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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鹊惊枝

【曦澄】 番外 | 余生

 正文【报答平生未展眉】

一个瞎逼逼的番外,没有车

可以准备大师球233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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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0日 二修


【余生】


这一年春天尚冷,暖流来得晚,本该是那三月飞纸鸢的时节,偏偏还残着些隆冬余寒。

翠翠早早地出门采买,着小二拉了一车新鲜食材回去,特意叮嘱他留下两条猪蹄,当做晚饭的备料。她挎着篮子,装了一些糕点,正走进巷口,就被张大娘拦了下来。

张大娘是这街上的媒婆,不是正儿八经地经营着,只是闲来无事,就爱看看这家姑娘,瞅瞅那家小伙儿,觉得哪对儿是她相中的搭配了,就上门去说道说道。久而久之,有成了佳话的夫妻上门来道谢,在...

 正文【报答平生未展眉】

一个瞎逼逼的番外,没有车

可以准备大师球233333

——————————

2018年8月10日 二修


【余生】

 

这一年春天尚冷,暖流来得晚,本该是那三月飞纸鸢的时节,偏偏还残着些隆冬余寒。

翠翠早早地出门采买,着小二拉了一车新鲜食材回去,特意叮嘱他留下两条猪蹄,当做晚饭的备料。她挎着篮子,装了一些糕点,正走进巷口,就被张大娘拦了下来。

张大娘是这街上的媒婆,不是正儿八经地经营着,只是闲来无事,就爱看看这家姑娘,瞅瞅那家小伙儿,觉得哪对儿是她相中的搭配了,就上门去说道说道。久而久之,有成了佳话的夫妻上门来道谢,在大伙儿中间念叨那么两句,旁人对张大娘便刮目相看了。

就连她自己,也以此为荣起来,时不时就有心撮合街上单身的男男女女,好像那一杯喜酒里有她莫大的功劳,她就能多攒下些功德。

她逮着翠翠,开门就见山,客套都省了,“翠翠啊,你江大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老婆子我上次给他介绍的那个,凤祥庄的孙丫头,那姑娘多好,身段好,性格也温顺,他怎地也不给我个回应啊。”

翠翠就怕这个,这还是她给起的头,大哥闷不做声瞪了她半日,叫她出了一身白毛汗,再也不敢当面说这事。

“大娘,多谢您好意。我看大哥他现下还不想思量这些事,我再同他说一说。我给您道歉了,改明儿,我也给孙姐姐道歉去。”

张大娘眯着一双肿眼,眉头上的褶子能掐死苍蝇,将信将疑,“你大哥来咱们这儿两年了,我可从来没见他对哪家姑娘上心过。去年年底,益和堂的修燕姑娘去你家送醒酒茶,还被他拒之门外了。你说说,温柔的他不喜欢,这直爽的他也瞧不上,他到底喜欢哪样的?你说出来,大娘我肯定找得到!”

翠翠连连推诿,寻了个理由赶紧跑了,走到半路又叫人给截下来,正是修燕。

修燕是女大夫,性子直率爽脆,带着韧劲儿,翠翠也想过,她或许是江大哥喜欢的类型。但那人仍旧不理不睬,女孩子家不顾矜持,送药上门,他冷眼一顾,连声谢谢也不说,又跑去喝酒。

“燕姐姐,你又有什么事呀?”翠翠对修燕怀着愧疚,这愧疚是从江澄那里担下来的,不知不觉,替江澄还债似的。

修燕笑笑,明眸皓齿如花一般绚丽,神神秘秘道:“我今次不寻你家大哥。”翠翠听了此话,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她道:“听说店里来了个新账房?”

翠翠倒吸一口凉气。

江澄的客栈开在巷中,偏里,若非寻着名头来,几乎找不到。厨娘和翠翠当初问江澄这店的名字,江澄摇着宿醉之后昏沉疼痛的脑袋,说:“随便吧。”厨娘来自云梦,云梦多水泽,莲花菡萏大片大片的长,厨娘想着江澄也是云梦人,便定了个名字,叫莲花苑。

装匾那天,江澄盯着这名字看了许久,厨娘生怕他不高兴,谁知道他也只是笑了一下,又继续喝酒。

厨娘手艺好,莲花苑的云梦菜渐渐出了名,许多人愿意拐道进来尝鲜儿。鲜香麻辣,确实与姑苏当地菜肴大相径庭,令偏好这口的人连声叫好。

大伙儿都知道江澄是莲花苑的掌柜,但他从不管事,成日醉醺醺的,一身武艺,谁都惹不起,跟镇宅貔貅一样的作用。

除了这个貔貅,店里就一个厨娘,一个丫头,一个小二,还有一只猫。翠翠就是半个掌柜的,那小二是开店之后招来的,四个人一家店,不温不火,勉勉强强,就这么过了两年。

今年开春的时候,那店里忽然冒出一个账房,白衣净面,长得相当好看。这账房平日甚少出来活动,偶尔收拾客房,或者在厨房里打下手,身兼数职。但晓得的人都知道,大掌柜不喜欢他。有个黄昏,江澄曾拿剑把这人赶出来,包袱都扔了出来。

那人怕是观音转世的好脾气,不急不躁,不怒不恼,慢吞吞将东西收拾了,敲门叫翠翠放他进去。翠翠怕是得了令,不能开门。隆冬的尾梢里,那人就这么站到了后半夜,身上冻得直打颤,手指又红又僵。那门“吱哑”一声开了,江澄黑着脸把他拽了进去。

饶是如此,江澄仍不喜欢他,看见只当没看见,平日里从不和他说话,哪怕眼神对上了,也冷淡地移开。八卦之心人皆有之,此情此景叫人挠心抓肺,恨不能一探究竟,好编一出传奇话本,送与那茶楼说书人拍案一念。

而所有消息的突破口,就是同一屋檐下的小掌柜翠翠。

修燕摆了明儿是来探听消息的,翠翠堆出一脸苦笑,道:“燕姐姐,你能不问吗?”

修燕通情达理道:“我不是在问,我是在确认。”

翠翠梗着脖子:“你莫问,我一句话也不能说,大哥会掐断我脖子的。”她逃也似地护着篮子跑了,修燕在原地跺脚,眼珠儿转了一圈,不知又起了什么主意。

翠翠跑回店里,小二卸完了货,正在擦桌。那万年不理账的大掌柜,端坐在柜台后,叼着杆笔写写画画。

“大哥,你起来啦?”翠翠惊奇,这厮以往日上三竿才起,浑浑噩噩,她励精图治才没让莲花苑关门大吉,怎么今日突然勤快起来。

江澄写了几个菜名,又把笔甩了:“加几个菜,有人说咱们菜太辣,吃不下。”

他说完这句,偏巧通往后堂的帘幔一抬,那看着就讨厌的账房出来了,一只耳朵听了半句话,眉眼就展开了。江澄没好气的“哼”了一声,径自往楼上去。翠翠将新菜名挂在墙上,咂摸着这个“有人”到底是谁。

那账房将柜台上的账本放好了,道:“翠翠,我今日出门一趟,午饭就不回来吃了。”

翠翠应了,本想问他晚饭吃不吃,她特意留了两条猪蹄,一转头,他已经不在店中了。

 

姑苏城中最大的酒楼百尺楼,设六楼上百座,能上三楼以上者,非富即贵。修燕悄悄跟着那个神秘的账房,眼看他进了百尺楼,不死心地追进去,却见小二将他引上楼。她的眼睛一层一层追,直过了三楼,又上了四楼,忽然有人撞了她一下,再回神时,人已经不见了。

修燕又惊又气,一提裙摆跑回了莲花苑。

百尺楼的顶层只有一张桌子,每天只订出一单。虽不是城中最高的楼,地理位置却是最好,能将半个城的风光一览无余。桌前坐着一人,衣着考究,腰间琅珰品质不凡,见人来了也不相迎,举起酒杯遥遥致意,“随意。”

莲花苑的新账房蓝涣走过去坐下,桌上酒菜皆齐,他不着急开口,却也一筷未动。直到那人喝了三杯酒,长叹一声:“姑苏城中好风光,怪不得你想回此处,荣华富贵也不要。”

蓝涣笑道:“荣华富贵,本就是过眼云烟罢了,抓不住也留不下。”

那人似乎不太想听这些,睨着眼睛上下打量他一番,道:“‘老爷’不放心,叫我来看看你有没有饿死。这不是挺好的嘛。”蓝涣无言以对,只好替他斟了杯酒,道:“既然都放我走了,又何必再来过问。”

“蓝涣,你未免也太令人寒心。”那人有些愠怒,蓝涣却只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两年前,‘蓝涣’就已经不在人世。”

两年前他助当时的太子扳倒劲敌三皇子,以身为祭,招天下口诛笔伐,并让蓝氏从这场权斗中全身而退。

如今,他才算得上完全自由。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当今的圣上想监视他,还不是易如反掌。蓝涣倒了杯茶,分外平静,“我不会与归隐的蓝氏联系,也不会再涉足一切纷争,他若还存一分旧日情谊,就请放手吧。”

那人举杯的手顿住,望了他半晌,才道:“少爷是真心希望你能回朝堂相佐,君之才,可济天下。”

“你错了,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应该是揭过去的那一页,在新朝里……不应该出现。”

那人抿了口酒,慢慢咂摸他这句话,末了仍是悠悠一叹,“罢了,早知道你会这样说。其实‘老爷’只是让我来给你送药,宋神医给你配了几个方子,通血脉,破坚积,轻身延年。喏,拿着吧。”

他递过一个大包袱,似是十分嫌弃浓重的药味,迅速撒开了手,又道:“你当初走得急,连这药也不愿等,啧啧啧,想不到惊世才子对心上人这般看重。”

蓝涣道了谢,眼神变得柔和,“此药治身,他治心。”

 

蓝涣在百尺楼吃了午饭,又陪同那人在姑苏城中闲逛,捞了不少好物件,一并带回了皇城。他归家之时,晚饭刚过,走至店门口,见大门已关,小门开着,翠翠坐在门槛上,托着腮,一脸不高兴。远远看见他,翠翠起身转了进去,好似更生气了。

蓝涣不明所以,跟着进门,大堂里一桌残羹剩饭,翠翠噘着嘴收拾,也不与他打招呼。他不晓得如何惹到这姑娘,只好赔笑道:“翠翠,晚饭吃过了?”

翠翠干巴巴道:“吃过了,没给您留。”她抱着碗碟转入后厨,蓝涣哭笑不得,将店关了,上楼敲开江澄的房门。

江澄就在屋里,天将暗未暗,他点着一盏烛灯,擦着宝剑。见他入门来,只瞪了一眼,大有不想理会的意思。蓝涣顶着压迫关门落座,道:“我方才在楼下看见翠翠,她怎么不太高兴?”

江澄“哦”了一声,道:“今天是她生辰,厨娘炖了一锅猪蹄,她本想一起吃顿饭,但人没齐。我回来她就闹脾气,也不知怎么哄。”

蓝涣琢磨了一下他的话,抓到了重点:“你也出去了?”“我……”江澄一顿,截住了话,只冷哼一声。蓝涣立刻就明白了,“你跟踪我?”

江澄把剑拍在桌子上,道:“谁有那闲工夫跟踪你?还不是修燕跑来说……”

“修燕?就那个给你嘘寒问暖的女大夫?她跟你说什么了?还是又送了什么药?”

“跟你有什么关系。”江澄没留意,这人追问的当口还慢慢凑近,他一抬头就看见蓝涣一双含笑的眼睛盯着他。蓝涣又低了一点头,道:“当然有关系。”他抬手去撩江澄鬓角落下的发,被一巴掌打开,江澄走到窗边,淡漠神情下压抑着悲苦。

“和你无关。我江澄的事,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蓝涣站在桌边,微弱的烛火映着他半张脸,影影绰绰间,有些伤怀,“阿澄,自你见到我之后,你便不愿意理睬我……”他缓步走向江澄,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贪看他的轮廓,“我能否问一句‘为什么’?”

江澄冷笑一声,目光仍投向窗外,天井中传来捣衣声,隐隐夹杂着少女嘤嘤抽泣。许是最依仗的大哥都不在乎自己的生辰,一颗婉转的心幽怨起来,连带着也埋怨起蓝涣。

蓝涣长叹了口气,道:“我不知如何哄翠翠,也不知如何哄你。”

江澄低垂了眼,依旧一言不发。蓝涣无奈,“若你是想知道我为何诈死,我细细说与你听。”

桌上的烛火烧断一节,烛蜡滑落,泪一般凝结。火光暗了又亮,一室沉寂中,江澄默然抬眼看他。

那一年若不是蓝涣诈死,恐怕难以将三皇子推到舆论的风口浪尖。美人图已引起先帝的疑心,此时一把火将人证物证都毁了,反而能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并且催生它发芽。他的诈死,也是为了蓝家能退出朝堂下的引子。若非如此惨烈的“牺牲”,恐怕先帝也不会轻易应允丞相告老还乡。伴君如伴虎,蓝家人深谙此道,今圣在太子时便有所忌惮,他不会让天下学子有一个唯一的榜样,那样太危险。

藏书阁的大火是蓝涣玉石俱焚的一计,他的本意是赴死,一命平波澜。今圣与蓝涣曾是知交,虽然提防,却还是不忍心要他性命。在大火中昏迷过去的蓝涣,醒来时已在暗室中,太子同他做了最后一个交易。他喝下假死药,蓝家人将他的“尸体”带回办完了葬礼,下葬时是一副空棺。在蓝家为官的人陆续退出朝堂的两年里,蓝涣以谋士的身份居于太子府,以此为质。

要挟,或者保护,都只是一个借口。扳倒三皇子后,太子监国,从蓝涣处又得了不少治国方略,直到登基后,才放蓝涣离去。

当年在大火中吸入太多烟霾,蓝涣患上了咳喘,在宋神医的调理下渐渐康复。他一得自由就回了姑苏,连药也不曾带上。

“今日那人是大内侍卫,从前与我们一起长大,他只是来给我送药而已。”蓝涣说完,仔细观察江澄的表情,那人却还是一副冰冷疏离的模样。他实在忍不住执起他的手,压在自己心口,“阿澄,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江澄默不作声,深深看了他一眼,用力把手抽了出来,偏头去看闪动的影子,许久方道:“蓝涣,在我心中,你还未‘活’过来。”

他说完就走了,蓝涣立在原地怔忪,一时之间满头雾水,只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深切的寂寥。他欲追上去,推开门就看见白色的大猫坐在门口,舔着爪子。蓝涣俯身欲抱起它,岂料这猫任性得没边了,忽然就朝他亮了爪子,在手背上留下两道红痕。

红痕正好覆盖在他手背的疤上,那疤痕已经浅淡,几乎看不出来。蓝涣忽然之间明白,江澄到底在意的是什么。

生死哪里是如此容易跨越的东西?昔年江澄以为他惨死,黯然神伤,痛心断肠,他都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如今他回来,轻轻飘飘一句“诈死”,就能抚平了这么多年来的伤痛吗?

蓝涣走到院子里,翠翠将衣裳晾了,正眉开眼笑地捧着一根发簪。见他过来了,翠翠向他展示到:“兰大哥,你瞧,这是大哥送我的,好看吗?我还当大哥忘记了我的生辰,原来他是去给我买礼物了。大哥的记性那么好,我的生辰说一遍他就记住了。”

蓝涣心中一动,借着微弱的光看她手里那根碧玉桃花簪,微笑道:“我不知今天是你生辰,你可别怪我。”翠翠的心情好得不行,大方的原谅了他,“不碍事不碍事,本来也没说给你听。你知道吗?比起收到礼物,我更开心的是,大哥最近越来越好了。”

“怎么说?”蓝涣蹙眉看她。

翠翠叹了口气,道:“你不知道,两年前我们在这里开店之后,大哥每天都借酒消愁,天天喝得神志不清。他喝醉了就练剑,砍了院子里好几棵树,有一次还削了毛毛的一撮尾巴毛。

“大哥是个苦命人,我也是。后娘不喜欢我,将我卖了,是大哥救下我。他没说过认我做妹妹,但我心里就是把他当亲哥哥。他说他无父无母,一个家人也没有,我说我当他的家人,照顾他一辈子。

“厨娘说,他心里有个人,对他很重要,但是那个人也许已经死了,永远见不到了。大哥心里苦,又忘不掉那个人,才总是喝酒。不过,一辈子那么长,总有一天他会忘记的,到时候就不苦了。所以在那之前,我得好好照顾他。”

翠翠捧着簪子,笑了起来,“最近大哥不喝酒了,还会看账本。有一天我看见他在厨房里笑呢!真的,我从没见大哥笑过。你来了之后,就好多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真好看呐……”

 

江澄坐在屋顶,今夜晴朗,抬头可见繁星闪烁,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

从前觉得一辈子很短,他为自己设想过无数可能,也许成为刀下亡魂,也许饿死街头,也许天涯无归,也许偏安一隅。人是贪心的动物,遇上蓝涣之后,所有结局,他都忍不住去美化。得到又失去的感觉,太过痛苦,尝过一次剜肉剖心的痛,再面对选择的时候就会迟疑。他怕,这只是一次醉酒的一场梦,醒来之后,还是他一个人面对碌碌红尘。

毛毛踩着轻巧的步子过来,竖着尾巴,伸长脖子蹭他的手臂。江澄把它捞在怀里揉,忽然闻到底下窜上来一股鲜香,爽辣酥麻,引人食指大动。

江澄抱着猫翻身下房,走进厨房,见蓝涣一身白衣,正忙着往碟子里盛菜。

此情此景,有记忆重叠的熟悉感,生命里的初相逢,那人也是如此在灶台前忙碌着,对他一剑封喉的威逼,不紧不慢地说……

“好汉饶命。”蓝涣一步步凑近了,见他不躲不避,最后大着胆子一把将人搂住,“侠士要如何惩罚我,只管说。”

江澄沉默。

蓝涣叹了口无可奈何的气,与他额头相抵,道:“阿澄,对不起,害你伤心难过,我真是个大混蛋。但你放心,此生我绝不再负你,给你做一辈子水煮肉片,好不好?”江澄终于忍不住破颜轻笑,从那人身上传来的烟火气息如此真实,他忍不住想,就算是梦,那也让他一辈子别醒过来吧。

重逢后头一次见他展露笑颜,蓝涣忍不住低头吻他,被夹在二人中间的毛毛不满的大叫了一声,江澄低头撸猫,将蓝涣晾在了一边。

翠翠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兰大哥,你说要给我做寿面……”

江澄抱着毛毛走到一边,仍是不愿看他的样子,但眼梢晕着欣然喜悦,一瞬间他觉得江澄身上重重冰凌终于消融。

门外忽然又跑进来一个女子,咋咋呼呼喊道:“江澄!你们那账房是不是偷了店里银子出去喝花酒了?咦,你也在,哟还会做菜?”

“燕姐姐你说什么呀?兰大哥正在给我煮寿面呢。”

“兰大哥?你叫什么?从哪来的?”

蓝涣揉了揉眉心,苦笑着接受二女的盘问。江澄站在一旁抿唇,轻轻笑了起来。

 

那个叫“莲花苑”的客栈,有个凶神恶煞不近人情的大掌柜,有个相貌端庄温柔和蔼的账房,有个聪明活泼的小掌柜,有个手艺地道的厨娘,有个没什么存在感的小二,还有只护短的猫。

热闹非凡,又怡然自得。

清晨江澄推开窗户,正对着天井,院中种下的枇杷树在抽叶,浓绿里几张嫩翠分外惹眼。翠翠起得早,一边清洗蔬菜,一边哼着歌,歌声袅袅,轻快飞扬。

忽然有人从身后拥住他,下巴搭上他肩头,侧头在他脖间亲了一口,“你还真起得来。”江澄愠怒地不理睬,天边的晨曦正好透过来,耀得满眼金光灿烂。

厨娘端了一大锅馄饨,招呼人吃早点。翠翠一抬头,就看见窗子里的两个人,欢喜地叫到:“兰大哥,你说今天要做姑苏糕点给我们吃,快下来呀!”江澄用手肘捅了一下身后的人,这人像长在他身上似的一动不动,只肯抬头遥遥应答:“知道了,就下去。”

他偏头在江澄脸上亲了一口,紧贴着脸嚼耳根,“你想吃吗?”

江澄斜了他一眼,嗤笑:“就怕你做砸了,毁了在翠翠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形象。”

蓝涣笑着牵他的手下楼,道:“你看着,我定然不会做砸了。”

江澄也笑道:“那就走着瞧。”

 

韶光憔悴老,飞红坠地冷。萧瑟从此逝,炊烟寄余生。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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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小后续 【长相忆】

别鹊惊枝

【曦澄】 报答平生未展眉 (丞相公子x江湖杀手)

*回应点梗,古代架空,丞相公子x江湖杀手

*妹子的原梗是这样的:蓝涣是丞相之子,为了讨母亲欢心,虽然不吃辣还是练了一手好川菜。江湖第一杀手澄哥因为某个原因躲在蓝家小厨房准备刺杀涣哥,肚子饿本着吃饱了好干活儿伸出第一筷,然后就是一个吃货杀不了厨子的故事。

*很欢脱的感觉对不对。嗯,但是我写的时候,它的调调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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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0日 二修


《报答平生未展眉》


【正文】


春天的雨夜里,江澄进了皇城。巍峨宫殿远在高墙之后,天子脚下,夜色也分外不同。千家万户屋舍俨然,寂静里多了一丝庄严肃穆,他独自...

*回应点梗,古代架空,丞相公子x江湖杀手

*妹子的原梗是这样的:蓝涣是丞相之子,为了讨母亲欢心,虽然不吃辣还是练了一手好川菜。江湖第一杀手澄哥因为某个原因躲在蓝家小厨房准备刺杀涣哥,肚子饿本着吃饱了好干活儿伸出第一筷,然后就是一个吃货杀不了厨子的故事。

*很欢脱的感觉对不对。嗯,但是我写的时候,它的调调就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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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10日 二修


《报答平生未展眉》

 

【正文】

 

春天的雨夜里,江澄进了皇城。巍峨宫殿远在高墙之后,天子脚下,夜色也分外不同。千家万户屋舍俨然,寂静里多了一丝庄严肃穆,他独自一人踏着房顶的青瓦缓行,像猫一样轻灵,没发出一点声响。

只有雨滴打在衣料上那瞬间碎裂的声音,似乎成了他最大的破绽。江澄并不着急,这春夜急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他抬目远眺,千家万户沉浸在黑暗里,偶有一处屋檐下悬挂的灯笼,经雨水朦胧了的光芒,影影绰绰,像一只扑闪的萤虫。

雨势小了一些,江澄飞身落地,在挂着一个红灯笼的门前停驻,仔细寻到门槛上的三道红色划痕,一长两短。他抬手叩门,两长一短,不消片刻,有人开门迎他入内。他走进去的时候,弹指熄灭了屋檐下的灯笼。

室内只点了一盏油灯,豆大的光芒尽数照在江澄脸上,年轻的剑客带着不符合年龄的沉稳阴冷,那双眉细长,轻轻蹙在一起,在思量什么,谁也不知道。他习惯闭着眼睛,尽管如此也藏不掉他的锋芒。

这个人,总是像芒刺一样,很难想象有什么能让他软化。软得像蜡烛那样,焚身之后,还会流泪。

“任务我想你已经接到了,不需要我再赘述一遍。”为他开门的人,是这个房间里的第二个人,而他们的对话,不可以落入第三个人耳中。

江澄浑身湿透,但并没有透露出不适,他抱着剑,睁开了眼睛,如孤狼悠悠转醒。

“我只想问一句,此人非死不可吗?”

那人道:“非死不可。”

“为何?”

“为国。”

江澄嗤笑:“冠冕堂皇。”

那人似乎不满他的态度,只道:“你只管拿钱做事,你现在可不是什么莲花坞的少庄主,只是一个拿钱卖命的刺客。”

江澄不以为意,甚至笑了出来,他条件严苛,为人孤僻,武功却是整个组织里的尖上尖,若非是事态紧急或目标身份重要,绝不会动用到他。但他只字未说,他起身离开前,那人递过来一幅画卷。

“得手之后,立刻离开皇城,拿着信物到城外柳坡。”

画卷之上,俨然绘着一位玉树临风的人物,以容之端华可称“绝艳”。江澄看了几眼,放在油灯上,细小的火苗攀爬上来,将画卷吞噬成灰烬。不管那是个多么英俊潇洒,或美艳无双的人物,在他眼里,只不过是又一个刀下亡魂罢了。

他跨出门槛前,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冷冷掷下一句话:“莲花坞,轮不到你来评头论足。”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灯就灭了。随着灯芯一起落在桌子上的,还有一缕头发。

那人反应过来,鬓边冷汗淋淋,门口已不见人影。

 

江澄穿雨而去,身形疾飞,在这场夜雨的尾声里,落在一处雕梁画栋的府邸房顶上。下方几个家丁巡过,江澄俯身藏匿,眼角忽然掠过一点纯白,一手已然将剑出鞘,才发现那是一只缩在瓦片下的幼猫。

许是刚出生不久,不知为何被遗弃此处,淋了一夜雨,一身白毛沾湿,幼猫瑟瑟发着抖,眼睛也睁不开,“咪咪”小声叫唤,十分可怜。

他本无意留心,却还是将幼猫提起来,揣在衣襟里。贴近体温,幼猫胡乱扒拉了一下,蜷缩在他怀中沉睡。

底下的家丁走过去了,江澄思量着是否先去落脚,明日再来,赶了一天的路,他腹中空空,料想打起架来饿到手软,该是多么丢人的事。更何况,幼猫体弱,若不赶紧寻个温暖干净的场所,恐怕挨不到明天。

正在此时,下方瓦片间传来阵阵异香,似有热油浇在野山椒上,炸出一股窜天的酥麻爆香,江澄是云梦人士,偏好这一口鲜辣,当即腹中击鼓连连。

他烦躁地想这个点做菜的厨子是不是故意的,私开小灶?又或者府上哪个难伺候的大老爷非要半夜吃辣食。思前想后,他在忍痛离开和打晕厨子之间,选择了后者。

揭开瓦片,一室暖光泄出来一束,那香气愈发浓郁,江澄俯身细看,偌大厨房只有一个白衣人在转悠忙碌,看着不似下人,但身形文弱,怎么也不似武艺高强之人。

那人掌勺勾芡,一道水煮肉片盛出,辛辣的香气和烟火气一通熏蒸过来,他毫无防备吸了一口,呛咳连连。眼泪逼仄而出,放下汤勺时,耳中听得一声剑鸣嗡响,脖间便是一凉。

有人在跟前不远处,冷涩开口:“别出声。”

江澄言罢心想,自己也有“鸟为食亡”的一天,为了吃个味儿,威胁一个厨子。实在不行,打晕了厨子,吃饱了就走,谁也不知道他这一浓墨重彩的一笔。

那厨子倒是镇定,十分配合道了句:“好汉饶命。”

灶台上的火还未灭,偶听得见柴火噼啪作响,二人对峙了片刻,那厨子悄悄睁眼,江澄手一颤,划了他脖间一道细细的血痕。

哪里有厨子长得这么好看,火焰扑棱的光里,那人浅抿着唇,拿捏着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微眯的眸子拦不住潋滟的光,悠悠凉凉。江澄想,我不过是劫食,并不打算劫色,厨子长得好看又如何。

要是手艺不行,他就用剑在这人脸上写上“难吃”。

江澄垂下剑,思索片刻,道:“你自己打晕自己,或者我打晕你,选一个。”

那人道:“多谢好汉,我选‘三’。”

“没有‘三’。”

原本周身的寒气在火灶旁烘烤,散去了一些,温暖从来压制不住饥劳困苦,腹中酸水翻涌,憋出一声闷闷不乐的动静来,江澄置若罔闻,却见那人愣了一下,唇边笑意愈发浓。

“这不就是‘三’么?”那人放下卷起的袖子,端起水煮肉片,江澄的剑再次抬起来架上他的肩。他收敛笑意,道:“笼屉里还剩几个馒头。”

他抬眼与江澄激射而来的视线碰撞,片刻的心照不宣后,江澄道:“你最好别耍花样。”

“不耍,小人不敢。”

长剑传递过来的温度冷冽如冰,执剑的男人理直气壮,紧紧绷着一张脸,忽然听到一声柔软脆弱的叫唤,他怀中钻出一只白色幼猫,扒着男人湿淋淋的衣襟,伸出粉嫩的舌头舔了舔他的下巴。

余光里,那冷肃的剑客轻轻蹭了蹭幼猫的脑袋,唇边勾起一小点涟漪,说:“别急。”

那一零星的温情脉脉,迅速隐没,放大起来成了讥嘲:“我哪里担得起丞相公子的一声‘小人’。”

那人忽而被点破了身份,不急不恼,只缓缓直起腰身,道:“那就恕在下,招呼不周。”

江澄冷声道:“丞相公子蓝涣,今年的新科状元,人称姑苏大才子,圣上亲封的‘泽芜君’。怎么沦落到厨房里干这等粗活儿。下次来干活儿,别穿那么贵衣服,脏了浪费。”

蓝涣将手中的水煮肉片放在一边,随意振振满布折痕的袖子,那上边用隐线绣着蓝氏传家的云纹图案,非宗亲子弟不可用。但偌大蓝府,宗亲子弟不会只有他一个。

“你怎知是我?”

江澄的剑在一室温暖中迸射寒光,剑尖直指他心口,嗤笑道:“我便是来杀你的,如何能不知道你的样貌?”不得不说,真容比画上还好看些。

蓝涣倒是不慌,只道:“侠士既是来取我性命,又为何要手下留情?”他余光溜向那碗喷香的佳肴,道,“莫不是想吃饱了再有力气动手?”

江澄看他武艺全无,只一张巧舌如簧的嘴最有能耐,冷冷笑道:“我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能先收了你的命。既然将你留下,自是有话问你。”

蓝涣背过一只手,临危尚且气度不减,他的勇气来自面前之人,虽是冷剑在手,冷面煞神,却没有杀气。他不过是赌一把,这个杀手,兴许并不在意他的命。

“愿闻其详。”

“我有心想知道,深更半夜,蓝大公子怎会有兴致下厨房?据我所知,你们蓝氏尚清淡寡素,忌荤腥辛辣,滴酒不沾,你这菜是做给谁吃的?还是说,坊间传言皆是虚的,你蓝大公子当面一套背地一套,为博个好名声而已。”此话讥讽之意直白露骨,江澄有心拆台,自不会嘴上留情。

蓝涣怔愣片刻,似是没想到他会在意这种小事,温言道:“家母尚在之时喜辣,奈何疾病缠身,吃不得这等辛辣口味,有时候忍不得了,便亲自溜到厨房掌勺,我偷偷见过。自她去后,怀念她之时,我便会来做那么一道辣菜,思之敬之,不枉为人子一场。”

母亲此生不过想得个健康的身体,他却无能为力,成了一生之憾。年年学一道辣菜,只做不吃,他从不尝那味道,却总被呛出泪来。他也不知道做得好吃不好吃,年年祭祀从不摆辣菜,母亲在天有灵,怕也是想偷鲜的。

脖子上剑光一闪,眨眼之间长剑入鞘,江澄轻蹙眉头望他,心里可惜了一番,如此说来,这道菜是吃不得了。

“我不知你是不是编来唬我,只为担那孝子之名。也罢,明日我再来取你性命,你且再睡个大头觉吧。”他将怀中幼猫压了回去,当真转身就走,屋外雨已经停了,檐下滴答落水,在石阶上砸出琉璃花朵。

他浑身湿透,身形颀长劲瘦,背影萧索,渗出孤绝的凉瑟,足尖轻点,离开了蓝涣的视线。蓝涣缓缓舒出胸口的那团气,端起水煮肉片放在案桌前,点上三根香后踱步走向屋外。

这一把,他到底没赌输。

雨后夜凉,茫茫蔼蔼的流云乱披,万籁俱寂。

 

厨房里有一个身影在忙碌着,切菜很吃力,尽管刀功不错,但那块精铁仿若有千钧重,只提了一会儿,她便满头大汗。热锅,添柴,大火煸炒葱姜蒜,再加一勺浓香辛辣的酱料,这香气几乎不会出现在这间厨房里,甚至是这个清冷的家中。像一股叛逆横冲直撞,窜进蓝涣的鼻子里。

他忍不住动了动小鼻子,打了一个小喷嚏,就惊动了厨房中的妇人。妇人做贼心虚地四处张望,见只有他一个白白嫩嫩的幼童躲在门外偷窥,便招手唤他入内。

那是蓝涣此生头次品尝如此辛辣的味道,母亲眉开眼笑,替他拭去眼角被辛辣呛逼出的泪水。她常年因病气而苍白的脸颊,似是被热辣口味烘出两抹娇红,和平时不太一样。但这样的母亲,多了一些生气,精神似乎更好,他很喜欢。

那转瞬流光的静好,如花开花谢终有时,终究还是凋零了。留在心间的是朱砂烙印,记忆中除却母亲疾病缠绵时的哀愁,只有那一抹偷来的亮色。

蓝涣睁开眼睛,蒙在眼睛上的雾气破开一道晶亮的口子,天光耀眼,已是白日。一夜旧梦只不过得来枉然凝眉,睁眼仍是这纷乱天下,这不得自由的人世。

他稍微从怔忪中醒来,才发觉那道横亘在脸上的光不是天光,掀被下床,见一人端坐茶几上,用削下来的床帘一角,擦拭着宝剑。仍是一身暗色衣裳,落发披散肩头,利刃削出的轮廓,冷清孤傲,不紧不慢道:“蓝大公子起晚了,叫我等了好久。”

蓝府非寻常人家,守卫森严次于皇宫,此人进出自如毫无声息,武功之高,够要他蓝涣十条性命。但不知为何,他却觉得此人并无恶意。蓝涣吊着心神,与他周旋,既恐生出变数,又无法揣测这江湖人的心思。

“是在下失礼,容在下更衣,请尊驾移步。”他说罢转入屏风后,也不管江澄是个多么厉害的威胁。待他出来之时,江澄坐在窗下矮几前,已有几分不耐。

江澄将那宝剑横在桌上,直直盯着蓝涣在对面坐下,开门见山道:“昨日我说,今日来取你性命,你可准备好了。”

蓝涣只看了他一眼,倒出一杯茶来,道:“在下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有几个问题,劳烦侠士为在下解惑。”

江澄杏目眯得狭长,指尖在桌面叩击几下,道:“说吧。”

蓝涣道:“何人想取我性命?”

