痴迷,像是高贵的玫瑰花,恣意散发着魅力。
这生命多么灿烂,多么美好。可正是他的美好,为他引来了灾祸。
玫瑰的傲骨被生生折断,散发着馥郁芬芳的花瓣被撕毁,高贵美丽的生命被扔进了肮脏泥潭。
那美丽的生命、被众人倾慕的生命,就这么被摧毁了。
这漂亮的生命,名唤
宋
声
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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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原本是多么漂亮的生命。他鲜艳而夺目,热情的绽放着。
他芬芳馥郁,耀眼而迷人,无数人为他痴迷,像是高贵的玫瑰花,恣意散发着魅力。
这生命多么灿烂,多么美好。可正是他的美好,为他引来了灾祸。
玫瑰的傲骨被生生折断,散发着馥郁芬芳的花瓣被撕毁,高贵美丽的生命被扔进了肮脏泥潭。
那美丽的生命、被众人倾慕的生命,就这么被摧毁了。
这漂亮的生命,名唤
宋
声
声
使用权限看我主页置顶
“&”
朋友,你知道“&”符号吗?
我听说,
它是指尖滴答的残酷,
是倾盆而落的罪恶,
是挣扎而死的夜莺,
是黑暗的土壤中长出的玫瑰,
是死去的歌。
但它也是明亮的信仰与希望,
是最漂亮的生命,
是最瑰丽的灵魂,
是刺破...
朋友,你知道“&”符号吗?
我听说,
它是指尖滴答的残酷,
是倾盆而落的罪恶,
是挣扎而死的夜莺,
是黑暗的土壤中长出的玫瑰,
是死去的歌。
但它也是明亮的信仰与希望,
是最漂亮的生命,
是最瑰丽的灵魂,
是刺破晦暗的利刃,
是最后一抹耀眼的笑,
是拼死兑现的承诺。
是流星,划破长夜,消逝于人间,
是雄鹰,翱翔苍穹,盘旋于桃源 ,
是凤凰,浴火重生,沉溺于血海。
——是宋声声。
……………………………………
几天前凌晨三点突然惊醒,写了这堆不能体现出声声万分之一经历和魅力的东西
声声的人格魅力太吸引人了,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喜欢宋声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