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业宇寄北】掌上珠
掌上珠
CP刘宇X郑业成 (CP名因为不知道叫什么我乱取了一个)
起因是因为央妈点的鸳鸯谱,忍不住就摸了个真赐婚。
背景设定是中唐,大约在德宗到代宗期间吧,所以跟盛唐的歌舞升平相比还是有很多危机的。
复健之作 很长 全文1.7W 逻辑不通、流水账、节奏慢的问题都存在
正文免费 彩蛋粮票看不看都可以
莫上升
“乾坤定位,阴阳和合,乃成天地之大伦;君臣同心,内外协和,方致国家之盛治。右羽林卫中郎将郑业成,诗礼传家,节操素励,英姿俊爽,中正廉隅。前礼部侍郎之子、集贤殿校书郎刘......
掌上珠
CP刘宇X郑业成 (CP名因为不知道叫什么我乱取了一个)
起因是因为央妈点的鸳鸯谱,忍不住就摸了个真赐婚。
背景设定是中唐,大约在德宗到代宗期间吧,所以跟盛唐的歌舞升平相比还是有很多危机的。
复健之作 很长 全文1.7W 逻辑不通、流水账、节奏慢的问题都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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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定位,阴阳和合,乃成天地之大伦;君臣同心,内外协和,方致国家之盛治。右羽林卫中郎将郑业成,诗礼传家,节操素励,英姿俊爽,中正廉隅。前礼部侍郎之子、集贤殿校书郎刘宇,经明行修,端敏雅仪,恪恭持顺。佳偶天成,今下旨赐婚,责有司择日完婚。望二卿敬尽予国。钦此。”
长安最近出了一件怪事,大明宫里突然下了一道赐婚的旨意,为荥阳郑氏之子、右羽林卫中郎将郑业成和新科进士、集贤殿校书郎刘宇赐婚。
要说这二人也是年少有为。一个在陇右平叛有功,雪夜带九千人奔袭陇右斩获敌首三万,去岁冬月回京之后论功行赏,不到而立之年便被提拔为右羽林卫中郎将,其精明强干在一众世家子中也算得上翘楚。另一个方及冠便已于去岁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御苑烧尾,得圣人赏识点做校书郎,也是前途不可限量。
这二人不管是谁在长安高门显贵之中都是东床快婿的上佳人选。谁料,一道圣旨下来,坏了多少如意筹算,又碎了多少春闺美梦。
……………………
凤飞丹霞,满团锦簇,博山炉已冷,只余一点若有若无的残香。
郑业成身着深红华服,脸颊微红,显然已饮了不少酒。洞房花烛夜,没有丝毫志得意满的欣喜,特别是看到那个拿着扇子等着他的身影,更是一阵烦闷。
他挥退了下人,复又坐下自斟自饮了起来。圣人赐婚本是喜事,但谁也没想到会赐个男子,一时流言四起,堂堂荥阳郑氏要取个男媳,简直成了全长安的笑话。谁也猜不透大明宫里那位到底什么意思,族中商议一番,不顾郑业成反对,决定打落牙齿活血吞,将人风光娶回来再做计较。
外边的宾客尚未散去,隐约还能听到热闹的气氛,屋内却静得出奇,他不过去,“新娘”无法却扇,只听灯花毕波爆声。
“中郎将何必为难?”
他像被烫着一样回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一双清澈明亮如初春融雪一般的眼睛,温柔潺潺又清正泠泠。
眼睛的主人扔掉扇子,与他相对而坐,拿过他手里的酒壶自斟自饮了一杯。
“你……”
“中郎将见笑了,我这一天水米未进的,喝您一杯酒,不会介意吧?”
“……无妨”对着这么个不按规矩来的“新妇”,郑业成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说点温柔体贴的例如我会待你好之类,好像并不应景,约法三章立点规矩,又显得太不近人情。一肚子话在嘴里囫囵转了一圈,只吐出一句“你我既已成婚,不必如此拘礼。”
“谢中郎将”刘宇还真不客气地拿起一块喜饼吃起来。他吃得有些快,但却斯文细致,一块糕饼吃完衣服上没粘上一点渣儿,甚至连唇上的胭脂都没蹭掉一点。
郑业成见他吃得香甜,又将一盘子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
面前的人摇了摇头,说了句“不吃了”。
吃这么少?他久在军中,男子向来吃饭都是以斗计,第一次见这么斯文秀气的,看他过于单薄的身量,以为对方崇尚清玄之风,不由蹙眉。
像能听到他心中所想似的,“我没有吃饱,只是太晚了吃多了容易积食。”
恪谨持身,清举风行,善查人心,郑业成心中暗赞。圣旨下后,他通过同僚打听过他,都说刘宇风姿秀持,容貌整丽,今日初见竟觉传闻不及真人十一。
又见刘宇将榻上被褥拽了一些铺在地上,还未开口问询,就听到对方答。“我知将军心中难平,但请看在那道圣旨的份上与我同房将就一夜。过了今晚,这么大的宅子是否要见一个不想见的人,还不由您说了算?”
如此一说,反而显得自己气度还不如这个比自己小七岁的小郎君。见刘宇要往地上被子里钻,立马起身道:“还是我睡地上吧。”刘宇毕竟是读书人,这正月天睡地上哪能禁得住?
然后他又对上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这次眼中有些许的笑意,像初春溪流上缭绕的雾气,看不分明。
他顿觉脸热,但还是坚持“霸占”了地上的那套被褥。
刘宇见拗不过他,也就没继续争执,简单洗漱卸掉革带和外裳便躺上了榻。他已经三天未合眼了,加上这一整天的拜天拜地,早就累得身困体乏。
可惜郑业成似乎突然来了,对这个“新婚妻子”好奇起来。
“你是去年进士及第的吧?”
“嗯”
“可惜那时我正在陇右平乱,未能去得曲江宴饮。”他虽是武将,作为郑氏子弟加之禁军的身份,参加及第宴饮似乎也并无不妥。“三月春风正好,曲江池畔牡丹娇艳,也不知上科探花使是何人?”
