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夺爱23
第二十三章
傍晚,将所有宾客安抚后送走,筋疲力尽的舒尔哈齐回到喜堂,抬头惊愕不已,本该在新房努尔哈赤背对着他站在喜堂上。
努尔哈赤仍穿着白日的礼服,望着喜堂上的喜字红烛一言不发,宽广的背膀挺得笔直,像座堵在舒尔哈齐面前的高山,背影冰冷僵硬的仿佛有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
舒尔哈齐心里不是滋味儿,上前轻声唤道“哥!”
“都下去。”
侍卫和仆人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兄弟二人,和一室风雨欲来的寂静,让人一阵莫名的恐惧。
“是不是你?”
没头没脑的话让舒尔哈齐一愣,轻声反问道“哥,你...
第二十三章
傍晚,将所有宾客安抚后送走,筋疲力尽的舒尔哈齐回到喜堂,抬头惊愕不已,本该在新房努尔哈赤背对着他站在喜堂上。
努尔哈赤仍穿着白日的礼服,望着喜堂上的喜字红烛一言不发,宽广的背膀挺得笔直,像座堵在舒尔哈齐面前的高山,背影冰冷僵硬的仿佛有沉重的担子压在肩上。
舒尔哈齐心里不是滋味儿,上前轻声唤道“哥!”
“都下去。”
侍卫和仆人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兄弟二人,和一室风雨欲来的寂静,让人一阵莫名的恐惧。
“是不是你?”
没头没脑的话让舒尔哈齐一愣,轻声反问道“哥,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还不肯给我句实话,金台吉爱的那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你?”
舒尔哈起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此时此景,努尔哈赤突如其来的逼问简直让他无地自容,脸色通红手足无措呆立在原地。
“你跟他们合伙骗我!!”狠狠甩过头,努尔哈赤瞪着自己的弟弟咬牙道“是不是你跟他们串通好的?!”
“哥,我什么都不清楚。”努尔哈赤话里的意思让舒尔哈齐心里一紧,焦急抓住努尔哈赤的胳膊解释。
“还敢狡辩!!”努尔哈赤怒道“人是你接回来的,你不清楚?”
“哥,我真的不知道,不信你可以问孟古,和她的侍女哈达奇,我真的不知道。”舒尔哈齐慌乱的拼命解释,可起了疑心的努尔哈赤根本听不进去。
“舒尔哈齐,我就你一个亲弟弟,为了你,我连命都能豁出去,你就这样回报我的。”努尔哈赤咬牙说完,狠狠挣脱舒尔哈齐的手,怒气冲冲头也不回的离去,空留舒尔哈齐一人站在原地。
努尔哈赤坐在太师椅上,双手支着额头。踱入房间的青娅看见他怔了怔,轻叹一声“今天是你的新婚之夜,怎么跑到我这来了?”
“她嫁给我是为了他哥哥,我永远不会去碰她。”努尔哈赤嗓音低哑显得有些疲惫。
青娅接过春儿手中的茶碗递到努尔哈赤手中“这是在说气话,可她已经是你的妻子了,夫妻迟早要同房的,你总不能让她守一辈子空房吧。”
“我要把她退回去。”
青娅急忙劝道“千万不能这样,按照我们女真人的规矩,只有妻子犯了大罪,才会被退回去,你这是往死路上逼她呀。”
“你想要我怎么样呢?难道所有罪过都在我头上?!让她守空房是罪过,把她退回去就把她往死路上逼,努尔哈赤到底怎么样才能和你们的意。”努尔哈赤眼神飕的凌厉,把茶碗随手掷在几上,“啪”的一声茶水四溢,吓得青娅春儿一跳。
看着丈夫眼里的阴霾,青娅赶忙安抚“好了好了,别再想这些事了,我看孟古是挺好的姑娘,听我的劝,别把她退回去。”
“我可以不把她送回去,但我永远都不可能爱上她。”沉吟片刻后,努尔哈赤抬手拦住还要规劝的青娅“不要再说了,我的心已经死了,我想好了,我会成全舒尔哈齐和金台吉。”
“你不相信?”看青娅沉默不语,努尔哈赤反问。
“你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在你的心里面呢?并不是这么想的,不然你也不会和舒尔哈起吵起来了。”
听了青娅的话,努尔哈赤眼眸晦暗,胸臆顷刻充盈了难以言喻的恼火“不成全又能怎么办?一个是我亲弟弟,一个是我最心爱的人。”
“最心爱的人。”怔然的轻念这几个字,青娅喃喃说道“我们结婚八年,你从来没有这么说过我。”
努尔哈赤前踱几步,背对着青娅“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样的话,在我心里的位置和分量是没有人可以取代的。”
“也许是这样,你现在是一方的都督了,从今往后,会有一个又一个心爱的福晋。”未等努尔哈赤说话,青娅嘴角噙着一丝苦笑说道“你放心,你的青娅尽量会学着不吃醋,不过我看你啊,倒是酸的不清。”
“我就是酸得不轻。”努尔哈赤不自觉的拔高了声音“我哪里不如舒尔哈齐?什么金台吉就不能爱我。”
“这种事情是说不清的,孟古的相貌和性情也很出色,那你为什么不喜欢她呢?听我一句劝告,不要为了金台吉伤了你兄弟之间的感情。”
“人家说兄弟如手足,福晋如衣服,但我不是这样,他们在我的心里的分量同样重要,就像我的双手,你要我砍掉其中的一只,我都舍不得。”
“草原处处有芳草,女真里不缺好姑娘。”
“可我心里只有金台吉。”说到此处,努尔哈赤咬牙道“舒尔哈齐,你要不是我的亲弟弟,我恨不能亲手杀了你。”
青娅惊恐的瞪大双眼,看着同床八年的丈夫轻轻摇头“你变了,你真的变了。”
“我变了什么?”