江澄睨他一眼,嗤笑:“何人?半个朝廷的人,都想要你性命。如今朝局动荡,皇帝垂暮,太子监国,蓝氏作为三朝世族,当拥护正统,以承天命。你身为新科状元,却只求了个太学太傅的闲职,说得好听的,叫避绕朝局,潜心授业,说得不好听的,叫扇动学子,掌控舆论。在有些人眼里,你该杀得很。”

蓝涣喝下半杯冷茶,心中已然清明。当今朝局,左不过是储君之争,三皇子依仗军功,有心与太子抗衡,渐成对立之势。蓝涣有心想当不入仕的文人,却仍有人处心积虑要他的命。只因为他蓝家乃百年大家,天下文人学士顶礼膜拜,他蓝涣,更是圣上钦点的“栋梁才子”。学子之中声名远扬,亦有论调称,得之可得天下。

他自知不好在漩涡中安然无恙,退一步,却也不得海阔天空。有人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早就知道自己有这一天。只是心有不甘罢了。

这一生,不甘的事情太多。

他蹙着眉陷入了沉思,江澄出乎意外,不曾出声打扰,任由他一展愁索。眉宇之间愁云惨淡,清澈的眸中倒映隔夜浓茶醇厚的颜色,那茶早已品不出什么味了,他却还放在舌尖上细细的咂摸。

说来好笑,外人眼中风华万千,满腹经纶,一代温润才子,这般愁容却只能在一个要杀他的江湖人面前展露。或许是人之将死,再无挂牵,如此想来,既释怀,又不甘。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也要问你一个。”江澄把玩着上好的紫砂陶杯,状似不经意,目光却意味深远,“我来之前问我上头的人,为何要杀你,那人说,是‘为国’。”

他替自己倒了一杯冷茶,对上对方投来的疑虑讶异,道:“我虽是一个江湖中人,以刀剑说话,以武力为尊。但若你是一个大恶人,我杀了你,就是救苦救难,心里也畅快。若你是个大善人,我杀了你,就得造人唾骂。虽然我不甚在意名声,但也想知道,杀了你,于国到底好不好。”

江澄目光如刺,直逼入对方眼底,不自觉带上些许怨愤。他从云梦来到皇城,一路上见多了天灾人祸,饿殍遍野,他不明白的是,放着天下百姓不管,文武百官争着谁当皇帝有什么意义?

而他要来杀的这个人,居然是个可以左右天下局势的人。简直笑话。

“你深居简出,对储君之事避而不谈,旁人如何说道我不清楚,在我看来,却与缩头乌龟无异。”江澄撂下一句嘲讽,却见那人也笑了起来,笑得不甚有力,紧跟着一声叹息。

“你说的对,蓝某,自惭形秽。”蓝涣站起来,手中捏着那只茶杯,力气大到杯口出现一丝裂痕,他心口也被直白露骨地撕出一道口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如今这般颓唐隐忍,又是否真的是最好的选择?

江澄不知他心底周旋,倾杯将一杯残茶倒了,瞧着那汇聚在黄花梨木矮几上的茶水,倒映出自己一副愤世嫉俗的样子来。他自嘲地笑笑,朝局动荡也好,百姓受苦也好,他似乎什么也做不了。就连他自己,他也拯救不了。

这一生,无可奈何之事太多。

王权富贵是祸,声名远扬是祸,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从前是江湖世家里无忧无虑的少主人,一夜之间倾覆所有,追究数载,剑下亡魂无数,只得来了一个“江家势大,恐损我名利”的理由。

悲凉无奈,令人发笑。江澄自背负血债踏入江湖之日起,便再不信世间情理道义。他即便是信了,又能做些什么?这剑不杀忠义之人,这手不沾良善之血,是他的底线,也由此时刻提醒自己,全家人的死究竟是为了什么。

残茶蔓延,聚成一条细流,从矮几边沿流下,被一个裂口的茶杯接住。江澄抬眼,见蓝涣立于身前,眸间清亮,藏风匿月,他心底可惜此人大好才华止步堂屋之中,心底所剩无几的犹豫也消磨几尽。

蓝涣接满那杯茶,放于桌上,道:“侠士,我想买自己一命。”

江澄愣了片刻,讥笑出声来,他道:“你用什么买?”

“用这杯残茶。”蓝涣对上他的双眸,平静之下得见深邃悠远,“侠士倾茶,是对我失望,我接茶于此,是想叫侠士再给我一点信心。”

“你要做什么?”江澄目光锋利,“别人买凶杀你,你却跟杀手谈条件,可笑。”

蓝涣掠过一丝势在必行的笑容,道:“只因侠士心中有仁有义。”

江澄反唇相讥:“我心中有仁有义,你心中就有国有民?”

“不妨来赌心。”蓝涣走近一步,直直望入他的眼底,却被冰冷无情的剑柄抵住了心口,他淡笑,“侠士赌我心怀天下,我赌侠士心存善意,如何?”

极近的距离,让江澄能看得清那双眼睛,有一丝飘摇而起的火焰,他慢慢用力,用剑柄推开他,叫那火苗烧不进自己的眼睛里。

“不行。”江澄的回答斩钉截铁,但眼神在刹那移开,他将那杯茶泼出去,道:“蓝大公子有所不知,为人刀剑非我意愿,迫于生计不得不揽活儿干,天下于我,其实没那么大关系。但是此番行动前,我已和上头达成了协议,干好这一单,我就能远走高飞,远入江湖,再不必杀不想杀的人。所以你说说,这诱惑大不大?”

蓝涣蹙起眉,仔细分辨他脸上的神情,恍然笑道:“我却是你不想杀的人,是不是?”

未料想他会用自己的话来堵塞,江澄心烦意乱,却见这人不怕死抓住了他的剑鞘,“侠士,我答应你,你允我一个月的时间,之后我定会换你自由之身。”

“你……如何换?”江澄问。

“那便是我的事了,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蓝涣与他各执剑鞘一端,目光在半空之中交锋,江澄将信将疑,但不可反驳的是,他心底确实想留下此人一命。

“好,这一月,我在你府里候着,你可别想偷溜。”江澄从他手里拽回自己的佩剑,曲指敲了敲矮几,“上壶热茶来,丞相府待客之道未免太差。”

蓝涣抿唇笑道:“可用再为侠士准备小菜?昨天你没吃成吧……你没把它带来?”

“什么?”江澄懵了一下,看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直往自己胸口瞄,才反应过来,不近人情地瞪了他一眼,“放在外头了,小东西闹腾。”他说完,窗外阴沉的天忽然飘下雨丝,犹豫片刻,翻窗跳了出去。“我去把小东西抓进来,你赶紧弄吃的。”

蓝涣目送他的身影灵巧翻过假山之后,忍不住唇边的笑意,细雨随风飘入窗棂,他任窗户大敞,径自来到案桌前提笔写帖,面上再无半点轻松。

随风潜入,润物无声。

 

春来后,天气转暖,皇城郊外的草场开始疯长。护城军领命清除杂草,防止蛇虫伤人。半人高的杂草清理之后,天高云阔,一览无余。

江澄站在城墙下,目送一队官兵压送一个犯人出城,渐行渐远。

“那压送的是谁啊?”

“应该是三皇子军中的副将,听说他欺瞒主上,私收官员贿赂,还纵容手下人强抢民女。”

“呸,这种人渣还流放?直接宰了不就行了。”

“嘿,你还别说,三皇子如今得宠,说不准过一年半载,就能放了。”

身边经过的人纷纷议论,他偷听了一两句,待那队官兵走出一段距离,悄悄跟了上去。

城郊树林里,江澄擦着匕首上的血,躺在地上的犯人死不瞑目。他原本就得到了承诺,此次遭到流放,去往岐山,不会过多受难,待风头平息之后就可以重新得到任用。却不明白为何刚刚离开皇城,就命丧黄泉。

江澄用刀尖撩开他的衣衫,在内侧找到一处缝上去的布料,扯下来后是一张羊皮卷。那羊皮卷上书信一封,交与岐山知州,讨论的是隆冬大寒之时,发往岐山的一笔赈灾银两。他收好东西,隐入树林中。不远处的一队官兵,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

江澄走回城门脚下,遥望巍峨高墙,细眉紧蹙。他趟入这滩浑水之后,不止一次想揭开这繁华祥和的表象,看一看下面到底是怎样的腐朽崩坏。

 

一月后,岐山匪寇大乱,四处掠夺百姓钱财,民怨沸腾。当地一书生家中遭匪寇血洗,在衙门奔走,告至州府,不料只得一句“天灾人祸,实属不幸,虽表同情,但州府无余力受理。”

书生失望之下在衙门徘徊数日,撞见匪寇头领会见府尹,并运送了十只木箱进入衙门。书生大惊,不料被匪寇手下发现,追杀之下命悬一线,幸得江湖郎中救治,一路躲躲藏藏跑到皇城,被在郊外采风的太学学子救下。

太学学子听他讲述,义愤填膺,将此事告知太傅蓝涣。蓝涣于次日早朝将此事上达天听,圣上震怒,下令彻查。

岂料不查则已,一查查出那岐山府尹干这中饱私囊之事已有年头,不仅与匪寇勾结分赃,那私吞灾银、侵占良田的事他一件不少。查账之时,发现他每年都向皇城运送大批钱财,不济百姓,不入国库,竟入了三皇子侧妃家中。侧妃的父亲不过是个吏部侍郎,哪里受用得起这么大笔金银,再往下的事,路人皆知。

此事最后审到吏部侍郎,砍了府尹和几个官员,不了了之。朝廷派出兵马清扫岐山匪寇,带兵的是太子妃胞弟,得胜归来就受封了忠武将军。三皇子明面上只损失了一个老丈人,暗地里却是手中兵权的削弱。

三皇子对此事咬牙切齿,将恨意投到了捅破窗户纸的人头上。虽然此事中,蓝涣似乎只有最后才露了面,但一直窝在他房里的江澄,却是看他忙忙碌碌飞鸽传书了一整月。

天下间有巧合无数,有些“巧合”是转轴点,如果不发生,事情就不会走向预想中的结局。他在一间屋子内,将所有千里之外、抵脚之前的“巧合”都安排妥当,江澄直到如今才相信,这个人真的有凭借一己之力扭转乾坤的能力。

只不过,生死有命,既然他能叫人生,自然有人恨不得他死。

是夜月黑风高,蓝涣自三皇子府酒宴归来,宴无好宴,却不得不去。

车夫收了财物,走到了偏僻无人的小巷,撂下马车就躲到角落里。黑云压月,风静无声,箭矢破空,激射而来穿透薄薄的厢壁,车夫甚至幻听到金属扎入皮肉的声音。

他闭紧眼,竖耳听,又三支冷箭飞来,车帘破开一个大洞,似听到钝器扎入体内的声音。黑暗的角落里,涌出来一群蒙面杀手,脚步轻如鸿毛沾水,手中银刀锋利,包围住那破陋的轿子。

领头的蒙面杀手支一个眼神,一人上前用刀掀开了帘子,刹那间剑鸣霹雳,鲜血飞溅,那人睁着惊惶的眼倒下。车厢中窜出一道紫衣身影,与众杀手缠斗。

一人一剑,在凄朦的夜色中宛若闪电,杀手只觉得眼前一晃,身上就多了一道致命的口子。鬼魅一般的身影停在领头身前,长剑架在他脖间,他只来得及看见一双锐利冰冷的眼,握剑的手腕瞬间发力,他已身首异处。

江澄甩了甩剑上的血珠,半张脸沾了凄惨的红,圆月破云,月光投射而来,照着他似阎罗一般凶神恶煞的样子,车夫躲在角落里惊惶无比,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破漏的车帘掀开,蓝涣缓步走出,满地尸体,鲜血淋漓,仿佛亲自置身于炼狱之中。而那执剑的恶鬼,正偏过头来,讥诮地看着他。

这夜里终究不曾晴朗太久,后半夜下了一场大雨,将暗巷之中的血腥通通洗刷干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今年春天雨水充沛,自那天之后足足下了三日,房檐屋顶,墙砖瓦缝,水汽盈沛,带着潮湿的霉味。蓝府上下噤若寒蝉,书房中访客不断,蓝涣从屋中走出之时,飘飘洒洒的雨丝扑在他脸上,倒叫人清醒。

他回房前绕去了厨房,端了一蛊鸡汤,又捎了两条鱼干。这两个月来大公子下厨房次数只多不少,厨子丫鬟在最初震惊之后,见怪不怪,反倒是稀奇他每次做什么新花样。

他们晓得府里的事不能多问,普通的人过普通的日子,操心家长里短就够了,那些人中龙凤的烦恼,他们不过问。

蓝涣缓步穿过长廊,廊下荷塘听雨,细小涟漪一圈圈漾开,碧绿荷叶上积攒大颗晶莹玉露,承载不住,溜入水中。尚是春天,也有长得着急的荷花抽出了细细的茎条,尖尖花苞藏匿在大片荷叶之下,似躲雨的小家碧玉。

他不知不觉看痴了。天地静谧悠悠,从来不因人事变化,而人心却会受风晴雷雨的影响,可世上却有那么多人妄图掌控天地,多么无知呢。

他的房间有一扇窗,正对着这方荷塘,此时斜斜看去,窗口开了一条缝,目光探不进去。蓝涣进屋便走向那扇窗,果然见江澄倚靠在窗下太师椅中,怀里抱着一只白色小猫。

江澄听到他来,收回目光,把猫放在桌子上,与蓝涣擦肩而过时,手里稳稳端了那蛊鸡汤。“怎么那种受了欺负的表情,又有官员上门来骂你?”

蓝涣取茶杯加热水泡软鱼干,捞起睡得懒散的小猫,坐到他身边,道:“他们不过是善意劝诫,两个月来不都是如此,习惯了。”

江澄喝着鸡汤,嚼了两下,吐出一块沙参,“你心里不痛快,就找我不痛快么?这几天都是鸡汤鸭汤王八汤,你当我是老太爷那么供?”

倒不是蓝涣故意为之,只不过这位“寄人篱下”的杀手嘴太刁,除却那一口鲜香麻辣,其他清淡滋补的汤汤水水,吃起来有如嚼蜡。

“我放了一点胡椒粉的。”蓝涣自有办法叫人气闷,他含着笑,看江澄怒目厉眉,却不得不一口一口喝汤,他用左手执勺,动作略微迟钝了 一些,也不至于找不到自己的嘴在哪。

而右臂上缠着一圈白纱,隐隐渗出血迹,蓝涣眉间一蹙,道:“吃完了我再给你换药。”

三日前的夜里,轿中不止他一人,飞矢来袭时,江澄挡在了他身前。

一月过去又一月,这杀手做着保镖的工作,过起了少爷的日子。那只随江澄一起入府的幼猫都长大了不少,正是最粘人的时候。蓝府上下都知道大公子养了只猫,而且可宝贝着,好吃好喝地喂,甚至亲自下厨房。

猫委屈无比,厨房端来的鸡鸭鱼肉,它顶多闻个味儿,还不是进了江澄的五脏庙里。

江澄嚼碎鸡骨头,看蓝涣撕开鱼干喂猫,幽幽道:“蓝大公子当初跟我要一个月的命,如今已赊了一个月,什么时候结账?”

三皇子既然已经动了杀心,他的时间就真的不多了,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这两个月里他动用了蓝家所有力量,丞相知他心意已决,无何奈何,只得由他去。

他在下一局棋,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棋面到底是什么局势。

“快了,很快就好了。”蓝涣抚摸着猫的后背,扯开了话题,“小白长得好快,都快跟我手臂一样长了。”

江澄瞄了一眼吃的正香的猫,猫正好抬眼对他“喵”了一下,“小白……它叫毛毛,大名江大毛。”

“毛毛未免太常见了……”

“小白就不常见吗?”

毛毛甩了一下毛茸茸的脑袋,对这两个人的见解不予认同,埋头大吃。

蓝涣替江澄换药,白纱一圈圈解开,被箭矢穿透的手臂留下血肉模糊的一个洞。丞相府上最好的伤药效果非凡,伤口没有化脓,只是当时箭头涂了毒,血难止住。

江澄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圈,都觉得都一些不可思议。他笑道:“我这是第二次为您受伤了,上个月太学院陪同皇帝游湖赋诗,你就差点没命了。”

圣上召太学太傅和一众学子游湖,赏景赋诗,寻觅良才。蓝涣明里暗里,阻挠了一众世家子弟露脸,反倒把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学子推荐到圣上面前。不仅如此,更是趁机呈上了一份太学选贤改革制度。

当今圣上重文轻武,当朝多数文官,都是太学出身,进入太学就有一只脚踏上了仕途。蓝涣此举恰恰断送了某些人的后路。

蓝涣不是不知道其中的凶险,但他没想到,在他拿出这份改革制度后,立刻有人坐不住了。他被人假传消息领入假山后,立刻跳出一个杀手,勒住了他的脖子。命悬一线之时,江澄宛若神兵天降,才化险为夷。

那杀手乃是被人豢养的死士,见行动不成,吞下毒药,死前陷入狂化,江澄一时不察受了一掌,回府后口吐鲜血,倒是吓了蓝涣一跳。这伤让江澄静养了数日,二人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你大可不必救我。若我死了,你也算完成任务。”蓝涣试探他时,江澄状似不屑一顾,却遮过了眼底朦胧的情绪,道:“我的任务是取你项上人头,捡别人便宜像什么话。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

不曾想,却是等来第二次相救。蓝涣微微出神,不知不觉间,他已欠对方那么多。

“之前你叫我去截杀那个犯人,要那封信,我顺便去他家里翻了一下。”江澄突然开口,“我见他书房之中挂着一把弯刀,与三日前截杀你的那群人用的银刀,是一样的。我突然想起来,少时去关外,曾见过那种银色弯刀。”

“关外?你是说……”蓝涣一怔,手下捆白纱的力道失了准,江澄吃痛,拧起眉不满地看着他。“我只不过是想起什么说什么,剩下的我可不管。”江澄抽回自己的胳膊,活动了一下,骨节咯噔作响。

蓝涣道:“你动作小些,等会儿又出血。”

江澄嘴里哼哼,两条细眉习惯性的蹙着,低声抱怨:“老子真是吃饱了撑的,捡罪受。”他那张脸,大多数时候冰冷得吓人,有如罗刹,从不柔软。哪怕是抱着猫那样可爱的生灵,也未曾流露出过多的喜爱。

但今天他在窗棂下望向荷塘时,神色里隐隐有哀戚,那是种悠远的怀念,和触不可及的痛惜。蓝涣不知怎么,伸出手,按在他的眉间,抻开堆在一起的皮肤,“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江澄对他突然的冒犯很是惊愕,而这个问题又让他陷入了沉默,因为蓝涣此时流连在他脸上的目光,不止有疑惑,还有他从未发觉的情愫。

“我来皇城之前,曾听一位寒门学子说,你是天底下最有道义的人。我不信,所以,我想亲眼看看。我救你,是因为,也许你能救一救这衰败的朝廷。”江澄往后仰头,躲开了他的手,两条眉毛又凑在了一起,“别自作多情。”

蓝涣放下了悬空的手,唇边漫上浅笑,“定不辱期待。”

江澄起身,拎起吃饱打呵欠的猫,转出门就不见了。他自有躲藏之处,不怕被人发现。

蓝涣捻了捻指尖,好似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他唇边的笑渐渐消失,心底忽然响起几不可闻的鼓动之声。

 

夜雨催花听萧瑟,那堪阶前,灯影阑珊。

江澄躺在房梁上,仰头喝了一口酒,点点滴滴敲砖堕瓦,像打乱心湖的鼓点,半梦半醒之间,他又看到了一方荷塘,遮天蔽日,碧波红花,清风和畅。

忽然间清澈的水中漫开一大片殷红的血,抬眼处,尸横遍地。父母亲姊皆惨死,如何不悲,如何不恨?

江澄倏地睁眼,那鲜血淋漓的场面仿若还在眼前,他翻身飞下房梁,晃晃悠悠去往蓝涣的卧房。

蓝涣在灯下查阅信笺,手上的纸张似有千钧重,他反复看了两遍,忽觉呼吸那般沉重。桌案上灯火跳动,桌前投下一片阴影,他心惊抬头,却发现是江澄。

“你……”

隔着不远的距离,他满身酒气,眼神却亮得吓人。

“十年前云梦江氏是最大的船运商队,却因为拒绝一宗运输草药布料的生意,而遭到满门血洗。草药布料只是个幌子,那是一个粮商企图将四十万斤粮食运往他国,挣那卖国求荣的不义之财!”江澄的眼中,有暴涨的愤恨,他的目光在蓝涣脸上逡巡一遍,继续说,“一个粮商,如何能有这种能耐,既有大宗粮食,又有能力买凶杀人?我江氏,人人尚武,如何能被一夜屠了满门?”

他说到此处,忽然笑了起来,泣血一般凄凉,“蓝涣,你可知,那粮商与当朝兵部尚书是异性兄弟?”

蓝涣蓦地站起来,带翻了桌上的笔架,“兵部尚书?他可是三皇子的左膀右臂。”

“你问我为什么要救你,蓝涣,因为我以为,只有你能帮我报这个仇!”江澄提起手中酒壶,仰头喝干,将空罐砸在案桌上,“我真的不甘心,十年了,他们还在逍遥度日,我江家几百号人的冤魂,还在地下看着我。”

这一生,不甘之事,太多太多。

他凶狠地瞪着蓝涣,“可你,一个可以拯救天下的人,一个可以扫除这些蛀虫的人,却躲在乌龟壳里安稳度日!蓝涣,我当初真的想一剑杀了你。”

他知道只刺杀一个官员,或者一个三皇子根本无法解决这朝堂的沉疴暗疾,所以当初才会鬼使神差的寄希望于这个人。但是他不想让自己的心沉沦,他要时刻警醒,若这个人有丝毫差池,他也要用自己的方式血债血偿。

那眼底的痛和恨如此汹涌真实,几乎要将蓝涣吞没,他甚至滋生出愧疚来,好像这滔天血债也有他的助力。

方才他看的信,从云梦寄来,是他调查江澄身世的消息。而当这惨烈的事实由江澄亲口说出时,仿佛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喉头蔓延,那是多么强烈的悲愤,才能让他这个倾听者也感同身受。

他第一次对自己产生如此强烈的不满,字字句句都好像在鞭笞问责——

你为何无能为力?

“江澄……”蓝涣绕过案桌,扶住江澄摇晃的身子,酒太烈,伤太深,江澄从来防备得很深,从来不愿喝醉。

他还存着一丝清醒,把蓝涣的帮扶推开,脚下踉跄,猝不及防被拥入一个温热的怀中。

那人在他耳畔轻声说:“对不起……”江澄不动了,在蓝涣看不到的地方,烛火映出他眼眶的一片闪烁晶莹。

窗外风声呜咽,落雨凄凄惶惶,荷塘上零星洒落,细细听来,都是碎裂之声。

 

峭壁悬崖,一丛金樱子在雨后怒放,白瓣金蕊,尚残留晶莹玉露。

蓝涣在山间小道上缓步徐行,穿过漫着松香的树林,路的尽头,传来激流水声。他举目望去,悬崖边上有一人只身伫立,衣袂迎风,仰头望着对面山崖上奔流而下的瀑布。

临渊无惧,那人身形挺拔,如同一柄出鞘的剑,清肃孤傲,自有与生俱来的王者之气。

蓝涣来到他身后,静默不语。那人背着手,道:“你来了。”他叹了口气,再接上一句:“你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蓝涣只轻轻答:“你不是在这里等了我很久吗?”

那人但笑不语,二人之间只有隆隆水声,天地的威迫从不带一丝野心,却比人心要厉害得多。

“天意如此,我只是顺应天意。”蓝涣走到与他并肩之处,那里已靠近边沿,低头就能看到山崖下清波曼曼。一丛金樱子在崖下迎风招展,清丽婀娜。

那人似有所感,望向瀑布,“人往高处,水往低处,都是天意吗……”

蓝涣垂眸,略过无数血光暗影,“您如今不该迷茫了,只差最后一步。”

那人没说话,只是眉间高蹙,却不想转头看他,语出带着一丝暗哑,“曦臣……我视你为知交。你……其实大可不必选择这样玉石俱焚的结局。”

蓝涣轻轻笑了起来,眼角漾开一点朦胧的情绪,“和我是知交的是你,不是‘太子’。”

那人一怔,瞠目结舌看他,尴尬,愤怒,羞愧,多种情绪混杂在一起。

“我此生,若能助好友达成夙愿,还天下一个安宁,还朝野一个澄清,倒也没什么可遗憾的。”蓝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从摇曳的金樱子,白花金心,多像那个人,风雨之中不见畏惧,扎根于峭壁不见凄迷。

若有什么不舍得,也只是……沧海一粟罢了。

“希望殿下能记得,答应过臣的事情。”蓝涣俯身作揖,一低头之间,斩断了他们最后的情谊,“事成之后,蓝家退出朝堂,此生绝不入仕,只求安宁无扰。”

那人几欲抬手搀扶,终究死死忍住,留下一句冷硬的承诺:“本宫知道。”

山雨欲来,风不止兮。

 

蓝涣私见太子,不曾告知江澄,他回到家中已过晚饭,江澄靠在桌边逗猫,睨了他一眼,道:“方才来了飞鸽传书,我给你拦下了,放在你书桌上。”

“多谢。”蓝涣径自走向案桌,却被江澄的话绊住了脚步。

“你最近……是要有什么大动作了么?”江澄虽不深涉朝局之事,多少也能敏锐的觉察出些风头。

蓝涣脚步一顿,只道:“不错,后天,六月初六天贶节,圣上会组织太学生入宫,将藏书阁内的经书拿出来摊晒。到时候他们就会‘无意’发现一幅被虫蚁咬噬的画,画的是当年入宫的一位不受宠的容美人,眉眼像极了三皇子。可三皇子的母亲却是淑妃娘娘。”

“那幅画上还题写着一首藏头诗,正是本朝圣上亲弟,霁王爷的小字。”蓝涣拆开桌案上的信,挑眉道,“你说,若圣上看到了,他会怎么想?”

江澄一怔,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急切脱口道:“不管是真是假,他定会为了遮掩天家丑事而灭口!蓝涣,你……”

“不会有事的,你放心。不论如何,太子总会保我。”蓝涣笑笑,一览信上的消息,随手放在香炉里烧了。

“我没有担心你,别自作多情。”江澄一时不察,毛毛咬住了他的剑穗,滚在地上撕咬。蓝涣为了给他逗猫买的剑穗,这已经是第三个牺牲品。

蓝涣走过来,摊开他的掌心,放上一抹紫色流苏,“刚巧今天买了新的,这个你收好,可别再让它叼走了。”

江澄不疑有他,这三个月来,他看着蓝涣如何以一介文人之身,搅动朝局,利用各种“意外”,砍断三皇子的臂膀。他几乎快要和天下人一样,觉得眼前这个翩翩君子无所不能,那信赖扎了根一般,甚至滋生出别的情绪。

“阿澄,你帮我做一件事好么?”蓝涣坐在他身边,瞧他将那流苏仔细收入怀中,眉眼溢出温软笑意。

“什么事?”江澄下意识皱起眉,就被伸来的手指抵在眉心。

“别老皱眉,值得开心的事那么多。”蓝涣柔声说,像哄骗一个小孩子。

江澄打开他的手,冷冰冰说:“血仇未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你快说,要我做什么?”

“你去一趟陵城,找一个姓金的商人,从他那里拿一个雕花盒子。”

“什么时候去?”

蓝涣眼底闪过一丝留恋,他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徐徐喝完,才道:“明天吧……”

夜深露重,庭院深深,他从厨房取来酒菜,在房中替江澄饯别。

“此去陵城多则半月,少则七天,不过也用不着你特地为我送别吧?”江澄瞧着他布菜倒酒,心底觉得好笑,又忽然有一些奇怪的感觉。

“你最初没吃上的那道水煮肉片,我今晚给你补上了。”蓝涣明着打趣他,面不改色递上一杯酒,“三十年的女儿红,我从厨子小库里偷拿的。”

江澄忍不住笑起来,“小偷小摸,蓝大公子越发出息了。你这手辣菜不错,我还以为你们姑苏人炒菜会没完没了的放糖。”

今夜月光皎洁,一席莹白爬入窗棂,屋内不曾点灯,却也明亮可鉴。

蓝涣道:“姑苏嗜甜的说法,大抵来自于姑苏的糕点特别好吃。可惜我不会做。”

江澄抿了一口酒,口感醇厚绵柔,似女儿家悠悠不绝的衷肠,“不会就学啊,等太子登基了,你跟宫里厨子学一学,回来做给我吃,让我尝尝皇帝吃的有什么不一样。”

蓝涣眼睛是弯着的,好似是笑的模样,“好啊,一言为定。”

他们之间忽然陷入了沉默。月华如水,最是勾魂。

“我这一生,最痛心之事,便是母亲之死。她生前总想回姑苏养病,这么一个简单的心愿,却也无法实现。”

江澄脱口问道:“为何?”

蓝涣的笑里带了苦涩,“蓝家三朝为官,父亲身为丞相,族中又有许多人入仕,蓝家人,是不可以离开皇城的。天家对蓝家的信任,早已不复存在。”

表面上多么权倾朝野也好,哪怕举手投足光风霁月,哪怕一心只为社稷百姓,只要是无法掌控的东西,都会成为天子的眼中钉肉中刺。蓝家迟早要在仕途上没落,这个结局,蓝涣心里有数。

“权力,这东西究竟是好还是坏,谁又能说得清楚。有时候我很痛恨,若蓝家不入仕,母亲就可以回姑苏颐养天年,而不是在皇城的尔虞我诈之中痛苦离去。我比任何人……都厌恶官场。”

“蓝涣……”江澄不知所措,一朝剖白,谁的心声都是苦涩难堪。他像喝醉的那个夜里一样,伸手拥抱了蓝涣,“马上就可以结束了。”

他怀中的人看起来如此脆弱,却在回拥他时用了极大的力气。他们像凡尘中互相依靠的两棵树,从紧靠的彼此身上汲取力量。那一层如月华般轻薄的隔阂,在两个人之间破开,四目相对之时,彼此都看清了对方眼底深深浅浅的情。

是谁先有的动作,已经不重要了,两唇相贴,一星半点温暖轰然炸开,变成燎原的欲火。帘幔飞扬,江澄陷入床榻,目瞪口呆地看压在他身上的人解开发带,缠在自己手腕上。

“等等……”

“现在不能等。”

烟袅情浓,明明滟滟的夜色下,春宵醉人。

百年如梦,难得糊涂。这一生或许只这一夜,不望来处,不思归处,但求长醉不复醒。

 

江澄次日奔赴陵城,头一日无法骑马,坐着蓝涣安排的马车出城,倒是让他气恼得不愿再回头看一眼。

蓝涣不曾说什么,只是握了握他的手,细声道:“当心身体。”

“滚。当心你自己吧。”江澄羞愤之下甩手就走,正欲上车,又被蓝涣叫住。

“阿澄。”

他回过头,那人站在原地,一身白衣,似将风华穿在了身上,眉目间含情脉脉,是只有他才能见识的温柔。

“什么事?”