“……去岁同科二十一人,恰我最年少。”
“原来是刘探花,失敬失敬。”
面对对方的恭维,刘宇不禁无语,他的身世背景恐怕天使还未回宫交旨就被人家摸得一干二净了。“不及将军战功赫赫,勇冠三军。”
“你也打听过我?”
“自然”不然呢?他虽然无法抗旨,但又不是真的小娘子盲婚哑嫁。只是郑家门第森严,他能打听到的也只有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例如郑业成少时曾追随郭令公平定朔方,立下累累战功,去年平定陇右升任右羽林卫中郎将,年纪轻轻就是从四品高位,又例如他因常年在外征战二十七还未娶亲,不少重臣想将爱女许之……凡此种种,不一而足。但对于“郑业成”这个人确实是初次见面。
郑业成听到刘宇打探过自己没来由地有些高兴,他欣赏刘宇这样审慎又诚实的态度。“那今日相见,你觉得我与传闻出入大么?”
“不无不实,风采超然。”刘宇不得不承认,郑业成俊朗不凡,一身气度兼具了名门公子的雍容和军人豪爽,久在长安见惯了靡靡繁华,这人倒有种十丈红尘之外的疏阔磊落……就是话实在有点太多了。
郑业成心情大好,想来他们对彼此第一印象实在是很不错。“你也别中郎将中郎将的叫了,你可以叫我表字茂功。你字什么?”
“我没有字”
“不是已及冠么?”
“我父母皆已故去,无人赐字。”
说者淡然,郑业成想到打听来的消息,据说刘宇身为前朝礼部侍郎独子本也是书香门第,奈何父母受战乱波及相继亡故,京都居,大不易,一个失怙失恃的少年要在偌大的京城支撑门庭,应该很是辛苦。当众人都以为刘家再无出头之日时,这个人以未及弱冠之龄便高登凤榜,一时间“生子当如刘家子”的说法传遍了长安各个高门。
悄悄扫一眼那有些苍白的面容,郑业成心中无端就泛起微微的怜惜。“不如我给你一字如何?有道是,有实而无乎处者,宇也,又曰‘宇泰定者 发乎天光’,不如……”
“郑中郎将”刘宇不得不打断他的兴致,“我无意取表字,中郎将不必费心了。”
言语温和客气,郑业成却是听出了几分别的意思,他们一无亲缘二无故旧,若无那份荒唐的圣旨,右羽林卫中郎将军中新贵和新科进士前途无量的校书郎本应毫无交集。古之贤达倒是有夫为妻取字的佳话,可他们又并非真的要做什么恩爱眷侣。
他知道自己又犯了毛病,有时兴致来了收不住,但被刘婉拒又有些尴尬,方才稍微拉近的关系又冷了下去。
“中郎将勿怪。”真是困糊涂了,刘宇懊恼自己拒绝得不够婉转,应该想点理由搪塞过去的。
台阶都给了,还是下吧。“是我考虑不周,天色不早,睡吧。”
泪尽红烛,一夜无话。
待到天明,郑业成起身时发现榻上已经空了,连忙起身,却听窗外有利刃破空之声。循声开窗,只见一人身着白色短打,手中三尺青锋,一套刀法使得潇潇落落,飒飒有威。
只看了两招,郑业成就能断定这不是什么强身健体的花架子,而是搏杀之技,不由心中暗叫一声好。
刘宇还刀入鞘时才发现有人已然看了许久。“郑兄早。吵到你了?”
郑业成梗了一下,但回头一想,他们既没打算做真夫妻,总不能真让刘宇叫自己郎君,平辈论交而言可不就是称兄道弟么?虽然听着生疏,好歹比昨晚称官职要亲近一些?“未曾,平日这时我也该起身晨练了。”
他的武艺在军中称得上翘楚,少时能在武举上夺魁,后又带兵征伐在外,每日晨练自然是少不了的。
“我知道,可郑兄昨晚不是喝了不少么。”
想到自己昨晚酒后失态拉着刘宇说个不停还想给对方取表字,郑业成就有点脸红,他平日也算得上老成持重,加之比刘宇年长七岁,不知怎么几倍黄汤下肚,竟如此拖大。干咳一生,生硬地转了个话题:“你的刀法很不错。”
“我曾外出求学,山高路险,所谓君子六艺,射御之道会一点能防身。”还是第一次有行家夸赞他的武艺,刘宇笑道“郑兄直呼我名便好,诸位师长亦是如此唤我。”
“这可不是‘会一点’”他是行家里手,知道能有此等造诣,刘宇应该没少下苦功。一个最清贵的校书郎的手,若说要有茧,也应在捉笔的指节,可刘宇的虎口掌心都有茧子,显然对武艺也说得上勤修不缀。“你一个读书人,刀法竟然如此不俗,这还只是‘会一点’不得愧煞我手下那些纨绔子?”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王少伯可也是进士及第。郑兄可别小看了读书人。”
他眼眸明亮,额头上还有未擦干的汗珠,郑业成不知为何想到了“少年志气”四个字,他轻咳一声,“快去把衣服换了,别染了风寒。等会还得去宫里谢恩。”
刘宇不由得愣了愣,这种年长者关心琐事的语气,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过了。儿时父母健在时,他还是侍郎府千娇百宠的小郎君,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后来年岁渐长,他成了刘举子、刘进士早就已经没人会关心他这些小事了。
“怎么还愣着?”
“没事,下次有机会切磋。”
“胆子还挺大。”
“不试试怎么知道。”
“知道了,快去吧。”
温热的手掌揉了揉他汗湿的头发,刘宇诺诺应是,乖乖去洗漱更衣。
…………………………
因是赐婚,新婚第一日要进宫谢恩,只是圣人日理万机无暇接见,他们只需在丹陛下磕头即可。自建福门而入直至西殿,一路上遇到不少朝官和宫人。
“没想到郑家真的娶了个男子做媳……”
“刘宇一个好好的进士你说这么嫁人……图什么……”
“当然是图荥阳郑氏的富贵。五姓女何奇难娶,嫁进去不也照样一日千里……”
“是我,就是一头碰死也不受这辱……”
“诶,子非鱼,张郎怎知那刘宇没有乐在其中……有道是鱼水之乐……”
后面的话就更加不堪入耳了。
习武之人五感敏锐,这些窃窃私语一句不落地进了郑业成的耳朵。他小心撇了眼刘宇,只见他如玉人一般低眉敛目,无悲无喜,想到他说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时的神采奕奕,忽然心口涌出细细密密的惋惜。他固然不想娶,刘宇出身清贵也未必甘愿这门婚事,清流和世家本就不对付,本朝开国百来年一直在防备打压世家,刘宇现在夹在几方中间能是什么好事?