“你那颗宽容博大的心,哪里去了?玛父和阿玛的仇还没有报,现在为了一个金台吉,就要和自己的弟弟拼个死活。听我一句公道话,你爱金台吉,难道舒尔哈齐就不能爱他吗?”
“你自己看!这上面写什么?”努尔哈赤从怀中抽出盟约递给青娅“不是我反驳,是他先有二心。”
青娅展开盟约过目,反问道“我不懂,这上面不是说把金台吉嫁给你吗?”
“你看清这上面写的不是嫁给我,是嫁给建州的都督。”
青娅心里一跳,低头细看。
“当时还觉得纳林可笑,这算什么出兵的条件,后来听了他们说的话,我才明白,原来纳林是要舒尔哈齐取代我。”
“取代你,为什么要这样?”
“那是因为舒尔哈齐的懦弱,他们希望建州都督是给他们容易驾驭的人。舒尔哈齐肯定动了心,所以回来后没有马上把婚约交给我,直到现在,也没有把纳林的阴谋告诉我。这样的弟弟……”说罢,努尔哈赤狠狠夺过架上的刀“不要也罢!”
“噌”的一声,雪亮的长刀抽刀出鞘,青娅忍不住后退一步,微微颤抖着声音劝道“也许他动了心,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
努尔哈赤恍若不闻,只冷冷的看着雪白的刀锋。
“这样的弟弟,难道不值得你珍惜吗?”
“你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努尔哈赤软下了声音,但仍是用手轻抚着刀背,青娅身子摇晃的退后两步。
清晨的空气格外清新,随着鸟鸣声响起,沉睡中金台吉逐渐苏醒,睁开沉重的眼皮,朦胧的视线中床顶的幔帐逐渐清晰。
金台吉定了定神,睡了不知有多久,全身软绵绵的,突然一激灵,想起了什么后睁大眼睛,转动漆黑的瞳仁,向左右顾盼,天已经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房间,明亮的光线让整个房间都显得清晰明朗,一股清新的风吹来微微抚动了窗帘。
“兴尼雅!”忍着残余的绵软,金台吉撑起身。
兴尼雅见他醒了,高兴的奔到床前“二贝勒,你醒了!”
“什么时辰了?”抚着沉重的额头,金台吉问道“我是不是睡过头了?”
兴尼雅眼神游移,闭着嘴着没答话,金台吉又问道“迎亲的人呢,是不是来催我了?”
犹豫的动了动嘴唇,兴尼雅最后小声道“二贝勒,他们走了。”
“走了?”有些纳闷儿的放下扶额的手,金台吉莫名道“为什么?”
“他们……”兴尼雅不敢欺瞒他,吞吞吐吐道“把孟古格格接走了。”
“孟古她怎么了?”金台吉愣了愣,瞪圆了眼睛。
“二贝勒别急!”兴尼雅急忙解释道“孟古格格知道你爱的是舒尔哈齐少爷,他不忍心见你为难,他怕你……就和东哥格格商量,替你去嫁给努尔哈赤。”
“胡闹!快叫人备马,赶快把人追回来。”孟古太单纯了,竟想出这么荒唐的主意,金台吉又惊又急,撩开被褥迈着发飘的腿,跄踉着就要去追。
看着他的模样,兴尼雅抓住他的袖子“二贝勒,来不及了,他们已经走了三天了。”
“三天,走了三天了。”不可置信的喃喃说完,金台吉心头冰凉,三天,竟然已经三天了,一切都晚了!自己竟睡了三天,应该是东哥和孟古做了什么,自己才会这样。
想到这里金台吉攥紧了拳“兴尼雅,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会把孟古推上绝路的!如果努尔哈知道他被骗的话,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会把所有的气都撒在孟古身上。”说罢甩脱阻拦的兴尼雅,冲出了房门。
清晨,纳林踱着步独自来到前厅,看着高悬在柱子门框上的鲜艳红绸,背着手长叹一声,金台吉嫁去了建州,家里也冷清不少,自己弟弟这个性子啊,也不知道努尔哈赤会怎么待他?
正想着,侍卫来报“启禀大贝勒,东哥格格和布扬古将军回来了!”
面色沉重的东哥缓步入内,身后跟着沉默的布扬古。
“东哥!”看见两人,纳林几步赶到跟前,拉过妹妹惊喜问道“这么快就回来了?快来跟哥说说,婚礼进行的怎么样了?金台吉到了那儿没再闹吧?努尔哈赤对他好吗?”
纳林连珠炮的发问,东哥躲闪着不敢看他的眼睛,沉默半晌动了动嘴唇,艰难启齿道“哥,有件事情,我一直没敢对你说,你可千万别生气,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什么事儿?”
“哥—!!哥—!!”没等问个明白,金台吉边喊边跑进了院子。
“二弟?”骤见金台吉,纳林诧异的瞪圆了眼睛,赶紧上前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来不及回答的金台吉,越过纳林冲到东哥面前,抓住东哥的胳膊焦急问道“东哥,孟古呢?孟古现在如何了?”看东哥低垂着双眸不说话,摇着东哥的胳膊追问“你说话!”
纳林一个健步来到二人中间,眼睛瞪得溜圆,诧异的指了指金台吉“二弟,你怎么在这?东哥,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东哥看了看焦急的金台吉,又瞅了瞅满脸惊讶的纳林,事到临头一咬牙,“扑通”跪倒在地,布扬古也紧随跪下“哥,我送去建州的是孟古。”
纳林眼珠子定定地看着东哥,惊愕的神情如同遭受了重重一击,指着东哥的手指抖动,声音哆嗦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怕纳林发火,金台吉也赶紧跪下“哥,这不怪东哥,都是因为我,孟古知道我爱的是舒尔哈齐,所以执意替我出嫁。”
“混账!这么大的事,你居然跟她说!!”金台吉的话无疑把火引到了自己的身上,纳林一脚踢开弟弟,瞪圆的眼睛,指着别过头的东哥怒吼“你怎么不拦住她!!”