蓝涣只是看了他一会儿,挽起一个笑来:“你又皱眉了。”这句话仿佛有什么法力,隔空抚平了江澄眉间惯性的愁苦。他没有回应,只是略微展开了冷峻的容颜,像冰凌融化,吹来春风气息。

后来他想,若是再回头看一眼,该多好。

待身体恢复,江澄快马飞奔,第四日到了陵城,找到姓金的商人。他心底一直有一丝异样的感觉,来自蓝涣,又或者是他自己无法释怀。江澄在商人家中,几乎坐立不安,想立刻赶回皇城。

那商人把木盒端来,交与他,道:“义兄曾说,若有一日他无法在皇城立足,这里面的东西可以保他下半生安稳。义兄命你来取此物,可是他出了什么意外?”

江澄心里“咯噔”一下,似有一根弦断了,“你说什么?”他震惊之下回想起昔日种种,想起蓝涣说过天贶节上将发生之事,惊惶愤怒攀上心头,手止不住的发颤。

而此时,城中忽然起了一阵喧闹骚动,乃是城中学堂学子联名上书,要求圣上治罪三皇子。

江澄抓来一个义愤填膺的学子,听他声泪俱下地控诉:“天贶节上,泽芜君带领太学学子在藏书阁晒书,三皇子与泽芜君发生口角,一气之下竟然放火烧了藏书阁,将泽芜君关在里面。泽芜君是活活被烧死的啊!天妒英才,天妒英才!是可忍孰不可忍,那三皇子如此把人命当儿戏,更何况那是泽芜君!”

江澄脑中嗡嗡发响,几乎要站不稳,他扶着墙,心底盘旋着一句话——更何况那是泽芜君。

对了,只有他泽芜君以身为祭,才可能动用天下舆论咄咄相逼。

他支开江澄,只身赴死?所谓的最圆满的结局里,他竟然没有给自己留一个位子?

江澄快马加鞭回到皇城,期待着这只是一个讹传,或者蓝涣留了后手。

但等着他的,只是一座挂满白幔,布置灵堂的蓝府。他混在大批吊唁的宾客里,一步一步,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蓝府正门。江澄站在大堂前茫然无措,忽然有人拽住他,将他拉到后院。

“我是公子的谋士,他命我在此等你。”那人从怀中拿出一封信,交给他。江澄见过他,连忙逼问:“蓝涣呢?他又是设的什么局?”

“公子他……”那人脸上的悲痛不是假的,哀恸的事实不言而喻。

江澄不可置信,悲极反笑,“不可能……他可是蓝涣!怎么能说死就死!”他茫然地看向天空,毛毛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坐在他脚边,轻轻的叫唤。

“他真的……死了?”

 

吊唁的宾客都散了之后,江澄来到了陈棺灵堂。入目大片白色,刺痛双眼,心底似有琉璃碎裂,那裂痕蔓延而去,把他陈列在心里蓝涣的音容笑貌一一粉碎。那人就躺在棺里,脸上缠了厚厚的白纱。浑身浴火,却没能涅槃,他甚至没有一幅完整的仪容,就这么仓皇狼狈地离去。

江澄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也许不是他,也许不是。但是他认得,那人手背上有一个咬痕,咬得很深,是他咬的,在离开他的前一个晚上。

“蓝涣……”江澄闭上眼,染红的莲池再一次出现,心头翻涌的不甘几乎要化为实质,根根利刺一般,在五脏六腑里翻搅。他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脚下再也支撑不住,扶着灵柩缓缓颓坐。

案头摆着水果糕点,精致无双的糕点,再香甜也无人品尝。昔日承诺还在回响,斯人却已魂落黄泉,时隔十年,江澄再一次心如刀绞,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呢喃自语:“你真是……无信之徒……”

 他原本以为终于有拨云见日的那天,却不料他的太阳提前陨落。从针锋相对,到相知恨晚,他们本是相似之人,本以为可以互相取暖,度过余生。人生如是,从来坎坷。他的剑没有刺入蓝涣的心,蓝涣却永远的刺入了他的心脏。

这尘世漫漫迢迢,他又将一个人独自面对凄冷长夜。

 

蓝涣的谋士跟江澄说明了天贶节上所发生的事。

那幅被蓝涣安排的画,顺利地被找了出来,蓝涣自己去见了圣上,说了些什么,不得而知。向来忌惮蓝家的三皇子时刻派人监视着蓝涣,得知此事,正在宫中的三皇子立刻跑到藏书阁。他与蓝涣在藏书阁不期而遇,蓝涣有心激将,三皇子怒谔不止,当着一众太学生的面破口大骂。

蓝涣只说要将那幅美人图呈给圣上,三皇子与他争夺,过程中失手打翻油灯。原本白日无火,藏书阁中也最忌明火。却不知为何,三皇子走后藏书阁中突起大火,蓝涣却没有出来。

一众太学生和宫女侍从都是人证,再加上圣上心知肚明三皇子太有理由杀人灭口。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将三皇子扣押。

但他毕竟是个皇子,太学生们怕天家处置不公,手抄千字文传遍皇城,几乎在一夜之间,泽芜君惨死的消息就传遍举国上下。天下学子愤然而起,一时之间民怨沸腾,几乎要闹出事端来。圣上再无法护着三皇子,又或者确实心存疑虑,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擢太子与刑部查清此事。

在此过程中,太子“意外”地发现了三皇子与关外异族来往的信件,往下严审深挖,居然挖出一桩十年前向敌国贩卖粮食的旧案,案中牵连云梦江家数百条人命。圣上震怒,将三皇子贬为庶民,满门抄斩。

此案举国震惊,圣上彻夜听审,站起时一阵眩晕,昏迷了半日。醒来后自感年老体衰,且教子无方,愧对世人,遂令太子监国,自己誊抄佛经,烧予安抚冤魂。

丞相以丧子为由,告老还乡,此后一年,蓝氏中为官者,陆陆续续以各种理由请辞。曾经皇城之中最庞大的家族,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府邸。

蓝涣身死,江澄算得上完成了任务,只不过,当初下达这个任务的人,可能早已经在这场激变中消失。他如今是名副其实的自由,却也是名副其实的孑然一身。他只从蓝府带走了毛毛,到陵城等了数月,始终没有人来领那只盒子,他心里最后一点期待也灭了。

江澄带走了盒子,里面是一叠银票,和一张姑苏城内的房契。他动身前往姑苏,在半路上买了一个小丫头,起了个名字叫翠翠。又救下一个土匪窝里的老厨娘,领着两个人一起去姑苏,开了一家客栈。

厨娘是云梦人士,只会做辣菜,江澄的客栈也只卖辣菜。他将店里的大小事宜都交给两个人,每日只会喝酒。翠翠聪明,学得很快,将他当大哥一样看,刚开始怕他,后来不怕了,就开始念叨。

她说,大哥你别老喝酒呀。大哥,你怎么总愁眉苦脸呀?你长得那么好看,应该多笑笑。

江澄醉眼朦胧间,似乎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对他说,你又皱眉了。烛火昏黄,江澄眼前一片朦胧,好像看见那人温和的笑容,还似昨日一般清晰。

“翠翠,你是姑苏人?”

正在灯下给毛毛抓跳蚤的翠翠甜甜应了:“是啊,大哥,你问过我好多次了。”

江澄摸了摸毛毛的尾巴,这只猫长大了,比翠翠的手臂还长,它也不爱玩江澄的剑穗了,那把长剑上,始终挂着那个紫色流苏。

翠翠习惯了他眉头紧锁的模样,总想逗他开心一些,她开口哼着家乡小曲,词调婉丽轻细——

春归来,燕归来,良人不归来。

纸鸢飞,柳絮飞,良人胡不归?

长夜催,更鼓催,良人几时回?

蛾眉皱,相思皱,良人在心头………

江澄盯着闪烁的灯花,倏地流下泪来。这一生,这不甘的心,怕是永不平息。他用手抵住眉头,试图将拧在一起的皮肉揉开,但竟是那样困难。

蓝涣留给他的信中,只写了一句话。

——报答平生未展眉。

他送他朗朗乾坤,送他清白自由,也送他一世相思断肠。

恍惚间,江澄仿佛感觉到有人用指尖顶住自己的眉心,他一抬头,灯火阑珊处,什么也没有。

仿若大梦一场,梦醒,一切成空。

 

【尾声】

 

春风送暖,吹过姑苏,吹来新朝初年的祥瑞安和。无论朝堂上下如何评说,民心所向之处,终究是安民安国者。新皇沉稳,威严不失仁慈,倒也让诸君得见国泰民安的未来。

这些纷繁复杂的东西,入不了江南小巷的酒肆。

翠翠刚刚开店,小二仍在洒扫,她立于柜台后噘嘴抱怨,那不靠谱的店主人又是宿醉,仍在房里昏头大睡。

厨娘同她说,他是个苦心人,心里装着离殇,诉不了的衷肠,只能用酒来搅合,三魂七魄都泡醉了,就不记得人间的苦楚了。

翠翠想,什么时候让巷口的张大娘给江大哥说个亲才行。这人一天天的过,还有几十年得熬,哪能够一直泡在过去的悲怀里?你看那春天不是来了吗,眼睛得睁开了,才看得见盼头啊。

早间茶水正在烧煮,小二打了一个饱满的呵欠,就见店里走进来一个白衣公子,迷蒙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翠翠收拾了账本,抬头见是生客,笑道:“客官来得早,今日靠您开张了。您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那白衣公子相貌温雅,顾盼间文人风骨浓厚,叫人瞧了眼馋,怎地也挪不开。他浅浅笑,春光都馥郁了起来。

忽而帘后白影一闪,毛毛撒着娇扑向那人怀里,翠翠怕它吓着人,急得伸手去拦,没拦住,让那客人稳稳实实接住了。那客人捋了捋猫油光莹白的毛发,对愣在原地的小丫头说:“我住店。”

翠翠回过神,讷讷道:“我们这儿还剩间上房,您看?”

“不用上房。”那客人只笑了笑,眼睛里熠熠生着春溪繁花的柔软憧憬,“我要住你们店主人的,心房。”



 

【完】

——————————————

番外     【余生】

——————————————

全文+番外2w4,破单篇记录,但是质量好像不咋地,偏流水了。我想表达的东西好像没写出来,悲戚。

这篇被亲友们戏称为“小厨娘”233。

最后蓝大是怎么“诈尸”的,当然是跟太子有交易,但我写不出来了,说实话是真不想继续磨了。信息量太大,表达不充分,还需要锻炼,多谢各位


红叶的信笺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晴微

【曦澄·中秋贺文】何当共剪烛

又名: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抱着晚吟亲亲!

又又名:地下恋对象总想公开怎么办?

甜,甜,甜,不甜你来打我!

OOC属于我!OOC属于我!

 本篇可以看做是《拣尽寒枝》系列的番外篇,正文加彩蛋字数1W2K+,怎么又是这么长呢。

以下正文:



 

一轮秋月又将圆,岁岁又年年。

自从一年前厌夜山收伏菟丝妖藤返回莲花坞后,江家弟子们渐渐感觉到自家宗主有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偶尔会看到他坐在青荷小筑发呆,发呆就算了,有时候还会露出罕见的一丝笑容。

比如,偶尔会看到他换下那身一丝不苟凌厉飒飒的宗主常服,穿上一袭轻袍缓带的紫衣——不过这通常是蓝宗主来拜访或者宗主要...

又名:什么时候才能正大光明抱着晚吟亲亲!

又又名:地下恋对象总想公开怎么办?

甜,甜,甜,不甜你来打我!

OOC属于我!OOC属于我!

 本篇可以看做是《拣尽寒枝》系列的番外篇,正文加彩蛋字数1W2K+,怎么又是这么长呢。

以下正文:



 

一轮秋月又将圆,岁岁又年年。

自从一年前厌夜山收伏菟丝妖藤返回莲花坞后,江家弟子们渐渐感觉到自家宗主有些微妙的变化。

比如,偶尔会看到他坐在青荷小筑发呆,发呆就算了,有时候还会露出罕见的一丝笑容。

比如,偶尔会看到他换下那身一丝不苟凌厉飒飒的宗主常服,穿上一袭轻袍缓带的紫衣——不过这通常是蓝宗主来拜访或者宗主要出门的时候。

再比如,宗主对待弟子们也稍微温柔了一些,不再动不动就是断腿威胁——虽然也没人真的断过腿吧。

再比如……不说也罢,总之就是变得越来越柔和了,莲花坞弟子们一边窃喜一边疑惑。

这些变化莲花坞弟子们一致认为姑苏的蓝宗主居功至伟,自从宗主跟蓝宗主做了朋友,仿佛曾经笼罩在他心上的阴翳都渐渐消退,宗主开心,莲花坞上下自然更开心。

对此江桐甚是得意,经常对着江梧江棠等人自吹自擂:“看吧,我就说宗主跟蓝宗主做朋友很好吧?”

这时候江梧通常是叩他脑门一下,江棠翻个白眼,然后两人并肩走远,留江桐一人秋风萧瑟。

不过,近些日子蓝宗主造访莲花坞未免太频繁了些,这不,站在芰荷厅里白衣翩翩笑容清浅挺拔俊秀的,不是蓝宗主是谁?

接引蓝曦臣的又是江桐,连他心里都忍不住嘀咕,这几日中秋将至,各家都有家宴和祭月典礼,蓝宗主竟然还有空来莲花坞。

不过蓝宗主每次来过,宗主的心情都能好上几天,所以莲花坞的弟子们十分欢迎蓝曦臣到来。

江澄看着手里的名刺,这一手簪花小楷他已经十分熟悉,他轻触“姑苏蓝氏蓝涣曦臣敬拜”几个字,蓝色云纹熠熠生辉,仿佛那人蕴满浩瀚星辰的眼眸。

他无声叹息,还有几天就是中秋了,这个人真的不忙吗?

等江澄来到芰荷厅,作陪的江桐眼睛一亮,只见自家宗主一身挺括垂坠的紫色服饰,襟口以金线绣着莲花;腰封轻束,尽显高挑修颀身形,外罩青莲色竹节纹轻纱长衫,袖口和衣摆也都绣着莲花;清心银铃坠在腰间,走动间无声摇动,更显一分清雅飘逸。

蓝曦臣温文尔雅的笑容更胜往日,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眸子也亮了起来。

“蓝宗主。”江澄拱手行礼,蓝曦臣笑容更惹眼,也行礼道一声江宗主,然后眼睛瞬也不瞬地看着江澄,笑若春风。

江澄的脸红了红,清咳一声,对江桐道:“我与蓝宗主在栖风阁议事,无事勿来打扰。”

江桐领命,径直离开芰荷厅并吩咐下去,心里却止不住的嘀咕,他俩一天天的到底哪来那么多事商议?而且,宗主怎么穿衣打扮越发好看惹眼了?真是要命了。

蓝曦臣眉眼含笑,走到江澄身边,俯身过去,在他耳边轻声道:“晚吟今日好生美丽。”

江澄面红耳热,猛地退开一步,瞪他一眼,转身往栖风阁去了。蓝曦臣笑意不减,跟了上去。

江澄听着身后那人脚步声,暗暗气恼,厌夜山下小镇的夜市里两人互通心意后,他们的关系并未公之于众,不管是莲花坞还是云深不知处,都是瞒着的,可江澄总觉得,蓝曦臣最近越发肆无忌惮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已是道侣似的。

正想着,他转过一道院墙,前面便是栖风阁了,身后脚步声忽而加快,接着一阵风似的,江澄只觉眼前一晃,蓝曦臣便揽着他的腰,把他抱进了怀里。

蓝曦臣后背贴着院墙,揽着江澄,眉眼里都是笑意:“晚吟,时至今日,我才知,古人诚不我欺。”

“什、什么意思?”江澄一头雾水,紧张兮兮地左右顾盼一番,“你干什么,快松开。”他压低了声音故作凶狠地威胁道。

可惜这副杏眼圆瞪的模样只让蓝曦臣觉得他的道侣如此可人,忍不住便扣住江澄的后颈和纤腰往自己怀里一带,吻住了那柔软的唇。

江澄一惊,又推又搡却完全挣不开蓝曦臣的禁锢,登时又羞又恼。

好在蓝曦臣也没有太过分,浅尝辄止后就放过了那双又软又甜的唇。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蓝曦臣叹息般说道,与江澄额头相抵,亲昵地嗅着对方身上荷风的味道,仿佛是世间最醇厚的酒,闻一闻便不胜酒力。

江澄心跳飞快,什么样的情话被蓝曦臣轻柔好听的声音说出来,都格外动人。

“哼,花言巧语。”江澄压下毫无节律的心跳,轻轻推开蓝曦臣,口是心非地睖了蓝曦臣一眼,结果当然是惹得对方又把他抱紧了偷香窃玉一番。

两人将将分开,江澄正要恼羞成怒骂人,耳力惊人的两人却忽然不动不说话了,蓝曦臣赶紧燃了一张息隐符隐去二人身影,接着就听到脚步声在院墙的另一侧响起。

“大师兄,阿棠,你们有没有觉得,咱们宗主不知何时起竟会着意装扮,近日更是越发好看得紧了?”是江桐的声音。

“瞎说,宗主啥时候不好看了?”是江棠的声音。

“我看那蓝宗主才是,天天跟个白孔雀似的,费尽心思花枝招展。”说话的自然是江梧。

“有吗?我怎么看不出来?不都是一身白花花的衣服吗?”江棠说这话的时候,江澄甚至能想象出来他一手撑着下巴沉思的样子。

江梧对江棠鄙夷极了:“笨蛋,白衣是一样的白衣,那暗藏玄机的料子,心机深沉的配饰,招摇得很呢。”

“噗嗤!”江澄没忍住笑出了声,好在息隐符隐踪又绝声。两个人挤在一处紧紧贴在一起,呼吸交缠,暧昧极了,江澄更觉蓝曦臣身上清幽又惑人的味道熏得他醺然欲醉。

脚步声和交谈声渐渐远了,看来江桐还记得不能来栖风阁打扰。

在蓝曦臣再次亲上来之前,江澄赶紧推开他,口中恼怒道:“明天起,中秋不过完,不许再来莲花坞了,你们蓝家没有事情要你这个宗主做吗?”

两人并肩往栖风阁走,蓝曦臣还是忍不住牵住了江澄的手。

“蓝家可以没有我,但晚吟必须有我。”

“蓝前辈要是听见了可要气坏了。”江澄心里一热,却也不愿他为自己而弃蓝家不顾,“我可不能成了蓝氏的罪人。”

“就算要当这个罪人,那也是蓝涣,晚吟不必担心。”蓝曦臣紧了紧自己的手,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放开他的手。

江澄又问:“你总往莲花坞跑,蓝前辈知道吗?他不会怀疑吗?”

蓝曦臣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他不会怀疑的。”

江澄没有深想,只是不容置疑道:“中秋之前都不许再来莲花坞了,来了也不见你。”

蓝曦臣无奈一笑,能怎么办呢?当然是纵着他依着他啦。

 

 

其后几天蓝曦臣果然没再去莲花坞,云深不知处也要忙着准备家宴和祭月,蓝曦臣作为宗主虽然不用操心具体事宜,但也有不少事务需要他来决策。他想着江澄想必也很忙,便也当真不去打扰他。

到了八月十三那日,事情也差不多忙完,江澄勒令蓝曦臣不准去莲花坞,但没说不可以邀请他来云深不知处,于是蓝曦臣修书一封,诉不完拳拳相思之意,言辞恳切,邀江澄明日来云深不知处观摩他新得的珍珑棋局。

江澄看罢信,没好气地把信揉了:“什么珍珑棋局,又想骗我去姑苏。”

可片刻后又他把信纸抚平了装好,珍而重之地放进书案旁的一个红木匣子里。那匣子虽然不小,可已经满满当当的都是书信。

江澄有些发愁,难道还要再拿一个匣子来装这些鸿雁传书吗?真不知道蓝曦臣哪来那么多话要说,只要他们无法见面的时候,他都要写一封长长的书信寄给江澄,且每一封都文采斐然,情思缱绻,字字不言情,却句句都是爱,直把江澄看得面红耳赤。

他也曾调侃蓝曦臣,若他不是修行之人,而是凡世中人,怕是能成为当世大文豪,蓝曦臣却道凡尘中没有一个傲骨天成的江晚吟,便不会有一个锦心绣口的蓝曦臣。

好……好生肉麻!那时江澄便决定再也不要招惹蓝曦臣说这种话了。

就像蓝曦臣舍不得违拗江澄,江澄又岂会忍心拒绝蓝曦臣?他收好红木匣,想着去就去吧,不就是一个云深不知处吗?又不是龙潭虎穴!

翌日一大早,江澄就跟江梧简单交代了几句宗门事务,御剑飞往云深不知处。

到了山门前,望着那高高的石阶,江澄便叹了口气,虽然他有蓝曦臣亲手雕刻的通行玉令,但也不好光天化日直接闯入,只得呈上名刺慢慢走上山。

江澄刚走了不远,山下守山弟子们竟不顾家规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天呐,这是江宗主?我差点没认出来!”

“我也是!往日见他轻衫博带已是稀奇,今日竟连那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也垂了下来,简直不敢相认。”

“可是这样的江宗主未免太好看了些,若教那些世家仙子见了,莲花坞的大门会不会教提亲的人挤破?”

“我看是没人敢去,江宗主那是谁,三毒圣手!”

“也是,从前他虽严肃冷厉,论容貌也是数一数二的,不都是惧怕他的威名?”

江澄一边走,一边在心里给这几个弟子记了一笔,得叫蓝曦臣罚他们抄家训!

刚走完长长的石阶,江澄正想一路往寒室去,却不料迎面碰上了一个他现在十分不想碰见的人——蓝启仁。

可惜他想躲也来不及了,蓝启仁已经看见他了。江澄只好迎上蓝启仁打量的目光,深深一拜行了弟子礼,恭恭敬敬道:“江澄见过蓝先生。”

蓝启仁神色微妙,似怒似愤,似疑似嗔,打量着江澄。

江澄今日出门确实是精心挑选了服饰的,虽然都是往日常穿的紫衣,但布料柔软飘逸,轻薄修身,只在裙摆边缘处绣着莲花纹样,外衫却是白色轻纱大袖衫,衣袂(袖子)上绣着大幅紫竹,直领上绣着一株紫莲,腰间除了清心铃,还坠着白玉禁步,行走间环佩轻鸣,再加上他把平日里尽皆梳起来的长发散下来一半,整个人也柔和了不少,实在是好看又好听。

蓝启仁神色有些冷淡,又有些动容,可谓十分矛盾,他最终淡淡地应了一声:“江宗主,有礼了。”

江澄对蓝启仁那复杂神色有些摸不着头脑,且最近这些日子他每次见到蓝启仁,对方都是这种冷淡中带着恼怒,恼怒中带着无奈,无奈中带着生死看淡的复杂情绪。

正当江澄不知该如何继续交谈时,蓝启仁又开了金口:“江宗主此来所为何事?”

江澄连忙道:“昨日蓝宗主来信说新得一套珍珑棋局,邀晚辈来一同观摩,晚辈一时技痒故而前来叨扰。”

蓝启仁哼哼了一声,心道下棋下棋,下个……的棋!孔雀开屏招摇过市!

罢了罢了,别人家的宗主,他又管不了,他冲江澄点点头:“既如此,江宗主请便吧。”

江澄连忙行了一礼,匆匆往寒室而去。那禁步环佩之声较之先前凌乱了不少,实在太失仪了,江澄暗自后悔,早知道半路会碰到蓝启仁,戴什么禁步嘛!

蓝启仁在他身后看着他逃也似的走远,也是微微恼怒地哼了一声。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他从未见过有人能把紫色穿得这样好看又脱俗的。

蓝曦臣在寒室左等江澄不至,右等江澄不来,恨不得守在山门口等着心上人。

他压着心底的欢喜和雀跃,走出寒室步入院子里,就见到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快步朝寒室走来。

“晚吟。”蓝曦臣大袖一拂,便已在寒室周围设下结界禁制,阻隔了两方天地。

江澄还未应声,蓝曦臣便已飘然而至,拦腰抱住江澄,转了一圈再一圈。

待他停下来,江澄捶了他一下,佯怒道:“你发什么疯,堂堂一宗之主成什么样子。”

蓝曦臣虚虚揽着心上人,笑意难掩:“这里没有蓝宗主,只有晚吟的蓝大哥。”

江澄脸一红,从蓝曦臣的“禁锢”里退出来,抬头看了一眼禁制,道:“快撤了禁制,你这是欲盖弥彰。”

蓝曦臣挥手撤去结界,牵着江澄的手走进了寒室,挥手间合上了门。

“关门作甚?”江澄警惕地问道。

蓝曦臣牵住江澄双手,从头到脚打量了江澄一番,笑道:“晚吟越发好看,蓝大哥突然生起了危机感,好怕别人都来抢晚吟。”

江澄白他一眼,哼了一声道:“世家公子品貌第一的蓝曦臣都有危机感了,其他人也都不用争了。”

蓝曦臣一笑,江澄又道:“江梧说得没错,泽芜君竟如此‘心机深沉’,暗中臭美。”

确如江梧所说,虽然蓝曦臣依然是一身白衣,但银线暗纹随着走动熠熠生辉,薄如蝉翼的羽纱更衬得他翩然如羽化登仙,腰间的玉佩质地上乘,润泽清透,月白色的流苏与衣摆的卷云纹遥相呼应,后世有诗云“淡极始知花更艳”,便是蓝曦臣仪容风骨最真实的写照了。

“那也是为了晚吟赏心悦目。”蓝曦臣抱住江澄,叹息一声,从前的自己从来不知道情爱会如此教人沉沦,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一刻不见便会相思入骨,更为悦己者容,而挖空了心思。

“晚吟,几日不见,蓝大哥真的好想你。”他抱紧江澄,汲取那人身上青荷晚风的香味,沉醉不已。

江澄面颊微热,也伸手回抱住蓝曦臣,儿女情长果然断人柔肠,世人眼中狠厉无情的三毒圣手,竟也会沉溺于感情之事,变得柔软羞怯。

“我也想你,蓝大哥。”江澄闭上眼,沦陷就沦陷吧,沉溺就沉溺吧,蓝曦臣实在太好,他心甘情愿沉溺在他的温柔陷阱里。

两人抱在一起腻歪了好一阵,才分开来。蓝曦臣牵着江澄到寒室一边的棋桌坐下,棋盘上还真的摆着一副珍珑棋局。

“晚吟,手谈一局如何?”蓝曦臣笑容如画,江澄又要如何拒绝?

“好啊,正好技痒。”江澄毫不客气拈了黑棋,结果仔细看了一眼棋局,黑子似乎略显颓势,想要反败为胜并非没有办法,却十分考验棋力,正是此珍珑棋局的奥义所在。

他略一思忖,果断丢了黑子,把白子抢了过来,并且丝毫不觉惭愧:“泽芜君棋力高超,那就让江某占个便宜吧。”

蓝曦臣笑道:“晚吟怎可如此?选定离手。”

“我不,我就要执白子。”江澄耍赖,抱着白棋棋奁不放。

“江宗主怎可如此耍赖?”蓝曦臣只觉心被揉了一下,想做点不太雅正的事。

“那泽芜君就不能让着我一点嘛?”江澄哼了一声。

蓝曦臣只能笑着投降:“好好好,我执黑。”

寒室院门口的蓝景仪蒙住了……

刚才,是江宗主吧?是三毒圣手江澄江晚吟江宗主吧?他那是什么语气?

另一个是自家宗主吧?是泽芜君没错吧?他又是什么语气?

我是不是不应该进去?那我走?

说走就走,蓝景仪果断转身逃命似的离开了寒室小院。

沉迷棋局的江澄没注意到什么,倒是蓝曦臣略微抬头望了一眼院门的方向,讳莫如深地笑了笑。

“不对不对,”江澄提起刚落的子,换了个点落子。都说棋品如人品,一言九鼎的江宗主竟然悔棋,怕也只有蓝曦臣能看到了。

“晚吟啊……”蓝曦臣无可奈何地唤了一声,江澄抬头看他,故意瞪他:“不可以吗?”

蓝曦臣笑,可以是可以,但总得付出点代价吧?他倾身过去,伸手抬起江澄的脸,低头覆上了那双又甜又软的唇。

江澄手里的棋子掉落,弄乱了棋局,他脸红心跳,一把推开蓝曦臣,站起身正要走,蓝曦臣也跟着起身探手扶住江澄腋下,用力一抱一转身,就把江澄捞进了怀里,然后狠狠地吻了下去。

 

 

蓝景仪“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不小心撞到人了都没发觉。被撞的年轻弟子一把拉住他,不解地问道:“景仪,你怎么了?”

蓝景仪回过神来,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憋得他好生难受。

同路的还有几个人,他们见蓝景仪那憋着难受的表情,纷纷问他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

蓝景仪左顾右盼一会儿,终究还是憋不住心中的秘密,招招手让那几个弟子跟他一起去了无人处。

蓝景仪沉吟片刻,郑重其事道:“我怀疑云梦的江宗主被人夺舍了!”

其他几人面面相觑,再看着蓝景仪,满脸都是不相信,江宗主可是有紫电和清心铃的人,谁能夺舍他?

“景仪,可别瞎说,谁不知道江宗主如今和咱们宗主关系亲近,宗主知道你这般胡说,可是要罚你抄家训了。”

蓝景仪急得跺脚:“你们别不信啊!我刚才去寒室找宗主,想问问祭月用什么酒,谁知我竟听到……”

“听到什么了?”其他人见他又不说了,催促道。

“就是……就是……他跟泽芜君说话就好像在……在撒、撒娇!”

另外几个弟子闻言都呆住了,撒、撒娇?江、江宗主撒娇?这简直耸人听闻,那几个弟子先是僵硬如石像,随后纷纷摇头表示不信。

“不可能,瞎说!那可是三毒圣手!”

蓝景仪赌咒发誓,就差没说骗人我是猪了,奈何无人肯信。

“景仪,”蓝思追不知何时到的,他一脸严肃,“你是不是跟江宗主有仇,以前当面呛他,背后说他,现在还造谣上了!”

“天地良心啊,”蓝景仪委屈极了,他忍不住拔高了声音辩解,“我说的是真的!”

恰好蓝启仁背着手路过,听到了蓝思追的话,也听到了蓝景仪大声喧哗,不由眉头一皱,怒容满面:“蓝景仪,《礼则篇》二十遍,《雅正集》十遍!”

蓝景仪欲哭无泪,拽着蓝思追的袖子,思追,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天将入暮时,江澄要赶回莲花坞。蓝曦臣送他到了山门前,即便千般不舍也只能让他回去。

“不然我御剑送你回去吧?我不该为了一己私欲让你这么匆匆忙忙来回跑。”

江澄没好气白他一眼:“你送我自己不也得来回跑?我哪有那么娇气?”

蓝曦臣思索片刻:“要不然建个传送阵吧。”

江澄气笑了:“当初你和金光瑶聂明玦都还没到互建传送阵的程度,”他看四下无人,守山弟子大概也正在换班,不由低声道,“你不怕你叔父和弟子们怀疑吗?”

蓝曦臣一笑,意味深长。

江澄祭出三毒,正要御剑,蓝曦臣忽然飞快凑过去,在他脸颊上烙下一吻。江澄大惊失色,抬脚就踹了过去,嗔道:“你要死啊蓝曦臣!”

蓝曦臣笑着旋身躲开,江澄瞪了他一眼,踏上三毒飞驰而去。

无人注意的地方,是蓝景仪呆若木鸡的身影。该看的不该看的,他都看到了,不该听的那句“娇嗔”他也听到了,他的心里在无声呐喊:“我就说是真的嘛!他就是在撒娇!你们为什么都不相信!”

蓝景仪心里是有那么点恨的。

 

蓝家的中秋家宴安排在晚上,先祭月再开宴。

月辉清明,中庭已对月摆好大祭桌,祭桌上摆着各式瓜果点心等贡品,两边燃起一对红烛,中间置香炉一盏。祭桌之前,草席地毯也都就位。

今日祭月,主祭仍是蓝曦臣的三堂婶,亦即蓝瑞清的祖母,众人等候的间隙,三堂叔也没少明示暗示蓝曦臣。

“曦臣呐,你三堂婶年事已高,这祭月怕是主持不了几年了。”三堂叔摸着胡须,就差没直说,你什么时候找个主母回来,接替你三堂婶祭月。

蓝曦臣怎会不懂,却也只能敷衍过去:“三堂婶祭月辛苦,只是三堂婶最熟悉主祭事宜,往后祭月还需三堂婶操劳。”

三堂叔碰了个软钉子,也是气不得骂不得,只能忍了。

中秋佳节,难得蓝忘机和魏无羡也赶了回来,此刻也候在一旁。魏无羡见蓝曦臣被催着迎娶主母,不由暗暗失笑,悄声对蓝忘机道:“二哥哥,你说,兄长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人呢?咱们真的能等到主母吗?”