他以极低的声音说了句“抱歉”
“非君之过。”
不,这就是他的错。刘宇在朝中可谓毫无根基,拒婚的主动权本掌握在他手上,可惜因族老畏惧天威,多方思虑之后,任事情发展成这个样子。“三年,你给我三年时间,我保证三年后你我能平安和离。”
“和离”二字一出,刘宇终于抬头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郑兄,慎言。”
他怕刘宇不信,悄悄拉住对方的手,小声诚恳地保证道:“现在还无法揣测圣意,但最多三年,我应该会戍守边镇,那时风头过了,我们就和离,你再谋个外任,过几年回京谁还记得这事。”
见刘宇还是不言语,以为他不信。“不然我们击掌立誓?”
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上下扫了他一下,忽然弯了起来带出点笑意,眼睛的主人只说了一句“尽人事,听天命吧。”
这应当是同意了吧,郑业成也松了口气。
皇帝果然没空召见他们,派了个内侍受了他们的礼。本以为就这么回去,却又见一内侍匆匆而来,宣旨道:“集贤殿校书郎刘宇,敏慧粹纯,文采斐然,校勘典籍,勤勉尽责,今特擢升为左拾遗,望其秉忠持直,匡正得失,荐贤进言,钦此。”
此圣旨一下,阖宫愕然,郑业成满目惊讶,只有刘宇微微蹙起了眉,他好像明白皇帝想要做什么了。
………………………………
作为新妇,刘宇是要拜见郑氏族老,高门士族礼仪几位繁琐,幸儿郑氏宗亲大多在荥阳,府中亲眷不算太多,他宿有急智,加之郑业成从旁提点,才没有行差踏错。
一通拜见后便又是宴席。他虽为“郑氏妇”,却又是男子,还是朝廷命官,去内围侍候还是去外间与郑氏族老应酬都不合适,干脆撒手不管,回了郑业成的院子。
郑业成的院子是整个宅子靠东的三进,内外三十三间屋子极为轩敞,内院中一棵银杏亭亭如盖,彰显着这个家族的百年峥嵘。
“在想什么?”
刘宇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见是拎着个食盒的郑业成。可能是习武之人,郑业成的步伐总是很轻。
“没什么……”
见他心事重重,郑业成以为他是在担心身份尴尬不由宽慰道“放心,我们与阿翁阿娘分院别居,平日里除了晨昏定省,非传也不过去的。”他一边摆碗筷一边宽慰道。“你平日也要上衙,那些伺候姑翁的活计也不必做的。“饿了吧,快来吃饭吧。”
郑家再拖大也不至于真的把朝廷命官当做寻常妇人立规矩,刘宇根本没担心过这个。他接过筷子,发现桌上四个菜竟然都是他爱吃的,他们明明只是一起用过一顿朝食,自己的喜好竟被摸了个一清二楚。
“我随意捡了几样,也不知道合不合你的胃口。”
“不,很好。”他埋头吃起来。很少有人照顾他的口味,久了他也不惯在人前显露喜好。他本来想询问郑业成自己可以搬到哪个院子,现在又问不出口了。
“用完饭,我们就去挑间屋子。”
刘宇正庆幸对方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就听到对方接着说:“你们读书人珍本古迹、书画字帖的多,就别跟我挤一个书房了,万一哪天与我的兵书拿混了。不过也可以将我的书房隔出一间,那边清静明亮,夏日晒书最好。”
“只是……书房?”刘宇挑眉,你是不是忘了还有其他什么?
“哦对,还得叫下人在寝室里加个床榻。你我新婚便分房别居,传出去不像样。”
那一脸正直,竟让刘宇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这么过了几日,他似乎也就习惯了。
不得不说,他对郑业成的第一印象没错,此人为人方直,心地淳厚,亦文亦武,且志存高远,与那些仗着家族的纨绔子很是不一样。与之相交不论点评天下实事、探讨兵法谋略或是切磋武艺都可称得上心旷神怡。更何况郑业成较他年长七岁,相处之中对他颇多照顾,刘宇虽不说但心中颇为受用。
而郑业成更有相见恨晚之感,刘宇外圆内方,不论贫穷富贵都不堕青云之志,对于学习更是有着天然的紧迫感,这点让他很是欣赏,只恨不得把珍藏的书籍文物全拿出与刘宇分享。
“这本《李卫公问对》,没想到你有原本。”
“也并非原本,当初太宗与李公问对,录事正是家祖。后来家祖得李公首肯又滕录了一份。李卫公解孙武兵法析理透辟,对当今用兵之道影响颇多。”他见刘宇爱不释手,干脆地说“喜欢便送你了。”
“还是不了,这太贵重了。”今日他们说到兵法,没想到郑业成便拿出来了《太宗李卫公问对》原本,刘宇还在感慨郑氏家学渊源,竟然就被这样一份大礼砸晕了头。
“这算得上什么?这书我已倒背如流,不如赠予你。”
盛情难却,刘宇只得说一句“看完还你”收下了。这几日,他对何为世代簪缨何为累世豪族有了一些新的认知,例如这原本的《问对》,放到世面上可抵百金,郑业成说送就送了,仿佛送的不是什么绝世孤本,而是一筐菜一碟瓜。
“等你看完,再与我探讨。”郑业成倒是很高兴,刘宇敏而慧中,言之有物,几日探讨下来他也收益颇多,与这样的英才结交,颇觉畅快。
“嗯。”刘宇笑着应下。
郑业成轻咳一声,忽然觉得嘴里泛起淡淡的甜味,像吃了一大锅街上卖的饴糖。
这每日一同起居坐卧的,倏忽一旬过去,二人各自回衙销假时,竟然总觉得身边少了什么,不太习惯。
…………………………
这两天,右羽林卫上下都觉得他们中郎将比之之前严肃忽然可亲起来,上午与将军商讨布防时还笑了。
“难不成咱们中郎将真是那个?”
