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理砂】理性讨论家庭氛围对宠物性格的影响
、一些大量造谣追击队沙雕日常,理砂已交往前提,没什么预警。
、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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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你的爱经久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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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问:为什么大家要养第二只宠物。
答:不单纯因为一猫一狗完整家庭的幸福感,更为了探究稳重的乖宝发癫另一面。
【附图:猫狗狰狞干架场面JPG】
是的,看到这种情况你就一看一个不吱声、一看一个拍照、一看一乐、啊不不喘气吧。
追评:太上皇平时大橘为重,见人就闭着眼吃饭说跪安的平身,对于猫薄荷都不睬不理的。但是一遇到带刀侍卫总是能精准呼它两比兜。
如果有人问拉帝奥在养...
、一些大量造谣追击队沙雕日常,理砂已交往前提,没什么预警。
、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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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使你的爱经久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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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问:为什么大家要养第二只宠物。
答:不单纯因为一猫一狗完整家庭的幸福感,更为了探究稳重的乖宝发癫另一面。
【附图:猫狗狰狞干架场面JPG】
是的,看到这种情况你就一看一个不吱声、一看一个拍照、一看一乐、啊不不喘气吧。
追评:太上皇平时大橘为重,见人就闭着眼吃饭说跪安的平身,对于猫薄荷都不睬不理的。但是一遇到带刀侍卫总是能精准呼它两比兜。
如果有人问拉帝奥在养了一只狗后为什么又养了一只猫,忙着下单宠物玩具的教授纡尊降贵地打开相册,展示了一张在萨摩耶脑袋上叼着栓绳溜萨摩耶的金色小猫咪。
拉帝奥想了想,说:他们家萨摩耶是半路捡回来,有乱磨牙的坏习惯。
啊,磨牙棒是人。
砂金当时就猜因为这个毛病梭哈才被弃养的。实际上,它本性还是个乖宝宝。送去行为矫正后,梭哈彻底变回了白白的小天使,天天给砂金当暖脚垫或者靠枕都没有半点抱怨的。
讲了那么多梭哈的事情,好像和那只新养的小猫咪没什么关系。拉帝奥满意地结束了购物,认真地思索了一下自从养了猫之后又开始暴露另一面的癫癫梭哈。
“为了探究家庭环境对宠物性格的影响。”拉帝奥正色。
“然后,看看梭哈能忍孔雀忍到什么时候。”
02
耶耶回家的第一天,两人遇到了个大麻烦——就给耶耶起什么名字,拉帝奥和砂金认真严肃地讨论了很久。
为了广泛地听取意见,他们甚至和账账金牌饲养员拉了个三人小群。
托帕真以为这二位是想征求一下有宠人士的意见——起码有拉帝奥教授,他不会跟着砂金胡来。
接连否决了砂金提出的“胡啦”“全押”之后,托帕头疼地询问拉帝奥的备选方案。
砂金诡异地沉默了几秒,扣了个句号。
紧接着,教授非常认真地提出了他的方案:“为什么不能叫它拉格朗日或者斐波拉切。”
托帕:……
砂金:所以为什么不干脆叫它博识尊?
砂金:养一只博识尊多炫酷啊
砂金:我们有一只博识尊唉!
托帕:……
托帕:呃……其实我觉得砂金你刚刚的思路挺不错的,我们继续讨论一下
托帕:至少我觉得,叫它胡啦什么的,比喊它费马或者欧拉要来得正常人得多
砂金:没事哒没事哒没事哒
砂金:哈,你终于知道了我为什么要拉你进群了吧
拉帝奥:……
拉帝奥:?
砂金:我觉得叫他“胡啦”或者“买啦”挺好的
托帕:……你也拱出切!
烦不了的托帕留下一句“呵呵大家各叫各的各凭本事”反手退群,耶耶回应谁多最后就拍板谁的名字——获得了小情侣的一致认同——这就是一身班味的砂金回来后还有精力带毛孩子完成每日玩耍kpi的原因。
等到拉帝奥下班回来做饭,运动过量的砂金能猛猛炫两大碗。
在看见砂金的体检数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后,拉帝奥默默给梭哈多加了个肉罐头,夸了句“good boy”。
03
新来的猫咪叫孔雀。
此昵称并未经过某位大孔雀的应允,是拉帝奥捡到小猫的当时就拍板的。
照片也发给砂金了。很可惜,会在聊天框喵喵咪咪的大孔雀正在某个信号不好的地方出差,所以痛失抢夺起名权的最好时机。
砂金很忙,消息框毫无动静。拉帝奥又发了三张小猫咪的照片,并没有很遗憾地把砂金的昵称改成了“大孔雀”。
04
众所周知,拉帝奥和砂金都实现了经济自由。
但社畜、尤其是拉帝奥和砂金这种高级社畜忙起来的时候鬼迷日眼脚不沾地,一视同仁的泡面营养剂外卖食堂几班倒。
通常来讲,拉帝奥十分爱岗,砂金非常敬业。
具体表现在一个实验室课堂两点一线一宅一个月起步,一个公司是我家我的幸福靠大家。
一言以蔽之,分则工作狂魔,合则找不到约会时间。
给托帕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俩的婚后生活该怎么协调。
偶然会看见砂金闲得蛋疼四处抖落拉帝奥做的爱心餐盒,托帕熟练低头一顿猛猛操作手机,几人拉的营养剂拼单群提示团购成功。
某嘚瑟的孔雀因为来迟一步而没有拼到他最喜欢的一款营养剂。
托帕心情顿时舒畅:哈,秀恩爱,报应快。
隔壁翡翠路过时看了眼托帕的电子屏。于是*AAA吃饭要紧*的群里多了第四人。
05
最近因为砂金出差,吃饭要紧的群里三人拼单格外顺利。
有天托帕突发奇想,问拉帝奥要不要拼猫粮,正好她的生态舰需要补货了。
群里的拉帝奥沉默了一会儿,随即发出了一张照片。
孔雀是只挑食的小猫JPG。
挑食在猫粮不吃、小鱼干不吃、猫条也不吃。只抢拉帝奥的饭吃。
图为小孔雀优雅端坐在桌面上喝汤的照片。
没错。拉帝奥不仅要做特制的猫饭,还要假装成自己的晚饭并勾引挑食的小猫咪抢饭。
孔雀vs人类:孔雀大获全胜。
06
公司几人曾经试图凑一桌打帝垣琼玉。
直到砂金连着庄家通吃了十几把,后来他们再也不带砂金玩了。
所以翡翠一直有个疑惑:为什么还是经常碰到砂金和托帕忙里偷闲凑一桌打游戏。
有一次好不容易碰到爱岗敬业的小叶琳娜摸鱼,翡翠凑上去一看,果然隔壁工位的砂金也在摸鱼联机。
或许是上司的目光太过热切,托帕终于抬头对着翡翠眨巴眨巴眼:“您也要蹭砂金的好运buff吗?”
翡翠似有所悟。
“那家伙狡猾得很,代抽业务对同事吃得更狠。不过......”托帕展示了一下联机状态,捯饬了一下卡池,“我后来发现抓他来联机也有好运buff。”
抽卡界面赫然十连双金。
翡翠恍然大悟。
十分钟后。砂金的世界。
[*慈玉*申请进入世界。]
砂金:?
07
联机的位置三缺一。
某次翡翠随口提了一嘴少人的事情,下一次联机时,砂金就把拉帝奥拉了进来。
彼时,公司三人除了某个谈恋爱的都没有能和真理医生熟到凑一桌打游戏的程度。
一时间,除了特效,砂金的世界唯有沉默。
很快,两位女士眼睁睁地看着一贯和他们抢输出位的砂金换上了辅助,打架的时候从头到尾黏着拉帝奥。
*慈玉*私聊*账账*:拉帝奥教授最近不忙?
*账账*私聊*慈玉*:砂金说他求拉帝奥教授来一起玩的
*慈玉*私聊*账账*:哈哈哈,小情侣感情真好
[*账账*更换辅助角色,请求支援*慈玉*]
*账账*私聊*慈玉*:我雷理砂
翡翠:......啊哈。
08
后来,打了几把游戏下来他们莫名其妙就都熟了。
偶尔再能凑到一起打游戏时,拉帝奥经常和平地和他们商量换着输出辅助打。
翡翠发出感慨:果然谈恋爱总不能一个都不靠谱。
托帕直接修改了自己的签名:我雷砂金。
09
砂金出差失联的这段日子,难得的几人能凑到一块的空闲时间,托帕也顺理成章邀请拉帝奥打了两把。
托帕正寻思拉哪个第四人进来时,砂金的号便加入了进来。
翡翠:?
托帕:见鬼了?
同时,拉帝奥连麦的声筒里传来一声婉转绵长的“喵唔——”,随即是教授低声一句“好好操作”。
有句话是,你永远不知道屏幕对面操作的是人还是狗。
就比如现在,两位女士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屏幕那边是教授家的猫在操作。
配合屏幕上砂金号的角色一动一动宛如接触不良的动作,托帕发自内心地悲愤道:“教授,我说您终于还是被近墨者黑了啊!”
翡翠:……阿哈!
10
有时候人儿确实不能太熟,一旦没了边界感,滤镜就会刷拉拉地狂掉。
砂金出差,代跑真理大学和拉帝奥谈业务的活儿就落在了托帕身上。
至少在不熟之前,拉帝奥与托帕他们的交接都是一板一眼的,要内容有形式要形式有形式的。
到了现在,拉帝奥终于连形式都懒得走了。同为打工人的托帕表示十分理解教授的这种性格,只拿了签字材料,临走前随口问了一句他这么急匆匆的要去哪个实验室。
拉帝奥停了下,认真地对托帕说:孔雀挑食,回去喂猫。
托帕:那梭哈呢?
拉帝奥:它负责监督孔雀吃饭。
托帕:……
托帕恍惚:我竟然有一天想对拉帝奥教授用倒反天罡这个词。
11
至此,托帕的滤镜碎得一干二净。
翡翠后来得知了还安慰了两句:拉帝奥教授和砂金谈到一起总是有原因的。
托帕下意识反问:那天天和砂金混到一起的我们?
翡翠沉默。
翡翠沉思。
翡翠斩钉截铁:我们只是同事,不熟。
12
孔雀是一只很通人性的小猫咪,具体体现在很多方面:大摇大摆抢人的饭吃、熟练操控AR玩小游戏,甚至一时兴起还会咬着绳子溜梭哈招摇过市、耀武扬威。
拉帝奥并不能把它当成一只单纯的小猫咪来看。
它会在夜晚拱进拉帝奥宽阔的胸膛,然后斯哈斯哈地乱舔——直到拉帝奥揪着它的后脖颈提溜起来。
孔雀无辜:“喵?”
拉帝奥:“睡觉。”
孔雀:“喵。”
拉帝奥:“你睡不着?”
孔雀舔了舔拉帝奥的手指:“喵喵~”
拉帝奥:“你说你要听睡前故事才能睡着?”
孔雀学着梭哈那样讨好地吐出小舌头,狗里狗气地叫:“喵嗷——喵嗷!”
——虽然拉帝奥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只小猫咪的脸上读懂“讨好”的表情的。
但拉帝奥对自家毛孩子向来宠溺。
卧室的恒温系统维持着舒适的温度,隔绝了星球表面此时的寒冷。拉帝奥放好手中的资料,关上灯。足以容纳两个人翻滚的大床显得空空荡荡的,他抚摸着猫咪柔软的肚皮,瞥了眼另一个没有人睡的枕头,很快收回了视线。
“很久以前,这里有一只笨蛋鸭。”
拉帝奥顿了顿,随即侧着躺在薄被里,把那一团金色毛球轻轻拢到自己的怀里。他的声音低下去,又温柔了起来。
“笨蛋鸭有个非常好的朋友,大家都叫它天才鸭。”
“笨蛋鸭太笨了,总是受很多很多的伤。”
“因为笨蛋鸭和天才鸭是非常非常好的朋友,每一次受伤,天才鸭都会非常担心和难过。”
“有一天,笨蛋鸭又独自在外受了很重很重的伤。这一次,笨蛋鸭不愿意它的好朋友这么担心它,所以它很快想出了一个很笨的主意:向天才鸭隐瞒。”
故事还未结束,怀中的猫咪已然乖巧睡去,打起了小呼噜。拉帝奥止住了讲述,闭上了眼睛,也一同渐入梦乡。
13
此时,距离砂金出差已经过了两个月。孔雀来到家里也刚满半个月。
孔雀是一个好动的小猫咪。它通人性,看起来瘦弱但上蹿下跳的本事无人能敌。
自孔雀来了后,梭哈零帧起手和弟弟学起了拆家。而孔雀,则无师自通学会了开门、拆锁、并带领梭哈离家出走。
于是,当孔雀再一次拆开大门迎头撞上拉帝奥后,它迎来了住满半个月的礼物——
带着项圈天天陪主人出门的义务。
14
真理大学的校园内网上有条最近才被置顶的帖子。
点进去一看,赫然是一段视频。
拉帝奥教授指着投影屏幕上的三道题,在底下一片学生的鸦雀无声中看向讲台上懒洋洋的小猫咪。
教授:“第一题选什么。”
小猫咪:“喵喵。”
教授:“选B正确。”
教授:“第二题呢。”
小猫咪:“喵。”
教授:“正确。”
教授:“很好,看最后一题。”
小猫咪:“喵喵。”
教授:“你再想想。”
小猫咪:“喵喵——喵。”
教授:“选C正确。”
视频戛然而止,水友的评论没有止步于此。
除开一些感慨猫猫可爱的,还夹杂着期末学生透出屏幕的尖锐爆鸣。
譬如“教授家的猫能不能替我考试求求了”。
底下点赞第三量的评论:“求能从拉帝奥教授手中偷到猫的教程!!!”
点赞量第二:“不愧是拉帝奥教授家的猫!”
点赞量第一:“哈,有时候你连教授家的猫都不如。”
15
比起论坛上的学生,拉帝奥手下实验室里忙活的学生是真心想问孔雀喜欢什么颜色的麻袋。
小猫咪是不能进实验室的。
但孔雀这种溜达一圈就能让实验突破关节进入下一阶段的幸运小猫除外。
组团偷猫的计划最终败退在自家导师的注视下。学生只好买足了猫条和小鱼干,猫猫祟祟地摸到孔雀小猫咪面前,挨个献上自己的诚意。
后面一串学生顶着老师的死亡视线,坚定地供上了自己的贡品。
“教授我知道您很急,但您现别急!”
“教授您多带孔雀来玩吧。它来一趟我直接少忙半个月。”
“科学地做实验玄学地做法那根本不叫歪门邪道!”
“对啊对啊!做科学的实验干得都是有依据的!”
“献上的都是我们做学术的诚心!!”
拉帝奥:?
16
转眼快到年末。
之前公司年会要求每个部门分别出几个节目。
任务分配到翡翠这里,翡翠对着砂金和托帕忧愁地叹口气:“战略投资部有三个表演项目名额,我分到一个。问题来了,表演什么。”
托帕一拍大腿,出起了主意:“这不是你才养了毛孩子,正好这几天账账特别有表现欲,到时候让账账和梭哈凑一起上去给新来的员工表演整理账单。”
翡翠:“等你们年轻人也不用这么整顿职……”
砂金回顾了一下自家的团子的憨憨笑容,坚定拒绝:“补药啊!梭哈还只是一个一岁的孩子它没来得及学才艺!!”
托帕想了想:“也行,毕竟全宇宙也就账账这么一只可爱温顺又多才多艺的扑满。那让账账一只扑满上。”
砂金:“偌大一个舞台,就账账一只扑满实在是好孤独啊。你怎么不陪它一起表演亲子节目?”
托帕:“我要在场下指导。emm你行你上?我也能把你当扑满指挥。”
砂金:“你真不客气啊,咱种族不一样聊不到一块,婉拒了哈。”
插不上嘴的翡翠:?
最后,正在和砂金煲电话粥的拉帝奥对这个提案一锤定音:拒绝动物表演!适当婉拒动物硬要表演。
托帕摊手:“那你说表演什么。”
砂金迅速点开手机:“来给他们整一波上春山。”
托帕放下安抚账账的手,指指自己:huh?
砂金真诚地点头。
托帕分出一只手指指翡翠:我们仨?
砂金再次真诚地点头。
拉帝奥评价:“建议春山改为行动条。独属于追击队的上春山。”
砂金:“天才般的主意!”
翡翠:“这梗是不是有点过时……”
托帕:“这算小品还是歌唱?”
砂金:“小品,小品没跑!”
翡翠:?
两人的顶头上司后来琢磨半天,终于得出了结论:三个人,怎么折,都丢面子。
17
最后年会的时候砂金还是缺席了上春山。
翡翠说砂金一切如常,那星球太偏僻了所以还在断联。
拉帝奥带着小孔雀作为家属代替他参加公司年会,顺便围观托帕指挥账账等几只扑满表演,将追击队里抢行动条的激烈竞争表现得淋漓尽致。
18
时间已经一只脚迈入年关。孔雀来到这个家也快满一个月了。
某个下着小雨的黄昏,回到家的拉帝奥还没站稳,就被低声呜呜甩尾的梭哈扑了满怀。他一瞬间意识到什么,直接打开手机,查看装在孔雀项圈上的定位器。
定位器圈了一个离家很远的范围。
带着梭哈一路狂飙到地点,拉帝奥只看见了在水坑里孤零零躺着的项圈。他啧了一声,不免有些焦躁起来。
身旁的梭哈突然“嗷呜”了一声,拉帝奥松开栓绳,大白团子撒腿朝着一个方向奔去。拉帝奥迅速跟上。
雨幕倾泼,白团子带着人类一路狂奔。
终于,在某个墙角的垃圾堆里面,拉帝奥找到了蜷缩在纸盒子里的小猫咪。
小猫咪身下护着一只更小的猫咪。孔雀的身上淋湿了,而更小的猫咪则干净地蜷缩在孔雀身下。
拉帝奥跪在了雨水里,小心翼翼地把两只小猫捧起来捧起来,喊了声清晰的“卡卡瓦夏”。
仿佛是打开了什么开关,猫咪睁开了眼睛。野兽的茫然散去,重新拾回了人性。他扒着拉帝奥的衣袖,伸个懒腰,变回了人型,嘟哝了一句“你怎么才来啊”然后安稳阖眼。
拉帝奥眼疾手快,脱下外套迅速裹紧了赤裸的人类。
好在下雨的角落没什么人。好在提前装了定位器。好在梭哈记得孔雀的气味。好在来得很及时。
好在砂金只是睡着了。
19
[珍惜奇物词条解释]
【飞鸟症】被此奇物影响的重伤濒危之人,会化作的飞鸟(或其他动物)陪伴在心上人的身边。它会失去人性,成为真正的野兽,盘旋一个月后安静死去。此奇物暂时无解。
[词条已收藏。]
[已为拉帝奥先生推荐相关话题。]
[话题:……][批注:无效]
[话题:……][批注:正在实验]
[话题:……][批注:无效]
………………
[近万条内容已折叠]
[您修改的内容正在审核。]
[审核通过。]
[珍惜奇物词条解释]
【飞鸟症】被此奇物影响的……[新增注解]破解此奇物需满足三个条件:其一,其心上人能百分百确认飞鸟(抑或其他动物,下同)就是被奇物影响之人;其二,需独立、自主的发现;其三,满足前两个条件后,需在一个月内喊出(常用或星际法律意义上认可的[待考证])全名。奇物失效后,飞鸟立刻恢复人型并逐渐痊愈;反之身死道消,神形俱灭。
[新增注解已收录。]
[奇物【飞鸟症】危险等级下调三级。]
[感谢拉帝奥先生对《宇宙奇物收录》的支持。期待您的下次查阅。]
20
小猫咪离家出走的前一天晚上,拉帝奥补全了那个睡前故事。
笨蛋鸭找上了他和天才鸭共同的朋友,希望她们能帮忙隐瞒重伤的事实。朋友们摇摇头又点点头,说:我们不认可你的行为。但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们尊重你的决定。
于是笨蛋鸭放心地受了很重很重的伤。
他想,只要不死在天才鸭的面前,天才鸭就不会那么伤心吧。
天才鸭一点也不知道。他只在手机短信里定时定点地发送毛孩子的生活照片,然后数着日子等笨蛋鸭回来吃饭。
拉帝奥正视着金色小猫咪清澈的眼睛,问:你觉得这个故事会有个好结局吗。
小猫咪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困惑,喵喵了两声。毕竟他只是一只小猫咪,他听不懂人类在讲什么。
但小猫咪能感觉得到面前的人类好像有点难过。于是他轻轻舔了舔人类的脸,舔干净了柔软面颊上滚落的一滴咸咸的水。
很快,他窝在人类温暖的手掌中睡去了。
21
砂金又回到了公司。
在年终动员上,他面对还没被磨平棱角的愤愤不平的新员工,神情赞许而不失忧伤:敢于质疑是一种美德,但你知道为什么你不能学我这种显得和没受过教育一样的风格吗?
砂金叹了口气:可能因为你有家教吧。
新员工回去半夜坐起来:我真该死啊。
这大概就是砂金没被手下员工当路灯摆件的缘故吧。托帕同情地想。
转头打开手机,吃饭要紧的群里砂金又热热闹闹地请托帕帮忙想新来的毛孩子的名字。
砂金说在雨天捡到的毛孩子就叫小雨。
拉帝奥不客气地说难道砂金是个笨蛋就要喊你笨蛋吗。
托帕面无表情:……
托帕:我说停停,够了。
砂金:停停是谁?
翡翠:够了是谁?
托帕:?
托帕:不是,我说停停,够了它已经很神经了,停停你不要跟着学坏啊停停!!
砂金:我说够了,我觉得就该叫它薯条,停停你觉得呢?
翡翠:被海鸥当成人生意义的薯条吗?
砂金:停停懂我
拉帝奥:停停,你们战略投资部的未来一眼看得到头
翡翠:哈,来码头整点薯条吗
拉帝奥:薯条还小,过一段日子让他带过去
翡翠:抱拳.JPG抱拳.JPG抱拳.JPG
「*AAA吃饭要紧*已更名为*AAA账账梭哈薯条家长交流会*」
「*AAA账账梭哈薯条家长交流会*已更名为*AAA拒绝动物表演*」
「*AAA拒绝动物表演*已更名为*AAA拒绝不了账账喜欢表演*」
「*AAA拒绝不了账账喜欢表演*已更名为*AAA婉拒孩子硬要表演*」
「*AAA婉拒孩子硬要表演*已更名为*AAA孩子多才多艺你羡慕不来*」
「*AAA孩子多才多艺你羡慕不来*已更名为*AAA账账梭哈薯条家长请和平交流会*」
【此群消息折叠99+】
【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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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望有评论!
【女少x青精饭gb】赛博道长会梦见电子蛇吗
蛇塑预警,后续玩具车请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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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青精饭了。
实话说,不刻意去关注的话,清净道君的存在感确实不算很强,毕竟以这人的作息来说,通常你还未回房他就已经入眠,而你睡的再早也没办法在五点就掀被而起。可此人每日按此时间表准点到岱舆点卯,毅力简直强得可怕。
可问题在于,这两天你发现,不只是中午在饭堂不见他踪影,连传讯去岱舆的消息也无人回应。
这就奇了他妈的怪了。
再又一天于饭堂寻找青精饭无果后,你决定直接去他的房间看看。
透过房门,你听到一些奇怪的窸窣声响,这让你敲响房门的手犹豫了片刻。
那声音听上去并不像人类走动,更...
蛇塑预警,后续玩具车请看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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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经有好几天没有见到青精饭了。
实话说,不刻意去关注的话,清净道君的存在感确实不算很强,毕竟以这人的作息来说,通常你还未回房他就已经入眠,而你睡的再早也没办法在五点就掀被而起。可此人每日按此时间表准点到岱舆点卯,毅力简直强得可怕。
可问题在于,这两天你发现,不只是中午在饭堂不见他踪影,连传讯去岱舆的消息也无人回应。
这就奇了他妈的怪了。
再又一天于饭堂寻找青精饭无果后,你决定直接去他的房间看看。
透过房门,你听到一些奇怪的窸窣声响,这让你敲响房门的手犹豫了片刻。
那声音听上去并不像人类走动,更像是某种爬行类缓慢地用鳞片摩擦过去,带着些冰冷的意象。但什么动物能出现在清净道君的房间呢,你很快将其判断为错觉,然后伸出手,蜷起指节,叩响了房门。
那声响顿住了。
这下你确信这门后绝对有什么活物在内,但是你耐心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开门的人,如此反复三次后,你决定发挥主观能动性,用最简单的方式——
哐啷一声,那把结实的锁断裂开来,你刚收回搞搞抬起的脚,自认优雅地整理好裙摆,便将视线挪向房内。
嚯,好大的一条......蛇。
青精饭的房间装饰风格与岱舆一致,各类冰冷的机械造物简洁明亮,而此时就显得其中盘卧的那大截蛇身格外惹眼:纯黑色的鳞片覆盖全身,腹部的横向鳞片看起来泛着冷色的虹光,再往上......熟悉的械甲与蛇鳞衔接的看上去十分合情合理,宛如原装。
连材质看上去都感觉差不多欸。你面无表情的想。
好吧,实在不怪你反应平淡,如果是几年前的你或许会被震惊的“哇”一声,但是现在,空桑的幺蛾子实在太多,以至于你甚至有些感到麻木了。
总之,你正在寻找的失踪人口此时正坐在那张高科技玄械椅上,漆黑面甲转向门口,幽幽散着恒定不变的黄光,而那蛇身在房内乱七八糟的盘卧着,你打量半晌,不太确定地走上前去,伸手把那铁面揭开。
“你这两天不出来,是因为不会走路了?”
这话问的太直白,饶是一向波澜不惊的清净道君也不由一愣,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因为你不经他同意便擅自动作而蹙起眉显出一点不满来。
接着点了点头。
想想也对,蛇类无足,需要用腹鳞与肌肉缩放蜿蜒爬行,对于习惯两足站立的人来说实在有些为难,何况又难免狼狈。
但是理解归理解,一直让青精饭待在自己房间里又不是个事,你试图探究起因,在得到“晚上梦到了一条蛇,醒来就这样了”的回答后陷入沉默。
一定是剑仙派的阴谋罢(划掉)
既然现在毫无头绪,你想做点别的事情。
青精饭或许是因为没有面甲阻隔视线,现在略有些无所适从的将目光移向一侧。你靠近了些,伸手去试探性地触碰那些黑鳞,随即便明显地感觉蛇身猛然一抖,青精饭略微睁大了眼,又将视线移回你身上。
你毫不心虚地对视回去。
道侣之间互相亲近是自然的事情,他既然自行认下了此身份,那尽一下道侣应尽的义务也是理所应当。
掌下的蛇鳞光滑,手感比想象中绵软,蛇身挪动时能感觉到明显的收缩感。不过青精饭不会控制这截过于陌生的身体,即使移动也显得毫无章法,只能本能地甩动尾尖,偶然勾上了你的脚腕便下意识地圈紧了,形成一个不断收紧的圈。
你摩挲着这一段蛇腹,虎口死死卡住侧身,缓缓下移,感受到肌肉覆盖鳞片从皮肤上划过的奇异触感。
注意力再放回到其上半身时,青精饭已将小臂搭在扶手边,手指蜷缩扣住扶手前端,虽然表情不显,但你明显能察觉到他忍耐的行为。
你轻咳一声,将面甲递还给他,随后蹲下身将已经缠上你小腿的蛇尾解开,退后两步。
“道君,我先去忙啦。晚点来看你——”
逗蛇也是要有分寸的,目前来看,你把握的很好。
【理砂】《520记得拆》
砂金:
见信如晤。
如你所见,我正在给一个大麻烦写信。
我的桌面堆满了学生的论文、没完成的报告、未画完的工程制图,还有通讯设备上工作的信息。正常情况下,我应该忙于指导学生论文,而不是在一堆事情没完成的时候放下醒酒汤,选择打开电脑并搜索“爱上一个人表现”——这真是个该死的见鬼的又无聊的问题。
想问我为什么沾酒?友情解答一下你的疑问:在决定写这一封信的4系统时27分钟之前,我们刚分开。
对,就在你名下的那庄赌场。很好,我相信你已经想起来了,如果你不记得48系统时之内的事情,那我真心建议你去治治自己的脑子,特指健忘症。
你很享受那天的气氛,邀请我来又丢下我独自在卡......
砂金:
见信如晤。
如你所见,我正在给一个大麻烦写信。
我的桌面堆满了学生的论文、没完成的报告、未画完的工程制图,还有通讯设备上工作的信息。正常情况下,我应该忙于指导学生论文,而不是在一堆事情没完成的时候放下醒酒汤,选择打开电脑并搜索“爱上一个人表现”——这真是个该死的见鬼的又无聊的问题。
想问我为什么沾酒?友情解答一下你的疑问:在决定写这一封信的4系统时27分钟之前,我们刚分开。
对,就在你名下的那庄赌场。很好,我相信你已经想起来了,如果你不记得48系统时之内的事情,那我真心建议你去治治自己的脑子,特指健忘症。
你很享受那天的气氛,邀请我来又丢下我独自在卡座,径直去了聚光灯下的赌桌。在你从我身边离开直到我昏睡前的2系统时18分钟内,共有73号人关注了你的“演出”,其中12个人因为各种原因中途离席,又有25个人被吸引了进来。你很偏爱百利甜,甜口的女士酒很得你的喜爱。酒精成了蜜糖又不会蒙蔽你的脑子,在欢呼的高潮,你用被调包的毒酒砸破了一个男性的额头,那人被你卸掉手腕然后悄无声色地被抬进了地下室。我记得他,上一个局卑劣作弊的庄家。哈,看来多巴胺还没有彻底控制你这烂赌鬼为数不多的又无药可救的脑子。
现在,我想你会疑问为什么我能记得这么清楚。那么请回到一开头,搜索框下第一条:你的视线会被对方所困。恰如其分。
我最近正在关注忆质的研究。在睡梦中人的大脑只有部分脑区在活跃,缺失了前额叶等相关脑区掌管的理性、逻辑,梦境就会变得荒诞、不受控制。但研究同样表明,梦境并非完全无法干预,频繁思考特定话题等行为有可能影响梦境。
很遗憾,我又一次在午休的时候梦到了你。在醒来后,我又一次见鬼地答应了你一时兴起的匆忙邀请,来到了这家赌场。我没有精心挑选值得阅读的书带过去,酒精同样让我昏昏欲睡。被叫醒的下一秒,梦中的浮光掠影与现实里开屏的花孔雀重叠到一起,实在是轻佻至极、聒噪至极。
恰如搜索框下第二条那扎眼的“你会为对方魂牵梦绕”。
有理。
紧接着,我发现我不必接着看下去:由我搜索的提问已经默认了一个前提——这不是解答题,而是证明题,而答案正在题目上面,我理应在正面的背后寻找答案,正如当你翻到信纸的背面才会发现。
喝酒误事,以后少灌我酒精。
维里塔斯·拉帝奥。
(因醉酒而失去平衡的笔画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背面,行行列列下来全都堆满了“砂金”二字。偶尔乱麻的墨迹划破了纸张,归于最工整清晰的心上人的名字,以及末尾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我爱你”)
END.
、随手的小短打
【理砂】#友转正守则
:不**就出不去的梦泡
:避雷:如题,床*前提。全文1.6w+,阅读愉快❀
--
00
“所以拉帝奥教授的意思是,我们被困在这个梦泡里了。”
“显而易见。”
01
他们身处的环境是个规整的八边形房间,其中一扇门因为迎接了两位访客而敞开,其余每面墙都各有一扇散发着诡异红光的门,加上二楼,看上去有十几扇紧闭的门。破碎的忆质零散分布在室内,电视机堆叠在一起的噪音作响,除此之外,这个房间再无其他陈设。
“非常遗憾。我们并不能原路返回。”拉帝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快蹲麻的脚,“这......
:不**就出不去的梦泡
:避雷:如题,床*前提。全文1.6w+,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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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所以拉帝奥教授的意思是,我们被困在这个梦泡里了。”
“显而易见。”
01
他们身处的环境是个规整的八边形房间,其中一扇门因为迎接了两位访客而敞开,其余每面墙都各有一扇散发着诡异红光的门,加上二楼,看上去有十几扇紧闭的门。破碎的忆质零散分布在室内,电视机堆叠在一起的噪音作响,除此之外,这个房间再无其他陈设。
“非常遗憾。我们并不能原路返回。”拉帝奥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快蹲麻的脚,“这扇门外的忆质已经坍缩到我们无法重新踏足的程度了。除了尝试打开其余的门,我们看起来别无选择。”
“不过。在此之前,我希望你能让我理清楚进入这个房间的原因——”
那双漂亮的眼睛委屈极了,应声望向拉帝奥时还带着一丝夸张的不可置信:“瞧您这句话说的,教授这是在怀疑是我搞的鬼?”
拉帝奥用一个简洁的气音表达了默认。
“您可比我先醒过来。”砂金做作地捂住心口,“清汤大教授,我们当然处于同一起跑线。”
“哦?那本该进入薄暮时刻的我是怎么出现在这里呢?”
“谁知道呢。家族的梦境本就是不稳定的东西,我在筑梦边界一脚踏空——真是豆腐渣工程,家族的筑梦师的预算很紧吗——本来,我还想问问您,为什么我清醒了就躺在拉帝奥教授的身边。”
这位践行着存护命途的公司高管坦然迎上了拉帝奥的质疑,回答也如存护那样无懈可击,甚至轻飘飘地反击了回去。学者无意探究公司使节去筑梦边界的意图,也间接默认了砂金并不知情的说辞。
他们合作的次数不少,彼此也熟悉对方某些行动下的潜藏含义。拉帝奥没有反驳的沉默,瞬间让这位合作伙伴眉开眼笑。
“哈。我就知道教授会信我。教授您——”
吱呀——
门开的幽幽声响打断了砂金的话,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他们同时警惕地望向不远处,那扇缓缓打开的大门散去了诡异的红光,和正常的门一样,看起来人畜无害多了。
稍稍戒备了片刻,梦泡依旧毫无变化。
拉帝奥先一步绕过砂金,朝着门的方向走去。他同时淡淡解释道:“若两人从同一入梦池进入梦境,那么,他们会出现在相同位置。现在看来,这只被拔毛孔雀没有因为家族没收了房间而屈居别人的入梦池。”
“对家族来讲,‘砂金’是个行走的麻烦。这位麻烦哪敢主动闯进教授的房间、进而牵连上教授啊。”
乖乖跟着拉帝奥的步伐,砂金一同站到了那扇门面前,刚想探出门外的手被拉帝奥打了回去。砂金捂着被打的手背,无辜地看着教授皱起的眉头。
“我也没想到是教授。”
“听起来,你对一起困在这里的人是我很是不满。”拉帝奥拽着砂金的领子往后拖了拖,“离它远些。还是你想体验一下被这些忆质吸进去是什么感受?”
很遗憾,这扇门后依旧是混乱破碎的忆质,没有透露任何新的信息。
砂金顺着力道往后站了站:“怎么会呢,能与拉帝奥教授困在一个梦泡是我的荣幸。”
紧接着,他又开玩笑似的:“还好和我一起是拉帝奥教授。您——”
吱呀。
房间的门又开了一扇。
第二次了。
砂金轻轻皱起了眉。
开门声第二次打断了他的话。拉帝奥又比他快一点去检查了那扇门。
等他的合作伙伴一言不发地直起身,砂金就知道这次仍是一无所获了。
“语言触发。且有条件。”拉帝奥若有所思,转过头问砂金,“看来我们不得不打开所有的门了。你刚刚说了什么?”
砂金:“……”
“我说,和拉帝奥教授困在一个梦泡是我的荣幸。”
“不是这一句。”
“教授这不是记得我说了什么——下一句是,和我困在一个梦境的人还好是拉帝奥教授。”
“主体是人,暂时假设与人的意愿相关。且重复无效。”归纳出一些线索后,拉帝奥对着另一扇紧闭的门道,“我想找到出去的方法。”
毫无反应。
拉帝奥转身看着砂金,让他讲话的要求显而易见。
“喂喂。”砂金读懂了拉帝奥的意思,挑了挑眉,“教授就是这么请人办事的?”
“指正。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拉帝奥平静地说。他去到了一扇门面前,摸了摸紧闭的门缝,“而且,如果是你,我们应该能很快达成合作。”
吱呀。
拉带奥手下的门开了。
“结论更正。不止你能触发,我也能。”学者很快找到了关键点,“不仅主体,内容也需要与人相关。或者,可以直接限制为我们对方。但并非所有话都能成立。”
“所以,让门打开的条件是什么呢?你有想法吗,砂金。”
这提问的语气让砂金无端想到拉帝奥课堂上的模样。他们才认识没多久,打着了解合作伙伴风格的名号,砂金“看望”过拉帝奥的课堂,次数不多,英俊的教授骂哭学生的模样着实给砂金留下了深刻的初印象。
“您这是把我当学生了?”
“只是普通的询问。”拉帝奥不太理解砂金的脑回路,“不要展开无意义的想象。”
“行吧。拉帝奥教授还真是不客气啊。”砂金耸耸肩。他朝着另一扇门走去,在路过拉帝奥时停留了片刻,揶揄道,“您果然还是不怎么喜欢我啊。”
吱呀。
门开了。
砂金刚准备迈走的步伐一顿。他话中开玩笑的意味还没散尽在电视机的白噪音里,身后拉帝奥冷淡的嗓音就追进了他的耳朵。
“再强调一遍,还请你不要展开无意义的、毫无事实根据的想象。尽管……”
吱呀。
“尽管你确实是个该死的赌徒。”拉帝奥补上了未完的话。
出乎意料的,砂金察觉到拉帝奥被大门打断之后的话有些慢,因为被打断而显得生硬起来。就和走在路上被石子咯住了脚一样,不轻不重的。
一楼的八扇门开了第六扇。
这个房间不大不小,足够两人一览门外的场景:尽是些流淌着的混乱忆质。
他们需要继续开门。
好消息是,已经可以总结规律了。
“与对方相关的,主观上的,具有感情色彩的,发自内心的言论,包括但不限于感受、评价等。”
“真心话?”砂金眯了眯眼,“我以为要说出事实。”
“众所周知,真心话不等于事实。”像是为砂金做错误示范一样,拉帝奥来到了另一扇门面前,“我和砂金是合作伙伴。”
门毫无反应。
“我认为砂金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门如愿开了。
拉帝奥转过身,在打开的门前摆出“如你所见”的表情,等待着砂金的回应。
“我也认为拉帝奥教授是不错的伙伴。”砂金念了一遍,等待片刻后,没有任何门打开,“我说的是真心话。”
“重复内容不会生效。”
“哦?那我换个说法。”砂金耸肩,“我第一眼见到教授时就被教授吸引到了。那时……”
吱呀。
大门在中途就打断了他的未尽之话。那个绊了拉帝奥的石子一视同仁,大咧咧绊了砂金一脚。
“……那时我就认为教授是个不错的合作伙伴。”
砂金咽掉了一些话,仿佛听到了拉帝奥发出了一声窃笑,夹在白噪音里面,很不真切。但当他看过去时,那个英俊的石膏脑袋却没有任何表情。
“是吗。”拉帝奥也对上了砂金的目光,“花孔雀也会被别人吸引?”
一楼的大门全部敞开,两人在对话的间隙分工检查完没有新的通路。之后,他们一同踏上前往二楼的楼梯。
等看清楚二楼相似的布局,砂金这才接上回复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况拉帝奥教授更是此中翘楚。”
吱呀。
开门声绵长而艰涩地爬满了空旷的二楼,像是无人的夹道欢迎。
几轮验证下来,已经能确定他们的初步判断完全正确。梦泡的规则客观公正到不留情面,让对话“有趣”了不少,两人都心知肚明。
站在紧闭的门前,拉帝奥的语气依旧不咸不淡的:“哦?这就是你和我上〡床的原因?”
砂金随口回复:“当然。”
门并没有打开。
大门保持着沉默。拉帝奥也是。
毫无疑问,这番问答也满足了规则,但大门和拉帝奥同时一言不发。砂金摸着门扉,冰凉的触感提醒着他因为这句回答而变得有些微妙的气氛。
半晌,他笑眯眯地从牙缝挤出一句:“……当然不是。”
吱呀。
门开了。
身后传来拉帝奥更清楚的嗤笑。
“结论增加,问答的形式也算真心话。建议你开口前先动动你的脑子。”拉帝奥的肩膀擦过砂金的身体,往最后的大门走去。他顿了下,继续道,“我可不希望看到某个蠢货把自己困死在这个秘境。然后……”
吱呀。
最后一扇门开了。门外是一条空空荡荡的走廊。
“……然后我也受他拖累困在这里。”
拉帝奥轻啧了一声。
还没来得及尴尬,所有电视机的噪声骤然增大,地面和天花板同时碎裂,散成了混乱的忆质,吞噬着整个空间。
拉帝奥迅速折返,几步就抓住了落在他身后的砂金的手腕,在空间颓圮到他们脚下的瞬间拉着砂金一同进入了那个稳定的走廊。几乎是跟着砂金的后脚,最后那扇大门也散成了流动的忆质。
踩在踏实的走廊上,他们默契地保持了安静。
走廊有一定的长度。许是刚刚的经历有些惊心动魄,砂金一时间忘了把手抽出来。拉帝奥捏着着他腕骨把他拽离危险的力度很重,现在又放轻了,虚虚地圈着他的手腕,温柔得令他胡思乱想到他们少有的上〡床经历。
拉帝奥的力气很大。一宿过来,砂金的腰〡腹总是遍布着青青紫紫的指〡痕。而且不止腰腹,脖子、肩膀、胸膛、腿根、脚踝,砂金抱怨了很多次,拉帝奥依旧不听也不改,反倒来建议砂金不想社死就多穿点衣服,少这里漏一点那里开一点像个花孔雀开屏一样。
学者一点都不客气。
毕竟,从客观来讲是砂金主动找上拉帝奥“交易”的。从那个雨夜开始,这种不尴不尬的关系就磕磕绊绊地维持到现在了。
来到了走廊尽头,他们站在相同的门面前,齐齐停住了。拉帝奥松开了砂金。
门后的可能有很多,但不出意料还是需要真心话才能打开的房门,而且有很多扇。如果这种情况无可避免,公平起见,他们需要立一个君子协议,以防谁逮着空子钻或者干脆不说话。
拉帝奥首先开口:“一人一扇。”
砂金眨了眨眼:“正有此意。”
02
走廊的门是虚掩着的,并没有散发红光。
门底缝隙渗出了水渍,灯光昏暗,拉帝奥得蹲下来才看清那就是普通的水。确认没有异常后,他越过砂金踩了上去,首先推开了门。
旋转的忆质稳定后,他们又陷入了沉默。
好消息,里面依旧是有很多扇红色大门的房间。
坏消息,场景变成了两人都在熟悉不过的一间酒店套房。
走廊的门变成了露台通向室内的玻璃推拉门,身后的长廊在两人的沉默中迅速坍塌。来不及思考,砂金眼疾手快地推着拉帝奥跌入了屋内。拉帝奥又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扯着砂金倒在了地面上。
青年的分量不轻,撞得拉帝奥痛到闷哼出了声。
因为有人肉护垫,砂金没什么事。他压在拉帝奥身上,半撑起来,真挚道歉:“抱歉教授。刚刚坍塌得实在太快了。”
相对应的,拉帝奥冷哼了一声:“既然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那还不快滚下去。”
砂金乖巧地翻到一边,拉帝奥跟着坐了起来。
他们同时看向害得他们摔跤的罪魁祸首——一件和砂金现在穿的衣服如出一辙的行头。毛领湿透了,正随意地丢在地上。格外清楚的潮湿脚印从推拉门一路蔓延到这里,相同的皮鞋被踢开,翻滚了几圈可怜地落在不远处。
那显然不是拉帝奥新踩出的脚印,而是这个房间内原有的。
没人比他们更清楚:这里就是一段不尴不尬、不清不楚的关系的开端——拉帝奥与砂金第一次滚上〡床的房间。
梦泡忠实地还原了所有场景,稍微往屋内看一眼,就能看到堆叠在一起的被褥、凌乱的床单褶皱、地面上散乱的衣物,还有桌面上轻飘飘的一纸协议。
房间的布局没有前一个规整,也大了不止一倍,红色的大门散落在各个地方,没法儿一眼数清楚。
或许是为了逃避这种怪异的沉默,拉帝奥选择独自去检查四周。砂金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把外套踢到了不起眼的角落。
他跨过了那些暧〡昧的痕迹,站到了桌前,指尖抚上了那张白纸。纸面上有烧出的焦黑色,桌面残留着细碎的烟灰。细烟只燃了一半不到,掉在了地上,彻底熄灭了。
皮鞋重新碾碎烟蒂,拉帝奥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看什么?”
“啊。”砂金侧过了脑袋,笑眯眯的,“那当然是在看教授呀。”
假话说得太理所当然,拉帝奥对此习以为常。砂金折叠起白纸,捡了桌面的打火机,然后自然地迎上拉帝奥:“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坏消息,没有。”拉帝奥比砂金更快一步夺走了桌面的烟盒,“更坏的消息,空间的边界扩大了。”
“哦?门变多了?”
“嗯。分成了好几个独立片区。”
香烟盒捏变形了,被拉帝奥丢在了地上,同桌底下的烟蒂一起。拉帝奥讨厌烟味,砂金记得,一般情况下,他也不怎么在和学者合作的时候抽。
砂金遗憾地盖上了打火机。
“准备让尼古丁麻痹你本就不怎么清醒的大脑?这么悠闲,你最好是想到办法出去了。”
“哎呀。这不是还有您吗。”远离了那堆糟糕的痕迹,两人来到了最近的片区的门前。砂金对着拉帝奥笑,“我承认维里塔斯·拉帝奥教授智慧举世无双。”
开门声都因为染上他浓浓的笑意而轻盈许多。砂金朝着门的方向昂了昂下巴:“你看,连它都认可我说的是真心话。”
“到你了。教授。”
门外紊乱的忆质都没他的眼睛夺目,茨冈尼亚人的漂亮眸色显露出不自觉的危险。他仿佛对利用梦泡的规则充满了兴趣,对学者做出了不容拒绝的请求:“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自然。”拉帝奥答应得很快,且补上了新的君子协议,“等价交换。下一扇门,我也会用问答的形式。”
“合理的。”
“那么,我的问题是——”
“喜欢和我〡做〡吗?”
03
他是故意的。
一瞬间,柔软的身躯、予取予求的迷乱、断断续续的哭〡吟全都涌了上来,又在砂金毫不掩饰的狎笑中闷声栽回了深海。
拉帝奥还是噎了一下。一旁的青年笑得更嚣张了。
门与门的间隔正好,足够他们边走边聊天。等这家伙笑得差不多了,拉帝奥才开口:“当然。你若能有任何一次能是清醒的,我会更喜欢。”
吱呀。
“哦?是清醒的时候会更配合您?还是会叫得更好听?”
“该死的醉鬼。这是下一个问题,现在该你了。”
“哈哈,当然,教授请问。”
看拉帝奥吃瘪也是砂金为数不多的小爱好之一,在日常里,拉帝奥偶尔会配合他的恶趣味。他乐得差不多了,等着拉帝奥开口。
学者的步伐不停,语气自然:“假设路况良好,从庇尔波因特的地下赌场赶往这家酒店,仍然需要一个系统时左右。”
砂金随便应了一声,有点不解拉帝奥为什么要说这个。
“在药物彻底生效之前,你有充足的时间。”拉帝奥停在了门前,看向砂金,“那么,请问你为什么选择来找我。”
解药不难找。嘴巴严的也不难找。甚至连药物也只有助兴的功能,并不致死。
读懂了拉帝奥的言下之意,砂金嘴角的弧度一变不变:“当然因为教授是个好医生,您绝对不会对我见死不救的。”
吱呀。
他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活成人精的高管来讲,短时间内找到规则的空子不是难事。避重就轻都是小把戏了。
拉帝奥收回了目光,在短促的开门声中走向了下一扇门。
“既然谈到这个。教授,我很好奇,您见到我的第一时间是怎么想的?”
从露台翻进来,进门就开始脱衣服的,淋湿的,醉醺醺的,脆弱的,因热泛着红的一只孔雀。
“呃。”拉帝奥回想了一下,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他当时正在看书,在砂金即将摸上他时没忍住,拿起水杯泼了他一脸水,“在想如何真诚地建议你滚去洗澡。我从没见过有你这样麻烦上门的方式,多新奇。”
门开了。
砂金愉悦地吞下了一声笑。
“教授觉得我是麻烦?”
“轮到我了。”拉帝奥没有回答。与砂金兜圈子只会被他绕进去,拉帝奥改变了提问的方式,单刀直入,“在当时,你心里是否认为我是解决麻烦的最好人选?”
仿佛是预料到了拉帝奥的提问,砂金极轻地喟叹了一声,淹没在忆质流淌的白噪声中。拉帝奥还是捕捉到了。
然后,砂金说了一声清楚的“是”。
吱呀。
门开了。
“哼,白痴。”
得到想要的回答后,拉帝奥大步迈向下一扇门:“你完全可以打电话给我。这更节约时间。”
吱呀。
又一开门声让砂金诧异。他刚做好准备,拉帝奥却没有追问下去。
仿佛这一个确切的答案就够了。
又轮到砂金了。
他轻松地跟上了拉帝奥的步伐:“早知道教授什么都清楚,我就不大费周章地撒谎了。”
“指你对我胡编说有人下药追杀你才不得已躲到这个酒店然后发现我住这里所以向我求助?如果相信你这套说辞,我当时就可以准备辞去真理大学的职位了。”
“失去工作后当我的全职小白脸?不错的想象。”
“想得不错。下次别再想了。”
04
这个片区的门不多,他们又回到了放着大床的起点区域。
他们休整了片刻。拉帝奥有洁癖,在干净的边缘看他唯一带进来的书,砂金则没有多少讲究,铺开还算整洁的被子躺了上去。
闲着也是闲着,砂金随口问:“教授,你说梦泡为什么会呈现这个场景啊。这都过去多久了。”
“因为我们在做梦。”
被子很柔软,砂金把脸埋了进去,舒服地抓了抓褥面,发出一声模模糊糊的拖拉长音示意拉帝奥继续说。
“在睡眠时,人的大脑只有部分脑区在活跃,缺失了前额叶等相关脑区掌管的理性、逻辑,梦境就会变得荒诞、不受控制。但梦境并非完全无法干预,频繁思考特定话题等行为有可能影响梦境。”
“所以,合理的猜测,是我们思考了什么才改变了这里——你刚刚在想什么?”