蓝忘机看了蓝曦臣一眼,垂下眼眸:“不知。”在这一点上,蓝忘机是全然不懂蓝曦臣的。

“唉,看到兄长就想起我的好师弟江澄,他也是一把年纪还没个归宿,”魏无羡愁眉苦脸地道,“不过听说兄长和江澄这一年来关系好得很呢。”

蓝忘机默然片刻,才道:“江晚吟纵有百般不好,至少不是玩弄人心擅用诡计之辈。”

魏无羡笑了,也带着一两分真怒反问道:“二哥哥,江澄哪里百般不好了?蓝氏家训,不可背后语人是非,二哥哥可是犯禁了。”

蓝忘机默了默:“我自去抄家训。”

魏无羡笑得眼睛都只剩了一条缝,难得蓝湛吃瘪,怪可爱的。

两人的对话被耳聪目明的蓝曦臣听了个正着,他抬头往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冲魏无羡晦涩不明的笑了笑。

随着赞礼一声就位,三堂婶领着蓝氏一族女眷面对月亮齐齐跪坐在了祭桌前,之后由三堂婶完成上香,敬酒,诵读祭文等仪式。

等到祭月结束,众人这才在蓝曦臣的带领下回到宴会厅,家宴便正式开始了。

蓝氏家宴因着食不言的家训,实在沉闷,魏无羡如今倒也规矩了不少,难得没再惹蓝启仁吹胡子瞪眼,倒是教一众蓝家长老有些不习惯。

蓝曦臣说完祝词开席之后,便有些心不在焉,中秋家宴也都是那些苦菜苦汤,也着实品不出什么新鲜滋味来。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晚吟在干什么,是否也祭月完毕开了宴,莲花坞的家宴会有些什么菜色。

蓝启仁往蓝曦臣这边看了过来,见他神思不属,不由得气冲冲地喝了一口茶,清咳了一声。

蓝曦臣略微回神,转脸看向了蓝启仁,蓝启仁瞪了他一眼,十分不悦。蓝曦臣赔罪似的对蓝启仁笑了笑,蓝启仁便不再看他。

蓝家众长老有些摸不着头脑,启仁老兄(老弟)今天似乎格外烦躁呢?

魏无羡也甚是惊奇,往常接受蓝启仁白眼攻击的向来都是自己,席间蓝启仁也总爱盯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今日是怎么了,兄长怎么成了蓝老头可着劲瞪的人了?

蓝曦臣略微收敛了一会儿,思绪又开始飘远,他也想和他的晚吟一起过中秋这样团圆的节日,奈何月圆人不圆,对面的忘机和无羡还成双成对,教他的心怎能安定下来?

蓝启仁的眼神几乎要烙在蓝曦臣身上,带着三分恼怒,三分烦躁,剩下的几分却是恨铁不成钢。他重重放下茶盏,“哆”的一声,就差大骂一句“蓝曦臣,滚出去”了。

魏无羡也被那“哆”的一声吓了一跳,好嘛,兄长到底怎么了呢,蓝老头对自己也就这种程度的看不上了,如今放在兄长身上,还真是咄咄怪事。

蓝曦臣心里当然明白蓝启仁为什么生气,他双手举起茶盏对蓝启仁遥遥一敬,权当赔罪了。

蓝启仁气得吹胡子瞪眼,却又不能开口骂他,一则囿于家训,二则蓝曦臣毕竟是一宗之主,不能教族内其他人觉得他蓝启仁才是掌握了实权的人。

家宴就在这样不甚和谐又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氛围中结束了,众人散了席各回各家,蓝曦臣总算松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已是戌时末,也不知江澄那边进行到哪一步了,家宴是否也结束了。蓝曦臣回了寒室,左思右想还是不想中秋佳节就这么过去,江澄只剩金凌一个至亲,金凌又要主持金家家宴事宜,恐怕也不能去莲花坞陪江澄,这样团圆的节日,十多年来,无亲无故的江澄不知是怎样熬过来的,蓝曦臣的心疼了起来。

他略一沉吟,便换下身上繁复的宗主礼服,穿上“心机深沉”的衣服和配饰,挂好裂冰,提上朔月,便走出了寒室。

不料他刚踏出寒室大门,便发现了站在面前的蓝启仁。

“叔父?”蓝曦臣有些惊讶,也感觉有些不妙。

蓝启仁气哼哼打量了他一番,冷冷道:“怎么,又要去莲花坞?”

蓝曦臣尴尬地笑了笑,没有否认。

蓝启仁气得胡子都快翘起来了,看蓝曦臣的眼神十分嫌弃,半晌才道:“没出息!忘机都比你强!”

“啊?”蓝曦臣有点不明所以,不解地对上蓝启仁嫌弃的眼神。

蓝启仁一脸的怒其不争:“有空把他带回家一起吃个饭!”说罢拂袖而去。

蓝曦臣愣了一下才回过味来,不由得笑出了声。他掷出一张传送符,直接传送到了莲花坞。

 

 

莲花坞的家宴与云深不知处大为不同,席间弟子们闹哄哄的,喝着桂花酒,划着拳,倒也从不冷清。江澄兴致缺缺,不能和弟子们一起胡闹,也不能撂挑子走人,实在有些磨人。他坐在主桌陪着几位长辈,一直消磨到戌时末,才喝了几杯酒称乏回屋去了。

这样团圆的节庆,十多年来,一直是江澄最害怕的日子,再多的热闹和喧嚣都不属于他,纵然他一个人冷冷清清惯了,却还是会心伤难捱。

他回到房里,躺在了床上,月光透过轩窗洒在他身上,平添几分忧郁。

许是有些累了,也或许是桂花酒太烈,江澄躺了一小会儿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蓝曦臣踏进房间时,看到的便是江澄月光下的睡颜,微微蹙着眉,神色还带着些伤怀,仿佛入睡前还伤着心。

他轻轻走过去,在江澄身边坐下,伸手轻抚他眉间,他果然还是很孤独伤心的。蓝曦臣俯身在江澄眉间轻轻一吻,还未退开,江澄便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来了?我做梦了吗?”江澄伸手捏了捏蓝曦臣的脸,好像是真的?

“晚吟这么早就睡了,不去赏灯吗?”蓝曦臣笑容温柔缱绻,坐直了握着江澄的手说道。

江澄看着他,突然觉得这十多年来的孤独和心伤都被治愈了,他这才感觉到自己终于不是一个人了,这样的节日也不再害怕了。

他坐起身,狠狠抱住了蓝曦臣,躲在他的怀里,含着泪轻声道:“谢谢你来了。”

蓝曦臣轻抚江澄的后背,他想,在今夜赶来莲花坞或许是这十几年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我来了,来陪你。以后都有我陪你。”蓝曦臣抱紧江澄,静静地等他平复情绪。再多的山盟海誓甜言蜜语,都不及此刻一个安心的拥抱和安静的陪伴。

好半晌,江澄松开了蓝曦臣,还有些不好意思。“你怎么来了,家宴都结束了?”

蓝曦臣点点头:“家宴一结束我就赶过来了。”他想起蓝启仁那时的样子,竟忍不住笑了。

江澄懒懒地躺了回去,这几日太忙,还是有些疲惫的。他往里挪了挪,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问道:“你累不累,要不要躺着休息一下?”

蓝曦臣从善如流地躺了过去,两人头挨着头,发丝衣袂都纠缠在一起,岁月清静,人间正好。

“晚吟。”蓝曦臣忽然唤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嗯?”江澄不明所以,转头看向蓝曦臣,“干嘛一副很委屈的样子?”

蓝曦臣叹了口气,道:“什么时候才能让所有人知道,晚吟是蓝涣的道侣呢?晚吟这么好,我怕别人都来觊觎。”

江澄失笑:“这世上觉得我好的,只有你了吧。”别人眼里的江澄,毁誉参半吧。

蓝曦臣却道:“旁人不知晚吟的好也罢,这样晚吟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江澄笑着调侃道:“泽芜君好深沉的心机。”

两人安静地躺了一会儿,蓝曦臣想起了蓝启仁的那些话,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了?”江澄见他皱着眉叹气,坐起来询问道,“来莲花坞还唉声叹气的。”

蓝曦臣也坐起来,长臂一圈把江澄揽在怀里,幽幽道:“我虽然丑,但晚吟什么时候带我祭拜岳父岳母呀?”

江澄噗嗤一笑:“你丑,那别人不得自尽谢罪于女娲娘娘神像前?”

重点不是我丑不丑呀晚吟,蓝曦臣无奈地亲了江澄脸颊一下,有点委屈。

江澄满面绯红道:“是拜见公婆!”

蓝曦臣失笑,揉了揉江澄俊脸,公婆就公婆吧,这种口头之争有什么所谓?

江澄回抱住蓝曦臣,叹道:“父亲母亲泉下有知,早就知道我的道侣是蓝曦臣,我早已灵前禀告过。他们会喜欢你的,因为这世上不会有人比你待我更好,不会有人比你更懂我,爱我。”他闭上眼,“江澄一生要强,却好像什么都输了,蓝大哥,你会让我输吗?”

蓝曦臣心里又紧又酸,紧紧抱着江澄:“我的晚吟不会输,蓝大哥永远不会让你输。”

“我也绝不会让蓝大哥输给任何人,哪怕是阿凌,哪怕是江家。”江澄窝在蓝曦臣怀里,虽然笑着,眼里却隐隐有点点泪光。这份相知相守蹉跎了太久,可一旦来了,定要一生一世,绝不辜负。

蓝曦臣扶江澄坐起来,拭去他眼角的湿润,微微低头,衔住了那双说出世间最动听言语的唇。

世上谁人不知,对江澄来说最重要的,只一个毕生之责江家,一个唯一血亲金凌,不输于他们,已是江澄对蓝曦臣最大程度的偏爱了。

更何况,江澄早已禀明父母,承认了蓝曦臣的道侣身份,他的晚吟比他想象的要更爱他呀。

蓝曦臣忘情地拥吻着心上人,抬手一拂袖,劲风扑灭了屋内的烛火,再捏诀设下结界禁制,只余月光,见证他们两情相悦的纠缠。

此间正是:云破花影摇,月入春江渺。曦露湿锦绣,晚起拂袖招。①

 

 

云梦的中秋很热闹,今年尤甚,只因云梦有一富商为表对莲花坞护佑云梦的谢意,特地在中秋当夜举办盛大的庙会和烟花盛典,莲花坞外十里长街,花灯如昼。

莲花坞每逢节庆,皆无宵禁,弟子们想玩到多晚都可以。

金凌忙完了金家的事,便一张传送符赶到了莲花坞,彼时听说江澄乏了回屋了,他也没有去打扰,他知道这样的日子舅舅见到他既会开心,也会难过,所以干脆等明天再去见他。

金凌不是一个人来的,他早就约好了小双璧一起来云梦逛庙会赏烟花,不过到了约定地点,才发现跟小双璧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不速之客,蓝瑞清。江梧江桐和江棠三兄弟不放心金凌,也跟着金凌一起来了,于是三个好朋友的邀约变成了三大家族后辈的聚会。

庙会十分热闹,几个年轻人到底还不够稳重,少年心性都贪玩,结果打打闹闹的一直玩到了深夜。正好,鼓楼那边的烟花盛典也要开始了。

蓝江金三家七人追逐打闹着来到了鼓楼下,烟花便恰在此时于天空盛开,绚烂极了。

“真美啊,”金凌叹为观止,“明年中秋,不,上元节,我也要在兰陵办烟花盛典!”

蓝家三人叹了口气,云深不知处即便节日也依然有宵禁,彩衣镇的中秋灯会和烟花盛典他们从未有机会去看过,这次能来云梦玩,还是托了金凌的福。

鼓楼很高,若是在上面赏烟花,应当别有洞天。金凌便对同伴们道:“我们去鼓楼最高处看烟花吧!”

蓝景仪拍手附和,两人当下便要御剑而上,却听蓝瑞清忽然开口:“等等!”

金凌不解:“怎么了?”

蓝瑞清抬手一指,只见鼓楼最上层的栏杆处有两个人并肩在看烟花,看背影竟莫名有些眼熟。

“你们看,那是谁?”蓝瑞清道。

蓝景仪十分震惊,这两人这两身衣服,他分明是见过的,就在云深不知处山门。“那不是江宗主和泽芜君吗!”

“什么?是宗主/舅舅/泽芜君?”

蓝景仪当即捂眼,让他瞎了吧,他真的不想再看到泽芜君和江宗主的秘密!

可是,谁能忍住好奇心呢?反正他蓝景仪不能,所以他缓缓移开了手掌,眯缝着一只眼看了过去。

在漫天绚烂烟火之下,蓝宗主忽然侧转身,强势又霸道地揽过江宗主,在他唇上深深吻了下去;而往日冷峻又凌厉的江宗主,竟然没有打断蓝宗主的腿,任那蓝宗主予取予求!

一群孩子目瞪口呆,呆若木鸡,鸡飞狗跳,随后纷纷捂脸,三大家族七个孩子,心中的想法竟出奇的一致:

天呐,江宗主/舅舅/宗主竟还有如此柔软的时候?

天呐,宗主/泽芜君/蓝宗主竟还有如此强势的时候?

天呐,这是我可以看的吗?会被灭口吗?

天呐,好甜!

天呐,好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群孩子大喊大叫着,蓝思追紧紧拖住了金凌,蓝景仪和蓝瑞清也联手拖住了江梧他们三个,然后一起往来的方向跑远了。

江澄终于被那群小子惊动了,推开蓝曦臣看过去,这才发现是金凌江梧蓝思追他们,他恼羞成怒,一拳揍在蓝曦臣胸口。

蓝曦臣吃痛,笑着抱住了江澄:“怎么办,被他们看见了。”

江澄又气又羞,怒道:“蓝曦臣,你是不是故意的!”

蓝大宗主笑容绚烂更胜烟火:“叔父说了,让我有合适的时间,带你回蓝家出席家宴。”

江澄愣了愣,惊讶道:“你把我们的事告诉蓝前辈了?”

怪不得,怪不得蓝启仁每次见到自己都是那幅神情,怪不得蓝曦臣说蓝启仁不会怀疑,都已经知道了还怀疑什么!

蓝曦臣只是笑,然后板着脸,模仿着蓝启仁的语气和神态,一字不差地重复道:“没出息!忘机都比你强!”他还特意停顿了一下,以求十分还原,“有空把他带回家一起吃个饭!”

江澄听罢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蓝曦臣也忍不住笑了,语气却故作委屈:“叔父好生嫌弃我,晚吟还来笑话我……”

江澄傲然地一昂首,哼了一声,道:“必不可能让你输给蓝二,家宴而已,又不是龙潭虎穴,去就是了!我的蓝大哥,自然什么都值得最好的!”

那意思很明显,我江澄还能比魏无羡差不成?

蓝曦臣想,这应该是最圆满的一个中秋节了,他喟然一叹:“所以,我才拥有了最好的晚吟呀。”

两人相视一笑,十指相扣,转身并肩看着天上的刹那芳华,默默向苍天祈愿。

“愿携手一生。”

“永世为好。”

 

 

 

 

——完——



①这是一辆呼啸而过的车呀,我自己都佩服我自己

  

  

彩蛋挺长,本来想放在正文里,但是还是觉得正文以曦澄甜甜的携手比肩结束更好。

按照惯例,彩蛋肯定是迫害蓝二文学→_→

假如彩蛋里关于观音庙的说法是真,那可真是太甜了呢,虽然它不是真的吧,摊手。


晴微

【曦澄】莞莞不类卿

时间线:观音庙事件尘埃落定后约三年,蓝曦臣已出关约两年。


 莞莞不类卿


盛夏的蝉鸣隆冬的风,暮春的柳絮仲秋的雨,此四者,堪称四时最煎熬之事,而在这些最煎熬的日子里外出夜猎,便是最最煎熬之事。

酷暑天气热得厉害,即使已经是深夜,依然让夜猎的一行人汗流浃背。好在修仙之人多少有些小术法让自己凉快点儿。

而江家弟子和蓝家弟子却天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江宗主的脸色和含光君的表情,如果夜猎时江宗主和含光君碰上了,那两家弟子可能不会有机会感到炎热。

可惜的是,这两人像是约定好了似的,绝不会在夜猎中碰到。有人说二人是王不见王,有人说是江晚吟怕输给蓝忘机,有人说...

时间线:观音庙事件尘埃落定后约三年,蓝曦臣已出关约两年。

 

 莞莞不类卿

 

盛夏的蝉鸣隆冬的风,暮春的柳絮仲秋的雨,此四者,堪称四时最煎熬之事,而在这些最煎熬的日子里外出夜猎,便是最最煎熬之事。

酷暑天气热得厉害,即使已经是深夜,依然让夜猎的一行人汗流浃背。好在修仙之人多少有些小术法让自己凉快点儿。

而江家弟子和蓝家弟子却天生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江宗主的脸色和含光君的表情,如果夜猎时江宗主和含光君碰上了,那两家弟子可能不会有机会感到炎热。

可惜的是,这两人像是约定好了似的,绝不会在夜猎中碰到。有人说二人是王不见王,有人说是江晚吟怕输给蓝忘机,有人说是江晚吟怕碰到与蓝忘机同行的魏无羡,至于真相到底为何,当事人之一的江澄只是冷哼一声,淡淡吐出一句话:“就算是王不见王,也是他哥蓝曦臣跟我王不见王,蓝忘机,他配吗?”

言下之意很明显,蓝忘机只是蓝家一个“平平无奇”的长老,怎敢与他一宗之主同称为王?

当然这话传到蓝忘机耳朵里,也只不过换来对方冷冷的一句“不屑为伍”罢了。

由此可见,这两位仙门名仕关系真的非常之差,也是教人不解,当年射日之征,二人也算并肩作战过,何以如今势同水火?

不过,凡事总有例外,比如今夜。

蓝忘机和魏无羡领着蓝家一群新晋门生夜猎,收获颇丰,弟子们得到了锻炼,也斩杀了几只像样的猎物,此刻他们正围着篝火休息。

本是盛夏酷热之际,却不敢离篝火太远,也属实折磨。蓝忘机给魏无羡递上清水,魏无羡粲然一笑:“多谢二哥哥。”

“噼啪”几声,似是有人或者邪祟靠近,蓝忘机目光扫向声音来源处。篝火的光亮所及不够远,来人先是一片阴影,待他走得近了,众人才看清,来者一袭紫衣,步态轻盈,长身玉立,容颜昳丽,神色冷峻,腰间挎着一把紫色宝剑,左手食指上戴着的紫色指环闪了闪,光芒格外灼眼,不是三毒圣手江晚吟又是谁?

江澄甫一见这群蓝家人,便顿住了脚步,约莫是冷哼了一声,抬起手朝蓝忘机略一施礼,不咸不淡道了句:“蓝二公子。”

蓝忘机也起身回了一礼,不冷不热道了一句:“江宗主。”倒是他旁边的魏无羡虽然被彻底无视,却张了张口想跟江澄打招呼似的。

可惜,江澄转身便要离开。

但,凡事不但有例外,亦有意外。

江澄刚走了两步,脚下地面忽然颤动,落叶泥土涌动,江澄只得身子后撤。他将将站稳,那泥土之下便突然窜出来一个硕大的脑袋,鳞甲漆黑却有光泽,两只竖瞳闪着妖异的光,嘶嘶吐着信子,竟是一条巨型妖蛇。

江澄掣出三毒,三毒颤鸣着飞过去直取妖蛇左眼,同时,一柄白色仙剑后发先至,是避尘!

江澄转头看了蓝忘机一眼,怎么,想抢猎物?他冷笑一声,紫电发出“滋滋”电光,飞速缠上了妖蛇的七寸。

而蓝忘机的琴弦也几乎同时缚上了同样的位置。

妖蛇张开血盆大口嘶吼了一声,身子一挺,人立而起,江澄随着它这一动作,整个人便被紫电拉扯着往妖蛇那儿飞扑过去。

“江澄!”魏无羡担心地喊了一声,站起身似乎要上前,却被蓝忘机拦住了。

他手中琴弦一扯,妖蛇在他巨力拉拽之下竟往地面栽了一截距离。

那边江澄却是顺势而为,落到了妖蛇身后,召来三毒攻击那妖蛇,剑锋与蛇身碰撞之时发出金铁交鸣的“铮铮”之声。他心里冷笑,这妖蛇果然身如玄铁,他驱动三毒绕着妖蛇飞转寻找妖蛇的弱点。

一般的爬行类妖物弱点都在腹部,江澄和蓝忘机都明白这个道理,三毒和避尘都重点照顾那妖蛇的蛇腹,两剑互不相让,争相进攻蛇腹,一时之间反倒像是两把极品仙剑在追逐争斗。

忽然之间,“叮”的一声,三毒和避尘竟正面交锋,紫光大盛,白光亮极,三毒和避尘迅速分开,然而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随着清心铃一声急促尖锐的叮铃声响起,三毒径直跌落在地,紫电也回到江澄手上,那妖蛇摆头便撞向了身侧的江澄,江澄却仿佛被施了定身术一般站着不动了。

魏无羡大惊失色目眦欲裂:“江澄!”他纵身就扑了过去,想要扑倒江澄避开这一击。

忽然,清冽而低沉凝涩的洞箫声仿似从天际而来,又恍惚就在耳边,妖蛇的动作随之停止,一道白影自江澄上空飞旋而下,那人探手搂住江澄,再一个旋身飞远。

魏无羡晚了一步,但心却是彻底放下了。

妖蛇这时终于可以动了,另一边的蓝忘机手中琴弦一绞,避尘因为没有三毒的干扰也终于探到了那妖蛇的弱点,剑华暴涨,直直刺入了蛇腹柔软之处,妖蛇一声凄厉的尖啸,砸在了地面上,惊起了大片烟尘。

魏无羡回头看着蓝忘机:“蓝湛,你怎么回事?江澄有个好歹我……”

蓝忘机略带受伤的神情让他没有再说下去,何况,自己又有什么立场替江澄出头呢?

那边救了江澄的,却正是蓝氏宗主蓝曦臣,他半抱着江澄半跪在地上,江澄只是用惊诧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就昏迷了过去。

“江宗主!”蓝曦臣大惊,唤了他几声却仍是没有丝毫回应。

魏无羡这时也到了江澄旁边,他抓住江澄的手晃了晃:“江澄,你怎么了?醒醒啊,你可别吓我!”

可惜江澄毫无反应。

蓝忘机拾起三毒,走了过来。他垂下眼眸,也有些后悔,难道江澄真的是被自己所伤?

魏无羡从蓝忘机手里取回三毒归剑入鞘,然而所有人意想不到的事又发生了:三毒归鞘后,紫色光芒遽然一闪,复归沉寂。

魏无羡心中不安,这,这,这莫不是封剑了?他试着拔了一下,三毒剑锋纹丝不动,紧紧锁在剑鞘里。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封剑?”魏无羡脸色极差,骤然转向蓝忘机:“你出手这么狠做什么?是你俩在斗妖蛇还是你俩在拼命?”

蓝曦臣脸色也有些白,抬手搭上江澄的脉门,脉象无异常,金丹无异常,但是……

蓝曦臣神色从未如此难看过,他对蓝忘机道:“忘机,你闯大祸了。回去后自行领罚吧!”说完他双手一探抱起江澄,对魏无羡道:“我需速送江宗主回莲花坞,无羡若得空最好也赶来,江宗主魂魄不稳,很是危险。”

说完他也不等忘羡二人回答,御起朔月破风而去。

 

莲花坞里一阵人仰马翻,随后关起大门,遣出众多弟子去守住禁制大阵和各个门口,最后只在宗主内院的栖风阁里留下了几个人。

栖风阁二楼是江澄处理公务之所,一楼只是空旷大厅,此刻他便躺在一楼大厅中央一个画好的阵法里。

蓝曦臣此刻正盘坐在阵法外,两手并剑指,往阵法里输入灵力;魏无羡则站在蓝曦臣身后,陈情笛吹出诡谲的调子,叫旁人听不出是安魂还是碎魂;蓝忘机也一脸凝重和悔恨地盘坐在另一边,忘机琴奏起了安魂定神曲。

另有江澄的三个得力弟子江梧江桐江棠在最外一圈呈三角之势持剑护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心铃再次尖锐颤鸣起来,在蓝曦臣等人惊慌失措的注视下,复归平静,然后裂开了一道缝隙……

魏无羡当先绷不住了,惨叫一声阿澄,扑了过去,抓住江澄的手,惨声道:“江澄,你醒醒,为什么会这样?”

阵法中间那人却眼睫窸窣微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嘶……”江澄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声音,坐起来,望着魏无羡,脸上似乎是惊奇之色。

“江澄,你醒了?你没事?”魏无羡又惊又喜,拍了江澄肩膀一巴掌,“你吓死我了!”

江澄揉了揉太阳穴,推了一把魏无羡:“搞什么啊魏无羡,你怎么这幅鬼样子?”①

魏无羡摸了摸脸,湿哒哒的,好像确实有失夷陵老祖的风范,赶紧整理了一番仪容。

江澄扫了一圈周围的人,再看了看身处的环境,他使劲眨了眨眼睛,看到蓝忘机,又是一惊,再看到蓝曦臣,更惊讶了。②

他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脸色变得难看,随后又扯了扯头发,似乎是用力太猛,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江澄的一系列行为蓝曦臣都看在眼里,对方看到这里的人分明很惊讶,是惊讶众人为什么在这里,还是惊讶众人的衣着模样,蓝曦臣觉得显然是后者,因为他,看了自己后也明显带着惊诧。

可江澄惊讶的不应该是为什么大家都在莲花坞吗?尤其是无羡和忘机在此,江澄恐怕是不会开心的。

他一直在观察江澄,江澄似乎也感受到了蓝曦臣的注视,转过脸来看他。

蓝曦臣对他微微一笑,开口道:“江宗主,你现下感觉如何?”

江澄愣了一下,也笑了笑:“多谢关心,挺好。”

在场众人明显怔住了,魏无羡尤其觉得不可思议,江澄竟然对着蓝大哥笑得这么灿烂?

“江澄,你刚才怎么回事,真是被蓝湛的避尘震伤的?你清心铃都裂了,吓死我了。”

江澄低头看了看身边躺着的银铃,捡起来,似乎陷入了沉思。

蓝曦臣起身,对江澄行了一个大礼,然后温声道:“江宗主,忘机差点酿成大祸,蓝某代他向江宗主致歉,请你原谅!”

江澄转头看了一眼蓝忘机,眼神竟带着了然:“无妨无妨,我都习惯了。”

“啊?”魏无羡惊讶极了,什么叫习惯了?蓝湛虽然和江澄略有龃龉,今日却也是第一次正面交锋,怎么就习惯了?

蓝忘机也脸色难看,却并没有说什么。

蓝曦臣看着江澄,思绪却有些飘远,若是以前,江澄定然会冷哼一声,然后矜傲地说一声凭他还杀不了我云云——可他竟然说无妨,习惯了?

这时江梧把三毒拿了过来,递给江澄,拱手行礼道:“宗主,您的剑,它好像封剑了。”

江澄接过剑,试着拔了一下,依然纹丝不动。在场众人都有些惊疑不定。

“看来,我出了点问题。”江澄苦笑了一下,捂着头有些不适的模样。

蓝曦臣又道:“江宗主,可否容蓝某替江宗主把脉一探究竟?”

虽然是询问,但蓝曦臣也没等江澄回答,起身便走了过去,给江澄把脉。

他神色凝重,仔细诊了好一阵子,才松开江澄的手,他肃然道:“江宗主身体无异,魂魄也已稳固,只是三毒封剑,实非常理。”

魏无羡想了想道:“莫非那妖蛇有什么古怪?”他立刻对蓝忘机道,“走蓝湛,我们去看看那妖蛇。”

江澄就这么看着他们离开,神情若有所思。

换作平日,江澄恐怕会说一句,我的事不劳二位费心,请便吧,然后送客。蓝曦臣这样想着,看江澄的目光便有些奇怪,仿佛在看他,又仿佛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江澄这时转过头来看着蓝曦臣,似乎有些犹豫要怎么开口。

江梧忽然开口道:“宗主,您是否需要休息?”

江澄连忙点头:“江梧,替我好好招待蓝宗主,”随后他转向蓝曦臣,“蓝宗主,江某有些不适,就失陪了。”说罢行了一礼。

蓝曦臣回了一礼,江澄便走出了栖风阁,江桐江棠跟随而去。蓝曦臣目送江澄离去,眼里情绪翻涌。

江梧正待开口说话,蓝曦臣却先一步道:“江梧公子,在下还有事在身不便多留,这就告辞了。”

江梧还待挽留,蓝曦臣却径直拜别而去。


蓝曦臣回到云深不知处,便直接进了藏书阁,在浩如烟海的藏书里准确无误的检索出了自己需要的书目,随后便在藏书阁里仔仔细细地翻看了起来。

这一翻就翻到了深夜,快宵禁之时。蓝曦臣看完了所有找出来的书,似乎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沉思半晌,打开了禁书室的暗门。

蓝忘机和魏无羡赶在云深不知处宵禁之前踏进了山门。

“魏婴,我去藏书阁抄家训,明天再请戒鞭。”蓝忘机心知差点伤了一家宗主,这罚轻不了,若先请了戒鞭,便无法抄家规了。

“你疯了?干什么动不动请戒鞭?”魏婴急了,想起他身上那些戒鞭痕,就心痛得窒息。

“江晚吟乃是一宗之主,我却差点酿成大祸害死他,不请戒鞭如何平息江家之怒?何况,是兄长亲自发话让我自己领罚。”

魏无羡也无话可说,蓝湛固然是自己所爱,江澄亦是他纵使回不去也不可能就这样放下的兄弟,他偏袒谁都会愧对另一个。

“那请完戒鞭,我定会好好照顾二哥哥,一定让你很快就好起来。”

蓝忘机进了藏书阁,却隐隐听到禁书室有动静,他提起避尘走了进去,才发现原来是蓝曦臣在找书。

“兄长?如此深夜为何还在此处?”

蓝曦臣冲他一笑,随后道:“想找一找有没有关于仙剑封剑的记载。忘机又是为何夤夜来此?”

蓝忘机顿了一下,道:“抄家训,明日好请戒鞭。”

蓝曦臣叹道:“忘机,江宗主目前的情况扑朔迷离,现在请罚,重了轻了都不好,且等等吧,不过,家训便多抄些吧,也是警醒与你,以后切不可莽撞了。”

“是。”蓝忘机躬身行礼受教。

待他起身,蓝曦臣问道:“妖蛇可有异常?”

蓝忘机摇头:“普通妖修,无毒,无患,应当没有能力迫使三毒封剑。”

蓝曦臣沉吟道:“你可知无羡的随便封剑是在何等情形之下?”

蓝忘机回忆起那些年的事面色便有些苍白,但好在他终是回来了。

“应是魏婴身死之后。”

蓝曦臣点头:“你回去吧,家训明日再抄不迟。”说罢拿起一本书去书案那里坐下,看来是不打算走了。

“兄长?”蓝忘机疑惑道。

“此事若不解决,莲花坞恐有动乱,说到底也是因你而起,蓝氏不可坐视不理。”

蓝忘机低头,沉默一刹那后道:“那我与兄长一起查阅。”

“不必,你跑来跑去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蓝曦臣头也不抬地说着,手里的书已经翻了一页。

蓝忘机踌躇了一下,有心想问为何兄长这么在意这件事。

他犹豫着没走,蓝曦臣看他一眼,便隐约明白了他心中所想。蓝曦臣愣了一下,才笑道:“因为事关忘机你呀,快回去吧。”说完他又继续看书了。

蓝忘机紧了紧手中避尘,最终转身离去。

翌日一早,蓝曦臣回寒室梳洗换衣罢,便御剑去了莲花坞。

拜贴送到江澄面前时,他正在小书房里,手里拿着三毒,皱着眉头忧心忡忡的。

听闻蓝曦臣到访,江澄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起身去了会客的芰荷厅。

他到的时候,蓝曦臣已经在芰荷厅等他了,那人一身白衣,背影如玉树琼枝,一双修长白皙的手背在身后,正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秋水芙蓉图出神。

江澄轻咳一声,蓝曦臣回过神来,转回身,脸上温柔中还带着些别的意味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拾起来。

“蓝宗主久等了。”

蓝曦臣也施了一礼:“江宗主,是在下打扰了。”

两人分宾主落座后,蓝曦臣看了一眼那副荷花图,笑盈盈问道:“江宗主,这幅秋水芙蓉图,在下甚是喜欢它的笔触风格,我看落款是若冰③,却不知是哪位丹青圣手?”