“哪个?”
“就是断袖啊……要不然根本没法解释娶了个男人怎么还春风得意起来了。”
这样的话不幸被郑业成听个正着,这几个嚼舌根的统统被罚了军棍。他心中气闷,他与刘宇光风霁月,奈何别人提起他们都只会往下作里想。
熬了五日轮值结束,他拒了同僚的邀约马不停蹄往家赶,心中是自己都没察觉的急迫。到家向父母问安后,便先回院子修整仪容,刘宇喜洁,生怕这一身在军营摸爬滚打的尘土让人不快。
只是他左等右等,等到快要宵禁才见一个深青色人影姗姗迟来。
“茂功,还未休息么?”
“嗯”他不好意思说自己在等他,只装作靠在榻上看书,状似不经意地问:“怎的回来得如此晚?”
“今日随几位大人伴驾,陇右八百里军报,西洲陷落,北庭都护殉节。”
郑业成气得一掌拍裂了床沿。
“那吐蕃欺人太甚。”
“自抽调北庭安息守军平叛以来,边镇空虚,吐蕃垂涎西域已久,凤翔之难后,通路断绝,西洲能守到此时,已然弹尽粮绝。”
只是这样刘宇怎会如此晚才回来,郑业成感受到他情绪不对。“还有什么缘故?”
“陛下有旨意,北亭都护有失地之责,按律当夷三族,谅其城破殉节,改没其家资,三族之内流两千里。”
“什么?”西洲孤悬快四十年,朝廷未能支援一兵一卒,如今陷落,竟然将责任都怪到守将身上么?
刘宇闭上眼睛两行泪自脸颊划过,单薄的身子似畏惧料峭春寒一般瑟瑟发抖。“我……我没能救他们。”
“这不是你的错。”
“我和各位大人一起跪了五个时辰,痛陈利弊,还是没能救他们。”
郑业成将他的头按在肩上,泪珠顺着领口落进脖子,冰凉又烫得他发疼。
刘宇此番落泪,是悲愤狠了。他自幼支撑门庭,一向坚定自持,很少有将悲伤显露于外的时候,但此刻也不知怎么的,在郑业成面前忽然所有的不满与委屈都藏不住了,像开闸的流水一股脑往外倒。“一开始陛下本想抚恤,旨意都拟好了,但不知为何突然就改了。一个守土有功坚贞不屈的功臣,转眼就成了怠战失责的罪人……这个圣旨一下,岂不令天下忠于朝廷的将士寒心?如今外有吐蕃年年来犯,内有河朔三镇割据一方,政令不出关中,我实在是不知陛下为何如此一意孤行……”
“到底是为什么……”哭着哭着,刘宇的眉头皱起,发泄够了情绪,冷静了一些。“一定有什么原因是我没想到的……一定有……”
带着厚茧的指腹拭掉泪痕,郑业成收回黏在他脸上的目光才道:“据我所知,正月魏博节度使上表愿归附,河朔三镇三去其一,若今年要收复另外两个,一场兵戈是免不了的。而如今,府库空虚……”
他身为郑氏子,站得比普通士人高,也看得更多。皇帝的处理决定原因不言自明,重点不在流放,而在抄没家产。
“就为了这个?”
“那可是天水李氏最大分支的全部家财。一个死掉的都护,一块无法夺回的土地,与即将开启的战事相比,陛下自有取舍。”
可是道义何在?公理何在?怎能只为眼前蝇头小利,而置天下公义于不顾?
“国事真就艰难至此?”
问完刘宇就沉默了,国事糜烂,他身在中枢了解得比郑业成更清楚。
窗外月上中天,窗内灯花不堪剪。
过了一阵,刘宇才幽幽道“茂功,我想明白了。”
“什么?”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不管如何艰难,这样杀鸡取卵的事情不能做,这样的头不能开。”
见他终于平复,郑业成放开了他。“也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见他脸上两道泪痕,不由觉得好笑:“天色晚了,你快去盥洗。多大人了,哭得像小猫。”
这话亲昵到近乎呷昵,刘宇一下脸红了,他刚才一看到郑业成就好像一整天的愤懑和无能为力都有了发泄的出口,不自觉地就哭了出来。
“那你可别说出去。”
他眼角还带着红,才哭过的眼睛水光潋滟,郑业成不自觉地就捧起他的脸,像是被蛊惑住一般往前凑。
“茂功?”
郑业成惊醒,连忙推开他。“没事,以为你脸上粘上东西了,是我看错了。”
“哦。那我去更衣了。”
“嗯”
等他身影消失在隔间之后,郑业成一头倒在床榻上呼出一口兵荒马乱的热气。
我刚才是想亲他?
刘宇靠在屏风后面,心口有头幼鹿在七突八撞不听使唤。
他刚才是想亲我?
……………………
可惜不管二人如何心猿意马,自那日之后,郑业成就没能和刘宇坐在一起好好说过话。刘宇似乎开始变得很忙,而他为了备战多日不能归家。他也只能在加紧练兵的空隙偷偷想他,有时候想得狠了,他甚至藏了一条刘宇的发带,夜深难眠的时候,拿在手里摩挲,嗅到上面淡淡的发油香气,就如同刘宇还在身边一般。
这一忙就忙过了长安春光绣画秦川明的春季,直到仲夏,宫里才传出今年不打算今年开战的消息,郑业成才放过手下一干蜕了层皮的军士。
正当他准备休沐,却听下人来报,差点惊掉了换防的符节——左拾遗刘宇殿前失仪,庭杖三十,罚奉三月。
刘宇被抬回来的时候已经昏死过去,腰部以下全是血。
郑业成不愧为将才,除开最初的兵荒马乱,之后延医问药,照顾伤患都指挥得当,十分抵镇定从容了。
幸好刘宇的伤看着吓人,实际没伤到筋骨,第二日晌午人就醒了。
他是被疼醒,一睁眼就见一张英俊端正的脸扶在榻沿,仔细看眼睑下还有些青黑。要说这人气宇不凡,面如冠玉,真是一副好相貌……看着这张脸似乎伤都没那么疼了,刘宇想着。
他想得出神,忽然就看到那双眼睛睁开了,四目相接,连忙双双避开,也不知道是谁烫到了谁。刘宇向后退,没想到牵扯到伤口不由呼痛。
郑业成立马弹起要先开薄被检查,被刘宇死死拉住。
“你……你干什么?”