砂金从被子里抬起脑袋,眼睛眨了眨,十分坦然:“在想床〡上的拉帝奥教授。”
“……”
拉帝奥扭过身,留下了一个冷漠的背影。
砂金猖狂的笑闷在了被子里。
“好吧,我承认,这个场景的变化应该是我造成的。那教授呢?梦泡不可能只受我的影响,所以您也——”
眼见砂金马上就要颠黑倒白越说越离谱,拉帝奥忍无可忍地指了一个方向:“我影响的片区在那里。你丰富的想象力着实令我震惊。”
金发青年瞬间从床上弹起来,状态回复之迅速之饱满令拉帝奥叹为观止。
“教授,光在这歇着也不是办法。走啊,开门啊~”
拉帝奥:“……”
05
这个片区初看实在平平无奇。一条走廊通到底,两边尽是些无趣的红门,砂金打量了半天,觉得自己都快审美疲劳了。
“教授,你不会骗我吧……您这是影响了哪里啊?怎么一点区别都没有。”
拉帝奥扶额:“蠢货。走进去仔细看。”
砂金凑近了些墙面,才看到依附着墙壁悬在空中的字。随着两人的走进,白色的字体才一行行地跳跃出现。
熟悉的论坛,熟悉的版块。
:【求助】如图,拉帝奥教授周一早八通识课上的那个金发帅哥是哪个学院的!急急急急急!
这个描述更引起了砂金好奇。他立马有了十足的耐心,从头仔细看了下去。
:呃啊得不到帅哥的信息我将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他不是我的菜他是我的精神食粮!!
:同求同求,一大早我彻底忘记了离骚,小帅哥和教授同时帅得我现在不靠谱就能拉弦因为我骚得离谱
:哪来的苦茶子飞我一脸
:笑死他这种美貌对我来说根本一文不值看起来也就一般般,哪怕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服,因为他不是我的主人所以我不服他我会对他汪汪叫!!汪汪汪!!!
:等下,就我注意到他玩的是拉帝奥教授的手机吗??!!
…………
拉帝奥不忍直视般扭过了头。砂金知道自己猜中了,愈发兴致勃勃。
:散了吧各位,公司p45级的高管,大人物,来找拉帝奥教授合作的,想和他搭上话吗,那找拉帝奥教授吧
:楼上是怎么做到把送死两个字讲得如此委婉的
:安静如鸡jpg
:动鸡是好的,但建议鸡先别动
…………
“你们真理大学的学生……”砂金斟酌了一下,“都这么有趣的吗?”
拉帝奥淡淡的:“这难道不是你乐见其成的吗。公司与博识学会已经达成协议,我和你的合作是板上钉钉的事。但之后呢,刻意的行为,轻佻的礼物,还有任你搅弄的舆论——砂金,你想做什么?”
“按照约定,现在轮到我了。”砂金眯起笑眼,“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拉帝奥。接受我的礼物的那天,你在想什么。是我的轻佻、我的无礼终于让你受不了了,所以敷衍一下?还是碍于公司情面同事友谊、良心发现不能扫我的面子?”
“都不是。”
吱呀。
简短的回答足以开门。
新的字体浮现在了走廊上,拉帝奥没有继续说的打算。解答疑问不是君子协议的主要内容,他同样会钻空子。
作为首先不遵守规则的一方,砂金知趣地没追问下去。
墙上涌现了新的文字。
:今天又见到砂金高管来接拉帝奥教授下班了呢
:哈哈这个月第几次了……
:这贴不是求助贴吗,怎么越垒越高
:ls,已经变成了吃瓜,啊不,石锤贴了
:已经正式更名为“高管与教授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了,全贴人都在等他们的婚礼
:知情人士,他们的合作已经告一段落了,还是常常见老板往这里跑,上次硬是塞了拉帝奥教授一个看起来就很贵的礼盒,还邀请教授去吃饭了
:有公司内鬼,终止交……什么原来是来放饭的妈妈
:好活当分享,我能者先赏
:谢谢,捡到了,我在ddl的折磨中幸福地去世了
:萌新,真诚请问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看起来老夫老妻很久了
…………
砂金真诚发问:“他们真这么觉得吗?”
“你觉得呢。”拉带奥跟在砂金的身后,不咸不淡的,“由你一手操纵的舆情。如何,对自己的成果满意吗。”
砂金笑了一声。
这面墙的内容很多,密密麻麻的。砂金每每大张旗鼓的出现,帖子就能暴涨三百楼。最后成为了每届学生都要来观摩一下的论坛神贴,无论是上学的还是找工作的都把它当吉祥物,时不时来这里水上一手。
内容看完了。拉帝奥做出了个请的动作:“现在轮到你了。我的问题不变。”
砂金睁大了那双漂亮的眼睛,看起来委屈极了。
“合作的前提是信任。教授,连你也不信我真的只是想和您交个朋友?如果您是那种会立刻接受我转账的,我早把信用点打您账上啦。”余光瞥见纹丝不动的门缝时,他又自然地补上,“我一开始的确是这么想的,与人交好的手段无外乎这些。”
吱呀。
“送礼、邀饭,然后才能搭线,交流,最后合作。您看,我只有首先付出一些,教授才不会用硬邦邦的石膏头面对着我。”
吱呀。
门又开了一扇。
新浮现出来的文字落在了砂金的身后,那只孔雀正喋喋不休自己被怀疑的难过,非常夸张且自知地在满口胡言。拉帝奥的注意力转移去了文字的内容,他很快收回了视线,绕过砂金跃步至下一扇门前。
他冷淡地打断了聒噪的孔雀:“而事实恰恰相反。”
“对你来讲,交朋友是场赌博,首先押上自己的筹码,才能赢得对方的筹码;而对我来说,交朋友不是赌局,更不是一个赌徒的非输即赢。”拉帝奥停顿了下,“当然。如果你只把我当想要赢到手中的筹码,那当我没说。”
吱呀——
门开的很慢。或许在拉帝奥第一话还没讲完时就开了。拉帝奥说完这些就无意继续了,他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打开了书,一副拒绝说话的模样。
砂金停止了无意义的言语,闭上了嘴。新的内容一个接一个,他背过身浏览起来。
有些还是无意义的水贴,见证了砂金在拉帝奥身上砸下去的大笔大笔的水漂。
靠近角落的地方,砂金注意到了和论坛不同的app页面。
:【xx年04月01日00时01分】
:[孔雀(特别关心)]@提到我
:[孔雀(特别关心)]转发:放心吧就算是愚人节也没有人和我在一起
:[孔雀(特别关心)]亲爱的,我爱你,请马上和我在一起,我会支付十万信用点的小费,数量不多,先到先得@账账 @我在加班(AI托管) @AAA委托费60星穹 @列车不动产龙尊MK2000型 …… @摸鱼快乐 @真理医生
:[AAA委托费60星穹]我靠富哥先v我五万看看实力
:[我在加班(AI托管)]有病?
:[账账]TD
:[真理医生]?
:[(免打扰)孔雀]与[真理医生]的聊天记录
:[真理医生]遇到麻烦了?
:[真理医生]人在哪?
:[真理医生]朋友圈是定时发的?回话
:[真理医生]……
:[真理医生]。
【求助】如图,拉帝奥教授周一早八通识课上的那个金发帅哥是哪个学院的!急急急急急!
…………
:10423l:路过打卡,参拜神贴,保佑上岸
:10424l:我已经好几天没见着我们老板了,忽然有点想念他那张帅脸了
:10425l:脸在江山在
:10426l:前些天老大才发了我一个坐标,好像在一个落后的星球上,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的事情,好几天没听见他的消息了
…………
:【xx年04月01日01时12分】
:[(管理员)科学客观创见重复可读]@10426楼,私聊。
这事砂金有印象,而且印象很深。
因为仇家的搅局,他被迫来到一个落后星球上,手机没信号,兜里没财宝,身上一穷二白。他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死里逃生,最后昏迷在没有人烟的沙漠里。
在昏沉的梦中,家人的身影一个接一个向前走去,砂金在深海中坠落,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到来。
但睁开眼,他却在救生舱里醒来。消毒水的味道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他恍惚发觉这还是公司与博识学会新研发的高端玩意儿。
医护人员说简直不可思议,边陲星球没有基建、环境恶劣,公司塔台竟然还能收到呼救的微弱信号。分辨出那是石心十人的特别频率,翡翠当机立断,派了最快的星舰搜救他。
母神再度阖眼,他安全地回来了。
后来那颗星球被拉帝奥接手了。在他离开时,荒芜落后的地表之上,文明的火种已成燎原之势。
非常符合真理医生的作风。
不过砂金一直认为,因为公司从那颗星球上捞回了砂金,才把它纳入版块委托给了博识学会。换言之,他压根没想过自己的死里逃生能和拉帝奥扯上关系。
唯一奇怪的点,就是拉帝奥从那之后不再拒绝砂金送的东西了。无论他送多离谱的东西,教授都会皱着眉把它们丢进储藏室落灰,饭局还是去得少,除非就他们两个人。
“还记得你第一次见面就在我手机上偷摸安装的定位器吗。”
砂金扯了扯嘴角。他当然记得。
那是个再劣质不过的双向定位器,一个充斥着他本人恶趣味的小见面礼。黏在拉帝奥的手机壳里,不难发现。砂金自己的手机壳里也有小小的一片。
但教授还是教授,他甚至不怎么玩手机。
直到砂金快把这件小礼物抛到脑后了,那个从未工作过的定位器还在拉帝奥的手机壳里。
最后,似乎谁都忘记了它们。
紧闭的门扉依旧发着红光,打在拉帝奥身上。他遥遥望着砂金,隐藏在交错的光影里。砂金一时看不太真切。
“在极端的环境下,精密的仪器往往比不上最简陋的玩具。除了定位,那枚双向定位器还可以发挥其他的作用——开闭开关,另一方会发出声响。那节早八,我上得是安全教育通识课。我不觉得你一个字没听进去。”
哒。
拉帝奥叩了下指尖,模拟了电子音的短促声响。在砂金望过来时,规律的叩门声洒满了寂静的走廊。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砂金狼狈地躲开了拉帝奥的视线。
“回到刚刚的提问。对一个该死的赌徒来说,如果收下他的礼物等价于他可以放心利用朋友这个筹码,而不是连向筹码朋友求救的基本信任都无法建立——我不需要他的示好——但这就是他的处世之道。我理应收下。”
“在同意收礼的当时,这是我所想的全部。”
吱呀。
“原话奉还。合作的前提是信任,该死的赌徒。”
吱呀。门又开了。
红光散去,忆质柔和的光芒重新驱散了拉帝奥所处的阴影。他和往常那样平静自持。
这句不轻不重的质询、或者只是拿来噎人的玩笑,却让砂金甚至觉得拉帝奥在委屈——拉帝奥会委屈?
——得了吧,拉帝奥和委屈这个词压根不沾边。
但接二连三的开门声扎扎实实,震得砂金张嘴又闭上。到了嘴边的话全都灰溜溜滚回了肚子里,只有断断续续的气音轧在生锈的声带上,粉碎了所有的振动。
学者的眼睛很有攻击性,不自觉睨着人的神情也会吓哭胆小的学生。金红色眼眸重新接住了砂金的注视,泛起一圈涟漪。涟漪穿过走廊,拨弄沉闷,迢迢而来,化作一颗沐浴日光的苹果,坠落在埃维金人的心湖里。
拉帝奥主动退让了一步。
“轮到你了。我的问题是,我们认识多久了?”
砂金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有些看起来无所不能的人也会为人而踌躇犹豫,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很温柔的问题。
砂金几乎不需要思考。
“久到我已经记不清了。”
开门声撞开了沉寂的波澜,徒留叹息的碎片飘飘荡荡、不知所踪。
06
他的做法令人恼怒,又独特奇怪。
学者第一次对一个大活人产生了求知欲。
目送砂金被公司的人接走后,拉帝奥才带上石膏头,继续去寻找文明衰弱的症结。向公司申请了这颗星球的最高负责权,回归了医生的本职工作,他能沉下心来好好与真理独处。
沙漠文明的火种藏在漫漫黄沙的脚印里。
智者漫步在小径上,沐浴在月光里,用温和着的、冷冽着的真理审视着这所新生的文明殿堂。他与过去别无二致,诊断顽疾,开出医嘱,随时随地开展一段辩论,点燃一种好奇,创造一片未来。
他逐渐习惯了单调的颜色。
偶尔抬头时,他亦为死亡沙海中的奇迹动容。
像是憨态的沙狐,毛发柔软,如阳光下的金色发梢;像是月牙绿洲,一弯明澈,荡开的碎光似含情眼的欲说还休;像是荆棘丛的伴生花,认可尖刺才能欣赏它真正的美丽。
像是,在死亡沙海与爱的摇篮中诞生的孩童,他们眼中的纯粹要胜过世间所有的不朽。
医治顽疾漫长一瞬。
完成一切后,拉帝奥告别了黄沙,站回了讲台上。
有聒噪的家伙再次吵吵闹闹,他也随之重新思考了一些课题。
生命因何诞生。生命因何灿烂。生命因何沉睡。
生命因何渐入爱河。
07
后面的内容显得无趣很多,全是学术性的报告。拉帝奥很关心那颗星球,为根治顽疾又新发明了不少专利,那些公式理论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后面的墙壁,看得砂金脑袋发晕。
可怜可怜一个没上过学的茨冈尼亚人。
砂金的幽怨宛若实质,拉帝奥笑了一声。
他们停在了走廊的尽头。
最后一面墙干干净净的,只有一行端正的印刷体。
:《边陲星系β-Ⅵ号:沙海奇迹——真理医生又一壮举》
砂金看过这本科学杂志。
它实质上是公司赞助的一本用来歌颂琥珀王的宣传册子,资本运作的玩意儿,上面列满了公司帮助成功改造的星球。很遗憾,茨冈尼亚并不在列。
终于要摆脱令人脑袋发晕的学术文字了,砂金脑袋空空,随便提了一个问题:“为公司改造星球可是个麻烦事,教授为什么会接受这份苦差?”
这个问题没有满足“与对方相关”的条件。
砂金随口问问,没指望这个问题能开门。但是拉帝奥没立刻回答,而是盯着那行字体出神了片刻。
等了一会儿,砂金发出一声疑惑的气音,唤回了学者的神思。
拉帝奥收回视线,认真地看着青年。他张开五指,手掌覆在了门扉上,声音平缓而清晰。
“为了探究生命因何诞生、因何灿烂、因何沉睡。”
拉帝奥做了个推门的动作。
门也如他所愿。
08
他们又回到了起点大床房。
开完门的片区全部塌陷,变回了房间原本的墙壁,空间一瞬间逼仄起来。来时的推拉门重新变成了透明色,门后不再是露台,而是同样的怪异红门。
门底的缝隙渗出了鲜红的血,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渗透了昂贵的地毯。
借口修整实则背对着学者不知道想什么的青年怔了下。
拉帝奥的注意力一直在他的身上,立刻察觉了他的异常:“这次的变换与你刚才在想的事情有关?”
“或许吧。”
砂金的视线飘忽不定,最终落定在角落里那件一开始就被他悄悄踢到一边的外套。
“旁边还有几个没检查的片区,我们可以先去那里。”
青年没说话,却慢慢舒展了四肢,最后彻底放松了身体,仰躺在了床上。他掀起眼睫,对上头顶拉帝奥的目光,笑眯眯问道:“拉帝奥,你想看吗?”
漂亮柔软的一团陷在了床里,不设任何防备地眨巴着眼,和回忆里的夜色重叠。拉帝奥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出于我的个人意愿。当然。”
这也是真心话的范畴,门开得很快,拉帝奥却没注意到一星半点。他专注地看着砂金,看着他似鲤鱼打挺,一下跳到到桌前,把那张薄薄的纸折了几叠,然后又恢复了平时算计人的模样,笑眯眯地塞到了自己手里。
“这是通行证。拿好了,教授。”
照样说鬼话不打草稿。不过拉帝奥现在乐意听他扯。
沉闷一哄而散,他们再次并肩而行。
跨过那摊殷红血迹,忆质拼凑出了一个崭新的空间。那是地下赌场的包间,属于砂金的地盘,拉帝奥认得出来。
沙发上沾着枪击的血迹,子弹嵌进了沙发里,弹壳滚落在了地面。凶器还躺在赌桌上。
“你杀人了?”这孔雀能大半夜淋着雨来找他,看起来就不像是被动方。拉帝奥毫不意外,甚至饶有兴趣,“处理干净了?所以原本找我是为了拿点销赃手段?”
砂金坐上了赌桌。
包厢灯光昏暗,茨冈尼亚人那双眼眸就显得张扬明亮起来。他的眼睫轻轻颤动,光影顺着眼尾划出一尾红润,跃入了对面一汪金红相间的深泉中。
他仿佛很无奈:“教授都不问我为什么杀人吗。”
“你是砂金,不是欧珀。”
拉帝奥回了句。
这个包厢不大,也容纳不了太多大门。推拉门没有坍缩,所以一眼过去仅有七扇。拉帝奥话音一落,就只剩下了六扇门。
墙面恢复如初,在灯光渲染下如同泛黄的纸浆,正适合白色文字的跃动。
那家伙蜷腿支在了桌面,另一只脚在空中晃晃悠悠,正懒洋洋地抛着手枪。接收到拉帝奥投来的视线,金发青年眨了个wink,又轻佻地飞了个吻。
拉帝奥回敬了句“孔雀开屏”。
新出现的东西不多。与走廊里工整端正的文字不同,它们浸透了疯狂的骨血,一笔一划张牙舞爪,配上溅在墙面的鲜血,犹如厉鬼索命。
:“喜欢我为你千挑万选出来的沙漠星球吗,和你一样是没价值的玩物。最适合给你这个茨冈尼亚的奴隶当陪葬品。”
:“这是属于我们的猫鼠游戏。你若敢喊来公司其他的狗,我会连他们一起杀掉。”
:“记住——这颗星球上的一切都是因你而死的!”
:【如果一个幸运儿的奇迹全部建立在所有他爱之人,甚至更多人的不幸上。如果他带来的每一场雨从不象征着母神的宽恕和恩赐,而是一次又一次无意义的死亡……】
:“福大命大的东西,你竟然还活着。”
:“下贱的奴隶……公司的走狗……上不得台面的玩意……继续逃啊,游戏还没结束。”
:“你早该和那些杂碎一起死在雨中。”
:【我们到底是犯了多少过错,才为了死亡而出生在这世上。】
:“现在抓到我就以为游戏结束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让我送你一份礼物吧。看到嵌进我心脏的传感器了吗?它连着一个人的手机。你要不要猜猜是谁?”
:“我可听说了风风雨雨的传闻,真稀奇,下贱的*子也要立牌坊了?”
:“一旦我的心脏停止跳动,你那小情人就会——‘砰’得爆炸——像烟花那样美丽。”
:“五年前你侥幸逃出沙漠,今天我照样还是赢家!”
:【……】
“你一枪崩了他?”拉帝奥不赞同地摇摇头,“这太便宜他了。连博识学会都不能免俗,公司更有一套‘合理’动用私刑的手段。何况他是个没合法身份的亡命恶徒。”
“瞧您说的。”砂金竖起手指晃了晃,“我砂金是个顶好的人,对朋友向来上心。”
桌面的筹码已经被他垒成了小山。砂金的脊背柔软下来,面颊挨着膝盖,随意切花牌玩。
“我带着他的躯干重新走了一遍玩猫鼠游戏的地方,完整地欣赏了一下教授闻名寰宇的新壮举。最后,他的骨灰掺进水泥里——喔,就是我以个人名义捐赠给β-Ⅵ号的公益学堂,我特意嘱咐用来修卫生间。我猜他会喜欢的。”
一张扑克牌飞来,拉帝奥抓住了牌沿,翻过来看是个joker。
“他在我面前假死,心跳停的很快。他想看我惊慌失措的模样。”砂金笑眯眯地对着拉帝奥摊开双手,“但您猜怎么着?”
“双向定位器还能工作,而非故障了。”
“BINGO~”
暴雨的夜晚,快被学者遗忘的小机器发出了噪声,哔哔响了几下。拉帝奥打开短信敲了个“?”,砂金秒回了一句“没事”——那不是机器噪声,是麻烦即将上门的预兆。
果不其然。批改了几个学生的作业后,他在反复被论文谋杀的间隙等到了送上门的砂金。
“我猜他的自爆程序压根没攻破教授设计的防火墙。”
“还不算蠢。”
09
正巧拉帝奥也在庇尔波因特,砂金本打算处理完这家伙就去给教授送个礼。
他几个月前重金定制了一对耳坠,今天完工了。罗浮工匠最后又叮嘱他了一遍“这是东陵玉,不是翡翠”,砂金当然知道。
这是他千挑万选出的、能以假乱真的东陵玉,金银碎钻勾出的框架做着它的陪衬,上好的绸缎抽成了金色长穗子——砂金本来想猜拉帝奥什么时候能看出来这是假翡翠。
巴掌大的首饰盒落进口袋时,砂金忽然觉得这个礼物有点沉甸甸的。
他从未送过拉帝奥和自己有关的东西。
傍晚突然下起了暴雨,砂金躲避不急,雨水打湿了昂贵的毛领。
不久后,血迹也溅到他的外套上。
包厢空空荡荡的,筹码、骰子、血迹、弹壳、烟蒂……围拢了地面上弯曲了脊背的金发青年。
他点了烟,在一地混乱中捡出手机,有条不紊地处理着公司的事务,安抚了属下,给职工放了带薪假期,找技术研发部的人确认了一下传感引爆器真实的危险度,接着宣布了今日全场酒水免单。
拉帝奥的消息沉了底,淹没在了频繁冒出的红点中。
安排完了所有事情,砂金松了口气。他慢慢松开了抱着膝盖的手,脱力般躺在地板上。杂物膈在他的后背,血迹灰尘彻底弄脏了外套,砂金都没在意。
事情解决了,追着他几年的恶徒彻底败给了他。他想。又赢了一次。
可是……
然后呢?
然后要做什么?
一种莫名其妙的茫然霸占了他的脑海,仰躺的青年望着天花板,眼睛空洞洞的。
一同躺在地板上的手机响了响,屏幕的白光晃了下砂金的眼睛。他动了动手臂。
比手机先振动的是口袋里的小盒子,咕噜滚出了口袋,滚到了砂金的手边。砂金的指尖打开了卡扣,东陵玉静静躺在天鹅绒里。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想,拉帝奥那家伙戴上首饰是什么模样。教授或许不爱戴首饰,但是砂金总有办法闹得他不得不戴给自己看。
一想到学者吃瘪的模样,砂金忍不住笑弯了眼。
捡回了手机,新消息是拉帝奥发来的地址。
拉帝奥……
然后拉帝奥……
他然后……
然后,他想见拉帝奥。
按照原本计划给他送礼,让他戴首饰,然后在学者面前吵闹一番看他会露出什么有趣的表情……总之,他想见拉帝奥,就是现在。
天上还在下暴雨,他飙车飚得一路通畅。雨水能掩盖所有痕迹,硝烟、酒渍、药效,全都冲得一干二净。加上一点可有可无的谎言,拉帝奥是不会介意的。
海鸥的使命是码头整点薯条,然后再整点薯条。
他的使命是整点拉帝奥,然后再整点拉帝奥。
10
海鸥整薯条也不顺利的。
拉帝奥拒绝了可怜的海鸥,差点狠心地把他丢门外。被学者锁进浴室前,砂金顺势提出了一个交易,明码标价了一段*友关系。
拉帝奥定定地看了他半晌,捏着书脊的手泛起了青筋,看样子很想用书砸他的脑袋。
但素质良好的教授还是忍住了,随后直接过来抽走了他手里的烟。砂金没拿稳,烟头在纸面上烫出了一个洞,正好在他们签名的位置。
然后,拉帝奥说“好”。
条件是“执行地点必须找他面议”。
砂金同意了。
恶徒的诅咒一度裹挟着东陵玉。首饰盒躺在他的口袋,整整一天一夜,礼物到底没送出去。
梦泡中的外套里也有一个。
赌桌上的青年抓握了一下掌心,扑克牌从他的手中喷涌出来,哗啦啦地铺了满地。最后一张牌飞出去后,原本在拉帝奥身上的薄纸出现在了砂金手中。
他问道:“教授,那个晚上为什么不拒绝我的交易?”
表演完了这个小魔术,砂金仔细捏平了纸面的褶皱,吹了吹表面的烟灰。确认都吹干净后,他拎着纸片提到了眼前。学者正注视着他。
烟火燎出的焦洞是白纸的奇点,藏着赌徒最灵动的亮色,智者会用眼睛将它收藏。
当一颗心不用烧掉伪装,坦诚自此淋漓畅快。
开门声会印证情感的真实。
“比起后悔答应你,我会更后悔什么都没做。”
“我深入考察了β-Ⅵ号的所有片区。在这个人类星球上,即使是环境恶劣、科技落后、生存困难,婴儿仍多因亲情之爱降生;庸人仍为理想热爱而蓬勃多彩;三千道理拦不住作死的鬼,更拦不住决意赴死的人。一个幸运儿的奇迹建立在所有他的爱、爱他的爱之上,他带来的每一场雨都象征着掷地有声的情感落点,他因此而活,为此而生,与此同在。死亡才能让步,幸运从此祝福他的旅途永远坦然,诡计永不败露。”
“课题的结论是,生命因爱诞生、因爱灿烂、因爱沉睡。”
学者的汇报清晰明了,字句肺腑。
忆质接二连三爆炸,传递的余波与无数大门同频共振。他们所走过的场景全都在坦然的真心中疯狂溃散,梦泡摇晃着,掀起的狂澜牢牢保护着访客所处的空间。
他们全都无心在意这些变化。
把自己藏在白纸后的青年仿佛很高兴,乐得倒在了赌桌上,垒成小山的筹码被撞倒塌,叮铃哐啷撒了满屋子。
最后,他坐起来,将协议捂在了心口,笑眯眯地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对咯~我也认同你。”
“拉帝奥,这是因为我也疑心生暗鬼——所以才没及时发现你看我的眼神从、不、清、白。”
吱呀。
梦泡的开门声再次印证了所有情感的真实。
11
“拉帝奥,我有没有说过你的技术很烂?”
“……劳烦你日后再与我探讨了。”
“吻技也是。”
“该死的赌徒,你也没好到哪里去。”
“要不现在试试?这个梦泡还挺真实,趁它还能支撑一会儿。”
“……”
“拉帝奥……慢……唔……”
忆质似奔涌潮水,卷席了所有场景化为虚无。完成了“诉说真心”的工作,它悄然功成身退。
当然,它从没忘记向造访的人展示所有的真实。
冷静下来的学者曾对协议感到恼怒。
一份协议,白纸黑字,只为给他一个来找自己的正当理由——之一。
除此之外,再无索求。
学术上无往不利的他拷问着内心的茫然,是否先爱者必须懦弱,示情者一定退缩。
庸人来自凡俗,一遍遍吻着柔软的唇。抚〡摸、蹂〡躏、标记,然后探索、占有、沉〡沦。那双眼睛丢盔弃甲,他品尝到了相似而不同的无措。
爱〡欲之中,落荒而逃的胆小者从不形单影只。
他……累了。
他已经累了。
那就这样吧。
荒谬的协议、滑稽的关系、幼稚的理由,若能为他多提供一个港湾的选择,便是庸人竭尽全力做到的极致。
他在协议的末尾补充上呢喃碎片:“因爱懦弱,因爱退缩。”
“生命因爱而坠入爱河。”
12
拉帝奥比砂金慢一步醒。
宽大的入梦池因为睡了两个成年人而显得拥挤,砂金正往摸索什么东西。
“不是说没和我进入一个入梦池吗。”
砂金“啊”了一句,表情无辜:“我只说了我入梦后在筑梦边界一脚踩空。”
随口揭过了说谎的事实,他翻身跪在了拉帝奥身上,按住了打算起来的学者,又继续锲而不舍地往他的耳朵上挂了什么。
片刻后,砂金满意地把小镜子递给了拉帝奥。
拉帝奥单手扶着他的腰,接过了镜子,看清楚了砂金挂上去的耳坠。
“东陵玉?”
“教授聪明。”
作为一眼认出的奖励,砂金凑过去亲了拉帝奥一口。
一个不含任何情〡欲的吻,它的意义就是让砂金发觉拉帝奥显出了一丝难得的呆楞,一会儿后慢慢红了点脖颈,尤其耳垂那里,和精致的耳饰相得益彰。
他刚准备推砂金起来,就见砂金惊奇地瞪圆眼睛,利索摸出手机“咔嚓”了十几下。
“……”
拉帝奥面皮上的绯色淡了点。他面无表情地夺下砂金的手机丢到沙发上,在砂金举手投降卖乖时将他掀到了身下。
一池入梦水溅出波澜,动静最后消融在唇舌交换的灼热呼吸间。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因真实而忘情的吻。
以后还会有无数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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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在意的碎碎念:写本篇的动机是为了送朋友生日贺文。因为某些原因所以时间很紧,这一周不是在扣数据就是在扣键盘,ctrl-s扣冒火。全文没怎么在乎简陋的大纲,从头到尾全靠临时起意,各种随性发挥,索幸成果也算是勉强过关了,也赶上了ddl。写的时候会随意思考些什么,然后去吃崩铁的书,最后得出我真的很喜欢这二位的结论。所以还是——ooc归我,礼物归你 @沈殁
、希望有评论❀
【理砂】假使智者的心坠入爱河/я
: 《监守不自盗》完结篇:假使智者的心坠入爱河
: 全篇走合集——
: 包了这么久饺子终于能蘸醋爽爽啦!再次感谢各位的评论支持!!时间线直接拉到成年礼,是你懂的内容,自主避雷,谨慎观看!!!接受不了记得随时跳车!!!如果本篇红心能迅速破百,我就补个第六章完整未删减版()应该不能吧……
: 未删减全文走评论,ui/d在置顶,wl文an澜d地址上网搜搜就能找到——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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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足够砂金把自己的成年礼经营成一场盛大的交友会——拉帝奥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拉帝奥家的小公子”、公司炽...
: 《监守不自盗》完结篇:假使智者的心坠入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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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删减全文走评论,ui/d在置顶,wl文an澜d地址上网搜搜就能找到——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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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几个月的时间不长不短,足够砂金把自己的成年礼经营成一场盛大的交友会——拉帝奥对此保持怀疑态度。
“拉帝奥家的小公子”、公司炽手可热的预备高管、地下赌场中声名鹊起的狂热赌徒,砂金可谓是把这几个名头利用到了极致。
交友会上来的人太多了——门一打开,拉帝奥就被扑面而来的杂乱味道呛得皱起了眉。
再强势的百利甜也被淹没在乱七八糟的信息素里面。
那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愉悦,似是刚从交友会得胜而归的志满意得,抖动着华丽的羽毛朝拉帝奥炫耀。
“呦,维里塔斯。在等我吗?”
他脖颈间的止咬器朴素得格格不入,在花里胡哨的装饰中异常抢眼。此时正值黄昏,交友会应是才热闹,砂金竟提前回来了。拉帝奥淡淡收回视线,带上了石膏头:“滚去洗澡。”
“我中午才洗过,亲爱的。”
砂金笑吟吟的,心情好得很。
外套脱下,随意堆在了地面上,那套矜贵行头上的装饰碰撞在一起,发出异常响亮的暧昧暗示。然后是护手、戒指、手套,昂贵的饰品叮铃哐啷撒了一路,毫不被主人珍惜。
走到拉帝奥面前时,砂金的上身脱得只剩下一件单薄的衬衫,一条勉强挂着的领带,以及脖子上素净的止咬器。
他眼皮一掀,信手捻出了委屈的模样,靠着拉帝奥的小腿腹跪坐在了地面,柔柔趴在石膏脑袋的膝盖上。
“不先祝我成年快乐吗?父亲。”
那称谓被故意咬了重音,漂亮的眼眸藏在碎发下,目光直勾勾盯着拉帝奥,根本没掩饰浓浓的戏谑意味。
拉帝奥当然知道砂金在暗示什么。
他们从来没做到最后。每次想要更进一步时,砂金都会被拉帝奥反锁进浴室洗澡。
当然,他一个人洗。
石膏头给的理由是“他还没成年”。
的确,完全标记未成年是犯法的。但他们的情况特殊,更何况引导分化的后遗症摆在那里,砂金压根不在意这些。
抵不住石膏头的态度坚决,屡战屡败后,砂金终于接受了自己抱着一根榆木啃的悲惨现实。
抓住了砂金马上要伸进衣服内的手,拉帝奥冷淡道:“先去洗澡。”
“维里塔斯,你不会真的是Om〡ega吧。”砂金夸张的语气里掺杂了些不做真的不可思议,“冲掉信息素的方法可不止洗澡啊,亲爱的。”
在a〡pha的交锋中,更强势的那一方能强制冲掉所有弱势的信息素。
同样,砂金也能冲掉自己身上的味道。但他没有。
这是挑衅,砂金在明晃晃地挑衅。
拉帝奥尽收眼底。
厚重的书本放在了一边,拉帝奥取下了石膏头套,平静地注视着趴在他膝上的孔雀,又问了一遍:“你确定不去洗澡吗?”
砂金单手托腮,瞧着拉帝奥的模样仍旧乖巧极了。
回应他的却是愈发浓烈的百利甜,张牙舞爪的酒味笼罩住了拉帝奥整个人,宛若实质的信息素撩拨着他的腺体,一下又一下,嚣张至极。
“砂金。”
拉帝奥俯下身,掐住了砂金的下巴。
这一举动让砂金终于兴奋起来了。他笑眯眯应了一声,朝着拉帝奥吐出舌尖,像极了欲说还休的预告信,然后轻舔了一下箍着他的手。
挑衅。砂金浑身上下所有的举动都在诠释这两个字。
拉帝奥的声音不再平静自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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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应砂金要求,他们后面换到了床上。
被精力旺盛的学者颠过来倒过去搞了整整半夜,砂金终于昏昏沉沉地踹了拉帝奥一脚。拉帝奥挨了一下,咬了砂金的嘴唇一口,勾着他的舌头亲得他快窒息了才放开砂金。
他抱着砂金去了浴室,打开了水龙头。热气蒸腾,砂金泡在浴缸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漂浮的小黄鸭。瞥见了浴室角落置物架上的针管,他勾着拉帝奥的脖子轻咬了他嘴唇一口。
“拉帝奥,你放在浴室的药剂那味道太难闻了,被我倒掉了。换成了润*液,草莓味的。”
拉帝奥随意应了声:“我知道。你倒了两次,今天中午是第三次。”
“嗯?果然是你研发的。”砂金懒懒挑眉。
拉帝奥把砂金往上提了提,防止他掉水里:“列车组帮我找到了样本,我拿回来改进了。”
“我就知道。原来的概率是多少?”
“千分之一。”
浴池的水声哗啦一下四处溅开,砂金趴在了浴缸的边缘,对着拉帝奥懒散闲谈:“胆怯是赌徒的大忌,我不会给自己留退路的。维里塔斯。”
“不是退路。是另一种你应得的选择。”
砂金停顿了下,随即发出了一声愉悦的笑。他躺了回去,惬意地享受着拉帝奥的服侍。
等身上的水渍全都被擦干净了,砂金躺在拉帝奥的怀里,摸了摸学者的脸颊。
“带我走吧。拉帝奥。”
“好。”
“明天我没安排事情,我们玩点其他的。”
“好。”
“用草莓味的。”
“好。”
“让我亲亲你。”
那人配合地低下头。
得到那个温存的吻,砂金重新窝回了拉帝奥的怀里。
“维里塔斯,我好困。晚安。”
“嗯,晚安。”
月光温柔,他们彼此相拥着,陷入了宁静的黑甜梦乡。
END.
【理砂】监守不自盗(六)
、(一)
、注意避雷:养父子pa,非传统ea
--
16
说完全听不见也是假的,联觉信标既有拓展的视觉模块,也保留了原来的功能。
断断续续的电流声闪过后,砂金重新听到了拉帝奥匆促的呼唤。
“砂金。砂金?还能听得到吗。”
砂金点头:“已经听不到了。”
拉帝奥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靠近了他,在联觉信标上调频。噪声过后,拉帝奥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在老本行上,联觉信标干得还是不错的。
“现在呢?”
耳鸣声昏聩,但这次的高热远没有之前来势汹汹,砂金的意识还很清...
、(一)
、注意避雷:养父子pa,非传统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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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说完全听不见也是假的,联觉信标既有拓展的视觉模块,也保留了原来的功能。
断断续续的电流声闪过后,砂金重新听到了拉帝奥匆促的呼唤。
“砂金。砂金?还能听得到吗。”
砂金点头:“已经听不到了。”
拉帝奥的声音戛然而止,随后靠近了他,在联觉信标上调频。噪声过后,拉帝奥的声音更清晰了一些。在老本行上,联觉信标干得还是不错的。
“现在呢?”
耳鸣声昏聩,但这次的高热远没有之前来势汹汹,砂金的意识还很清醒。他稍稍起身,顺势抱住了拉帝奥的手臂。
“我已经有合适的人选了,拉帝奥。”
怀中的手臂一僵,随后若无其事地往外抽,动作幅度不大,生怕伤害他一样。
“别走。”砂金又抱紧了一些。
无可奈何地声音飘下来:“告诉我是谁,我现在去找他。”
“不用去找,就在这里。”
挨着砂金的身躯有一瞬间的轻微战栗,却扰得胸膛里的心脏一同震动,久久不能平静。
“我是beta,没有信息素。”
床边的人杵得像石雕,砂金抓着石雕的衣服跪立在了床面。他摸索上了石雕的衬衫扣子,胡乱地扒开了拉帝奥的领口。
拉到肩膀的位置时出现了阻碍,在那块红色块的位置。砂金疑惑,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红。
拉帝奥终于忍无可忍一样,攥住了他的手腕,轻而慢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信息素。”
砂金不语。
那分明是一块血痂,凝固的血液浸透了布料,衣服黏在了伤口上。血液没有完全凝固,不久前,它肯定又撕裂了一次。想要处理它只能连皮带肉地把它撕下来——拉帝奥压根没处理过这个伤口。
怎么,他真把自己当石膏了?
砂金原本还想逗逗这个石膏脑袋,现在笑容全失,面色彻底沉了下去。
现在,他总算理解拉帝奥看着他一身伤还无所谓的心情了。
好好。拉帝奥。
他扯住拉帝奥松散的领带往下拽,随后挂在了他身上,一口咬在了拉帝奥的后颈。
砂金其实不知道腺体在哪里,他只是单纯地想泄愤。
但那一块皮肤又肿又烫,尖牙挨上的一刹那,橄榄木的苦味卷席了他的口腔,浓成发酵酒精的辛辣呛得砂金有些呼吸不过来,情绪作祟,他还是死死咬着没撒口,却再没舍得咬出血。
直到拉帝奥掐住他的下巴,他才喘息出声,用手背擦掉了呛出的泪花。
紧接着,砂金扬起一个异常嚣张的笑容,从拉帝奥身上摸出了止咬器的钥匙,咔哒一声,解开了脖子上的束缚,随便丢到了地面上。
“没有信息素?”
满意地感知到拉帝奥的呼吸骤然变速,砂金拉开了自己的领子,舌尖舔了一下指腹的血红,腔调又软又黏腻着勾人。
“要尝尝自己的信息素吗,维里塔斯?”
17
我的心沉入谷底。
维里塔斯·拉帝奥之于砂金,可以是朋友,是医生,是养父,唯独不该是束缚,更不该是情人。
我本该袖手旁观。
易感期压抑了三年,已经超出了我所能控制的范围。它是我心中的野兽,愈压抑,愈难以控制。在接连不断的幻觉里,我时常会认错两个人。
是我影响了他。
他长大了,越发同“他”一样明艳动人。
“哦~不好意思,差点忘记问了。”小孔雀亮出漂亮的羽毛,笑容恶劣,“拉帝奥,养父子的游戏好玩吗?”
……
…………
………………
?
18
身边的人沉默了很久,等得砂金差点不耐烦。
“你有好好包扎伤口吗?”
砂金:“?”
那声音轻笑了一声,接着道:“不知死活的花孔雀,我猜你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砂金简直摸不透拉帝奥的脑回路。
他们搞学术的都这样吗,怎么做到如此精准的让人养\胃的。
和他调情真是个错误的决定。
“OK,亲爱的,你暂时甭管我什么时候来。我被这什么延迟分化折磨得快受不了了。”
“不论是我,还是这里的‘我’,都选择了你。”
“他没什么其他念头,你是他取舍出的最优选择而已。我的大圣人,你身上崇高的道德已经够开拓者去喷泉捞一麻袋硬币了。”
“我就不一样了。”
砂金笑容灿烂。
“听好了,拉帝奥。你最好今晚就能帮助我恢复五感,完成分化。当然,最好连标记一起。”
摘下了联觉信标,砂金的世界陷入了死寂。他摸空了几下,最终被拉帝奥带着抚上了他的面颊。
“不然——明天我就出去包养三四个和我匹配度高的甜心,刷你的卡、花你的钱,还要——!”
掐着在砂金下巴上的手指力度骤然增大,砂金吃痛,剩下的挑衅淹没在靠近的灼烫呼吸中。他旋即放松下来,触摸着拉帝奥的嘴唇。依稀辨认出的几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一字一顿让砂金摸了个清楚。
砂金笑得更放肆了。
“拉帝奥,你了解我。”
“你。猜。我。到。底。敢。不。敢。”
19
嘶。
好痛。
痛得他妈都能听到有人在尖叫了。
哦,原来是他自己。
砂金喘了口气,觉得自己就算好吃好喝了三年也不至于这么脆弱。
不就是被咬了一口吗………………去他娘的拉帝奥你是狗吗?!
别啃了!已经破皮了!!!!!
听觉恢复得异常迅速,沉重的呼吸溢满了安静的世界。砂金的脑袋从枕头中拔出来,狠狠呼吸了一大口新鲜的空气。拉帝奥从背后死死摁着他,他动不了一点,差点就被闷死在被子里。
“拉帝奥……我痛死了!松口!!”
还有,好热。
“娇贵。”
他的声音含混不清,染着十足的慵懒,和平时冷淡的模样完全相反,一时让砂金忘了刚打算浅浅生一下气。
“完全标记会比这更痛。”
砂金不由地想到了测试止咬器时那尖锐的电子音。
这世界观的拉帝奥的力气这么离谱吗??
他真的不会被咬死在床上吗??
“不会。你的听觉恢复得不错。”
……哈哈。
砂金面无表情。
一时不注意,他已经痛到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注意。两分钟后,你会继续分化。”
他又被攥着手腕压回了床榻。拉帝奥拉了拉枕头,给砂金留出了自由呼吸的空间。
热潮果真如约而至,卷席了砂金为数不多的清醒。腺〡体开始刺痛,温柔的吻再度覆了上来。
20
A〡pha。百利甜。
分化彻底完成后,拉帝奥立刻咬了上去。
他嘴上喊痛,身体却没躲避分毫,任由拉帝奥牛皮糖一样,啃得腺体面目全非。偶尔痛极了,才轻轻啧一声。
好甜。
仿若久旱逢甘霖。
新生的信息素并不浓郁,却暖融融地甜到了他的心里。易感期得到了期许已久的安抚,他与那头困兽终于达成了和平协议。似春风过境,焦黑的土壤翻动,嫩芽的新叶挠着几近干涸的困顿理智。
拉帝奥被甜得头昏脑涨。
缠绕了他三年无数个夜晚的梦魇淡去,黑甜的梦乡得到了谕告,重新降临在他的身上。死亡的阴影如数驱散,他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得到了新生。
拉帝奥拥着至宝,安稳地睡过去了。
21
等一下。
等一下下。
昨晚,拉帝奥准备标记他但直接昏了过去。
……
…………
………………
一大清早,砂金发出了一声惊天爆笑。
拉帝奥依旧面无表情。他闷不吭声地夺下纱布,自己结束了包扎肩上伤口的收尾工作。
“维里塔斯……你……我……”
砂金咳嗽了几声,话没说完又吭哧一声没憋住,别过脸忍得浑身发颤。揶揄的话转了好几圈,还没出口,砂金就看见了那英俊的侧脸滑下一滴水珠。
……
……啊?
拉帝奥眼中不断蓄起水雾,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滚落。他的表情很平静,目光不闪不避,直直冲着砂金的眼神带了点不自知的委屈。
委屈?
拉帝奥委屈……?
这就是易感期吗???
砂金大受震撼。
不就是没及时吃到口吗……
砂金终于停止了猖狂的笑,在拉帝奥的注视下摸出手机,火速给人来了个精彩瞬间十连拍。
很快,拉帝奥夺走了他的手机,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如果换作平时,这个视角会很具有压迫性。
但是,拉帝奥还在哭。
他在哭。
对不起,太好笑了。
砂金甚至找不到词来描述这一刻。他狠狠咳嗽了一声,双手举过头顶以表无辜,然后笑得更猖狂了。
被拉帝奥捞起来抱去卧室时,砂金还在笑,笑得有点喘不过气。他终于克制了一下,舒服地躺在床上,想要再次欣赏一下绝无仅有的“壮观”景象。
不得不说,这个石膏脑袋就算在哭也很英俊。
拉帝奥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腿并拢。”
“嗯?维里塔斯,你真不行了?”
“你未成年。”
砂金盯着那双显露出十足危险的眼睛,反应了一秒,旋即又发出一声爆笑。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TBC.
、我又包了一章饺子…下一章一定开喝了!
【理砂】监守不自盗(五)
12
庇尔波因特的四季一如既往。
我来这里的次数寥寥可数。以往是因为博识学会的任务,今天是因为一个人。
茨冈尼亚人的背景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并不难解决。我去到公司本部,稍微花了些力气,拿到了那份有效力的收养协议。
从古至今,养育小孩都是一个困难的课题。
它与「医治」相似而不同,对此,我并无丰富的经验。
他不是「病人」。
我在他干瘪枯萎的皮囊下看见了明亮的火苗,微小、生生不息。他的灵魂并不需要我的「医嘱」,只缺少了一丝燎原的风。
为了做好「医治」他身体的...
12
庇尔波因特的四季一如既往。
我来这里的次数寥寥可数。以往是因为博识学会的任务,今天是因为一个人。
茨冈尼亚人的背景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并不难解决。我去到公司本部,稍微花了些力气,拿到了那份有效力的收养协议。
从古至今,养育小孩都是一个困难的课题。
它与「医治」相似而不同,对此,我并无丰富的经验。
他不是「病人」。
我在他干瘪枯萎的皮囊下看见了明亮的火苗,微小、生生不息。他的灵魂并不需要我的「医嘱」,只缺少了一丝燎原的风。
为了做好「医治」他身体的准备,我随手考了一个营养师的证件。托了点关系,我提前把证件拿到了手。
虚数契约力落在了我的手印上,我和他面对面沉默了许久。他很警惕,几天来鲜少和我交流。这是正确的,无需苛责,也无关紧要。
我不知道对他说什么。
但我有很多想说的话,那是对着“他”的,不是他。
他还是个孩子,与我的过去没有任何纠缠。
他该是自由的。
如何破茧,如何站起;做出什么选择,成为什么样的人;怎么看待自己,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与我的关系,我都必须袖手旁观。
或许,把他买下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沉默。
还是沉默。
仿佛沉默了很久。
我没有计算时间。
那只干枯的手从整洁的衣袖里探出来,小心翼翼地越过合同,一张一张地翻看我交给他的文件。
身份证、印着生物指纹的入学通知书、独立的个人终端、录入信息的电子密钥,和那份轻飘飘的营养师证。有用的、或许有用的、可能没用的,我全带过来了。
就算他把这些全都卷走跑路,我也无话可说。起码,这些东西还能帮他独立生存一段时间。
我不能要求他在短时间内信任我。
他翻完了所有的东西,那双漂亮的眼睛透过稻草一样的枯发,直直对上我的视线。他的声音很嘶哑,发声困难。
“……维里塔斯·拉帝奥先生,我需要做到什么。”
有取有得,人类社会的社交法则之一。
“以你的身体机能,不足三天,你会死于饥饿。”
我本没打算这么快收养他,但他这几天没有吃任何我给的东西。再这么下去,他会死。
我平静地回视。不再去幻想存在于未来的幽灵一样的“他”,而是实实在在地与他平等对视。我先喝了一口水,然后把手中的水杯推到他的面前。
他还是没动。
我垂下视线,压抑了一下心里的波澜。
那一刹那、无数个与他视线交错的刹那,都在我的世界回响、震荡。它们一次次碎裂、重组,掀起我心绪的狂潮,在达到巅峰时击碎了空白,留下爆炸的色块,杂糅、拼接,最后全都消融在他的眼睛里。
我听见自己无比平静的回答。
“我需要你活下来。”
这个错误的决定,我有权品尝至最后。
“活下来,砂金。”
窗外,庇尔波因特的四季一如既往。
虚数的契约力在两个指印上完成拓印时,我听见不知何处而起的暖风吹化了冬雪,野草生长的窸窣声、火苗燃起时微小的爆破声,连同几天前停滞的定向分化一起,彻底死灰复燃了。
我宣布我认可这个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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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本章序号没有标错√
、注意避雷:养父子pa,非传统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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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在重生之前,拉帝奥刚把冰箱里过期的预制菜丢干净。
没办法,社畜的冰箱就是如此的朴实无华。
和拉帝奥同居后,教授会纡尊降贵地腾出时间,亲自给砂金做饭。如果砂金第二天很忙,他会特地把砂金的盒饭包了,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真是教授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有几天,砂金的朋友圈全是拉帝奥在厨房的照片,一到公司逢人就嘚瑟:“什么你怎么知道拉帝奥给我做爱心盒饭了?”
下属们在暗地里吐槽,以托帕为首的同级直接翻白眼说“神经”。
重生的前一刻,他们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拉帝奥一长串的语音上。
原因好像是他又以身犯险搞得自己一身伤,家里纱布用完了,拉帝奥在去药店的路上语音输出骂他是傻瓜。
现在来到这里,砂金又吃上了拉帝奥做的饭。味道如出一辙,手艺也是一样的好。
尽管重生才不到一天的时间,也恍如隔世。
虽然闻不到,但砂金真饿了,风卷残云地炫干净了所有盘子。他满足地窝在椅子上,伸手接住了拉帝奥丢来的苹果。
如果不是视野依旧模糊,砂金会误以为没发生过重生这一件事。
苹果的酸甜充斥着他的口腔,他在惬意的休憩中又想到了开饭前的那段对话。
拉帝奥对定向分化了如指掌,仿佛是他本人经历过这种分化一样。就算砂金知道拉帝奥是个多领域的通才,他还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异感。
他说得如此感同身受,是因为有过情人了?还是爱上谁了?
少年的心绪似乎也在影响他成熟的灵魂,本着开玩笑的心态,砂金把心里想的直接问出了口。
在厨房忙忙碌碌的拉帝奥诡异地顿了下,随后转过身看了他一眼。片刻后,在砂金逐渐僵硬的笑容中,低低应了一声“是”。
尽管知道拉帝奥不是他重生前的小情人,砂金还是震惊到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
拉帝奥能自己开窍?
尊嘟假嘟?
“谁?”
砂金提问的速度飞快。察觉到了自己异常的着急,他控制了下,耐着性子伪装出好奇:“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按照点读机的机制,它不可能不记得拉帝奥有对象这事情。
“我见过她吗?”