东哥喏蠕着道“孟古铁了心,我没有办法。”
纳林走到东哥面前,又惶然走回金台吉面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父母相继离世纳林掌管叶赫的时候,孟古还小,和纳林相差近二十多岁,纳林几乎把孟古当女儿一般养大,骤然知道,年幼的妹妹一头扎进建州那个是非之地,纳林只觉得有把小刀在割自己的心,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了下来。
突然,想到什么的纳林一把扯过后面的布扬古,吼道“到了建州以后呢?”金台吉刚想张口,就被纳林喝骂“你别说话!让他说!!”
布扬古大气都不敢出,硬着头皮回答“努尔哈赤非常生气,说我们骗了他们,当时就准备出兵,几乎没有人能拦住他。”
纳林呼吸骤然急促,追问“后来呢!!!”
“是孟古格格拦住了他,孟古格格抓住马头,还挨了努尔哈赤一鞭子,可她以死相拼,宁可被马拖死都不肯放手。”纳林听着痛苦的埋下头,想象着当时的情形心如刀绞。
“就这样相持着,相持着,直到努尔哈赤改变了注意。”
纳林痛苦的摇着头,忽的抬起头一把推开布扬古,手猛的扬起,一个耳光就狠狠抽在金台吉脸上。
猛的挨一记耳光,金台吉脸颊打得偏向一边,身体摇晃,脸上立刻火辣辣的疼起来,留下清晰的指印,一时间屋内的空气中,仿佛只剩下那响亮的耳光和沉重的呼吸声。
纳林抓住金台吉的肩膀揪到面前“你知道,孟古从小就善良,连只蚂蚁都不敢踩啊!你居然让她挨努尔哈赤的鞭子!”
说到最后,精明强干的纳林热泪盈眶,恨铁不成钢的洪声质问道“舒尔哈齐有什么好,胸无大志,优柔寡断,值得你为他要死要活!!”
热泪在眼眶中打转,金台吉骤然挺直跌坐的身子,颤声道“哥,我错了!”
纳林抡起胳膊反手又一记狠狠的耳光,金台吉被狠狠地打到在地,整个人扑倒在地晕头转向。耳光的声音清脆而响亮,院内的侍卫一个个惊惶的瞪大眼睛,抻着脖子向屋内张望。
“你错!!我让你错!”纳林尤不解恨,边骂边恶狠狠的抬腿又是两脚。
“不要!不要打他了!”东哥爬起来,抱住纳林的胳膊哭道“你打!你打我吧!”
“你以为我不想打你吗?!”甩开东哥,纳林咬牙骂道“这么大的事,你居然不告诉我!!”
看纳林责怪东哥,想到身陷建州孟古,愧疚在胸腔里不停的翻涌,金台吉咬牙爬起来,扭头就向院外奔,被纳林厉声喝止“站住!你去哪儿?”
霍得回头,金台吉指着院门高声道“哥,我要带五千叶赫骑兵,把孟古抢回来!”
“晚了!!”纳林艰难的向前迈了两步,痛声道“生米已经做成了熟饭,她已经进了努尔哈赤的洞房,就算接回来……”闭上泪光涌动眼睛,低头哽咽“这辈子也嫁不出去了。”
金台吉呆立片刻,然后期盼望着纳林“哥,你快想办法,你会有办法的!”
纳林忍住眼泪,缓步踉跄的向前走着“没有别的办法,她已经是努尔哈赤的妻子了,努尔哈赤无论对她做什么,咱们都不好说,这是女真人的规矩,否则会被天下人耻笑的。”
金台吉高声道“我们索性杀了努尔哈赤,还有什么规矩吗?”
“你以为我不想吗?!!”纳林猛的回头,通红圆睁的眼睛里眼泪全无,只剩凌厉“可是我们刚刚联姻,有什么理由出兵。”
看金台吉哑言,纳林已经像往常一样冷静分析局势“如果真打起来,不但李成梁会干预,其他部落的首领,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纳林不想和建州开战,金台吉却不甘心,更说服不了自己心安理得的让妹妹顶替自己受苦“不行,我不能眼看着孟古,在那边受罪。”
“来不及了,从现在起,就让我们忘了这个妹妹吧。”纳林艰难说完,痛苦闭上了眼。
“上哪儿去?”见金台吉又要往外跑,纳林一把抓住。
“大哥,事到如今只有我去建州,把孟古换回来,不然,我有什么脸活着!”
“真感谢你妹妹,你就好好的活着。”纳林斩钉截铁的说完,知道他性子执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跑去建州,于是命令左右“来人!传我的命令,从现在起,不准二贝勒跨出他的院门一步。”
“嗻!!”侍卫齐齐应是。
见纳林说完转身就走,铁了心要软禁金台吉,东哥急了“哥,你这是干什么呀?”
“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妹妹,我不能再失去他!”纳林说完脚步沉重的回到了正厅,佝偻着背影,好像在瞬间失去所有精气神儿,颓丧似老了十岁。
而金台吉和东哥兄妹两个还依旧呆立像块木头,转过头来面面相觑。
小剧场:
努尔哈赤:和金台吉结婚失败,唉,我的心已经死了,随意而安,让金台吉和我弟自己选吧!
青娅:真的吗?我同意这门婚事,舒尔哈齐娶金台吉给你做弟媳,你随遇而安吧!