江澄顿了一下,眼神微微闪烁,笑了笑道:“抱歉啊蓝宗主,在下不擅丹青,回头我问问管事。”

蓝曦臣温柔的笑容似乎是僵了一下,微微点头道:“有劳了。”

江澄察言观色,见蓝曦臣似乎有那么点儿失落,莫非他十分喜欢这幅荷花图?“蓝宗主若是喜欢,这幅画借花献佛送给蓝宗主也无妨。”

蓝曦臣笑容依旧,摇头道:“多谢江宗主,只是君子不夺人所好。”他沉默着,脑海里却回想起一个声音:“怎么,泽芜君竟如此自负,敢自比丹青圣手?”

江澄见他有些失神,不由开口提醒道:“泽芜君,此来莲花坞,可是有什么要事?”

蓝曦臣回过神来,才歉意一笑道:“抱歉,想起了一些事情走了神。江宗主对三毒封剑一事可有头绪?”

江澄摇头沉声道:“毫无头绪,此事若是传扬出去,对莲花坞来说恐怕是灭顶之灾,蓝宗主……”

蓝曦臣道:“江宗主放心,此事非同小可,我等自会替江宗主保密。昨日回云深不知处后,我亦遍阅藏书,找到三种可能。”

江澄小心翼翼地掩藏起自己的紧张,蓝曦臣眼眸微凝,看着江澄瞬也不瞬道:“一者,主人身死;二者,主人被夺舍,三者,主人灵力尽失。”

江澄神色一变:“可我好好活着,紫电傍身谁敢夺舍江某,灵力也正常。”

蓝曦臣问:“那江宗主可还能驱动紫电?”

江澄面色一僵,举起左手看了看,摇了摇头:“不能,我试过了,紫电毫无反应。”他看向蓝曦臣,脸色有些苍白,“你好像不太信任我,蓝宗主。”

蓝曦臣闻言又有一瞬间的失神,那人如果被怀疑了,只会冷笑一声,不冷不热说一句“爱信不信”,甚至可能连这句话都懒得说,转身就走。

“江宗主身上最近可有什么异常的事情发生?”蓝曦臣凝了凝神,又恢复了温雅随和可亲可近的模样。

“并无异常,”江澄道,他面色有些灰败,望着门外,亦有些失神:“我也想尽快恢复正常,云梦莲花坞,只得我一个人支撑,我若是倒下,莲花坞恐怕会面临第二次覆灭。这太可怕了,蓝宗主。”

不管本意如何,这句话落在蓝曦臣耳中,不是害怕,反而更像是提醒甚至警告。蓝曦臣面色一白,但很快掩饰过去,他起身,面色沉重道:“江宗主,过几天还有清河的百家围猎大会,到时候可要小心应付,封剑的事在下会继续寻找解决之法。”

江澄行了一个大礼,道:“有劳蓝宗主,围猎大会上还望蓝宗主替江某转圜一二。”

蓝曦臣点头:“自然,事态紧急,蓝涣这就告辞了。”

江澄亲自送蓝曦臣离开莲花坞,待蓝曦臣御剑离开后,他神色凝重地站了好半天,才转身回去。

蓝曦臣飞速御剑,心里却乱糟糟的。他提出的三种可能,表面上确实都不可能,江澄眼下确实好好活着;即便紫电早就已无法驱使,也不可能会有哪个邪魔外道能在他和蓝忘机魏无羡眼皮底下夺舍江澄;而江澄的灵力也澎湃充盈,没有差池。

可是,可是……蓝曦臣闭了闭眼,纵然他千般怀疑,为了莲花坞的稳定,他也一个字都不能问出口。

 


很快,清河聂氏召开百家围猎大会之日就到了。清河聂氏这三年来发展极快,早已把因金光善金光瑶两代宗主的污名和恶事而声望势力大大下降的兰陵金氏甩在身后,隐隐直追蓝氏和江氏。这次的百家围猎,在仙门众家眼里不过是聂怀桑想要扬威而举办的。

围猎之前少不了宴开百席,聂氏如今也是财大气粗,席间多少珍馐佳肴,小宗门恐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手笔也比得上从前鼎盛时期的兰陵金氏了。

席间便有人偷偷议论,都说莲花坞湖底铺金,也不知和不净世聂家谁更胜一筹。只有金凌冷哼一声,心道:“自然是我舅舅的莲花坞更胜一筹。”可惜今天江澄刻意躲着他似的,每每他缠过去,江澄都叫他维持一宗之主的风度进而把他打发走。

江澄和蓝曦臣对席而坐,两人也就刚入座时遥遥举杯对饮一杯,其后便不时有别家家主前来敬酒,蓝曦臣向来是温柔好脾气的,以茶代酒来者不拒,奇怪的是向来脾气不怎么好的江澄今日也格外好说话,但凡是来敬酒套近乎的,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甚至偶尔听到得趣的话还会陪上一副笑脸。

蓝曦臣虽不能与江澄交谈,但目光却时不时看过去,江澄言笑晏晏的模样自然也看在眼里,他垂下眼睫,心绪翻涌。

“蓝宗主?”正与蓝曦臣交谈的杨宗主见蓝曦臣神思不属,不由出声唤了一声,“蓝宗主可有不适?”

蓝曦臣回过神来,欠身行礼道:“抱歉杨宗主,方才听您提到令弟的事,倒令我想起了忘机,一时走神了,请见谅。”

杨宗主又是客套几句,也就揭过了这点事。

聂怀桑摇着他的扇子,一时看看江澄,一时看看蓝曦臣,眉眼弯弯,不知有多少小算盘。

宴席过后,等到未时三刻,围猎大会便要正式开始,各家将选派三名得力弟子入场围猎。东道主聂怀桑摇着扇子笑眯眯地提议各家家主也入场观猎,毕竟太平日久,甚少趣味,这一提议竟得到了不少家主的赞同,于是也就这么定下来了。

蓝曦臣看了看聂怀桑,聂怀桑倒是一副坦坦荡荡的样子回看过来,欠身道:“曦臣哥,一会儿若是怀桑不济事,还请曦臣哥不要嫌我麻烦,救我于水火。”

蓝曦臣一笑,道:“只是观猎而已,怀桑不必担心。”

聂怀桑摇着扇子,笑容明亮,到底没有正面答应照拂我,看来是真的有别的打算呢。

未时三刻一到,众家家主便携着选派好的弟子入了场。

蓝曦臣和江澄走在最后,弟子们倒是先进去了。金凌也被江澄赶去好好观猎,一时山路之上只剩他二人落在最后。

江澄腰间挎着三毒,手上戴着紫电,可惜,如今都是死物。他神情已不复方才宴席之上的言笑晏晏,反倒是略显忧心忡忡。

“蓝宗主,恐怕需要你照拂的是我,而不是聂宗主。”江澄倒是坦率,竟直接向蓝曦臣求助了。

蓝曦臣笑了笑,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从江澄的嘴里说出来,他的脑海里却不可遏制地回响着另一句话:“蓝宗主果然泽被天下,江某的闲事你也来管。”

他苦笑一声,勉强压下心里的酸涩,对江澄道:“江宗主无需担忧,蓝涣自当与你同行,以免发生意外。”

“多谢蓝宗主!”江澄似乎是松了口气,空负灵力却无灵器可用,自身危险不说,若是再被其他宗门的人发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江澄特意吩咐了江梧江桐江棠三人不要刻意跟着自己,以免他们关心则乱生出破绽。

蓝曦臣心里叹气,江宗主是以为我就不会关心则乱吗?

围猎场很大,乃是不净世附近的一整个山头,被阵法包围,里面的邪祟也都是近些年聂氏夜猎捕获的一些或猎奇或少见的精怪鬼魅,危险不大,但却非常考验个人的反应能力。

蓝家进场的是蓝思追蓝景仪和另一个天赋极强的外门弟子,蓝曦臣便命蓝思追与聂怀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既可以及时援手,又不会打扰到他。

聂怀桑看着跟在自己身后不远不近的蓝思追,眼睛弯了起来,曦臣哥,你和江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有趣,有趣。

蓝江二人脱离人群已较远,江澄暴露的危险也就降低了不少。

江澄的手扶着三毒剑柄,可惜不过是空做架子,但这样似乎让他有安全感,故而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动作。

两人默然无语,一时气氛有些难以言喻的压抑。江澄有心打破这种压抑,刚开口说了“泽芜君”三个字,便忽然被蓝曦臣伸手一拽,他身后一只色彩斑驳尖喙利爪的巨鸟堪堪贴着他的袖子擦过。

江澄脱口而出“卧槽”二字,蓝曦臣一怔,这是什么话?

江澄似乎回过神来,尴尬一笑:“粗语鄙言,抱歉了泽芜君。”

蓝曦臣的脸色几乎是微不可察的白了一瞬,随后才道:“无妨,小心些。”

那只彩鸟再度飞扑过来的时候,蓝曦臣跨前一步挡在了江澄前面,朔月飞出,几个来回之间便击落了它,不过是个低级异禽罢了。

其实一路落后,大多数邪祟都已被其他人猎了,方才那只可能只是漏网之鱼,随后的一路上,两人愣是一只邪祟也没遇上。而说是观猎,两位宗主也全程不在。

到了酉时末,围猎大会已接近尾声,蓝曦臣和江澄才到了半山腰,两人也就不再往上走,决定就在原地等待其他人折返。

或者是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和紧张,江澄看起来有些累了,随意地往地上的石头上一坐,往身后的大树上一靠,终于放松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江澄的眼睛慢慢地就睁不开了,蓝曦臣道:“要不要假寐一会儿?有我在你不必担心。”

江澄感激地点点头,头倚着大树,就这样睡着了,他是真的累了,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疲惫让他再也扛不住了。

蓝曦臣也在江澄身边寻了一处干净的地方坐下,目光凝在江澄身上,看着他,眼神有些迷蒙,仿佛是在看他,又仿佛没有在看他,又仿佛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静静地看了半晌,蓝曦臣抬手轻轻拂开落在江澄脸上的一缕头发,这些天一直压抑着的悲伤终于无法遏制,他轻声道:“阿澄,你去了哪里,为什么还不回来?”

睡着的江澄猛然惊醒,却不敢睁开眼睛,他听到了蓝曦臣的话,心中震惊无比。

蓝曦臣沉浸在悲伤之中,也没有留意到江澄紧闭着的眼睛里滚动了一下。他轻抚江澄细长的眉,凝视了半晌,才收回手,端坐回去,自腰间取下裂冰,一曲凄婉沉郁的箫曲便在山林间回响起来。

这是一首时人未曾听过的曲目,江澄也不识此曲,只觉这箫声中满是思念,哀婉,和悲伤欲绝,仿佛在对谁诉说着婉转心事。  

江澄心里生出密密匝匝的不忍和抱歉,可是……这并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事啊……他缓缓坐起身,就见蓝曦臣垂眸闭目吹着洞箫,神色郁郁,几乎要落下泪来。

“蓝宗主……”江澄忽然出声,欲打断这天籁一般却痛彻心扉的曲子,“对不起,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蓝曦臣停了下来,缓缓放下裂冰,转过脸看向江澄,微微动了动唇,未语泪先流:“晚吟他……还会回来吗?”

江澄眼里一酸,无法欺骗他:“我不知道,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一定把他还给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各归其位。”

蓝曦臣仿佛是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破一般,颓然抬手遮住了双眼,那里是否有眼泪滴落,已无法分辨。

江澄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自己只是一个鸠占鹊巢的陌生人,他明明早就觉察,却还是尽心尽力帮助自己,他只是不想原本的那个人回来时再经历一次家破人亡,他只是想帮那个人守护他身后庇护着的偌大一派宗门。

那个也叫江澄的人,他虽然不能全然了解他经历过的事,可也知道他一个人苦苦支撑了太久,蓝宗主恐怕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安慰了。

江澄笑了笑,命运对叫江澄这个名字的人都格外残忍呢。

蓝曦臣放下手,喃喃念道:“相见如不见,故旧如新识。拳拳相思意,吹落关山雨。”④

江澄神色亦是凄苦,重新靠回大树,闭上眼睛。洞箫幽幽咽咽再次吹奏起来,其中悲苦更胜先前。

等聂怀桑领着其他宗门的人折返,终于寻到蓝曦臣二人时,江澄已经听着洞箫睡了挺长一段时间,人群的喧嚷终于吵醒了他。

清心铃叮铃铃一声响,箫声也止歇。他睁开了眼,冷峻的眉眼先是对上了蓝曦臣微红的眼睛,然后才听到了聂怀桑戏谑的声音:“哎呀,曦臣哥,江兄,你们两个可真会偷闲,一个在这里吹曲儿,一个听着曲儿睡大觉,真是好悠闲呐。”

江澄眉梢微动,星眸一抬看向聂怀桑,紫电仿佛是感应了主人的心意,微微一闪,然而不等江澄开口,蓝曦臣突然起身抓住他的手,手里已经拈了一张传送符。

江澄还来不及反应,蓝曦臣对聂怀桑遥遥道:“怀桑,我与江宗主有要事要谈,先行告辞了。”说完烟尘惊起,江澄就这样被蓝曦臣一纸传送符带走了。

众人目瞪口呆,全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金凌也嚷嚷道:“泽芜君怎么回事!我好不容易才见着舅舅!”

聂怀桑摇着手里的扇子,有趣有趣,看来,是真的有故事呢。

他连忙笑着安抚众人:“大家别担心,想必二哥和江宗主是真有要事要谈,大家稍安勿躁,且随聂某回不净世,自有好酒好菜招待各位。”

天色早就黑下来,众人围猎也都有些累了,有酒菜招待,那还管什么蓝江两家的闲事?

 

 

传送符带着蓝曦臣和江澄随随便便去了一个山头,山巅一株高大的翠薇开得异常繁茂,两人正好落地在那株翠薇花树下。

“蓝曦臣,你干嘛呢!”江澄隐隐已在暴怒边缘,可是对面那人眼眶含泪,猛地一把将他抱紧了,仿佛用尽了力气,死死把他拥在怀里。

“晚吟,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蓝曦臣温柔又心碎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回婉转地响起,仿佛带着玉兰香气的气息在耳畔拂过,他有再多的怒气,好似都被平复了下去。

“你松手,我快透不过气了……”江澄吃力地推了推蓝曦臣,如玉的脸上染上了红晕。

蓝曦臣这才松开他,直直看进江晚吟的眼睛里,深吸一口气,扣住江澄双臂,开口就是惊人之语:“晚吟,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江澄眨了眨眼睛,说话都有点口吃了:“你、你说、说什么?”

蓝曦臣飞快道:“晚吟可愿做蓝涣的道侣?今生今世,来生来世,永生永世,唯一的道侣。”

江澄玉润霜白的脸仿佛突然洇了胭脂:“你……你你你……”若是让旁人听见冷峻矜傲的三毒圣手这样结结巴巴说话,恐怕下巴都要惊掉。

蓝曦臣不管不顾再一次把他锁进怀里,低叹一声,幽幽道:“晚吟真是好生迟钝,我对你的心意,两年了你都毫无所知吗?”

江澄懊恼地推他,可惜对方身具祖传神力,如何推得开?“你先放开我,突然说这些我……我不得适应一下?”

蓝曦臣一愣,喜不自禁,没有直接拒绝?他松了力度,却并没有放开江澄,仍看着对方眼睛,只觉那双大大的杏目本是如此惹人怜爱,却总是装着那么多冷傲疏离骄矜冷厉,以此竖起坚冰一样的护盾来保护自己,保护莲花坞。

“那你要适应多久?”他笑得花羞月怯,想要用那张好看的脸迷惑江澄似的,“一霎时,一瞬间,还是一弹指?”

“你不要脸!”江澄怒道,“时间可以再短一点吗?”

蓝曦臣笑:“那,一刹那?”⑤

“你!”江澄愤然道,“我适应不了,不答应!”

蓝曦臣又把他抱进怀里,笑容怎么都无法收敛:“不可以,不能不答应。”

江澄又好气又好笑,脸被埋在蓝曦臣胸口,他闷闷道:“那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那不是我的?”

蓝曦臣亲了亲他的发顶,才道:“晚吟和那位公子是如此不同,我怎会不知,从他在你的身体里醒过来,我便怀疑了。”蓝曦臣细细解释了一番。

一者,那一位江澄几乎对每件事的反应都和真正的江澄不同;二者他和江澄这两年来相交甚密,只是鲜有人知,可那个江澄无论人前人后,都只是把蓝曦臣当作另一个宗门的一宗之主来对待;三者,那幅秋水芙蓉图直接佐证了蓝曦臣的猜测。后来百家围猎宴会及观猎之时的异常就更不必说了。

江澄叹息一声:“还好他并没有恶意。”他抬起头,那双挂满了星子的杏眸看着蓝曦臣,“他性情比我柔和,比我可亲,让他取代我不是更好吗?”

蓝曦臣把他按回自己怀里,道:“别人再好也是别人,都不是我的晚吟,我只要我的晚吟,我的晚吟也是最好的。”

蓝曦臣又扶起江澄,问道:“那你这几日在哪里?为何不与我留哪怕一点暗示?”

江澄想我哪有办法给你留什么暗示:“我一直被封禁在三毒里,三毒封剑就是为了保护我的魂魄。”

“竟是如此吗?”蓝曦臣懊恼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这种情况。”

能想到才怪呢,江澄拍了拍蓝曦臣额头,道:“常人哪里会知道,会有另一个时空的人在三毒避尘交锋的瞬间突然闯进来,把真正的我挤走了暂时取而代之呢?”

“竟有另一个时空?”蓝曦臣惊讶极了。怪不得当时会探察到江澄魂魄不稳,想来正是那个江澄刚刚占据了晚吟的身体,还未稳定下来。他暗暗自责,那岂不是自己帮了倒忙才害晚吟困在三毒里这么多天?

江澄却不知他想了这么多,只点头道:“我也是在还魂的刹那与那个江澄灵魂产生了共鸣,知道了一星半点。”好笑的是那个江澄还并不认识蓝涣,但也和蓝湛一百二十分不对付。

“也许那个时空,他也会遇到一个属于他的蓝涣,懂他,爱护他,陪伴他。”江澄喃喃道,“他比我幸运一点,虽然也没了父母姐姐,但至少他和魏无羡好好的,他们一起抚养阿凌,那个阿凌也比我的阿凌幸运呢。”

蓝曦臣搂过江澄,吻掉他眼角的泪珠,温柔得冰雪也消融:“阿凌有你,就已是最大的幸运了,晚吟不许妄自菲薄。而我能有晚吟,也是消耗了近乎半生的运气呢。”

“瞎说,”江澄闷声道,“你的半生才这么点年岁吗。”

 蓝曦臣哭笑不得,他的晚吟总是这样,找不到准确的重点,或者因为害羞而故意去歪曲重点,真是,过于可爱了呀。

他捧起他的晚吟俊美绝伦的脸,柔声问道:“那我,可以吻我的晚吟了吗?”

江澄的脸霎时间红得要滴出血来,刚想嗔怒地骂他不知羞,那人已经环住他的腰微微低头吻上了他微凉的唇。

山风吹拂,两人的衣袂发丝在风中纠缠,那满树的紫薇也摇曳着撒下落红,见证了两个深深相爱的人至纯至真、至情至性的一个吻。

 


——全文完——

 

 

 

①:异世界的澄以为魏无羡玩cosplay呢。

②:异世界的澄还以为是有两个蓝忘机,毕竟还不认识蓝大。

③:《道德经》云:涣兮,若冰之将释。所以若冰即涣也。因此那幅《秋水芙蓉图》是蓝大的手笔,是蓝大送给阿澄的。

④:没有出处,又是本人口占而来,捂脸。

⑤:一刹那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所以蓝大满足了阿澄的要求,留给他适应的时间真的更短了呢。

 

 

正如我置顶写的,我不喜欢魂穿梗,写这篇,就是想说,魂穿过来的人就算他也叫那个名字,但他也绝不是原来那个人,如果原著人物与他发生感情,总觉得是对被穿越的那个人的背叛和伤害。是的,这可能是我自己的纠结吧,但我这样坚持认为着。

看在我这么勤奋的份上,如果喜欢,给个小红心小蓝手支持一下吧,比心哟~

 嗯,还有一个迫害蓝二的小彩蛋,嘻嘻,最喜欢迫害蓝二了。

 

 

 

 

 

 

 

 

 

 


晴微

【曦澄】归云谁寄

没错,还是《拣尽寒枝》的后续。

这次是完结篇啦,希望大家喜欢这个酸酸甜甜的故事呀,看完以后请大声告诉我,这个蓝大他够不够有魅力!这个蓝大哥他够不够好! 

本篇字数16k+,请慢慢读来:


  

    

归云谁寄

  

世间风景,大抵不过翠微深山,浩渺烟波,诸天星斗,韶华春秋,看过了四季芳华桃红梨白,听过了五音宫商高山广陵,这世间的风花雪月,便尽数体会。而与心爱之人同游,便是一条羊肠小道,也是醉人风色。

但那是从前。

近些日子以来,蓝忘机和魏无羡都陷入了各自的心事之中,时常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却不曾发现对方的异常。

中秋将至,他二人慢悠悠往云深不知处而去,一路上两人都有些心...

没错,还是《拣尽寒枝》的后续。

这次是完结篇啦,希望大家喜欢这个酸酸甜甜的故事呀,看完以后请大声告诉我,这个蓝大他够不够有魅力!这个蓝大哥他够不够好! 

本篇字数16k+,请慢慢读来:


  

    

归云谁寄

  

世间风景,大抵不过翠微深山,浩渺烟波,诸天星斗,韶华春秋,看过了四季芳华桃红梨白,听过了五音宫商高山广陵,这世间的风花雪月,便尽数体会。而与心爱之人同游,便是一条羊肠小道,也是醉人风色。

但那是从前。

近些日子以来,蓝忘机和魏无羡都陷入了各自的心事之中,时常一路上都沉默不语,却不曾发现对方的异常。

中秋将至,他二人慢悠悠往云深不知处而去,一路上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小苹果一声嘶鸣,这才惊醒了沉思中的两个人,魏无羡看了看四周,才发现他们不知道走到了什么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迷路了吗蓝湛?”

蓝忘机默了默:“抱歉,我没注意方向。”

魏无羡笑了笑:“二哥哥,你也有心事?”

蓝忘机那无甚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些犹疑神色:“我觉得,兄长不对劲。”

魏无羡摸了摸下巴,点点头:“嗯,我也这么觉得。我从未见过泽芜君生气,哪怕是观音庙那日,他也多是失望,可是前几日在莲花坞,他的表情,真就是山雨欲来,我都不敢相信泽芜君也会有这种表情。”

魏无羡捋了捋头发,面无表情的泽芜君好像比含光君还可怕,啧,不敢惹不敢惹。

蓝忘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一些,只道:“兄长他……竟然眼含警告,命我带你离开,兄长待我向来最为亲厚,从未有一句重话。”

这一切,竟都是因为那江晚吟,阆中一行,兄长到底经历了什么?

可惜,蓝忘机和魏无羡对自己的感情都花了那么多年才看得分明,又如何能看懂蓝曦臣呢?何况蓝氏双璧向来都是哥哥了解弟弟,弟弟却未必懂得哥哥。蓝曦臣从小就太过善解人意,而蓝忘机则刚好相反,从小就不懂正确表达感情。

“唉,我自己也是一团乱麻,好师弟不乖,竟然瞒着我那么大的事,而且还比我先瞒着。”一时之间他不知道该怪谁,怪自己粗心大意,怪那时时局太过动荡,还是怪彼此曾经都把对方看得太重?

魏无羡苦中作乐道:“蓝湛,咱们俩不愧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为你的兄长发愁,我为我的师弟苦恼,真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有难同当呢。”

蓝忘机似乎是叹了一声:“魏婴,无需烦恼。”

魏无羡粲然一笑:“既然他嘴硬不肯承认,我又何苦去逼迫他,是我自己说的,往事不必再提,他对我失望透了又岂能怪他?”

蓝忘机默然不语,他自当明白,就算江澄和魏婴情谊不再如从前,但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曾经是最亲的人,很多事,如何论断对与错呢?自己确实对江晚吟存有偏见了。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背后不可语人是非,这两点,自己对江晚吟,似乎都没有做到。

“走吧,我们回云深不知处。”蓝忘机牵好小苹果,努力辨认方向,重新走回了大道。

 

 

鸿雁几时到,江湖秋水多。云梦的水太长,云深的山太高,秋风落叶太扑朔,冷雨寒江太寂寥,所以才叫那鸿雁迟迟不至吧。

墨竹笺上清瘦峻拔的字迹已不知翻来覆去看过多少遍,却还未等到新的回信。

蓝曦臣轻叹一声,收起了书信,铺开宣纸,提笔几经勾勒晕染,一幅写意荷花图便初具雏形。

可惜,他怎么看,这画都只是死物,远不如莲花坞里那些香远益清的藕荷,风来时摇曳,风去时亭亭,像极了那个莲花坞的主人。

放下画笔,蓝曦臣按了按额角,思绪纷乱。

现今天下大安,各家各族也还太平,金光瑶之乱算是平稳度过了,蓝曦臣作为三尊仅存的一个,如今依然活在各种流言蜚语里。那些闲人要么编排他与金光瑶不得不说的故事,要么中伤他挑起了聂金二人的内斗他好坐收渔利,不一而足。

闲人只是装作不知,蓝氏向来与世无争,四千条家规教养出来的端方君子,怎么会是蝇营狗苟之辈,若真要争名夺利,但凡蓝曦臣当年争一争,仙督之位花落谁家便犹未可知;至于与金光瑶的不清不楚,更是无稽之谈,且不论金光瑶如何,单说他早已娶妻生子,君子如蓝曦臣便不会与他有什么苟且,之所以这种流言甚嚣尘上,不得不说他弟弟含光君和夷陵老祖惊世骇俗的感情起了很大推波助澜的作用,弟弟断袖分桃,哥哥亦还未娶,就很耐人寻味。

这些事情,蓝曦臣自出关以后便早有耳闻,只不过于他而言无关紧要,时间久了,再津津乐道的闲话也会黯然失色无人再提,反倒是他去辩解的话,只会让流言再一次在芸芸众生心里留下烙印。

毕竟,相信你的人总是会相信你,不相信你的人怎样都不会相信你。

那他,会相信那些流言吗?蓝曦臣脑海中闪过一袭紫衣身影,云梦江晚吟,最是冷傲疏离,他一定也讨厌这些争名夺利吧。

窗外一阵鸟鸣声惊动了蓝曦臣,他抬头望去,一只传信灵鸟正站在窗棂上梳理羽毛,一只细腿上用紫色的缎带绑着一封信。

蓝曦臣会心一笑,快步走过去取下信,灵鸟抖了抖羽毛,飞走了。

蓝曦臣细致地打开了信封取出里面的墨竹笺,展开,清峻字迹寥寥几行,只说江氏弟子外出夜猎似乎是遇到了棘手的邪祟,江澄带着江梧江桐江棠前去处理,近日都不在莲花坞。

蓝曦臣微微蹙眉,也不知江澄还会不会再受邪祟影响出现灵力暂失的状况,他带的那三个弟子,江梧还算稳重,江桐机灵,江棠未曾接触过,希望不会出什么差错才好。

而鸿雁传书的那个人此刻已到了目的地。

江氏弟子遇险的厌夜山距离金麟台较近,所以路上江澄已做好打算,处理了邪祟顺道去金鳞台看看金凌。

不过,进山之前,江澄心里尚有忧虑,他不太确定再遇邪祟,会否与阆中之行一般,蓝曦臣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也不确定自己现在的心态还会不会被邪祟侵染。

想到蓝曦臣,江澄只觉一阵牙酸,魏无羡闹事那日他醉酒前后的事,第二日醒来他便原原本本地记了起来,得亏蓝曦臣一大早就回了姑苏,没有来得及与宿醉未醒的自己辞别,否则他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蓝曦臣。

什么蓝大哥,什么晚吟,要了命了。

可是他不得不承认,蓝曦臣确实太温柔,也太聪明,他几乎看穿了自己所有的脆弱,并给与了自己最温柔的安慰。

这辈子就没怎么被人抱进怀里的江澄,第一次被一个男人抱了个满怀,那种安心和温暖,事后想起来……

江澄捂住了发烫的心口,忽然转头瞪了江桐一眼,然后举步进了厌夜山。

江桐哪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什么,看着江澄背影嘀咕:“又怎么了嘛,我什么都没干呀?”

江棠冥思苦想道:“宗主莫不是心口疼?他刚刚捂着心口。”

江梧一手一个轻拍两个师弟后脑勺:“快走吧,一会儿该追不上宗主了。”

“唉,宗主真是一个难以琢磨的男人!”江桐胆大包天地品评道。

江梧又给了他后脑勺一下:“仔细你的腿!”

“唉,大师兄,你怎么越来越像小一号的宗主了?”江桐摸着后脑勺抱怨道。

江梧推了两个师弟一把让他们赶紧走:“我看是你俩皮松了想紫电给你俩紧紧。”

江澄走在前面不算远的地方,修仙之人个个耳聪目明的,哪会听不到弟子们说话,不过他现在因为想起某个人而发烫的心口压都压不下去,他尴尬又羞耻,哪还顾得上教训那三个臭小子。

他瞪江桐,自然是因为江桐秘法传讯给蓝曦臣说蓝魏二人闹事逼迫江澄,蓝曦臣才以传送符迅速赶到了莲花坞。

师徒四个找到遇险的小弟子时,他们正和几个蓝家小弟子躲在一个窄小的山洞里,连火都没生一个,待在黑漆漆的洞穴里挤成一团,江家领队的是江榕,蓝家领队的却正是那蓝瑞清。

江澄寻到洞穴的时候,江榕和蓝瑞清几乎同时横剑胸前做防御姿态,待看清来者是江澄,江榕几乎要跳起来:“宗主!您怎么亲自来了!”

其他小弟子也都齐声喊着宗主行礼,蓝瑞清也带着身后的小师弟们对江澄行礼:“见过江宗主。”

江澄对蓝家那群小子一点头,然后横了江榕一眼:“毛毛躁躁成何体统,怎么回事?”

江榕苦兮兮地道:“其实这邪祟倒也不很厉害,就是难缠,只要走出这个洞穴,漫山遍林都是藤蔓攻击我们,也不知道它本体藏哪儿了。”

江澄他们这一路上过来并没有遇到藤蔓攻击,倒是奇也怪哉。

江澄目光一转,对江榕道:“江榕,你出来。”

江榕因着江澄和三个师兄都在,底气倒也足,直接一步跨出了洞穴。

说来也怪,江榕刚走出洞穴,四面八方果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从天上到地下,暴长出来无数藤蔓,朝着江榕袭击而去。

江榕哎哟一声刚想躲进洞穴,却被江梧一把抓住:“干嘛呢,当好你的诱饵。”

江榕被迫又和那些妖藤缠斗起来,江澄吩咐江梧三个守在洞口,手中紫电化鞭灵力暴涨,“嗖”的一声挥出去横扫一圈,“滋滋”电流声伴着白烟,被扫到的藤蔓都迅速干瘪退开,但数量实在太多,江澄祭出三毒追击藤蔓,紫电长鞭更是鞭影翻飞,他也在藤蔓之间闪展腾挪,众人只觉一片紫色飞来飞去,煞是好看。

不过怎么看都是江澄单方面追击藤蔓,却没有一根藤蔓对着江澄攻击,只有江榕被缠得恨不能生出七手八脚。

江梧看着洞穴里的众人:“是不是你们身上有什么东西吸引那些藤蔓?”

正说着,三毒追着一条极粗的藤枝灵光大涨切断了藤条,一股粘稠的汁液飞溅而出,江澄落地的时候不小心踩到了汁液,接着就见那些藤蔓疯了一样朝着江澄包抄而来。

“原来是那些汁液!”蓝瑞清看得分明,立刻让众人检查自己身上可有粘上藤蔓汁液。

众人互相检查外衣甚至贴身衣物,江家弟子还好,没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讲究,情急之下当众打赤膊也没什么,蓝家弟子雅正端方规规矩矩就有点放不开手脚了。

蓝瑞清毕竟年长一些,只道:“事急从权,都什么时候了还讲雅正端方。”

江梧三人听得憋笑不止,好一群蓝家小古板。

那边江澄横扫藤蔓打得难解难分,江梧对蓝瑞清道:“蓝公子,可有试过火符?”