有我漂亮吗?有我有钱吗?有我说话好听吗?有我玩得开吗?
点读机!你给个反应啊!!
点读机发出了一声冷酷的“哼”。
从记忆里翻找不出任何只言片语,砂金狠狠咬了一口苹果,用后槽牙磨了磨果肉,憋着一口气等待拉帝奥回答。
拉帝奥的声音依旧云淡风轻的:“你见不到他的。”
被抛弃了?被利用了?被插足了?
哈!
拉帝奥你个木头也有这一天!
这苹果怎么怪酸的。不好吃。
眼见拉帝奥没有继续解释的意向,砂金摁下了心底的烦躁,换了个问题:“那义母是个怎么样的人?这您是可以和我说说的吧,父亲。”
“哼。”拉帝奥瞬间冷笑了一声。
他甚至没有反驳,是真爱了。砂金醋溜溜地想。
人型色块走出了厨房,站在他身边收拾着桌面的残羹,语气十分不客气:“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徒、酒鬼,傻瓜、白痴、笨蛋。骗子。”
?
嗯??
等一下。
这话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砂金眨眨眼,回忆起重生前一刻拉帝奥发给他的一长串语音。
“您对他的评价还真是……真是幽默哈哈。”
碗碟碰撞的声音沉入水池,水流声充斥着安静的空间,砂金敏锐地捕捉到一个浅淡的深呼吸。
再开口时,拉帝奥的声音还是和往常那样平静。
“我很想念他。”
砂金默然。
他听得出来,拉帝奥在说真心话。
这句真心话勾动了一些本该无关紧要的记忆线索,一个荒诞的猜测在砂金的脑子里重新冒出。
他开口问:“为什么见不到他了……是因为他不在了吗。”
“不。”拉帝奥打断了他,“他活得很好。”
不等他接着追问,拉帝奥毫无波澜的声音便盖过了流水声,清楚地传入他的耳朵。
“开拓者和你讲过致黯淡星的故事吗。”
流水声停了。砂金咬了一口苹果,含混地应了一声,酸甜的滋味逐渐弥漫了整个口腔。他安静坐着,等待着拉帝奥的下文。
“星震导致了时间扭曲。他们处于同一纬度,洛奇仍有寻找莱斯莉的机会。我没有。从前,我只是尊重洛奇的选择。但当虚数之树的枝干伸出了两根新的枝丫,从分叉的节点开始,我就没有了与他同频共振的条件。”
“可是,听您的评价,他不像个好人。”砂金的声音透露出一点难以言喻的艰涩,“何必要与一个坏人同频共振呢。智者不入爱河啊,拉帝奥。”
“智者?哼。”
厨房的门关上了。拉帝奥解开了围裙,从砂金的手里接过了被咬干净的苹果核。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静自持。站在砂金面前时,他却逐渐柔和了语气,字字清晰、句句珍重。
“诚然,他势利、庸俗、愚蠢、轻佻、无可救药。我依然为他所困。”
分别的时间愈漫长,愈让拉帝奥更能认知自己。
“我本庸人。”
智者不入爱河,庸人为情所困。
砂金的眼睛一眨不眨。他此时真有点恨自己失去了视觉,如果能看见,他不会放过拉帝奥脸上的任何表情。
“所以拉帝奥先生收养我是因为……?”
“你和他长得很像。我偶尔会失控,失控的时候会弄混你们。”拉帝奥承认得也很干脆,“不过我还不至于把你当成他,别想乱七八糟的替身文学。”
破碎的线索彻底串在一起,砂金捏了捏发麻的指尖,不自觉地舔舔嘴唇。
“假如他也跨越了虚数之树,来到了这个枝丫呢。”
“他有权决定自己的选择。”拉帝奥回答得很理所当然,“继续与我保持关系与否,都是他自己的事情。”
我爱他,无关乎他爱我。
“他要真来了,少不了在我面前抖落花里胡哨的羽毛。”拉帝奥又哼了一声,“孔雀成精,死性不改的家伙。”
麻痒从心房一路蔓延至四肢,砂金发觉自己又动不了了。
耳鸣声逐渐尖锐,熟悉的高热霸占了砂金的神思。拉帝奥对这种情况已经非常熟练了,很快,药片随着凉水灌下了砂金的喉咙。他被拉帝奥抱回卧室,在学者准备离开时,砂金颤颤巍巍地抓住了拉帝奥的胳膊。
“我快听不见了。”砂金诚恳道,“陪我一会儿吧,拉帝奥。”
排除了所有的可能性,剩下的答案再不可思议也是正确的。
十有八九,那力气惊人的橄榄木就是脑袋不清醒的拉帝奥。
哈,监守自盗。
拉帝奥,我马上就要让你有点东西了。
TBC.
、我不介意放道具√,非常感谢各位的评论❀,是动力!然后,这盘饺子终于要包完了!总算可以喝陈醋了
【理砂】监守不自盗(四)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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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砂金把手机递给了拉帝奥,屏幕上是他与其他人的匹配度报告。
这份报告很长,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姓名,拉帝奥接过手机,随便滑了几下。有他认识的,绝大多数是他不认识的。
“我还没来得及看。”砂金耸肩,“就已经看不见了。”
拉帝奥滑动了好几秒,那份报告才到底。
这时,屏幕顶端弹出消息。
[脸接大招]:报告(1).pdf
[脸接大招]:差点忘了,这是义父的,记得把消息刷上去哈
[您已接受报告.pdf......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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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砂金把手机递给了拉帝奥,屏幕上是他与其他人的匹配度报告。
这份报告很长,上面写满了各式各样的姓名,拉帝奥接过手机,随便滑了几下。有他认识的,绝大多数是他不认识的。
“我还没来得及看。”砂金耸肩,“就已经看不见了。”
拉帝奥滑动了好几秒,那份报告才到底。
这时,屏幕顶端弹出消息。
[脸接大招]:报告(1).pdf
[脸接大招]:差点忘了,这是义父的,记得把消息刷上去哈
[您已接受报告.pdf ]
报告自动打开,拉帝奥的视线停留在自己的姓名上。
不经准许随意翻看别人的聊天记录是非常不礼貌的。
但砂金直接把手机给他了。
当他同意了。
砂金听到消息提示音,问道:“有人发消息吗?”
拉帝奥“嗯”了一声,语气随意自然:“邀请你打牌的。”
“啊。”砂金面露可惜,“看不见,玩不了。”
“等眼睛好了再当赌徒也不迟。”拉帝奥冷哼了一声。
“是是是。遵命,我亲爱的父亲。”
手机回到了他的手中。砂金看了一眼,依旧是一团只能辨认出轮廓的色块。他放下了手机,视线转到拉帝奥身上,“怎么样,你有人选了吗。”
“你确定要这么做吗。”拉帝奥不答反问。
“我还有其他选择吗,父亲。”砂金笑了一下,咬了那称呼的重音,“您很清楚吧。”
真理医生是个好人。与生俱来的责任感让他偶尔会成为一个圣人。
更何况,在这里他们是养父子的关系。不需要砂金加以利用,自然而然的,拉帝奥对他的上心程度会远比看到的要多,砂金能查到的,拉帝奥未必不了解。
“只要匹配度高,是谁都可以?”拉帝奥又问。
“对。咬一口而已。”
把它当做一个任务看,就不会带有任何的感情纠葛。何况还有拉帝奥在一边看着。假如出了意外,就用“知识”在失控的脑袋上狠狠敲一下,轻而易举的事情。
反正拉帝奥是beta,不会受到影响。
“如果他失控了,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吧。父亲?”
那称谓又轻又缓,尾调上扬,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无奈,仿佛在诉说着他对拉帝奥全心全意的信任。
那双眼睛一如既往地漂亮,和宝石一样,拉帝奥看着它,失神了片刻。他听到自己艰涩地想要尝试一些谎言,话还是没出口。
“反引导分化的成功率最高不超过三成。”
砂金点头,漫不经心道:“我知道。虽然引导分化更安全,但您一定比我清楚我为什么不选择它。”
是的。拉帝奥清楚。
反引导分化可以视作一个任务,拿钱办事,干净利落。但引导分化不可以。它代表着砂金要和一个人彻底绑定——比a完全标记o那样都疯狂——完全绑定,完全信任,完全属于彼此。
这些都不能用来形容拉帝奥和砂金的关系。
他告诫自己:从三年前,他们就止步于养父子了。
“话说,a〡pha对om〡ega的标记也会那么、那么霸道吗。”
砂金对这个世界观还是十足的不理解。
“是,但并不准确。om〡ega的弱势是天生机能决定的,a〡pha同样受此约束。”
拉帝奥回答得很快。
“若有a〡pha毫无敬畏之心,他也会因滥情而饱受高热而亡。同样,在易感期,a〡pha会更加脆弱,如果见不到自己的om〡ega,他会做出一些违反自己常态的事情。哭泣、脆弱、粘人、筑巢等等,都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比如说,能看见拉帝奥先生边哭边写情书?”
砂金嗤嗤笑了一下。
拉帝奥不置可否:“会比它荒谬更多。若在标记之后,om〡ega长期没有给足信息素,a〡pha会逐渐丧失理智,盯着他的猎物不放,直到把属于他om〡ega的拆吞入腹。”
“长此以往,他将与野兽无异。”
拉帝奥顿了顿,皱眉:“你的生理课上去哪里了?”
这得怪点读机,它一点常识都没存下来。砂金无辜:“这不是用不着么。等分化了再了解也不迟啊。”
“那灵魂伴侣是怎么回事?”
难得拉帝奥这么温柔,砂金索性把问题全丢出来了:“就算天生的匹配度很高,如果两个人都不怎么上网出门,那岂不是碰不到一起。真有这种匹配度百分百的、和命定一样的离奇的事情存在?”
“恰恰相反。”对方显露出了异常的耐心,慢慢解释说,“灵魂伴侣不是天生注定的。”
“从生理角度,正常人的匹配度上限是80%,所以社会意义上,人们认定70%以上就算是灵魂伴侣了。”
“后来,一种极其罕见的特殊分化打破了这个数据,它的学名是‘定向分化’。‘定向分化’的前提条件还没有人能研究清楚,它至今还在偶然现象的范畴。”
“但与其他特殊分化不同,只有受者出现了相关的意愿,‘定向分化’才会出现。针对特定的人或物,受者会在正常分化时提前完成‘定向标记’。定向标记不会影响对方。”
“简单理解:定向分化是一种单方面的完全标记。”
“此时,受者的信息素会主动朝标记对象的基因序列靠拢。所以,匹配度才能突破生理极限,达到不可思议的高度。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灵魂伴侣。”
拉帝奥轻而缓地笑了一下:“换句话说,这是人类挑战命理的战果之一。”
“所以仅仅是匹配度的数据好看?”砂金挑眉,有些不理解,“如果定向标记的那个人是beta,或者,他并没有反选他呢?”
那回答得十分轻描淡写:“和正常a〡pha或者om〡ega一样,在失去理智后走向注定的死亡。这是对抗命运的代价。也是一意孤行的结局。”
“只有定向分化的人是心甘情愿的。”
“哈哈,真是一场豪赌啊。”砂金评价道。
拉帝奥没有接话。
他们陷入了久违的沉默。
失去视觉的缺点之一,砂金此时看不清拉帝奥的表情,也无从推测他在想什么。片刻后,砂金干笑了一声,为了打破沉默,他随便问道:“相关意愿指的是什么?”
床边沉寂的色块动了一下,关闭了暂停键,继续运转起来。
“无外乎一些念头。即使是一瞬的渴望,只要足够强烈,定向分化就会找上门。”
砂金终于察觉了一些不对劲。他眯起眼,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教授的手上的东西敲了敲脑袋,文件硬壳簌簌作响,拉帝奥站起身,拉上了窗帘,打开了室灯。
光晕撒满了砂金的视野,让他刚想问的话卡在了嘴边。
“好了,先过来吃晚饭吧。”
已经晚上了。砂金后知后觉掀开窗帘看了一眼,外面已经黑透了,通过联觉信标,他勉强能看出一点月亮的轮廓。
这玩意不能夜视啊。砂金略感苦恼。
那这怎么发现阿飘啊。
14
人的念头不复杂。
他瘦成了皮包骨,身上满是淤痕。只有脸被洗得干干净净的,作为商品展示出来、待价而沽。
身旁的过客来来往往,我站在铁笼之外,观察着是否有为他开「药方」的机会。
蝴蝶能和龙卷风相提并论。我原本只打算看他一眼。
在我下定决心准备离开时,他忽然抬头,朝着我的方向看来。
视线交错的刹那,我意识到我渴望拥抱他。
我认可我的渴望。
TBC.
、希望有评论❀
、原本只是为了搞废料,结果为了整这盘醋包了一盘饺子
【理砂】监守 不 自盗(三)
09
砂金认真道:“拉帝奥,你家闹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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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注意避雷:养父子pa,非传统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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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边的人沉默了一下:“你脑子烧坏了?”
“不不不。”砂金摸到了拉帝奥的手,紧紧握着,表现得十分真挚,“拉帝奥教授,你好好想想,既然你和我都不认识橄榄木。那只能是闹鬼了。”
“……”
“可喜可贺,你的脑子终于烧坏了。”
“那不然我身上会出现橄榄木的信息素?还浓得和暴走了一样。”
砂金摊手,对着拉帝奥的方向叹了口气,像模像样地换了个腔调。......
09
砂金认真道:“拉帝奥,你家闹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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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注意避雷:养父子pa,非传统e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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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边的人沉默了一下:“你脑子烧坏了?”
“不不不。”砂金摸到了拉帝奥的手,紧紧握着,表现得十分真挚,“拉帝奥教授,你好好想想,既然你和我都不认识橄榄木。那只能是闹鬼了。”
“……”
“可喜可贺,你的脑子终于烧坏了。”
“那不然我身上会出现橄榄木的信息素?还浓得和暴走了一样。”
砂金摊手,对着拉帝奥的方向叹了口气,像模像样地换了个腔调。
“你可以质疑开拓者不靠谱,但你绝对不能质疑列车的不动产、智库的管理员、热心帮忙的冷面小青龙,丹恒兄弟。”
拉帝奥一言难尽:“你从哪学的这些前缀?”
“喏。”砂金晃了晃手机,“开拓者原话。需要我播放一遍吗?”
“免了。”
床边的重量忽然减轻,片刻后,拉帝奥去而复返,靠着砂金坐了下来。他抓住砂金乱摸的手,低声呵斥了句“别动”。
砂金乖乖坐好。
有什么东西同时架在了他的鼻梁和耳朵上,金属的冰凉让他猛的一激灵。从拉帝奥的控制中抽出手,他摸了一下轮廓,是眼镜。
耳边传来调频的噪声。似乎是为了看清楚,拉帝奥凑得很近。温热的手指不时触碰到砂金的皮肤,一阵阵的吐息打在他的面颊上,与他的呼吸交融一体,暖得砂金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拉帝奥才离他远了些。
随着咔哒一声响,他的视野忽然黑暗下去,紧接着是慢慢亮起、逐渐清晰的世界。虽然比不上裸眼的视角,但已经足够砂金辨认清楚东西了。
砂金眯起眼睛,拉帝奥同其他东西一样,都是有轮廓的一团色块。但他的轮廓散发着独特的白光,轻易地辨认出他是一个人。
“拉帝奥教授,这么看你好像阿飘啊。”砂金端详片刻,锐评。
拉帝奥敲了一下他的脑门。
“哎呦。好痛。”
拉帝奥意味不明地嗤笑了一声:“联觉信标,视觉版。”
“联觉信标不是翻译器吗?”砂金探出手去,想要摸摸拉帝奥身上的白光。指尖碰到了他柔软的发梢。砂金蜷了蜷手指,坚定不移地薅了下去。
拉帝奥正摆弄着手上的色块,像是没注意,任由砂金玩他的头发。
“它的原理和联觉信标相似。简而言之,成像会绕过障碍直接输送到你的神经上。你看到的色块会受你的意识影响,越发靠近你的想象。”
“哦?意思是如果我把教授想象成一只阿飘,教授就真的是一只阿飘了?”
“尽管试试。”
砂金“哈哈”一声,收回了给拉帝奥编小辫的手,非常正经的模样:“这位先生请相信,我承认真理医生维里塔斯·拉帝奥智慧美貌盖世无双。”
拉帝奥:“……有病。”
一些脱轨的想象收回,砂金还原了视野里拉帝奥原本的色块。他眯起眼睛,注意到了淡色中的一抹血红,似乎在拉帝奥肩膀的位置。
砂金不由地碰了上去:“教授,你受伤了?”
人型色块动了一下,旋即躲开了砂金的触碰。
“啊。”拉帝奥的声音轻描淡写,“前几天的实验意外。伤口又裂开了,不用管。”
砂金还想一探究竟时,拉帝奥又凑近了些,对着他的脖子比划了一下手上的色块。随即,暖茸茸的质感环绕了他的脖颈一圈。
这个他懂,放在这个世界观下,叫做止咬器。
随着咔哒一声,拉帝奥又靠近了他。
令他惬意的暖融融的呼吸凑在了他的脖颈处,撩起他的发丝,有点痒。那处金属止咬器下是他的腺〡体。砂金不由得一阵无法控制的颤抖,像是被什么猛兽发现了弱点,从身到心都叫嚣着逃跑、臣服。
怪了,怎么会有这种感觉,“自己”也没那么害怕拉帝奥啊。
宽厚的手掌摁在了砂金的胸膛,把他往后面的怀抱带了带。
比起安抚,这似乎更像是控制。
仿佛是……怕他跑了。
奇怪的想法。
“别怕。”
低沉的声音传来,砂金觉得怪异,刚想说些什么活跃一下气氛,止咬器刺耳的电子音炸开在寂静的空间。
“检测到危险!!当前咬合力30kg!”
“检测到危险!!当前咬合力70kg!”
“检测到危险!!当前咬合力100kg!”
“检测到危险!!注意!!注意!!!即将过载!!!”
“注意!!注意!!!即将过载!!!”
“即将过载!!!!!!”
砂金瞳孔骤缩。
求生本能让他下意识的拼命挣扎。很快被拉帝奥打断,那有力的臂膀既不收紧,也绝不后退,狠狠地把他箍在有限的空间里。慌乱间,他的手指死死扣紧横在他胸膛上的胳膊。
在即将抓出血痕之前,拉帝奥轻轻松开了他。
一如既往的冷淡声音从身侧传来:“质量尚可。”
人类的咬合力上限约是65kg左右。在分化之后,有些人会突破极限。在自然界中,那种咬合力足够咬住猎物的脖子直至死亡——就像a〡pha标记om〡ega的过程。
不知为何,这句百科飘过砂金的脑海。
不用分化,他仿佛已经体会到了百科所说的来自本能的服从和支配,震慑灵魂的威力。
他的手仍然在疯狂颤抖。刚还和钢筋一样的手臂软了下来,握住他的手掌,一遍遍耐心地安抚着他的惊魂未定。
“我只是个beta。”那声音顿了顿,放轻了点,带了点哄人的意味,温和地引导着砂金的全部神思,“引导分化后,他对你造成的影响会远超于此。不论你会对他的信息素产生依赖,只要他想,他就能彻底支配你。”
拉帝奥松开了手,离砂金远了一点。
刚刚霸道又温柔的力道挪开了,砂金一时下意识有些贪恋那温度。他很快克制住了自己。
拉帝奥叹了口气,摸了摸砂金的发顶。
一瞬间,刚刚令人头皮发疯的危险感无影无踪,联觉信标造成的白光重新笼罩在他的身上,阳光打下来,他又成了那个担忧养子的父亲,冷淡而温柔。
“同样……反引导分化也是。在完成所有步骤前,注意安全。”
砂金不意外拉帝奥的这句话。针管落在了拉帝奥的手中,拉帝奥看一眼就会知道砂金想做什么。
随后,一件小巧的物什放在了砂金的掌心。
是钥匙。
“仅此一把。不要搞丢。”
他话音还没落,砂金反手就把钥匙还给了拉帝奥,诚恳道:“我会弄丢。”
“……”
那些色块顿在那里,似乎对他特别无语。
“拉帝奥教授,我绝对会搞丢。”砂金努力让自己显得很真诚,寻找着人型色块的眼睛位置同他对视,“你想啊,如果那个橄榄木味道的阿飘又想咬我,我肯定没有反抗的力气。”
“还是放在您手里安全一点。”
拉帝奥还在沉默,砂金感觉他在妥协,装出乖巧的少年模样再接再厉。
“我最信任您了,父亲。”
这次,拉帝奥没回话。砂金全当他妥协了,瞬间眉开眼笑。
“既然您都知道了,那您来帮我挑选实施引导的人吧。”
11
他根本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他还在对着我笑。那双茨冈尼亚人特有的眼珠和宝石一样,即使失焦,也能让我心甘情愿地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帮帮我吧,父亲——拉帝奥先生——拉帝奥教授——拉帝奥——维里……”
“闭嘴。”
他的称呼乱七八糟地往外蹦,像只聒噪的孔雀。我很想拿什么东西把他那张嘴堵起来,让他说不了任何的花言巧语。
他还在叫唤。仿佛察觉了我的退意,瞬间就滑来我的身边,分不清方向一样摸索了两下空气,狡猾地抓住了我的手,用可怜巴巴的表情朝我撒娇。
“我看不见,闻不着,可能马上就要听不见了。我做不出正确的选择。”
说谎。
“没人能帮我,我只好求助您了。”
说谎。
“帮帮我吧,拉帝奥教授。我相信您。”
说谎。
“只要匹配度高,是谁都可以。”
……说谎。
橄榄木的苦香浓度飙升,空气净化器在角落嗡鸣作响,以最大的功率在运行。看着他的眼睛,我感觉自己又有失控的趋势。
市面上的抑制剂对我没有很大的作用,保守估计,不超过三个月,最强效的抑制剂也会彻底失效。
他不过是仗着我会对他妥协。就算他在说谎,我也会妥协。
我清楚地知道,我被困住在了一个诡辩里。
——既然谁都可以,那为什么不能是我。
TBC.
、有评论会更得快❀
【理砂】监守 不 自盗(二)
05 【Dr.】
在平时,他连名带姓地喊,拉帝奥、拉帝奥先生,或者拉帝奥教授。只有在正式场合,他才会乖乖喊我“父亲”。
他没怎么把我当父亲对待。他清楚我不在意这些。
他是一个鲜活的、自由的、独立的个体。不属于任何人。
我在极力把他当孩子看。
但当我推开门,他蜷在角落,满头是汗,虚弱地呢喃“维里塔斯”说他“动不了”,然后昏过去,安静的、张扬的一团,我挪不开视线。
我一如既往地告诫自己,他不是“他”。
可是,他很少喊我“维里塔斯”。
他昏迷的时候还在向我求救。
他太像“他”了。
他本来就是“他”。
他……
我失控了。我吻了他。
...
05 【Dr.】
在平时,他连名带姓地喊,拉帝奥、拉帝奥先生,或者拉帝奥教授。只有在正式场合,他才会乖乖喊我“父亲”。
他没怎么把我当父亲对待。他清楚我不在意这些。
他是一个鲜活的、自由的、独立的个体。不属于任何人。
我在极力把他当孩子看。
但当我推开门,他蜷在角落,满头是汗,虚弱地呢喃“维里塔斯”说他“动不了”,然后昏过去,安静的、张扬的一团,我挪不开视线。
我一如既往地告诫自己,他不是“他”。
可是,他很少喊我“维里塔斯”。
他昏迷的时候还在向我求救。
他太像“他”了。
他本来就是“他”。
他……
我失控了。我吻了他。
--
、(一)
、注意避雷:养父子pa,非传统ea
--
06
“你换香水了?”
开拓者夸张地咳嗽了好几声,捏着鼻子凑近砂金闻了两口又一蹦三尺远。
“刚从酒吧回来?还是赌场?谁的易感期,这么呛。”
跟着开拓者来的冷面青年也止步于一米开外。砂金捞起衣服嗅了嗅,没闻到任何气味。
哦,差点忘了,他已经失去嗅觉了。
“我一直待在家里。”
开拓者震惊:“哇……你还带易感期的a〡pha回家?义父对你已经容忍到了这种程度了?得亏义父是个beta,不然他肯定熏得连你一起轰出去了。”
“残留的信息素还有一定的浓度。”那青年几步把开拓者扯回身边,点头附和说,“从你出门到现在已经过了一个系统时,正常易感期的信息素不会消散得这么慢。你和他呆了多久?”
“丹恒!我的领子要变形了!”
“抱歉。”丹恒依言松开了手,脸上全无抱歉的意思,“建议你暂时离他远点,别被它激起攻击性。”
砂金皱眉:“是什么样的气味?”
“你不知道?”开拓者蹦的更高了,“它的浓度已经暴涨到马上就要失去原来味道了,和酒精一样,很呛人。”
“橄榄木。”丹恒言简意赅,“他的易感期快失控了。”
除了上午的昏迷,砂金对这个世界还没有更深刻的了解,从浏览器搜索的浅薄信息不足以让他理解这两人话中的所有含义。
更糟的是,记忆点读机没有任何反应,连一些简单的常识都没有点读出来。
砂金不得不放弃了原本准备的方案,对着如今的两位朋友坦诚到:“我闻不到,我已经失去嗅觉了。”
无名客名声在外,在这里和他们处成朋友并没有出乎砂金的预料。在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找他们帮忙是最明智的选择。
小砂金委托开拓者了一些事情,翻找聊天记录的时候,砂金隐隐感觉点读机动了几下。正好开拓者提出“当面交付”,索性把他们直接约了出来。
如砂金所料,开拓者和丹恒对视一眼,像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原本我们并不赞同你的方案。但你的情况已经太糟糕了。”丹恒轻叹了一口气,“不论拉帝奥先生为我们提供的顾问帮助,单单出于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我们现在决定尊重你的选择,尽可能的提供帮助。”
成了。砂金松口气。
开拓者从背包里取出包着针管的密封袋,从桌面上滑到了砂金面前。
“反引导分化一共三步。第一,让一个人咬在你的腺〡体上并注入足量的信息素,完成引导。第二,及时注射药剂。第三,等待分化完成。等待分化的过程会很煎熬,在这个时候,你不能让任何信息素再次注入你的腺〡体,这是让药剂帮你戒掉成瘾性的关键。”
丹恒顿了顿,接着说:“注射了药剂,你只剩下两个分化选项。无论是Om〡ega还是A〡pha,市面上的抑制剂都需要额外加入信息素才对你起效,不过注意,太多不同的信息素会让你爆体而亡,匹配度低的信息素也是如此。”
“最后,完全标记后,你依然会对标记对象的信息素产生依赖性。”
那冷面小哥说得看似轻松,实践上却有诸多问题。砂金握紧了针管,等待着丹恒的下文。
“与引导分化的对方匹配率越高,成功率越高。但最高成功率超不过30%。”
三七开。砂金捏着针管的手陡然松了。
不错。
比预测高出很多的骰运。
点读机抽动了一下,有关引导分化的一些记忆浮现在他的脑海。想通了一些问题,砂金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
“他在易感期,成功率会高一点。”丹恒补充道,“要尽快。”
这句指的是在砂金身上留下味道的不知名a〡pha。显然,丹恒他们以为那位就是砂金为反引导分化的计划找来的A。
他们又仔细商讨了一下,把需要注意的零碎事项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砂金听得很认真,尤其是还在滋啦故障的点读机,躁动的记忆碎片趋于平静。
无论是哪个世界,无名客一向光明磊落,对有过交情的朋友更是友好真诚。
离开时,开拓者欲言又止:“这管药剂我们找了挺久的。义父……他,呃……你上次要的资料我待会私发给你,你要的人都在里面。”
砂金注意到丹恒眼疾手快地踩了开拓者一脚。灰发的青年挠挠头,极快地转换了话题,被丹恒拽出门前,他朝着砂金挥挥手。
“下次接着打帝垣琼玉啊,靠了我就不信我还会连输三局。丹恒老师也建号了!我和三月磨了他好久的。”
他身侧的青年无奈地叹气,注意力一直若有若无地放在了砂金身上。
“偶尔打打。我还要整理智库资料。”
无名客一行人走远了,隔着房门,砂金还隐隐能听到开拓者的大呼小叫。他打开手机,开拓者的信息弹出来。
[脸接大招]:报告.pdf
[脸接大招]:丹恒去打车了
[脸接大招]:你之前给了名单,我和丹恒他们也去查了和你的匹配度
[脸接大招]:你知道的,最高的匹配度是我,50%
[脸接大招]:但我和你匹配度能有50%那纯纯因为我不是正常人
[脸接大招]:星核的微笑.jpg
[脸接大招]:按照你的要求,我查了义父的,没让丹恒知道
[脸接大招]:这一查真不得了啊,义父的匹配度比我还高9个点!!!
[脸接大招]:我靠,灵魂伴侣的起点也才70,难怪你能是我义兄
[脸接大招]:不过义父近三年没去公共医院做体检,我能拿到的数据是三年前的
[脸接大招]:可惜了义父没有信息素
[脸接大招]:哎,丹恒回来了我不说了
[您已接受报告.pdf ]
[对方发来链接欢乐帝垣琼玉:房已开好!经典玩法!速来!]
[对方发来链接欢乐帝垣琼玉:你敢来挑战我的5连胜吗!]
[对方发来链接欢乐帝垣琼玉:轻松和了!不服来单挑!]
…………
手机叮叮叮响个不停,一连串的邀请把聊天内容刷了上去。砂金此时有点顾不得了,记忆点读机又开始作祟,刺啦啦地冒出火花。
反引导分化的计划没有激起半分水花,聊天框里的“义父”却和炸弹一样,一个接一个炸开在他的脑海,他又感到了头痛。
接着是熟悉的发热。
不妙。
手指滑动,他迅速给置顶发了一个位置链接。挣扎着锁好包厢门,砂金气喘吁吁地滑跪在地。
为什么明知拉帝奥是beta,却还让开拓者查了匹配度。
身体开始大幅度颤抖,手机滚落掉地,砂金没有把它捡回来的力气。他忽然意识到,点读机在对一些东西发出响应,记忆的爆发性紊乱引发了他异常分化的症状。
第一次的高热,也是在回忆与拉帝奥有关的记忆。
砂金勉力撑坐在地,闭上眼睛,耐心地问那个点读机。
你想活。
——“活下来”。
你和拉帝奥的匹配度高。
——空白。
反引导分化的计划里有拉帝奥。
——“如果这是你的选……好自为之。”
砂金沉默。他在出门前才听到“好自为之”这句话。
真相大白。
点读机里全是拉帝奥的反应。连常识都很少。
就算是被收养的开局,砂金也肯定“自己”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也没人告诉他,这盏灯看起来正常,实际上连灯芯都染上了石膏头了啊?
“他”真的,我哭死。
一股陌生的委屈涌上砂金的心头,砂金的眼眶一瞬间有点酸。这不是属于他的情绪。
怎么真的要哭了。
别哭啊。
再睁眼时,世界一片模糊。泪水含在他的眼眶,那陌生的情绪横冲直撞,撞得他脑袋更昏沉。世界仿佛笼上了一层刺眼的白光,砂金努力睁眼,却被刺得眼眶发疼。
哎,真的要看不见了。
看不见了。
世界黑暗下来。
继嗅觉之后,砂金第二个失去了视觉。
07
门把手传来声响。
砂金瞬间警醒起来。距离拉帝奥到他所在的酒店有接近一个系统时的车程,他再快也不可能在十分钟内就飞到这里。
是谁。
“……”
虚弱地发不出声音。
丹恒说的“橄榄木”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出门匆忙,砂金只随便预定了一个酒店。
希望这家酒店的门把手靠谱一点。
“咔嚓”。
……
…………
………………
是把手断裂的声音。
倒也不必这么言出法随。
没有正常人会暴力撬锁还不出声的,砂金已经确定了来者不善。
含在舌根下的药片缓缓融化,苦得他舌根发麻,也让他抓住了一丝清醒。他用力攥住袖口的小刀,计算着拖延至拉帝奥到的可能性。
希望拉帝奥有空看手机。
保守估计一个半系统时。
对方打开门后停住了,呼吸骤然放的很轻很缓,仿佛在观察他,观察一只落在网中的猎物。
就在砂金想那人会不会一直玩木头人一二三的游戏时,脚步声响了起来。他关上门,叩动了一下损坏的门把手,凭借蛮力把它重新锁上了。
好力气。砂金感觉刚刚计算的可能性还是夸大了一些。
步伐声逼近,砂金睁开眼睛,视线在五彩斑斓的光斑里无处落脚,虚虚浮动。
那人的呼吸声在加重,步频增加。
捉到猎物的兴奋?还是着急?
捏着小刀的手因疼痛而不自觉地发颤,他稍微松了松。
三。
二。
……
…………
!!!!!!
砂金的双手被精准擒住,小刀摔落,被对方踢出很远。他的一举一动都被预判,直到那人彻底将他压在墙面上。
沉重的呼吸撩在砂金的脖颈上,砂金感觉自己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的手腕被对方轻易地单手控住,视野缺失,他徒劳地想要看清对方的样子。
巨大的恐惧袭来,同那些噼里啪啦炸响的记忆一起,脑袋瞬息感到钻心的疼痛。
“维里……塔斯……”
随之而来的是凶狠的吻。
那称不上吻,甚至能用野兽的啃咬来形容。压在舌根在化了一半的药丸被对方发觉,随着舌尖的深入,海量的信息素灌入他的嘴里,冲刷着他的感官。
橄榄木。
不……
别…………
信息素浓度太高了,砂金只能从发酵般的酒精味里感受到淡淡的橄榄苦香,很快被飙高的信息素冲走。
好呛…………
那浓烈的橄榄酒堵满了他的咽喉、鼻腔,眼泪不自觉地从眼眶滑落,他几乎窒息整整十秒。对方才允许他呼吸,手指抽搐几下,砂金捂着肚子连同药丸一起干呕出来。
紧接着,细密的吻顺着砂金的唇角滑落,逐渐落在了他残缺的腺〡体上面。尖利的犬齿摩挲着那块皮肤,疼痛瞬间驱散了砂金的迷茫。
别……
别引导分化……
不要成瘾………………
拉帝奥你在哪里………
我不想……
我要……“活下去”……
不可以是这个人……
………………
……
记忆疯狂奔涌,裹挟着恐惧、茫然一同冲破了禁锢的大坝。那句重生前的药方,同他一道,在这里重新生长发芽,在点读机喑哑的电子音中,砂金捡回了“自己”最大的执念。
“活下去”。活下去。
他狠狠地咬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在对方吃痛的停顿中,他一脚踹了过去。
“给我滚。”
那人边后退边把门撞开了,门锁不堪重负,重重地砸落在地。似乎是被他吓住了,那人后退好几步,好像是出了门外。
很快,门口传来拉帝奥喘着气的“砂金”二字。
砂金长长松了一口气,放心地闭上眼睛。
怎么才来啊。
等我睡醒了再和你算账。
08【Dr.】
我低估了我的易感期。它在更深入地影响我的理智,控制我的行为。
我……又失控了。
TBC.
、希望有评论❀
【理砂】监守不自盗
屏蔽n次之特供版。
二编:合集内全文已完结
--
我重生了。
重生前,我正愉快地告诉开拓者我和他义父马上就要喜结连理了。
对面沉默三秒,跟在“义母”之后疯狂输出的满屏问号让我心情大好。
但做人有时候不能太嚣张,说不定下一秒报应就来了。
我砂金实名作证,这是真的。
天边划过的流星直直冲我飞来,一瞬间就砸断了我对今夜的美好畅想。眼睛一闭一睁,下一秒,我就重生回了少年时期。
而我心心念念的对象,维里塔斯·拉帝奥,在这一世竟然成为了我的养父。
……
…………
f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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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子pa。一些x乎重...
屏蔽n次之特供版。
二编:合集内全文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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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重生了。
重生前,我正愉快地告诉开拓者我和他义父马上就要喜结连理了。
对面沉默三秒,跟在“义母”之后疯狂输出的满屏问号让我心情大好。
但做人有时候不能太嚣张,说不定下一秒报应就来了。
我砂金实名作证,这是真的。
天边划过的流星直直冲我飞来,一瞬间就砸断了我对今夜的美好畅想。眼睛一闭一睁,下一秒,我就重生回了少年时期。
而我心心念念的对象,维里塔斯·拉帝奥,在这一世竟然成为了我的养父。
……
…………
f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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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父子pa。一些x乎重生的怪东西,非传统ea。设定是瞎扯的,年龄是胡编的,内容是偶尔要你懂的,只有理砂才是真真的。
*看你想看的。
*构思于2.0版本,若之后剧情与主线有所冲突会进行修改
、以上,OK?
--
「ENVISION A ROSE FORTHCOMING. 」
「TAKE ME AWAY. 」
--
01
翻开身份证的动作是有条不紊的,叠放整齐的收养合同是隐隐烫手的,“砂金·拉帝奥”的姓氏也是分外惹眼的。
砂金,今年十七岁,三年前被拉帝奥从拍卖会捞回来,当儿子养到现在。
全新的记忆潮水般堆叠在他的脑海。砂金甚至不知道是该惋惜一下东西全都买好了碗里的肉没炫上一口,还是该吐槽这个全是槽点的重生剧本。
手机的界面和昏厥之前没什么两样,塞满了开拓者疯狂输出的问号。
开拓者那句“义母”仿佛还在眼前,砂金对着屏幕冷笑了一声。
不好意思啊开拓者。
先来后到,这一世你得喊我一声义兄了。
那个“自己”留给他的记忆非常割裂,很不完整。目前看来全是对“自己”比较重要的记忆。
零碎又繁多的片段全堆挤在砂金的脑子里,让他不自觉地蜷缩在椅子里,发烫的额头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企图通过物理手段快速降温。
重生的时机可以说是非常不巧,拉帝奥与“自己”正在交流一些东西。应该是还没说完,教授站在他的身后,似有似无地递过来一些目光。
直觉拉响警铃,现在不能让他的养父看出任何端倪。
砂金此时无比怀念那个英俊的石膏头,戴上它,拉帝奥就能无视养子翻看身份信息的异常举动,专注看书,而不是让隐隐的担忧出现他的脸上,然后摆出一副想要靠近的姿势但又似乎碍于什么一样。
天杀的。
如果不是脑袋快要爆炸,砂金绝对会掏出手机给现在的拉帝奥拍个照,好好保留一下这幅神情的真理医生。
但因为高热,他只歇下这个念头,摆出快挂不住的微笑,对拉帝奥说“我想自己安静一下”。
拉帝奥欲言又止,停顿了片刻才离开了他的房间。
不知为何,砂金在他微妙的沉默里读出了一丝无措的意味。
拉帝奥无措?
这个世界绝对背着他和阿哈搞到了一块。
好在最大的麻烦没有过多的动作,暂时离开了。砂金用手背试了一下额头,发现自己真的在发热。记忆的涌入会让他头痛,但发热是这具身体原本就有的症状。
发烧了?
温度计就放在桌面,旁边是打开的文件袋,似乎是被拉帝奥拿进来的。砂金伸手够到了温度计,随手夹在了腋下,随后拿起文件袋里的纸张浏览起来。
一张是真理大学商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这辈子的养父是拉帝奥,砂金没什么奇怪的。
一张是公司开的实习证明。对这个“自己”依旧选择为公司工作,砂金并不意外。这更没什么好看的。
最后一张是体检报告。
跳过个人信息,砂金的目光扫遍了那些一看就很健康的身体数据,停留在了最后一句:腺〡体异常,已丧失嗅觉(暂时性),成年前正常分化概率低。
腺〡体。分化。
……?
砂金觉得自己失去的不止嗅觉,还有理解力。宇宙包罗万象,他跑业务时没少听不同种族生存进化出的本能。
一种不妙的预感涌上来,砂金迅速打开手机搜索起来。
经历过离谱的重生,砂金已经对a〡bo的设定接受良好。更新完所有的世界观.zip后,他读懂了那份报告的言下之意。
如果在成年之前没有完成第二次分化,他会逐渐丧失五感,最后在高热与疼痛的煎熬中结束短暂的一生。
难怪拉帝奥那个表情。
真是错怪阿哈了。它没有背着我乱搞,它在正大光明地乱搞。
02
拉帝奥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面前那扇紧闭的卧室门内传来压抑的痛苦呻〡吟。
从拍卖会把少年买下来之前,砂金的身体已经被打入了药剂,那大概率会让他失去第二次分化的机会,成为一个彻底的残废。即使以最快的速度弄来了解药,他还是没来得及逆转所有的药效。
残疾的样本很少,幸存的案例更是少之又少,拉帝奥手中的文件夹里夹着大量的研究笔记,但进展依旧微乎其微。
他的养子,砂金,距离成年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
正经的方案全都是走不通的。
但很显然,真理医生之名响彻寰宇,足以证明拉帝奥有头脑研究出一些不正经的方案——如果他的目的仅是延续砂金的生命。
方案非常简单,只要有个a┆pha咬上砂金一口。
像a┆pha标记om┆ega那样狠狠咬一口,甚至不需要更进一步的发展。
明令禁止的“引导”分化。简单粗暴,直接有效。
信息素太差的蠢货进行“引导”分化的成功率不到1%,被引导对象会因此直接暴毙。这是法律禁止的原因之一。
停顿在数据上的手指转去摸了摸自己的腺┆体,拉帝奥把目光从紧闭的门上挪开。
分化期会延迟,腺〡体的成熟不会。砂金会对外界的信息素越来越敏〡感,直到彻底受不了。
安全起见,少年从放假起都呆在家里,偶尔的社交需要也会被拉帝奥挡回去。公司的实习证明提前发下来了,战略投资部的朋友还跟他夸赞这小子前途不可限量,颇有看后辈的欣慰。
幸好,在能闻到信息素之前,砂金第一个失去的是嗅觉。
跟在“引导”分化这一栏后的数据进行了无数次的验算,在迭代的实验中,所有推演指向了唯一的结果:拉帝奥“引导”砂金的成功率趋于99%。
但这会造成一个严重的后果。
无论砂金分化成哪个性别,他都会对拉帝奥的信息素产生依赖,一辈子饮鸩止渴,永远都戒不掉。
这才是“引导”分化有可行性却仍然被禁止的最大原因。
就像亲手给一个正常人带上锁链——那不是把他救回来的初衷。
砂金是个聪明人,二楼的书库对砂金完全敞开。从书架上掩饰过的痕迹来看,拉帝奥确信,他已经知道了“引导”分化这一条路。
收养前的那些过往注定了他会坐在命运的对面。
公司的朋友还说,砂金天生是搞风投的料,活脱脱赌徒的疯样。话里话外都是“你真是捡了个宝贝”的揶揄。
走向死亡还是带上枷锁,都是砂金自己选择的路。拉帝奥不会有任何异议,也无权干涉。
面对生命的残酷,拉帝奥认为自己不愿意目睹雏鸟的折翼。
他看待这个少年仅有监护人的态度。
他走神时无意翻动了纸张,寂静的走廊回荡起一瞬的窸窣声响。等拉帝奥意识到不好时,伴随一声重物倒地的闷响,熟悉而虚弱的嗓音传来。
“……维里塔斯。”
03
老实说,砂金怀疑过拉帝奥也拿了重生的剧本。
眼睛一闭一睁之前,「砂金」是砂金的未来,与小奴隶的过去毫无纠葛。
但小砂金的记忆像个故障的点读机,内容看不到,只会冷不丁的点到哪里读哪里。
点读机反应了一下砂金的疑问,他又捡到了一些“自己”的记忆。
拍卖会是公司委托博识学会的,拉帝奥恰巧在那里传播真理。公司的基石样本被拉帝奥当哄他的玩具,“自己”随手指了个石头当做了名字。
好了,这下给点读机懂完了。
十有八九,拉帝奥就是个土生土长的原装货。把他当儿子养,也把他当儿子看。
前世没来得及炫上一口的小情〡人转生为只可远观不可入碗的养父。
麻了。别走存护了。
毁灭祝福吃满吧。
门外一直没有拉帝奥走远的脚步声,出于赌徒的良好本能,他能从高〡热中抽神,辨认出那人的呼吸声。
这家伙是压根不会掩饰吗。
继高〡热和头胀,砂金又从心理上感到了由衷的胃痛。
仿佛真是被debuff叠满了,他真实地感受到头晕目眩,手中的文件袋滑落,他两眼一黑直接从椅子上滑倒,脑袋磕在了桌腿,钻心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喊了一声门外人的名字。
门把手咔哒一声,砂金顿时察觉不对。来不及收拾自己瘫软在地的狼狈模样,先改口喊了声乖巧的“拉帝奥先生”。
头顶传来微不可查的叹息。
砂金蜷在桌脚下,被椅子挡住了视线,看不到拉帝奥的脸。那人的步伐停留在他的一米之外,又不知所谓地顿了一下,然后转身出了门。
砂金艰难地让自己坐起来,细密的汗珠滑落,有些顺着发丝滴在地板上,有些滑进了他的眼眶,模糊了他的视野。砂金不由得眨眨眼,想要看清一些。
脚步声去而复返,匆忙地穿过走廊,到他房门前又放慢了。
他又在迟疑。
他在迟疑什么?
很快,药片和水杯放在了他的身边。
故障的点读机刺啦一声,读取到了有关的记忆:拉帝奥研制出来的玩意,治标不治本的东西,能帮助他减缓高热的痛苦,但有副作用,拉帝奥不让他多吃。
砂金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好不容易坐起来,正在大口喘着气。
汗水浸透了他的衬衫,和无法控制的泪水混杂在一起,皮肤热得发红,持续的高温让他眼前发黑,碎发黏在一起,遮挡住他的视野,他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
重生不到半天,刚刚才在文字里的概念真切地霸〡凌了他的所有感官。
不太妙,意识在模糊。
好热。
好痛。
维里塔斯,我动不了。
好难受。
看不清了。
快要昏过去了。
仅剩的微薄意识在黑暗中拼命挣扎,在砂金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的下颔被温凉的指腹托起,冰冷的水液、苦涩的药丸,连同那份克制而温柔的吻一起滑下喉咙,归于了无言寂静之中。
维里塔斯……?
04
这一昏就昏到了下午。
昏迷前拉帝奥喂药的举动历历在目,仿佛那没有任何含义,仅仅只是为了帮助昏迷的义子。
……哈哈。鬼信。
砂金敢肯定拉帝奥不知道他还有一点点残余意识。
结论收回。
拉帝奥,你好像有点东西。
在这一世的剧本里,以往的熟人都变成了他的同学或者老师。除了一同实习的托帕,开拓者也是他玩得不错的好兄弟,列车组的一行人他都能搭上两三句话。
无视了开拓者再一次疯狂输出的问号,砂金无情地叉掉了聊天界面,面色慢慢沉了下来。
同样,在这里土生土长的拉帝奥不是他重生前的对象。
蝴蝶翅膀的扇动能促就龙卷风。在这个荒诞的世界观下,砂金不能完全信任这位拉帝奥养父。
怀疑的本能刻在骨子里。拿开滤镜,拆解局势,成为筹码,利用筹码。靠着这些,砂金才能立足赌局的不败之地。
若这个拉帝奥对他别有所图……
砂金不由得一阵毛骨悚然。
他穿好了衣服,兜里揣上防身的东西,又藏了点拉帝奥给他的药丸,站在门口接受了开拓者发给他的地址。
身后传来冷不丁的问话。
“你要出去?”
砂金回头,拉帝奥正站在门廊的阴影里环臂看着他。
他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
砂金扬了扬手机:“对,和朋友约好的。”
“谁。”
“开拓者。”
砂金答得飞快。
那句提问很低沉,仿佛是下意识从嗓子里挤出来的,不像是寻常的问话。但拉帝奥戴着金丝眼镜,镜面反光,光晕一晃一晃的,砂金看不清他眼睛里的神色。
沉默了一会儿后,拉帝奥推了推眼睛,面色如常。
“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随意出门不是一个好选择。”
“哈?”砂金扬眉,“所以您让我在家里等死?”
拉帝奥仿佛无话可说。
砂金挑眉。
两厢僵持中,拉帝奥意外地首先妥协。
“如果这是你的选择。我无话可说。但我仍要强调,他的概率浮动在50%左右。你好自为之。”
丢下了这一句,拉帝奥就转身走了。
砂金不解。
什么选择。什么概率。拉帝奥是什么意思?
记忆点读机和坏了一样,什么有用的信息都吐不出来。
他说的仿佛好像他在做什么错误的重大决定——但砂金只是想找些客观角度了解一下故事的全貌,托帕这个工作狂约不出来,只有开拓者人傻好骗,当属第一人选。
门把手转动,砂金把所有的烦躁关在了门内。
更重要的是,他需要空间。
远离这个家,远离那个暧昧的吻。
远离拉帝奥。
TBC.
、希望有评论,会更得更快❀
、屏我3次了。轻轻跪下
【理砂】若苹果落于天平之上
、文有若干,理砂有二。审核,你全 疯 了
[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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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我说,维里塔斯,上.床.吗?”
01
拉帝奥翻动书页的动作顿了下。
因为旅店客满而剩下的唯一大床房、一墙之隔的浴室、磨砂玻璃透出的人影、窗外大好的月色,都让前一秒的闲谈戛然而止。
毫无疑问,砂金讲出这句话的时机糟糕透了,如果他只是简单询问“您睡了吗”、而没有第二层含义的话。
揣摩含义的瞬息停顿后,拉帝奥就知道他已经错失了回答的最好时机。浴室里随之传来嗤嗤的声音,明目张胆地嘲笑着这位合伙人的犹豫。...
、文有若干,理砂有二。审核,你全 疯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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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我说,维里塔斯,上.床.吗?”
01
拉帝奥翻动书页的动作顿了下。
因为旅店客满而剩下的唯一大床房、一墙之隔的浴室、磨砂玻璃透出的人影、窗外大好的月色,都让前一秒的闲谈戛然而止。
毫无疑问,砂金讲出这句话的时机糟糕透了,如果他只是简单询问“您睡了吗”、而没有第二层含义的话。
揣摩含义的瞬息停顿后,拉帝奥就知道他已经错失了回答的最好时机。浴室里随之传来嗤嗤的声音,明目张胆地嘲笑着这位合伙人的犹豫。
他懒散的声音混着水声,晃悠悠地飘出浴室:“拉帝奥教授,都这么晚了,您还不睡啊。”
恶魔大大方方地穿着一件衬衫,发梢的水滴落,顺着锁骨隐没。他招摇地给尾巴放风,尖角上蒙着一层水雾,眼睛里的小爱心瞬间吸引了拉帝奥的视线,堂而皇之地朝着学者放电。
拉帝奥冷漠转头、用书挡住了砂金的视线。
眼睛,是恶魔魅惑人心的惯用方式。
托砂金的福,拉帝奥已经能彻底免疫这些。恶魔的花招有很多、尤其是眼睛,他们好几次交易险些因此闹得不欢而散,而这位恶魔从来不把拉帝奥的警告当真,有空没空都眨着那双独特的眼睛、扒开他的书、带着一身烟酒味紧紧挨在他的身边。
“砂金。”拉帝奥的声音有些低沉。
书页能挡住砂金的视线,廉价的沐浴露香味却无孔不入。
“是是是、好好好。遵命,我亲爱的拉帝奥教授,不要对您使用魅惑术、保留自己的力气,以免明天的任务出岔子。”砂金耸耸肩,衬衫更松垮了些,“您每次都说这些,颠过来倒过去的无聊死了,就不能有点新意?”