努尔哈赤:舒尔哈齐要娶金台吉?!他那里比我强,把我的大刀拿来,我这就把他宰了,我努尔哈赤的字典里,没有随遇而安四个字。
作者有话说:
纳林和努尔哈赤不愧是一类人,懂得理智的发疯,接下来我采访一下全程围观两场家庭暴力纠纷的炮灰路人甲,布扬古将军,请问有什么想说的。
布扬古:做着送亲的活,冒着送命的险,我太难了!
夺爱03
第三章
金台吉来到纳林的书房,纳林正背着手看向窗外,面沉似水,看纳林沉着脸不说话,小心唤道“大哥!”
“后院的事我都知道了。”
听了纳林的话金台吉心里一突,刚刚在自己院门口闹的那一出,大哥作为贝勒府的主人,不可能不知道,大哥刚与尼堪外兰定下婚约,自己便和东哥从中作梗拒绝了图伦的小礼,心里肯定不痛快。
“东哥还小,不懂其中的厉害,你身为哥哥,不但不劝阻,反而撺掇东哥和你一起胡闹!”果不其然,纳林张口就劈头盖脸的责骂。
作为叶赫那拉一族的当家族长,纳林不仅政事上精明至极,更深知自己这几个弟妹品行。长妹东哥冷酷...
第三章
金台吉来到纳林的书房,纳林正背着手看向窗外,面沉似水,看纳林沉着脸不说话,小心唤道“大哥!”
“后院的事我都知道了。”
听了纳林的话金台吉心里一突,刚刚在自己院门口闹的那一出,大哥作为贝勒府的主人,不可能不知道,大哥刚与尼堪外兰定下婚约,自己便和东哥从中作梗拒绝了图伦的小礼,心里肯定不痛快。
“东哥还小,不懂其中的厉害,你身为哥哥,不但不劝阻,反而撺掇东哥和你一起胡闹!”果不其然,纳林张口就劈头盖脸的责骂。
作为叶赫那拉一族的当家族长,纳林不仅政事上精明至极,更深知自己这几个弟妹品行。长妹东哥冷酷清高,除了几个亲近之人,旁人根本不放在心上,想让她听话只能捏住软肋威胁逼迫。而弟弟金台吉刚烈心软,不能一味硬逼让他屈服,更要动之以理晓之以情,使其顾全大局自己让步。这桩婚事纳林知道金台吉不愿意,所以才将人找来分说厉害。
听纳林的训斥,金台吉不忿反驳“哥,我真是不明白,这尼堪外兰分明就是个奸诈之徒,你干嘛非要我嫁给他呀?”
“他马上就要成为建州都督了,他将成为叶赫最强大的敌人,或者是朋友。”
“可咱们叶赫和建州从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啊!”
见金台吉顶嘴,纳林忍着怒火把现今情况掰开揉碎讲给他听“这种话跟塔克世那样的老实人,当然可以这么说,可是跟尼堪外兰就不行了,他从一个小小的城主,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为建州最大的一股势力,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能说服李成梁,把建州的两个都督和几千精兵全都给消灭了,你说他这种人,要是真的统一了建州,下一步该干什么?”
“干什么?他还敢打咱们呀。”听纳林说完,金台吉不以为意的翻个白眼。
“现在当然不敢,可是再过几年呢,等他把其他部落都收服了,就该算计到咱们头上来了。”纳林深深出一口气“今天上午努尔哈赤来见我搬兵求援,古埒城的情况就是他告诉我的。”
“哥,努尔哈赤是谁啊?”
“他是李成梁的侍卫长,只是没想到,他竟是建州都督塔克世的长子,这次他来叶赫,就是来借兵的。”纳林贝勒给金台吉耐心解释,并招手让他近前,指着地图把努尔哈赤打算趁尼堪外兰在外剿灭建州女真,图伦城兵力空虚之际,奇袭图伦城,并在半路截杀尼堪外兰的计策讲给他听。
金台吉听后两眼放光,激动说道“哥,让我带兵帮努尔哈赤吧。”
“谁说我要帮他?”
“额……”金台吉一懵“你不是明明让努尔哈赤……”
“我那是为了稳住他。”纳林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我已经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做事要动动脑子。”
金台吉不甘心地劝道“可帮他杀尼堪外兰对咱们是有好处的呀!”
纳林忍不住深吸一口气“有好处,但也有风险,他万一杀不了尼堪外兰呢?或者激怒了李成梁,后果都不堪设想,如果我用他跟尼堪外兰做笔交易……”
纳林说罢指着地图上的几座城池“你看看,这是建州城,这是离我们叶赫最近的几座城,有了它们,我们就有了向北的通道。”
金台吉觉得纳林的想法天方夜谭,指着地图反问“拿一个人!?换几座城,这尼堪外兰能答应嘛??”