蓝瑞清道:“不可,烧起来浓烟滚滚,且烟雾有剧毒。”这是个惨痛的教训,蓝家折了两个小弟子。

江梧沉吟,那可就棘手了。

那边江榕左支右绌,江澄不得不分心帮他,江梧拔剑迎了上去支援江榕,正好他没粘上汁液,只管主动追击。

这边小弟子们自查完毕,果然都在衣物鞋袜上找到了染上汁液的地方,蓝瑞清命他们撕下染了汁液的部分,尽数扔了出去。

江澄紫电一扫,挡开十数根妖藤,吩咐江桐:“江桐,仔细探查那洞穴,定有妖藤忌惮之物。”

正说着,一声尖锐的鸣叫突然响起,江澄正挥舞的紫电突然垂了下来,江澄心里暗道糟糕,紫电却并没有化回指环,他迅速凝聚灵力挥鞭挡开袭来的妖藤,丹田的痛感袭来,清心铃“铃铃铃”急响,耳边突然响起一个温柔声音:“晚吟,回神。”

江澄惊了一个趔趄,四下看了一圈,没有,并没有什么蓝曦臣,但为何会听到他的声音?

不过,丹田的痛感消失了,但他这一愣神一分心的空档,一条硕大的藤蔓从他背后飞速袭来,他转身一掌拍出,灵力凝成一道紫色屏障挡住妖藤,不料那妖藤十分迅速地分裂出了一条细藤,在屏障形成之前就扎到了江澄的肩头,江澄闷哼一声一把抓住了细藤,释放灵力捏碎了它。

“宗主!”江家弟子们齐声惊呼,不知江澄伤得如何。

江澄觉得头有点晕,强振精神,紫电矫若游龙又开始大杀四方。

这时江桐跑出了洞穴,手里捧着一颗光华闪闪的珠子,足有鹅蛋大小。

“宗主,接着!”江桐喊了一声,把珠子抛给江澄。

江澄探手一接,珠子入手,那些藤蔓便瞬间退去,方才那种尖锐的鸣叫也再度响起,清心铃伴着蓝曦臣那句“晚吟,回神”叮铃铃不停响,江澄烦躁地大喊一声:“知道了!”

很奇异的是,这次丹田没有痛感传来,灵力也汹涌澎湃没有散逸的迹象,铃声也很快停了。

但那鸣叫声却越发尖厉,且完全辨别不出方位,藤蔓也顷刻间不知退去了何处。

江榕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毕竟江澄来之前他已经厮杀许久,江梧赶紧扶住他,往江澄靠过去。江桐蓝瑞清带着师弟师妹们也往江澄那里汇聚。

“宗主,现下应当如何处置?”江梧问道。

江澄冷哼一声:“找到它的老巢,毁了它的本体,免得它再祸害人。”

“可我们与它缠斗两天了,愣是没找到它的老巢,更别说本体了。”蓝家一个小弟子忧心忡忡道。

蓝瑞清拱手对江澄行了一礼,才道:“江宗主,这些妖藤斩之不尽,杀之不竭,不敢用火攻,燃烧的烟有剧毒,且这山中无处不在,我们出不去,若非无意中寻得这个山洞,只怕灵力耗尽累都累死了。”

江澄点点头,道:“既然已经知道被它追击的缘故,提防再黏上汁液便可无虞,现在该我们反过来猎杀它了。”

江澄手里还托着那颗珠子,既然妖藤怕它,带在身上无疑是一道护身符。

他看向蓝瑞清:“蓝家的小子,你们没有向云深不知处求救吗?”

蓝瑞清恭敬回复道:“回江宗主,我们的信号烟花在遇到贵宗弟子前就被妖藤尽数毁了。”

那就是说不会有蓝家长辈来救援庇护他们了,江澄把那颗珠子递了过去:“这个你拿着。”

蓝瑞清很惊讶,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东西,竟然交给他们蓝家弟子?“这……晚辈不敢。”

江澄懒得废话,直接把珠子塞到蓝瑞清手上,转身就走了。

江梧见蓝瑞清一脸受之有愧,好心解释道:“蓝公子,你安心拿着吧。我们家的弟子有宗主护着,你们这么多人却只得你一个人撑着,宗主是怕万一遇险他分身乏术,所以才把珠子留给你以防不测。”

蓝瑞清闻言甚是感激,朝着江澄遥遥一拜:“晚辈蓝瑞清,谢过江宗主!”

当然此时的江澄还并不知道冰魄仙芝救的正是蓝瑞清,蓝瑞清也并不知道冰魄仙芝正是江澄命江梧送来的,江梧也并不知道那个房间里等着救命的人是蓝瑞清。

闲话不叙,众人赶紧跟上江澄去寻那妖藤老巢。江澄吩咐众人寻找山中水源,妖藤的老巢很可能在水源地。

至于原因,正是应了五行生克,藤属木,而水生木,故而江澄猜测妖藤老巢甚至本体都在水源地。

一行人不敢分散太远,一路摸索排查,还真的在山中寻到了一弯深潭。

深潭地处深山腹地,四周佳木葱茏,潭边花香馥郁,潭水清澈见底色泽青绿,鸟鸣声声,风吟飒飒,端的是一处人间胜景。

众人感应一番,果然灵气充沛,倒是非常适合山精鬼魅修行。

这么静谧安宁的地方,当然适合拿来……破坏!江澄紫电暴涨,横扫潭边树木,一时间喀喇喇倒了一片,藏在树木之后的一株黄藤显露了出来:通身无叶,细细的黄色藤蔓纠缠不清攀附在一株参天大树上,开着白色的花,周身都氤氲着淡淡白气。只是那棵树,眼看着就快要枯死了。

“原来是菟丝子,这看着这么一点大,攻击我们的妖藤可比这大多了。”江榕奇道。

“以妖力幻化罢了,”江澄看着那株菟丝子,“既然有毒,那便是异变了,留你不得。”

尖锐的鸣叫再次响起,这次江澄没有再受影响,紫电鞭梢照着那菟丝子点了过去。菟丝子丝毫不惧紫电,从本体里生出一大丛藤蔓迎向紫电,紧紧包裹住紫电鞭身,且越长越长一路沿着紫电鞭身朝江澄袭来。

江澄三毒出鞘,清吟着飞向大树根部。菟丝子见状立刻撇开紫电去拦截三毒。

江澄手上拈了几枚铜钱,附上大量灵力,看准了大树根部,“咻咻”几声,裹挟了他大量灵力的铜钱便飞向大树根部,三毒牵制藤蔓,紫电也适时飞出,缠住了菟丝子新化生出来的藤条,力保铜钱精准无误钉在了大树根部。

尖锐的啸叫声再次响彻整个山头,菟丝子浑身颤抖着萎顿在地,不过片刻便化成了一堆普通的黄藤,而那株参天大树在风中摇曳,枝叶沙沙作响。

这就解决了?一行人还有些懵。

“攀附他人如何能长久,何况还心狠手辣绞杀宿主。”江澄看着地上的菟丝子,冷冷出声。随后他又吩咐江棠:“江棠,拿封恶乾坤袋把那菟丝子装回莲花坞,火焚了。”

江棠领命封好妖藤,江澄抬手召回了那几枚铜钱。

蓝瑞清这才上前对江澄深深一拜,双手奉上那颗宝珠:“多谢江宗主体恤晚辈等人,现将宝珠奉还。”

江澄接过珠子,一手捧着,一手并食中二指做剑指,在宝珠上方凌空虚画,一道炫目的光过后,宝珠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一截树心。

江澄一挥手,树心便送回了参天大树粗壮的树干内,大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生机。

此时山中无风,大树枝叶却摇晃得厉害,一片树叶飘飖着掉落在江澄手心,一道白色光晕渐渐地一笔一划在树叶上凝出一个“谢”字。

江澄朝那大树遥遥抱拳,随后吩咐江梧带众人下山去附近城镇找客栈休息,他自己则先一步御剑走了——他一个长辈在此处,这些小弟子们怕是会感到拘束。

 

 

到了山下最近的镇子,江澄刚收起三毒头便眩晕了一下,他心知是那菟丝子发生异变生出的毒性导致,得先找客栈处理一下肩头的伤口吃点解毒丹药。

江澄抬脚一动,那种眩晕的感觉更强烈了,他扶着额角,眼前金星乱飞,就要站不稳。

忽然一只手臂拦腰扶住了他,他如临大敌紫电电光一闪,转头就看清了扶着他的人。

“蓝曦臣?”他心里惊呼,先前听到声音,现在甚至看到了本尊,真是见鬼了。

他推了一把蓝曦臣,满以为对方会就此消散,谁知那人一动不动,扶着他的手还因为他的动作紧了紧。

江澄一愣,这不是幻觉?他猛地抬头,一下撞进了蓝曦臣深邃的眼眸里,那里倒映出一个紫衣修身,细眉杏眼,面色薄红,俊美非常的人。

“晚吟?”那人说话了,是熟悉的温柔声音。

江澄一瞬间又想起那让他心口发烫的拥抱,顿时面红耳赤心狂跳,一手扶着头,一手按着胸口,太见鬼了。

“你受伤了?”蓝曦臣瞥见他肩头的衣物有破损,担心地问。

“我没事!”江澄连忙道,可惜他的头还晕着,根本站不稳。

蓝曦臣扶稳他:“我先带你去客栈。”

在蓝曦臣的强势搀扶下,江澄被送进了蓝曦臣在客栈的房间。

蓝曦臣扶江澄在软榻上坐下,就要伸手褪开他的衣物检查肩头的伤。

江澄一把抓住他的手:“不……不劳泽芜君,我……我自己来!”

蓝曦臣眉头微动:“晚吟酒醒了就跟我生分了。”

江澄眉心一跳:“我……我……”江澄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有跟父母亲人以外的谁互相之间称呼得如此亲密,即便是曾经亲如兄弟的魏无羡,他们也只是魏无羡江澄的大呼小叫,他现在清醒得很,怎么可能叫得出“蓝大哥”那种羞耻的称呼。

可是,有一个蓝曦臣这样温柔又体贴的大哥,真的好幸运,他想,此时此刻他是有些嫉妒蓝二和金某人的。

蓝曦臣心里微微叹气,只好道:“让我看看你的伤。”

江澄默了默,再推拒倒有些忸怩作态了,他隐隐感到牙齿一酸:“劳、劳烦蓝大哥了。”

蓝曦臣轻笑一声,也不再犹豫,直接拉开江澄的衣襟,将衣服拨开到肩头以下,一个细小的伤口映入眼帘,伤口虽小,但周围的皮肤都呈现出病态的暗紫色。

“是中毒了。”蓝曦臣轻触伤口周围,又拿起江澄的手把了把脉。

“晚吟感觉如何?”蓝曦臣放下手问道。

江澄扶了扶额头:“头晕得厉害,并无其他不适。”

蓝曦臣点头:“毒性并不剧烈,只是让人晕眩嗜睡。”说着他从怀里取出药瓶,先是碾碎药丸敷在伤口处,包扎好,再倒出一粒药,又从旁边拿了水,递给江澄:“先服下此药,晚吟可能会睡上一觉才能好。”

江澄道了谢服了药,望向蓝曦臣:“蓝大哥来此是来接应你们蓝家夜猎的门生的?”

蓝曦臣道:“瑞清他们出去夜猎,三天未归,也无消息,是以我便出来寻他们。”不过他没说的是,正是听说蓝瑞清他们是在厌夜山夜猎,他才决定亲自来寻他们。

“那你不用担心,他们正跟江梧他们一起,想必不久后就会到镇上来休整。”

蓝曦臣闻言微有惊讶之色,倒是没想到他们与江氏弟子碰到了一处。这倒是个好消息,至少不用担心他们的安危了。

“多谢晚吟。”蓝曦臣对江澄施了一礼,江澄勉强抬起眼皮,然而一言未发便往榻上倒去。蓝曦臣眼疾手快探手接住,江澄已经睡着。

软榻较小,不适合江澄这样高挑修长的人休息,蓝曦臣便将他抱起来轻轻放在了床上,给他盖好薄被。

看着熟睡的江澄,蓝曦臣有些感慨,他竟能在自己面前毫无防备地被睡意席卷,是不是说明他对自己足够信任呢?能让冷厉之名在外的三毒圣手卸下防备,自己定不能辜负这份信任。

“晚吟好好休息,弟子们的事交给我就好。”

江澄这一觉睡到了申时末,醒来时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睡了太久反而有些头疼,他起身,轻轻捶了捶额头,刚想倒点水喝,江梧便推门进来了。

“宗主,你醒了?”他手里木案里装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

“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怎么找到我的?”江澄自顾自倒了水喝,随口问道。

江梧把药碗送到江澄跟前:“是泽芜君传讯,这是您要喝的药,”待江澄端了药碗,他又回道,“现在已是申时末,宗主要用晚膳么?您中午都没用膳。”

江澄喝了那碗苦得惊人的药,哪还有胃口,放下碗便摇了摇头,问道:“蓝大……蓝宗主回姑苏了?”

江梧默默咀嚼着蓝大二字,心想莫不是宗主特有的称呼习惯?毕竟他有时候叫那含光君就叫的蓝二,那蓝宗主是长子,可不正是蓝大?

江澄敲了江梧脑门一记,喝道:“想什么呢?”

江梧捂着脑门,委屈巴巴地看着江澄,还不等他说话,蓝曦臣便在门外询问:“晚吟可是醒了?”

江梧脸上的委屈风卷残云般消失不见,疾雷迅电般换上了震惊,看着江澄,呆住了。

江澄看着他那模样就心烦,又给了他脑门一下:“又怎么了?还不快去给蓝宗主开门!”

江梧“嗷”了一声,赶紧开门去。“泽芜君!”江梧行罢礼便往后让路。

蓝曦臣对他微笑点头,进了屋里。“晚吟感觉如何了?”

江梧见状便赶紧关门开溜,免得一不小心又被宗主敲。

江澄犹有些气恼地看着门口,哼了一声,这大弟子简直不知所谓,回去定要罚他练剑。

“晚吟怎么生气了?”蓝曦臣自然而然地捞起江澄一只手,搭上了脉门。

江澄没好气道:“呆头鹅似的,看着来气。”

蓝曦臣一笑,又放下了江澄的手,道:“江梧公子小小年纪已见稳重,照顾师弟师妹,安排一应事物,都有条不紊滴水不漏,也就在你面前尚还有些少年的天真,已是难得了。”

江澄面上嗤笑一声:“泽芜君倒看得起他。”但他心里却也有些欣慰,江梧这孩子某些地方最像当年的自己,江澄总想着让他成为莲花坞最优秀的弟子,仿佛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遗憾,但他毕竟不如母亲虞紫鸢严厉和苛责,故而弟子们在他面前也时常淘气。

蓝曦臣见他神情便知他心里其实很喜爱江梧这个弟子,也不再说什么,只问道:“晚吟可要吃点东西?”

嘴里的苦涩药味淡去,倒还真有些饿了,蓝曦臣便带着江澄去了客栈对面一家酒楼,据说这家酒楼的云梦菜肴比云梦本地的还要正宗。

两人在二楼的雅座落座,临近天井,楼下大厅一览无余,却不会被过分打扰。

酒菜很快上齐,两人不急不缓地慢慢用饭。

此地归属兰陵金氏管辖,因而时不时便能听到楼下有人议论金氏,议论者有修士也有普通人,仙门的闲话,市井之徒都爱讲上几句,显得自己见多识广似的。

这边蓝江二人吃着饭,就听到楼下闲话说到了自家头上。

“如今这仙门,表面上是太平了,其实依我看,怕是要变天。”

“怎么讲?”

“以前四大世家除了清河聂氏,其他三家勉强算鼎足而立吧,可惜金光瑶一事败露,金家没落,蓝家也因宗主闭关,日见颓势,江家变化不大,但那聂家反倒后来居上,一问三不知的聂怀桑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我看呐,聂家怕是要问鼎仙门。”

“我看不见得,咱们兰陵金家现任宗主乃是那江晚吟的宝贝外甥,有他鼎力支持,不日便能迎头赶上,蓝家宗主日前也已出关,想必很快也能恢复往日荣光,他聂老二想问鼎仙门,怕是没那么简单。”

“说来也是,原本以为那蓝宗主会为了金光瑶闭关一辈子呢,没想到才一年就出关了,啧啧。”

“怎么,你以为这些上面的人有什么真情?不过是互相利用,金光瑶利用蓝曦臣一步一步爬上去,甚至利用他除掉了死对头聂明玦,你以为蓝曦臣不知道?他也是利用金光瑶稳固自家势力罢了。”

“也是,狗屁真情,狗屁三尊,都是为了利益,只可怜那江晚吟,打一开始就被另外三家排挤了。”

蓝曦臣听到这里脸色一白,看向了江澄,江澄却没看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说起那江晚吟,也是个有意思的,你说他对夷陵老祖究竟是什么态度?恨他吧,又藏着他的陈情十几年;不恨吧,抽鬼修那狠劲儿又怪渗人的。”

“唉,也是个可怜的,当初俩人好得跟什么似的,结果夷陵老祖归来,半路却杀出个蓝忘机,江晚吟就被无情抛下,啧啧。”

“瞧你们说的,好像那三毒圣手和夷陵老祖有一腿似的。”

“那可不叫人浮想联翩吗,观音庙那回,江晚吟哭得多惨多声泪俱下,那江宗主本来就是个漂亮的,哭起来梨花带雨,我要是夷陵老祖我都舍不得,那不得跟他回莲花坞?可惜那含光君到底道行更深。”

江澄的拳头硬了,捏得咯咯作响,蓝曦臣那双好看的眼睛弯了弯,可没什么笑意。

“呸呸呸,瞧你说的,四大世家这么多人分桃断袖不成?”

“嘁,你以为他们干净?蓝曦臣与金光瑶那有妇之夫尚且不清不楚呢,要不然你以为他闭的哪门子关?亲手捅了金光瑶一剑,心里愧对旧情人呗。”

“我呸,你可真能掰,照你这么一说,当年世家公子榜前五个,也就剩短命的金子轩‘一枝独秀’了。”

“我看你们也是瞎掰,自相矛盾,既然互相利用,又谈何愧对旧情人?”

“哈哈哈哈,那谁能知道?三毒圣手都能为了夷陵老祖当众痛哭流涕,他泽芜君爱着被自己利用的金光瑶也没什么不可能。”

“我说你脑壳里能不能有点别的,净是些风流艳情之事。”

“咳,那不是含光君和夷陵老祖开的好头嘛!再说了,这么些年那江晚吟和蓝曦臣都没有婚配,可不就叫人多想吗?”

“这倒是,不过人家修仙之人命长,谁知道呢。”

蓝江二人早就被直接入耳的流言冲击得放下了碗箸。蓝曦臣听不下去了,挥手布了一道结界隔绝了外面的闲言碎语,只是江澄一直垂着头面无表情,蓝曦臣不由得有些担心。

“晚吟?”

江澄这才抬起头来,面色有一些尴尬:“我绝对没有跟蓝二抢魏无羡的意思,你不要听他们瞎说。”

若按以往江澄的脾气,早就一紫电抽得他们屁滚尿流,可能今天睡得多了人还有点发蒙。

“晚吟也不要信他们三尊结义是排挤你,蓝涣绝无此意。”

江澄一挑眉,看着蓝曦臣:“我还以为你会先解释一下你跟金光瑶的爱恨情仇。”

蓝曦臣苦笑一声:“晚吟与魏公子是清白的,我与……金光瑶,自然也是清白的。”

“可世人都道泽芜君是为了他才闭关。”江澄又垂下了眼眸,喝了一口茶。

蓝曦臣看了江澄好一会儿,才道:“我只是对世道人心产生了怀疑,蓝家家训只教给我对人抱持赤诚之心,我却不知世上有那么多阴谋算计,赤诚未必会换来同等的真心。金光瑶给我上了很沉重的一课,我……看不透他,我很迷茫,我更觉对不起大哥,如果我仔细一点,如果我对大哥多一点关心,如果我不是全然信任三弟,那大哥是否不会横死……”

江澄默然,这世上最让人痛苦的,就是总会想那么多如果怎样,又会怎样。

蓝曦臣笑了笑,苦涩极了:“明知沉沦于各种如果于事无补,可仍会忍不住想,如果我能看透金光瑶,如果我没有促成三尊结义,如果我没有鼎力支持金光瑶往上爬,这一切是否就不会发生?”

江澄哂笑一声:“世事哪来的如果,”他一手揉了揉太阳穴,“我也曾天真而罪恶地想过那么多如果,如果魏无羡没有逞英雄救什么金子轩蓝忘机,是不是莲花坞就不会灭门;如果魏无羡不犯英雄病救什么温氏余孽,是不是就不会和我分道扬镳乃至姐姐姐夫横死。”

江澄讽笑一声,接着道:“我确实一点江家风骨也没有,我怎能悲愤之下迁怒金子轩蓝忘机,甚至是一个弱女子绵绵?若是父亲知道他一定会说,哪怕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也不能说出这种话。”他抬起头看向蓝曦臣,眼底宛如浮光掠影,“可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改不了。”

蓝曦臣摇摇头,柔声道:“你可以迁怒他们,屠戮玄武洞的事,承受温晁怒火的、受到伤害的,从始至终只有你,只有你的父母因此而逝去,只有你的家因此而破碎,只有你的莲花坞因此而灭亡,旁人又怎能苛求你连发泄愤怒和仇恨的出口都不能有?”①

江澄忽然就泪光点点:“哪怕我迁怒的人也包括你弟弟蓝忘机吗?”

蓝曦臣温柔而肯定地点头道:“是,如果真的能让你好受一点,承受这一点口头上的迁怒又算什么呢?你又何曾真的迁怒过忘机?”

江澄怔怔看着蓝曦臣,一滴泪倏忽滑落,这世上怎么会有蓝曦臣这么温柔这么好的人呢?他从来只认为这么想过的自己是罪恶的,是没有江家风骨的,连魏无羡也喝止了自己,可是,竟然有人告诉他,他可以在激愤之下迁怒那些人,竟然有人体谅他是唯一真正受到伤害的人,他紧紧揪住心口的衣襟,那底下的心,又酸又胀,刺激得他快要含不住藏了十几年的眼泪。

蓝曦臣握住他另一只手,叹道:“晚吟,不必对自己那么苛责。”

江澄缓了好半晌,才压下心底的酸胀和眼底的泪意,看着蓝曦臣道:“那你呢,那些如果不也是苛责自己吗?”

蓝曦臣苦涩一笑,才道:“金光瑶利用我害了大哥,我又亲手刺了他一剑,对大哥我也算有了交代。只是,当年是阿瑶救了我,我却对他出手,终究是我对不住他。”

江澄却是冷笑一声:“你可真是好人,明明是他挟恩利用你、欺骗你在前,何况走到这一步,不过是他作恶多端咎由自取罢了,你给他一剑和别人给他一剑有什么区别?”

蓝曦臣却叹道:“有区别的,大哥之死是因为金光瑶利用我布了局,金光瑶也因别人布局被我一剑刺死,对大哥和……来说,才算解恨吧。”

江澄愣了一下,那个没说出口的名字,便是所谓的布局之人吧?虽然没有说出来,可也显而易见是谁了。

江澄稍一思索,便捋清了前因后果,看着对面神情染上郁色的人,心里也觉悲哀。蓝曦臣是端方君子,待人以诚,对聂明玦也好,金光瑶也罢,乃至对聂怀桑,都是捧出了一颗真心,可惜他最后发现,金光瑶也好,聂怀桑也罢,都在背后玩弄计谋,把他算计来算计去,最后让他成了或直接或间接害死两个结义兄弟的刽子手,他怎能不郁结于心深陷痛苦无法自拔?若他与金光瑶一起魂断观音庙倒还罢了,也算他不愧对任何人,可金光瑶最后竟又推开了他,他便更痛苦纠结。被留下的人最痛苦,金光瑶这一推不管出于真心还是报复,都够狠。

没有闭关闭到走火入魔,都算他蓝曦臣心志坚定了。

江澄心底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只觉蓝曦臣比起自己来,痛苦也不遑多让。

他轻声一叹,难得柔了声音道:“蓝大哥,这世上的人,谁人不被负,又谁人不负人?若想事事两不相欠,又何来感情?你也不要苛责自己。”

蓝曦臣听他温声细语,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好似被捏了一把,他笑着点点头,眼底似乎也有泪光:“晚吟说的对,其实我们都是被辜负也同样辜负了别人的人,既然如此,我们能做的,只剩下不要辜负自己和真正在意自己的人,所以我想开了,踏出了寒室。”

江澄也是展颜一笑,那样的笑很少在江澄脸上出现,蓝曦臣看着他,仿佛他们置身之所已不是酒楼。

蓝曦臣也笑,晚吟可知这世间情感除了互相之间的亏欠,还有互相理解与治愈,前者相忘于江湖就好,后者何不相濡以沫呢?

楼下的仙门轶事还在喋喋不休地谈论着,蓝江二人却已浑不在意,吃罢饭便下楼离去。

经过方才大谈特谈江晚吟与夷陵老祖、金光瑶与蓝曦臣那桌时,江澄的紫电滋滋作响,爆出的紫光更是耀眼极了。

“江……江……”那群人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蓝曦臣仍清和雅正面含一丝浅笑,只是特意看了一眼那个说江晚吟漂亮还哭得梨花带雨自己若是夷陵老祖都会舍不得的人,眉梢微微动了动,便跟着江澄走出了酒楼。

被蓝曦臣看了一眼的那人浑身僵硬,嘴唇哆嗦:“救……救命……”

旁边的人回过神来,拍了拍他僵硬的脸:“你怎么了?”

“我……我觉得,我被蓝曦臣恐吓了……救命……”

“嘁,你说你被江晚吟吓死了我都信,蓝曦臣明明什么都没干。”

“真……真的!我以后再也不说他闲话了!”

“信你个鬼,别装了,都走远了。”

“哎你们说,这俩人怎么一起出现了?”

“谁知道呢,莫不是真要变天了?”

 

 

两人回客栈后,发现两家弟子都不在个人房里,询问了客栈掌柜,才知道今晚镇上有一月一度的夜市,十分热闹,那群孩子们结伴逛夜市去了。

“臭小子,就知道贪玩。”江澄骂了一声,摩挲着紫电。

蓝曦臣却提议道:“左右无事,不如我们也去看看?”

江澄揶揄道:“泽芜君什么时候也爱凑这些热闹了?”

蓝曦臣笑道:“若有晚吟相伴,天上星月,人间烟火,都是胜景。”

江澄俊靥飞霞,这话太过了,他的心又开始乱跳了。他勉强冷下脸上的热度,口中只道“走走走”,当先走出了客栈。

蓝曦臣眉眼一弯,举步跟上了江澄。

镇子纵横相交的两条主街都是夜市,此时天刚擦黑,却早已灯火通明,各种小摊小铺沿街摆满,各个挂着透亮的灯笼,此起彼伏的吆喝声不绝于耳。

蓝曦臣和江澄即使混在人群中,也过分惹眼,都是仙门名仕,都是龙章凤姿身影翩翩的一门宗主,即便温雅随和如蓝曦臣,也自有睥睨红尘的气度,何况是冷傲如电气质逼人的江澄?

好在人们对夜市的兴趣比对两个出尘人物的更浓厚,故而他二人也还算自在。

“也不知那群兔崽子野什么地方去了。”江澄四处张望了一番,没见着那群小子。

蓝曦臣笑道:“少年心性,随他们去吧,再过几年长大了,哪还能这般无忧无虑。”

一阵铃响自风中传来,原来不远处有个卖各式铃铛和占风铎的小摊点。

看到铃铛,江澄便想起了厌夜山上清心铃和蓝曦臣的声音一起响起这件事,他顿住脚步,看向蓝曦臣:“你是不是在我清心铃上布了什么术法?”

蓝曦臣微微惊讶:“为什么这么问?”

江澄顿了一下,犹豫了,万一真是自己的错觉呢?

“嗯……”江澄怎么好意思说自己听到了他的声音,尤其是刚才在酒楼里听了那些断袖分桃的流言蜚语,万一被误会怎么办?

江澄不说,蓝曦臣却是明白的,他笑了笑:“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晚吟发现了,不知可有效用?”

江澄磨牙:“效用好得很!你以为我肩膀的伤是怎么来的?”

“啊?”蓝曦臣神色忧郁,“竟然适得其反了吗?对不起呀晚吟……”

 唉,江澄心里叹气,伸手抚过腰间清心铃,灵力催动铃铛发出金声玉振般悦耳的叮铃声。“没有适得其反,菟丝妖藤诡异的声音没有影响到我,正是多亏你这个小术法提醒我回神。”

蓝曦臣犹自不信:“那你的伤是怎么回事?”

“意外而已。”的确是太“意外”害得自己分了神,这话不能说,否则有人又该愧疚了。

蓝曦臣十分自然而然地捉住江澄的手,认真道:“晚吟要小心保护自己,切不可再不惜命了。”

江澄心中警铃大作,干什么拉拉扯扯的?别是明天的仙门趣谈成了蓝宗主和江宗主不为人知的故事了!

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喝止蓝曦臣,对方已经拉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了。

可是,江澄心里黯然,这只温暖的手,是否可以不再为了别人而放开自己?他侧转头看了看蓝曦臣侧影,他是天上月,温柔的清晖可以普照大地,却不会被任何人摘取手中。

自己这支扎根淤泥里的藕荷,也只能在水中接近月亮的倒影。

想到这些,他忍不住有些神伤,等到将来失落失望,还不若从来没有拥有过,蓝大哥,只是安慰了一个醉鬼。他挣了挣被握住的手,自己怎能贪恋总有一天会不属于自己的温暖?

“晚吟?”蓝曦臣并不松手,只是看着江澄。

“你松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恼怒的神情很好地掩饰住方才的神伤,“我可不想明天被人议论与蓝宗主一起分桃!”

蓝曦臣脸色白了白,神色有些受伤,可他没有错过江澄脸上被藏起来的不开心,因此他没有松开手。“晚吟讨厌断袖分桃,可蓝涣不是。”

江澄的脸色也白了一瞬,也不再挣扎,只摇了摇头:“我……并非讨厌什么断袖,泽芜君,你……”

蓝曦臣看着江澄:“蓝大哥。”

江澄哽了一下,他才刚决定不再叫蓝大哥了。于是他用沉默来抗议。

“那便是你讨厌我。”蓝曦臣戚戚然道。

江澄的心揪了一下,“没有,不是!”他苦笑一声,“三毒圣手的名声可不太好,不像泽芜君,泽被荒芜,君子如月,跟我走得太近恐怕对你没有好处。”我怕你以后后悔,那还不如从未靠近过。

蓝曦臣看着那个即使走在人群中也透着孤独的紫衣身影,叹道:“晚吟当真这样胡思乱想吗?是因为我对晚吟还不够坚定吗?”

江澄看了一眼人群,他们站着不动好像太过引人注目,他又挣了挣被握着的手:“我们换个地方说吧泽芜君。”

蓝曦臣温柔的眸子里尽是坚持:“是蓝大哥。”

江澄动了动唇,妥协了:“蓝大哥。”

蓝曦臣脸色好了一些,目光逡巡四下,发现横街人少一些,且有一段就在护城河边,便拉着江澄去了横街,在护城河边的石槛旁停了下来。

护城河水倒映着岸上的灯火,随着水波一摇一晃,灯火时聚时散,像极了江澄此刻起起伏伏的心绪。

蓝曦臣松开江澄,朝着江澄逼近了一步:“晚吟到底在想什么?”

江澄低着头不看他,他能怎么说呢,说自己贪恋他的温柔,说自己心里的缺口好像补上了,说自己却害怕总有一天还是会失去?

蓝曦臣也不逼他,竟从袖中乾坤袋里拿出了两只白瓷小酒坛,递给江澄一只:“姑苏的天子笑,我记得那年听学,你和怀桑魏公子他们都爱喝这酒。”

江澄愕然,接过来终于抬眼看他:“你为什么会带着酒?”

蓝曦臣笑容略带苦涩:“因为想着若今日能偶遇晚吟,就送给晚吟喝。我来这里,本就是想偶遇晚吟。”

江澄又一次被他的话惊得心脏乱跳,还不待他开口,蓝曦臣先顶开了自己手中那坛天子笑的瓶塞,对江澄一抬手:“晚吟可愿陪我喝?”

江澄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酒,再看看蓝曦臣手里的:“我记得你们蓝家人都不会喝酒,蓝二也是个一杯倒。”

“晚吟不妨试试,看我到底会不会喝。”蓝曦臣举起天子笑相邀,眼里都是不容拒绝。

江澄被他眼里的坚定扰乱了心,只好也扒开塞子,与蓝曦臣的酒坛碰了一下,两人一起喝了一大口。

令江澄惊讶的是,蓝曦臣喝得淡定从容,不但没有像蓝二那样一杯倒,连脸色都未有变化。

姑苏话绵软,姑苏人雅致,偏偏这天子笑却是烈酒,江澄的酒量原本尚可,可这些年忙于治家,未尝敢一醉,是以酒量变差,上次的女儿红就让他醉了个天昏地暗,这天子笑烈性尤甚女儿红,等会儿可别又醉了。

蓝曦臣又喝了一口,转眼看着江澄:“晚吟现在可否告诉我,为何突然胡思乱想?”