郑业成也急了,“看你的伤。”
“我的伤……没事了。”刘宇的脸都快充血了。
难得他露出一点羞怯,郑业成却无瑕欣赏“昨晚是我为你上的药。”意思是该看的都看过了。
“那也不成。”那时他全无意识就算了,以他们现在这关系,一想到郑业成要给他上药的地方,刘宇恨不得再昏死一次。
郑业成哪里管他这些纠结,眼睛一眯,意思很简单,你最好说个我能接受的理由。
“你……你叫大夫来。”
理不直,气也短。郑中郎将怎么肯让外人碰他?他一个武人真想制一个弱质书生,一只手就够了,另一只手行云流水掀被子上药按摩活血,一气呵成。
一套下来,刘宇觉得干脆用被子闷死自己一了百了算了。
“暑热未退,别闷着了。”见他这样,这个男人还哧哧笑了起来。
“你出去,别管我了。”刘宇撑起头,气得两腮鼓鼓。
“我能出哪去?现在全长安都在击节赞叹郑某的夫人高义,明日茶馆‘俊拾遗勇救功臣后’的话本子就要登台了。我要是不照顾好你,不得背上背信弃义的骂名?”
“你……你全都知道了?”
“当然。虽然我是最晚知道的,但我能做最早一个知道怎么做到的么?”
这才是他最想问的,只知刘宇救了李家满门,但宫里隔绝了消息,就连关系盘根错节的世家都没法打听到什么有用的。他自然没能分析出刘宇是怎么做到的,或者说怎么活着做到?
“我给了陛下一个令府库充盈的办法。”刘宇将这四个月殚精竭虑的成果和盘托出,“以资产为宗,不以丁身为本,可称为两税法。”
郑业成毕竟出身显贵,点到即止便知道刘宇提出的谏言确实针砭时弊,对于朝廷现在混乱的税收是一剂救命的良药。
“然后你用这个换了李家满门的性命?”
此法一出,刘宇作为首倡本可平步青云,他却不惜拼着仕途断绝触怒天威,只是为了一群毫不相干的人。
郑业成想问,值得么?
“我说过,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那双眼睛明亮而坚定,足与日月争辉。
这一刻,虚空生花,灼灼不灭,之前数月的辗转反侧都有了归处,我可能是真的陷进去了,郑业成想。
久不见他言语,刘宇有些忐忑,毕竟他们现在是名义上的夫妻,他一步行差踏错很有可能连累对方,于是语气变得有些心虚:“怎么了?”
郑业成还深陷在月涌江流一般的汹涌又缱绻的思绪里,许久叹出一口气:“下次行事前,知会我一声,可好?”
他问得很轻,也很郑重。他的前半生转战南北,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能当百万师,从不畏缩,但这次是真有些后怕。都说君无戏言,让皇帝收回成命是多么凶险的事情,哪怕算无遗策,但万一呢,如果有个万一刘宇的命可就交代进去了。
“你放心,我心里有九成把握。”
“那还有一成呢?”
“就算不成,顶多是罢官免职,也不会迁怒于郑家的……”
“刘宇!”那双宽厚的手牢牢地固住他,语气却是近乎温柔的乞求。“你就不能让我跟你共进退?”
刘宇楞了,他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为什么满眼的心疼和怜惜?我们虽可以勉强称一句“挚友”,却也只是假“夫妻”,为什么露出这种除了我谁都不行的样子?
没错,就是这种除了自己谁的不行的样子。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抱歉,我不该苛责于你。”郑业成发现是自己冲动了,二十多年不曾产生过的情感像杯纯酿,甘甜如蜜般从喉头滑入腹中,升腾起晕眩的迷雾糊住他的头脑。他这几许情深,哪值得刘宇抛却前程对抗世俗眼光来应喝?一想到这里,方才短暂的甜蜜化作了穿肠毒药,绞得他五内郁郁。他觉得,他应该尽快逃离这里去冷静一下。“你……你的药应该喝药了,我去催。”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刘宇想叫住他,最终还是没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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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宇的伤看着重,实则都是皮肉伤,他虽看着单薄,但到底习武日久筋骨强健,不出半个月就能下地。
这半个月郑业成以不打扰他养伤为由,搬去了书房睡,每日只匆匆来为他换药。此时伤愈,刘宇觉得需要和郑业成谈谈,可惜下人回报今日郑业成轮值不在家中。
过了一会儿,郑业成的双亲他名义上的“翁姑”传唤,说有要事相商。所谈之事,是要为郑业成挑选名门淑女为平妻。
看着二老身后跃跃欲试的远近亲朋,刘宇明白了。之前不提,大约是畏惧天威,加上他看上去还算前途无量,所以这些人不敢招惹他,如今他显露些微颓势,这些人不就耐不住性子跳将出来要将他当垫脚石。
“贤侄毕竟是男子,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为了你和茂功百年后的香火,不如先在家中养几个小的,到时候谁育有子嗣再给名分……”
“我们提这些也是为了郑氏,一则绵延子嗣,二则贤侄案牍劳碌家中也要有人主持中馈啊。”
算盘打得挺响,刘宇不动声色喝了口茶,用一种看戏的眼光看他们表演。说了一时三刻,众人口都说干了,见刘宇还是端坐在那不言语,便有些急了。
“说了这么多,贤侄意下如何?”
“诸位亲长勿怪,那我可就直说了。”看来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是不行了,刘宇起身作揖道。他有太多事情要去做,耐着性子听完已经是教养使然,若以后三天两头的闹哪还能有宁日?“若是真为子嗣计,当初圣旨才下的时候就应当拒了这门婚事。如今我已进了这门,若是缺管家,自会延庆长安精明练达的才士打点里外。诸位的美意,恕某不能受。”
“你难道不为茂功考虑?”