房间只有一张单人床,砂金抱着唯一的被子,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床上。好了,这次打地铺的只能是有洁癖的拉帝奥。
“砂金。”
“我听得见,维里塔斯。”
砂金翻出手机,漫不经心地划着屏幕,随意回复了一些工作上的消息。拉帝奥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像一如既往地闲聊那样。
“砂金。后天就到期了吧。”
“嗯?与仙舟签订的合同在下个月到期,这次也顺道为了续订,拉帝奥,你......”砂金刚想说“你天才的大脑也会犯这种低级错误”,一旁似有似无的书页翻动声仿佛提醒着他什么,他的声音低了一瞬间,才含混地接上后续,“......不用提醒我。”
公司的合同不用博识学会的拉帝奥费心,快终止的“合同”是他们签订的契约。
砂金撇了一眼手机上的日历,很快关掉了界面。
哦,一个已经无所谓的契约。
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一切,拉帝奥也是。非常完满且愉快的合作,它完成了所有的利益交换,是时候该结束了。
按照约定,拉帝奥要付出的代价仅是由他亲手制作的东西,什么都行,随手折点纸片都能作为结束的交换。砂金一想到当年,就痛恨自己还是太年轻,几句话就轻易地签了“平等契约”,要知道,恶魔向来是不守信用的代名词,以小的代价骗来巨大的利益才是恶魔的传统美德。
放在现在,人类以灵魂作为筹码,砂金都不一定看得上眼。
可惜了,虽然当年拉帝奥向他索取的代价很小,几乎可以算得上没有。但依照这个契约,他也没法狠狠敲诈拉帝奥一笔。存护之神在上,看在这么多年的情谊上,他会少敲诈一点的。
所以,拉帝奥会送什么呢。砂金突然有些好奇。
旅馆远远及不上公司p45级高管的标准,拉帝奥屈居在床边梳妆台的矮凳上。砂金翻身起来,稍微一靠,就能挨在教授的肩膀上。他纤长的手指抚摸过教授手臂流畅的肌肉线条,故意用着讨人欢喜的腔调、问道:“维里塔斯,你会送我什么?你知道的,寻常的东西我可看不上眼,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多少给我敲一笔吧,拉帝奥。砂金心道。
“......砂金。”拉帝奥合起了书。
“在呢。”砂金笑眯眯的。
“据我所知,在人类付不起契约的代价时,恶魔将给予他们一个不用付出代价的机会,条件是与恶魔来一局俄罗斯转盘。”拉帝奥取来了桌面的文件夹,保存完好的漂白纸上清楚地印着契约的条例,那些青涩而张扬的手写条款蕴藏着力量的流动,还隐隐泛着华光。
其中,最后几条,那些被曾经的他们一致认为无关紧要的、被现在的拉帝奥用亮色贴纸标了出来。
砂金有种不妙的预感。
“我付不起代价。”拉帝奥的语气十分自然,仿佛在说天气很好一样,“所以我选择这个游戏。”
砂金的笑容彻底崩裂。
“按照契约,我来准备游戏所需的一......”
“拉帝奥你他妈疯了?”
砂金盯着面色如常的拉帝奥,嬉笑玩闹消散得无影无踪:“你现在只要将刚刚划过的草稿纸交给我,这个契约就能立刻结束。你说你付不起代价?”
拉帝奥理所当然地递了个多谢提醒的眼神,将草稿好好的收到文件袋中,接上了刚刚被打断的话:“此外,请你遵守条例,在我准备好游戏所需物品前,不要窥视我的一切。”
他看了眼手机,拿开了砂金僵硬的手指,按着砂金的肩膀,让桌子成为他新的倚靠物,收拾妥当后,才去拿搁在门边的行李。他的行李自进门就没打开过,孤零零地倚靠在门边,现在和它的主人一起。
“我将在四分十六秒之后正式提出我的申请。”
随即,狭窄的走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那杵在走廊的身影似乎在等着有人说些什么。
谁也没说话。
直到关门声响起,零点的闹铃如约而至。
那是拉帝奥提醒砂金睡觉设置的铃声。砂金面无表情地摁灭了闹铃,挥挥手就关掉了灯。恶魔的眼睛在黑夜里倏忽亮起,连着心口、手臂、掌根、直到无名指指尖的纹路都闪着光,与此同时,他再也感受不到拉帝奥身上相同的能量流动。
这意味着,契约生效、申请成立、游戏开始。
——维里塔斯·拉帝奥。
熟悉的名字一遍遍滚过他的舌尖,他在黑暗里垂首静默了很久。
02
俄罗斯转盘是恶魔对违契者的惩罚。
武器由人类准备,规则由恶魔修改。名义上是公平的游戏,但实际上,以恶魔的能力,不论人类怎么准备、怎么挣扎,他们想要怎么赢、什么时候赢、什么方法赢都由恶魔轻松决定。人类弱小无能,既然提供不了价值,那就只能用生命贡献出最后一点乐子。
乐子神在上,这是恶魔间心知肚明的笑话。
砂金与拉帝奥的契约长达十几年。砂金一向不介意在拉帝奥面前展示他的能力。与砂金做交易,或者看砂金与别人做交易,已经成为拉帝奥大半辈子里稀疏平常的小事。
以拉帝奥天才的头脑......
“先生?砂金先生?”
从大人物结束交谈,砂金交给她负责后,这位公司来的青年就频频走神。本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侍女一直眼观鼻鼻观心没做声。直到有人堵在他们的路上一动不动,似乎是对着砂金的来者不善,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几声。
“啊......抱歉,刚刚走神了。”
抽离神思后,砂金对着侍女扬起饱含歉意的笑容。在看到不远处堵着的人后,他的完美笑容又差点崩裂,在有外人的情况下急速地维持在勉强能看的状态。
“......拉帝奥教授,真巧啊。”
拉帝奥没看砂金,对着侍女点头:“我们需要一点单独的空间。”
侍女看了雇主捉摸不定的眼色,为难半晌,最后在砂金迟来的示意下退到了门外。
契约确实规定了恶魔不能随意窥探人类的生活,但没规定人类不可以主动靠近恶魔。拉帝奥教授真是钻得了一手好空子。
此处四下无人,用了些小法术屏蔽了信号后,砂金凑上前去,几乎瞬间就贴到了拉帝奥的身上。
“什么风能把拉帝奥教授刮来?”
拉帝奥站在原地没动,神色毫无波澜,直接将手里的信封按在了砂金的脑门上,遮挡住了恶魔的眼睛。
“里面是明日履行契约的地点和时间。”
“大费周章地找到我,就来送这个?”
身前的砂金笑了一下,手指夹着信封随意地扔到一旁。恶魔的手熟练地攀附上拉帝奥紧实的胸膛,几乎将半个身子靠在了他的身上,有些沉迷地轻嗅:“维里塔斯,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好闻啊。”
拉帝奥顿了顿:“首先,我们还是合作伙伴的关系,找到你的行程并不算费劲。其次,不要对我用魔法。这对我没用。最后,就算你想要吃掉我的灵魂,也得等到明天。”
“维里塔斯,你正式的样子像极了我们马上要分手了。”砂金舔了舔嘴唇,“但是,亲爱的,我们明天才分手,不对吗?”
“所以,作为被分手的一方,我能讨要一份分手礼物吗。”
不客气的语气像极了他们真的是情//人一样。
没管拉帝奥的反应,砂金笑眯眯地从钱包里取来一张房//卡,塞进了他的掌心。与昨天廉价的旅馆完全不同,低调奢华的烫金纹路彰显着它的价格足以匹配公司p45高管的地位,也昭示着恶魔呼之欲出的放纵邀约。
恶魔挂在他的身上朝着他的耳朵吹了口气,拉帝奥终于拧着眉向后退了一步。
“你喝酒了。”
“是啊,陪客户的,不多。”砂金有些漫不经心,“我原以为拉帝奥教授费尽心思修改我的行程,是为了给我一个惊喜。存护之神在上,为了配合您,我连一间像样的酒店都没订到。”
“还好今日的客户大方,不然我得对着狭窄的房间失魂落魄整整两个晚上。”
他话里话外的暗示浓得呛人,信手拈来的可怜样子控诉着拉帝奥仿佛是做了多大错事的负心汉。而真正的骗子说着花言巧语,为自己谋取福利。
在砂金期待的目光中,拉帝奥摩挲了下手中的房卡,连着信封一起捡起来交还给砂金,带上了他的石膏头套,转身打开门径直离开了。
“......”
砂金楞了下。
他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拉帝奥已经多久没对着他一言不发带上石膏头就走了?他的臭脾气不是早就改掉了吗?
想当年,在砂金对着朋友放出“三分钟,我会得到那个石膏脑袋的联系方式”的豪言壮志时,背后突然传来开门的声音。去而复返的少年从砂金和朋友之间穿过去,将手中的器材交给老师后,和现在一样,一言不发地带上石膏头,擦着砂金的肩膀,转身关门就走。
那时候拉帝奥还没成年吧。
恶魔初来人间没多少天,就混上公司的船,被派去和真理大学谈判合作。无聊的谈判、无聊的教授们、无聊的利益交换,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又平平无奇。
直到拉帝奥抱着书出现在他的面前。
白色衬衫下结实流畅的肌肉吸引了恶魔的眼睛、沁人心脾的高尚灵魂勾起了恶魔沉睡的味蕾。昏昏欲睡的砂金立刻精神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装,扯开了领口,挂上招牌的亲切微笑,用蹩脚的迷路借口可怜兮兮地请求拉帝奥的帮助。
他对连跳几级的天才拉帝奥有所耳闻,却没想到这家伙长得也那么合他的胃口。
可惜,放在人类世界里,砂金不太好直接对着未成年下手——道德从来不在恶魔的字典里,不下手不等于放过他。
无视了被正主发现的尴尬,砂金思考了三分钟,很自然地从他老师的口中套出拉帝奥的联系方式,愉快地进行着后续的骚扰。
少年拉帝奥的灵魂实在是太香了。走出真理大学时,砂金还能嗅到那若有若无的美味。为了不被其他恶魔发现这么个宝贝,他立刻决定向上经营,争取盘下与真理大学的合作事宜。一想到那灵魂的滋//味,砂金觉得自己放纵的人生一下有了更高的追求。
挑选顺眼的人类,与他们签订契约,然后用一切手段让人类纯洁的灵魂染上不堪的欲//望。在契约终止之日,越是不堪的灵魂,越是恶魔的美味。
要知道,拉帝奥还没成年。这意味着,只要进行稍加引导,他就可以在未来得到一份无比美味的大餐、一份计划之外筹码。实在是一场太值得下注的赌局了。
他故意的吧。砂金摩挲着下巴想。绝对是故意的。
他承认,为了带坏拉帝奥,他用尽了办法。碍于工作交流,拉帝奥不得不一次次从砂金的圈套中抽身。
但那已经是过去了!
他们的关系如同命运敲下的错误代码。
在一通乱七八糟地运行后,得出了令人震惊的正确结果。这个正确结果突破了程序的限制,一闷头砸在了自然的泥土里,首先腐烂、留下了种子,沉寂了一个冬天,在春天到来时,磕磕碰碰地抽出了新的枝芽。自从正式签订契约后,拉帝奥再也没有对着他戴上石膏头了。
嗯......还是说,他依旧是不想看到我这个蠢货、傻瓜、白痴?
那都无所谓。砂金耸肩。现在,他更关注拉帝奥有没有答应他的邀请。
一个美妙的夜晚比思考这些有价值得多。
03
信间里说明了他们履行契约的地点,也催促他尽快把恶魔游戏的规则制定好。简洁明了的几行字,也让砂金明白了拉帝奥插手他行程的原因。
拉帝奥将地点定在了他们当年签订契约的地方,正是此次谈合作地方的附近。
那是一个拉帝奥教授已经闲置不用的小别墅,地下室曾被他们一起改造成了实验室,院子则被砂金抢了大半块地盘,做成了一个小花园。
在真理医生之名传遍全世界之后,他们搬到了更好的实验室,砂金也没有回去看过了。
履行契约的地点其实无所谓,选择原地点会更有契约效力一点,也只是一点而已。
更多的,砂金猜,那个学术天才、感情呆瓜大概是突然意识到了仪式感的重要性。
好啊,这也算是不愧对他以前的谆谆“教导”了。
自见了第一面,认识三四年下来,砂金的“办法”没一个能撼动石膏脑袋,石膏脑袋却因为拉帝奥的长高而迅速更迭。拉帝奥长得很快,在成年之际反超砂金,直到砂金再也不能把拉帝奥整个揽在怀里。现在,砂金反倒成了矮了一头的那个人。
为了庆祝拉帝奥从真理大学毕业、被返聘为大学教授、有了更多的合作和投资,砂金特地组了局去他名下的酒吧狂欢,全场的消费由他买单。
哦,他这时已经彻底放弃“引导”拉帝奥了。
拉帝奥本人名声鹊起。这个石膏脑袋的灵魂和他那坚硬又可笑的石膏头一样,一如既往地保持着那该死的纯粹、透彻,一点点污渍都没有,见证着砂金从兴致勃勃到索然无趣。
砂金本身公司的立场让这场私人聚会成为一次联欢,拉帝奥的朋友少得可怜,更多的是仰慕拉帝奥的学生、寻求投资的商人,或者是砂金的朋友。
反正不像是为拉帝奥准备的联欢。
砂金一点不指望那个石膏头能到现场的。比起关注他,更应该享受当下的氛围。酒过几轮,场子彻底热开,他坐在卡座,身边尽是些簇拥着他的年轻人。他这一身行头在五彩的灯光下更夺人眼球,活像展柜里漂亮的宝石,光彩夺目。他修长的手指夹着扑克牌切开,然后摊平在桌面上。
“我输啦。”砂金笑眯眯地摊手,“我选择真心话。”
对面本是他手下的职员,知道他性格玩得很开,毫不客气地八卦拉帝奥和他是什么关系。
随着公司的合作越来越频繁,只要是有拉帝奥在的任务,就有砂金的身影。一开始只当是巧合,次数多了职员也从对上司的八卦变成了“他们真有一腿”的震惊。
面对着激动的职员,砂金举着酒杯一脸高深莫测:“他技术不错。”
话音刚落,周围一片明白的唏嘘声。
留点空间给他们造谣,也是砂金乐见其成的。
反正这么几年多一个传闻不多,少一个传闻不少。拉帝奥早就辟不过来了,就算多次警告砂金,也堵不了众口,最后不了了之。
“那砂金老大和拉帝奥教授谁是......?”职员的欲言又止里弥漫着十足的暧昧。
砂金晃着手指摆动了几下,饮尽了杯中的百利甜,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声:“这算第二个问题。下一局吧亲爱的。”
扑克牌在他手中眼花缭乱地飞舞着,稍一切牌,他轻易地把话题引到了其他人身上。
等酒液蒸腾出来的红晕染上这块宝石的眼尾,烟圈吐息飘散在灯光的起伏中,他拿着一块金色的筹码把玩,眼眸装着些悠远的思考。
等到扑克牌再次回到他的手上,他稍稍摩挲牌背,掌心中一齐的花色便引起身边人的惊呼。
在出牌的时候,砂金突然嗅到了一丝好闻的味道,夹杂在酒气与烟雾中,干净得透彻心灵,让他正在理牌的手一颤。红心五压方块三,他输了。
身边人的起哄变得轻飘飘的,有些听不清楚,砂金皱着眉头又轻轻嗅了几下,视线从牌面挪向了入口。
不速之客捧着格格不入的书,带着他那厚重又凛冽的香味直逼眼前。
全场的噪声小了一瞬间,又喧闹得更大声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职员愈发大胆:“选择在场一位亲吻。”
砂金撇了眼没等他选“真心话大冒险”的职员,哼笑了一声,让那小伙子莫名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吭声,默认了他的选择似的。他换了只手拿筹码,带着一声酒气朝着拉帝奥走去。
迎接他的先是拉帝奥的书,冰冷的书脊靠在砂金敞开的领口,以不容拒绝的力度阻挡着他的靠近。砂金抬起下颔,黏腻的眼神在接触学者的眼眸时变得清明。他停住步伐,无辜地眨巴眼睛,双手举过头顶表示“投降”。
拉帝奥皱眉迟疑一瞬,砂金夹着筹码的手立刻找准机会、拉开他的书,上前一步,将脑袋搁在学者的肩膀。
他双指并拢压住了拉帝奥的唇,轻轻堵住了学者的言语,在身后聚众的围观视线下,接连几步将拉帝奥逼得坐进无人的卡座。
确认是个视线死角后,跪在拉帝奥膝间的砂金才撑起自己,手肘固定在学者的脑袋旁边,挡住他们之间的交谈:“拉帝奥教授怎么有兴致来这里了?”
拉帝奥皱眉:“你的私生活我无权过问,打着我的名号我暂且懒得去管。我是来提醒某个酒鬼,不要带着一身的酒气搞砸了明天的合作。”
砂金有些漫不经心:“天才俱乐部?他们不该早给你发邀请函了吗。”
拉帝奥微妙地顿了片刻:“是博识学会。”
嗯?
砂金的疑惑被他眨眼间藏起来,手中的筹码在停顿间顺势投进了拉帝奥的领口。
学者轻蹙眉头时,他轻佻地勾起他的下巴:“那真是太好了,拉帝奥教授。大聪明们终于清楚意识到您这种天才是属于我们大家的,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和博识学会的合作早盘在我的手中了,亲爱的拉帝奥,我们真是有着不浅的缘分呢。为了庆祝我们未来的合作,送我一件礼物如何?”
狡诈的醉鬼蛮不讲理,漂亮的眼眸盛满了迷醉的情深,真真假假地倒映在拉帝奥的眼中,横冲直撞出不该有的涟漪。
砂金放下了遮挡的手臂,撑在学者的上方,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问自来,侧过头轻轻吻在了他的唇侧。身后传来人群隐约的起哄,他指尖放肆地摸了摸拉帝奥眼角自带的红色眼影,话题一转,揶揄道。
“战前的放松很有必要,亲爱的教授——您真的只是来找我说这件事的?”
那枚筹码顺着拉帝奥的胸膛落到腰侧。砂金灵活的手钻进拉帝奥规整的衬衫,摸着他的腹肌揩油了半天,才依依不舍地把筹码拿出来,那染上两人体温的筹码在赌徒的手指间灵活翻滚,轻巧得宛如飞鸟。
拉帝奥松动的衬衫纽扣被重新系起,褶皱却再也抹不平了一般,身侧随意摊开的书终于回到了主人的手里,被当做门环、轻轻敲落在砂金的额头,提醒他把那些表演出来的过分爱欲关好、锁紧。
毕竟他们连手都没牵过,何谈上床。
砂金回到他的场子后,才有人敢上来和拉帝奥攀谈,寥寥几句就被教授吓走了。拉帝奥不耐烦地戴上石膏头,捧着他那厚重的书,在那个无人的卡座呆着不走了。
职员们暧昧地看着回来的砂金,砂金耸耸肩,将扑克牌扣在桌面,眼含抱歉说“管得严不让赌了”,大家点着头表示理解,砂金自罚了三杯,然后退出了赌局。
他在众人的敬佩中,找到了拉帝奥,交谈片刻,两人一道离开了室内。
这家酒吧建在高楼的旋转圆盘内,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旋转酒吧,站在外圈的阳台上,能纵览城市的风景,是个非常好的放松地点。砂金花了不少代价才把它盘下来。
锁住了包间的门,砂金屈膝坐上阳台的栏杆,双手撑着自己,后背是高悬的明月,和一步之遥的高空。
仿佛完全不在意自己会不会掉下去似的,招招手让学者靠近些,他伸手掀掉了拉帝奥的头套,弯着眉梢朝拉帝奥笑。
“维里塔斯,我亲爱的朋友,我们来谈谈合作吧。”
明天的合作尽在掌握,不值得赌徒把他引到单独的包厢。拉帝奥合上书,冷眼看着他的身后探出恶魔尾巴,一点点变长,然后卷上他的腿腹。砂金额角的尖角弯成爱心的形状,瞳孔散发出非人的光泽。
“呀。不愧是拉帝奥教授,一点也不惊讶啊。”
拉帝奥哼了一声:“应该不用我提醒你吧。三番五次顶着恶魔形态入侵我的梦,每次醉酒后莫名其妙抱着我说好香、甚至还想咬我。怎么,真理大学的图书馆是装饰,上不得恶魔的眼?”
“哎呀。”砂金摊手,有些无奈,“早知道教授把关于我的书籍都翻阅过了,我就不装那么累了,亲爱的,你可真为我着想。”
打蛇上棍是砂金的拿手好戏,与他废话只会浪费时间。拉帝奥漠然地拿出石膏头套,意思是砂金再废话,他会转身就走。砂金的尾巴连忙缠住学者的腰,将他往回带了带,一点不带歉意地抱歉了声,随后直切主题。
“我们签订契约把,拉帝奥。”
“哦?然后契约到期的时候乖乖给你吃掉?”
“不愧是拉帝奥教授,知道的东西比我想象的多多了。”砂金一点也不慌,尾巴又缠紧了一点。他眨着那双漂亮又无辜的眼睛,接着坦诚道,“亲爱的,我一开始是的确是那么想的。我几年前还在想,这么香的灵魂怎么会轮到我这么个小小的恶魔来染指——本来以为老天难得开了一次眼,后来才发现,教授您啊、灵魂纯粹得能烫坏恶魔的舌头。”
拉帝奥不置可否,继续等待砂金的下文。
“所以我改主意了。但是,我在人间的光阴全耗费在教授您的身上了,实在是舍不得放过您。”
“所以,我们用恶魔的平等契约来签订在人间的合作合同,如何?”
拉帝奥扯了扯腰上的尾巴,桃心尾尖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一如它主人现在的神色。
“拉帝奥,你们都是站在地面的人。有些人穷极一生追逐太阳,无所不用其极。”砂金的眼睛微微眯起,瞳孔敛出爱心状的弧度,配合他那艳丽的瞳色,蛊惑着面前的人类,“你不一样,拉帝奥。你抓住了光,然后回过头拍拍我,让我转过身去,也看看太阳的光芒。”
“你需要我,拉帝奥。”
学者捏着尾巴的手自然地下垂,他抬起头,像几年前那样,面无表情地仰视着高他一头的砂金。现在不一样了,他能把他拉下来,平视他,甚至俯视他。
“你来自地狱的底层、茨冈尼亚,你本没有在人间行走的资格,却不知怎么借到祂的力量,行走在这人间。你所借的力量,就是你欠的债,在还清债务之前,你永远没有自由身。甚至会在与祂的契约到期时,被凄惨地打回地狱。我说的对吗,砂金?”
砂金笑眯眯的模样一变不变,在拉帝奥话音落地时才大笑出声。笑够了后用手背擦了一下笑出的眼泪,又恢复了那幅从容的样子。
“拉帝奥教授这么关注我,实在是令我感动。”
“当然,当然,教授说得对,我也需要您。我相信,我们目的不同,但道路绝对一致。不过很明显,您信不过我这个地狱爬上来的恶魔,所以我向您提出这个契约。”砂金拍了拍手,一份羊皮卷出现在拉帝奥的面前。
“一份修改之后的恶魔契约。它的内容很简单,保证我们在日后的合作中相信彼此、选择彼此。而它的签订条件也很具有契约效力。您在签订的时候向我讨要了什么东西,在结束的时候还回相同价值,就能轻松结束契约。”
“如何?朋友。”
拉帝奥迅速地浏览完那份羊皮卷,砂金似乎对他看懂上面的恶魔文字很有信心。这份契约的条款还不够完善,但足以窥见拟定者的诚心了。
就条款的讨论还需要一段时间,他们都是带着答案来问问题的聪明人,不屑于问出为什么选择彼此的傻瓜问题。
但相应的,拉帝奥还是讽刺了砂金几句:“就对自己的筹码有如此自信?”
“维里塔斯,你都这么了解我了。”砂金嘟囔一声,撒娇一样特别委屈似的,“这样都还需要我来强调我的做事风格吗。”
拉帝奥藏在腰间的手枪被恶魔勾过去,倒空了弹夹只留下一枚子弹。他用尾巴把学者拉到他的身前,把手枪还给他,转动转轮,将枪口对准自己。
连续扣动扳机,三声枪响之后,砂金笑着看拉帝奥皱起眉头,把手枪从他的掌控中夺下来。
“生命是一场巨大的豪赌,而我——”
恶魔的尾巴不知何时回到了他的身后,在拉长腔调的大笑声中,砂金笑容无异地向后倒去、直直坠入万丈高空。
拉帝奥冲到阳台边缘迅速伸手,却只擦着他的指尖而空,眼睁睁地看着砂金化为流星坠落不见。学者一直以来平静的心脏正在狂跳、擂鼓震响,逼得他不得不喘息出声。
而片刻之后,在寂静中,被锁住的包厢门传来“咔哒”一声,那个赌徒抚摸着自己巨大的恶魔翅膀,靠在门扉上对着学者乖巧地打了个招呼,补上了未完的话。
“——无论怎么掉下去、爬回来,我都是最后的赢家。”
04
他们很快就做了第一个交易。
砂金无视自己盘下的产业,对拉帝奥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他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恶魔,急需在人类的世界找一个住的地方,请求神通广大的教授帮他一个小忙。拉帝奥当即拿书敲了下胡乱说话的恶魔。
砂金一番东拉西扯,最后图穷匕见:“租金是......我。”
他对着拉帝奥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一点不掩饰对他身材的炙热眼神。
拉帝奥翻了个白眼,当天就带他回了自己在真理大学附近盘下的一出房产。砂金拿着行李站在干净的客卧内,对自己的顺利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他既来之则安之,当晚就高高兴兴地谋划怎么滚进拉帝奥的被子里,对房东好好交付一下租金。
忙活到晚上,砂金才收拾好的行李,拉帝奥就站在门口准备离开。
砂金眨巴眼,问他去哪。
拉帝奥不客气地冷笑了一下:“我住学校宿舍。”
砂金不死心,追问说你不是毕业了吗。
拉帝奥冷漠回:“对啊,所以我搬到了教职工的宿舍。”
砂金:“......”
虽然后来砂金大半夜还是摸进了拉帝奥的卧室然后被轰了出来,但在正式签订契约的时候,依旧选择了这幢小别墅。
兴许是觉得砂金出现在真理大学里太过招摇,在研究从大学转出后,拉帝奥也搬回了这幢房子。
下午的谈判都已经结束。为了庆祝此行的胜利,公司特批款由砂金带头举办庆功晚宴。虽然砂金本人更乐意去酒吧通宵,但正式的晚宴都是规规矩矩的,在酒店操办。
操办晚宴的路上,砂金打算绕道去看一眼那个小别墅。小别墅在江边,河流远离城市闹区,一路上安安静静的,没有多少车辆行人。
离别墅还有两条街的距离,砂金就感受到了契约的效力,阻止着他靠近那里。若有所思地吹了声口哨,砂金给自己拍了张风景照,发给了拉帝奥,拉帝奥私人账号的头像是向日葵,怼着花盘拍的照片,砂金吐槽说没有美感,拉帝奥却一直没换过这个很蠢的头像。
等了几分钟,拉帝奥似乎看都没看。砂金无趣地放下手机,调转方向走了。
等到了酒店,砂金的好心情又坏在了那个正与酒店经理聊天的石膏头上。
要了老命了,刚刚还在别墅,拉帝奥学会瞬移了吗?怎么哪都有他。
似乎也看见了他,拉帝奥转过身,不明意味地咬了重音:“看啊,我的另一位合作伙伴到了。”
“多谢拉帝奥教授的提醒。”砂金磨了磨牙。
差点忘了晚宴的主角少不了博识学会的拉帝奥教授呢。
砂金的绯闻满天飞,真真假假多到下属都八卦累了,只有据说与他同居过很长时间的真理医生是其中最值得关注的一个。
合作的次数越来越多,他们有一腿的小道消息也越传越广,就成了公认的轶闻。公司一听博识学会要加入这次合作,问也不问,直接把他踹给了真理医生。
非常好的理由,拉帝奥又能在他面前碍眼了。
和公司沾点边的合作方,都知道拉帝奥和砂金有不清不楚的一腿。夹在两人中间的酒店经理非常知趣,只听不说。等其他公司员工到达后,砂金的脸色才有所缓和。
可惜一尊石膏头杵身旁太过扎眼,他不得不做了一个深呼吸,才端起标准的笑容,继续商谈下去。
晚宴举办的很顺利,主事们照例做了讲话,团结友爱积极工作什么鬼话都有惊无险地走了一圈。
真理医生性格古怪、不爱做这种演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砂金没有为难博识学会的代表,从台子上下来后,为表合作的诚意和愉快,甚至主动请了拉帝奥一杯鸡尾酒。调酒师问他要喝什么,砂金笑了一下说“x.y.z.”。
拉帝奥却先一步端起了旁边的红酒杯,在砂金话音落后与他碰了一下杯,不知是对谁说了一声“谢谢,免了”,然后继续沉默地看着他的书。
果然,周围传来若有若无的议论,熟知两人合作事宜的几位下属就差把“他们吵架了”的疑问写在脸上,碍于在上司面前,只好假装不在意。
这一互动的效果太过显著,这下彻底没人敢和站在一起的两位攀谈了。
砂金撑住脸上的笑意,对调酒师说了声礼貌的“抱歉”。
他在心里对着拉帝奥咬牙切齿:混乱至极,糟糕至极。该死的拉帝奥,不好好呆在他的别墅看他的破书,偏要来酒会搅混水,以前搅得那么多次他都可以装作视而不见,现在好了,他往这一杵,谁都知道砂金有个不怎么好惹的伴儿了。
尽管那个不好惹的伴儿只会戴着石膏头坐在角落里看书。
以往的酒会,别人会在意真理医生,砂金才不管。他会主动出击寻找合适的舞伴,那也许会成为他下一个朋友、下一个合作伙伴、甚至下一个情人。
在砂金第无数次想把小情人带回家后,拉帝奥终于将他赶出了家门,他们也结束了长达了七年的同居生活。
他本来就是恶魔,不像人类那样注重衣食住行,搬出去而已,顶多需要一段时间去适应,像从地狱爬到人间那样,去适应人间的一切,根本算不上什么伤心的事情。
......是吗?
砂金端起酒杯,透过摇晃的酒液,瞥了眼和柱子一样杵在不远处膈应他的拉帝奥,随后将液体一饮而尽。
几轮敬酒下来,花孔雀的眼睛像被酒液蒸透了一样,眼尾飘着不自然的绯红,他路过那个角落,给拉帝奥抛了个骚包而隐晦的媚//眼,转身带上墨镜,走进了楼上的包间。
片刻后,楼层的守卫也给真理医生让了道。
05
进门的一瞬间,拉帝奥就被砂金抵在了门板上。
那只开了屏的花孔雀凑在他的颈间,似有似无地在他的身上乱拱,双手摸着他的胳膊,软腔软调地讨巧,说:“你真的好香啊,亲爱的。”
拉帝奥攥住他乱摸的手,颇为冷漠:“你没醉,别装了。”
砂金靠在他的怀里,笑眯眯的仰头,眨着他那双漂亮而无辜的眼睛:“可是你的确很香,香得我都饿了。给我咬一口吧,维里塔斯。”
拉帝奥不客气地掀开他的袖子,让契约的纹路暴露在空气里。
“违约的后果是消耗更多祂的力量,这会让你欠的债雪上加霜。”拉帝奥看着砂金的眼睛顿了下,轻声补上了一句“蠢货”。
“好好好,是是是。但亲爱的拉帝奥教授,没有祂的力量,我这个蠢货怎么摆脱恶魔奴隶的身份,来到这个人间,见到教授您呢。”
恶魔的眼睫扫在人类学者的面颊上,柔软的唇畔擦着下颔接着吻上了他的咽喉处,尖牙抵在要害处,摩挲了几下皮肤,感受着人类奔流不息的生命力。拉帝奥不躲不闪,直到水渍濡湿了喉结,他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
“况且,我很多年前就强调过,那是我的债务,与你无关。拉帝奥教授。”
恶魔反手抓住人类的手腕,将它放在自己颈侧浮现的“奴隶”标志上。戏谑浮满砂金的眼眸,他享受着拉帝奥被他诱导出来的那份愧疚,随后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它。
“这不是你该管的,你越界了。亲爱的。”
拉帝奥皱了下眉。砂金在答非所问,也在暗示他酒会上的举动。他直截了当问:“按照你所说,我们明天就结束了,你根本不需要在意我今晚的举动。凭你的能力,在一夜之间撇清与我的绯闻也是轻而易举的事。”但为什么不呢?
他没追问到底,只是拿书脊敲了敲砂金的脑袋,这种亲昵的举动让砂金发愣。教授顺势接着发问,像对待最为顽劣的学生那样。
“恶魔之间的债务一向以人类的灵魂作为货币。你多用祂的能力一分,债就多一分。我与你的契约尚未结束,我有权力关心你魔力的使用情况。这不算越界。”
拉帝奥也会砂金那样答非所问。
“狡猾的维里塔斯,该死的人类。”身份角色交换了一样,砂金也学拉帝奥那样感叹道,“你调查得太过了,亲爱的。”
拉帝奥答:“是你不信任我。”
“怎么会呢,商人合作的前提是相互信任。”砂金感受了一下对方摩挲他颈间纹路的动作,视线示意了一下,“瞧,你甚至现在就能掐住我的脖子。”
拉帝奥问:“白痴。我是商人?”
很显然,不是。拉帝奥是教授、是医生,唯独不是商人。他们相处的时间太久,人类在不知不觉中也学会了恶魔顾左右而言他的本领,把指桑骂槐的技能点了个十成十。哦,他本来就很会骂人。
该死,这么一个狡诈的人类怎么会拥有那么纯粹的灵魂。砂金暗中骂道。
他搜肠刮肚、想要用一些伎俩去反驳拉帝奥,拉帝奥却在他的沉默中轻易地放过了他。教授让他站好,然后给前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送了一杯解酒的果汤上来。
恶魔一向致力于让自己成为一条滑不留手的鱼,此时,这只鱼正狐疑地看着果汤,质疑着钓手的仁慈,甚至怀疑果汤里是不是被下了什么毒。
然而,在石膏脑袋英俊侧颜的诱惑下,他鬼使神差地直接喝完了一整碗汤。
没毒,甜的,还不错,好熟悉。
看着他喝完了汤,石膏头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自顾自走了。
砂金后知后觉地一惊。
恶魔的记忆力非常好,一些本该死去的记忆开始蠕动、挣扎、翻涌。他想到在那无数个半夜回家的时分,厨房总会亮着一盏小灯,一张方正的便签永远卡在解酒汤的底部,简洁的“喝掉”二字总是算好了他回来的时间,冬暖夏凉,从不缺席。
后来搬出那里,他醉醺醺地爬到床上躺尸,半夜惊醒时吐了个昏天黑地。打开手机对着拉帝奥的聊天界面发呆了半晌,才关掉手机蜷缩在角落继续睡觉。
这解酒汤的味道,好熟悉。砂金盯着杯子思考半天。他不是人类,也算不上纯种恶魔,拉帝奥教授当年看着晕乎乎的他,一脸嫌弃,捏着鼻子花了一小段时间特地为他调配出了适合他体质的解酒汤。
当时他不知道,还随口问了下拉帝奥哪里买的,效果不错,他多买一点囤着。拉帝奥立刻黑了脸,好几天没怎么理他。
思绪一转,他立刻给后厨打了电话,在拼拼凑凑的描述中,得出拉帝奥在下午就往后厨寄存了饮品,毕竟是博识学会的大名人,和砂金有一腿的绯闻情人,经理也没敢说些什么。
挂断了电话,砂金拍着门板忍笑。拉帝奥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每次都让他笑得直不起腰。
这些特制饮品的效果立竿见影,他清醒了不少,虽然他本来就没有喝很多。
再出门时,他已经彻底准备好投入半夜的狂欢了。
06
实话实说,拉帝奥可以是个感情呆瓜,但绝对不是感情木头。他们维持着这种说不明道不清的关系已经很久很久了。
要知道,故意维持这种不能退、又进不得的关系很耗费精神。
砂金都有些怀疑拉帝奥少有的感性思维全都投身于此,反而忘了遮掩他潜意识的行动,高调到有一副举着大旗招摇过市的架势。
除此之外,拉帝奥安于那条红线之内。即不索取,也不要求,只是自顾自地做着那些看起来愚蠢实际上也很愚蠢的事情,与世无争到不像是真理医生这种锐意进取的人。
难道他的感性思维真就只有那么寒酸的一点点?砂金偏头看了看坐在他身后看书的拉帝奥,又扫了眼被这人吓走的一众小鸟,用酒杯挡住了笑意。好吧,他勉强收回前话。
没人往砂金身边凑,就更没人敢往真理医生身边凑了。毕竟砂金高管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而真理医生则滴酒不沾,若是只想搭讪,恐怕只会被粉笔头戳着脑袋骂。
也就砂金敢单单冲着人家长得好看就去招惹此等石膏脑袋了。
夜半的酒店依旧响彻着音乐,砂金的注意力完全不在舞池里。可能拉帝奥这两天给他的惊吓太多,他的神思不止地往回飘。
真理医生不喝酒,但拉帝奥喝醉过。
是砂金以他生日为由,买了一箱酒可怜兮兮地请求拉帝奥陪他喝。刚到家的学者不客气地骂了他一声“傻瓜”,然后脱掉了白大褂,坐在砂金的身边首先认真严肃的跟他强调某些“特定日期”在人类世界里的重要性。
砂金在心里大笑,面上委屈巴巴地朝学者说:“亲爱的,你也知道,从没人教我这些。”
拉帝奥冷哼了一声,紧接着放软了语气:“现在我教你了。”
熟练地扣下了对方手中的酒瓶,拉帝奥先去了厨房。恶魔在他身后无声捧腹,笑着人类的心软。
茨冈尼亚虽在地狱,却只被当成地狱的底层、恶魔的奴隶产地。他与祂开了一盘豪赌,借用祂的力量,从地狱一路爬到人间,早见惯了各种残忍和黑暗。
来到地面上,他才发现,原来有鲜花不用挣扎就能绽放在春天。
砂金嫉妒过一些人类的顺风顺水,拉帝奥恰巧是其中最崇高、最纯粹的那个灵魂。
他们一路合作、发展,直到平起平坐、势均力敌,但唯有出身,是命运的种子,是不可改变的芥蒂。尽管砂金已经毫不在意。
但这并不妨碍恶魔将它当成手段,引诱出拉帝奥的愧疚,然后堂而皇之地享受着人类的沉默、让步和在意。
外卖送到了家门口,拉帝奥把蛋糕和下酒菜一齐端到桌面,砂金乖巧地趴在桌面上,笑眯眯地看拉帝奥的忙碌——瞧,做着拉帝奥教授口中“愚蠢的庸人”,就能轻而易举地得到他的关心,甚至是过了火的纵容。
拉帝奥被他轻易地灌醉了。
学者本就不胜酒力。为了向他证明自己没醉,拉帝奥用手沾酒液在桌面一声不吭地默写公式。
砂金看不懂正确与否,他火速拿出手机录制这绝无仅有千古难逢的乐子,从数字公式到文字研究,砂金笑嘻嘻地看拉帝奥写满了桌面,最后没空隙时,教授才闷在桌面一动不动。
好说,拉帝奥这人发酒疯也和普通人不一样。砂金心里直乐。
很快,先前的酒渍干掉了,拉帝奥又开始默写什么。满足了所有的恶趣味之后,砂金刚想关掉录像把人哄到床上睡觉,就看到桌面上新的液体组成的恶魔文字。
他愣住了。
拉帝奥写得很标准,也很漂亮。但这不是正常人类会研究的范围,尽管他知道,在与一个恶魔签订契约之后,是个聪明人都会主动涉及相关方面。拉帝奥能这种天才,肯定能以人类身份撰写自带魔法能量的恶魔文字。
拉帝奥的能力并不能震惊砂金,让他陷入死寂的是桌面上接下来的内容。
那是一份完整的、漂亮的、自带契约效应的、恶魔语言的婚契。
酒渍消散的速度逐渐变慢,预示着文字里的能量愈加稳定、强大。在末行,拉帝奥属上了自己的名字。紧接着,他开始重复书写另一个名字——砂金。
砂金。
砂金。砂金。
砂金、砂金、砂金、砂金、砂金砂金砂金砂金......
桌面上满满当当的、漂亮工整的恶魔文字,从轻薄温凉的酒渍中升腾,涨满了砂金的眼睛、密密麻麻地堆满了心脏,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只剩指尖轻微地颤动。
拉帝奥醉得快昏过去了,趴在桌面,手指却还晃动着、坚定地书写完整了这个名字,最后陷入了沉睡。
随着书写人的昏迷,魔力流动烟消云散,酒雾蒸发、所有的痕迹消失的一干二净。
唯有砂金对着手机的录像沉默。
太荒谬了。他想。与恶魔缔结婚契,拉帝奥,这就是你引以为豪的理性吗?
怎么如此荒谬。
更荒谬的是他自己。
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的第一反应不是拿着视频当成乐子,而是删掉视频转身就跑——
完蛋了!彻底完蛋了。砂金,你彻底完蛋了。
你不该在意这件事、不该在意到想要逃跑。你不该在意拉帝奥、不该在意为拉帝奥产生的心软、更不该在意为满桌子的酒渍而摇摇欲坠的心。
对,只要不看,出去透透气就好了,砂金。
点燃香烟的火焰不止地晃动,在风中瑟瑟摇曳,熄灭了数次才勉强点燃。拉帝奥这个家伙不喜欢他抽烟,这还是他早上才从隔壁小店顺来的最好的香烟。
他颤抖的手最终还是没有握准打火机,火星坠散在空中,砂金被惊得一抖,烟头烫在了他的手背,烫出难看的红痕,香烟也随之落地。
他捂着手背,望着落地的火星,似乎望进了过往的一片燎原的火海,地狱的火焰烧掉了双亲和蔼的笑容、毁去了熟悉的家乡、带走了一切他看重的东西,只留下脖子上难堪的烙印。
从此,他对着发自内心喜爱的事物表达轻视,用花言巧语压榨热爱的价值,得到血淋淋的利益后,再也不信任何陪伴的长情。
当年那份错误代码运行出来的正确果实,落在泥土里,历经四季轮转、风霜雨雪,已经长成了一颗茂盛的苹果树。
在不知不觉间,它已经硕果累累。
丰满的果实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他尚且还能逃避,但当沉甸甸的果实砸在他的脑袋上、落在他的手心里,他反而惴惴不安了。
他只学过怎么杀死苹果树,从没学过如何品尝苹果。
灰烬被碾碎在鞋底,抛下昏睡的拉帝奥,他落荒而逃。
在此之后,他本就泛滥的绯闻更是漫天飞,公司上的合作无可避免,只好延长了泡在赌场和酒吧的时间,一次一次把新勾到手的小情人往家里带试图给拉帝奥看,直到拉帝奥向他正式提出“分居”请求。砂金简直如蒙大赫,当天就收拾行李跑到了员工宿舍。
分居后,砂金觉得自己活像只受惊的兔子,一直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什么,他不希望拉帝奥点明,这样他还能与他保持着不轻不重的联系。
后来估计拉帝奥那个呆瓜对他的行为失望,决定收回这份心意。他松了一口气,看到聊天界面却又有些轻飘飘的难过。
所以他们到底算什么关系呢?
已经分居多年的舍友?滚过多次床单的朋友?关系不怎么好的情人?即将分道扬镳的同伙?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砂金那个灵活的脑子能理清楚所有人的利害关系,挑出筹码放进自己的双手,一次次赌赢所有,却唯独说不清楚自己与拉帝奥的关系。
是的,他不能想清楚。
大不了挨他一枪。砂金苦中作乐地想。他是恶魔,恶魔没那么容易死,顶多修养个几个月。
他到底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让拉帝奥无视这么多年的情分也要给他一枪。
不就是偶尔吐槽他的石膏头很智慧、不就是与他暧昧的时候找了四五个情人放纵、不就是和他滚了床单后拍拍屁股又去勾引其他人、不就是明知他的感情想要逃离又故意放纵嘛......
拉帝奥这个坏透了的家伙,到底知不知道他是恶魔啊。砂金心虚地舔了舔嘴唇。好吧,还是让他给一枪吧。
07
拉帝奥也出席了午夜的狂欢。学者向来对这些嗤之以鼻,面对砂金的疑惑,他给出的理由是恶魔还没定下游戏的规则。
距离契约的履行,他们还有不到二十四个系统时。砂金丢下一句轻飘飘的“再等等吧”,带上了他那骚包的墨镜,背对着拉帝奥径直走入了众人的拥簇中。
那只花孔雀能随时随地对任何人开屏,只要对方能成为他手中的筹码。那是独属于他的赌局,他张开手臂,任悬崖上的凛风窜过他的衣襟,享受着在深渊上铤而走险的快感。
那是他嗜赌如命的表现,是命运大刀砍嵌在他灵魂上的本能,无法抹煞,又经砂金自己细细雕琢出别样的轮廓,在岁月的灯光下,折射出独一无二的光辉。
也愈发让拉帝奥挪不开视线。
在绝大部分的情况下,拉帝奥选择放弃视觉,因为眼睛接纳不了众生的愚蠢。无人对他失敬,只有砂金敢掀开他的头套,连一句抱歉都不说。
也许,从那时起,这只背对着月光、意外显得乖巧的恶魔,便招摇地闯进了他的生活里,赖着不走了。
他们就条款的讨论并没有花费很长时间。砂金那段时间似乎特别闲,动不动就往他的课堂上跑。他那张脸是最好的通行证,换上干净的衬衫,再去掉花里胡哨的装饰,乖乖地坐在他课堂的最前面,倒还真像一个大学生。
那段时间,他课堂的到课率增加了不少,好多学生冒着被粉笔头砸的风险都要来坐一坐。
后来学校论坛上传开了,大家多多少少都知道了砂金的身份。随之而来的是疯狂的八卦,同事知道他们关系的都少不了来揶揄一句,不明所以的学生更是挤满了他的课堂。
非常好,知识的流通使真理医生的战绩更加辉煌。
砂金自己就更不会掩饰了,穿着那身开屏的行头窝在他教室的角落刷手机,等待真心问问题的学生散去,在结课时自然地挽上他的手臂,对着无所事事的吃瓜群众笑着说“请让一让,接下来教授归我了”,然后推开人潮把石膏脑袋带走。
哼,不知情的人真以为他在解围呢。
被砂金抢走的小院子种满了月季和蔷薇,在恶魔的法力下几乎一夜速成,日日长青。对于那个唯美的小亭子,砂金略微一思索,就在里面摆上了赌桌,还特别定制了两个舒服的座椅。
拉帝奥看到时有点一言难尽,却在恶魔装腔作势地示弱中一再让步。
他们面对面坐上了那个像模像样的赌桌,拿出了已经完成的羊皮卷。
其实契约早就商定好了,但拉帝奥要求砂金用自己的力量书写契约。这可给砂金出了一个大难题,他来到人间的时间并不算长,也没有系统的学过写人字,不借用祂的力量,他暂且很难工整地书写完一整份契约。
当然,仅是鬼画符的模仿砂金还是做得到的,但拉帝奥看了一眼就黑了脸。为了达成这次契约,这一段时间,砂金都在跟着拉帝奥学写人类的字。
拉帝奥的工作很忙,在毕业之前就整日整日地泡在实验室里。他与砂金约定了每周两次的私教,要求砂金再怎么忙碌也要抽出时间来上课,就在这张赌桌上,雨雪等不好的天气时,他们会搬到室内的书房。
交到恶魔手上的字帖是拉帝奥自己写的,字迹工整漂亮,卖到市面上再打上真理医生的名号绝对能赚一笔。可惜,为了长久的利益,砂金放弃了这个会让拉帝奥生气的想法。
一个在公司混得风生水起的管理层,在拉帝奥这个冷清的小院子学写字——多荒谬啊。砂金悄悄走神,望了一眼在他对面看书的拉帝奥,心想练完了再卖出去也不迟。
顺带一提,不是拉帝奥不想在室内,主要是砂金总是在他示范书写时钻进他的怀里,手不老实地上下摸,拉帝奥不得不抽神把牛皮糖从身上扒下来。虽然室外也不妨碍砂金上下其手,但总归少了发挥的空间,所以安分了不少。
砂金的进步堪称神速,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就熟练地掌握了人类文字的书写和语法,在结课的那一天,他没按照拉帝奥给他教学内容临摹,而是把轻薄的硫酸纸折成纸鹤的模样,放在了拉帝奥的掌心。
拉帝奥捏着纸鹤,恶魔正把契约的羊皮卷摊在他的面前。
黄昏的日照不再热烈,夕阳的光芒打在砂金的手指间旋转的钢笔上,折射出的光芒闪进了拉帝奥的眼睛里。
恶魔旋转了椅子,俯身折下了一朵盛放的月季,轻嗅了一下,推到了拉帝奥的面前,一如既往地眯着眼睛笑。
“没你香,亲爱的。”
娇艳欲滴的鲜花倒映在了拉帝奥眼眸的深处。纸鹤上的字迹还有些青涩,却不再拘束于规整的笔画,笔锋张扬间尽显那人的张扬华丽。
无声无息的浸润,使拉帝奥的笔画框架上养出了一朵肆意明艳的玫瑰。
在恶魔明晃晃的示意下,拉帝奥拆开了纸鹤,那朵玫瑰写道:
--“我不是十分明白你的意思,先生。”*
--“我的意思是,勇敢是一种保持。”
--“一种什么保持?”
--“保持通过教育而产生的一种看法和信念。在不论痛苦和欢乐、在无论欲望和恐惧、在一切事物中均能保持,不抛弃那种看法和信念。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来打个比方,比方说,在保持这一方面——”
--“你在乎庸人,我在乎你。”
学者感觉那朵鲜花扎了根,正一点点躁动他的神经末梢,随着最后一句轻飘飘洒下的阳光,轰然绽放在他的心房,挨挨挤挤的,热闹非凡。
尽管他的理智告诉他,恶魔不过是断章取义,可能是在乎他的研究,也可能是在乎他能带来的利益,或者只是将他视为筹码,高兴了就哄骗他几句。
理性的自己说这些才是事实,才是真相。
但是,在绝对的情感面前,任何理性都要避其锋芒。
包括自己。
拉帝奥将薄纸的褶皱一点点抹平,也花了几息整理好眼中爆棚满仓的花海。重新抬起头时,他专注地盯着恶魔的眼睛。
“按照契约,我向你索要的仅是一句真心话。”
砂金有些讶异拉帝奥没对他的结课作业做出点评,更或者是几句讽刺。不过他也不在意。
“请问,拉帝奥教授。首先说好,我对你的研究一窍不通。”
拉帝奥哼笑了一声,拿过砂金手中转着的笔,在羊皮卷的末尾署上自己的名字。他低着头在心里认真地描画了一下砂金的名字,然后才慢慢签上自己的。
“你与我的交谈,有几句出自真心?”