“如果他了解努尔哈赤,他会答应,我已经让佘林泰给尼堪外兰去信,相信不出几天就会答案。”纳林笃定说道,他刚与努尔哈赤碰过面,短短几句交锋,充分见识了此人的心机智谋,出众口才和过人胆量,对他的忌惮之心甚至超过尼堪外兰。
“努尔哈赤就这么厉害?”金台吉抱着双臂扭过身,不忿的又翻了个白眼。
见他不以为然,纳林面色郑重的告诫“你可千万不要小看他,他突逢大变,孤身求援,却又如此镇定,而且还能想出这么周全的计策。他是塔克世的长子,又做过李成梁的侍卫,这个人要是成了气候,那比尼堪外兰要厉害多了。”
金台吉长出一口气,不忿的又翻了个白眼。
最近几天,除了等图伦的消息,金台吉最喜欢到贝勒府的静园,找暂居于此的舒尔哈齐较量武艺。
舒尔哈齐不同于叶赫的侍卫和高手,每每和他动手都束手束脚生怕伤了他,舒尔哈齐武艺高强却不会对金台吉刻意相让,动手时却很有分寸,金台吉每次和他切磋,都酣畅淋漓,收获良多。
两人比武切磋之余,常常一起品酒饮茶,聊天畅谈,吹箫赏乐。
舒尔哈齐举止儒雅,谈吐不俗,不仅一身好武艺,并且见识广博,精通音律,他的温润与柔情能轻易让人卸掉防备,金台吉对舒尔哈齐的好感与日俱增。
随着两人聊得多了,舒尔哈齐也不得不承认,金台吉确实是个非常优秀非常精彩且极具自身魅力的人,他眼界开阔,直率爽朗,眼光独到性格又有趣,远不是拘泥于后宅的女子能比的,本身的存在就像一个吸睛的发光体,很难有人会对这样一个人生出恶感,更何况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
这天,静园房中舒尔哈齐正给金台吉吹箫。
种满葡萄藤和绿植的阴凉小院,淌着如水的旋律,箫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细腻婉转的箫声直抵内心。
曲调欢快缠绵,仿佛凤鸟鸣叫般情意深长,但细听,热望中似有一层无以名状的忧伤,挥之不去踯躅彷徨。
一曲吹罢,舒尔哈齐笑着轻问“好听吗?”
金台吉不通音律,听不懂曲中之意,也觉得萧曲悦耳动听,笑着称赞“好听,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舒尔哈齐注视着金台吉,轻轻道“这是首汉人的曲子,叫凤求凰。”
“你怎么会汉人的曲子?”金台吉好奇的探究道。
“我在中原住了很多年,说来话就长了。”舒尔哈齐看着他无奈一笑。
“是吗?可以说来听听吗?”金台吉听他说起自己的身世,也起了闲聊的性质,拿起茶壶给他斟了盏茶水。
“不瞒你说,我是来找哥哥的,我们已经失散很多年了,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舒尔哈齐用他清润的嗓音将身世娓娓道来。
“母亲死的时候我才六岁,父亲受继母挑拨,把我和我哥从家赶出来,那年他也才十二岁,那个时候我太小不懂事,经常把哥哥好不容易搞来的吃的吃的精光,经常还嚷嚷着不够。”说起小时候的糗事,舒尔哈齐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倾听的金台吉也仿佛身临其境。
“我现在还能记得他脸上的笑容,我哭,他就给我讲笑话,我走不动,他就背着我。记得有一次下大雪,他肯定是饿得太厉害了,脚一滑就往山沟里摔了下去,我本来是想抓住他,可是没有想到自己也摔了下去。”
听到这里,明知后来舒尔哈齐活了下来,金台吉仍不由紧张,追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我的腿摔断了,是个采药的人救了我,他给我疗伤,等我的腿好了就找不到哥哥了,救我的人家在关内,就把我带到了中原,开始是他照顾我,可后来恩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就变成我照顾他了,前不久恩人去世了,我就回来找哥哥。”
金台吉关心的道“那你有哥哥的消息吗?”
“我到建州找过,可是这十几年他从来没有回去过,我就到这儿来了,如果这里再没有,我就继续往北,就算找遍整个辽东,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看着眼前的温润少年,年纪轻轻就历经磨难,在茫茫辽东独自寻找亲人,不知经历多少心酸和不易,金台吉轻轻的握住他执萧的手,认真的说“你要找哥哥,我帮你一起找。”
舒尔哈齐诧异的看着握住自己的手,心砰砰的跳,心情像激荡的湖水一样不平静,犹豫片刻,也紧紧握住那只温暖的手,“好!等我找到哥哥,我们就永远在一起。”
小剧场
纳林贝勒OS:我容易吗我,弟弟是个热血少年,整天舞刀弄剑,有脑子但几乎不用,在爸妈我的庇护下,一帆风顺的日子简直把自己活成了小绵羊,让他为叶赫做点贡献,乖乖嫁个好人家,他不听话,没事还翻我白眼,妥妥个熊孩子。
作者有话说
然后舒尔哈齐真的找到了哥哥,三个人一起活成了修罗场。所以姐妹们,男人如果立这种flag十有八九做不到,这话听听就好,爱在当下就好,现在就要你等他的,说明你不是最重要的。网上有个很经典的最美古风十大谎言的段子给大家分享一下。
帝王说,待我君临天下,许你四海为家。
待你君临天下,怕是为笼囚花。
国臣说,待我了无牵挂,许你浪迹天涯。
待你了无牵挂,怕是红颜已差。
将军说,待我半生戎马,许你共话桑麻。
待你半生戎马,青梅为妇已嫁。
书生说,待我功成名就,许你花前月下。
待你功成名达,怀中人富贵家。
侠客说,待我名满华夏,许你当歌纵马。
待你名满华夏,已无相安年华。
琴师说,待我弦断音垮,许你青丝白发。
待你弦断音垮,何来求鸾曲答。
面首说,待我不再有她,许你淡饭粗茶。
待你不再有她,君言何断真假。
情郎说,待我高头大马,许你嫁衣红霞。
待你高头大马,我自从夫而嫁。
农夫说,待我富贵荣华,许你十里桃花。
待你富贵荣华,红颜枯骨成沙。
僧人说,待我一身袈裟,许你相思放下。
待你一身袈裟,唯望断意放下。
夺爱02
第二章
东哥领着舒尔哈齐回到贝勒府,装扮一新后出来相见,舒尔哈齐才知道,这位美貌姑娘竟是叶赫的东哥格格,纳林贝勒的妹妹。
二人正在闲聊,东哥恳请舒尔哈齐教授在街上吹奏的那首妆台秋思,兴尼雅着急忙慌的进来禀报“格格,外面来了个图伦城派来的特使,还带了大批的礼品,说要送给二贝勒。”
东哥心里一惊,按女真习俗,凡商定婚事,男方都会给对方送小礼,如今礼品都送到院门口了,难道大哥已经答应,把二哥嫁给尼堪外兰那个糟老头子?