我就是为他考虑才只能出此下策。皇帝把我这么个大男人嫁过来,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么?“那便让他来与我说。”
“我说什么,这寒门小姓出来的果真是不懂规矩。”
“规矩?天无二法,我竟不知这一墙之内郑氏自成一隅的规矩竟能与朝廷法度比肩。”
“庶子休得胡言”有人拍案而起,“我们只是想为郑家纳妾延续香火,哪里违背了朝廷法度?”
他们开头好言好语刘宇不好说什么,现在气急败坏可不就正中下怀么,要说到攻讦问辩,这些人加起来也比不上朝堂上口舌如刀供奉讽谏的拾遗大人。“尔等布衣辱骂朝廷命官,以下犯上,斗讼律有云‘詈六品以下者,杖九十’。既是奉旨成婚,我为圣人使,职制律云‘詈制使者,徒二年’。妄娶平妻,败坏伦常,户婚律有云‘以妾及客女为妻者,徒一年半’。这桩桩件件数罪并罚哪条不是朝廷法度?”
“你……”
话已至此,刘宇也不想与他们多费唇舌,躬身作揖礼数丝毫不差。“诸位,若无他事,某还有公事在身,少陪了。”
此事他本没放在心上,可回衙署当值不过几日就有侍御史弹劾他“目无尊长,不敬不孝”
刘宇快被这群人蠢笑了,无论如何他都是皇帝赐的婚,这群人不但违背圣意,还要将这事宣扬得人尽皆知,他都不知道这样的父母是怎么教出郑业成这么个聪明人的。还没等他按例上书自辩,就有内侍宣召他陛见。
皇帝当然不可能在含元殿见他,内侍七拐八绕把他带到了马球场旁的清思殿。皇帝刚胜了一场似乎心情颇好,一见面就免了他的礼。
“听闻刘卿姑翁要为郑卿纳妾?”
“家中琐事,扰了圣听,臣惶恐。”刘宇只能跪下。“亲长受人挑唆,臣已明言绝无此意。”
“刘卿绝无此意,那郑卿呢?”
“这……茂功与臣心意相通”这两日他们都没见面,刘宇都还没来得及和人商议,他其实并不知道郑业成做何打算。
“心意相通?”皇帝似乎觉得有趣,“那你看看这个……”
内侍拿了份条陈给他,刘宇不明所以打开一看,发现落款是郑业成,郑业成的奏对竟然比他的上得都快。条陈里面里面语句简练,对刘宇多有回护,只有一个意思他此生有刘宇足以,绝不纳二色。
“你们是朕赐的婚,如今看到刘卿与郑卿‘心意相通’,朕心甚慰。”皇帝依然满脸和煦笑容,似乎真的是在褒奖他们伉俪情深。
不纳二色,那郑业成岂非要绝嗣?四个字犹如千钧,压得刘宇喘不过来。
皇帝看他怔忡,笑容更温和了。“朕记得郑业成是贞元二年武举第一对吧?”有内侍回是。“对,朕钦点的。朕当时就想,可惜生于芳庭难免被芝兰攀扯难以成材。若是有人能解其棕缚,时时斧直,不失为一益事,刘卿以为呢?”
“臣以为然。只是……臣心中尚有一问,可否请陛下解惑?”
“讲。”
“为什么……为什么是臣?”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疑惑,皇帝要用五姓子又要防着世家,从姻亲下手本无可厚非。可为什么要点个男子,男子与男子成亲本就有违伦常,又为什么是他?
“抱明中不隐,含净外疑虚。气似庭霜积,光言砌月余”这是去岁刘宇在曲江宴上做的诗,“刘卿风华令不少人心折,去岁进士二十一人,也仅刘卿做出这样的诗句来。刘卿的志向朕明白,也望卿不忘初衷。毕竟……快入秋了,西风紧得很呐……”
“……臣知道了,臣一定不辜负陛下所托。”
“果然聪明。”皇帝感慨道。“下去吧”
刘宇出宫就在宫门外看到了一身甲胄的郑业成,是怕他如上次那般被责罚而赶过来的吧,刘宇想
“我听闻陛下单独宣召你,你没事吧?”
刘宇摇头正准备说自己没事,便听到有内侍宣旨。
“朕膺昊天之眷命,统御万方。今虽四海初宁,然有吐蕃之国,蛮夷少信之辈,窥伺中华。滋左羽林卫中郎将郑业成,忠勇素著,知兵善任,今擢升为左羽林卫将军知剑南西川留后。望尔恪尽守责,整饬戎行,扬威域外。
又闻定邦治国,惟选贤任能尔。今有门下省左拾遗刘宇,肃整朝仪,荐贤举能,擢升为监察御史,主巡按剑南道军戎。望尔竭忠尽智,不负朕望。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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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马车上静得出奇。
郑业成拿着圣旨反复看,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刘宇只埋着头,他现在只要闭上眼一会儿是圣旨上的“竭忠尽智”,一会儿是条陈上的“不纳二色”。
“陛下,究竟是何意?”
该来的总会来,刘宇望向郑业成的眼睛,“就是你想的意思”刘宇相信郑业成不是不懂,而是只是一时不愿意相信罢了。“抱歉,你我可能和离不了了……”
“这不是重点。”郑业成怒声打断了他。自他发现自己的心意以来,小心翼翼守着护着,恨不得把人捧在掌中,生怕错了一步让刘宇不快。他甚至庆幸过与刘宇有三年之约,至少他们还有三年。如今圣旨这么一下,他们此生都要绑在一起,却让他的心坠入谷底。如果一开始就是一局棋,他只不过是其中一颗棋子,那他的这点微末相思不就更加贱如烟尘。“他是为了监视我么?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刘宇艰涩地开口道:“开始并未知情,直到你我进宫谢恩时,陛下擢升我为左拾遗。我资历浅薄,又无夙业之恩,去哪荐举人才,身边最大的人才不就是你么?”
“那个时候?”那你还能如此毫无芥蒂的与我共处一室?