砂金立刻夸张地瞪大眼睛,摸着心脏的位置,不可思议道:“那可真是太多了。纸鹤上的,你毕业时说的,哪哪不是真心话。教授,您不能真么怀疑我啊,我真的心碎了。”
法力的光芒一闪而过,契约成立。砂金一脸“契约都说我是真心话”的脸色,夸张地捧着心口指责教授的无情。
拉帝奥眼中的笑意一闪而过。他没理砂金的浮夸,把桌上的给人类备份的漂白纸和硫酸纸一齐收进文件夹中,羊皮卷则被恶魔收走。看了看时间,拉帝奥收拾了东西打算回实验室。
在砂金说他太刻苦的的抱怨声中,拉帝奥想到什么似的,补充说:“对了,作为学费,在花园里种点向日葵吧。”
“学费不是说是我......好吧,为什么。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亲爱的。”
拉帝奥对此回以一声冷哼。
他说向日葵在他红红紫紫的小花园里有点格格不入,拉帝奥的余光也注视着那人群簇拥中的砂金。
心底不断滋生的占有欲、不耐烦被拉帝奥狠狠压在心底。他不断告诫着感性的自己耐心点、再耐心点。
赌桌对面的小孔雀是最特殊的鸟类,他血淋淋地从地狱爬出来,用一切宝石来装饰自己的尾巴。躲避温暖、离开巢穴、否认真心是命运给予他的另一重枷锁。
他只学过杀死苹果,杀死苹果树,甚至是杀死自己。拉帝奥小心地照顾了他那么多年,现在却要被无情的命运夺走所有的心血。
——到期的不是仙舟的合同,更不是他们之间的契约。而是砂金与祂的奴隶契约。
他还需要最后一件筹码。
或许这也是一个借口,总之,躁动的情绪在拉帝奥的眼睛里翻涌,使他无法专注地读书,石膏头挡住了蠢材的身形,却也阻挡了那只孔雀的耀眼。
在感性的泛滥下,他的理性不得不为之让道。拉帝奥合上书,摘下了他的石膏头套,大步走进了人群中。
那些正在取乐的人们为他出乎意料的举动而注目,拉帝奥教授无视了这些目光,一路直直插足进了砂金的身侧。
他们周围的喧嚣小了下来。
砂金先是不解,然后皱起了眉,在他发问之前,拉帝奥攥着砂金的手腕,向周围点头致歉,说“这人我先借走了”,然后用他锻炼良好的、简单粗暴的力量,拽着砂金扯进了二楼的包间。
在众目睽睽之下,像当年砂金挽着拉帝奥教授那样。
有些僵硬地忽略他们略带暧昧的眼神,砂金在关门的一瞬间,粗鲁地揪着拉帝奥的领子将他抵在门板上。砂金用以谈判的、引以为豪的耐心彻底耗尽,躁动的情绪失去了掌控,火苗窜上了他漂亮的眼睛,宝石般的色泽闪动起来。
或许他们对彼此的关心远远高于他们自己所想的,所以一次又一次失控才显得那么不合常理。
“拉帝奥。我给过你机会了。想死可以直说,我现在就能送你上路。”
我与你签订契约只为最后吃掉你的灵魂,拉帝奥,你这么天才的人,不可能不知道那份平等契约的真正含义。
拉帝奥沉默以对。
砂金差点气笑。
“这次又是什么借口?来送信,还是特地来答应我的分手请求?拉帝奥教授这么有兴致的话,不如就在这里?”
恶魔漂亮的眼睛散发出光泽,倒印在纯粹的金眸中。他尾巴缠上学者的胳膊,桃心尾尖抵在了拉帝奥的咽喉处。他身上被契约效力抑制的纹路都隐隐散发出光泽,眼看砂金的尖角越来越长,拉帝奥终于动了,他用手蒙住了恶魔的眼睛。
“够了!砂金。不要再用他的力量了。”
“怎么。大名鼎鼎的真理医生终于受不了我这个‘奴隶’了?还是说,终于意识到我是个无可救药的蠢货、白痴、傻——”
等到砂金意识到把平时用来引导教授愧疚的话术一生气就倒了出来,拉帝奥的反应却比他更快。带着火气的话被吞没在拉帝奥凶狠的吻中。他被蒙着眼睛按在了墙上,学者的手掌温柔地护着他的后脑,血腥味却弥漫在口腔中。
“......够了。砂金。”拉帝奥蒙着砂金的眼睛,声音颤抖了瞬间,微不可查,又归于平静,“把你的规则讲出来。”
光线从拉帝奥的指缝中透出来,带有薄茧的手掌极轻极轻地触碰着他的皮肤。他的视野忽然模糊,看不太清楚缝隙里拉帝奥的神色。他泄了气般,躺在地面上。
“三枪,两枪空包。枪口对准对方,一枪一轮换,我先手。”
——规则彻底被恶魔打乱,首尾两枪都控制在砂金手上。只要限制拉帝奥把枪口对准他,两枪之内、他有十足十的把握输掉游戏。
拉帝奥也心知肚明。他的筹码已经准备完全了。
拉帝奥掌心的契约纹路闪了一下,契约生效。遮住恶魔眼睛的手掌拿开了,转去捞住了恶魔的膝弯,将他抱到了床上。
窗帘被拉上,摘下墨镜、抚摸脸颊、取掉耳饰、解开纽扣、直到唇上的血渍被轻柔地吻了干净。
08
第二天傍晚,坐在小花园的砂金已经完全调整好了心态。
他想得非常简单,快点给自己一枪,然后彻底摆脱这个石膏脑袋。最好是能赶上晚上酒吧的场子,去喝个尽兴。昨天做得太疯狂,他随便一闻就能闻到拉帝奥留在他身上的香味。
只能闻不能吃,可恨可恨。砂金咬牙。
此时正值黄昏,小花园长了一些杂草,那些鲜花还顽强生长着,但毕竟没人居住,多少有些显得荒芜了点。
砂金没想到拉帝奥后来还建了一个温室,温室里面种着一些月季,还摆着他当年栽下去的向日葵。也许是拉帝奥近期侍弄了下,那些花草长得还很茂盛。
但很快,这些都要与他毫无关系了。
砂金漫不经心地转着筹码,正放空时,拉帝奥端着托盘走了出来。快点结束、早点结束的念头正在砂金的脑子里过着,拉帝奥在对面坐下,掀开了铭刻着阻断魔法的丝绸。
一瞬间,砂金所有的想法全碎成了空白,他僵在了原地——那根本不是游戏专用的左轮手枪,而是最普通的、弹夹固定的手枪。恶魔的眼睛泛起光,瞬间看透了子弹的位置。
在第三格。
拉帝奥的嘴角细微地翘起,似乎正为掀翻了砂金的全盘计划而愉悦。与之而来的,是怒不可遏的对方。
“拉帝奥!你他妈疯了?!!”砂金“砰”地起身掀翻了凳子,越过桌面,恶狠狠地揪住了拉帝奥的领子。从拉帝奥一直纠缠他讲出规则时,他已经落入了人类的陷阱。
恶魔的眼睛气得泛红,什么伪装都忘记了:“你不要命了?!”
“异议。”
拉帝奥平静地对上砂金的眼睛,一如既往,从始至终。
“冷静些,你这个要命的赌徒。你可以先检查一下手枪和子弹。”
砂金揪着衣领的手没动,恶魔的眼睛极快地扫过了托盘上的枪支。在魔法的加持下,他气昏过去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看清了子弹上铭刻的恶魔文字。回过头,拉帝奥的笑容终于不加掩饰。
“冷静点了?好了。砂金,我们可以来聊聊了。”
聊什么呢。两人对着彼此都沉默了。他们太熟悉对方,熟悉到能在一瞬间就清楚对方为什么这么做。
砂金与祂做的交易是一场相同的豪赌,这个恶魔的奴隶必须在交易到期之前还清他欠下的所有债务。那是一场几乎十死无生的俄罗斯转盘。
砂金面色难看:“拉帝奥教授,举世闻名的真理医生,我在很久之前就说过,那是恶魔之间的交易,轮不到你一个区区人类来插手。”
“异议。”
拉帝奥从容地把自己的领子从恶魔的手里放出来,然后给他换上了手枪。他红色的眼眸在夕阳之下泛着一圈金光,人类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摁住恶魔的手,不慌不忙地开了第一枪。
“你是个该死的赌徒、酒鬼、傻瓜、白痴、只知道开屏的花孔雀,从没将我说的话放在心上。你根本不相信有其他的办法。所以,我给你留了四个系统时的时间,转过身,去地下室,四个系统时足够你将我的研究看一遍。你最好速度快一点。”
砂金阴沉地盯着拉帝奥,丢下手枪,利落地转身。
他踹开了地下室虚掩的房门,堆满地面的手稿被震得漫天纷飞,这个熟悉的实验室满墙满墙写满了恶魔的文字,地面堆满了文献和稿纸。
他冲进那个的熟悉书房,扫开纸张走进整洁的书桌,他捧起桌面的手稿,越读越颤抖。
第一面是对现状的精简概括,第二面简单陈述了实验的成功条件,第三面记录了重要的成功试验。
翻到第四面,夹了一个满是折痕的硫酸纸,轻轻飘落到桌面。拉帝奥手写道:
——“子弹打进心脏、在我将死之际结成契约,必将废除你与恶魔的奴隶契约,夺回你行走于人间的自由。失败了就收取我的灵魂。我相信你这个该死的赌徒有很多种保住自己性命的方法。”
——“活下去,祝你好运。”
那你自己呢?就这么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重回地面时,砂金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对着人类骂道:“拉帝奥,你放屁。你没有过一次完全成功的实验数据,就想我听信那些半成品就上你这个贼船?你的实验只有帮助那些恶魔能不依靠奴隶契约独立行走于人间,只算获得了一半的自由,根本没有从祂的掌控中彻底逃脱。”
“异议。”
“这足够说明你我所想要的成功完全可以企及。而所有实验与最终成果有出入的唯一变量在于......”
在砂金的注视下,拉帝奥顿了下,有些没忍住那样,极轻极轻发出了一声笑叹。
“他们做不到以命相赌的信任。而我们掌握的筹码已经足够完成这场赌局。”
“以命相赌?拉帝奥,你哪里来的自信?”
拉帝奥举起手枪,对准砂金的心脏,耐心地解释:“举证。假设此时,子弹上膛,而它会像这样正中你的心脏。你这个茨冈尼亚的奴隶、混血的恶魔,能保证自己百分百不会死亡吗。而你,在掀开这层布之前,对我的准备一无所知。”
扳机扣动,弹夹“啪嗒”一声奏响,砂金被冲力撞得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所有声息随着拉帝奥最后那句“该死的赌徒,倘若我真的想杀你呢”而销声匿迹。
“我知道,就算有着契约效力,你也有办法和我拼一个鱼死网破。砂金,你是我见过的最固执的病人,所以我把所有的筹码摆在你的面前。从你的第一次心软开始,我就不允许你有回头路了。”
砂金下意识反驳了一句“真是荒谬”,气笑了般想质问拉帝奥“他什么时候心软过”,话却梗在嗓子眼,始终问不出来。这个谎言能骗骗他自己,也只能骗过他自己。
诚然,这个平等契约的本质还是恶魔图谋人类灵魂的屠刀。在结成契约后,砂金本打算找个毁约的机会吃掉拉帝奥的灵魂,但总是因为各种原因,给自己找借口一拖再拖。
在拉帝奥某一次生日时,他拖拖拉拉的做完了所有毁约的准备。
隔着门扉,手里还提着订给拉帝奥的生日蛋糕,砂金站在门口纠结了四分十六秒。
恶魔迟到了四分十六秒。
在门的里面,拉帝奥拿着“除魔·第零额定功率”安安静静地坐了整整四十六秒。他的另一只手在把玩那张硫酸纸,灵巧地把它折回了纸鹤的模样。
他赌赢了。
平静的心脏没有为生命的豪赌动摇半晌,却在恶魔捧来的生日蛋糕里疯狂跳动、纸鹤似有了生命,在他掌心野蛮跃动,几乎要蹦跶出他的掌心,沸腾他的血液。
——保护比杀戮要难得多。
最终,他把准备的东西都收好,把躁动的心跳没入水中,带着那似有似无的窒息感,和曾经一样,投入了新的研究。
太多次了,心软的次数根本数不清楚,一次又一次,早就失控了,早就完蛋了。
“砂金,你放过了我。”拉帝奥又问,“你为什么会把我从赌桌上拿下来呢。”
你借来恶魔的身份,摆脱奴隶的烙印,来人间盘踞几十年,吃掉那么多灵魂,唯独绕过我这个当年就被你定下契约的灵魂。我是你付出了最多心血的那个筹码,但是最后,你为什么将我轻轻拿下赌桌呢。
“你想让我活下去吗。”
拉帝奥在提出问题,却更像是有答案的笃定。砂金不由自主地被逼的后退几步。然而拉帝奥却没有放过他,攥着他的手腕不让他逃避。
他是他口中的天才,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才是天才该做的。
人类轻描淡写地带过了那些为此付诸的大量时间精力,实验不是没有条件去进行完整的实践,而是没有时间。做到了现在这一步,只有他自己知道,来得及,赶上了。
拉帝奥将手枪塞进砂金的手里,随意地就像是枪口里赌上的不是自己的命,注入子弹启动契约的魔力只要有一丝一豪的误差,他都会丧命在这个黄昏。
“砂金,你不相信别人。”
你不相信天意夺走一切却能单独放我成功,你不相信赌桌上坐庄的命运能轻易松口。
“这并不代表你不相信我。”
赌徒灵巧的双手从没有像现在那么颤抖过,他慌张地攥紧五指,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手枪在他手中重如泰山,又轻如鸿毛。
砂金抬起头,一下就望进拉帝奥沉淀着一些东西的眼眸里,那漂亮的金色光晕倒映着他自己的模样,只有他自己,没有其他东西。
最后,他颓然地松懈了所有的伪装。
的确,他不相信爱。更不相信有人尽己所能,只想轻轻捧起他。
拉帝奥的手已经松开了,手枪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在没有任何人的帮助下,他用尽了所有力气,将枪口对准赌桌对面之人的心脏,调动起全身的魔力注入那颗名为“命运”的子弹中。
灵魂飘散的香气让他回想起多年前那些自信的夜晚、暧昧的夜晚、餍足的夜晚、慌乱的夜晚,和马上就要降临的夜晚。
自从那个捧着苹果落荒而逃的夜晚,他就再也不能把拉帝奥当成筹码了。
他的手忽然奇异地镇静了下来,连着从前那份心惊胆战一起,被对方眼眸里金红色的温柔安抚着,直到果实的芬芳再次弥漫在他的掌心。
一瞬很短,也很漫长,长到足够他捡回那颗迟到多年的苹果,然后咬上一口。
入夜时分,子弹壳落在花园的泥土里,重新长出了新的苹果树。
08
砂金又搬回了拉帝奥的房子。
在那次酒会之后,谣传还风风雨雨的时候,高调地在朋友圈官宣了同居。配文是“睡到了”。
简洁明了,大方漂亮。
拉帝奥对此嗤之以鼻。
拉帝奥现在最看不顺眼的还是砂金脖子上的纹路。每当拉帝奥摩挲砂金的脖子时,砂金都低垂着眼睫装可怜说“别在意它,维里塔斯。多疼疼我啊”。
于是教授对砂金的称呼又多了一个“色情狂”。
人类与恶魔签订契约的纹路重新变化了,这次长在了无名指的指根,首尾相接的一圈,像极了戒指。砂金给自己挑宝石戒指,让拉帝奥参谋一下。装无意地戴在无名指时,拉帝奥的脸色臭得和看了十篇学生的论文一样。
砂金乐不可支,在拉帝奥甩手走掉后包了一对素戒,转头又进了成人用品店消费了一堆有的没的思考怎么哄骗拉帝奥陪他玩。
在那无数个平常的夜晚,洗完澡的拉帝奥看见砂金把枕边放的书扫落地面,恶魔晃着尾巴,又装作不是故意的捡起他的书放在床头柜,被子滑落,露出肩上还没彻底淡掉的吻痕。
“我说,上床吗,维里塔斯?”
END.
知妙《我那没有遗憾的人生》
*原作背景+40年。第一人称。全文5万字。
我确信自己老了,就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把退休申请报告交与新来的小书记员。他对我恭敬地笑,双手捧着贤者专属的荣誉勋章递给我,说:“卡维大人,恭喜您,可以休息了。”那双绿荷色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我脑中不免浮现出某张生硬的脸。
嘴上说:“按照我这工龄,退休金应该是最高那档吧?”
年轻的男孩忍俊不禁:“那是当然。感谢您这些年为剎诃伐罗学院做出的贡献,卡维大人,我们永远记得您。”
接过勋章的时候,我瞄到他的手。“戒指?”
小书记员脸红,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眼睛羞涩地看向一旁,告诉我他最近同相识多年的爱人订婚,准备...............
*原作背景+40年。第一人称。全文5万字。
我确信自己老了,就选了一个春光明媚的清晨,把退休申请报告交与新来的小书记员。他对我恭敬地笑,双手捧着贤者专属的荣誉勋章递给我,说:“卡维大人,恭喜您,可以休息了。”那双绿荷色的眼睛在我眼前晃。我脑中不免浮现出某张生硬的脸。
嘴上说:“按照我这工龄,退休金应该是最高那档吧?”
年轻的男孩忍俊不禁:“那是当然。感谢您这些年为剎诃伐罗学院做出的贡献,卡维大人,我们永远记得您。”
接过勋章的时候,我瞄到他的手。“戒指?”
小书记员脸红,下意识用另一只手挡。眼睛羞涩地看向一旁,告诉我他最近同相识多年的爱人订婚,准备年底置办酒席。我向来容易受他人的喜悦感染,禁不住为他高兴,从手提箱取出一份我手绘的须弥常见户型室内设计的图纸,塞到他手中,跟他说有装修疑问随时可以约我咨询,我就住在上城区。
他激动得睫羽直颤,连声道谢。“这是最珍贵的礼物。大吉祥智慧主在上,妙论派的同学们一定会嫉妒我的。我要把它装裱到婚房的墙上,传给我未来的孩子,”他在欢欣的罅隙里看我,“卡维大人,我迫不及待想把这张图纸分享给我怀孕的爱人。”
那双绿眼睛里流露出炽热的温度与柔和,让我心中一块被我遗忘的空缺孔洞久违地回响起孤寂的风声。可能发觉我在滞愣,男孩忽地一惊,腼腆地抿嘴:“抱歉,我太兴奋了……”
“我确实没成过家,”我调笑道,“可这不代表我不懂你的幸福,坏小子,真叫人羡慕啊。”
怀抱着喜悦与说不上来的复杂心绪关门离开,我一步一顿朝前走,乘坐电梯到一层。去往教令院大门的路上,很多同事和学生出来和我热情道别。“卡维先生年轻的时候长得很美,倒是想不到他会做个孤寡老学究,潜心向学到现在,”有个老同事抚着胡须看我,对他身侧的助教说,“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是啊,”斜阳从熟悉的焕彩琉璃窗中射入,落在我们的侧肩,在墙面撒下版画似的剪影,“我实在是干不动了。每走两步,膝盖骨就咔嚓响。”
帮我拄拐的梅赫拉克做出代表微笑的表情。“它倒是不会老,”我的老同事微微低头,“小梅,你跟着卡维先生这么多年,和优秀学者的距离应该只差一个学籍了吧?”
梅赫拉克不理解他的玩笑,疑惑歪头,导致我差点没站稳。围着我的学生神情突变,争先恐后地伸手扶我,生怕我再像前几年去大赤沙海考察那样摔成左腿骨裂,以致卧床半年,至今还有后遗症。我尴尬地哈哈笑,慢慢走出这个我待了六十余年的地方。沐浴着夕阳时分带着涩味的空气,风从头顶上方的拱门缝隙无声吹拂过去,听院门在我身后合拢的声响,恍若隔世。
远景沉睡着平缓的山峦,烟霭漫布。东部山麓连着山崖,从高往低徐缓地扩展开去,西部的水泽同矮小的疏林一起消逝于水天一线。学院大门的坡路蜿蜒穿过圣树的缺口。我一下一下往前挪,经过一个独栋,我很久没去过的。我在门口停留一阵,想赌世界上是否有巧合。
事实证明愿望总会落空。
“这人又是旅行去了,”我说,“反正那没良心的肯定不知道我今天退休。没所谓,我只是心血来潮想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不在就算了。”
想了想,改口说:“不在家就算了。”随年岁增长,有些不好的话,就不便再挂在嘴边。
屋主艾尔海森是我的前室友,以前是教令院书记官。此人与极富社会责任感的我不同,是坚定的提早退休分子,宁愿放弃再做五年提升退休金比例的机会,也要早早卸任。
我当时在去交报告的路上,见他在职员存包处收拾行李,顺口问他要去哪,才知道那天他退休。他一反平日生硬的态度,语气里多出几分上扬的姿态,说:“你也应该还有两个月就能休息了。”
“我刚签了返聘合同,还得再干五年。”我摇摇头,回答他。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语气又回到常态:“……什么时候的事?”
“‘刚签’,”我嘲笑他,“小老头,你先自个儿玩去。找提纳里陪你也行,我还得继续上班。”
那是我跟艾尔海森最近一次的对话。往后的五年里,我对他的印象停留在偶尔的纸面交流,和他那天手提公文包、头也不回和我擦肩而过的动作。我记得他因衰老而微微前倾的脖颈,不再如年轻时紧致、只剩依稀肌肉线条的身型。那双曾经能灵活翻动厚重书籍的手,也被皮肤松弛带来的青筋突起毁坏了应有的美感。在我在他身上闻到陌生的味道,后来回家后也在自己的衣服上闻到。那是走到这个年岁自然会有的东西。我不喜欢,但它客观存在,就像艾尔海森和我之间长久的隔阂。即便是友谊也跨不过去的沟壑。
“前任大书记官好像是月初出发的,”酒馆里,前三十人团成员哈坎说,“有够潇洒,艾尔海森先生,从以前到现在都是这样,真叫人羡慕。工资又高,事情又少。什么都有,就差个女人。”
继续笃定地:“他应该有个女人。”
“总不会是男人。”
“确实,”几人嘻嘻哈哈地哂笑,有一个说,“我听北边来的一个游商说,他们那头刚效仿西风的国度,通过了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的婚姻法,说是什么捍卫‘爱情自由’。”
“难以想象律法的国度也如此前卫,这或许算是一种politically-correct吧,”开口的人一听语气就知是知论派的学者,“作为具备理性与智慧的须弥人,我等实在无法理解,多巴胺带来的生理快感就那样重要吗?”
另一人道:“说来,以前任大书记官的英明,他怎么会错过和须弥的聪明女孩结成连理的最佳时段?他的智慧不能得到基因链的传承,实在是无比可惜。”
“他国自有国情在,内部事务轮不着我们评判;须弥的女孩们也都很优秀,自己过或者和爱人过都是好结局,倒不必便宜了那家伙,”我忍不住打断这一话题,“你们几个的思想太过落后,应该去伐护末那学院接受社会学改造。”
“卡维先生言重了,我们只是说说闲话,”好在其中一人自己打圆场,“说起来,很久没看过您和艾尔海森先生一起来喝酒了。”
另一个说:“能常常见到您二位一块的日子,得追溯到三四十年前。”
想起来了,我落魄的几年都跟艾尔海森住在一起。那栋房子的产权本来是我们共有,但后来归了他。我倒不在乎。做建筑这行久了,我见过很多家庭因为房屋的归属争得头破血流,四分五裂。艾尔海森能平静收下,不跟我做无谓的纠缠也算是和平的结果。我正常交房租,他也不借此为难我,对此,我在心中一直抱以感激。
我们维持着平淡的友谊,不时出门饮酒作乐。但大部分时间里我们并无交集,我有我的工作,他要他的私人空间。对于他好心收留我一事,我无以回报,能做的只有尽快攒钱,早日搬出。
在两年后,我终于存够了房产首付的钱,就立刻行动,在离他附近不远的地方买了一栋,才算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倒不是我死皮赖脸要凑过去,只是考虑到那处的地段好,方便工作。我一度以为艾尔海森会拿我的房屋选址打趣,但他却没这么干。那日我告诉他的时候,他语气里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内容却是在跟我攀比:“我家离办公室更近。”
我说,早知道天天上班都经过你门口,我就该多等半年,买另一朝向的一栋。
他摇摇头:“按照如今房产的性价比,你哪栋都不配买。”
我当场气得去再接了两单外务,去酒馆找人一块嫌弃这位嘴上不饶人的朋友。
随着肌肉萎缩,吞咽酒液不再像过去那样轻松,度数稍高,胃里便有些液体反流。我忍住把辣味的酒精闷在口腔等待酸水回落,才把酒液吞下。
摩挲酒杯的杯身,在酒精带来的迷幻中全心感受、拥抱。是我手指上的茧变得厚重,才认为是酒杯的材料变了。自然中的物质变换速度远不及人类。我很久没有摸到过自己年轻时的身体。认识到自己不如从前,只需要某天一觉睡醒,我盯着镜子,发现疲惫下垂的泪沟没有像往日那样在好好休整后就能减淡。它黯淡得像我学生时期用水泥做的模型。
一个人生活确实自由,我可以在酒馆喝到天亮,没有人会用让我痛得瞬间清醒的力道猛拍我后背,让我回家。我也不用在被带回去的路上惶然地思考对方说的到底是不是我家。退休的第一夜,我在酒馆吧台,紧抱梅赫拉克,睡足一个通宵。
等我次日腰肌酸痛地起身后,兰巴德往我面前放下一碟鱼肉卷,凑到我耳边说,艾尔海森回来了。
敲门声撕开春夜厚重的潮气。
我拄着单拐出去开门,和站在我家门口的某人对视。
“怎么是你?”我惊讶中带着欣喜,因为我确实没料到他会主动来找我。自打我搬离他家,我们又各有工作,交流的机会便少得可怜,我很多时候都要通过旁人来了解他的近况。与我记忆中又有了出入,他的脸上出现深浅不一的新皱纹,肤色也不再如多年前那般白皙中透着血色。
他也老了。我深刻认识到这一事实。
艾尔海森被植物在夜里吐出的闷涩气味覆盖,微垂的眼睑下,视线依旧如鹰隼般直勾勾钳在我眉眼,嘴里很快发出一串喑哑的声音:“舍得离开工作岗位了?”
他知道我从学生时期就想做教令院的讲师。“当然。加上这几年工龄,我的退休工资就和你齐平了,前代理贤者大人,”即便许久未见,很是意外地,我跟他讲话一直不会因时间流逝而出现陌生的感觉,“他们说你去璃月了?”
“还有蒙德。”他说,“赛诺帮我写了信函,我在骑士团图书馆找到不少新出的古代文本,他们那位不老的炼金术士也带我去了龙脊雪山,实地考察。”
“一把年纪的人,怎么还爬雪山,”我勉强侧过身,给他让出走路的位置,“进来坐。”
鹅黄色门廊灯下,艾尔海森轻轻从我身前走过,步伐也不快,腿有些抬不高的样子,留下一条狭长的背影。他扫了眼梅赫拉克,问我:“你腿还没好?”
“年纪大了。仅靠保守治疗,恢复慢很正常,”我下意识说,而后感到违和,“等等,我好像没跟你讲过我受伤。”
“贤者受伤这种新闻,几天内就能传遍全须弥。”
“是吗?我以为你终于有了人性,学会关心别人了。”我向来反感他这种把我当成蠢货似的语气,自然就说出口了。
他瞥我一眼,毫不客气在我客厅的单人沙发坐下。“你也是一点都没变。”
我给他拿了个空瓷杯,敲在他手侧的台面。他却径自开口。“我很快就走。”他毫不考虑接下来的话是否会令我震惊,径直道,“卡维,我不认为以你的年纪和身体状况,选择独居是安全而合理的。我家有空房间,你稍微带点必需品就跟我过去。”
“啊?”
他抱着双臂:“听得见么?”
“我是老了,又不是聋了,”我说,“只是,为什么?你不会觉得两个近七旬的老汉住一块很浪漫吧?”
他侧头,眼神流动,露出反感的神色:“建议你把丰富的想象力留作他用,前任贤者先生。”
“那你是想干什么?”
“你和我讲话时总不爱动脑,”他说,“与其浪费时间询问我,不如动用你为数不多的精力回忆我刚说完的内容。”
我不满地再次看向他那张脸。方才在门口光线不足,我没太留意更多的细节。但现在我意识到,艾尔海森和我一样,也不再年轻了。他嘴角有剃胡渣留下的细疤,显然是手抖时意外留下的。而这对于常年惯于持剑的他而言并非常态。我找到了能讥讽他的事,却高兴不起来。“行啊,我不近人情几十年的学弟突然想起来要伺候我这个老单身汉了,我可要好好享受。”我咬着后槽牙说,“等着,我去收拾东西。”
我不知道自己做出这个选择是因何缘由。可能有几分是积压的怨气。我半靠房间的木椅,将业果木柜里的衣物取出,叠齐放入外出用的手提箱。艾尔海森在客厅倒我的枣椰奶昔喝,杯具碰撞的响声传到房内。我实在嫌他那副事不关己的习惯,干脆打断他:“你也太自觉了,有空喝饮料不如进来帮我收。”
“我以为,大建筑师有一双巧手,收拾行李这等小事是不必惊动我的。”杯底落在桌面。艾尔海森面带不耐推门进房。我倒没料到他会应允——不过他也从来如此。过去我们住在一起,每次让他收拾房间,他虽然嘴里不会说我爱听的话,但行动倒从来干脆。我将长裤叠起,反手接过他传来的外套。指尖掠过树皮般的皮肤纹理。他很快把手指往衣物后藏了两寸,不再让我触碰到他的指尖。
我怀抱手提箱,看艾尔海森用他那把打磨精细的黄铜钥匙拧开门锁。门口打开一条缝,里面的果木摆件的味道幽幽飘出,随着艾尔海森的左臂伸向我。我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也不解释,从我手里取走了手提箱,半扛在肩头走向客厅。我心头一动,步伐比思绪先一步迈进,跟在他身后走入屋内。
某人丝毫没有过问我要住哪个房间的意思(他家客房不止一个,之前我租住时是自己选的),就直接把我的手提箱撂在我原先住的房门前,不声不响离开。
“你进去放完东西出来搞卫生。”他说。
我耸耸肩,懒得计较他教官似的命令式语气。知道他只是在客观陈述需求是一回事,何况半夜吵架容易影响邻居的休息。
把手提箱留在客厅,我推开木门,回到阔别数十年的房间,却一时不敢往前。屋内的陈设位置正确得令人发指:我选的竹编枕照原样斜放在床笠上,连我刻意留出缝隙的衣柜柜门都维持住半掩的30度角,保持着我从这里离开那天最后的模样。我没摸到桌上有落灰。房内看似不需要大面积打扫。我需要做的只有把带来的衣物鞋袜,惯用的物品整理到它们该在的位置。“你不会这么多年都没动过这里吧?”
艾尔海森在客厅说:“你不要自我感觉良好。这是我家,我当然会收拾。”
我心头闪过一个念想,他会不会是旅行到家后听说我退休,就立刻把我房间整理干净,把我留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到我习惯的位置就去找我。很快这个幻想就被打断:“别把东西放在路中间。”
放着我贴身衣物的手提箱被他用笤帚随意地推回房门,像驱逐什么虫蚁。这成功刺激到我的神经,我简直是把最让自己开心的事在脑海迅速过了一遍,才不至于跟他计较。
考虑到自己的年纪已不太允许大喜大悲,和这样说话不中听的老单身汉相处,我得随时催眠自己不要和此人置气,免得咬碎牙齿,还得去健康之家花半个月的退休金做树脂牙冠,得不偿失。
始作俑者对我的情绪波动毫无自觉,单手抱来一床干净的被褥,丢包袱似的扔在床榻,又鬼魅般地离开。
由于搬过去的时间是在凌晨,倒是没人看见我重新去了艾尔海森家住。这令我很满意,因为这样不会生出多余的是非。我展开他取来的棉被,收拾好床铺,走到厅堂,见他已经环抱手臂,深陷在沙发内睡得很沉。他呼吸的声音比以前重,像缺少油润的马车轴承和滚轮摩擦,在房间里不关门就能听见。我可能也是累了,居然一时没想起要叫醒他嘲笑,兴许是这几年工作下来逐渐感觉到入睡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走进艾尔海森的房间,见他桌上叠放着几本书,书堆的边上有个驮兽皮制的笔记本。我记得这样款式的本子是他祖母留下的,数量相当多,他一般用来记一些私人的事——是我以前住在这里想偷看的时候,他会拿词典敲我后脑勺的级别。
我简单拢起艾尔海森床上的棉被,让梅赫拉克帮我把它盖到熟睡的艾尔海森身上。他果然不比过去那样精神收放自如,连我给他掖完被角都没醒来。
又洗了个澡,我换上寝衣站在沙发边,就着煤油灯凝视他的睡脸。大脑里回想酒馆里因他而起的讨论。
我确信,即便我几乎未赞同过艾尔海森的大部分言行举止,许多人对他的了解也远不及我。随年岁增长,他扎根于心脏的理智之种只会蓬勃生长,将一切小题大做的错误避免。他不会徘徊于“家”与“家庭”的论辩与情绪感知,即使他清楚自己会因时事变迁而逐渐失去选择的权利。某种角度而言,他算是一本通俗的读物。
厅堂里的寂静正如午夜本身一般深沉,而沉睡的艾尔海森神情如天鹅绒般柔软。浓烈的反差使我按捺不住自己奇异的心情,就像第一个看到万花筒内部的孩子。我并非文学系出身,无法准确描述此时此刻我的内心所想,但他让我想到冬日里的炉火,我仿佛能听见火苗在柴木上扇动羽翼的噼啪声,直到倦意与奇妙的安逸占据我的大脑。
等到进房间前,我才发觉他没摘隔音耳机睡觉,就撩开被角帮他关机,拔下接线口。指尖擦过他脸颊时,他轻哼一声,鼻尖微微一缩,吸进去什么,似乎在无意识地确认气味来自于谁。我一转身,在茶几上发现一个被我忽略的小物件:盒盖朝上打开,不起眼的木盒,里面放着我以前用的那把系着狮子玩偶的黄铜钥匙。
想来,他方才在这里等我,是想把钥匙交给我再去睡,只是老人的体力实在跟不上。
我胸口暖洋洋的,自觉地捞起那把钥匙,顺带用指关节轻戳一下他的脸颊,拿着取下的耳机去他房间插充电线。
做完如上行为后,我回到房间躺下,用心感受着熟悉柔软度的床垫,闻到数十年前常感受到的清洗剂香味,伸直双腿,沉眠至天明。
即使晚上熬夜,早上还是天蒙蒙亮就醒来,这就是老年人。我打开房门,看见沙发上空无一人,而对面房间的门没关严,漏出缝隙与屋内的灯光。
“艾尔海森,”我喊我这位久别重逢的朋友,“既然起了,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按照惯例,我默认他不拒绝就是同意,进房间更换外出的衣物。再推开门时,艾尔海森果然整装坐在沙发上,低头在看一本蒙德文字的书。他日常总不像个知论派的学者,习惯用行动替代语言。见到我,他合上书,站起来,很平常似的朝我伸手。
我摆摆手表示拒绝,告诉他梅赫拉克足够让我站稳。他便收回手,环抱在胸前,那双尾部已被眼睑压下的上挑眼露出不耐:“那就先走。站着不动,是想负责锁门?”我白他一眼,故意用拐杖下端把他家地板戳得咚咚响,边戳边走。
他在后面冷冷地:“捅坏就用你养老金付。”
脾气还和年轻时一样臭。我心虚地减小力道,停在路边等他。
我们一前一后走,开门进咖啡馆。店员回头看见我们,惊讶不已,表示看到我们一同出现就像岁月倒流。我爱听这样的话,感觉心里那丛名为青春的森林仍旧苍郁,乐得像从树冠顶端窜过的飞鸟。我一把揽过艾尔海森的肩胛,朝他们大笑:“好,给我们上点好酒。”
店员动作一停,看向艾尔海森。艾尔海森只是皱眉,也不看我:“给我一小杯就可以。”
“艾尔海森,你这是早早在养生了?”我冲他吹了声嘲弄的口哨。
“正视身体的自然变化没什么值得被批判的,”艾尔海森瞥我,“除非有人已为耆老却依旧热衷于自欺欺人。”
我听出来某人又是拐着弯骂我,一时语塞,一走一拐拉开离他两个位置远的高脚椅,坐上去。梅赫拉克自觉跳到我手边的桌板休息。咖啡馆的店员露出几张见惯不怪的笑脸,其中一个走过来把我们之间的两张椅子抽掉,搬去别处,又与我们聊起昨日的教令院趣闻。我边聊边笑,仰头吞下去两杯酒,大脑便开始闷热。咖啡馆内的香气令我陶醉不已,但我几次开口都想不起来要起些什么话题。
“卡维先生,”一个新来的年轻店员把新烤好出炉的枣椰糖饼推到我面前,“您已经盯着咱们墙上的挂钟发呆十分钟了。是咱们店里的钟走不准了吗?”
没等我开口,艾尔海森便道:“这位长者只是还没反应过来从此以后都不必上班了。”
他咖啡馆众人哄堂大笑。我颇感尴尬,忍不住反唇相讥:“我是比不过你这提前退休的懒鬼。明明身强力壮,脑子也还转的动,稍微多一点贡献都不愿意做。属实是薅规定的羊毛薅到极致。”
“我少做的时间,你不都帮我补上了么?”他显然是故意激我,嘴角紧绷着没笑,伸手拿走我面前的一块糖饼,“不如你填个表,申请再回去五年,就当是我也延迟退休了。”
眼见我们又要起争执,店员连忙打岔,扭头问我:“卡维先生退休后有什么打算?”
实话实说,他问倒了我。老去固然是不可控的自然现象,但人要如何优雅地老去,发掘自己往后的精神需求,却是个值得讨论的哲学问题。几年前的我正是因为想不到自己离了毕生挚爱的建筑学该如何生存,又看到新来的学生们还俨然嗷嗷待哺的模样,才选择了留在岗位。当一切尘埃落定,我就一时不知何去何从了。
我正发愣,远处一位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妇人起身,笑眯眯地怀抱一叠传单朝我们一摇一摆走来。“两位英俊的先生,”她声音慈祥而婉转动听,带出微微后延的尾调,“如果没什么安排,要不要来奥摩斯港的相亲角看看?”
半白的发梢间,她半掩着嘴笑,脸上绯红:“有很多适龄的老姑娘在等着你们哦。”
两张新世界的画卷在我们眼前缓缓展开,下一秒艾尔海森便出手将他的那张快速卷起并丢弃:“谢谢。但我没有这种需求,以后也不必邀请了。”
妇人的神情转瞬间变得有些尴尬,我又一次被艾尔海森的无情所震慑。“女士,您别在意,他说话总是如此,算是个屡教不改的顽劣分子,”我伸出手,将她落到额前的一绺银发轻轻拨回原位,安慰她,“这样傲慢的家伙不去才是对姑娘们幸福生活的保证,您说是吧?”
妇人又盈盈笑起来,戴着翡翠玉镯的手抚摸我已布满皲裂的手背:“要是我的老伴儿能有卡维先生这样温柔该多好。”
“您谬赞了。”
“这么多年,卡维先生依旧英姿不减,我们有时聊起天来也还是忍不住要说到您,大家伙儿可都一直等着您退休呢,”她说,“所以,您愿意来赏光吗?”
我正思考着,艾尔海森又突然放下瓷杯回头。“不想去就直接说,我知道于你而言拒绝别人的请求是很困难的事,”他对妇人说,“你如果是诚心邀请,就应该把宣传单留下,留别人回去思考,而不是立刻要对方作出答复。”
妇人点点头,将两张传单乐呵呵地塞入我手中。“这位先生说得是。那我先走了,期待你们的参与。”说完,她与我们行礼,又扭着小步离开咖啡馆。我低头去看手上的纸页,上面用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若干事项与时间表,标题则是大号字体的“追寻你后半生的幸福”。
我像读报似的看完上述内容,借此机会找到了提出心中疑问的时机:“艾尔海森。”
“什么?”
“说起相亲,我很好奇,你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出家了吗?”我说,“还是说,你是不婚主义者?为什么?”
“你这是想我一次性回答你三个问题么,”他紧锁眉头看店员给我又倒了杯酒,“第一,我从来没有为自己施加新信仰的打算;第二,我不是,所以我不必回答你的第三个提问。”
“你怎么可能不是,”我快速扭头去看他,想到个滑稽的可能性,笑出声来,“噢,让我来猜猜,是不是你这嘴上不饶人的家伙在年轻时一见倾心看中了某个人,结果人家自得其乐,根本看不上你这副怪腔怪调的作态。而后你爱而不得,就一直寡到现在?”
敢开这个玩笑,是基于我了解我这位朋友从不会在意他人直截了当的评价,拿他开涮也并不会被他当真的前提。果不其然,艾尔海森将一小包摩拉放在桌面,起身朝咖啡馆门口走去,只落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评价:“有趣的推理。”
我心里一惊:“不会被我说中了吧?”
他在门口侧头看我,一字一顿:“大错特错。”
众人大笑。我也哈哈一笑,摇摇晃晃跟上去。与旧友久违的共进早餐环节,对话竟还是以我的胜利为终结,这极大地愉悦了我。我得意地笑着和店员击掌,拄着梅赫拉克,怀抱没得到答案的问题和一整天愉快的心情离开。
春夏的几个月就这样过去。
在那日之后,我把相亲活动一事抛诸脑后,全部心血倾注到培养建筑以外的其他兴趣爱好。当然,我也不会刻意避开过去已具备的学识。比如我回自家院落里收拾出了一块空地,又特地去了趟化城郭,找几个巡林官陪同,一起去山里带了几只蕈兽回来养,顺带给它们打了几间小房子。
“这就是你短时间内帮社区的小孩做了若干个狗屋、猫窝、鸡舍的理由?”艾尔海森的语气里透露着几分尊重但不理解的意味,“就因为他们看中了你家门后养蕈兽的巢。不愧是已退休的前任贤者,闲到做着这等费时费工还讨不到好处的手艺活,还高兴得像捡了天上掉的馅饼。”
“谁能拒绝孩子们亮晶晶的目光呢,噢,是我们前任大书记官艾尔海森先生,”我给地上的黏土添加胶合剂,“喂,把我放门边那只喷壶拿过来。”
艾尔海森丝毫没有打算帮我的模样,只是环着双臂侧靠在门边,说:“我只是过来提醒你注意时间。因为帮你带了须弥蔷薇和香辛果盆栽的提纳里,已经在你家门口徘徊十多分钟了。”
“你怎么不早说!”我急匆匆放下手中的黏土,喊客厅的梅赫拉克,一瘸一拐擦过艾尔海森身前,选择性忽略他那句“别把泥点子甩到客厅地板上”。
提纳里一看到我两手泥泞地过去,高高挑起双眉,快速将尾巴卷到背后。“这几盆东西放你家还是放艾尔海森家?”
我抬手点了点自己后院。提纳里便咳嗽两声,冲那处喊:“赛诺,是放那里。对,按我说的方式摆好。”
行动依旧迅捷的白发中年男性很快从围栏边翻出,朝我走来:“卡维,早。”
“大风纪官今天不用出勤?”
“我昨天刚处理完阿如村那桩走私大案,犯人于昨晚招供。一早又见提纳里进城,就顺路也来看望你,”他说,“几个月过去,我还没空跟你说恭喜退休。”
我对赛诺这等身获神力,不容易步入老年的体魄很是艳羡。但他本人并不如此认为——如今仍活跃于前线的他,在某次酒醉后向我和提纳里表示,不能与挚友同步迎接衰老是他终生的遗憾。祖上有耳廓狐血统的提纳里倒是豁达,对自己最有可能成为我们几人中率先入土的角色表示十分满意,早早与我们商定了待他魂归大地时要在石碑周围种什么植物。当时的艾尔海森听得一副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一问,理由是提纳里抚养多年的徒弟兼义妹柯莱自会处理她师长的后事。
见我不语,提纳里侧望艾尔海森家的方向,问我:“你又跟他住这么久了?”
“不久,”赛诺倒有闲心调侃友人,“还不到‘九’个月。”
见提纳里滑到嘴边的后话硬生生哽在喉咙口,我不禁手扶梅赫拉克大笑出声。赛诺也绷着嘴憋笑。“艾尔海森还收你房租吗?”
“怎么可能给我免除,”我义愤填膺,“他根本就是按照我养老金开的数字,卑鄙的老东西。年轻时就是吝啬鬼,老了只会变本加厉。”
轮到提纳里对我笑:“挺好。你和他一块住,我们也放心。年纪大了之后,总得有个依靠。毕竟我们不像赛诺这家伙,花甲的年纪却还是壮年的体魄。”
“主要柯莱是好孩子,到独立成家的年纪心里还惦念着你、粘你,”我说,“我就不同。万一哪天在家摔一跤撞到头,人咣一下倒在地上没了,恐怕都得等晨扫的勤卫工闻见臭味才知情。艾尔海森这个独来独往的老光棍更是。我俩无儿无女,别的家人又早都不在了,实在有些危险。”
想想,又补充:“我基本只是在他家过夜,饭点前去买菜做饭吃饭。没事干又懒得跟他呆一块的时候就回家,反正就这几步路。”
“在理,”提纳里说,“你情况还好一点,你为人热情,跟你熟的人多,你消失个半天都能有人问东问西;但艾尔海森那个独来独往的……我不好说。”
我们同时默契地往那间隔着十多米远的房子看了一眼,那房子的主人不知什么时候开了门,半倚在门套上注视我们的方向。“进我家坐吧,”我对身边的两人说完,也冲那人喊,“艾尔海森,你别傻站在那,来我家尝尝我做的树莓蜜酱果茶。”他关上门朝我家走来。
客厅里,三人围坐在桌边,赛诺让艾尔海森帮忙洗牌,自己从兜里掏出一包七面骰子。提纳里走来厨房帮我端水果,等我一去,赛诺便把牌往我面前一推,我们就又开始打七圣召唤。
关于打牌的技术,我们几人算得上不分上下。毋庸置疑,赛诺是我们几个里面技术最好的,胜率最高,胜负欲也最强。此外,胜负欲最弱的是艾尔海森,其次是提纳里——我坦白了,谁不喜欢赢的感觉呢?我们连打三轮,战绩是赛诺两胜,我一胜。我得意地往艾尔海森的胳膊上一拍:“来,记账,半个月酒钱你出。”
“我看来是真老了,”提纳里慢悠悠地喝果茶,“脑袋都转得慢了,血量不够都忘了喂食物牌,手气还差。要是柯莱在,可得让她帮我投些好数字。”
“你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夸徒弟,像在夸孙女,”我调侃他,“柯莱什么时候结婚生个小朋友,好让你做曾祖父?”
洗牌的赛诺直接呛出嘴里的茶水,噗嗤一声笑了。艾尔海森没发出声音,但看他微动的嘴角也能猜出他在憋笑。大受震撼的提纳里把眼睛闭成倒八字型:“……卡维,你偶尔语出惊人的时候实在也是让人无法招架。”
“说起孩子,”赛诺擦完嘴,开口说,“提纳里,我上次在奥摩斯港外勤时,听说你们化城郭那边有户人家似乎因为孩子闹出些很不愉快的事。”
我们就听提纳里讲起这个故事。说是城外原先有个做生论学派研究的普通学者,以前兼任过学堂的教师,与妻子育有一女。原本幸福的生活却因突如其来的冲击解散——此人不顾一切爱上他的一位同性学生,婚姻走到尽头。可那学生来自沙漠地区,家中有些古老的信仰,加上他们的关系存在诸多违背伦理的事实,这段感情便没得到任何人的认可。于是,那学生从崖壁上一跃而下,将悲剧推向高潮;那学者则终日沉浸在失去爱人与家庭的惨痛教训里,近日被发现死在山谷中的一处小屋附近,死因是长鬓虎的袭击。
我脑海里很快浮出那个画面:滂沱的雨,无尽的荒原,沉寂之地,变作死黑色的血液;拖拽的痕迹,被压倒的草叶,横陈的被肢解的尸体。
“死者的前妻与孩子当前境况如何?”我一时做不出反应,只在心中郁结,“那学生的家人呢?需要申请生活津贴吗?”
“放心,后续他们的生活问题教令院已经处理好了。那位女士是因论派的学者,经济上还算宽裕,只是那孩子,”话到嘴边,提纳里略一沉吟,“我见过两次。或许是从小缺乏关心,说话总有些带刺。”
我一看赛诺的脸色就知道他是在心里暗暗否定的,而艾尔海森依旧是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看不出喜怒。
再打了半局七圣召唤,我心里一直走神,手上出招速度也变慢,结果牌面血量直接被艾尔海森一轮清空。“卡维,”他说,“有些一开始就注定是错误的事情是没有解决办法的。”
我没理他,闷头喝了口果茶,靠在沙发上,转过去看提纳里:“那人一开始就是非常规的婚恋取向吧?”
“是,”提纳里这局的手气很好,下一招就将赛诺的最后一张卡牌击溃,“按照常理,他应该早些面对自己的真心,而不是去伤害他人——但换到那个时间点里人们的观念,这也实在是无解的情况。”
赛诺大概也是想安慰我:“你在苦恼吗?”
我很诚实地点头,并婉拒了他们后续的关切言论。想起那日在酒馆听到的言论。
在须弥,同性间的婚姻并无明文禁令,但并非主流。这符合群众对智识的推崇。大部分人认为婚姻制度的实质是财产与权力的结合,繁衍后代是结果;至于情感,那是不重要的东西。
我心里那个空洞又浮出来了。我恍惚中看见自己站在洞口前,看见自己坐在山崖前眺望远方被雨雾映掩的卡萨扎莱宫,听见除去死域的巡林官从我两侧走过去时,雨声里皮靴与枯草摩擦的声响。
那位抛妻弃子的学者被野兽啃食死去的时候会是在等待什么?是在等如天启般的曦光落下,抚慰他的内心么?