想到此处,东哥沉下脸“你告诉他,请他把礼物带过去,就说二哥不在。”
“可是他们都堵在院门口了。...
第二章
东哥领着舒尔哈齐回到贝勒府,装扮一新后出来相见,舒尔哈齐才知道,这位美貌姑娘竟是叶赫的东哥格格,纳林贝勒的妹妹。
二人正在闲聊,东哥恳请舒尔哈齐教授在街上吹奏的那首妆台秋思,兴尼雅着急忙慌的进来禀报“格格,外面来了个图伦城派来的特使,还带了大批的礼品,说要送给二贝勒。”
东哥心里一惊,按女真习俗,凡商定婚事,男方都会给对方送小礼,如今礼品都送到院门口了,难道大哥已经答应,把二哥嫁给尼堪外兰那个糟老头子?
想到此处,东哥沉下脸“你告诉他,请他把礼物带过去,就说二哥不在。”
“可是他们都堵在院门口了。”
兴尼雅话音刚落,就听前院有人叫嚷“图伦城使佘林泰,奉图伦城主的命令,我要面见二贝勒!”
佘林泰边喊,边焦躁的在原地踱步。
此次面见纳林贝勒递交了城主的信件,得知塔克世和图昌安死讯,精明的纳林立即领会,城主即将成为建州都督,联姻之事也就顺理成章你情我愿的定了下来。可没想到将礼物送到内院,金台吉贝勒避而不见,东哥格格的丫鬟也是百般阻拦,这事横生枝节着实让人恼火。
“你们要干什么?!”
一声轻喝,就见内院门廊走出个身着白衣的美貌女子,年纪大概十六七岁,看装扮气质,应该是纳林贝勒和金台吉贝勒的长妹——东哥格格。
佘林泰鞠起笑脸行了个礼“启禀格格,这是尼克外兰城主给二贝勒的礼物,礼单在此,请你行个方便抬进去吧!”
东哥没好气的把脸扭开“哥哥有话了,不能收。”
“这是什么话?我们都已经来了,不收怎么行啊?”
看佘林泰急了,旁边引路叶赫侍卫开口道“格格,大贝勒有话,来而不往非礼也,门神不拒送礼人,还请格格赏个脸……”还想再劝,被东哥瞪了一眼侍卫讪讪的闭上了嘴。
东哥对佘林泰道“我哥说过了,什么礼品都不收,请你们抬回去吧!”
佘林泰一听这话,脸上皮笑肉不笑“格格,奴才的脸面不值钱,可主子们的还是要的,何况金台吉贝勒马上要成为尼堪外兰城主的侧福晋了,来啊!把礼物抬到二贝勒的房里去。”
“你们要干什么?!”没想到图伦的人敢硬来,东哥转头对叶赫侍卫吩咐“来人!把他们给我请出去。”
“这……”侍卫心里叫苦,大贝勒命他带佘林泰将礼品送进二贝勒院中,东哥格格却执意阻挠,他这夹在中间……
见侍卫不肯动手,东哥不禁骂道“你们听到了没有?你们是叶赫的兵,还是图伦城的兵?”
佘林泰见状得意一笑“来啊,抬到二贝勒房里去。”
“慢着!”话音刚落,一位俊美青年缓步走出,在东哥身旁站定“你们是来送礼,还是来打劫?”
舒尔哈齐本不想多事,可这图伦信使气焰嚣张,竟然在贝勒府中欺负东哥格格,眼见东哥孤立无援,忍不住开口相助。
“他是谁呀?”佘林泰问道。
“你是谁?怎么能擅入格格和二贝勒的院子!”旁边的侍卫大吃一惊,张口喝问,金台吉贝勒双儿之身,男女均要避讳,整个贝勒府,除了两位格格和兴尼雅,闲杂人等都不准随意进入二贝勒的私院,这人哪里冒出来的,要是大贝勒追究起来,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东哥见状解释“不得无礼,他是异乡来的客人,是我请来吹箫的。”
舒尔哈齐没理会叶赫的侍卫,对佘林泰道“我不管你们什么城主,还是贝勒,这里是格格的府上,就得听格格的。”
“来人呐!把他赶出去。”叶赫的侍卫怕纳林怪罪,忙招呼其他侍卫。
“不许胡来!”被东哥一声喝斥,又都纷纷住手。
佘林泰阴着脸,对着图伦的几个兵丁一摆手,十多个兵士纷纷抽出雪亮的长刀对准舒尔哈齐。
舒尔哈齐面无惧色,对东哥轻声说道“你进去吧!先往后闪一闪,当心点。”
佘林泰脸色阴沉的都能拧出水来,对左右高喊“给我杀了他!”