江澄不受控制地又喝了两大口酒,古人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可他却觉得越醉越愁,越愁越醉。

“没有胡思乱想,只是想到了一些总有一天会发生的事罢了。”他又灌了一口酒,浑然忘了方才还在担心莫要醉酒,这酒啊,果然不是消愁之物,无怪乎后世有诗人写出“举杯消愁愁更愁”这样的千古绝唱。

“噢?是什么事呢?跟我有关系吗?”蓝曦臣望进江澄的眼睛里,酒也没少喝。

江澄觉得有点上头了,他以手支额,微微靠着石槛栏杆。

蓝曦臣看在眼里,有一些不忍和心疼,可他强行按下。

“唔,这比阿姐的女儿红还……烈……”江澄确实有些醉了,可蓝曦臣却依然神色如常,江澄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劲。

“晚吟还未告诉我,想到了什么事,让你突然又跟我生分了。”

江澄捂着额头,手一松,酒坛砸在了地上,一声脆响,白瓷小酒坛应声而碎,里面的酒倒也所剩不多。

“让我想想,什么事呢?”江澄揉了揉额角,“忘记了,不知道。”

蓝曦臣忍不住叹气,换了个问法:“那晚吟为何突然不开心?”

江澄甩了甩昏沉的头,抬起那双倒映着街旁灯火的眼:“好像……是因为……”他顿了顿,“我害怕,害怕再失去。”

江澄转身看着护城河里晃晃悠悠的灯火,心里闷得厉害。

“我这一生,拥有都太过短暂,却在不停失去,与其失去时痛苦,还不如从未拥有过。”说这话的时候,他好像又很清醒。

蓝曦臣走过去,再一次捉住江澄的手腕拉着他面向自己:“你害怕失去的是谁?”

江澄晃了一下,另一只手扶着蓝曦臣手臂才稳住身形,他仔细看了看蓝曦臣,醉眼朦胧道:“是……是谁?”

“是我在问你呀,晚吟。”蓝曦臣手上强势,声音却很温柔。

“想不起来了,好像是个……裁缝!”江澄的话甚为惊人,蓝曦臣脸色微变,裁缝?

“对,裁缝!他把我心里的空缺补好了。”江澄煞有介事地道,“好像不是我们云梦的裁缝,好像是姑苏人!可恶,讨厌的魏无羡和蓝二也在姑苏。”

蓝曦臣噗嗤一笑,又问:“那这个裁缝是不是姓蓝?”

江澄一惊:“你怎么知道?”

蓝曦臣偏了偏头,一点也没客气:“因为,我就是那个裁缝呀。”

“真、真的?骗人!”江澄才不信,“除非你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蓝曦臣笑了。

江澄很认真地看着蓝曦臣:“我总觉得,我这一生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蓝裁缝把缺口补上了,可我又不知道他是用什么补的,你知道吗?”

蓝曦臣笑容温柔,扶着江澄的双臂让他站稳,看着他眼睛里映出的自己,也很认真地回答他:“我知道,是爱。”

河边的风儿轻柔又多情,岸上的灯火绚烂又朦胧,夜市的人群喧嚣又遥远,江澄怔怔看着蓝曦臣,不知今夕何夕。

“晚吟,原来你感受到了。”蓝曦臣双臂一紧,强势地把江澄扣进了怀里。“只有爱可以填补心里的空缺。”

爱?

“晚吟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不会失去我。”

江澄下巴搁在蓝曦臣肩膀上,被抱得太紧,紧到一颗心都火一样灼烧起来。

“哪有什么一直在,都是骗人的,最后不都丢下我,让我一个人在红尘里打滚,一个人苦苦支撑,骗子罢了。”江澄闭上眼,心里酸楚。

“旁人或许骗你,可我没有骗过晚吟呀,”蓝曦臣轻抚怀里人的头发,“只要你想,我便做你永远的依靠,做你永远的蓝裁缝。”

“你就这么喜欢当兄长吗?”江澄眼里忽而有泪,“你都已经是蓝二的亲兄长,还是那个谁的二哥了,为何还想做什么蓝大哥。”

蓝曦臣松开江澄,眼里的情绪江澄看不懂,他看蓝曦臣一眼,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撞到了身后的栏杆。蓝曦臣踏前一步,把人困在自己和栏杆中间,蛊惑一般说道:“晚吟,闭眼。”

江澄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蓝曦臣,捂住心口问道:“做……做什么?”

蓝曦臣仍只是温柔说道:“闭眼。”

江澄猛地闭上眼,心好像被揉了一把,又紧又疼。

蓝曦臣看了看江澄身后远处那一轮弦月,还有弦月下缓缓升起的无数盏祈愿星灯,似乎连天公都在作美。

他伸手轻轻揽住江澄,在他眉心落下轻如鸿羽的一吻。

“叮铃铃……”舒缓又清脆的铃声骤然响起,此刻却无人去管它,江澄脑子懵然一瞬,纤长又浓密的睫毛忽然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水珠。

是爱吗……

蓝曦臣将他紧紧扣在怀里,轻叹一声:“可我是晚吟永远的蓝大哥,只是你一个人的蓝大哥。”

“蓝大哥……”江澄轻轻念了一句,泪珠终于从鸦羽般的睫毛上跌落下来。

“我在,我会一直在。”蓝曦臣宛如叹息般应道。

江澄回抱蓝曦臣,含泪说道:“谢谢你啊,蓝曦臣。”

蓝曦臣笑容温柔,眼里似乎也有泪:“不客气呀,江晚吟。”

至于有没有骗人,就用余生来证明好了。

 

 

 

——全文完——

 

 

 

 

 

 

 

一个番外:

 

蓝曦臣:无线(才没有打错字咧),既然你与忘机已是道侣,那便叫我兄长或者大哥吧。

魏无羡:哦,好的兄长。

蓝忘机:兄长不对劲。

江晚吟远远走来。

蓝曦臣:晚吟,你来了。

江晚吟:嗯,蓝大哥。

魏无羡and蓝忘机:握草!

 

 

 

 

又一个番外:

 

魏婴:江澄江澄,原来你缺爱呀?

江澄:滚!

蓝湛:江晚吟,慎言!

蓝涣:忘机,禁言。

 

 

还有一个番外:

 

蓝二:兄长,你和江晚吟……怎会如此!

蓝大(哥):忘机,岂不闻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晚吟他,非常好懂,他也能理解和治愈我,若我与怀桑金光瑶是白首如新,那与晚吟,便是倾盖如故。

蓝二:兄长,幸福就好。

 

 

晴微:没错,我就是那个作美的天公。吃糖不留小心心小蓝手,必然会蛀牙,哼!

 

 

 

晴微

【曦澄】过尽千帆

是《拣尽寒枝》的后续,前篇见合集上一篇。

感谢大家给《拣尽寒枝》点的红心和蓝手,作为自己的第一篇曦澄,真的很忐忑,希望这篇大家也会喜欢。

本篇字数18k+,有ooc的话请多多包涵,以下正文:




过尽千帆

 

自阆中之行与江澄别后,蓝曦臣又在外云游了月余,才终于决定回姑苏。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蜀中游历,从蜀中回姑苏,倒是会经过云梦,也不知云梦那位矜傲又孤独的江宗主,他的伤可都痊愈?

万般思虑,不若亲去相见,或许从前他们算不得相熟的朋友,但经过阆中之行,他们也算是生死与共过,总归是和从前不同了吧?

站在莲花坞大门前的那一刻,蓝曦臣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彷徨犹豫,...

是《拣尽寒枝》的后续,前篇见合集上一篇。

感谢大家给《拣尽寒枝》点的红心和蓝手,作为自己的第一篇曦澄,真的很忐忑,希望这篇大家也会喜欢。

本篇字数18k+,有ooc的话请多多包涵,以下正文:




过尽千帆

 

自阆中之行与江澄别后,蓝曦臣又在外云游了月余,才终于决定回姑苏。

这一个月来他一直在蜀中游历,从蜀中回姑苏,倒是会经过云梦,也不知云梦那位矜傲又孤独的江宗主,他的伤可都痊愈?

万般思虑,不若亲去相见,或许从前他们算不得相熟的朋友,但经过阆中之行,他们也算是生死与共过,总归是和从前不同了吧?

站在莲花坞大门前的那一刻,蓝曦臣才后知后觉地感到了一丝彷徨犹豫,自己突然登门拜访,会不会有些唐突?

还不等他思量清楚,大门里走出来一个他认识的人,正是江桐。

“蓝宗主?”江桐有些惊讶,抱剑行了一礼后,有些兴奋地道:“您是来探望我家宗主吗?”

不知为何蓝曦臣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在江桐殷殷期盼的眼神里,他点了点头:“江桐公子,不知江宗主现下可有空闲?”

江桐忙不迭点头:“有空有空,泽芜君快请!”说着江桐便在前头引路。

蓝曦臣被江桐的热情惊了一瞬,这样不通报江澄就直接“闯”进莲花坞真的可以么?

江桐引着蓝曦臣去了江澄闲暇时常去的青荷小筑。说是小筑,实则是跨湖长游廊中间的一间轩敞亭子,长长的游廊贯通了莲花湖两岸,当此时节,莲花都已凋谢,唯余荷叶亭亭如盖,在风中摇曳。

江桐带蓝曦臣到了游廊附近,便对蓝曦臣道:“蓝宗主,宗主正在湖心的青荷小筑,晚辈就不与您同去了,我怕宗主打断我的腿。”说罢还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转身就跑了。

蓝曦臣愕然,江桐跑得飞快,他只能摇摇头,踏入游廊往湖心的青荷小筑走去。

亭子很是轩敞,四面都挂着青莲色的轻纱罗幔,湖心风大,纱幔被风吹得肆意飘扬,坐在亭中那人也是一身青莲色的衣衫,修身的剪裁衬出他修长匀亭的身姿,骨节分明的手里正拈着一枚白子,似乎在苦苦思量应当如何落子。

蓝曦臣走到他对面时,他刚落下棋子。

“都说了不要打扰我,当心你的腿。”江澄头也不抬地盯着棋局,语气不咸不淡,想来不过是随口吓唬人的话。

蓝曦臣在他对面坐下,拈起黑子,略一思忖便落下。

江澄这才抬起头,一见是他,讶然道:“蓝……”

“曦臣。”对面的人笑容清浅,飞快地接过话。

这篇翻不过去了是吧?江澄终于没忍住他的白眼。

“蓝宗主大驾光临,怎么无人通报?这群兔崽子越发懒惰了。”

嘴里骂着自家弟子,心里指不定在说蓝某“擅闯”莲花坞呢。“是在下的不是,本欲呈上拜贴,不想被江桐小公子三言两语怂恿,竟不告而来,”蓝曦臣歉意地笑了笑,“还请江宗主原谅。”

江澄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敢情还是江桐的错咯?“弟子无状,泽芜君不要见怪才是。”

蓝曦臣笑容淡淡,也不在意江澄话语里的阴阳怪气,只是看着江澄关切地问道:“江宗主,后背的伤可都痊愈了?”他眼里都是柔软的关心,还有一些隐隐的忧虑,深邃的眼眸闪烁着点点星光。

江澄飞快垂下眼眸,拈着棋子的手抖了抖,掩饰般草草落下一子,道:“劳蓝宗主挂念,已经没事了。”

蓝曦臣也再落一子,江澄瞬间面色一变,有些气恼地抬头看向蓝曦臣,然后投子认输。

先前他自己和自己下,实在难分高下,这蓝曦臣仅落了两子,他便看出白子失了一大片气,颓势明显,他不免心中懊恼,敢情自己在他手底下走不过三步?

蓝曦臣看他神色不豫,笑着宽慰道:“人总是看不到自己的破绽,我只是旁观者清而已。”

江澄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输给泽芜君也不算丢脸。”

蓝曦臣心想,还有一事我亦是旁观者清,只是不知该不该对你说。

江澄瞧他好似还有未尽之言,此处无茶无酒,非是待客之地,便起身道:“蓝宗主远道而来,恕江澄招待不周,请至茶室再叙吧。”

江澄与蓝曦臣到了莲湖边的茶室,早有侍从远远见他二人过来而提前备好了茶水,待得二人入座,便上前斟茶,随后退了出去。

江澄也不绕弯子:“蓝宗主似乎有事要问江某?”

蓝曦臣沉吟片刻,道:“不知江宗主事后可有查探过,为何那尸吼会对你影响如此之大,甚至会灵力暂失?”

江澄浅饮清茶,抬眸看蓝曦臣:“蓝宗主有何高见?”

蓝曦臣盯着江澄,神色肃然:“那时我情急之下抓住江宗主手腕躲避攻击,刚好无意间探到了江宗主的脉息,脉象一切正常,金丹也无异常,可江宗主却十分痛苦,冷汗涔涔,灵力消退,这很奇怪。”

江澄一怔,眼神有些闪烁:“没有异常?”可那时候他确实感到了金丹的异常,像是在排斥自己的身体,疼痛剧烈,灵力溃散,尤其第一次听到尸吼之时,毫无防备的他几乎瞬间被抽空灵力,很快被侵蚀了意志,陷入昏迷。

蓝曦臣却说,金丹没有异常?脉象也没有异常?

蓝曦臣沉吟道:“我担心这种状况不单单是尸吼可以引起,万一以后再遇邪祟,江宗主再陷入此种境地,岂非太过危险?”

江澄闻言一怔,他心知蓝曦臣说的没错,既然蓝曦臣不受尸吼影响,那么问题肯定出在自身,这就不能排除别的邪祟也会引起这些反应的可能。

蓝曦臣又问:“江宗主坠崖后又是怎么恢复灵力的?”

江澄回想起那时情形,坠崖确乎是不甚美妙的经历。他揉了揉眉心,对如何恢复灵力避而不谈。

“多谢蓝宗主提醒,此事我定会留意。”他双手执起茶盏,朝蓝曦臣致意。

见江澄不愿多说,蓝曦臣也只得作罢,与江澄对饮一杯。

“蓝宗主从何处来?这一月以来,还未有蓝宗主出关的消息。”江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略带不解地看着蓝曦臣。

“尚在游历,未回姑苏,自然不曾对外提起出关的事。”蓝曦臣道。

“噢,”江澄低眉垂眼,“蓝宗主这是来云梦游历了?”嘴里问着,心里却想着幸亏自家弟子和金凌口风紧。

蓝曦臣笑意温柔,良久没有说话,江澄有些奇怪地抬眸看去,蓝曦臣这才道:“正要回姑苏,特意先来看看你。”

江澄一愣,平静如水的心弦生生被拨动,浪花一波又一波拍打着心之彼岸,他猛地一阵咳嗽,心里大呼糟糕,竟然被茶水呛到。

“你没事吧?”蓝曦臣一点也没有身为罪魁祸首的自觉,担心地问道。

“没……没事。”江澄缓了缓,平静下来,面颊却火烧似的发烫,蓝曦臣的话真的很怪异。“此时天色尚早,蓝宗主着急的话现在出发还能赶上云深不知处的苦……呃……晚膳。”

逐客令?蓝曦臣眸光温柔,清雅一笑:“倒也……不急。”

江澄喝茶的手一顿,眉头一轩,这是打算蹭完食再蹭个宿?

蓝曦臣温柔款款的声音又传来:“这些年确实没有好好体念过云梦的风土人情,上一次在云梦逗留,还是十多年前。”

说到这里,蓝曦臣目光深远,越过莲花湖,不知投向了何处。

十多年前,不就是温氏火烧云深不知处,蓝曦臣携书逃亡的时候吗?

江澄也听说过,蓝曦臣逃亡的时候被前任仙督所救,也因此对那人极其信任,甚至为了助那人上位极力促成了三尊结义,举凡那人的策令,无不秉力支持,可以说为了报救命之恩,蓝曦臣也算倾尽全力了。

可惜啊,这世上多的是深情被辜负。

江澄冷笑一声:“蓝宗主原来是缅怀故人来了。”

蓝曦臣闻言回过神来,对面的江澄正摩挲着紫电,略有些浮躁的模样,他忽然福至心灵,解释道:“江宗主误会了,在下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的伤是否都已痊愈。”

“蓝宗主莫不是也想和江某拜个把子?”江澄哂笑,“我可没兴趣。”

蓝曦臣无奈,这要从何说起?他真的没有这种想法,也真的不是来缅怀什么故人的。

恰在这时,江桐过来了。

“宗主,蓝宗主,已是午时,要现在用膳吗?”

江澄只是盯了江桐一眼,问了一句:“江梧呢?”

江桐有些摸不着头脑:“大师兄还在练武场练剑呢。”

江澄点点头,对着江桐和善一笑:“让他别练了,眼看着日头也大了,我会让江棠把午饭给他送过去,他嘛,就在一旁监督你,把江氏剑法从头到尾练上二十遍吧,练不完不许吃饭哦。”

江桐愣住,天要亡我!

江澄招呼蓝曦臣:“泽芜君,请。”随后偕同蓝曦臣一起离开了,徒留江桐幽怨地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

八月的午后,莲花坞还有些炎热,江桐饿着肚子在练武场练剑,江梧悠悠然坐在阴凉处督工。

“好师弟,这次又干什么蠢事了?”江梧摇着一把蒲扇,喝着凉茶,幸灾乐祸地问道。

江桐一边练剑一边愤愤不平道:“我不过是看那泽芜君在我们莲花坞大门口徘徊,就直接领他去见了宗主而已,要是我通报了,宗主多半一句不见就打发了,泽芜君多好的一个人啊,宗主和他做朋友不好吗?”

江梧放下茶盏,同情地看了江桐一眼。“你怎么知道宗主会不见呢?今时可不同往日。”

江桐哼了一声,不理江梧了。

江梧摇着扇子,端着茶盏,回想起那日从蓝家弟子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蓝宗主很是护着自家宗主的,甚至自己狼狈不堪,也要让自家宗主整洁清爽,尤其是不让那夷陵老祖碰自家宗主,没有比这更贴心的了,宗主“恨”夷陵老祖再怎么是口是心非,恐怕也不愿意再与他有任何人情纠缠,毕竟是那夷陵老祖自己说的还了江家,还了老宗主和大小姐,那就真的从此两清莫再有什么牵扯才好!从头至尾他夷陵老祖把宗主当什么了,宗主对他的好他又拿什么两清?

江梧忽然越想越气,咔嚓捏碎了手里的茶盏,把个练剑的江桐吓了一跳。

“大师兄,当心你的手!”

江梧回过神来,赶紧放下茶盏,差点就要割到手了,唉,失态了。

 

 

午后的热浪还很灼人,但青荷小筑因为在湖心,习习凉风吹拂而来,带着荷叶的清香,清爽宜人,倒是很适合午后休憩。

今日日头格外的足,青荷小筑的风也带了丝丝热气,天一热,人也格外烦躁,江澄不耐烦地翻了翻江梧刚搬过来的卷宗,不打算再看了,反正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等会儿通通丢给江梧了事。

蓝曦臣来找他辞行时,他正坐在游廊栏杆上,手撑在身侧,双脚悬空,眺望着水天一线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蓝曦臣放轻了脚步,渐渐停了下来。

江澄其实是在想之前蓝曦臣说的那些话。如果那时候他还不明白为什么会顶不住一声尸吼,那现在,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凶尸的尸吼和山林的阴气,不过是勾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死志罢了。在那一瞬间,他埋藏最深的求死之心被牵扯出来,所以他自觉金丹异常,因为他本就不想再要这颗金丹;所以他灵力消退,因为不要金丹就没有灵力。

其实他应该早就知道的,从他沉沦梦境,不愿去听清心铃的呼唤之时,他就应该知道。

坠落深崖之时,正是看到蓝曦臣瞬身赶到对他伸出手,以及他眼里一心要救自己的温柔和坚定,才让他刹那间灵力“复苏”,驱动了紫电。

蓝曦臣应该那时就看出自己一心求死,所以才会说“不可”,而后却依然奋不顾身要救自己。

江澄涩然笑了笑,蓝曦臣可真是个温柔的人,他早就看穿了自己那点可笑的脆弱,却并不直接说破,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一点可笑的自尊。

自己这一生,好像从来没有见过谁对自己温柔又坚定。母亲只会怒其不争,从不知温柔为何物;父亲的温柔,永远都只给了故人之子;姐姐的温柔给了两个弟弟,坚定却只给了另一个弟弟;而他以为会是一辈子兄弟的那个人,只会为了别人,坚定地抛弃自己,何其可悲。

他以为,是自己不配拥有温柔和坚定,更从没想过,会在一个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的人身上看到他对自己的温柔和坚定。

江澄的眼眶忽然就湿润了,他曾经多么渴望父母的温柔,多么渴望兄姐的坚定支持,可他所有的,只有压力和责任,在他还未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生命中的风雨就迫不及待地摧折着他的枝叶,却还要嘲笑他弱不禁风。

江澄兀自笑出了声,这浮世三千,对他何曾温柔过?他双手松开栏杆,身体前倾,仿佛下一刻就会跌落莲湖。

那边静静看着他的蓝曦臣大惊失色,身影一动便已到了江澄身后,飞快伸手一把扣住他肩膀:“江晚吟,何至于此?”

江澄转回头看他,见那人一脸忧虑着急之色,愣了一下之后突然笑了:“泽芜君不会以为我要投湖自尽吧?”

蓝曦臣并不松手,江澄又是一笑,惹得青荷小筑的风都喧嚣起来,吵到了蓝曦臣镜湖无澜的心。

“莲花坞宗主会被水淹死,那真是仙门百家最大的笑话了,泽芜君。”江澄说罢,看着一脸呆愣的蓝曦臣,忍不住就是一阵大笑。

蓝曦臣有些不好意思地松开手,虽然是误会一场,但这样一来,江澄心里的郁结之气显然纾解了不少。

江澄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江晚吟投湖自尽?湖都不想受这个委屈,简直折腾我的浪花儿。

蓝曦臣心底叹气,实在是方才江澄周身的气息太过忧伤,笑声也太过怆然,仿佛又看到了坠崖时的江晚吟。

江澄勉强止住笑,跨进游廊里,对蓝曦臣拱手一礼:“抱歉,江澄失礼了。”随后他正色问道:“泽芜君来此是为何事?”

蓝曦臣也回了一礼,道:“原本想多叨扰几日,但云深不知处有要事需得在下亲自处理,故而前来跟江宗主辞行。”

啧,这是不蹭宿了?江澄默了默,才道:“那江澄就不留蓝宗主了,我送你吧。”

江澄送蓝曦臣到莲花坞门口,蓝曦臣笑容浅浅看着江澄,轻声道:“江宗主,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然后他躬身拜别。江澄只是看着他,还未及言语,蓝曦臣便冲他一点头,转身御起朔月风驰电掣而去。

看起来很着急啊,那还有心情跟自己废话?江澄哼了一声:“多管闲事!”

 

 

蓝曦臣被急召回蓝家,是因为门中一名弟子在外除祟时中了火毒,周身火热滚烫,普通药石无法清除火毒,更无法降温,还是蓝忘机想到了蓝曦臣曾吹奏裂冰助高热的江澄退热,所以紧急传讯蓝曦臣,希望他速回云深不知处一试。

蓝曦臣现身云深不知处山门时,虽然一身仆仆风尘,但脚步轻盈,神色平静,俨然还是从前那个温雅清和的泽芜君。

“宗主!”路过的弟子纷纷行礼,蓝曦臣都一一点头微笑回应,很快有弟子前来引他去见那位受伤的弟子。

此次受伤的是门内长老的亲孙子,蓝曦臣到时,便是那位长老迎了上来:“曦臣,快,快来帮我看看瑞清!”

蓝曦臣点头称了一声“三堂叔”,便也不再囿于繁文缛节,径直去看躺在床上浑身火烧火燎似的蓝瑞清。

只见他昏迷中有些不安地扭来扭去,裸露在外的皮肤呈通红之色,整张脸大汗淋漓,屋内也犹如生了火盆一般热浪滚滚。

蓝曦臣问旁边的医修:“可有解毒之法?”

医修拱手行礼后答道:“需得一味极寒的冰魄仙芝做药引,二公子已经出发去寻了,眼下只能以治标之法散去表面热症。”

蓝曦臣沉吟:“裂冰性寒,倒是可以一试,只是时间长了,怕瑞清受不住。”

医修点头:“确是如此,瑞清修为不够,裂冰寒气长时间入侵他定然吃不消,所以每日劳烦宗主早中晚各为瑞清吹奏半个时辰,姑且一试。”

蓝曦臣点头:“这便先行一试。”

裂冰在掌心一转,抵于唇边,清冽的箫声婉转而出,在场诸人只觉眼前如有一片冰川,而冰川之下似有潺潺流水,整个房间恍若冰窟雪洞。

蓝瑞清在箫声中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体内的极热和裂冰曲子的极寒一碰撞,有些受不住地寒战了起来。

蓝曦臣箫声转调,稍微柔和了一些,蓝瑞清显然好受了一点,很快停止寒战,通红的皮肤也渐渐恢复了正常。

将将好半个时辰,蓝曦臣便停了下来,蓝瑞清看起来状况好了不少。火毒不同于发热,蓝曦臣所奏曲子自然与那夜为江澄所奏不同,时间长了,蓝瑞清承受不住不说,更怕火毒反扑,导致情况更糟。

医修为蓝瑞清切脉,片刻后喜道:“有用,有用,火毒暂时压制住了,眼下就等二公子的冰魄仙芝了。”

蓝曦臣收起裂冰,询问道:“忘机去了何处寻冰魄仙芝?”

三堂叔道:“听闻昆仑山玉珠峰雪层之下常有此物生长,故忘机去了玉珠峰。”

蓝曦臣看了看蓝瑞清,叹息一声,此去昆仑路途遥远,更不知寻到冰魄仙芝需要多少时间,这孩子怕是要受苦了。

 

另一边江澄送走蓝曦臣,清净了半天,傍晚时分金凌就御剑来了莲花坞,他踩着饭点来,显然是想和舅舅一起用膳。

舅甥两个在清幽且透风的小厅里用膳。江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金凌自然一边吃饭一边讲起了他新知道的消息。

“舅舅,我听说有一种邪祟身负火毒,被它所伤便会中毒,浑身火烧火燎似的,热浪滚滚,皮肤也会变得和烧得正旺的木炭一样通红,要不了几日就会由内而外的热死,总之非常凶险。”

“哦?”江澄微微有些惊讶,倒是有些棘手,“可有解救之法?”

金凌点点头:“我听蓝思追说,他们蓝家有个亲眷弟子,夜猎之时遇到了这种邪祟,不慎被它 所伤中了火毒,正等着一味冰魄仙芝救命呢。蓝宗主因此‘出关’为他护法,含光君亲自前往昆仑寻那仙芝,可见这亲眷弟子身份不一般呢。”

江澄没有注意金凌最后那几句,只是反问了一句:“你是说冰魄仙芝?”

金凌点头:“舅舅知道这东西?”

何止是知道,莲花坞药库里便有好几株,这种药生长环境恶劣,自身又很难存活,是以算得上十分稀罕的。

金凌见江澄凝神不语,又自顾自地说道:“蓝宗主倒是借此机会‘出关’了,也不知那些闲言闲语会不会少一些,唉,都是小叔叔害苦了他。”

江澄冷笑一声,睖了金凌一眼:“还轮不到你金宗主来替他蓝曦臣操心,管好你的金鳞台吧!”

金凌吐了吐舌头,赶紧闭口不言吃他的饭。

虽然江澄和金光瑶都是待金凌很好的人,但他们从来不是一路人,是以除了金凌的事,他们几乎没有私交。金光瑶事情败露之后,江澄更烦他给金凌留下一堆麻烦,还害得金凌被迫一夜长大,和当年的自己一样。他心疼金凌自幼失怙,只想让他慢慢长大,总归有自己护着,因为金光瑶,金家差点就此一蹶不振,金凌也突然之间就陷入群狼环伺的境地,因此他对金光瑶是没什么好感的,故而也不豫金凌提起他。

金凌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了。

“舅舅,泽芜君的洞箫裂冰还挺厉害的。”

江澄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哪里厉害了?”

金凌想了想才道:“我猜泽芜君‘出关’就是因为裂冰可以以灵力吹奏曲子降温去火。”

“你猜?”江澄眉头一轩,“为什么这么猜?”

金凌惊讶地反问:“你不知道吗舅舅?”

知道什么?江澄看着金凌,莫名其妙。

金凌满脸惊讶之色:“舅舅高热不退那晚,泽芜君的裂冰吹了一整夜,直到医师说舅舅热症退了才停,那箫声带得整个院子里凉悠悠的,显然是为了舅舅吹的。”

江澄愣住了,他确实不知道这件事,蓝曦臣他,竟为了自己消耗了一整夜的灵力吗?

金凌兀自自顾自道:“想不到泽芜君竟会为了舅舅消耗那么多灵力,你们不是不怎么熟吗?泽芜君还真是个好人!”

是啊,蓝曦臣的确是个好人,要不怎能配得上泽芜君这三个字呢?江澄笑了笑,却有些心酸。

自己从来都不是那个特殊又特别的人,对谁来说都不是。

金凌忽然觉得,自己好像说错什么话了,不然为什么舅舅看起来面无表情不甚开心呢?虽然他看起来开心的时候也很少就是了。

饭后,金凌便立刻被江澄赶回了金鳞台,仿佛根本没有来过莲花坞。

夜幕四合,莲花坞内次第点起了灯,临水的亭台水榭倒映在湖中,灯火与粼粼波光相映成趣,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江澄又在青荷小筑里左右手对弈,烛火一闪一闪,投下一片阴影。

“打吃。”耳中忽听得温柔的一句提醒,江澄抬眼望向对面,并没有人。

他烦闷地放下棋子,起身走出了青荷小筑,沿着长长的游廊缓缓往岸边走。

他望了望天上,又是一轮弦月挂在西天,他停下来,对着弦月轻叹一声:“就当……感谢他为我消耗那么多灵力吧。”然后再不停顿离开了。

 

 

江梧一张传送符把自己送到云深不知处山门前时,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才刚吃完饭就来这么一个大动作,胃有点受不了。

守山门的蓝家弟子见一个江家弟子突然出现,甚是惊诧,连忙上前询问。

“来者何人?”

江梧赶紧呈上名刺,口中道:“云梦江氏江梧,奉宗主命为蓝宗主送来所需药物。”

守门弟子接过名刺,打开一看,却是云梦江氏宗主江晚吟的名刺,江梧是代表江宗主来的。

守门弟子不敢怠慢,立刻引着江梧去拜见蓝曦臣。

彼时蓝曦臣正在蓝瑞清处吹奏裂冰压制火毒,守门弟子便直接领着江梧去了蓝瑞清住处。

待蓝曦臣吹奏完毕,自有弟子呈上江澄名刺,告知蓝曦臣江梧求见。

蓝曦臣听闻江梧代江澄来访,有些惊讶,出了门就见江梧亭亭而立于院中,似在出神,打眼一看,竟颇有些江澄的风姿风骨。

“江梧公子。”蓝曦臣唤道,江梧立刻回神,对蓝曦臣拱手行礼:“江梧见过蓝宗主。”

蓝曦臣疑惑道:“江公子匆匆而来,可是有要事?”莫不是江澄出了什么事?

江梧从怀里取出来一个檀木盒子,双手奉上:“此乃宗主命晚辈送来的冰魄仙芝。金小宗主带来消息说有蓝氏弟子中了火毒需得此物为药引,宗主便命晚辈即刻送来。”

蓝曦臣闻言又惊又喜,接过檀木盒子,对江梧一拜:“多谢江公子,回去后请代为向江宗主致谢!”随后又道:“江公子辛苦了,天色已晚,就请在云深不知处住下,明日再返吧。”

江梧也不推辞,灵力消耗一时半会儿难以恢复,住下是最好的选择。

蓝曦臣吩咐弟子带江梧去客房休息,自己捧了盒子交给正在诊脉的医修:“药长老,这是冰魄仙芝,赶快去配解药吧。”

药长老打开盒子一看,盒子里躺着一支冰晶一样晶莹剔透冒着丝丝寒气的灵芝,果然是冰魄仙芝。

“宗主何处得来此物?这下瑞清有救了!”药长老喜形于色,也不等蓝曦臣回答,立刻拿着盒子去药房配制解药。

蓝曦臣取出大袖子里躺着的名刺,轻抚上面晚吟二字,不禁莞尔,用自己的名刺,定是怕江梧夜里造访,蓝氏弟子会轻慢了他,耽误救人。

明明是个温柔细致的人,偏要用最尖锐的刺来伪装自己,只因他身后,全无倚仗,他自己就是江氏最大的倚仗。

蓝曦臣转身回了寒室,很快写了两封信,唤来传信灵鸟,分别送去了莲花坞和昆仑山。

 

 

蓝忘机接到蓝曦臣的传信时,蓝瑞清早已服下解药,性命无虞。虽然蓝瑞清不再需要这味药,但考虑到它十分罕见,蓝忘机和魏无羡还是在玉珠峰的冰天雪地里继续搜寻了几天。可惜,忙碌了那么久,一株冰魄仙芝都没有寻到。

这一日天快黑的时候,他们不得不放弃,御剑去了附近一个小镇休整。

客栈房间里,魏无羡叫了酒菜送进来,一边喝酒,一边品评着菜肴。

“啧,这骨头汤也太清淡了,一点肉香都没有,还是莲花坞的莲藕排骨汤好喝。”魏无羡扒拉了一下汤中龙骨,完全没胃口。

“此处偏僻,委屈你了。”蓝忘机给他倒了酒,“明日一早便回。”

魏无羡喝了一口酒,看着那骨汤,忽然间有些走神。

蓝忘机见他发愣,不由有些担忧:“魏婴,你怎么了?”