“卡维,”那慵懒的声音从餐桌那头传来,“听不到吗?叫你吃饭了。”
今夜,提纳里和赛诺并不留在我家吃饭,打了一下午的牌就各回各家。我就跟着艾尔海森回去吃晚饭。我久久注视桌面的饭菜:“艾尔海森。”
他从饭碗上边抬起眼睛看我。
“我突然感觉人生有点短,想起来很多事情还没尝试。”我说。
他又无言地吃下去几块烤肉。“那就做。”
有他这句话,我便心里有了底。由此,我往后两年的退休生活堪称精彩。除了养出一批又一批蕈兽,把它们轮番送回山野,我还托以前的妙论派同学推荐,去做过半年的老人速写模特,后来因为学生反馈说我的面部肌肉太流畅,不好画,我才辞了职;提纳里送来的须弥蔷薇和帕蒂沙兰花都是好养活的品种,我很轻松就让它们开满了自家院落;我还和城中的蔬果商联络,跟他们的商队去沙漠里,将新鲜瓜果卖去各个沙中部落。
艾尔海森在我邀请的情况下会跟我一起出门,我在路上给他比划哪处建筑来自自己学生的手笔。不过他说什么都不乐意跟我去卡萨扎莱宫,理由是看得腻了。每逢这时,我就会啐他一口,并毫不上心地带他去下一个点。
我们还在沙漠里吃烤肉。我烤的禽肉热气腾腾,脆皮紧致爽口,色泽金黄,咬下去滚烫滚烫,肌肉间的汁水和额头上汗水一起滑落。我懒得揩拭——我不认为有人会责备一个年逾七十的老人不注重吃相,所以我当着艾尔海森的面,左右开弓,一只手扯一只腿,一只手抓一块全翅,轮流撕啃。商队里的人轮流夸我,我这位老友也会给我递手帕,或者在我提出要求时面露不耐地帮我擦嘴上的油。
我在人堆里就像回到鱼群,灵魂在热闹纷呈的气氛里快乐追逐,追到星月升天、追到旭日高照,在锣鼓喧天中跳着祭祀幸福的舞蹈。
唯一的一次危机是,我去集市里买水果吃,和赛诺、艾尔海森去的。我在摊位前跟摊主聊得兴起,恰好瞧见身穿长裙的多莉从远处走来,我便一个不慎将墩墩桃的桃核卡进了喉咙。
多莉原本还在跟我笑着打招呼,见状连忙转身,顺着赛诺指的方向去找艾尔海森求救。赛诺给我拍后背,未果,想给我做海姆立克急救,身高又不太够。好在艾尔海森步伐还算矫健,几个箭步过来,双手在背后很有力地抱住我,用拳头冲撞我的上腹部。我立马吐了一地,丢了面子,但万幸保住了小命。
赛诺和多莉帮我清理地面,而艾尔海森抱着我不动,我后背紧贴着他的胸口。我从不知道他胸口那颗心脏也会跳动得如此剧烈,如此慌不择路。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的声音有细微的恐惧,不认真捕捉都感受不到的程度:“喂,就这样别死了。”
我后来和酒馆的年轻人聊到这个事,说:“人没到那个年纪,就不知道小事都可能丧命。”
这两年里,我和艾尔海森的相处依旧是那样如饮凉白水,不痛不痒。我乐得多个聆听我说话的对象,他也不在意多了双吃饭的筷子。即便这间房子多年来过的,除了各类目的水电修理工,就只有数十年前那位来自星海的旅行者和我。但到现在,我们依旧会为各种琐碎的小事争执,吵到怒火上头的时候,我就会甩下一句“我今晚回家睡”,然后摔门出去。走到自家门前,觉得刚刚关门有点用力,就又灰头土脸撑着梅赫拉克走回去,拧开门锁,轻轻带上。最硬的语气配最怂的力道。
在我再几乎遗忘那个空洞的时候,一个噩耗撕裂了我趋于稳定的退休时光。
提纳里去世了。
那个没有一丝风的午后,我是被艾尔海森背去健康之家的。起初见到来门口通知的风纪官后,我光着脚就扶着门廊往外跑,连梅赫拉克都忘了拿,也忘了自己几乎不能独立行走,直接腿一软翻滚到斜坡下方的石墩,脚踝剧痛难忍,怎么撑地都站不起来。艾尔海森锁门,追出来找我。我一看到他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就忍不住流泪。
某人今日原不打算出门,连泛白的胡渣都没剃干净,但他用力把我从地上拖起来,背到身上,去最后看了一眼我们相识数十年的朋友。
柯莱撕心裂肺的哭声震耳欲聋。她跪坐在病床边,死死抓住提纳里从白布间垂下的双手,哭得面容扭曲,嘴里大声喊提纳里师父。不再是少女模样的她此时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凌乱的发丝像失去大树依凭的藤蔓一般在风中摇曳。
前面的人给艾尔海森和我让出位置,艾尔海森刚把我放下,我就连滚带爬扑过去,看着友人那张灰白色的脸难以自抑地痛哭出声。柯莱泪眼朦胧地喊我,我便和她紧紧抱着哭作一团。队伍后面发出重物坠落咚的一声,而后是风纪官手忙脚乱的声音。我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倒下去的是赛诺。
艾尔海森是我们当中最安静的。他走过去,手在提纳里的脸上和手上反复摸,最后将白布轻轻盖上。我看到他眼睛很快地红透了,眼底盛着泪水,但一滴都没掉出来,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表示。
据巡林官那边的说法,提纳里是前一夜走的。那天早上有个年轻的巡林官牵着猎犬经过。那猎犬在提纳里家的门口停下,朝里面叫。小巡林官便走进去,便见满头白发的提纳里躺在床上,双手搭在胸前,动作平静得像只是陷入沉睡。桌上留下几封手写的信笺。一封给柯莱,一封给赛诺,我和艾尔海森也有份。从页数来看,提纳里是最后写到给艾尔海森的那份时开始脱力的。
“亲爱的卡维,”字迹没了平日里的工整,纸上有笔杆没拿稳掉落后留下的墨点,“不要为我的不辞而别难过。人生就是在不断相遇与失去之间来回转圜。让你参加我的葬礼我很抱歉,但希望你知道,与你的相处使我终生愉快。”
“生命不是永恒的 ,不过,我由衷希望你的后半生能过得更加幸福。”
署名是“你忠诚的朋友提纳里”。
葬礼那天下着雨,浑浊的空气带着秋风的味道。队伍穿过伛偻的行道树,暗绿潜入大气中,折射出晦暗的光斑。提纳里教过的数百号学生,带过的巡林官全来了。风纪官团队也来了大半。蒙德那位叫阿贝多的炼金术士和他的女学生也来了。很多年后,他们都说提纳里的葬礼是排场最大的,场里的花圈是最多的。
阿贝多接管了站在灵柩边久久不愿离去的卡卡塔,带它回了蒙德,据柯莱说那是提纳里先前约定好的。赛诺走在队伍前方,跟在怀抱遗像的柯莱后面。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关心他——很惭愧,我几个整宿都睡不着。
走过一条小路,忽然有刺耳的声音从旁的村庄边传来。我看清楚了,是两个个中年男人。一个嘴里咬着草根,朝队伍前头斜斜地瞟,嘴里呸一下,对他旁边穿汗衫的男人说“那棺材里的不是大官吗,抱照片的怎么不是他婆娘”。
“可能婆娘早走喽。”
一人嘻嘻地笑:“或者根本就没婆娘,你看,走前面的都是……”
大脑里有什么东西迅速地涌出来,我很确信我一生都没有出现过此时的情绪,愤怒像火焰般以我的血液为燃料迅速点燃我周身。我两个箭步朝那方向冲过去,想抓住那种嚼舌根的混球痛骂,却差点跌倒在地,被后面一个默默流泪的女巡林官扶住。我只能在给提纳里坟边播撒花种的时候边撒边哭,哭得连赛诺都看不下去,伸手拍我后背,我就又抱着他流眼泪。事后一想,心里更是愧疚。
总之,我那晚回去还是睡不着。从房间到客厅来回走,一直流泪,不忍再看桌面的信纸。某人多次被我的脚步声吵醒,走出来看我,眼底也是黑黢黢的一片。
他扶着后腰慢慢落座在我对面,说:“卡维,伤心事既成事实,想再多也不能改变。”
我问他:“提纳里给你写了什么?”
他只是摇头。
我疲惫地揉眼睛,问他:“我能看吗?”我只是想再看点朋友留下的痕迹。
艾尔海森知道我不是偷窥癖。他点点头,但是说:“提纳里让我烧了。”
“那你就烧了?”我苦笑,“他让你这么做,你就这么做了?”
“尊重朋友的意愿更重要,”听上去还有别的理由,但他没说出来,“况且,我确信我记得住。”
“好。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走,你也要记得住我的话……不,我不想,”我想说的哽在嘴边,几次试图讲出来,鼻腔都酸得发苦,“艾尔海森,我不想像他那种走法。”
某人给我倒了杯水,用眼神示意我说下去。我就描述噩梦里见到的画面:一个人躺在林间的小屋,身体的力量慢慢消失,可能会因呼吸困难而颤抖。冰冷的医疗器械。想叫人,也叫不到。夜里黑漆漆的,只有阴森的灯,灯芯跳啊跳啊,声音轻轻的,像自己的心跳一样。
“我以前一直想要个家。但现在看,连提纳里这样家庭美满的人都是自己走的,”我沙沙地说,“没有爱人,没有孩子,房间里就只有自己在等死。人类来到世界上是那样热闹,家人在笑,医生在笑。但死的时候什么都没有。”
“留下的只有名声, 还会被愚者弄脏,”我悲愤道,“他们根本不知道提纳里是何等智慧的人。”
“我也听到了。”他没否认。
我想了很久,说:“我的想法可能很自私——名声能好一些最好,人类本就该干净地来、干净地走,但最希望走的时候不要一无所有。答应我吧,我太害怕孤独了。”
艾尔海森沉默地看我,沉重叹气,说:“生死并非人能决定 ,你的愿望太过无理取闹。我当然可以假意答应你,而后呢?”
他的话像一盆凉水浇了我一身。
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我拄着拐杖冲出家门之后是去的哪片野地,只知道自己一直往前走,经过提纳里的新墓碑还停下来哭了一阵,心里想到他往后就像山野里的花朵一样孤独,又难过起来,漫无目的地走。我走得像无头苍蝇,像是怕某人找到我,又怕某人找不到我,天蒙蒙亮就又回去了。
那段日子我过得都如同行尸走肉,直到大半年过去,我还在昏朦的歧路上走,看到花花草草都能眼含热泪,不时去公墓还能撞见赛诺。除开眼里的疲惫,他的精神反倒比我好些,每次都会送我回家。艾尔海森也都站在自己家门,确认我朝他那里走,才自己先转身进屋。
我足足用去了一年有余,才勉强从提纳里离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心中无名的空洞愈发深邃。多少还是需要感谢艾尔海森——我能看出他的情绪也很低落,但他却私下帮我联络了珐露珊,让对方给我找了些编写建筑机关学科普书的私活。而他自己则是从草神纳西妲大人那边接了点文学稿件任务。
顺带一提,珐露珊前辈的心情也不大好,但似乎是她送走的后辈数量已经数不清,所以转变情绪的速度远胜于我。
我一忙起来也确实没太有力气去悲伤,成日在制作模型和编写讲解词之间游走。在某人的默许下,我还将养的蕈兽和花搬到了他家后院。这样我就不必总是拄着拐杖回家处理。
某个雨夜,我在房间里做模型做得忘了时间,想起来的时候惊得差点心脏骤停。我惊恐地走向后院,见瓢泼大雨已经劈入后院的门框。我几乎要当场昏厥,腿一软,摸着沙发扶手半跪了下去。
那是提纳里给我留的最后一批花种了。
我回头想喊房间里的艾尔海森帮忙,却突然瞧见雨中黑色的身影——艾尔海森穿着暗色的斗篷,正抱着一盆须弥蔷薇朝门边走来,雨水成股顺着他的鼻尖滴落,滑过他已布满皱纹的脖颈。
艾尔海森淡淡看我一眼,转身走进厨房。我扶着沙发边站起,慢慢跟过去,见我的花果们都整整齐齐排在厨房的地面,瓷砖上湿淋淋一片。呆滞的蕈兽们摇头晃脑,抖着身上的水在炉灶间蹦跶,有一只还向艾尔海森滑稽地吐了个泡泡。艾尔海森将斗篷脱下,露出不再宽阔的后背。
他甚至连上衣都没来得及穿。我凝望着他已变得半白的短发,心中五味杂陈,突然就很想哭,觉得自己真的要振作起来,好好珍惜还在眼前的人。
艾尔海森冻得浑身发抖,虽然我很快帮他烧起壁炉的火,又拿了厚衣服给他换上,但他还是患上了重感冒,低烧了几天才好转。
那天我坐在他床头写文案,突然说:“喂,艾尔海森。我想起两个事。”
“你又有什么异想天开?”他带着厚重的鼻音问我。
“我当年退休的那天你去游山玩水了,那晚赛诺和提纳里又刚好都在外勤,就留我一个人在酒馆,”我说,“后面你回来了,他们两个回来了。结果到提纳里走的时候,你们还是没来得及给我庆祝过这个重要的日子。”
“这样,等我七十五岁的时候,你无论如何都要陪我补过一个退休仪式。”
他蒙在被窝里先低声说了句“幼稚”,后面说“知道了”。
“然后,”我无视他的调侃,对他郑重地说,“从明天开始,我想去一下奥摩斯港的相亲活动。”
听完我后面的话,艾尔海森似乎是一直看着天花板,没有出声,我低头继续写稿,没太留意他别的反应。很久之后,他从鼻腔里“嗯”了一声。我转过去看他,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相亲的地方在奥摩斯港的一个老旧餐馆。没人坐在室内区。因为内里的位置都闷热而潮湿、终年发着霉,我几乎都想要询问店家是否需要改造建议。万幸,我上学时参与改造的货梯还能照常使用,只是运行时发出的声音嘶哑又拖沓,时刻提醒着我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家伙。
室外的桌椅上坐着二十多位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他们见到我时都面露惊讶,下垂的面部肌肉里挤出灿烂的、如花开似的笑脸。有些在教令院上过学的,还冲我喊前任贤者大人。我便一一和来和我聊天的妇人交换联系方式。她们当中许多是成过婚、也有孩子的,也有将一生献给学术研究,最后错过婚恋年纪的。我完全不介意她们的过往,倒不如说我对需要改嫁的妇女抱有更深切的同情与关怀,可能是她们令我回想起自己曾经孤身一人的母亲。
可每当有人垂着眸子看我,面露羞色地说是否乐意做她后世的伴侣,我又都无法打从心底应承下来,最后内疚地留下一句:“感谢您的欣赏,但时候不早,我得回去做饭。家养的小蕈兽饿了。”
她们靠在门上等我的模样,让我很容易联想到某个人。 包括她们低头拿着放大镜看报,安静思考的姿态,总让我看见心里那个挥之不去的人形。
我便觉心头有冰河淌过,想快速逃之夭夭。
星霜荏苒,又是一个新年。
天色缓慢黑下来,罩住我们住的上城区,像戏剧到了下一场似的。
我校对完珐露珊前辈要的稿件,怀抱配图的草稿,在傍晚经过酒馆,提了一箱啤酒回艾尔海森家,庆祝我们两个老东西又平安无事地熬过了一年。那晚雪下得很大,风吹得玻璃砰砰响,窗户外什么都看不清楚。艾尔海森喝了小半口酒,问我:“还没找到能收留你的女人吗?”
“也不是没人乐意,”我实话实说,“但很奇怪,我都没有和她们再走后面十几年的想法。”
“可能我这个人真的不需要老伴吧,”又乐呵呵地补充,“说不定我没有自己想得那么脆弱,不用人陪也能走到那个阶段。”
他用指尖捏着酒杯摇晃,没说话。我看他花白的眉毛已经软得垂到了眼尾,那双草叶色的眼睛却还是澄澈的,心中不由一动:“艾尔海森,我有没有说过你其实长得挺漂亮的?”
某人终于抬起视线跟我四目相对。“……我很遗憾你到这个年纪才能发觉身边人的优点。”
“说什么呢,”我笑他,“我年轻时就这么想。只是那时候觉得夸你容易让你尾巴翘上天。”
他放下酒杯,已经有些干瘦的后背朝前微倾,在风声与柴火焚烧的声音里拉近我们的距离。“那么,你想让我做那个人吗?”
“你做我老伴?”我一想那个画面,身体就诡谲地打了个寒颤,“那倒是不必了。两个干巴巴的老男人搂在一块睡觉,想一下就怪吓人的。”
艾尔海森点头,似乎是在认同我的话,但也可能有更多我没读懂的情绪。我心里便有些发虚,补了一句:“喂,我不是嫌弃你,我觉得你作为老伴会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只是我本人觉得跟男人在一起实在是个崭新的选项,在须弥不多见。你也是,都这把年纪了,还开这种玩笑……等一下,喂,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某人一边嚼肉一边听我越描越黑,脸上浮出略带戏谑的笑,唇角的胡渣也跟着抖。
“还笑,我忍你很久了,”我说,“你就这么乐意见我相亲失败?”
“多思多虑,情感脆弱,难怪久久找不着归宿。”他用自己的酒杯把我那杯往前推了推,就当是碰杯,“新的一年,有想做的事就去做,卡维。”
寒潮来的日子就在新年之后。
某晚我起夜,去看了眼蕈兽们有没有保暖措施,忽然听见那边房间里顺着风传来低沉的咳嗽声,像还含着痰。我就一步一拐走过去,敲开门:“你又着凉了?”
“可能是,”艾尔海森在黑暗一片里回答,“拿个手炉给我。”
我就去客厅,往那铜制的暖手炉里夹炭片,用带纹路的布包好,拿进去房间,就着柔白色的月光坐在他床边,掀开被褥的一角,朝他怀里塞。我摸到他的两只骨节分明的手,布满皱纹,冰冰凉凉,好像没什么血气。“真荒唐,”我发觉他的身体素质大不如前,心里难过,怕他看出来,又开他玩笑,“你以前壮得像头牛,没想到还有今天。”
他在睡眼惺忪中回握我的手,指尖穿过我的指缝,松弛的皮肤在我带厚茧的掌心摩擦,像是在确认我存在。我听不清他在被窝里说什么,弯下腰去听,才听出来他困得迷糊也在怼我“你才像头牛”“牛比你聪明”。
我忍不住骂出声来,但还是拄着拐杖去给他煮药汤。等待药汤滚沸的时间里,我做了两个重要的决定。
一周后。
“你想做腿脚手术?”酒馆店长兰巴德的眼睛瞪得像鱼。酒保们也纷纷摇头,表示不认可我的计划。
我正义严辞地辩驳:“你们这些年轻人会反对我,是因为你们对靠自己走路这件事没有兴趣。你们可能暂时无法理解,但我们这些上年纪的人都是生活的斗士,是有意志力继续活下去的人。我就是要抗争这种依靠外力才能走下去的结局。”
说这话的时候我满腹激情,就像当初即便一无所有也要把卡萨扎莱宫造出来一样。优秀的建筑师就是要懂“无中生有”。
年轻人们都住口了,较我年长的兰巴德倒是没被说服:“手术有风险这句是老话了。你有没有想过,卡维,你一旦躺到那个床上,可能就永远下不来地了。你当年六十出头的时候为了能继续教学生,都选择保守治疗,现在人近七十反倒冲动起来。艾尔海森,你不阻止一下你这位异想天开的老同学吗?”
某人没开口,我就急不可耐地替他说了:“他说他支持我。”
“怎么可能,”兰巴德看艾尔海森,“你答应他了?”
“他自己都考虑好了,只是给我下通牒,不存在我答应或不答应的选项,”艾尔海森优雅地将一块鱼肉慢慢送到嘴边,在兰巴德的目光中,击碎对方的希望,“何况,就算我反对,他也会去做的。”
“很好,够了解我。”我十分满意,给他倒了半杯香料茶。
兰巴德不解:“可你这又是何苦呢?”
我早想好了理由:“是这样。我在某人家里看了不少他出游那几年写的游记,觉着挺有意思,和我年轻时那种为游学外出而准备的路线全然不同。”
这就是我的两个决定。一个是手术,一个是旅行。我过去一直为职业梦想而活,从未怀抱纯粹的欣赏之情去游山玩水。在离世之前,我想作为一个纯粹的旅人走遍提瓦特大陆。
“我想去走你走过的路,”我跟艾尔海森前一夜是这样说的,“也想带你看我走过的路。”
同样,健康之家的医生们一开始也对我的想法呈否认态度。出乎我所料,一言不发的艾尔海森在我舌战群儒未果时站了出来,力排众议支持我。我后来笑他:“你是多想跟我一块去玩啊。”
他用那种略带鄙夷的神情看我,手里拿着手术知情同意书。
“签啊,”我理直气壮,“你看我也没用,我没别的‘家属’了。”
他深吸了一口气,就在家属那栏爽快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勾选知情。“小心点,别死在里面。”
“放心,”我躺在狭小的手术床上,推开他另一只握住我的手,被医生推进病房前还冲他比划,“作为回报,以后你的我来签哈。”
“你那张嘴巴到老都还学不会控制,”他的声音好像在发抖,但还是随着手术室门关闭而消失,“知道了。”
手术是全麻。我倔强地觉得自己全程醒着,只过去了不久的时间。被推出来的时候,等医生把我面罩一摘,我就说“我一直醒着”,把满手血污的他们都逗笑了。过后,我看到天色已从我来时的午后变成了凌晨,见到艾尔海森的时候,他两只眼睛都熬成了红色。
“你差点大出血两次,”他狠狠瞪我,“你还好意思说你醒着,真是傻人有傻福。”
我尴尬地哄他:“咳,我这不是好好地出来了?”
等三天观察期结束,我就被送回了家——准确来说是艾尔海森家。他让人在门口停下,把我抬进客厅内。来帮忙的赛诺第一次进来了客厅。趁艾尔海森进房间收拾,他坐我隔壁对我笑:“我没想到这辈子还有坐这几张沙发的机会,提纳里都没来过。”
“想来可以提前打声招呼,”艾尔海森从房间里走出,“你们又没说过想来。”
赛诺笑笑,没有吭声,只是去集市买了点食材回来,放下就走了。说是去化城郭的老树屋看看柯莱。
手术完至少半年不能动弹。我躺在沙发上,享受了一把指挥官的乐趣,指挥的还是艾尔海森这样伶俐的部下。让他给我拿水果吃,他会洗好切好,泡在盐水里插着竹签送过来;让他给我拿书,他会连带着书签和我惯用的划线笔一块塞我手里,顺带给我拿靠枕和架在腿上的小桌板。
到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就说,送我去浴室,给我拿个桶,我给自己擦擦身子。艾尔海森就去取了梅赫拉克,看着我把它变成拐杖形,扶着我,我们两个一起颤巍巍走进去。他把我抱到浴池的边缘,转身出去取了几条浴巾,往桶里放温水。站到我跟前,让我把衣服脱完。我就脱下上衣扔给他。做完手术之后几天我都没穿长裤,从医院光到家里。艾尔海森把我衣服抱去丢进脏衣篓,搬来一张矮凳坐我面前,一手抱起我那条完好的腿,用沾湿热水的毛巾给我擦拭皮肤。
实话说,我心里是非常不好意思的。主要在于给对方添了巨大麻烦的愧疚。我脸上烧得像烙铁,赧然得不敢看他,通过讲话掩饰情绪起伏:“喂,艾尔海森,开个条件吧,我该怎么感谢你?我不习惯欠别人人情。”
他似乎一直紧盯着我的身体,根本没有避嫌的意思。“你要继续跟我算这种账?”
“哪有无条件接受别人好意的,”我说,“你想想,我还得再让你这样照顾至少半年呢。我年纪比你大,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做同样的事报答你。”
某人没立刻回我,像是在思考。他挥手示意我转个身,然后帮我搓后背。在蒸气缭绕里,他那双发皱的手落在我多年未让他人触及的皮肤上,我闭上眼睛就会想象到他的表情——忽略那人其他的五官不看,只要他不开口,那双眼睛看什么东西都永远是深情款款的。他对待我的力度很合适,仿佛是在抚摸一座珍贵的雕塑,而动作在大脑里模拟过无数次。
下一秒,他说:“我想好了。”
“说。”
“很简单,”艾尔海森的语气平淡得就像是在酒桌上谈生意,“我做的是类似护理的工作。你应该按照须弥的老人护工的平均价位给我发工资。考虑到我已是退休的年纪,又跟你相识一场,还非专业出身,价钱可以给你打个八折。就每个月跟你的房租一起交给我吧。”
他很爽快地在我背上写下一串摩拉的数字。
“你……”这笔飞来的开销直接把我堵得连呛都不想呛他,“你这年轻人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我这个年近七十的老同志!”
“我退休金几乎都给你做房租和生活费了,”我气得牙痒痒,“坏东西,我哪里来的其他经济来源?你干脆直说让我把自己房子卖掉算了。”
“首先,我早就不在年轻人的行列里;其次,你那点微薄的不动产不至于让我动心思;”艾尔海森慢条斯理道,“再次,我给你开出的价格并不需要你通过卖房来解决问题,希望你活动一下许久没使用过的大脑。”
我转过去指他,指了半天还是想不起来骂什么合适。直到最后,我猛地想起一个可能性,立即一阵急火攻心,闭上双眼:“你告诉我。我们须弥上城区租房的平均价格是多少。”
某人开口说出一个我预料中的数字。
“你做得好啊,算盘打得响啊,艾尔海森,”我咬牙切齿,“把我的房子租出去,刚好就够付你给我加的这笔钱啊。”
艾尔海森丝毫没有负罪感地跟我对视,并看着我气急败坏的样子悠然自得。
“一肚子坏水!”我转过去不再搭理他,一开始的愧疚感已然烟消云散,理直气壮地指挥他帮我擦身洗衣。
次日,我便骂骂咧咧地给学院的老同学写信,让他们以正常偏低的价格把我空置的房子按单间分租给有经济困难的学生。某人全程在旁边翘着腿隔岸观火,还很是主动地询问我是否需要他帮忙把我的全部东西都搬来。
对于已付费的服务,我自然是毫不客气地答应。但他一走出门我就又后悔,怕他搬重物受伤,紧急联络几个熟识的老邻居去帮他。
“我就是太善良才会每次都狠不下心罚你,”我气喘吁吁看着他和我叫的的邻居帮手们走到房门前,“你跟我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一点都没被感化。”
“让一个岩神信徒去蒙德风神像参拜一辈子,他也不会觉得自由比契约更重要。”某人平静地谢绝邻居们把我行李搬进他屋内,独自忙活起来,“你下次找人来我家之前,麻烦先把自己的裤子穿好。”
我猜测他根本只是不想让不熟的人进他家门,就不疾不徐拉过旁边的毛毯,把打着石膏的下肢盖上。
时间如水,不知不觉流逝。
或许是我的愿望打动了命运——事实上我更愿意把功劳归给悉心照顾我的艾尔海森,我的恢复时间并不像医生预估的那样需要半年以上。仅仅从冬末到夏初,我就可以下地走路。一开始有些使不上力,但在复健锻炼半个月后,我居然能走得比艾尔海森还快些,不再需要他停下来等我。这在过去十年里我都不敢想象。
拆石膏的那天,我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回家后在地上连蹦几下,被艾尔海森按回沙发上坐下。
在得到医生的确认后,我和艾尔海森收拾行囊,将家中的蕈兽和花草托付给赛诺,就一块出发,按着这几个月里计划好的行程周游列国。
和外界的印象不同,艾尔海森除了擅长整理繁复如山的档案外,本身是个很会写文章的人。 即便我对文学一知半解,也知道他那种精准简练的文字、意境优美的比喻绝非常人能写出的水准。比如此刻,我站在蒙德境内龙脊雪山的对岸,回想起他在游记中的记叙:
“半空白雾皑皑,绕山之河游鱼戏水。以寒天之钉为柄,致密雪层覆盖植被,整座山体宛如一只被巨人弃置的手摇铃。”
我啧啧叹奇:“你不去应聘做旅行社主编,真是业界一大不幸。”
“有魅力的是景物本身,”他说,“听再厉害的吟游诗人传颂也比不过亲眼所见。”
“你就非得要怼我才会说话是吧?”
我们就慢悠悠地并肩走,奔赴下一场盛景。
在西风图书馆中,我寻来一些蒙德建筑学的书籍看,艾尔海森则是坐在我对面看些音韵学理论。我们从清晨看到日上三竿,临近饭点,我就托着下巴,看他手持放大镜,侧头思考的模样。我瞬间就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也是在图书馆里,被木质书柜与草叶芬芳环绕的那个午后,我原本只是抱着模型路过,远远瞧见他专注的神情,不知怎地,脚步就迈了出去,像是冥冥中受到蛊惑一般。
我们一见如故,携手并进,虽中途分道扬镳,却又再一齐面对生活的考验了。
璃月港口的小吃摊上,我们在长凳上并排坐,分享买来的烤吃虎鱼和炸萝卜肉丸。美食带来的简单幸福感浸泡着我的内心,就像身处须弥雨季,在禅那园亭台里坐观湖水涨满鱼池,将月莲拥入怀中。吃到半路,我沉迷于环顾四周,观赏璃月建筑,没留意身边有个跑过来的孩子往我身上一撞。我身体一歪,手上的炸肉丸逃出竹签的禁锢,弹着跳着滚进身后港口的滔滔大洋。
我正为到了嘴边的鸭子飞了而失落,艾尔海森就用齿尖撕去鱼鳍的一角,不紧不慢:“希望下一个变成鱼饵的不是你的其他重要物件。”
“万一真有那种情况,我就不能跳下去捞吗?”我白他一眼。
他皱着眉看我,唇角的胡渣抖动:“如果你只是为了反驳我而提出这个荒谬的观点,我可以忽略你话中的反逻辑性。”
我听出来他是担心我,心里高兴,就低头吃鱼,不和他争辩。
有神之眼傍身的我俩,能随便深入一些人迹罕至的山区游玩,撞见小型魔物也并无压力。我们走走停停,用着这个年纪应有的速度,从不赶急赶忙。我负责看地图,艾尔海森负责记录日期。至细雨弥散于河流之时,我们便会找些高地,用元素力支起营地,脱下鞋袜,闻着湿灰的气味,坐在地上观望翠绿的林海。
而到璃月无人的海滩边,我们脱去外衣,只留一条短裤,两个连吃烤肉都要切成拇指大小的老人,踩着水花滑稽地打慢动作式水仗。湛蓝的海水清波粼粼,将我们闲适的心情如花卉般绽放开来。只是打闹了一小阵,我们便双双脱力,坐在水里湿淋淋地感受清凉。
夕阳下,他那消瘦的、逐渐布上象征老去的斑点的身体印在我心头。快乐之余,我确实感觉到,那些永不知疲倦的少年岁月,就像扑到沙上的浪花,就这样消失,再也不复返了。
傍晚,我们去客栈落脚。常规情况下,我们是会要一个套间,某人睡一间、我睡一间。由于恰逢大暑,客房已几近被订满,我们只能住单间。夏蝉彻夜鸣叫,我把窗开到最大,都还是热得直流汗。我便脱了外衣,躺在窗台内侧的床扇风乘凉。
艾尔海森冲洗了身体,裹着浴巾出来,一眼看见我大翘着腿躺在床边摇扇子,忽地目光一闪,警觉地抬头看向窗口。我冲他吹口哨,调笑说:“这么老了还讲究这个?多秀一秀,说不准早就不用被调侃打光棍喽。”
“用这种方式寻找的伴侣岂不肤浅至极?”他语气里很不满,反手将浴巾解下来,甩到我脸上,“我跟你不同。你明明有成家的愿望,却连自己想要什么类型的伴侣都搞不清楚。年轻时装得自由自在,老了相亲相一半没下文,现在又摆出那副寂寞的嘴脸。你建的那些楼,难道不用画工图就能自己从地基里长出来?那真该说一句生命的奇迹。”
“早说你的脾气不好,”我把浴巾抓下来,扔回他手上,脸上还留着他连同洗澡水夹在一齐的味道,“明明是我失败,也不知道你在着急什么。你一个不想成家的人,反过来指导我,合适么?”
“我从来没说过我不想成家。” 艾尔海森没好气地坐到我旁边,准备擦干头发。
我一时兴起,拿回浴巾,跟他说:“我给你擦。”
他颇感突然,眨眨那双已经被白雾蒙了大半的眼睛,没有反抗,安静坐在原位。
我意外于他没有出言损我,心里高兴,就更乐得伺候他。手心托着布料,给他从发尾开始吸水。他的发丝已不比过去的弹性十足,发梢变得柔软,发根也有些稀疏,是岁月蹉跎的印记。我翻开他的发缝,小心地擦拭着他的头皮。忽然,我擦到一撮雪白色的发茬,指缝里上还挂着两根,心中不由一动。
“怎么了?”艾尔海森感受到了我的情绪变化,开口问我。
我伸出手:“你长好多白头发。”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白发,把它放在手心细细摩挲:“人总是会老的。”
“那是自然,”我笑了笑,“我比你只多不少。”
“况且,老不是问题,关键是老得有滋味。”我继续说,“就像这样,有人陪在身边,哪怕是擦擦头发,也很温暖。”
“你这是做教令院导师上瘾,”他抬手搭在我的手腕,“别说教了。”
“哈哈,也许吧。”我哭笑不得,“你这人真没情调。”
他拿下浴巾,侧过脸看我,眼里带着我看不懂的情绪,同时语出惊人:“卡维。”
“嗯?”
“我们确实都老了,”他说,“我也知道你一直想成家。”
我没否认他的说法:“所以呢?”
“既然你相亲失败已是板上钉钉,”他说,“为什么不考虑领养小孩呢?”
我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领养?”
“你可以领养学龄期的孩子,”他说,“你如今距离七十五岁还有将近三年。即便你八十岁就彻底干不动了,几年也足够盯着一个半大孩子上完义务教育。”
艾尔海森的建议十分合理,我一时竟觉得没什么破绽。思考半晌,心里感觉有些不安,但又有种莫名的期待,就没吭声。
他见我不说话,就当我接受了:“等回须弥,给赛诺写信问问。他应该有经验。”
我们最终只去了三个国家。脚程太慢,等到岸时已经错过枯水期最后出航的客船,赶不上去稻妻。但结果不算糟,一年多的时间,我们依次穿行枫丹、蒙德、璃月,绕大陆中东南走了个圆圈,还能恰好回到须弥参加这年的花神诞日。回国的路上途径道成林,我们顺道去了提纳里所在的公墓,给他带去几朵在层岩巨渊附近摘的清心。
“我这几年过得很充实,你介绍的风景区我都去了,现在在继续寻找幸福的路上 ,”我摸着那已被他人擦拭干净的墓碑,“一切还算顺利,感谢你的祝福。”
扶着地面站起身,我侧头问艾尔海森:“你有什么想和他说的?”
艾尔海森摇头:“该回家了。”
“无情的家伙,”我又转过去对墓碑小声说,“他老大不小还害羞,把什么话都藏心里。先欠着,等下次我来帮他讲。”
巡林员将我们送回城中心,我们走螺旋形的水泥楼梯回去。往上城区的路蜿蜒上升,伸到圣树中心的青绿里去,越往上层人声越热闹,楼宇幢幢,我的心跟归巢之鸟一般雀跃,一路和每个认出我的老友或后生打起招呼。
意识到自己心态确实有了转变,是我不自觉地走到艾尔海森的家门口。恍然间想起,刚经过自家房产的门前,竟然没想起来要回头看一眼。艾尔海森似乎也发现了,但既不提醒我、也没调侃我,想来也是默认我本来就会跟他回家。
我俩进了家门就开始搞卫生。他以前看书时间太长,腰椎僵硬,但胜在脑子清醒,就负责做些收拾整理的零碎杂活;我体力较他还好些,就是早年熬夜过度,不太想动脑子,就负责大面积的清扫。我拿笤帚转了半日,才扫完两个房间和餐区,见艾尔海森还在沙发上分类擦书皮,就逗他:“我以前怎么没感觉咱家这么大?”
他动作好像是停了几秒。我才发觉自己说错话:“哦,我是说,你家。”
“就算房产证写的是我的名字,”他语气听上去很轻松似的,“以你知名建筑师的专业知识,住了这么久,还看不出我家的套内面积是多少?”
他真是在和我抠字眼。我心里很不舒服,就提起笤帚去厨房清扫,不想在他半径两米的范围里呼吸同一片空气。走进厨房,我意外瞧见除开地面还未清扫,桌上已被擦拭干净,砂锅里在煮东西。提起锅盖边角,一闻,香气像冬眠苏醒的穿山甲的四肢一般从内部舒展开来。我立刻就知道这是我爱吃的石榴核桃炖禽肉。
在早年我们同居的日子里,我们就差不多轮流做饭——倒不是我不乐意为他承包,实在是我俩口味各有倾向。我常熬夜,消化不好,就偏好些汤汤水水的食物;某人则是连吃饭都想抱本书在旁边看,所以喜欢煎炸、烘烤、干煸类的菜式。我们虽会揶揄对方的口味,但在下厨时还是会互相考虑(排除吵架期间各做各的情况)。直到四年前。某天我做早餐,香料不够去邻居家借,借的过程里被邻居家孩子缠上,一时竟忘记回家关炉火。
冲天的灰烟直入无人之境,不仅在铁锅锅底大炼钢铁,还将整个房子填满,甚至无孔不入,钻进卧室,硬生生把在睡回笼觉的艾尔海森给熏醒。等到我拿着香料拖着步子走回家,就瞧见他靠在门上狠狠瞪我,脸色铁青,衣服上的每道褶皱里都在散出烟味:“我如果没醒,你现在回来刚好能给我收尸。”
我全然知道这是我老了的缘故——我从来没犯过如此弥天大错,差点失手害我最重要的朋友丧命。那天,我立刻给他还上买新锅和厨房清洁费用的摩拉,午饭晚饭都食不下咽。倒是他看不下去我一直愧疚,在两天后就不作声地承包了下厨的任务。我也没胆和他讨价还价,只能心虚地承受他独特风格的关心,专注于买菜、备菜和洗碗。
想起那件事,又看到他做了我爱吃的菜,心情便平复许多。
作为微不足道的报复,晚餐时我当着他的面把长粒香米直接倒进锅里,狼吞虎咽,把汤汁吸出很大的声响,吵到他几次抬头看我,最后留下一句“蕈猪吃饲料都比你优雅”。
距离花神诞日还有两个月。我抽空去做了次全面体检。几天后,艾尔海森在沙发上看我报告单,前后来回翻动。纸页的响声也不小,吵到在客厅插花的我。“怎么,我指标还有啥问题吗?”我说,“医生都说只是些常见的小问题,像你说的,都是‘自然就会有’的东西。”
他语气还是很平淡。“嗯,不用我伺候,挺好的。”
“你就别想着伺候我了。就你这大大小小的毛病,稻妻怕是去不成喽。”
我哼着小曲继续插花。插完后,抱起一整个彩瓷瓶慢慢踱步去客厅边几,放在一幅我早年买的挂画下方。我喊艾尔海森:“喂,等会再看,看我有没有放在正中间。”
艾尔海森顿了两秒才抬头,显然没在听,只又低头下去,手里不知道写什么东西:“摇摇欲坠。”
“我是问花,不是画,”我不满他敷衍的态度,走过去看桌面,“在干什么呢?”
“你不要孩子了?”他瞥我一眼,“你不是说,等你体检完,身体没什么问题就开始申请?”
“要。”我连忙鸡啄米似地点头,立刻就不想花的事情了,跑去房间拿纸笔坐到他隔壁去,跟他讨论该怎么写给赛诺的信。写到最后,干脆让他这思路清晰的人给我代笔。
艾尔海森的行动力是毋庸置疑的。几乎是第二周,我们就收到须弥几处恤孤院送来的信件。和院长们交流之后,我决定先作为普通的爱心人士保持接触,再看孩子们的意愿来决定。
秋日的须弥城郊仍旧那般华美。金黄的落叶里,我们坐在湖畔,看放风的孩子们在羊毛毯似的草地上打滚、嬉戏,笑声化作音符落在水中,荡出阵阵微波。我事前已和孩子们玩得气喘吁吁,累得动弹不能,就侧身去看一直没动的艾尔海森。
某人就这样静坐,观看山野里迸射着活力的画面。他微皱眉头,白色的眉毛压在眉骨,略微掩盖威严的眼眸,那双曾经清亮动人的淡湖绿色的眼睛,早在几年前就被一层可悲的白雾笼罩,失去应有的光泽,浑浊的眼球上泛起细血丝。他下垂的脸颊深深内陷,唇上被修剪整齐的胡须随着呼吸在抖动。
孩子们在他身前纵情奔跑,其中一个捡了几枚野果,摇摆手臂小跑来,把战利品送给我们。我又在视线的余光里看艾尔海森,他干裂的嘴唇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微笑,嘴角挤出单侧纹路,用满是厚茧的手拂拭那孩子的头顶。
飘摇的秋风里,我突然就觉得他其实也孤独得很。所以,在他问我说有没有合眼缘的孩子的时候,我鬼使神差地摇了摇头。
他一开始是点头,但后面可能是觉察到我情绪不对,就也默不作声把这事搁置了。
这一磨,就磨到了这年的花神诞日。
我早起出门去,路过邻居门前,见他们早在房门口摆好各种菜品,从月莲到香辛果应有尽有。在早市买完雅尔达糖果,我一步一步走回家,将东西放到餐桌上。听见我的动静,艾尔海森打开房门,看我一眼,算是道过早安。
“去看花车巡游不?”我问了一句废话,因为某人显然已经换好外出的服饰。早饭后,我们就推门出去,朝奥摩斯港走,一路听见响彻社区的鼓声和铜制号角的呜叫。我是跟艾尔海森并肩走的,走过街头摊贩,闻见烤肉和咖喱食品的浓郁香气。摊位上有数不尽的手工艺品,比如彩色丝绸和绣花挂布。
我们跟在花之骑士法里斯的花车后面,听达布卡鼓拍击的响声和阿卡贝兹清澈的轮指奏乐。到月上梢头时,灯火辉煌的奥摩斯港被须弥群众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手捧糖果、欢呼着迎接盛大的花神诞日。在港口中心停泊的帆船上,一排排通体发亮的烟花燃放开来,要将黑夜都点亮。从遥远的角落里逐渐传来了肆意的欢呼声和嘈杂的交谈声,人们跳着舞、手舞足蹈地欢呼。
我和艾尔海森站在人群边上,肩膀靠着肩膀,手臂贴着手臂。他肩上的神之眼隐隐闪烁着,脸被五颜六色的焰火反射的光芒映照,双眼半眯着看天空。
某人的声音像羽毛一样拂过我耳畔。“我们又一起度过一年了。”
我突然就想起,他出现在我家门口,强硬地要求我和他同住,让我们的生活轨迹再次拥有交点的那晚,他那张灰白色的脸。如果我就这样领养孩子,将他一人留在那房子里,那游弋于巷口的炊烟、灶台上的塔吉锅、深夜里的铜制手炉,便永远要从我的生命中消失。
这种情绪令我震惊而茫然。
“卡维,”艾尔海森打破我们之间的沉默,“在想领养的事?”
他指的是旁边一群抢糖果的孩子。
我摇头:“是在想你。”
某人面露不解地看我。我也不敢马上回答他,只是盯着眼前的景象出神。人们欢呼的声音如鼓点般热烈,在我心中却像秤砣一样慢慢坠下去……脑子里想的浑然是某人少年时那个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一直知道有很多人惦记他,尤其青年时代。他才思敏捷,时常针砭时弊,提出颇有见地的观点,是教令院里当之无愧的天才。即便他只是站在图书馆的书架边上翻书,都有路过的同学用眼睛偷瞄他。我忍不住想,假如当初我年轻时没有在艾尔海森家合住,没有被动占据他的一切私人时间,给他留足与人交往的空间,他或许如今就不必和我一块站在这里,而是在家中享受真实的天伦之乐了。
“这样,就当是感谢你过去对我的帮助,艾尔海森,”我说,“我是认真的,比起领养孩子,我想以照顾你为优先。”
过去了很久,我没等到他的回答,再次回头,只见他仿佛是被雷击一般,胸口略微起伏,像是听到不可思议的回答,眼中闪烁着迷茫:“你说什么?”
“我是说,”我猜他是听觉退化导致的反应迟钝,“呃……总之,家人不一定得是孩子,对吧?”
我眼看艾尔海森困惑、惊恐中夹带震悚的表情,忍得很难受才没有大笑出来。“行了,和你开玩笑的。一把年纪还这么不经逗。”
他这才松了口气:“要我说多少次你才记得讲话要过脑子?”
有个诡异的念头也在我脑海浮现:跟这人一起走下去,就当这辈子已经成过家了吧。
发觉自己对一个人怀抱特殊感情其实不难。我陡然想起青年时和同学合作做课题的日子,许多人在若千年后好不容易突破知识瓶颈时,会顺嘴说一句“也没有那么难”。我过去不理解,直至现在才知道他们的感慨是由衷而发。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的生活里只剩艾尔海森。现在的他和年轻时的他在我眼前重叠起来,构成我一生的情感波动。
心脏慢慢跳起来,起初是轻轻地叩响胸腔,而后速度渐渐加快、力道愈发放大,从我心底很小一片地方扩散到我的整个躯体,啸聚于我的灵魂,充斥我的大脑。迟到的,为安心而雀跃的狂喜跨过屏障,在参会群众的脸上绽放出来。我像被灌满糖蜜的琉璃樽,摇摇晃晃、天旋地转,甚至急得唇干舌燥,想直接叫他,等他回头,然后就这样在五光十色的烟火里看他的脸。
我过往的旅程就像是一本毛边纸书籍,而艾尔海森无疑是这本书中最独特的一页。
我决定要把这份心情好好整理一番,留待重要的时日再和他剖白。
很快,我选定了日期——次年,我的七十五周岁生日,也是我早计划好的退休纪念日。我暗自做好被艾尔海森调侃的心理准备,决心在那天向他诚挚倾诉我多年和他相处下来的感悟和感激之情。
好消息是,我们的相处与过往几十年有了很微妙的变化。倒不是说整体有很大变动,但就像纯净水体中被投入一枚散出烟雾与气泡的干冰,至少我这种比较敏感的人一下子就能感知出来。譬如,我们同样在客厅停留的时间变多了。有时我坐在餐桌边上煮香料茶,他就背对我坐在沙发上。可能在睡觉,也可能在发呆,反正即便什么都不干,也不急着进自己房间。
当然,我们还是免不了会为某些截然不同的观点起争执,甚至吵得脸红脖子粗,胡须一起抖,气喘连连,连饭都不想坐在同一张桌上吃。可相应的,我们冷战时间肉眼可见地缩短。年轻时,我们当中总有一个会犟着等对方买酒回家赔礼道歉;现在,基本不到一天,我俩就又会像没事人一样梗着脖子坐一张沙发上,你瞪我我瞪你,看谁先忍不住低头。
长达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几乎一周有好几天都在心中暗自完善着计划。我觉得艾尔海森也有一套他自己的想法。有好几次,我俩在酒馆分享闲暇时,一等酒意上涌,艾尔海森就转过来看着我,眼睛里落着认真的星星,“卡维,我有话和你说。”我就猜出来他是要跟我说花神诞日那件事,赶紧委婉地打住:“别提,有什么话留给我来讲。”如此几轮,他在后面几个月也就没再开口。我能在他那张扑克脸上感到些许期待,心里更是欢喜。
考虑到从青年时的同居开始,我总是处在被动位置,包括落难时从酒馆去他家借宿到连续几年的长租,大部分情况都是他提出邀请,我选择接受。
艾尔海森考虑事情的风格很“独”,不像我那样总会在乎他人的情绪,参考的变量很少,因此总比我更快做出判断,从来不需要我去冲锋陷阵。所以我很看重这次表明心意时的主动权——直白点说,我很清楚自己是什么德行。如果我连这次都不主动,可能后半辈子都再没其他机会对他表达真心。
我的生日在漫长的盛夏之初。我早起梳洗打扮,换上最符合我个人喜好的服装,在客厅香炉点上喜欢的熏香,去餐桌给自己动手做生日蛋糕。
我烤了块香草蛋糕胚,搭配葡萄干,拼出须弥传统的“破饼干”蛋糕,外形参照年轻时考察过的赤王陵,削成金字塔形状。倒不是我不想做成别的,只是年纪一大,手远不如年轻时灵活,只能弄个基本的几何体。艾尔海森本来提议说他来做,被我拒绝。一个是他弄的蛋糕造型实在缺乏美感,另一个则是我自己特别想纪念这个日子。除了是退休纪念日之外,也是我和艾尔海森重新同住的十周年纪念日。
我猜他不会理解这种独特的意义, 干脆独揽为自己庆祝的筹备工作。为了能和他有机会谈心,我一个老朋友都没邀请,就打算只跟他一块过。
中午饭是艾尔海森做的,他特地做了两份汤菜给我拌饭吃,搭配家里我们自己弄的发酵酸奶。我心情很好,吃的时候一直盯着他看。他几次抬头见我都在看他,浅浅笑一下,又了无踪迹:“我以前做这菜都不见你这么好胃口。”
“因为以前没觉着你长得这么下饭。”我美滋滋道。
他啼笑皆非,埋头把餐盘里的炸饼吃完。
回房间睡午觉的时间里,我一直盯着自己书桌看,在想抽屉里那一束我事前悄悄剪下的帕蒂沙兰,心里重复背诵准备好的台本,不敢休息。
“我们在一起生活很久了,”我在大脑模拟那个场景,思考自己要把彩条扎到哪个位置,才可以确保在光线合适的画面里,紧紧握着他的手说,“往后也和我一直走下去吧,艾尔海森。”
大部分事情准备时间越长,就越容易临场紧张。我看着指针到了下午三点,还是睡意很浅,就开门出去。门往右边翻开,我一眼瞧见坐沙发上吃枣椰的艾尔海森,吓得身体一震。
某人不紧不慢抿了口藏红花咖啡:“怎么起来得这样早?”
我近几年午休确实贪睡,自然也没理由反驳,只能有些尴尬地转移话题:“还有水果吗?”
“厨房倒是还有赤念果,”他示意我看桌面剩的几颗枣椰,“给你洗两个吃?”
我心思根本不在水果上,只想着赶紧找机会布置客厅,装上我好不容易设计制作好的彩条、黄铜煤油灯,再在餐桌的陶瓶里插上选好的品相完美的花:“怎么还在家,不是说好你买菜吗?”
“我可没有把重要事情留到截止日期当天做完的习惯,”他表情没动,眼神却在实打实地调侃我,“昨天早市就一起存好了。”
“你又没问。”他又顺口预判了我的下一句话。
我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舌头打结:“你……”
不行,他要是一直待在家,我就没办法为他准备惊喜了。我心急如焚,手指挠门框。艾尔海森神态自若地看我,手上优雅地抓握咖啡杯:“还有什么事?”
“……墩墩桃!”我急中生智,终于寻出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借口,“艾尔海森,我突然想吃墩墩桃。你去大巴扎的果摊给我买点回来,成不?”