舒尔哈齐走入院中,十几个持刀的图伦兵士围将过来,举刀便刺。
舒尔哈齐先是两拳逼退两名图伦士兵,转身飞起一脚又踹翻一人,身前二人持刀来刺,翻手抓住二人手腕向后下腰一甩,二人重重摔倒,顿时头破血流。
一个图伦士兵见状从背后就是一刀,舒尔哈齐纵高一越,一脚踹在那厮背后,让这人和地上刚刚爬起来那两个摔作一团。
兴尼雅拍手叫好,佘林泰则赶紧催促剩下几人“上啊!给我上啊!”话音未落,电光火石之间,剩下几人也被舒尔哈齐三拳两脚放倒在地,吓得佘林泰连连后躲,只留满地东倒西歪鼻青脸肿的图伦士兵,躺在笔直矗立院中的舒尔哈齐脚下。
“什么事?”一声漫不经心询问从身后传来,众人转头望去,院中立刻响起一阵低低的抽气声。
只见影壁墙边站着位容貌绝美、衣着华贵的青年,身材较正常男子矮小纤细一些,身姿挺拔,顾盼神飞。
佘林泰见这青年身上一袭高领的翠绿长袍,外罩紫色箭袖长褂,上衣用金线绣着祥云瑞草缠枝的花纹,下摆及踝,黑靴上绣着简单的金如意纹饰,衣襟袖口镶着雪白的绒毛,巴掌宽的锦带束着纤细的腰肢,腰间没有像其他贵人那样佩戴珠玉配饰,只搭了条湖蓝色汗巾。锦绣华服,却远不及来人容貌光彩逼人,熠熠生辉,想来这位定是金台吉贝勒无疑。
佘林泰反应最快,赶紧近前见礼“见过二贝勒,我们这是在给……”
“好了。”没等他说完,金台吉便道“送什么礼啊?你们都回去吧。”
“这……”佘林泰左右为难。
“走啊,走啊!”金台吉开始赶人,左右侍卫听到金台吉发话,握刀走到佘林泰旁边。
“走吧!”无奈的叹了口气,佘林泰招呼几个刚爬起来的图伦士兵,抬上礼物灰溜溜地走了。
金台吉听说图伦城主尼堪外兰派信使提亲,那信使不知怎的说服了大哥,大哥未经自己同意就当场应了这桩婚事,金台吉本就不齿尼堪外兰为人,但也知道大哥是族长,事关两族联姻,自己不便直接顶撞,便嘱咐东哥不要收尼堪外兰的礼物。
不想仆从来报,尼堪外兰的信使叫什么佘林泰的,不仅公然顶撞东哥,还要强行将礼物送到自己房中,想必是主子势力水涨船高,奴才也气焰日盛,担心妹妹吃亏,就匆匆赶来。
没想到,赶到院门就见一翩翩少年正在与图伦的兵士交手,出手迅捷矫健,出拳抬腿之间挥洒自如,刚劲有力又留有余地,在十几个图伦士兵的围攻下也显得游刃有余,金台吉看舒尔哈齐占尽上风,便静静的看他过招。
金台吉一出生就备受阿玛杨吉砮贝勒的重视,大力栽培,幼年便请高手传授武功骑射,自问也算个行家,但眼前这个少年郎的身手,只在自己之上,就是贝勒府也找不出能与之过招的,又挺身而出维护自己妹妹,不由心生好感。等舒尔哈齐将那几个图伦士兵都教训一番,金台吉才出声,几句话打发走佘林泰。
舒尔哈齐正在院中整理衣衫,一番打斗后静如山岳不急不喘,金台吉看他身姿挺拔、眸正神清,斯斯文文的样子与平时见到的女真男子简直大相径庭,不自觉的生出几分喜欢。
“身手不错嘛!”金台吉赞道,几步走到舒尔哈齐面前笑着打量“在哪学的?”
舒尔哈齐头一次见这位大名鼎鼎的叶赫美人,见他近前就有些紧张“江湖游荡,杂学。”
“众采百家啊,来,咱俩练练,来!”金台吉笑着说完,伸手去拉舒尔哈齐,舒尔哈齐脸上发热不知所措,心蹦的更快了。
“二哥!”东哥责怪的看了金台吉一眼,人多眼杂不好当众说这个没有半点自觉的哥哥,上前将金台吉拽着舒尔哈齐的手拉开,小声叮嘱“人家是我请来吹箫的。”
没听出妹妹暗示,金台吉反而笑着调侃“呦~,文武双全啊。”
“不敢,挣口饭吃而已。”恢复了仪态,舒尔哈齐不卑不亢答道。
没说两句,侍卫来报“二贝勒,大贝勒请您马上回去。”金台吉端起架子淡淡道“好,告诉他我马上去。”
“嗻!”侍卫行礼退下后,金台吉转头笑着跟舒尔哈齐约定“这位兄弟,哪天一定领教领教。”
“好了,赶紧去做你的事了。”东哥轻声催促。
金台吉走至门前,不由自主的转身回眸,看着舒尔哈齐微微一笑,傍晚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整个人像明珠辉玉,散发着光芒。
二人四目相对,舒尔哈齐礼貌的回以微笑,看得金台吉抿唇一笑转头离去。
舒尔哈齐回味着金台吉的笑颜,不由脸上微热,笑着低垂眼眸。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东哥OS:这恋爱的酸臭味儿,我是闻到了,以为自己是崔莺莺,结果拿的是红娘剧本,心里感觉ri了狗。
女真婚俗步骤小科普
女真人比较注重礼仪,两家结亲,一般会遵从相看,送小礼,过彩礼,迎亲婚礼,拜堂洞房的大致步骤。
相看,婚前男方母亲到女方家观看姑娘的容貌,询问年龄,并考察姑娘家的有关情况等。
送小礼,如果双方满意,男方母亲就送一份礼物给女方家,婚事就算确定了。普通人家会送个金饰玉饰等含有吉利寓意的礼物,和官方正式定情信物意思差不多,不过这根据家庭的财力决定的,比如双方都是位高权重的大家族,送小礼有很高的规格和讲究。如果女方收下男方的小礼,就到了下一个步骤。
过彩礼,满族结婚一般先由男方择出吉日,同女方协商,最后由姑爷携礼物去女家"送日子",并将原议定的聘礼如数备齐,送至女家,称为"过大礼"或"过彩礼"。结婚前一天,两家相距路远者,男方要代女家就近选好落脚之处,称之"打下处"。女家提前一天,亲友女眷陪同新娘抵达"下处",并将妆奁送至男家。这种风俗源于历史上清朝军队多年征战,长年不归,满族姑娘赴军营完婚,需先在军营附近借房暂住,久而久之,便成一俗,现此俗已变,改为在女方家迎娶。
今天就先讲这么多,迎亲婚礼和洞房作者会放以后讲。
【四阿哥&甄嬛】007 情爱毒
弘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里是清凉台,是他十七皇叔的地方。
虽然他很想上去,抓住浣碧,问个明白,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把这件事情挑明,对所有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浣碧在这个地方,那么甄嬛肯定也在,先前毓瑚带回来的消息,已经让他知道,甄嬛从甘露寺被赶了出来,而现在甄嬛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端。
不然以她那样小心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到清凉台来的。
八成……她是病了。
数九寒天,这样的天气,不管是凌云峰还是甘露寺,都说不上是什么好去处,天寒地冻,一个娇弱的女人,又怎么可能经受得起呢?