魏无羡神色有些落寞,摇摇头:“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江澄。”

蓝忘机不语,魏无羡笑道:“怎么,你吃醋啦?”说到吃醋,不知怎么他想起了一个多月前阆中山上的事,他问蓝忘机:“蓝湛,你兄长和江澄应该不是很熟吧?”

蓝忘机不明所以,却也认真想了想,道:“射日之征后应当并无私交,同为宗主,有些场面上的交集罢了。”

“那就怪了,”魏无羡拿起陈情敲了敲掌心,“那日江澄受伤,我想把江澄接过来,泽芜君竟往后退了两步不愿把江澄交给我,看我的眼神还有些微妙,到底怎么个意思?”

蓝忘机蹙了蹙眉,听魏无羡继续道:“宁愿把江澄交给思追也不肯交给我,真的很奇怪。”

蓝忘机想起蓝曦臣那日的一些神情和举动,也着实有些奇怪,似乎太过在意江澄。

魏无羡站起身,笛子又是一敲:“该不是因为吃醋吧!”

蓝忘机闻言脸色一变,难得失态地惊呼:“吃醋!”

魏无羡深以为然:“肯定是!”

蓝忘机脸色霎时变得雪白,吃醋?吃魏婴的醋?为了江晚吟吃魏婴的醋?

“啪”的一声,蓝忘机手里的茶杯摔在了桌上,裂开了。

魏无羡吓了一跳:“干嘛呀蓝湛?”

蓝忘机看着魏无羡,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吃醋?”

魏无羡点头:“是啊是啊,兄长那么了解你,肯定是怕你吃醋嘛!”

蓝忘机一下怔住了,是这个吃醋吗?他瞬间感觉刚才仿佛出走的一魂一魄,终于回归了本体。

他重重点头:“嗯!”肯定是这样,自己刚才都想了些什么,太不可思议了。

魏无羡叹息一声,神情又有些萎靡:“你说过,江澄是为了救兄长才受的重伤,可你也说他们并无私交,我不懂,江澄怎么会这样做?”

在魏无羡的认知里,江澄一向都是明哲保身,从来不会强出头,当年他也因为自己爱出头数落过自己很多次,可他竟会为了并不相熟的泽芜君挺身而出?这一点也不像江澄的作风!

一时之间,魏无羡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江澄的各种警告盘旋在脑海里,不准无事生非,不准强出头,不准给江家惹事,不准堕了江家名头,不准给江家丢脸……

不对不对,魏无羡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脸色难看地问蓝忘机:“蓝湛,你说江澄都可以为了兄长挺身而出,那他肯定也能为了我铤而走险奋不顾身吧?”

蓝忘机不知魏无羡想到了什么,但见他脸色不好,便起身握住他的手,轻声唤道:“魏婴。”

魏无羡竟挣开蓝忘机的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混乱极了:“不对,不对,到底是哪里不对?”他双手抱住了头,总觉得快要抓住关键了,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魏婴,冷静。”蓝忘机再次握住魏无羡的手想要安抚他,可惜魏无羡突然陷入了极度的混乱思绪里,根本没有注意他的话。

“不对,不对,江澄他的每句不准,好像都是为了云梦江氏,他所有的明哲保身也都是为了云梦江氏,所以不影响江氏的情况下,他可以为了救兄长伤了自己,所以……”

魏无羡惊恐万状地安静下来,突然又想起了那年那日自己曾疑惑过的事,江澄为什么跑得那么快,他没吃饭为什么会跑得那么快,快到比吃了东西的自己还先跑回莲花坞,然后被温晁抓住了,化丹了,挨完戒鞭了,自己才堪堪追回莲花坞……

“错了,错了,全都错了!”魏无羡突然歇斯底里地喊道,继而无力地跌坐下来,“错了,全都错了……”

蓝忘机担心极了,上前揽住魏无羡:“魏婴,冷静点,到底怎么了?”

魏无羡圈住蓝忘机的腰,眼泪一瞬间就掉下来了:“错了,全都错了,江澄不是自己跑回莲花坞的,不是!他是被温狗抓回去的……”

蓝忘机一时还没明白这意味着什么,魏无羡却接着道:“他怎么会被温狗发现抓住呢?我明明让他待在角落里,叮嘱他不要乱跑,他怎么会被发现,怎么会被抓住?”

魏无羡声泪俱下,浑身发抖,不知是在后悔没有藏好江澄,还是害怕着别的什么。

“他可以为了救兄长不顾自己安危,他又怎么可能不会为了救我挺身而出?”魏无羡闭上了眼睛,任凭泪水肆意流出,“他极有可能是为了保护我才会被温狗发现,被温狗抓住。”

魏无羡忽然纵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他把流言当了真,想把莲花坞交给我,想把师姐交给我照顾,你不是最骄傲的吗?这会儿为什么认输了?啊?混蛋!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你怎么敢为了一个家仆之子慷慨赴死?”

蓝忘机紧紧抱住魏无羡,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蓝湛,他差点就死了,死了,你知道吗?如果我的猜测是真,他是真的豁出命来救我……”魏无羡痛苦地把脸埋进蓝忘机怀里,为什么他直到今天才想明白?

“原来,我真的不懂他,不了解他……我算他哪门子的兄弟呢?”

他又想起观音庙里,自己说出“还了江家”这种话时,江澄抬头看过来的那双通红的眼睛,他嘶哑的声音反问说还了父亲母亲和姐姐,他心里是不是在控诉,那我呢,你拿什么还?

魏无羡用力抱紧了蓝忘机,恨不能时光倒回,给自己一巴掌。

“蓝湛,我们回去,回莲花坞!”魏无羡慌忙起身,就要出发,“我要找江澄问清楚!”

蓝忘机心里疼惜,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醋不醋的,连忙答应。

 

 

 

莲花坞栖风阁是江澄处理公务的地方,栖风阁建在整个莲花坞地势最高的地方,二层空旷小楼,四面通透八面来风,每个檐角悬挂着由几片碎玉制成的占风铎①,有风来时,风吹玉振,叮咚叮铃,仿佛连暑气都消减了,栖风阁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傍晚的微风从四面轩窗吹来,凉爽宜人,更胜青荷小筑,占风铎在风中摇曳旋转,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在阁中处理公务,确能安神定心,抚平浮躁。

可惜江澄此刻却浮躁得很,占风铎的清脆声音听在耳中只越发让他烦躁。

书案上摊着墨竹笺,他在很艰难地写信,只见信笺上写着五个字——蓝宗主台鉴——便空白一片。他一手撑着头,一手提着笔,紧紧蹙着眉,唉声叹气。

这个蓝曦臣,没事写那么多信干嘛,空白信笺下面铺着好几页纸,每一页抬头都写着“江宗主晚吟雅鉴敬启者”这么一行字,江澄头疼,他欠着好多封信没有复信了。

最上面那封正是江澄派江梧送去冰魄仙芝后蓝曦臣的来信,信上以清丽灵动飘逸若仙的簪花小楷写着:

江宗主晚吟雅鉴敬启者:

      既承惠赐冰魄仙芝,涣铭感五内,欲致诚谢,恐辞轻文浅,不足具心意之万一。乞愿他日,但有所需,敢不亲奉。青荷晚风,水榭烟波,俱为涣之祈愿矣!谨此奉闻,书短意长,不赘言也。  

                                              愚兄涣谨启

                                              八月初八月下

      又及,前尘醉梦,谨祈心安。

什么愚兄,果然还是想跟我结拜占我便宜!

这封勉强可以不复,后面那几封若都不回,就有些失礼了,每一封蓝曦臣都先问候一番,再引经据典说一些以往不谏来者可追这一类的话,江澄苦思冥想,只得出了一个结论:一定是自己受伤昏迷的时候说了很多胡话,说的还都是过去一些痛苦的经历,被蓝曦臣听了个明明白白。

孜孜不倦地想劝自己放下过往,真是个大好人,哼!

于是江澄提笔,飞快了回信:

蓝宗主台鉴:

      已悟,已知,勿念。

                                       江澄顿首

                                             八月十三

写完他立刻装进信封,让传信灵鸟赶紧送信去,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

最近约摸是太过平静,加上金凌也不来烦他,江澄有些百无聊赖地走出栖风阁,来到了莲花坞校场。

此刻天色已晚,但凉风习习,江梧正带着师弟师妹们晚间操练。

江澄缓步走到校场高台上坐下,摩挲着紫电,面无表情地看着台下一群弟子,十分无趣。

正自无聊,大门那边传来了一阵喧嚷声,江澄抬了抬眼皮,紫电“滋滋”爆出了电光,冷声道:“何事喧哗?”

“江澄!”是魏无羡的声音。江澄缓缓起身,他怎么来了?这么吵吵嚷嚷是想大闹莲花坞吗?

很快魏无羡便出现在视线里,身后还跟着蓝忘机。

“江澄,我有事要问你,你必须老实告诉我,不许骗我!”

江澄眯了眯眼睛,冷声道:“怎么,你擅闯莲花坞,还想审问我?”

“这些容后再跟你道歉,我只问你,当年,你是怎么跑回莲花坞,又是在哪里被温狗抓到的?”魏无羡的神色也很冷峻,显然是不打算让江澄糊弄过去的。

江澄先是身形一僵,继而面色更冷,讥诮道:“不是你说,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吗?如今你是脑子坏了忘了自己说过的话了?”

魏无羡噎住,果然是江澄,这句话一语双关等于骂了他两回,可他没心情去计较,他跨前几步,与江澄一人在台下,一人在台上,两相对峙,互不相让。

“江澄,你别岔开话题,回答我的问题!”魏无羡冷凝着一张脸,态度坚决。

“我若是不回答呢?”江澄冷冷睨着魏无羡,冷若冰霜道。

魏无羡跃上高台,逼近江澄:“那就打到你说为止!”陈情在他指尖一转,横在身前。

江澄冷笑一声,目光如寒冰冷电盯着魏无羡,声音犹如冰川下的万年玄冰:“怎么,你要在我莲花坞用鬼道伎俩?!”紫电“滋滋”的灵流已磅礴欲出,彰显着主人此刻的极致愤怒。

魏无羡面色白了一瞬,但仍强硬道:“我说过了,这些都可以容后道歉,你说不说?”

江澄抬眼,往蓝忘机看了一眼,冷笑道:“蓝二公子不管么?”是管他闹事,还是管他用鬼道,又或许是二者皆有呢?

蓝忘机皱眉,魏婴显然是不问出个答案不肯罢休的,他阻止不了,因而他只是沉默。

江澄又冷笑一声,紫电倏忽化作长鞭,厉声道:“你是丈量着我不敢拿你的金丹抽你吗?”

魏无羡却毫不动容:“废话少说,要么打,要么回答我!”

江澄怒极反笑,紫电一挥,直奔魏无羡面门而去,这一鞭带着盛怒,若是落在身上,怕是要身受重伤!

魏无羡不动,江澄也没有收手的意思。

蓝忘机急了,身影展动,顷刻已至,避尘挥出一道银虹挡开了紫电。

“又要二对一吗?来啊!”江澄眼眶发红,怒喝道,三毒也握在了手里,蓄势待发。

校场的江家弟子见势不对,齐声喊道:“宗主!”

江澄冷电般的目光扫了一眼江梧:“你们下去!”

江梧那眼神也和江澄有的一拼,却是瞪向魏无羡和蓝忘机:“夷陵老祖,含光君,莫要欺人太甚!”

江澄瞪向江梧喝道:“我让你们滚,没听到吗!”

江梧仍愤愤地看着魏无羡,江桐却抓住了他手臂,低声道:“大师兄,我们先撤,我有办法!任他们谁也别想逼迫宗主!”

江梧转头看了江桐一眼,江桐坚定地点点头,江梧这才挥手带着师弟师妹们离开校场。

江澄见弟子们离开,那双寒星般的杏眼微垂,紫电又开始“滋滋”作响:“继续啊!”

魏无羡却稍微冷静了一些,他盯着江澄,一字一顿:“你不告诉我?心里有鬼吗?”激将法有时候是最有用的。

江澄偏偏不吃这一套:“有没有鬼关你屁事?”

魏无羡气笑了:“不关我事那你怕什么,为什么不敢说?”

江澄怒道:“谁他妈怕了?不想跟你废话不行?”

“行!”魏无羡笑了,“你不说我来说,”他眼眶也红得厉害,“我他妈让你待着别乱跑,你为什么会乱跑?我尚且饿得头晕眼花跑不动,你跟我一样又深受打击,是怎么有力气跑回莲花坞的?”他深吸一口气,“你是跟我分开后就被温狗抓住了是不是?我出去买吃的到处晃没被温狗发现,你呆呆地坐在角落怎么会被发现?!”

“你想错了,你运气好没被发现,我运气也不差,跑回莲花坞才被抓着。”江澄不冷不热,不咸不淡,仿佛在说一件不痛不痒的小事。

“你还撒谎!你哪来的力气跑回去?”魏无羡怒气上涌,一把拽住江澄的衣襟。

“我哪知道呢?兴许是化悲愤为力气吧。”他仍旧不冷不热,眼睛看也不看魏无羡,好似在神游。何苦呢,何苦要再提那些悲伤的旧事呢?他好不容易决定要真的放下了,就在他写下那封给蓝曦臣的回信时。

父母的死,莲花坞的毁灭,化丹的苦,戒鞭的痛,被折磨的耻辱,再一次萦绕上心头,他都已经决定真的忘掉了,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来提起那段往事呢?

魏无羡手底下紧了紧声音也拔高了:“你说的话自己信吗?你,你是不是为了掩护我,为了帮我引开温狗才被抓的?你说啊!”

江澄似乎终于回过神来,面色白了一瞬,复又冷笑道:“魏无羡,你以为你是谁呢?我为什么要为了救你去引开温狗?我江澄的命这般不值钱吗?”

魏无羡没有错过江澄惨白的脸色,几乎笃定了自己的猜想。他大喊道:“是啊!你的命不是比我的命值钱吗,你为什么要跑出来,为什么要为了救我牺牲自己?你倒是说给我听听!”

“你少自作多情,我不是蓝忘机,不会为了你牺牲至此。”江澄的眼眶突然又红了些许,“我也不是你魏无羡,有一身的英雄病,今天救这个,明天救那个。”然后毅然决然地舍弃那个叫江澄的兄弟。

魏无羡忽然松了手,一刹那之后又重新揪住江澄的衣襟,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说不会,那就是会;你说没有,那就是有。你就是为了救我才被抓,被化丹,被折磨羞辱……”

江澄想要掰开魏无羡的手,可魏无羡也是发了狠,一时竟挣脱不开。

“够了,魏无羡!你到底要做什么?不管是不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你要跪下来磕头谢恩吗?你跪完我再跪,互相磕几十个响头再把酒言欢吗?”江澄近乎歇斯底里,就像魏无羡不愿再回想剖丹之事,江澄难道就想再回忆被温狗凌虐被化丹的痛苦吗?

江澄眼里的泪珠已摇摇欲坠,世人都知道魏无羡剖丹相赠的情义,更有蓝忘机温宁之属心疼他受的痛苦,可自己呢,放弃活着的机会那一刻的辛酸,被抓住的无助,被虐打羞辱的愤怒,被化丹的绝望,谁又能体谅他呢?

便是此刻,一道白影风一样瞬间掠到了江澄身边,“啪”的一声,一只手掌扣住了魏无羡那只揪着江澄衣襟的手。

来人白衣翩然,抹额飘飞,腰间悬着一剑一箫,芝兰玉树般临风而立,眉眼间如春水般的温柔清和被冷凝肃然取代,扣住魏无羡的手微微用力,脸上仍挂着一丝笑容。

魏无羡有些讶然地看着来人,讷讷喊了一声:“兄长?”

蓝忘机也怔了怔:“兄长?”

“魏公子,松手。”蓝曦臣笑容犹在,语调清冷。

魏无羡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江澄,看着蓝曦臣,这才发现他有些气息不稳。

是……用传送符赶过来的?

蓝曦臣亦松开了魏无羡,转头看了一眼江澄,见他眼睛绯红泫然欲泣,心里不由得针扎一般细细密密地疼了一下。

“魏公子,这是在做什么?”蓝曦臣又看向魏无羡,微微往江澄那边移了一步,若有似无地挡在了他前面。

“只是想确认一点事情。”魏无羡仍盯着江澄,捏紧了拳头。

江澄后退了一步,摇着头道:“魏无羡,你把我当作什么?你不稀罕的时候说弃便弃了;你想要的时候又不顾一切哪怕揭开我的伤疤也想寻一个真相,你便是这样,说话也好做事也好,从来不考虑我的感受。”

蓝曦臣抬眼看向就在近旁的蓝忘机,难得对他严肃地开口道:“忘机,带魏公子离开吧。”

魏无羡往后闪开一步,望着江澄,只是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江澄讥诮道:“真相就是我时运不济被抓了,你运气好逃过一劫。”

魏无羡点点头,是啊,江澄说得没错,现在再来纠缠所谓真相有什么意义?从前的自己也好,如今的自己也罢,不都是我行我素惯了吗?自以为的大义就要贯彻到底,从来没有站在江澄的立场考虑过,从未想过他的难处。

“是我错了,从前我自以为了解你,自觉你是为了偷回江叔叔虞夫人遗体才偷跑回莲花坞,所以从未问过你为何被温狗抓回去,今时今日我才发现,我是那么不懂你。是我错了……”

江澄红着眼瞪着魏无羡:“你没错,我就是为了偷回父亲母亲遗体才跑回去,根本不是为了救你,我江澄是个多自私的人,薄情寡恩,冷厉善妒,根本容不下惊才绝艳的魏无羡,怎么可能豁出命去救一个家仆之子!”

蓝忘机听到家仆之子时眉头一皱,似乎想说话,却感受到了蓝曦臣看过来的目光,他不由呆住,他从未在兄长看向自己的眼里看到那种暗含警告的眼神。

蓝曦臣视线转回魏无羡,以往春风化雨的笑容已不复存在,淡淡道:“魏公子,昨日种种譬如黄花,何必非要剖开彼此血淋淋的伤疤再痛苦一次?”他容色淡淡,但眼里却仿佛带着冰冷的警告,发丝无风自动,裂冰发出淡淡的光晕,朔月也忽然颤鸣了一声,显然是主人动了真怒。

接着蓝曦臣又转回蓝忘机:“忘机,带魏公子离开这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语气。

魏无羡有一瞬间被蓝曦臣的样子震慑住了,他还未回过神,蓝忘机便拉着他转身就走。

见他们终于走了,江澄一口气突然松下来,退后两步,抬头望天,闭上了眼。

蓝曦臣刚想开口,江澄却突然看过来,红着眼睛怒道:“是不是你跟他说了什么?”江澄逼近两步,“是不是我昏迷时说了什么胡话,你告诉了魏无羡,否则他为什么突然跑来问当年的事!”

蓝曦臣连忙道:“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也来了!”江澄遽然三毒一横,“不是你说的你怎么会知道他来莲花坞闹事?”

蓝曦臣也不辩解,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自己说或者没说,而是江澄他在伤心呀。

“对不起呀江宗主,是我来迟了……”不止这一次,他来迟了太多次,也迟了太久。

江澄转身就走,谁要听他道歉,他江澄是什么人啊,人人都要跟他道歉认错!

蓝曦臣轻叹一声,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走了一阵子,江澄突然停下来转回身,瞪了过去:“你干嘛!不回姑苏跟着我做什么?”

蓝曦臣笑了笑,看了看天:“天色已晚,刚才过来又用了传送符,现下实在无法再御剑回姑苏,江宗主不愿收留蓝涣一晚吗?”

江澄哑然,扫了蓝曦臣一眼,心中却想,我看你精气神好着呢!

最后江澄还是“收留”了蓝曦臣,安排好住处后,也不能直接就撵人家去睡大觉吧,所以再一次,两人对坐在青荷小筑,一人喝酒,一人饮茶。

江澄拍开酒坛的封泥,给自己倒了满满一大碗酒,举起碗对蓝曦臣道:“蓝宗主,主随客便,我酒你茶,干杯!”

说完也不等蓝曦臣回应,直接仰脖子一碗见底,只余淡淡酒香在空中流散。

蓝曦臣不喝酒,却也觉得这酒闻之味醇香,观之色如琥珀,澄澈清透,想必是好酒。

江澄很快又喝了一大碗,望着天上月,忽然道:“竟然快中秋了,月将满,人厌离……”

蓝曦臣静静看着江澄,没有出言安慰,也没有出言劝解,也许他现在更需要无声的陪伴。是啊,是陪伴,江晚吟这一生最缺少的就是陪伴。

一坛酒很快就喝了大半,江澄看起来毫无醉意,只是那双杏眼,波光潋滟,仿佛盛下了一整个莲湖。

“江宗主,过饮伤身,下次再喝吧。”蓝曦臣看他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不由开口劝道,手也握住了江澄欲要倒酒的手腕子。

江澄挣了挣,却徒劳无功,他亮晶晶的眸子直直看着蓝曦臣:“我还没醉呢,为什么下次再喝?”

蓝曦臣仍不放手:“真醉了却怕你明日头疼。”

“可这是女儿红,最后一坛了。”江澄可能其实已经醉了,不然为何神情全无平日的冷厉,变得柔软又脆弱。“姐姐出生后父亲亲自酿好,埋在后院杏花树下的酒窖里,即使莲花坞覆灭也没叫温狗毁了去。姐姐出嫁那日启出来,带去了金鳞台,只留下这么一坛给我,我一直舍不得喝。”

可是,留得住酒,留不住人。

“那怎么今日舍得喝了?”蓝曦臣柔声问道。

“那还不是因为你!”江澄又挣了挣被捉住的手腕,“都是你,天天在我耳边、在字里行间,说什么往事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不就是要我放下过去的事吗?”

顿了顿,他另一只手抓起酒坛就灌了一口,接着道:“我信了你的话,我打算放下了,所以,先把这坛女儿红喝掉,免得触景伤情又想起姐姐。”

这么坦率的江宗主,果然是喝醉了吧?蓝曦臣一笑,连月亮都躲进了云层里。

然后江澄恶狠狠地说道:“再打死魏无羡和蓝二!”

蓝曦臣松开江澄,忍俊不禁:“忘机没有阻止魏公子胡来,确实该打。”

江澄愣了一下:“忘机?不认识!为什么打他?”

这是彻底醉了吧?蓝曦臣想起自己被错认成蓝忘机的经历,不由叹道:“那你,认识我吗?”

江澄杏眼眨了眨,认真思索了一番:“嗯……有点面熟,有点像那个蓝二!”

蓝曦臣无奈地叹息一声,自己在江澄心里还不如忘机印象深刻,真是个悲哀的发现。

“江宗主……”

“江宗主?那又是谁?”江澄醉得连自己是谁都忘记了,又或者他只是想暂时抛却江宗主这层身份。

蓝曦臣想了想,试探道:“阿澄?”

江澄愣了一下,喃喃道:“对,我是江澄,可这世上,叫我阿澄的人一个也不在了。”

蓝曦臣听了这话,心里又是那种针扎一样细细密密的疼,他强忍下伸出手抚摸一下江澄头发的冲动,一副苦恼的样子:“那我只能叫你晚吟了?”

江澄翻了个白眼:“我看你也不比我老,平辈论交,自然是称字的,只有魏无羡那个不懂礼貌的家伙才会直呼我的大名。”

不比江澄老的蓝曦臣哭笑不得,怎么这会儿好像又很清醒?他又问道:“那你应该叫我什么?”

江澄愣了一下,糟糕,他好像忘记这个长得像蓝二的人叫什么了,这太失礼了!

“你,你是蓝二的哥哥?”隐约记得蓝二是有个哥哥的吧?

“是,”蓝曦臣顿了一下,竟隐隐有些期待地报出自家名号,“在下蓝涣,蓝曦臣。”

“哦。”江澄哦了一声就没有下文了。

蓝曦臣想,自己对一个醉鬼为什么要有期待呢。

江澄把剩下的酒两口喝了个干净,然后扬起笑容,轻声道:“姐,你在那边,还好吗?有没有见到爹娘,爹是不是很失望,我……我没有变成他喜欢的样子。还有阿娘,她也很失望吧,我不但不能胜过魏无羡,连金丹……连金丹都是他施舍给我的,真好笑,呵,呵呵呵。”

蓝曦臣还未来得及说话,江澄拍了拍自己的头自顾自说道:“我为什么又想起这些,我不是已经决定放下了吗?”

江澄望向蓝曦臣:“蓝……”

“曦臣。”这两个字好像说了好多遍了。

“哦,曦臣。”江澄有点懵懵的,蓝曦臣也有点懵懵的,这两个字从江澄嘴里说出来,真的好微妙,他的心都跟着颤了一颤。

“啧,听起来好肉麻。”江澄迷迷糊糊地嘟嘟囔囔道:“蓝二的哥哥,那不是应该叫蓝一……呃,蓝大吗?”

“咳咳……”喝茶的蓝曦臣被呛到了,蓝一?蓝大?蓝曦臣无奈地道:“你若是不介意,蓝某比晚吟痴长几岁,你可以叫我蓝大哥。”

不知是被哪个字眼刺激到了,江澄“嘭”地一声拍案而起,目光炯炯看着蓝曦臣,蓝曦臣再次被他震惊到,一口茶差点没呛出去。

“你果然想跟我拜把子!”江澄笃定地看着蓝曦臣,哼哼两声,“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家里有一个弟弟还不够,这么喜欢当兄长吗!”

蓝曦臣扶额,到底为什么执着地认为自己想跟他拜把子?是因为当年三尊结义无形中排挤了他吗?

可是当年和大哥他们结拜,他的想法很简单,可以报答金光瑶救助他的恩情,也可缓和大哥和金光瑶的矛盾,而大哥的目的更是为了就近监督金光瑶,再加上大哥和金光瑶与江澄都无甚交集,这结拜自然就落下了年纪最小的江澄。如今想来,三尊结义在世人眼里却成了对江氏和江澄的排挤,也怪自己考虑不周,更不知人心之险恶。

他看着江澄,眼里都是歉疚:“对不起呀阿澄,三尊结义,是蓝涣考虑不周,无形中伤害了你。”

“不许叫阿澄!”江澄大声道,“叫我阿澄的人都不在了,你不许叫!”醉酒的人根本没注意那人在道什么歉,只知道他不想再有人叫他阿澄了,这是一个有诅咒的称呼,会让他失去亲近的人。

“好,不叫阿澄,叫晚吟。”蓝曦臣柔声安抚。

江澄却怔怔地坐下,苦笑一声,悲声道:“晚吟,晚吟,晚者,迟也,吟者,叹也,迟来的长叹,晚到的吟别,不过是一出悲剧。”

他忽而起身,走到栏杆边,扶着亭柱,望着被黑夜侵蚀的莲湖,被湖上的晚风一吹,酒意似乎都消减了不少。他分不清自己此时是醉是醒,阿姐的女儿红太过浓烈,他竟招架不住了。

身后脚步声轻响,蓝曦臣走了过来,站在了江澄身边,触手可及的距离。他的声音被晚风揉碎,温柔得让江澄心颤:“《说文解字》说,晚,莫(mù,即暮)也,读作暮,写作莫,晚吟,正是莫要叹息,一生喜乐。”

江澄转过头去看蓝曦臣,蓝曦臣也正好朝他看来,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盛满了一个泫然欲泣的人影,也装满了快要溢出眼眶的温柔。

“不是迟来的长叹,晚到的吟别,是莫要叹息,一生喜乐?”江澄眼里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从魏无羡来后一直压抑到现在的悲伤终于宣泄出来,望着蓝曦臣,似在等他一句话救赎自己。

蓝曦臣只觉一颗心瞬间胀满了,有心疼,有酸楚,有怜惜,有怅惘,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搅扰得他的心湖涟漪阵阵。

“晚吟莫要难过,”蓝曦臣伸出手,拂去江澄脸上泪痕,“是莫要叹息,是一生喜乐。”

江澄很想后退一步避开蓝曦臣的手,可他最终定在那里,没有退开,没有躲开这难得的温柔。

他望着蓝曦臣,轻声道:“我突然有些羡慕蓝二,有你这么好的兄长,也有些羡慕魏无羡,有一个蓝忘机可以依靠。”

蓝曦臣笑容温柔又醉人:“没关系呀晚吟,我说过了,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蓝大哥,我,也可以成为晚吟你的依靠。”

“哼,”江澄拍开蓝曦臣的手,脑袋却一阵眩晕,“那蓝大哥,现在,借你的肩膀靠靠。”

蓝曦臣怎会拒绝他难得的软弱呢:“好。”

江澄靠过去一点,把眩晕的头靠在蓝曦臣肩头,蓝曦臣却顺手将他揽进怀里,一手环住他的腰,一手轻抚他的头发,叹道:“何需如此自苦,何需如此自轻?你就是最好的自己,没有人可以轻看你,即使是你的父母,何况,他们定会以晚吟为荣,以晚吟为傲,十七岁的晚吟一个人重振了莲花坞,十七岁的晚吟一个人面对了四面八方的压力和轻视,十七岁的晚吟承受了丧乱离恨,晚吟比任何人都坚强,勇敢。”

温热的湿意从外袍一层一层浸透,直沁湿了蓝曦臣肩膀的肌肤,灼得他肌肤生疼。

不知就这样站了多久,蓝曦臣感觉到江澄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猜测他可能是酒劲上来睡着了。

希望明日不会头疼吧,蓝曦臣抱起江澄,把他送回了卧房。

江澄的卧房就在栖风阁附近,阁上占风铎的声音卧房里也听得很清晰,他睡得很沉,也很安稳。

而栖风阁的楼顶屋檐边上,坐着一个白衣净素,姿容如皓月清风的人,和着占风铎清脆泠泠的振玉声,吹着一曲婉转低徊,缠绵幽咽的箫曲。

箫声恰到好处地安抚了睡梦中的人,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有一个待他很好很好的大哥,就是有点奇怪,大哥他姓蓝不姓江。

蓝曦臣微微闭着双眼,吹完了一曲,他起身,裂冰在掌心一转,挂回了腰间。他望着江澄所在的地方,久久出神。

忘机,兄长好像有些理解你了。

 

 

 

——竟然还是未完待续——

 

 

①占风铎:可以理解为最早的风铃,主要是为了听个响~

 

一个小故事:

 

蓝大:金小宗主,谢谢你为我刷了一波好感度

金凌:泽芜君客气了!

蓝大:但下次别再发好人卡了,谢谢!

江桐:我和阿凌发卡无所谓,宗主不发就行。

阿澄:好人卡×2

蓝大:……

 

 

另一个小故事:

 

(暴躁涣:魏公子,老子天天劝他不要沉溺往事,忘记过去的痛苦,你偏要提起旧事,跟我作对是不是?朔月警告⚠️)

 

问问题前看置顶-伊人水

《甲方乙方》、《关于我的甲方其实是我的素材对象这件事》、《如何催到不做人作家的稿件之克劳德奇遇记》1--6

标题与原梗来自@施九畹  老师

看漫注意自己排列左右阅读。因为我是乱画的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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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子

【SC短篇本宣】


刊名:《I'm Your Everything》


尺寸:A5


有偿交换:40r


前十赠送特典猫猫克劳德挂件


特典加购:12r


收录内容:除未完结与《囚鸟》以外的,七月十五日前所有SC短篇,约6w3+字


额外收录特典:《克劳德将灵魂卖给了萨菲罗斯》、《学生禁止啵老师的嘴》、《“婚戒是诅咒你离开我就会死的道具”》,总字数约为7k


通贩时间:8月1日20:00 — 8月20日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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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货时间:预售结束后的一个月内,不排除因为印厂咕我等意外推迟发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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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是打算拿去当CP26的突发本,但因为种种原因来不及印刷,所以改成通贩了,而且由于是个突发失败的短篇合集,就想着能不能搞便宜点了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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