刘宇咬牙尽量忽略他语气中的受伤。“自安史之乱平定后,内有藩镇三年两叛,外有吐蕃滋扰,这大唐像个挖掉了痈疮也缓不过来的老人,一日不如一日。到了本朝更是人才凋敝,五姓子博闻强记家学渊源,贤才辈出,圣人求贤若渴……”
“所以你选择顺应皇帝的意思留在我身边,监视我?”郑业成才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他出身世家,虽不是纨绔,但自有世家子的骄傲,确实无法理解刘宇为何这般隐忍。
“那时你我已然成亲,不如静观其变”刘宇没有否认,今时今日有些话只能说开。“我在,他才敢放心用你。”一个没有嗣子的边镇大将,任谁用着都更放心。“茂功,如今国事疲弊,社稷飘摇,正是匡扶宇内,一展抱负之时。”
“为了这些你便甘心雌伏?”
“我本来想着若是陛下改变心意,就如你所言挑个机会奏请和离。若是陛下执意如此,等你戍边就在边境为你寻良家子,至少不能让你真的断了后嗣。”刘宇握紧了袖子里的手,指甲前进了肉里,渗出了细密的血珠。“抱歉,我没想到……”
这不是他想说的,却又不得不说。那个“不纳二色”的条陈,郑业成不计后果的救他,绝了二人设想好的退路,也在刘宇心中炸响一记闷雷,作为朋友郑业成真的没必要做到如此地步,那到底是为什么,一想到这些他就不知所措,而更令他心慌的是他在此之外心底还多了一分欢喜。
“没想到,还有人这么蠢自投罗网?”郑业成本是知行合一之人,早在明了自己心意时就已经做好了一心一意不留后嗣的准备,上表是为刘宇开脱也是是如实相告。可他没想到,连这也在他人的算计之中。此时候心中既有被算计的愤恨,又有剖白心意的耻辱,像赤身裸体行于闹市……他忽然自嘲一笑“难为刘御史忠君体国,竟肯牺牲至此。”
他欺身上前迅捷如豹般将人困于车壁之间,仔细端详那张昨夜还魂牵梦绕的脸,想从表情完美的脸上搜罗出一点缝隙。“你就不怕我硬要行使丈夫的权力?”
“你不会那样。”
“你以为我不敢还是不舍?”
“都不是。”若论识人,刘宇做左拾遗实至名归。抛开风月不谈,郑业成守正不回,风骨凌然,有君子之风,他才不信他会因一时激愤残害他人。“恃强凌弱之事你不削于做。”
可此事坏就坏在“风月”二字,若没有那一点绮念作祟,他们不管成敌成友,都不必如此纠结。
刘宇说得没错,郑业成自有他的骄傲,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他当然做不出强迫刘宇的事情。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平心中意气。
“停车”他大吼一声。待马车挺稳,郑业成便下了车:“我还有军务在身,刘御史要去哪,自便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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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之后,他们就没能遇到。正如刘宇所说,这么大个宅子若真不想相见,有的是办法。而就算刘宇去羽林卫寻人,也会被以军务繁忙不便相见为由栏在外面。
因着他“进了一次宫”,郑业成与他的仕途均扶摇直上,郑氏对他的态度疑惑中带着恭谨,所以外人看来,他还过得挺怡然自得。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些日子的神思不属。若说他确实完全没有察觉到郑业成的心思,那是自欺欺人,可即便察觉他也只当那是一时意乱情迷,谁曾想这个人为了救他,竟能做到如此程度。他少时失怙失恃,茕茕独行,第一次有人抛家舍业都想要和他并肩同行。这让他怎么还?
那他对郑业成又是作何想的……他自己都不甚明了。不得不说郑业成润物无声的功夫做得太好了,日日相见还未觉察,如今骤然分开,他才发现这个人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夫人回来了。”自面圣之后,郑府上下便将称呼从“刘郎君”换成了“夫人”,刘宇也没做计较。
“嗯,郎君呢?”
“郎君同僚今日在平康坊献烧尾宴,以贺右迁之喜。”
“平康坊?”
“平康坊楚五娘子宅。”
平康坊,三曲繁华之地,风流薮泽,多少五陵年少千金买笑,又有多少罗裙翻酒红颜易老。如今最当红的正是南曲第一的楚幺幺楚五娘子,此女年方不过十八,生得不十分艳丽,但巧笑嫣兮之间十分的善令章巧,去岁更是得了几首独家好诗谱曲登台,得了都知的名号,一时身价又进了一层。
郑业成正被劝着满饮一盏。今日虽是下属为他办的喜宴,但显然他的兴致缺缺,行令时更是屡屡出错,被劝了不少酒。
“郑郎君又错了,快,快满饮此杯。”
“五娘子,怎的偏心,只与我们郑将军饮酒。”有下属笑闹道。“今日好歹是我们做东,五娘子还不快与我等饮一杯。”
“哪里的话。今日是郑将军的主角,春风得意马蹄疾,不得会须一饮三百杯么?”说着,纤纤素手旋转将酒喂到他嘴边。
不知为何,郑业成总觉得这女子对他有些意见,今日已经借着酒令灌了他不少。可真是奇了,他素来不涉足秦楼楚馆,哪里来的因由得罪了这女子?
“也对,也对。人生得意须尽欢嘛,将军我看你还是喝了吧。喝了酒,今晚好让楚娘子留个芙蓉帐……”后面的话可就暧昧了。
已然月上中天,众人都醉眼婆娑,嬉闹间有人搂着歌姬要渡酒的,有人已经不老实抓着女娘的手不放的,可谓醉态毕现。
忽然,一个清越柔和的声音道:“不如我替他喝。”
只见一个身着月白云锦圆领袍的郎君自屏风后款步而出,他姿态逸秀,腰间环佩叮咚,仿佛是海外三山落入十丈软红的神仙过客,一时间坊内丝竹为之一静。定眼一看,不是刘宇是哪个。
这可是他们将军的正经夫人,在场的众人均酒醒了大半,有还算清醒的立马起身要行礼。
刘宇安抚式地笑了笑,来到郑业成身前截下楚五娘手里的酒盏一饮而尽,有些责备似的说道:“今日是郎君的烧尾宴,怎么邀不我与诸君同乐?”