我滑稽的神情尽数映在他眼中。我都想象到他会怎么拿我蹩脚的表演寻开心了,他却只是垂眼又喝了口咖啡,再将瓷杯和瓷碟放回桌面。
他转过去,按着沙发扶手慢慢站起,拿过手边的钥匙包和放零钱的腰带,一步一步地挪出空位。
“想一出是一出。”
一开门,艾尔海森侧身看我一眼,留下一句很生活化的评价,还可能有两分休憩时间被占用的不满。午后暖黄色的阳光撒在他脸上,给他勾了一圈温柔而明亮的轮廓,就像他本人对我的意义。
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道光。
我跟他挥手道别,扭头就跨进房间里,幸福洋溢地、满心期许地拿出我准备好的装饰品们,打扮起我们的家。
没错,这个房子是属于艾尔海森一人的,我自己也不是没有独属自己的房子。但至少对于我而言,任何再美丽的房产也不是“家”。
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
从青年时至今,我终于不再是繁茂雨林里的孤魂野鬼。我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太久,数十年来,我从未对建筑之外的事物产生这样大的期盼之情。我甚至跑回房间拿滴管给帕蒂沙兰的花瓣末梢滴水珠,让它们保持鲜活的模样。
我的未来也要像那盛开的花一样美丽而坚强。
完全准备好后,我瘫在沙发上,欢天喜地地等待家门口传来熟悉的拧动钥匙的声响。秒针的滴答声前所未有地悦耳。
饭点。我心里开始纳闷,隐约有种不舒服的感觉,心道去大巴扎买东西怎就需要去一整个下午。甚至站起身,到门边等。
直到月光撒在窗边。
我最终没有等到艾尔海森回家。
来报信的是个惊慌失措的教令院学生,等他搀扶我到达城区边缘的斜坡底下时,我看到的就是一场令我惊惧终生的事故:
艾尔海森后脑着地倒在路边的石台阶上,头部下方鲜血如注,泼洒一大片刺眼的红,染到脖子衣领上全是血。而在他手边不远处,滚落一地的,是十余个新鲜饱满的墩墩桃和一个空塑料袋。
我当时就已经做不出别的反应,四肢一软就倒了下去,大脑无法作出任何有效判断,只知道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有好心的路人提前叫了救护车。几个身着白衣的人走下来,迅速检查地上那人的状况,把他抬上救护车。
“家属!”一个医生回头,四处张望。
我成了失去理智的疯子,只在听到这句才大叫着从地上挣扎着举手:“我!我!”
“家属上车!”
我哭得走不动路,几乎是被两个护士硬生拖上车。路上,几个急救的医生一直围着担架床忙碌,把我视线挡得严严实实。我急得要扭头去看。一个男医师转过来:“别影响病人抢救。”
一听影响抢救,我就不敢出声,连呼吸都闭着气。各种我认得和不认得的仪器突突地响。还要不断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他们说着“病人无自主呼吸”,“立即启用应急预案”,就毫不吝惜手中的力道。我浑身都在发抖,又闻到空气中弥漫药物、血液与呕吐物的恶臭,满心都是绝望和痛苦。有旁边插不上手的护士过来安慰我,拍我的背,嘴一张一合在说话,但我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车很快到健康之家。他们把担架床推下去,一个医生跪在床上做心肺复苏,另外几个也鱼贯而出,跟急诊室里跑出来的同僚汇合,将担架床往通道里推。我一手把要拉我的护士往前推出去,自己跟着跌跌撞撞跑出去,推开堵在大厅里的人,从他们之间一个一个挤过去,朝担架床去的地方跑。
手术室的大门在我眼前十米的距离沉沉关上,我被追来的护士搀扶着,瘫倒在旁边的长椅。门上的红灯亮起,嗡鸣声从门内响到我的胸口,像有人拿刀子在我心上捅。
在家属签名那栏用最快的速度写下自己的名字后,这世界的其他声音我都听不见了,只知道紧抱自己颤抖的身躯,在手术室门口绝望地等待。
我能做的只有等待,就这样耗着时间苦苦等待。
我知道,每每我多等一秒,艾尔海森都在门那头多受罪一秒。那些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手术器械变得像怪物一样可怖,我控制不住去想象它们一分一分切开艾尔海森身体的样子,心脏也跟着骤缩着疼痛。
我想起自己当初从手术室出来,艾尔海森慌里慌张骂我的时候露出的那个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他坐在手术室外等我的时候,也是怀抱着和我如今同样的心情吗?
我双手捂着脸,缩在长椅的角落,眼泪淌到掌心,在一闪一闪的廊灯下苦等到天明。在我即将因疲劳和饥饿失去意识前,手术室绿灯叮一声亮了。
艾尔海森从铁门里被推出,灰白色的发丝凌乱地散在枕上,糊在额前。他双眼紧闭,脸上扣着呼吸罩,吸气管顺着鼻腔捅入,身上也插满各种导管和针头,包括裸露在外的腿侧。他的外衣与长裤被剪成了几片,装到袋子里,由后面跟出来的护士递给我。
仅次于那个最糟糕的结果。艾尔海森因严重的颅外伤导致脑干出血,脊椎和盆骨也存在骨折,目前还处于深度昏迷之中。医生立刻将他转去危重症病房。我跟着进病房时,恰好内里有离世的老人被推出,盖着白布,就在我面前离开。
艾尔海森被安排在两人间靠窗的病床。医生调了他的个人资料,确认他没有任何家属,只能将我这个唯一赶来的朋友定为紧急联系人。
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听完医生的嘱咐,我即刻拖着疲惫的身躯启程回家,将艾尔海森的血衣丢弃,给他和自己收拾了若干套便于更换的衣物和相关的日用品,又去他房间翻出银行存储卡,在沿路早餐档上买了一份。
我知道,从今天起,有些事就再也回不去了。
艾尔海森的深度昏迷持续了近一个月。在这期间,我责无旁贷地担任起他的护工,每日给他擦拭皮肤,定时倒尿管流出来的液体和清理护垫的排泄物,学着其他病房的护工给他做下肢按摩。赛诺中途来过五六次,严厉要求我回家休息,并帮我替班看护。但即便是躺在床上,我也依然夜不能寐,耳畔里回响的全是仪器数字跳动的声响,休息不足半日,就扶着梅赫拉克回去。
在只能鼻饲进食的状况下,艾尔海森肉眼可见地瘦下去,脸色从过去还算良好的淡色变得彻底晦暗。
我每天就扶着病床的扶手看他,看他好像没怎么呼吸,心里就忍不住害怕,跑去卫生间用温水暖手,再试他的心跳。
大量无法承受的痛苦和担忧转变成对自己的责备,我在医院卫生间角落狠狠咒骂自己,恨自己不能代他躺在病床上受罪。愧疚感如荆棘般缠绕着我的心脏,我每天都在与无尽的窒息感做斗争,看到艾尔海森的脸就难以呼吸,生怕哪一天自己眼睛一睁开,就再也见不到他。
在我情绪濒临崩溃的边缘的某个正午,艾尔海森的手指动了一下,碰到我的手心。我茫然地看向他的脸,见有眼球滚动的痕迹,不作多想便冲出病房,跑去前台喊护士。
一群医护人员像白色的鬼魂浩浩荡荡涌进来,又让我去走廊等。
我坐在门外祈祷了整个午后,又回去继续照顾。不知是幸运亦或是不幸,次日早晨,艾尔海森醒了过来。长达一个月的深度昏迷使他的口舌都变得有些歪斜,在我恳求的目光里,他很艰难才能用气声缓缓对我吐出一句模糊的话。
“我没事,”一阵断断续续的喘息,而后说,“不是你的错。”
他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安慰我。我眼泪立刻就控住不住流下来,滴在自己手背上,握着他的手,多一句话都说不出。他也一直看着我,透着混沌的虹膜看。我能看出他很难过,却不知道他难过的原因是什么。
“你会好起来的,”我只能说,“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你的。”
等了很长时间,仿佛时间静止,足够让羽毛沉入深潭。他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回答我:“……那就一起面对。”
我那时还太单纯,不知道他这句话的分量,只知道那天的天还没亮全,半冷的月光落在地面,病房阴寒的灯光下,艾尔海森松弛的嘴角抖了抖,像是在笑。他的目光越过他脸上的呼吸管,又无声地看着我,眨了眨眼睛。
“好,我们约好了。”我自顾自地说。
于是,浑身的力量短暂地回来了。我强迫自己振作精神,每天都在不断学习相关的手册,更积极地给他做护理,和他讲话,让他能保持清醒。但我确切地体验到了事不在人为的无力感:由于卧床时间过长,且骨折严重不能随意翻身,他身下长了一整排刺眼的褥疮,稍微移动都能听见他鼻腔里发出隐忍的闷响;接踵而至的是口腔感染,粘膜溃疡,他疼得连嘴都张不开,因此也很少跟我讲话。
他的理解力远不如从前了,连我问他病好后想吃什么,他都需要反应好一段时间,最后说一句“随你”。
我们一路磕磕绊绊地走,在疾病的阴影下勉强前行。艾尔海森病得愈发厉害,但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的顽强。
他被推去做电磁波检查会疼到发抖和抽搐,被几个医护人员按住才能勉强拍出较为清晰的成像;因肺部感染的加重,大半年里,他有六七次呼吸衰竭被带去抢救,医护多次按断他的肋骨,强迫他喉口插入更宽的呼吸管;鼻饲管在他鼻唇接触处擦出一个血迹斑斑的裂口,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得强忍巨大的心理压力,才敢用医用酒精直接给伤口消毒。但他只是沉默地承受这一切。
从病历单的记录来看,他原本甚至撑不过三个月。但他做到了,即便命运的考验孤独而残忍,他依然顽强地活着。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位英勇的斗士。常有日常诊断完成的医生聚在病房门口,感慨神之眼持有者的强悍生命力。那劫后余生般的语气落在我耳中,我心中的痛苦却难以排解,因为只有我知道他时常会在入夜后无意识地呻吟,甚至整夜无法入睡。我眼看着他的各项数值一日日下降,却无能为力,只能很多次摸着艾尔海森的手,跟他说,想和他回家,想跟他生活再长一点时间。每逢这时,他就会食指轻轻叩我的指节,表示自己活下去的决心。
我们便如此疲惫地走过不堪的一年,各种节日都在病房内为伴,闻着刺鼻的药水味。我再没仔细打点过自己的生活,自己也因疲劳过度进过两次输液室,连生日都是赛诺来找我送礼物,我才想起时光如此匆匆。
赛诺出门后,艾尔海森的眼睛就盯着我,嘴里含含糊糊像要说话。我就趴过去,轻轻贴在他的呼吸罩上听。这个动作我已经做过无数次。我听见他说“没有礼物”。我只能苦笑。“别想礼物了,”摇摇头,想起他年初生日那天还在抢救,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就说,“你还在就是我最大的礼物。”
他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枯枝般的手臂动了动,像要来拉我。我就和他十指紧扣。
而后是一场冬天。第一片雪落在窗沿,我抓起来,放到他面前:“换季了。”
艾尔海森半眯着眼看我,眼睛里有些湿润的样子。我紧咬着下唇,对他摆笑脸,说“再加把劲”,就被敲门的医生喊出去,说我那张卡的存款已经都用完了。
我收拾行李,把自己银白色的长发挽到脑后,跟艾尔海森说“怪你总收我房租,把我钱都收完了”,就走路回家拿别的银行卡。
须弥治病倒不用花钱,就是在病房养病需要。我很快在艾尔海森房间翻到他自己的卡,刚走的时候瞧见抽屉里面好像还有东西,伸过去一摸,是另一张做了标记的卡。我就都拿出来,连着他的个人医疗证明一起去银行取。
那柜员很快把第一张卡的改密码权限给了我,第二张做了标记的却不让。我一边登入查余额,感慨艾尔海森也是个败家子,存款只约摸是我两倍不到,一边问剩下那张卡为什么不可以开。
柜员很平淡的语气:“艾尔海森先生当初签署的是,里面的钱等他过世后作为遗产留给继承人,非特殊情况不能取出。”
“他哪里来的继承人,”我再看了眼手上这张卡的余额,在心里盘算,确定至少能再用一年多,就没再强求,“至少告诉我那张卡里有多少钱?”
柜员看一眼屏幕,报出一串令我惊讶的数字。
我就拿着两张卡走了。一路上心里琢磨第二张卡那余额,对数字残存的本能在我脑海盘旋,总觉得这笔额度很是熟悉。在我把第一张卡交给医院登记的那一刻,我才想出来,那数字分明恰好是我多年以来上交房租的八成。某人将我房租生吞了去,竟只是每回拿二成的金额作为生活用途。而大头的吃穿用度则全出自他自己的收入。想起他早年爱指责我的“为了做所谓行善开销无度”,我就一路抽噎回到病房,看着昏睡的他偷偷掉眼泪。
多年过去,我只是暂时不想着别人了,他却一直是想着我。
他醒来就又见到我在啜泣,呼吸罩上呼出气息,我趴过去,听到他很小声说“别这么脆弱”。
在他卧病后,我愈发怀念他这种毫不客气的斥责,或许因为这能让我强烈地感受到他还在身边的事实。我破涕为笑:“多说点。以后不跟你斗气了。”
而这个冬天来势汹汹,寒潮压迫,撞得窗框直摇晃,跟匠人给钢铁淬火一样凶狠。这晚,我穿着柯莱送过来的棉外套,把暖好的手炉放到艾尔海森的身边,就给他按摩冰凉僵硬的脚底。
他昨晚又进去抢救了一夜,裸露的手臂上都是淤青和红色的针孔。他直直看着天花板,默默不语。我看见他小腿肚下溃烂的皮肤,胸口的痛感愈发深重,能做到的也仅有给他换上冷敷贴。回到床头,我坐在他旁边吃医院的盒饭。饭菜冷硬干涩,我因此还得过一次急性胃病,去了门诊大半天,回来就见他焦躁地左右扭头,像要挣脱脸上的呼吸罩,看到我才没再移动。
他视线在我身上,一直看到我把饭吃完。
福至心灵,我突然就觉得他好像有话想跟我说。我就凑过去,贴在他身上。
他果然开口了:“……卡维。”
嘶哑的声音,我知道他声带已经在多日抢救时的惨叫中损坏了。“我在。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他的话很含糊。“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他犹豫了一阵,在怕后半句话会刺伤我,“如果我不在了。”
我鼻尖在刹那间酸涩到无法呼吸,扭过头去看窗外,才没让眼泪涌出来。“我会再去稻妻走走,之前没去成,”我无法再继续想象下去,赶紧掐了话头,转过去看他,“之前的日子,都是你在问我有什么遗憾。你自己呢?”
他又想了很久,在认真思考要回答我什么内容。最后他闷闷地开口,吐出一句话。
我毫不犹豫起身,走去救护站。
“他这辈子没求过我别的事情,”我把完整的过程转述完,拉着旁侧的扶手,对面前的医生鞠躬,“我知道他身体情况可能不适合出门,但是……他有好久没有看过提瓦特的星空了。”
医生长叹,将我扶起来,走进门内和同事商议,又带着人去病房。我再进门的时候,就看见艾尔海森身上的管子都被暂时拔除,只有呼吸管接到便携氧气瓶上。医生对我说,大雪天容易风寒,早去早回。我对他们千恩万谢一阵,走过去揽艾尔海森的身体,将他从床上捞起来。我抱着他,给他套里衣,又把自己最厚的外套换给他,单膝跪下去给他穿棉袜,套靴子。他浑身都没有多余的气力,只能任由我摆弄,但我看到他眼里的笑意。
我好久没见艾尔海森这样高兴过。
那晚,我们迎着风雪出去。我背着他,他抱着我的脖颈,脸埋在我的肩窝,呼吸管从我身前绕过,连在梅赫拉克拿的氧气瓶上。我们走走停停,他几次示意我放他下来走,我就拒绝他。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有多轻,轻得让我感觉根本不像在背着一个人,有的只是沉重的悲怆。我直接背着他去了城外的公墓,沿着斑驳的石路与两旁杂乱的枯草,我们坐在了一座墓碑前。艾尔海森的肩上落着月光,银色的星辰在我们头顶闪烁。他挪过去,静静注视着上头的墓志铭。
我看着他瘦弱的肩上,变长的白丝垂落,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眸落寞而踟躇,抱着双臂的指尖绷紧、颤抖,只是看着那个方向。“足够了,”杳杳风声里,他微笑着,眼底却是红的,语气从未如此眷恋而温柔,“这样就足够了。”
我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动摇,在他背后抱紧了他。我知道他是想念祖母,想念家人,但奈何世事无常。我们就这样在冬日的夜里静静待着。“走吧。”我扶住他的上身,想背他回医院,“我们明天来看。”
他很缓慢地摇头,气若游丝:“我还想再去一次……”
约莫两个小时后,我们坐在了一处高崖。夜风将我们的衣摆与长发吹起,我们依偎在对方的肩膀,坐在瀑布上。艾尔海森朝远方的那处建筑看去,眼里很快浮上一片水雾。
卡萨扎莱宫。
那不是我一生中最优秀的作品,但却是最重要的作品,是我建筑师梦想起航的锚点,也是我与艾尔海森初次重逢的契机。我依旧记得多年前的那个月夜,自己也是坐在这样一处高地,看着被死域毁损的地基与宫殿,沉默、冥想,等待将倾的大雨。
飘落的雨丝在我和艾尔海森身上落着,我知道他不舍得走,就用神之眼的力量给他圈了一片位置,能勉强挡去一些水珠。“怎么突然想来这里?”我拉着他的手,手心那头传来的力量渐渐清晰,一颤一动,在我的心头划过。在我的注视中,他垂下头去,沉沉呼了口气,白雾打在氧气罩上。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深陷的眼窝,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都在向我诉说着一切。我忽然就又想到那片废弃的楼宇,想到从指缝流出去的沙粒。
艾尔海森微微转过头看我,徐徐开口:“它很美……但我并不想让你认为,你当初的选择是正确的。”
“我可以帮你一次,”他转回去,注视着那座雨中的华美宫殿,“但我不可能帮你一辈子。”
释然的语气。“‘愿我的孩子艾尔海森过上平静的生活’,”他枕在自己并拢的双膝上,像在对彼岸的家人汇报,“我做到了,甚至还有陪着走到现在的……朋友。”
“你问我有什么遗憾?”他闭上眼睛,说,“卡维,我的人生很圆满,没有什么遗憾。”
他最后那句话一出,我的灵魂便如从神殿坠落,堕入荒芜。他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奋战是徒劳的,他的生命已如这雪夜中的残烛那般岌岌可危。我想起他那句带着犹豫的“一起面对”,意识到是自己期盼他活下去的愿望成为了他的牢笼。
我泪潸潸不住地流,但赶在他出言安慰我之前,抓住了他的手腕。“你累了,对吧?”我看他,“和我说实话。艾尔海森,我没有那么脆弱,不要再把自己的痛苦建立在哄我这种蠢事上面。”
我们的目光在空中接触。我看着他的眼神从疲惫到讶然,而后是山体崩塌似的疲惫、恐惧与悲伤从识海中滚落,重砸在地。他回握住我的手,压抑着声音中的痛苦,把头埋在我的怀里。
“……每一次抢救都是又一场折磨,”他垂着双目,“学长,对不起。”
我两眼热得疼痛,声音也变得哽咽:“别这么叫我。”
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依靠着神明的照拂获得了支撑至今的力量,但事实完全不是这样:我亲眼看着他的肋骨在抢救时被一根一根按断,连痛苦的呼救都发不出来;透明的管道刺破肌肤,将他像死物一样钉在病床上。我给他擦拭身体的时候,他会沉默地注视着自己身上四处溃烂的皮肤,久久不语。
过去的我不明白,艾尔海森作为教令院公认的“天才”,他的理想为何仅仅是过上平凡的生活。以他的实力,完全可以干成大事再隐退山林。可我后来明白了。在我还有家人能依靠时,他就一直是孤身一人。而对于这样的人而言,能平凡地活着就已是难以企及的梦。
他从不声张自己的苦痛,是因为能倾听他苦痛的人早已不存在这世界上了。
在很年轻的时候,我问过艾尔海森一次,为什么从不叫我学长。那时的他双目炯炯,眼中闪着明亮而锐利的光,反问我“你是如此在意辈分尊卑的人吗”。
我们相识已有数十载,这是他第一次这么叫我。他显然已经油尽灯枯,而我也不想再看到他受苦了。
“听着,艾尔海森。你今天这么叫我,那就给予我与这个称呼同等级别的信任,”我的胸口涌上前所未有的勇气与力量,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同他耳鬓厮磨,“把一切交给我,我来背负你的生死。”
从这日过后,我们再不去管顾头顶那柄终会坠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只闷头走进看不见的倒计时。我们回到健康之家,熬过跨年,熬过寒冬,每天都在祈祷那个日子来得再晚一些。在他的要求下,医生给他拔了鼻饲管。我恪守他朋友的身份,给他做流食,往来于家与病房。他从不挑剔食物的卖相,总是含着含着就吞服完毕。他看起来甚至还精神了些许,能在赛诺来看望我们的时候作出回答了。
但仪器的数字还是一天天在下降,艾尔海森昏迷的时间也一日比一日长。和他相反,我整夜整夜地无法入睡,就睁着眼睛无望地看他,想再看久一点。
在二月的第一个周末,也就是春日转暖的天日,那个午后。
仪器叫魂似地发出警报,刺眼的红点映入我的眼底,我没去管屏幕上的线形图,翻开被褥一看,身体下侧的肌肤已经泛紫。医生像往常那样快步跑来我面前:“家属,是否还要再抢救?”
他们都习惯直呼家属。我定在原处沉默片刻,觉得是时候了,就跪到他身边去,拉住他的手。
这是我和他预先做好的约定:不论前提如何,放弃下一次的抢救。
“艾尔海森,”我的本能在抗拒我说出这句话,但我还是开口,声音颤抖得几乎要消失,“还撑得住吗?”
“撑不住的话,我们就回家。”
他几乎听不清我在说什么,只在听到“回家”的时候拼尽全力点了一下头。我就回过头去,压抑着胸口迸裂而出的疲惫与悲凉,对医生说:“有救护车吗?我们出院。”
我就带着艾尔海森回到他阔别一年半的住宅。救护车一路呜叫,救护人员把我们送到房内才离开。走之前,我刷卡付了用车和临时氧气瓶的费用,就开门走进艾尔海森的房间,拉开他的工作椅,坐在他床边。做好上述一切后,我俯下身握他的手。“我给你拔呼吸管,”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一句话一次说不清楚,只得又重复一遍,“我没这么做过,可能会有点痛。”
艾尔海森半睁着眼睛,“嗯”一声,很安静地看我,眼里是鼓励。
他现在只有我了。我就鼓足勇气,咬紧牙关,一只手牵着他,另一只手摘下他的氧气罩,俯身跪上去,一寸一寸地抽出沾满血丝与黏液的呼吸管。艾尔海森长长呼出一口气,嘴里很含糊地做口型。我看得出他说的是“谢谢”。
“要听你一声谢谢真是好难,”我强忍眼中的湿意,同他打趣,“怎么样,艾尔海森,回到家的感觉如何?”
他很不明显地笑了,干裂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
“其实你这房子没什么好的,”我说,“设计很平庸,就是上城区的常规居民房,胜在格局方正。而你的室内装修又十分缺乏艺术美感……要不是我这些年来认认真真布置……”
“……嗯,”艾尔海森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以后也是你说了算。”
他好像又暌违地活过来了。晦暗的眼底闪烁着感慨的光,用平静的语气开始设想更多以后的事,语速渐渐快起来。他说,以后这栋房子和里头的书都归我,我可以随便看,柜子里的他都没锁;他的衣服我也能随便处置,捐献或者烧掉都随我喜欢。
总结就是,他早已写好遗嘱,他的一切,包括那张取不出钱的银行卡——包括他没说的,他这个人,以后都是我的。
可是我们没有以后了。
按照他的要求,我给他翻出在教令院的时候,我们课题组的合影。当时我站在正中间,把他拖到我隔壁拍照,那会儿我们还不曾针锋相对,只有打从心底地尊重彼此。他指着他的脸说,等他走了,就把这张照片的他裁下来做遗照。我问他为什么,他看着我说“我以为你会很怀念这段时光”。
他说对了,但也没完全对。他知道我很理想主义,总喜欢一些纯白无瑕的事物,但能在我身上留下痕迹的东西,不论是伤口还是别的,我也同样珍惜。更何况,那是他留下的。
我看着他,就像看着自己的前半生。
忘却时间的流逝,握住他的手,我就一直坐在他身边陪他,和他说话,好像这只是普通的一天,和我们过去十二年里的大部分午后没有什么不同。直至昏惨惨的阳光逐渐让月光取缔,我开了屋内的几盏床头灯,就这样和艾尔海森一直说话。我不再想和他探讨任何问题的答案,只是数着我们的过去,拾着那些生命长河里碎落的星光。我们的一生平凡而简单,所谓的才华和神明注视,也仅仅让我们在获得平淡生活的难度略微降低。我跟他都不会去想自己这一生有什么意义。因为漫漫人海中,每个独立的个体都在为寻找生命意义去奔忙。庸俗的从来不是世俗本身,是生于世俗却否认世俗的人。这是我和他都认同的观点。所以我们只能适时放弃,坦然接受渺小人类终将迎来的命运。
就在星月升空的某一时刻,艾尔海森忽然加速了呼吸的频率,伸手圈住我的手腕,像是挣扎,在大口吸入空气的间隙里,发出结节似的喉声,跟我说:“还有两件事。”
“我书房地面箱子里的记事本,”他竭力呼吸着,布满淡斑的脸上憋得发紫,“把皮面的都烧掉,然后、然后……”
“别急,”我反复揉搓他愈发冰冷的手背,“我都会记住的,你慢慢想。”
他宽慰地点头,看着头顶,半晌,竟带着绝望地:“我忘记了,但这件事很重要。”
“没关系。你以前不是说过,‘许多疑问永远不会有答案’?”我握紧了他,“没有什么东西现在比你更重要,艾尔海森,我会处理好一切,就坐在这里,陪着你……走到最后。”
他怔然看向我,口型动了动,好像嘴里还有话要说,但喉咙发不出声音。我读不出他的情感,就也只是和他对视,看着他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夜里的时钟指针走着,和他的呼吸一样微弱,他手上的力道也在消失,回握我的力量愈发减小。“卡维,我……”
他挣扎着要开口,却还是没能把话说完整。“你太累了,”我只能伸出手,为他慢慢合上眼睑,对他轻声说,“谢谢你,为了陪我撑了这么久。你该休息了。”
灯影憧憧,艾尔海森闭上双眼,空气中只剩他微弱的呼吸,他枕边那枚神之眼的光芒也在消逝。我为他盖好被褥,摆好手脚的位置,让他躺得舒服一些。
“艾尔海森,你以前帮过我。我也陪你最后这十二年,照顾你这么长时间,就算是报答你了。”
“别忘了我,”我把脸凑到他耳边,“我警告你,别一下去就忘了我。我们下辈子也要一起。重新做朋友也行,做前后辈也行,继续做没名没分的室友也行。”
“……做家人也行。”
再没有别的声音。他已经走了。
过去很长时间我都静坐着,没动。在某个点,我恍惚地反应过来,按灭床头灯,脱下鞋袜,蹑手蹑脚爬到床边,把他冰冷僵硬的躯体往床的内侧推进去半掌距离,钻到被褥里,趴在他已经干瘪瘦削的肩头抱他,伸手去摸他凹陷的脸。他瘦得可怜,两颊的肉像被挖了一样,颧骨嶙峋地耸起来。明明我每天都在努力给他做好入口的流食,他却缩得皱巴巴的,像变回了一个孩子。
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他说,可是我已经说了很久,喉咙累得又干又苦,眼前也无法聚焦,连深呼吸都做不到,只知道用额头去埋他的颈窝,双手抱着他,浑浑噩噩地昏睡过去。
这是我第一次和艾尔海森共枕而眠。
一夜过去,我离开房间,用清水洗脸,又给健康之家打去电话。很快有车辆来。车后下来两个人,他们步伐匆匆,怀抱白布,一前一后,去包床上那冰冷多时的身体。我站在房门,看那张凹陷下去的脸被他们用布料盖上。他们让我让出一个位置,我就挪开,看他们前后抬起担架,托到车后,重重落在后厢。力道之粗鲁令我惊心胆颤,哪怕我知道他再也不会疼了。签死亡证明的时候,我五指抖得笔杆都握不稳。我敢肯定我上学后就再没写过那样难看的字。耳边两人在说话,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说的是卡维先生节哀。我牵起嘴角朝他们笑,说没事,这一天总要来的。
赛诺在得知艾尔海森离世的当日便即刻请了假,来家门口敲门找我。他拍我的后背,是安慰我,也是提醒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我们打电话向殡仪馆预定告别仪式的日期,付了定金。赛诺帮我拟定一份名单,跟我确认之后,让我留在家里写悼念词,他去帮我联系到场人员。
他走后的几天还是初春,这样一个雨奇晴好的时间,淅淅沥沥的水珠落到窗台,银白一片,屋内因而弥漫一层沉痛的光,我胸口那些代表着生存、呼吸、悲叹和呻吟的情感成为洒落在洞穴中的折射点,刺穿我的胸膛。和连绵的雨丝不同,我的写作断断续续,删了又改,总觉念悼词那固定的三分钟讲不完我们的过往,也怕写得过分嗔痴丢了他的名声。
我不是没想过改变自己去成为一个理性的人,让沉着的精神成为主导我人生的光亮,可我的灵魂总难以舍弃为热忱和感性所吸引的心性。所以我几度被波动的情绪叨扰得无法提笔,去荒野里散心,因为家中无处不是逝者生活过的痕迹。我侧卧在草地上,看灿烂的积云在头顶展开,湛蓝的天空微起雷鸣。雨湿的草叶碧影婆娑,在我眼前扑朔迷离地晃着,又使我痛苦地想起那双美丽的眼睛。
艾尔海森的葬礼来的人不多,远不及提纳里那次壮观,这是在我们意料之中的;倒是多莉看在我的份上送了相当数量的花圈,算是撑起了这位前大书记官应有的排场。赛诺找了书记官旧部给我打下手,登记帛金数量。我几宿没怎么合眼,精神是麻木的,只知道双手接摩拉,很多次连道谢都忘记说,心里全是那躺在木棺里的人。我给他选了最昂贵的刺葵木——如果他还在,恐怕会就“人死后是否需要贵价棺材”来跟我争论八百回合。但主持者是我,我就是想给他最好的,因而不可能采纳他这套观点。
后续的事就是纯粹走流程。我读完悼念词,就跟随队伍绕棺材一圈。我最后一次看艾尔海森的脸。入殓师将他的面部恢复得还算红润完整,神态和遗像上那张桀骜的面孔相似了个十成。
我很容易想到一句话:死亡并不意味着结束,有时它象征重生。
于是,我久久站在棺材前想他,直到工作人员上来向我鞠躬,让我离场留给下一批预定好的来宾,我才回过神,同意他们把合上的棺材拉走。
赛诺和柯莱帮我去张罗白事宴,我就一个人抱着遗像,跟去火葬区。四周是空旷的回声,呈现一派奇妙的肃穆,好像有什么声音在炉火的那头在呼唤。我亲眼看着棺木被滚动的轮轴带入焚化炉中。他走的那天我没有哭,写悼词、念悼词的时候也没有哭,连看到他躺在棺材里都没有哭。但直到赤色火光升起的那一刻,似大梦初醒,我立刻就泪流满面,喊了句“再见”,就蹲在地上发出喑哑的号哭。我哭得耳鸣不止,手握着本该一同投入火炉,却实在难以割舍的,那枚早已熄灭多日的神之眼。在那一刻,我终于刻骨铭心地认识到,我和那个人已经阴阳两隔,此生不复相见了。
火葬区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安慰我,问我是死者的谁。我抹开满脸的泪水,心里升起无数个选项,最后还是说“朋友”。
从头到尾,我们只是朋友。还没有来得及再朝前走,我们的关系就永远定格在这个阶段。
下葬日后第三天,我打包好艾尔海森的全部衣物,留下我能穿的,其他都丢进壁炉里烧掉,连带着他说的那十来本驮兽皮制的记事本。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能果断烧掉提纳里给他留的最后的信,因为是他想把秘密带到地下去,我这活着的人又有什么权利去左右他的意愿。
我做了他爱吃的烤饼,放在他照片前面,而后坐在位置上,想着他大口吃的样子。他算是很不挑食的人,不论我从外面打包回来什么东西,他都吃得很香。
我没有养成对照片说话的习惯。赛诺那天说,艾尔海森告诉过很多人说我很脆弱。我怕某人回来看见我在自言自语,会坐实了他的指摘。我就很安静地泡茶,又剥水果吃。平时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我身旁看书、写作,或者干脆就靠在沙发上小憩。可能他往后也会继续这么做,只是我看不见。
好多天过去,我都没有梦到某人。我只能安慰自己说,可能因为下面的路太长了,找回家要的时间很久。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等。
我决定卖掉自己青年时期另外购置的住宅,专心守着这套从我名下去而复返的房产,在这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初春的天气每日都很相似,但我心里总想着那个夏日的午后。我很难控制自己不去想,如果那天我没叫他出门,我们两个就简简单单吃顿饭,喝个酒,也许他就不会意外从斜坡上摔下去。而每逢我坐在门槛上,看天空杳霭流玉,他就会走过来教训我,让我别用肉眼直视阳光。
下葬日的半个月后,购置我住宅的买家联系我见面。我不再隐瞒自己的住所,让对方直接来家里面谈。令我讶异的是,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信仰的神明,纳西妲。
叫外表年幼的神明瞧见我桑榆暮影的模样,我一时有些慌乱:“见过草神大人。”
“不必多礼,卡维,”她向我略一颔首,“艾尔海森过去于我有救驾之恩。于情于理,我早应到现场缅怀。”
我就请她入座。纳西妲坐在沙发上,一直在观察屋内的布置。“我希望能按照市价买下你那套住宅,作为了解须弥人民生活的参考样本之一,”她说,“你似乎许久没有清理过这间房子了。”
“……抱歉。”
“请不要说‘抱歉’,”纳西妲温柔地看向我,“你或许应该先从修整自己开始。我知道,他的离开一定给你留下了难以磨灭的伤痛。但,他的人生已然画下句点,你的路却还很长。作为神明,我理应为子民实现力所能及的愿望。你可以向我提出一个愿望。”
我们的神明走过亘古时空里互相角逐的舞台,见过的生死轮回数不胜数,却仍然否定奥古斯丁式的预定论,要为我们驱散无益的迷茫。“感谢您的慈悲,草神大人,但愿望应当是人类靠双手去实现的,”我内心感动不已,但还是保持了应有的理智,“如果可以,我只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以您的智慧,想来是可以给出答案的。”
“请讲。”
我便抛出埋藏于心底的那个空洞:“我有一个朋友曾在遗言中和我说,‘人生就是在不断相遇与失去之间来回转圜’,可他同时又祝我在余生能获得幸福。您说,人类这样渺小无力,能握在手中的事物总不过须臾就流逝了,自身的生命也不是永恒的。那么,于人类而言,究竟什么是幸福的?什么是永恒的?”
纳西妲沉吟片刻,说:“很有价值的提问与迷思,我会回去慎重思考。”
“我明白了,草神大人。”我对她诚挚地道谢,“然后,关于住宅产权转让一事,我会与相关机构联络,您届时提交申请便好。您这次拔冗前来,可是还有什么要事?”
纳西妲携着慈祥而静谧的面孔,在客厅中转了一圈,停留在地毯前的空地。“那还未清理的残渣中,似乎蕴含有强烈的情感力量,”她看向地上的壁炉,“卡维,可以告诉我那些残渣来自何物吗?”
我仔细回忆一番,将衣物与那我从未看过的驮兽皮笔记本之事告诉了她。神明小步走去,用那孩童般稚嫩的双手捧起一抹灰烬,用指尖擦开尘土,找到一隙未焚烧彻底的纸片。“也是很有价值的情感沉淀物,”纳西妲征询我的意见,“请问我能将它们带回净善宫吗?”
“作为谢礼,我会赐你一场梦,”她看出了我多日以来因颠乱作息,精神与肉体早系在悬崖上的事实,也看出我为孤寂和悲叹所困、辗转难眠,只垂眸看着手中的灰烬,“我想,我也许能在它们当中找到你想要的答案。希望你能获得前行的力量。”
是夜。
四周峭壁环绕,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山崖。我用指缝擒住石间的沙土往上攀,使不上力,又像无头苍蝇在茫茫林海里狼狈地追逐远处的一个人影。我大喊人影的名字,求他回答我,而后在跑过一处山丘时跌倒在地面,浑浊的河流倒映出一张年轻的面容。
人影回过头,和我对视。我想起来,我和他相遇的时候就是顶着这样一张脸。那是我人生里最自信,最闪闪发光的时段。我曾想他做我最锋利的矛,与我刺破世间的万般不平;他却实在是枚无趣的盾,堵死了我们之间的所有可能。但我不受控制地走过去,拉他的手,走到他站立的位置。
于是我的眼睛成为了他的,我的大脑成为了他的。
他在图书馆坐着翻阅古花神史文献,听见一个热情洋溢的声音,就抬起头,和年少的我撞上视线。他在心里等着我向他伸手,而后紧紧扣住了我伸过去的手腕。
……
高耸入云天的世界树前,纳西妲将灰烬洒向根系处。飞回她手中的,是数十本早前被卡维投入壁炉焚烧殆尽的笔记本。她端坐在世界之前,将这样珍贵的文本细细查阅:
——致亲爱的祖母:
抱歉,我确信自己成为了赫希菲尔德那般的精神异常者,我选择了一个没有结果的人。
要怎样向您概括这个人呢。用我在书上看过一段话来说吧:
“我谴责那些赞美人类的人,也谴责那些谴责人类的人,我只赞赏那些一边哭泣着一边赶路的人。”
我认为“一见钟情”是生物繁殖本能压制人类理性的产物,仅在文艺作品中为拓展剧情而服务,放到现实中则庸俗不堪。由此,我确信我一开始对他仅有好奇之意,绝无他想。我甚至一度对此人感到反感。因为他不论是言行还是举止都像是要强硬地证明我的生活哲学是错误的。您知道的,我不喜同他人交换自己的观点。不过,有一点我必须承认,他是独特的,和教令院里的所有人都有着天壤之别。只是我们有太多的不同,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不会互相认可,我们的初次合作也以散伙告终。
我不会忘记那个夜晚,我在酒馆见到了卡维。他自以为能保住自己的体面,被梦想与世间蹉跎的痕迹却从来不是轻易能被掩盖的。
那是我们第一次促膝长谈。他跟我倾诉了很长时间,也喝多了,我就鼓起一生中全部的勇气跟他小声说,我可以给他一个家。但他喝得太醉了,没有听见,只是一直在自言自语,说自己以后想要成家,想要一个爱人,然后是想要一个孩子。他想做一个世间最好的父亲,用尽一切去爱他的孩子,以弥补过去的错误。
“我们一个烧火,一个做饭炒菜。她看看我,我看看她。我们的孩子在餐桌边看着我们笑。”那时,身穿教令院制服、醉醺醺的卡维傻笑着,靠在我肩膀上满脸幸福地幻想未来。而这个未来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等他醒后,我再次确认他的想法,让他以租客的身份借宿我家,而后将他上缴的房租取出少部分作为生活用,大头存入定期。
我可以直接给他一个家,可以比任何人都对他更好。但我唯独不能让他获得拥有自己血脉的孩子,获得那个弥补童年缺憾的机会。
自然,我相信卡维会是一位十足的好父亲,他的孩子也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其中之一。毫无疑问,他会用尽一切努力陪伴在孩子身边,用自己破碎的心去滋养一个全新的生命。
他以前太苦了。我不想让他后半辈子活在无法消解的愧疚中。哪怕我心里清楚,这意味着我会走上无止境的苦旅,我也希望他能实现自己的理想。即便不能和他成为伴侣,至少也要做那位在他婚礼上给他致辞的友人。这就是我的私心。
我看着他从我家离开,走向光辉灿烂的事业殿堂,成为聚光灯下最耀眼的一分子,又因岁月不饶人而隐退幕后,成为教令院导师,甚至坐上学院的贤者之位。他的所为均无愧于“妙论派之光”的称号。
而与卡维这种意识不到获得总是建立在牺牲基础上的人不同,我从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也从未拥有高尚的个人理想,无论何时。所以,我只是默默算好了他离岗的时日,申请提前退休。我自认这是一步完美的棋:倘若他在这些年岁里已与他人喜结良缘,我倒也不会做出如此选择。不过,既然我给足了他离开我视线的时间,他没有把握,便算是他自觉放弃主动权,交回于我。只是我未曾料想到,在我不知道的时间里,他的理想主义竟还是丝毫未有退改的痕迹,甚至乐意在没有人身保险的情况下自己选择延长退休,仅仅是为了让手头带的几个学生顺利毕业。
荒谬、可笑。他对待其他人用足了心底的共情力,却从不稀罕在我身上用情。我知道这是自己纵容的结果,许多时候还是难以忍受,只得强忍怒火,告负离开。
只是,在决定成为那个他唯一不需要照顾情绪的对象的那一刻,我心底早已觉悟。因而怒火早早在旅行中消散,惟留无法说出口的思念。而等到我日夜兼程,赶在他退休的次日回到须弥,只在和他重逢的第一面,我就可悲地意识到一个无法更改的事实:
和杜拉斯那本《情人》写得一致:“和过去一样,我依然爱你,我根本不能不爱你,我爱你将一直爱到死为止。与你年轻时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容貌。”
在大陆游历的日子里,我在蒙德教堂的广场上站立,环视被青蓝花环、音乐和花海环抱的城市。街尾的吟游诗人被淹没在彩旗与人群之中,石板路缝隙间长出生命的痕迹,但我的灵魂留在潮热的雨林里,和我见不得天日的情感终日纠缠,和眼前的狂欢格格不入。在世界里随便找个人爱很容易,但仅有那只聒噪的天堂鸟能令我的大脑陷入高潮。
我半胁迫地让他搬到我家,赌的是过往他对我多余的感激与责任心,还用了不少诸如提升租金和生活费的手段。如此,我们的故事才再度开启新篇章。
提纳里早已看穿了我对卡维的想法。在给我留的绝笔信中,他尽量用简洁的语言写明了我与卡维共同生活后会遇到的困境,并在结尾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我支持你,”笔划变粗,大抵是写信人犹豫了许久,笔尖流出更多的墨点,“但如果卡维暂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我建议你把我这封信先烧掉,未免他看到之后留下心理负担。”
我拿着信纸的一角,放到烛火上方,让其化作永远的秘密。心中不免感慨,连他这个做朋友的都能想到的事,我如何会想不到?
我就在心里盘算,想着如何潜移默化转变我们的关系。筛去一切能利用他心理弱点来攻破的方式,我还是决定用最和缓的一招,从他的愿望着手。
我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父亲。但如果这是成为卡维家人的必备要求,我有信心做得比他更好。我甚至做好计划,在他找到自己想要收养的孩子的那天,就给他一份作为家人证明的惊喜。
一切在朝着美好的方向前进。他终于开始主动留意我的言行,看我因他相亲失败而窃喜也不会恼火。在数次尝试结束后,自花神诞日他向我剖白伊始,我确信他是喜欢上我了。在我为这个迟到多年的愿望即将成真而窃喜时,我因不可抗力,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成为了他人生中又一场噩梦。
那个午后,卡维用拙劣的演技叫我出门给他买水果。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乐意跟他玩这种“我看穿了你,也知道你知道我看穿了你”的低级把戏,或许是太期待能从他嘴里听见我等待了数十年的话语。我路上健步如飞,连按照他平日说的那样记得购物砍价都忘了个精光。我在手心里算着时间,思考等回去之后,要在门口站多长时间才足够叫他把家里布置成连我都能想象出来的华丽样式。只是,走到陡坡附近,风中传来卡维的名字。我循声看去,见两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正暗暗瞄着我的行动轨迹,嘴里怀疑的是卡维如今的去向,以及他为什么会多次从我家中走出。
我本该是就此离开,如果话题的主角是我,我甚至连驻足去听的兴趣都没有。但我很难不想起卡维那极其在乎的“名声”。他过去就不愿声张与我同住,何况如今已入迟暮。
于是我转身,走到他们面前,两人一见是我,就如惊弓之鸟一般朝我身侧逃去,其中一人力道奇大,径直将我撞了个趔趄。我便失去了意识。
事实上,我在很久之前就知道自己的时间所剩无几,从我和卡维那明显有差异的体检报告就能看出。只是难以料想,倒计时会进入得这样快——亲爱的祖母,我如今仍是孤身一人。用卡维的话来说,干净地来,干净地走。这与我的计划全然不符。我最早时想的是,此生已无机缘成为他的伴侣,但如果能在最后几年里做个伴,取个家人的头衔,也足以慰藉余生。
可世界的恶行较史书的记载只会更加残忍。我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就知道卡维会为此自责终生。而那份“惊喜”也因我的记忆中枢受损,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我终究是变成了他心上一道丑陋的伤疤。
这不是我想要的。我睡了很长时间才醒,一醒就听见卡维在我旁边哭。我心里也在滴血,不是因为自己快要死了,是因为我努力保护了他这么久,最后还是失败了。
我跟很多人都说过卡维很脆弱,目的是让所有可能和他有交集的人都照顾他一下,理解他是个抱着泡沫般美梦前进的单纯的理想主义者。毕竟谁都能看出来卡维很坚强——谁都能看出来的事实,我也不必挂在嘴上夸耀,以免长了他从不顾惜自己的恶劣气焰。
听到我答应他努力活下去的时候,他高兴得手都在抖。但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和永远能找到下一阶段人生追求的他不一样,我早早完成了所有生命中想实现的目标。只是想到他,心里才会升起一种不舍得死去的欲望。
我下定了决心,不能让卡维在往后余生中再次背负家人因他而死的痛苦。所以,我必须做出一生毫无遗憾的样子,仅作为他的一个普通朋友,在圆满中死去。
“所幸,爱而不得是人间寻常之事。”
“能与这等无畏世间丑恶之人相识已是幸事一场。因而,此生无需任何意义”。
“我不妄想来生还能相遇的幻梦,只希望他能一直没心没肺地活着。”
纳西妲转过身,手捧的青绿色投影状书页化作齑粉,追随没入深海的洋流去了。
……
我和艾尔海森又走过了一生。
我看到年少时的艾尔海森和“我”在做课题。仅从学术角度来说,课题毫无疑问是成功的。当然,我从来不知道,在我对同课题组的同学屡次伸出援手时,他的视线从未从我身上离开。我过去认为他全然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可等他回去家里,他又细细检查起被我多次提醒又更改过的同学的文本,乘着夜航船在学识的深海里独行。直到其他人全从组里离开,我因他的“不作为”而怒火中烧,他就手握已有成果,同我据理力争,同样怒浪涛天地指责我不应当将余力放在无才者的身上。
曲终散场,我爽快地划去自己的姓名,抽身离去。他握持我留下的一切,在负责修改变更成员的办公室门口长立,直至下一场钟声回响。而我被命运催促着从人生出发,迈向下一个时期,建起我的两幢卡萨扎莱宫,又搬去了他的家中。而数年后,且算是功成名就的我自以为扬眉吐气,拖着行李箱,同他在玄关处告别。
“我要奔向我的新生活了,”我说,“当然,还是要感谢你这些年的帮助。以后在教令院见到学长我,可还是要记得打招呼。”
彼时的我满心激动,急着思考新家布置的方案,却未注意到,他是听到我说的新住址离他很近,脸上才浮出那带着戏谑的神色。更不知道,在我离开后,他依旧站在原处,抱臂而立。不论在过去还是未来,他都是以这个姿势等我回家。
由于行业差异,我们的工作少有交集,我更不会想到,自己跟同僚勾肩搭背地去饭馆喝酒时,偶然擦肩而过的艾尔海森总会回头看我。我们便如此生分地走过数十年,就像从未结识过一般。我几次逼着“我”去追随,那幻影般的画面却全然无法撼动。
时光流转,再次重逢时,我终于穿破屏障,走过去,在那个他敲开我房门的时刻,张开双臂抱住了他。我为自己终究能这样和他毫无芥蒂地靠近而欣喜若狂,说出了那句没能说出口的:“我想成为你的家人。”见他还似记忆中的那日一般毫无反应,我又说:“艾尔海森,我陪你到最后了,你不会再孤独了。”
他先是很无措地看我,而后反手扣住了我的后背。
“我爱你。”似乎仅仅一次还不够,他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像是最虔诚的信徒对他的神明做祷告,“我爱你,卡维。我一生都爱着你。”
我的眼泪在一刹那间遏制不住地涌出。胸腔里一度冷却的热度又涌入大脑,挟卷着无数流转的时光,被一种异教徒似的狂热与苦痛摇撼。图书角里安静坐着阅读的艾尔海森,和我做课题时看着我写的板书笑的艾尔海森,争吵时看似面不改色实际下颌都在颤抖的艾尔海森,面色淡然地看我走进他家门的艾尔海森,跟我一起布置家居装潢的艾尔海森,无言目送我离开他家的艾尔海森,和我无意中愈行愈远的艾尔海森,再次同住后和雷雨抢夺盆栽的艾尔海森,悉心照顾我的艾尔海森,疲惫苍老的艾尔海森,雨夜里坐在墓前沉思的艾尔海森,陪我一起在高崖处眺望我一生中最重要作品的艾尔海森——那个惊艳我年少,还要我用后半生去思念的男人。
我们之间的过往却那样短,短到一段话就能概括完。
人生贪欢。人生澎湃。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草神大人,”意识到这只是一场神明赐予我的梦境,我的泪水大量地涌出,闭上双眼,胸膛抽动,“谢谢您,但他是不会对我说这种话的。”
脑海深处却响起一个女声:“卡维,你所看到的艾尔海森,包括他的所思、所想,都来自世界树的记录。”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话,睁开双目,看着身前的另一个身影怔愣在原地。
大吉祥智慧主神色悲戚。她周身生出蔓枝,现出原形,向我微微欠身:“他为你写了一部漫长而伟大的童话。”
我在失重感中醒来,陷入混沌的恍惚。须臾,我冲出房门,摇摇晃晃,丧家犬般撞进书房。我翻箱倒柜寻找纸笔,一手开灯,一手摊开稿纸,蘸墨水,写,六神无主地写,想写下梦里的故事,却慌张得写不出一颗形状标致的字,只能任由梦境随着太阳升起而被我遗忘。我的眼泪滴落在纸面,擦过眼眶后还是在流泪,一开始还咬着牙关忍耐,后面干脆哭得一塌糊涂,最后只能趴在桌面上啜泣,哀悼从指缝不断流逝的黄沙。
梦境的结构是混乱无章的,艾尔海森是有跟我这样说过。但我没料到有一天我会因为遗忘梦境的内容陷入绝望。我的一生中造出过无数伟大而瑰丽的建筑,却无法为这场梦筑起它应得的记忆宫殿。
又过去了许多日。我站在等身镜前,给镜中面容沧桑的人换上出行的服装,携着小件行李,去完成我们过往的约定。
我抵达奥摩斯港。港口的海水轻轻碰在岸边,月光落在上面,像撒满了盐。我登上去往稻妻的游船,在船头找了个宽阔的位置坐下。等船开的时间里,我拿出放在外套里的一个不起眼的木盒:那是我从艾尔海森的书桌抽屉里翻出来的。我们再重逢的那晚,他就把我的钥匙扔在这个盒子里,放在茶几上。而我只拿走了钥匙,盒子被他收了起来。
我百无聊赖地把玩这半个拳头大小的木盒——我从来没有仔细地摸过它。就在我手指第一次触碰到底板边缘时,一条隐秘的缝隙使我颇感困惑。我立刻直起身,借着月光端详内里的乾坤。冥冥中,我有预感,这就是艾尔海森临终前提及的,他遗忘的那件事。
两分钟后,我开启内里的暗格,手一抖,金属撞击木饰的清脆声响传出,两枚素戒从盒中滚落到地面。在我猝不及防的时刻,一枚弹了几下停在甲板上;另一枚则是从甲板与船舷的边界处滚落,纵身一跃落入海中,从我的生命中消失了。
我捡起仅剩的那枚,上头毫无雕饰,看上去就只是个普通的饰品。我起身,举起那素戒对着船上的灯光看去,在戒身内侧看到了一串我一时没辨认出的语言。照了许久我才看出,那上头刻的是艾尔海森的名字。
漫长的沉默后,我意识到一个事实。
人生的末路好似时空,就像黄昏总有来临的时候,夜晚也会随之而来。我听见港口里浩瀚的海洋传来海鸟的叫声,那是在呼唤,就像少女呼唤着情郎,草木的国度呼唤着下一场雨季,无望的爱恋呼唤着奇迹。
“因为曾经相遇,即便失去也是幸福;虽然生命终有休止,但爱是永恒。”
这便是神明给我的答案。
我永远都不会记起那场梦境里的具体内容,但我已经知道,自己经历的一切不再是彻底的悲剧。我获得了新的,足以支撑我独自走向迟暮的东西:
——其名为“希望”。
【狱审/莱那】关于熬夜
《格律梦的自由诗》系列-2
、已交往前提。系列剧情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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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拜访沫芒宫的频率增加了不少。
沫芒宫的复律官闲暇时凑在一起会聊一些上司的八卦。他们无一例外提到了最近莱欧斯利拜访这里的次数,比照着日历随口算“这个月第几回了”,嗑着瓜子猜想梅洛彼得堡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很难解决的问题,莱欧斯利才屡次找上门来,寻求大审判官的帮助。
不过事实刚好相反,梅洛彼得堡好得不能再好。
如果说能有什么不好的,也就是朱里厄那对小情侣总打着找人帮他们研究目标评评理的借口,在莱欧斯利面前大秀特秀。莱欧斯利处在两人...
《格律梦的自由诗》系列-2
、已交往前提。系列剧情不影响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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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梅洛彼得堡的管理者拜访沫芒宫的频率增加了不少。
沫芒宫的复律官闲暇时凑在一起会聊一些上司的八卦。他们无一例外提到了最近莱欧斯利拜访这里的次数,比照着日历随口算“这个月第几回了”,嗑着瓜子猜想梅洛彼得堡是不是发生了一些很难解决的问题,莱欧斯利才屡次找上门来,寻求大审判官的帮助。
不过事实刚好相反,梅洛彼得堡好得不能再好。
如果说能有什么不好的,也就是朱里厄那对小情侣总打着找人帮他们研究目标评评理的借口,在莱欧斯利面前大秀特秀。莱欧斯利处在两人之间,又仿佛在什么屏障之外,悠悠品着茶,心平气和地想念起自家远在枫丹廷的对象。
这大概就是异地恋的感觉吧。莱欧斯利这么想着,思绪飘飞,回忆起床榻间情色的喘息,突然就很想抱抱那维莱特。
而且是立刻,就现在。
莱欧斯利把茶杯一放,默不作声拍拍朱里厄的肩膀,提上外套,绕过两人的无形屏障,一路来到了枫丹廷。
此时已是深夜。
沫芒宫已经很安静了,只有巡夜的美露莘坚守在岗位上,她们瞧见了莱欧斯利,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地停下来朝他挥挥手,又继续巡逻去了。莱欧斯利算了算,这个月已经是第七次和这位美露莘碰面了。第一次她还按照惯例盘问了一下他的来意,后来见多了,连问候也被省略,远远打个招呼就算了。
朱里厄他们常常会因为一个分歧吵到深夜,据他们所言,研究人员的作息就是如此的凌乱。沫芒宫的复律官们倒是很正常,早早下班回家了。此时,只有大审判官的办公室还亮着灯。
对那维莱特来讲,加班已经成了吃饭喝水,他不是人类,睡眠对他来讲不是必需品,他很不在意这东西。但相应的,黑眼圈成了那维莱特的永久挂件。莱欧斯利曾经很严肃地和他讨论过睡眠这个问题,那维莱特仅仅是退让了一点,就一点,两人勉强达成了“三天必睡一晚”的协议。
不巧,今天是第三天。莱欧斯利站在那维莱特办公室的门外,厚底鞋踩住了门缝偷出来的光。他面无表情扯了扯嘴角。前几次熬夜时,那维莱特还能察觉莱欧斯利的脚步声,做贼心虚地熄灯,假装趴桌子上睡觉。今天,他已经忙到连找补的机会都抓不住了。
好吧,好吧。
莱欧斯利无声叹了口气,没进“案发现场”当场取证,放轻了脚步,掉头出去了。
美露莘和他打了个招呼,看起来有些好奇这一次他怎么出来这么快。
以往,如果她们的父亲没能和莱欧斯利一起出来,那莱欧斯利会在办公室呆到天光破晓。若刚巧赶上阴雨连绵,那接下来往往是放晴的昭告。
莱欧斯利蹲下来,温声细语地和她商量“等会他制造一些响动”,还希望美露莘不要被吓到。他再三对着小姑娘保证,绝对不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才得到了美露莘略带好奇的同意。
莱欧斯利心情不错,伸了个懒腰。游荡去了街区里,敲开了花店的门,他接过一大捧预定的玫瑰,结算尾金后又多给了一些小费,礼貌的向打哈欠的小美露莘表达了感谢。
他想了想,又说:“下次是虹彩蔷薇。”
黑夜是很好的隐藏幕布,几乎无人的街道能为他带去很多便利。近三天来阴雨连绵,街道潮湿,嗅得见雨滴的气息。身份的缘故,他和那维莱特很默契地达成了地下恋情这一共识。但此时此刻,他能正大光明地抱着一大捧玫瑰,行走在街道上,一路向着沫芒宫。
那维莱特作为大审判官,鲜少需要考虑送礼的问题。通常都是别人送给他,然后礼貌地拒绝那些目的不纯的阿谀奉承,收下真正意义上的礼物。他有时候并不能理解送礼的含义,尤其在感情这一方面。
不过谢天谢地,那维莱特还是知道玫瑰花是不能乱送的。
莱欧斯利绕过巡逻的美露莘,径直来到了那维莱特办公室的窗户边。他顺手摸了根铁丝,又用了点元素力,轻而易举地撬开了了窗沿。沫芒宫、尤其是那维莱特的办公室,窗户的装饰性一强,实用性就无法兼顾了。不过也没人敢夜袭大审判官——除了莱欧斯利。
他制造了一些窸窣的响动,终于惊动了伏案的审判长。
几乎是瞬息,从窗沿溢出的水流将莱欧斯利整个捆起来,莱欧斯利没有任何反抗,抽空撇了眼被提前搁置一旁的花束,窗户打开,他好整以暇地看着皱着眉不怒自威的审判长。
那维莱特:“......”
那维莱特移开目光。
水流消散。莱欧斯利动了动手臂,整了整领带,朝着呆滞的水龙挥了挥手:“晚上好啊,大审判官先生。”
那维莱特下意识挪了挪身体,试图挡住身后那一堆正在批改的公文。他动了动手操控着水流想把灯光熄灭,但发觉自己已经完全来不及了。他不禁有点懊悔,这次加班加到都忘了每次都会来查岗的莱欧斯利。
莱欧斯利靠上前,趴上窗台,支肘托腮,仰着头笑眯眯地看着心虚的水龙:“啊呀,今天天气不错。我只是顺路来逛逛。”
那维莱特看了眼阴云密布的夜空和湿漉漉的街道,又瞧了眼明显有备而来的莱欧斯利,在心里真诚地问候了声“你骗鬼”。
不过他自己现在也没资格说这句话,严格来讲,他每次在信件里认真回复莱欧斯利说“自己有好好睡觉”也是一种骗鬼——只有鬼才信。
在这一件事情上,人和龙都各自不信对方的。
在那维莱特放空时,莱欧斯利抱起花束,翻身一跃潇洒地坐上了窗台。他将玫瑰花塞进那维莱特怀里,俯身亲吻了他的面颊。那维莱特看起来还是呆呆的,不避不让,似乎已经坦白从宽不打算再演示自己的“罪行”了。
以莱欧斯利多次查岗的经验,那维莱特恐怕还在想一些不轻不重的理由,或许更多的是疑惑莱欧斯利这次怎么不走寻常路,如果是夜深人静的沫芒宫,莱欧斯利的厚底鞋能发出很明显的声响。
那维莱特的困惑不加掩饰:“所以是因为要查岗,才翻窗的?”
莱欧斯利:“......噗。”
他终于憋不住了,为了不扰民,也不让同他商量好的美露莘警官困扰,他克制了一下自己,拍着大腿,无声乐得前仰后合。
那维莱特看起来更困惑了。他不理解莱欧斯利的笑点,但总归放松了一些,伸手扯了扯莱欧斯利的外套,以防他真的笑得掉下去。
莱欧斯利总算笑够了,拉住那维莱特的手,顺着他的力道跳下了窗台。他随手关上了窗,对于自己翘坏的锁扣,毫无愧疚感地凝了个冰棱当做固定,至于剩下的报修,留给之后烦恼吧。
“不是。”莱欧斯利扫开桌上的文件,似乎看它们很不顺眼,随意往桌子上一坐,大长腿一翘,霸占了原本文件的位置,“我真的只是顺路。”
“沫芒宫和梅洛彼得堡并不顺路。”那维莱特诚实道。他被莱欧斯利拉着坐回了座位上,怀里还抱着一捧沾着雨水的玫瑰花。莱欧斯利单臂撑着自己,自然垂着脑袋盯着他。
上一次被他这么看还是......上一次。那维莱特不是故意废话文学的。自确认关系以来,莱欧斯利这个月意料之外的造访次数一多,他印象里就有无数或是明亮或是昏暗的灯光下,小狼盯着他的神色热切又灼烫,驱赶了无数连绵的阴雨。最后,他会凑上来,与他接吻。
“顺路来地上逛逛,顺路去卖花。怎么样都是顺路。”莱欧斯利的语气随意极了。他折了一朵玫瑰花,簪在了那维莱特的耳畔,仔细地吻了吻那维莱特的眼睛,“想你也是顺路,想吻你也是顺路。只在于我想,我顺路就来了。”
那维莱特闭上眼,调动单纯的五感领受玫瑰花香飘逸的灼烫气息。
“我想你想极了,那维莱特先生。”
玫瑰花瓣被尖齿碾碎,交换在两人纠缠的唇舌之间。那维莱特轻而易举地被汁液里混杂的欢愉感染,自订花开始一路呵护的期待与欣喜,它全来自这个人类,来自这个人类对他最原始的丰溃爱意。他品尝到因他而起又默默藏匿的心疼,那维莱特终于有点实实在在的愧疚感了。
他轻喘着气,看着莱欧斯利的眼睛,十分诚恳:“我下次一定遵守约定。”
莱欧斯利乐不可支。
这是大审判官这个月第三次对他这么讲。不过没关系,他会趁着无数个夜幕,无数次拜访伏案加班的那维莱特,无数次将他扯入那个无声的良夜。
“哦对了。”
“顺带一提。这叫幽会,不叫查岗。”
END.
《致 芙宁娜》
写在前面:
、芙宁娜cb中心向,实际上算半个小品文(?),全文1.2w+
、本文背景原作向,并坚持原作是一个人的两个人格。以防万一还是打了双芙tag。带节奏滚。
00
对水神的审判彻底落幕后,在某个无因飘雨的清晨,一只白色小鸟跌跌撞撞冲出雨幕,停留在了芙宁娜的身边。自此往后,它日日夜夜歇在芙宁娜的肩膀,陪伴在她的身边。
01
——稍等,芙宁娜女士有话要讲。
比起“陪伴”,“赖在”这词更合适描述芙宁娜女士自己对小鸟的态度。
而且它并不是小鸟。芙宁娜女士纠正了海玛薇夫人的...
写在前面:
、芙宁娜cb中心向,实际上算半个小品文(?),全文1.2w+
、本文背景原作向,并坚持原作是一个人的两个人格。以防万一还是打了双芙tag。带节奏滚。
00
对水神的审判彻底落幕后,在某个无因飘雨的清晨,一只白色小鸟跌跌撞撞冲出雨幕,停留在了芙宁娜的身边。自此往后,它日日夜夜歇在芙宁娜的肩膀,陪伴在她的身边。
01
——稍等,芙宁娜女士有话要讲。
比起“陪伴”,“赖在”这词更合适描述芙宁娜女士自己对小鸟的态度。
而且它并不是小鸟。芙宁娜女士纠正了海玛薇夫人的用词,边比划边嚷嚷:“是芙卡洛斯。再强调一遍,它说它是芙——”
在孤心沙龙成员一致的注视中,芙宁娜的声音像气球那样,迅速瘪了下去。在整个枫丹廷、整个枫丹、整个提瓦特,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芙卡洛斯是她,她就是芙卡洛斯。
活该蟹贝蕾妲小姐挥舞着钳子偷偷笑她傻。芙宁娜气成河豚,“唰啦”起身,“唰啦”一下掀起床上的被子,指着床榻难以置信道:“你们、你们真的都看不见那个怪物?”
乌瑟勋爵摇头,海玛薇夫人跟着摇头,蟹贝蕾妲小姐跟着......蟹贝蕾妲小姐笑翻了。
很显然,蟹贝蕾妲小姐鲜明地表明了它的态度,而无辜的床榻一直彰显着自己的柔软舒适,似乎也沉默地表达了立场。
芙宁娜吸气,芙宁娜握拳,芙宁娜锤了空气两下,芙宁娜泄气了。
“好吧、蟹贝蕾妲小姐,你根本不懂!”芙宁娜把它翻过来,对自己嘟囔着重复很多次的证词,“我只是好心地收留了一只要被雨淋湿的小鸟,谁能想到第二天它就变成了人。还用的是我的外貌!”
芙宁娜戳戳蟹贝蕾妲的外壳,有些义愤填膺:“就算是隔壁璃月的神话,哪有变成报恩对象来报恩的。这不是吓唬人嘛。”
她好像也接受了除了自己没人能看见“芙卡洛斯”的事实,并放弃了挣扎。
才怪。
在芙宁娜的视线里,那东西舒服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分外悠闲、也分外碍眼。芙宁娜心里郁结着莫名其妙的一股气,暗自下定了决心,就算别人看不见,她也要弄明白这个自称“芙卡洛斯”的东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床上那长头发白色礼服的“芙宁娜”笑眯眯的,一言不发地观看了全程。她最后才坐在床边,敞开双臂,得意道:“我就是芙卡洛斯。”
“你不是!”
【芙卡洛斯】已经死了。
“你只是怪物!”
芙宁娜迅速反驳:“我芙宁娜,我才是芙卡洛斯。”
权杖出现在了芙宁娜的手中,她咳嗽两声,权杖叩击地面,字字强调:“我是众水、众方、众民、众律法当之无愧的女王芙卡洛斯。只是为了预言耗尽神力,此名化为芙宁娜,此身才如凡人脆弱。”
“——不。”
那怪物摇摇头,打断了芙宁娜的话。它站起身,缓缓走到了芙宁娜的对面,盯着她的眼睛:“我不是他们,你我知晓这是掩饰真相、谋求胜利的谎言。我栖息于你颈间的无形疤痕。”
“——芙宁娜,你不记得我了吗。”
——绝对不可能,【芙卡洛斯】已经死了!
芙宁娜下意识摸了摸后颈,随即被步步靠近的“自己”逼得后退了半步,话到口中成了气音乱成一团,瑟缩在愈发逼仄的距离中。
“我、我......不、不......不可能......”
她断断续续地重复着“绝对不可能”几个字。她心如鼓擂,眼里充满着惶恐不安,权杖紧紧黏在掌心,几乎就要夺门而逃。
短暂的几息无限拉长。
倏忽,那东西轻笑一声,正色道:“你好,我是枫丹水神芙卡洛斯。我其实没有死,一直在沉睡,现在复活了,只要将我的十万纯水精灵复活,就可以统治提瓦特。所以,我现在需要一笔钱,只要你v我50,我在复位后定能帮你走上人生巅峰。”
“......”
“............”
“神经病啊啊啊啊————”
02
在一开始,芙宁娜只把这东西当做有着特殊能力的怪物、一个试图扰乱她的认知、占据芙卡洛斯身份的怪物。
外来的怪物不可能知道“真相”。但它知道。
撇下孤心沙龙的成员——毕竟它们只认为她在和空气说话,甚至建议她去看医生——借口去买通心粉,芙宁娜终于能和这东西好好聊聊。
就暂且称呼它为芙卡洛斯吧。
她现在仍然对它的身份有很大的疑问,不过当下,只是为了方便而大方地借给它一个名字。芙宁娜对芙卡洛斯说自己还没那么小心眼。
“作为回报,你得回答我几个问题。”
芙卡洛斯欣然点头。
它等了片刻,偏头看了眼正在思考的芙宁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它比谁都清楚,没人能在玷污芙卡洛斯在芙宁娜心中的地位。不过首先,它得为自己的“怪物”罪名辩白:“灵魂三问,我是谁,我从哪来,我要干什么。对吗?”
芙宁娜立刻猫猫瞪眼:“这算你自己问的。”
“好啊。”
芙卡洛斯答应得干脆利落,让芙宁娜有些惊讶了。芙宁娜对它还是有主观偏见在的,有些迟疑道:“你不会说谎吧?”
芙卡洛斯摇摇头,接着道:“我说——我是芙卡洛斯,至少不是怪物。我说过了。但你不信。”
背负着使命的芙卡洛斯已经彻底死亡,不可能有复活的机会。芙宁娜比谁都清楚。她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当然。【芙卡洛斯】已经......反正!咳,世界上不可能有两个【芙卡洛斯】。”
芙卡洛斯反问:“那你觉得我是谁,我是什么。”
我是谁。它是谁。它是什么。
小鸟?怪物?妖精?甚至纯水精灵?那些都是有形的生物,无论怎么隐藏都有迹可循。然而这个芙卡洛斯,没有形体,不能接触实体,除了芙宁娜之外没人能看见它,像是一缕清风,飘飘荡荡、不留痕迹。
芙宁娜一时卡壳。
想不明白就索性抛之脑后,她换了个问题:“你从哪里来?”
芙卡洛斯回答得很快:“不知道。”
芙宁娜:“?”
“喂!这算什么回答问题。”她有些气恼地跺跺脚,却不再质疑它说谎了。
“这怎么不算是回答问题!”芙卡洛斯叉起腰,十分理直气壮,“不知道就是不知道!我一睁眼就是倾天的暴雨。意识很混沌,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才找到了你。”
“因为只有我看得到你?”
芙卡洛斯想了想,摇头。她透明的手伸向芙宁娜发梢,随后轻轻触碰了她的后颈。芙宁娜没有躲开,她知道芙卡洛斯碰不到什么,后颈只感受到微风拂过的凉意,或许还有雨丝的漂泊,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感觉。
水洼荡开细细密密的波澜,芙宁娜伸手接住了细微的雨丝,仰头看到了铺满的乌云。枫丹的雨季要来了。她看到了城外田野丰硕的麦田果实,默念时间过得真快啊。
“因为我要找到你。无论如何。”芙卡洛斯自顾自低声喃喃,“我找到你了。”
芙宁娜听得不大清晰。她的注意力才被怀表吸引,一时重新想起来自己出门是为了一家新开的甜品店,而更糟糕的是,那家店马上就要下班了!
作为水元素神之眼的持有者,芙宁娜自然有着不让雨水淋湿的特权。她的目光停留在街边志愿提供的免费雨伞,又挪到被雨丝穿透的芙卡洛斯身上,下意识捞了一把芙卡洛斯就准备往目的地冲刺。
仿佛才意识到什么,芙宁娜收回手,快步往前走,语速也加快了起来:“那找到我之后的目的呢?”
“目的?目的真是一个值得人类探讨永远的话题。我当然有目的,我的目的——”芙卡洛斯又恢复了那幅笑眯眯的模样,“我,水神。复位,打钱。”
“拜托——”芙宁娜气喘吁吁地停在甜品店门前,在开门的前一刻,对着芙卡洛斯翻了一个不是很优雅的白眼,“那维莱特的领巾在上,你又不是真水神。你要摩拉干什么?”
“呃......”芙卡洛斯思考了片刻,迟疑道,“给你买小蛋糕?”
芙宁娜进门的步伐一顿,随即义无反顾地冲进店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付钱速度抢下了最后一块小蛋糕。看着手中的战利品,小猫踩着优雅的步伐昂首阔步地离开了甜品店。
很好,至少现在,芙宁娜不认为它图谋不轨了。
芙卡洛斯失笑。
03
芙宁娜没有直接回家。
要说偏门冷门的精怪妖物,还得从图书里面找。而整个枫丹廷,没有哪个地方的藏书量能比得上沫芒宫。
路过沫芒宫门前的七天神像时,芙宁娜还向芙卡洛斯炫耀了一下自己圣洁高大的雕像,不经意间问道:“你要是说自己是芙卡洛斯,那不该是这个神像的形象吗?”
沫芒宫处于枫丹廷的高处,站在这里,它能一览无余恢宏的枫丹廷。芙卡洛斯面对着整个城市思考了片刻,然后坚定地摇了摇头。
“就是现在这样。”
枫丹廷无因飘雨的黄昏是即将进入雨季的征兆,复律官陆陆续续地下班回家。芙宁娜蹲在一边,小心地绕开了那些复律官。她拎着小蛋糕,还是被眼尖的塞德娜拦住。
小美露莘挥挥手:“芙宁娜大人,如果是要找那维莱特大人,他今天正好是休假的最后一天呢。您可以明天再来,我会为您预约时间。”
芙宁娜被抓包似地立在原地,无奈:“我就是来沫芒宫找点资料的,用不着惊动他。还有,不用叫我芙宁娜大人了。”
塞德娜不解:“但是您身上......!”
我就是趁那维莱特难得放假才偷摸进来的!!芙宁娜内心无声尖叫。
几番东拉西扯打断了塞德娜的追问,她才面前把小美露莘糊弄过去,推开藏书室的大门,芙宁娜终于松了一口气。算算时间,她已经很久没在沫芒宫这种场合见过那维莱特了。至于以后......她由衷觉得自己还没具备这种勇气,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漫长的年岁能积累财富,芙宁娜对藏书阁的书籍称的上了如指掌。仅消片刻,她就找到了今晚的目标。
令芙卡洛斯意外的是,那并不是一本志怪奇物百科大全。有关的书籍分类全在它的身后,而芙宁娜直奔向另一本书,它没看清楚书名。
书页哗啦啦地翻飞,很快定格在一页。标粗标黑的大字映入眼帘——【飞鸟症】。
芙卡洛斯很快地看了一眼标题,匆匆瞥见一句“只要喊出名字就能让死去的人复活”,刚想接着看清楚全篇内容,芙宁娜就捧着书错开了它的视线。
提瓦特地脉异常频繁,人类身上能发生各种千奇百怪的症状。大到如发生在须弥的魔鳞病,小到像是小说杜撰的怪异症状,发生的荒诞数不胜数。
窗外屋檐滴着雨滴,室内只剩雨落的背景音。芙宁娜的呼吸声混在书页翻动中,全神贯注地阅读着。芙卡洛斯没有去打扰她。
随着秒针嘀嗒轮回,它慢慢走遍了整个藏书室。芙卡洛斯像真的能接触到这个世界一样,用指尖仔细地抚摸着爬梯的扶手、光滑的书脊、铺着漂亮桌布的桌面、放着玩偶抱枕的椅背、芙宁娜风格浓烈的精致茶具。最终,它回到了芙宁娜的身边。唯恐惊扰她,它远远隔着书架、仔细地注视着与它如出一辙的面容,从眉眼的弧度、再到柔软的发梢。
在它认真观察的间隙,芙宁娜突兀抬头,与它专注的视线对上。
“【芙卡洛斯】。”芙宁娜忽然喊道。
芙卡洛斯被惊醒似的,眨了眨眼。
“芙宁娜。”芙宁娜又喊。
芙卡洛斯歪头,似乎有些不解她为什么要喊自己的名字。
雨声寥落,一室清寂。
无形无貌无声无息的幽灵忽然慌乱起来,急速穿透过书架,将障碍视若无物,却没来得及接住那划过下颌、滴落在书页上的水珠。仿若轻如尘埃的情绪化为流星,重重砸落在她眼眸里的一片汪洋之中,荡起涟漪的碎片,转瞬消散无踪。
幽灵的手穿透过芙宁娜的裙摆,手指蜷缩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芙宁娜垂下视线,背对着芙卡洛斯,轻轻放好书。
转过身时,她重新扬起笑容,说“走吧”。
04
躲着塞德娜溜进那维莱特的办公室可是很需要技巧的。小美露莘总是能以自身天赋抓到自以为很隐蔽的人类,但芙宁娜显然有一套应对的法子。
当然,芙宁娜来那维莱特的办公室,绝不是为了探望老朋友。
水龙王不是全年无休的机器,用芙宁娜自己的话来讲,他也需要一段完整的时间来进行修整。在没有卸任之前,芙宁娜通常会代替他坐在办公室,为沫芒宫的运转贡献众水女王的一份力气——芙宁娜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沫芒宫也不是失去了那维莱特就不能运转。但还是有成堆的公务摊在那维莱特的桌面上,猜得没错,大审判官大概是打算休假回来再连熬几个大夜。
啊,果然缺了她就不行。芙宁娜自信地霸占了那维莱特的宝座。
处理政务不是芙宁娜喜欢的,但五百年的岁月让她彻底擅长了调动那些文绉绉的说辞,为公文批上工整的字体,使得那些批复能够准确地传达下去。数月远离沫芒宫政务下,她已经不能完全读懂某些前沿设计,有些批复写在了单独的纸面上,她现在有的是时间,还用上了张扬华丽的花体字,努力地画了一些可爱的卡通画。
至于其他人能不能读懂,都与芙宁娜没有任何关系。她是主动帮朋友忙的好心人,不再是一位治理人。
那维莱特的印泥是特制的,散发着水元素的力量,作为鉴别真伪的小手段之一。水神的章盖被风干了,收藏在抽屉的最深处,被海绵仔细地保护起来,它失去了所有的元素波动,看上去同她的主人一样,已经彻底退休了。
仿佛对着政务撒气一样,芙宁娜不知不觉中竟一直埋头至深夜,将所有的公文全都预处理了一遍。
芙卡洛斯一直守在她的身边,没有像藏书室那样四处摸索。她呆在书桌的另一头,极其认真地观察着她的一切。
日月流转,夜色长消。笔尖的华光逐渐黯淡,墨水瓶快要见底了。
在一通胡乱且莫名其妙地发泄之后,芙宁娜搁笔,伸了个懒腰,肉眼可见地心情好多了。
芙宁娜准备摸自己印章的动作顿了顿,随即换成了抽屉里的一张废纸。她很快地撕成条状,折了几个星星,按照文件的重要性分别搁置了不同数量的星星。
芙卡洛斯似乎对此很感兴趣,一眨不眨地看她。
最后,芙宁娜大摇大摆地顺走了那维莱特的一块茶饼,当做自己这么努力的奖励。那维莱特肯定不会介意的。
莱欧斯利公爵送上来的茶叶的确不错,不过那维莱特显然少了一点口福。那些印着梅罗彼得堡徽记的茶饼常常会被芙宁娜的茶话会征用,真正“向上经营”到了水神的手里。它获得了淑女们一致的称赞。
做贼似的猫着腰从窗口窜出沫芒宫,她们很快回到了家。
打开门,桌面热腾腾的通心粉散发着香味,一旁作息规律本应该睡觉的海玛薇女士自然地接过芙宁娜手中的小蛋糕。芙宁娜眨眼,最终将疑惑投给了身侧安安静静的芙卡洛斯。
芙卡洛斯微笑,抬起手,一小簇水流便汇绕在她的指尖。芙宁娜低下头,她的神之眼正散发着微光,彰显着被芙卡洛斯调动的元素力。
“我似乎......与你的联系在加深。”
那簇水流艰难地覆满了芙卡洛斯的手掌,直到无形无状的幽灵能够以水为介、抚摸少女温热的脸庞。它留下的水渍与早已风干的泪痕融为一体,蕴含的元素波动却能震颤灵魂,芙宁娜怔怔地捏紧了战栗的指尖。
别难过,芙宁娜。言语未尽于口,它只是微笑。
海玛薇夫人打开了蛋糕盒子,蛋糕的奶油经过很长时间的保存,还是在表面凝成了一层薄膜,不复新鲜的模样。但芙宁娜已经饿了大半天了。芙卡洛斯将她牵引去桌前,被水流卷起的餐叉戳破薄膜,舀了一大勺。在洋溢着满满幸福的甜蜜中,她几乎要落下泪来。
但芙宁娜没有。五百年的演员素养,她侧过脸,半真半假地抱怨道:“晚上吃蛋糕绝对会长胖的吧!!”
芙卡洛斯笑嘻嘻怂恿:“没关系,之后有的是锻炼呢!”
这真是个完美的理由,芙宁娜从善如流地放弃了微薄的坚持。
第二天,头条报纸上出现了闹鬼的新闻,说是漂浮在大街上的纸条,像被鬼魂拿着一样,大半夜得吓到了不少加班晚归的社畜们。不过蒸汽鸟报的记者还是觉得是复律官眼花了,简而言之,加班加傻了。
05
芙宁娜一觉睡到大中午。
她简单洗漱后,准备去冒险家协会发布找旅行者的委托。知道“真相”的人很少,她不想去打扰的那维莱特除外,只剩下了旅行者。
【芙卡洛斯】不可能复活——她需要去找知情者再次确认这个事实。
然而事情却没昨天那么顺利,刚到冒险家协会附近,就见两三个编辑打扮的人围绕着凯瑟琳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面色焦急,仿佛出了什么大事。
啊,真是熟悉的展开,仿佛命运冥冥之中的推动。芙宁娜感叹。
在大呼小喝与鸡飞狗跳中,芙宁娜明白了到底发生了什么麻烦。
“对,是的,没错。芙宁娜女士,情况就是这样。”负责人员硬着头皮讲了下去。作为一个专为儿童开设的报刊,自前几天开始,莫名其妙的地脉异常给他们带去了天大的麻烦。在“幻想朋友”这个模块中,小朋友们寄给他们的信件全被信件内各自提到的“幻想朋友”卷走了,更糟糕的是,没有神之眼的人压根看不见那些幻想朋友!
负责人抓了抓稀疏的头发,仰天哀嚎:“这破班谁爱上谁上!!”
想到昨晚堆成小山的公文,芙宁娜咳嗽了两声:“......”
真是略有同感呢。
蒸汽鸟报的记者赶来后,芙宁娜也联想到了头条上“闹鬼”的传闻。与此同时,她几乎瞬间把目光投向了身侧的芙卡洛斯。
芙卡洛斯一如既往地接住了她的视线,无辜摊手:“不是我干的。”
“不,我没有这个意思。”芙宁娜摆手。
负责人以为芙宁娜在和自己说话,立刻停止哀嚎,眼巴巴等着芙宁娜大人发表一些高见。
芙宁娜干笑了两声,在负责人热切的目光中稍稍后退了半步。
地脉异常在提瓦特不是稀罕事,甚至隔三差五就造访一下。像现在这种“幻想成真”的事故也不是没有过,具体还要等科学院的专家来勘测检查。胡乱发表了一通“高见”的芙宁娜挺直腰板接受了负责人小姑娘崇拜的视线,却和逃避什么一样,在交流的间隙再一次瞥向芙卡洛斯。
——只是,人、也是幻想朋友的一种。
思绪太过繁杂,是非对错缠在一起,芙宁娜果断将它们抛之脑后。是飞鸟症?还是幻想朋友?它诞生的原因愈发扑朔迷离,它从何而来,为何而去,仿佛永远都是一个谜团。她看到了自己手中拿着真理的钥匙,却对着谜底的大门发起呆来。
自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从心底觉得,那些似乎都不重要了呢。
负责人忽然福至心灵,补充说:“刚刚旅行者才接了委托往城外赶呢!”
“唉、关键时刻。”芙宁适时一撩头发,挺腰昂首,“那看来必须要我出马了!”
对此,负责人员虽不明所以,但对芙宁娜大人的参加表达了由衷的感激。
06
芙宁娜真的坐上巡轨船去找旅行者的时候,芙卡洛斯还感到十分意外。
从本质来讲。芙宁娜不是那么爱凑热闹的人,也没有绝对要替人解决麻烦的热心肠,她应该是一个怕麻烦、爱贪玩的小姑娘,那是【芙卡洛斯】所期待的最完美的人类模样。
对此,芙宁娜有些不自在地躲开了芙卡洛斯的视线。
短暂的相处中,芙宁娜没有忽视它眼里常常隐藏的珍视。那些观察周遭环境的认真与新奇,比初生婴儿的啼哭还要纯粹。停留在七天神像前,它专注地瞭望整个枫丹廷,专注到到灼烫。
芙宁娜为自己找了完美的借口:若它真是芙卡洛斯,那么,真切地行走在大地上,对它来讲应该是头一次吧。
好,我真是为人着想的好人。芙宁娜对自己表达了十分的认同和满意。
虽然不清楚芙宁娜的内心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产生了什么样的转变,但看到小猫又翘起尾巴洋洋得意起来,芙卡洛斯也松了一口气。
巡轨船驶出枫丹廷,芙卡洛斯的视线很快被一望无际的大湖吸引。然而天公不作美,细密的小雨织成薄纱,慢慢往地面笼罩。美露莘天生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享受极了微雨的下午。芙宁娜也不需要雨伞,芙卡洛斯更没什么所谓。
上午的太阳很好,地面吸足了热量,本该是晴朗的一整天,这突如其来的雨却越下越大。漫漫大湖蒸腾起雨雾,模糊了枫丹廷的轮廓。
芙卡洛斯遥遥眺望着那壮阔的巨人,看得有些入神。
芙宁娜趴在栏杆上,往芙卡洛斯身边靠了靠:“喂,芙卡洛斯......”
“嗯?怎么了。”芙卡洛斯惊醒一样,偏过头看她。
“你以前......怎么看枫丹的?”
芙卡洛斯沉思了片刻。随即,芙宁娜腰间的神之眼亮了起来,漫天的雨滴汇入芙卡洛斯摊开的手心里,凝成了一扇门的模样:“推开门看。”
“?”
像是对芙卡洛斯的回答感到惊讶,芙宁娜顿了片刻:“推开门?”
芙卡洛斯却没继续解释了。它手中的水门重新化为雨滴,坠落、与水面融为一体。
“只要是水流过的地方,都有我的注视。”尤其是枫丹的雨季,依托无处不在的雨珠,【芙卡洛斯】能在雨水蒸发之前,仔细观察她所生活的角角落落。它笑了一下,“所以我喜欢雨季。”
“现在总算不认为我是怪物了?”芙卡洛斯揶揄道。
“怎么会!”芙宁娜炸毛一样跳起来,大声嚷嚷道,“我那是、我那是大方!恩允你的存在!”
“好好好。”它一副低眉顺目的模样,“感谢芙宁娜大人的恩赐。”
芙宁娜小河豚语塞半天,跺跺脚:“你、你......都说了不要再喊芙宁娜大人了!”
“芙宁娜大人!”
“你干嘛!!”
“芙宁娜大人!!”
“喂喂!!都说了不许再喊了!!”
“芙宁娜!”
“芙宁娜!!”
“芙卡洛斯你!”
“等等,这不是我喊的。”
两人相视一眼,一同望向地面。正是克洛琳德朝着她的方向挥手,身旁还有娜维娅和旅行者,一同看着她。
芙宁娜缓慢地看了眼爱贝尔。
爱贝尔瞪着眼:“喂?就算是芙宁娜大人也不能跳船——”
芙宁娜张开风之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了下去。
爱贝尔垂下了准备挽留的手:“......”
07
被暴风雨赶到山洞里的一群人大眼瞪小眼。沉默片刻后,她们纷纷笑出了声。
克洛琳德原本在梅罗彼得堡,莱欧斯利刚刚从那维莱特里得到了芙宁娜的消息,便主动来的,以个人的名义。莱欧斯利说以工作的名义也未尝不可,反正她摸鱼的时间也挺多。对此,克洛琳德翻了一个优雅的白眼,并顺走了莱欧斯利的一饼茶叶,借口是“造谣污蔑”的精神损失费。
娜维娅前些日子一直忙着重建,现在终于喘口气了。刚打算在海岸边散步,顺便看看夕阳,就恰巧碰到了克洛琳德。旅行者刚完成杂志社的任务,顺手就接了白淞镇重建的委托,也跟着娜维娅一起。现在,这个小小的山洞凑齐了四位淑女,加一只白色漂浮物。
总之,在娜维娅的提议下,淑女们的临时茶话会,组建成功了。
篝火升起,各位都清理场地完毕,旅行者非常熟练地从小小的背包中掏出一整套冒险营地,芙宁娜瞪大了眼睛。
克洛琳德紧接着发表观点:“预言发洪水的时候应该让你用背包当储水库。”
旅行者对着背包里几栋别墅沉思片刻,肯定点头:“也不是不行。”
她们对视一下,随后同时看向了芙宁娜。
芙宁娜:“?”
她尖叫:“这是需要喊那维莱特下场雨烘托一下气氛吗?!”
旅行者:“修正一下,那维莱特正在下雨。”
克洛琳德没听得太懂。但身为一个合格的打工人,她欣然加入了背后腹议上司的话题:“让莱欧斯利一起来的话会不会下冰雹。我想他不会错过这场好戏。”
旅行者做出总结:“你们神奇枫丹有自己的雷公云母。”
娜维娅笑得差点把便携烤炉打翻。
“回归正题。”克洛琳德咳嗽一声,看向芙宁娜,“那维莱特找我过来,说,你身上有诅咒的气息。”
芙宁娜“啊”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站在人群之后的芙卡洛斯。并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它,它歪歪头,竖起手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芙宁娜装傻:“诅咒?”
克洛琳德点头:“对。塞德娜说,看到你身上有‘诅咒’的气息,但是,根据她的描述,她说你身上的‘诅咒’是善意的,和那维莱特对美露莘那样、温暖、很舒适。”
显然,克洛琳德有点难理解美露莘的比喻:“那维莱特还是有点担心,所以让我来看看。现在看来,好像一切如常。”
芙宁娜有些愣怔,目光穿透了所有人不知道在看向什么。但她很快收拾好了情绪,张开双臂,在克洛琳德面前转了个圈:“当然!我好得不能再好!”
她想到什么似的,补充道:“可能是地脉影响,让我看到一些‘幻想朋友’。旅行者知道。”
旅行者恍然大悟,随即对着几个朋友解释了一下杂志社的委托,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有些皱巴巴的信件,似乎是被水浸透又小心烤干了。
“这位小朋友的幻想朋友是他自己。”旅行者回忆了一下追逐信件的过程,有些无奈,“小朋友很会潜水,他说他的第一偶像是菲米尼,第二偶像是肯定很善水性的芙宁娜大人。非要和我比赛游泳,说赢了才把信件还给我。”
“都说了不要喊芙宁娜大人了!”
看着气鼓鼓的芙宁娜,旅行者几位纷纷笑了一下。
“最后信封一不小心划烂了,还好我眼疾手快把信纸救了回来。”旅行者将小心保存的信纸交给芙宁娜,“他说,他的愿望是得到芙宁娜大人的回信。”
“为什么不是菲米尼?”芙宁娜问道。
“可能因为芙宁娜大人是最受欢迎的呢。”娜维娅笑眯眯接上。
“啊......”芙宁娜脸上飘过浅淡的红晕,昂了昂头,“那是当然!不愧是我!”
08
糖、蛋、杏仁,炉子,还差鸟蛋。
娜维娅问旅行者万能的背包怎么突然鸡蛋告罄,旅行者目光漂移、眼神躲闪:“这不是因为新地图开了所以全拿去做了煎蛋嘛......”
娜维娅:“?”
外面的雨愈下愈大,芙宁娜自告奋勇说自己能出去找蛋,理由是“众水的女王”不会被雨淋——非常好的技能,使旅行者留下了羡慕的口水。
谢绝了克洛琳德的陪同,芙宁娜拿着旅行者圈出鸟蛋地点的地图,远离了洞穴。芙卡洛斯一如既往陪同在她的身侧。
“诅咒”这词一出,她就迫不及待地想问芙卡洛斯一些东西,但当真正有了独处的机会,却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它是谁,它从哪里来,它要做什么。
——真理的钥匙早就攥在她的掌心,但面对着这一扇脆弱的、虚掩着的门,她久久地徘徊。门后的真相早已刻在她的心里,她并非没有勇气,但又一而再、再而三一厢情愿地延长谬误存在的时间。
芙卡洛斯一如既往地、微笑着、专心地、注视着她。
她们对视的眼神不躲不闪,仿佛要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东西,又不服输似的、仿佛要让对方先行让步,眨也不眨,僵持在这里。芙宁娜心里憋着一股气,东捣西窜的,使她什么话都不愿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暴雨越下越大,最后泼倒在大地上。
神之眼的光芒一闪一闪的,先是手掌,水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编织出手臂、胸膛、大腿、脖颈、长发、还有眼睛。
它飘浮在世界里,立足在大地上,双手捧起珍宝柔软的面颊,温柔地吻上她的额头。
那股气突然散了,散的干干净净。她清楚地知道这股气并不是对它的。
芙宁娜垂下视线,背开手就往宽广的洋面上走,离岸边越来越远,直到天地只剩下她一个人。
枫丹五百年来最优秀的歌者从嗓子眼挤出一两声细微的气音,那太微弱了,在汪洋的倾泻中销声匿迹。但她很快找回了自在,这里没有人,没有任何的观众,只有她和它。
芙宁娜清了清嗓子,把刚刚堵在嗓眼的东西通通丢开。她吟了极其清亮的短声,穿透了暴雨的轰鸣,短暂地叩问了黄昏的寂静。芙卡洛斯静静地看着她,站在她的身侧。远处山庄飘来华尔兹的伴奏,为夜色点缀了浅淡的前奏。芙宁娜闭上眼睛,安静地等着什么。
芙卡洛斯轻抚了下掌,漫天丰盈的水元素凝成无人演奏的乐器,它们看上去组成了一只临时弦乐团,依托这漫天的雨幕飘飘荡荡地蛰伏在芙宁娜的身后,那些琴弓架在弦上,似乎蓄势待发。
可是水有什么声音呢?
只有雨滴砸进海面的嘀嗒,溅在沙滩上、溅在树叶里、溅在重甲蟹蟹的壳上。水没有声音,芙卡洛斯和芙宁娜的心中飘起了声音。那乐音是水滴的简单奏鸣,没有规律,也成不了方圆。水的女儿却得到了潮鸣的鼓励。她往前踏了一步,终是吟唱了起来。
“若化水复回归途,令故土朝暮如初......向四季流溯,引万籁驰骛....”
无边的水元素再度汇聚成和芙宁娜别无二致的模样,芙卡洛斯代替了男演员,成为了芙宁娜无声的伴舞。她们不再拘束于歌剧设定的步伐,踩着雨水打落出毫无规律的水花,鞋跟下飞溅起一朵接着一朵的蝴蝶,张扬地消散在空中。
众水怜爱她,舍不得弄湿她精致的面容和衣装。
她的手杖撑着重心,接连旋转了好几个漂亮的弧度。无人在意的海面上,芙宁娜任性地把手杖丢给芙卡洛斯,在对方温柔的注视下蹦蹦跳跳,舞蹈不成章法,自由自在的晃动,纯水捧在掌心的小精灵,在无边水色中抽芽、长叶、含苞、盛放,直至尽兴而归。她张开双臂、仰着头为曲目落下了终礼,任凭雨水打湿了面颊。
最后,她转过身,眼睫滴落的水色随着弯腰的动作、同雨滴消失在裙摆的飘扬中。她对着芙卡洛斯的水凝体深深礼毕。
她爱如水默,故同去同归。
09
这暴雨来无影去无踪,待入夜时,乌云已经彻底散去了。
虽然天色黯淡,但芙宁娜和芙卡洛斯还是很认真地挑选着鸟蛋。用水流凝成聚光面,对着太阳观察了它们的内部,挑走了空空荡荡的死蛋。虽说如此,还是被愤怒的鸟妈妈追赶了两个山头。
终于,在湿漉漉的泥巴路上,芙宁娜一边大喊大叫一边不负众望地摔进了枯井里。
“呃啊啊啊啊芙卡洛斯!水不会淹上来吧!!”她尖叫到。
芙卡洛斯不声不响地控制着水元素凝成了软床,托住了芙宁娜:“不会。”
“蛋没摔坏吧!!”
“没有。”
如此令人安心的两个字。所幸芙宁娜只撞到了腰,不严重也故作“啊呦”叫唤了几下。
这个坑里能看到狭窄的星空,她揉了揉自己的腰,抬头向天空望去。银汉倒灌进她的眼眸,芙宁娜被惊艳地屏住呼吸。
她身边还有幽光星星,似乎是察觉到到有人一同栖息在这个黑暗的坑底,啪叽一下掉到了芙宁娜怀里,亮得更努力了一些。
“芙卡洛斯......你说,我以前看到的星空也是这么好看的吗。”
芙卡洛斯挤在芙宁娜身边,罕见地沉默了一下。
芙宁娜又笑了:“肯定因为我没有窝在坑底看过天空。摔个跤都能能找到这个完美的角度,不愧是伟大的我!”
芙卡洛斯应和说是。她一同望向铺开的在井口、那片从未改变过的虚假星空,又看了眼身边的芙宁娜,在她面前骄傲一叉腰,下巴翘得老高:“那是!也不看看是谁引得路!”
狭窄的空间和熟悉的芙卡洛斯带给她一种舒适的氛围,芙宁娜没有着急出去,反而悠闲地掏出信件,开始阅读起来。
“亲爱的芙宁娜女士,我是......”小朋友是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他清楚自己的职责,但偶尔还是会感到疲惫,在家族众人对他灼灼地期待中,连潜水的爱好也只能放在一边。在他眼里,芙宁娜女士不仅能在歌剧上有所作为,还把整个枫丹打理得井井有条,他由衷地敬佩芙宁娜大人。“关于成长的困惑,希望得到您的回信。”
芙宁娜很快有了主意,扯着芙卡洛斯刚神采飞扬地分享她的回信想法,半天没等到芙宁娜的旅行者打开元素视野找了过来。
被拉出井底时,芙宁娜回望了坑底的幽光星星一眼,先说了声“谢谢”,最后轻轻说了声“再见”。
与大家汇合后,芙宁娜不好意思地向担忧的各位道了歉。不需要多久,娜维娅的马卡龙在闲聊中就发出甜丝丝的气味,克洛琳德掰了一小块茶叶,毫不心虚地征用了莱欧斯利的茶叶。芙宁娜看见茶饼上梅罗彼得堡的标志,也从包里掏出印有沫芒宫标志的茶饼。
克洛琳德:“我猜这也是莱欧斯利向上经营给那维莱特的茶叶。”
芙宁娜表达了肯定:“可惜那维莱特只喜欢他的水。”
两人举着茶杯对视了一下,纷纷笑出了声。
在这场临时茶话会中,可怜的那维莱特和莱欧斯利,毫不知情地成为了淑女们话题的中心。
分享着马卡龙与茶叶,芙宁娜兴致勃勃地讨论起自己要给小朋友回的信件。
芙宁娜开始讲述她编织的故事。
芙卡洛斯温柔地注视着她。
“给亲爱的小朋友。”
——给自己。
“从前,有一只小水蛙。她来自大海,主动身负起守卫的职责,坐在井底观看小小的天空。她知道天空很广阔,但为了她的族群,她不能观看广阔的天空。她十年如一日地履行了自己职责,保护着所有人。终有一天,她疲惫地睡在井底,沉沉地睡去。”
——你创造了奇迹,但你只是累了。
“她本打算这么漫无目的地休息下去。但忽然有一天,她翻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另一只小水蛙给她的一封信。上面写到,走吧,走向天地吧,去看看世界,成长起来吧,亲爱的小水蛙。请别忘记我们最初的约定。”
——那地方终究太过狭小,你决定把自己拉出去。
——勇气只是被藏匿,它仍然坚韧、灼烫。
——自由之身的你,拨开云雾,只需要一点点鼓励。
“于是,她揉了揉惺忪睡眼,跳出了井底。她走过了汪洋大海,瀑布河流。她遇见了旅行世界的松鼠,同行有白色的气球小姐,和胃口很大的背包先生。他们来自广阔的陆地,小水蛙很喜欢他们的故事,并准备回去讲给她亲爱的朋友听。”
——你选择羁绊、承担责任、憧憬未来、创造故事,并用这些填满自己。
——你让自己投身世界,投身一切未曾体验的美好,并做出自己的回应,留下自己的印迹。
“她的同伴早已写下祝福:职责的坚守将成为你闪闪发光的优秀,与此同时,拥抱世界的你终将抉择出自己的路。”
——这不仅是祂创造你的初衷。
——这更是你的愿望。
“她给同伴回信:致、小水蛙。”
——你回信:致 Furina·de·Fontaine.
“我如你祝福,坚定地走在了自己的路上。你也要快快乐乐的,我们下次的茶话会可有的聊了。”
——“我做的很好。”
——当然,你做的很好。
“落款是她最忠实的朋友。”
——落款:芙宁娜。
“那小水蛙她们最初的约定是什么啊?”派蒙问道。
芙宁娜清了清嗓,一本正经道:“我,水神。复位,打钱。”
“?喂喂喂!!!”
“这个就自行想象吧,大家心里肯定有不同的答案。”芙宁娜乐得前仰后合。“最终的成稿还需要打磨完善,之后成稿上刊要来捧场啊,旅行者。”
10
它又何尝不知,它只是芙宁娜潜意识中【芙卡洛斯】的映射。【芙卡洛斯】已经死了。它的存在,不过是芙宁娜想要向【芙卡洛斯】证明,她活得很好、很精彩。芙卡洛斯也将一如既往地陪伴芙宁娜的一辈子。
在故事的最后,它轻轻书写下那个最初的约定。
┌┈
致亲爱的芙宁娜:
我,是你。爱你,永远。
└┈
、希望老米后续剧情里芙芙能更自由自在,看她乐我也乐
、想有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