众人都不敢言语,毕竟只见过去烟柳巷捉打夫君的女子,哪见过要和夫君“同乐”的“夫人”?不过这么一想,全长安也就郑业成会遇到这个问题。众人纷纷看着郑业成的脸色,只见他说不出是怒是畏,只盯着刘宇的脸看。
“天色将晚,郎君还不回么?”
郑业成搂过侍酒女娘,意态懒散,略带挑衅。“回去有什么趣味,怎比得这里软玉温香?”
刘宇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恢复了温和模样。“确实是美人如花,让人流连。劳烦五娘再上一席,我与诸君共饮。”
那楚五娘美目在两人间流转,忽然掩口笑了。
酒席很快上来,宴乐酒令自然继续。
自刘宇来后,郑业成就更加如坐针毡。因他发现,不管牙牌行令还是投壶射赋,刘宇都是个中高手,甚至他和楚五娘似乎都比在场其他人更熟络。他对寒门进士的轻薄风流之事多有耳闻,但从未将刘宇与这些事连在一处,如今看着不断对着刘宇媚眼横波的楚幺幺,额头青筋就一跳一跳的痛。
而口口声声说着为他而来的刘宇,竟然也在脂粉堆里游刃有余。就这么这一分神,郑业成就又行错了令,被花娘堵着劝酒。
“五娘……五娘还是算了,这一盏还是由我替他喝吧。”刘宇又斟满一杯仰头喝了,还将杯底亮给诸人看。
那楚五娘美眸一转,“这可不行,刘郎君想要以身代之,可要多罚,不然就是乱了规矩。”
“既是我的要求,自然听凭五娘发落。”刘宇笑得洒脱,他大约也知道这楚五要做什么。
没想到,一直不言语的郑业成发了声,“不成,敢作敢为,何需要他人代饮。”
笑容再次僵在脸上,刘宇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若我愿为郎君代饮呢?”
郑业成心里忽然乱得慌,刘宇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取信于圣人么?还是为了往后好相见?刘宇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要为他解围……
楚五连忙道:“哎呀,二位郎君虽为一家,但酒令如军令,这代饮的规矩不能破了,刘郎君是懂的。这乱了令的要在一通鼓之内作诗一首,诗成了方能代,若不成可是要数罪并罚的。”
乐手得令,密集的鼓点声响起,刘宇竟也不急,他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郑业成走去,口中吟道
“ 皎洁圆明内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宫。只缘一点玷相秽,不得终宵在掌中。”
犹如沙场奔雷的马蹄,又如心头蓬勃的心跳,最后一个字刚好在鼓点结束时落下,两人都能清晰地听到失序的心跳。
刘宇夺过杯盏又一饮而尽,凑到他耳畔悄声问道:“夫君,可尽兴了?”
他一把拉过刘宇的手,夺门而出。
郑业成本对这里不熟,还是刘宇七拐八绕地带着他进了一间僻静的厢房。
“你对这挺熟。”不管是楚五对刘宇态度还是刘宇对宅中分布的熟悉,都只能说明他经常来此地。
这是吃醋了么?刘宇弯起眉眼。“当然。这南曲的花娘个个都愿意和我相熟。”
“你……”
“得新科进士一首提诗,风靡半年不在话下,她们自然争着与我结交。”刘宇可不打算让他两的误会更深。他已经被郑业成以为是心机叵测了,就不要加上个风流放荡了吧。
“只是这样?”
“不然呢?”刘宇笑意更浓。
感受到他的戏谑,郑业成甩开了他的手。“刘御史深夜前来,到底意欲何为?”
刘宇却不依不饶地拉住他,即便那掌心密密的茧刮得手疼,也握得紧紧的好像怕又被甩开似的。“我不是说了么?更深露重,我来接我家夫君回家。”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么?”
“当然,就像我诗里所言,夫君不要因明珠微瑕而弃我……”
话的尾音被堵住,郑业成也顾不得其他,吻上了肖想已久的双唇。
亲了不知多久,等两个人分开时,都气喘吁吁,刘宇的嘴唇水盈盈的,让人更想采撷。
“不生我的气了?”
“我从未生过你的气。”
“即使我可能是圣人派来监视算计你,为了平步青云不惜出卖色相的奸佞小人?哦还眠花宿柳轻薄孟浪。”
“我何时这么诋毁过你?”郑业成哭笑不得。
刘宇没说话,但满眼都是‘你不是这么想的么?’
“我知你不是为了他……你是为了我着想。或者真有几分算计也没关系,我也没少几块肉。”郑业成将他搂入怀中,这才发现怀中之人瘦得腰不盈握,骨头甚至有点膈人。这几日是没好好吃饭么?
“那你为何躲着我?”刘宇不明白了。
郑业成将他搂得更紧,头埋在他肩窝上,也不言语。能因为什么呢?当然是怕刘宇说出绝情的话断了他的念想。
“我心悦于你,刘宇。不是亲朋挚友那种喜欢,而是一个男子对你那种喜欢,你明白么?
刘宇点头。
“你今天愿意唤我一声‘夫君’,我很欢喜。但若你不做此想,我……我也不会怪你。你想好了么?”他喜欢刘宇,愿意为了他断了香火,但这并不是强迫刘宇同意的筹码,何况若跟他在一起,刘宇不也一样么?
“你终于说出来了啊。”刘宇笑了起来。“这几日我一直在想,有些人也不说喜欢,还不理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嗯?”
“我纠结了好久,才鼓起勇气来找你。你看……”刘宇举着手给他看,掌心果然有个不浅的红印子。“刚才作诗的时候我紧张死了,我还在想万一你不喜欢我,是我自作多情了该怎么办……”
或许,爱一个人便是如此——心中翻涌着难以言说的忐忑,纵使你在世间如何强大,面对心爱之人时,仍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几分卑微。溯洄从之,溯游从之,道阻皆长。
他只是没想到,刘宇对他亦是如此,这一刻虚空中生出的花,结出了诱人的果实。
他心如擂鼓,虔诚地吻上他的额头“我心悦你,刘宇。”
“嗯,我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