而且她被赶出来的时候,不也是因为得了病吗?
弘历在假山后面站了许久,一直到...
弘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因为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这里是清凉台,是他十七皇叔的地方。
虽然他很想上去,抓住浣碧,问个明白,但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如果把这件事情挑明,对所有人都不是什么好事。
浣碧在这个地方,那么甄嬛肯定也在,先前毓瑚带回来的消息,已经让他知道,甄嬛从甘露寺被赶了出来,而现在甄嬛出现在这里,肯定是出了什么事端。
不然以她那样小心的性子,肯定不会轻易到清凉台来的。
八成……她是病了。
数九寒天,这样的天气,不管是凌云峰还是甘露寺,都说不上是什么好去处,天寒地冻,一个娇弱的女人,又怎么可能经受得起呢?
而且她被赶出来的时候,不也是因为得了病吗?
弘历在假山后面站了许久,一直到前厅那边出了声音,皇上身边的太监喊了起驾,他才带着淑和和宫女回到皇帝的身边。
“先前倒是不知道,四阿哥和淑和很玩的来呢,皇上,您看淑和很高兴呢。”
欣贵人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让弘历有些猝不及防。
但是他也清楚,欣贵人是在说好话,在这深宫之中,不欠人情是最好的,欣贵人一向与世无争,自然是有他的处事之道。
而欣贵人这样说,淑和又的确玩得高兴,就连敬妃和皇上都多看了弘历两眼,皇上还点了点头,表扬了他几句。
无非是什么,表扬他有兄长的做派之类的,弘历对这些表扬的兴致不高,如果换做平时他一定非常高兴,但是,今天他没这个心思。
他满脑子都是甄嬛。
一直到回宫之后,他也还是没有忘掉这件事。
毓瑚自从回来之后也开始近身伺候,她和董嬷嬷非常亲近,却不怎么搭理张嬷嬷,
两个人之间,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嫌隙,
但是弘历更加信任毓瑚一些,张嬷嬷那边偏向皇后,他倒也不敢怎么用。
其实张嬷嬷是否真的是皇后的人都不要紧,主要是她和那边有牵扯,那么弘历就不得不防。
如今这段时间,董嬷嬷年纪大了,不再熬夜照顾他,晚上伺候的就是毓瑚和张嬷嬷。
今天同样也是毓瑚。
“阿哥跟着皇上出去,累了一天,回来也应该多休息一下,怎么又在看书呢?”
“我看的是西游记。”
弘历淡然说道,虽然这种书不应该出现在他的书房里,但是身为皇子,他也不可能一直看四书五经。
该放松的时候还是可以放松一下的,他三哥平时也还看一些曲谱之类的,更何况西游记这本书,其中也有一些道理在,也说不上全都是没用的东西。
“已经这么晚了,阿哥不管看什么书,都要仔细伤了眼睛,奴婢叫人炖了明目的银杞汤,阿哥喝了就赶紧休息吧,明个早上天不亮还得上书房呢。”
“姑姑,你最近怎么越来越絮叨了?董嬷嬷这点儿唠叨人的本事,都被你学来了。”
毓瑚听得弘历抱怨,也只是笑而不语。
她和弘历的生母李金桂,是相交多年的好姐妹,在这深宫之中,嫔妃之间虽然未必有真感情,但是宫女之间却可以相处的十分融洽,加上她和李金桂有过命的交情,如今弘历也被她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
弘历知道毓瑚对自己的亲近,所以也的确把她当成亲人,有什么事情大多是不避讳毓瑚的。
当然,也是因为毓瑚做了许多事情,值得他的信任。
“姑姑,你说心里有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弘历喝完了汤忽然问道:“是像书中所说,能让高僧坏了修行,那般厉害吗?”
“阿哥问这个,奴婢就真的不懂了,奴婢从来没有心悦过人,自然不知道两情相悦是什么样的感觉,”
毓瑚低头扫了一眼,又说道:“难怪阿哥问这个,原来是正在看女儿国呢。
奴婢活了这么多年,已看过不少宫女为了男人爱的要死要活,也看着她们死了心,在宫中终老残生,其实情爱这东西,实则是天底下最毒的一味毒药。”
毓瑚似乎猜到了什么,毕竟她先前才从甘露寺回来,所以话里话外也在暗暗的点明一些事情,想要警醒弘历。
只不过弘历听完之后却没什么反应,只不过放下了书,径直回到寝殿中睡觉去了。
少年心性最难猜,毓瑚也不愿意多想。
以她多日来所看见的,自家这位阿哥应该不是会被情爱所束缚的人。
至于弘历在想些什么,除了他自己,又有谁知道呢?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35(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第三十五章
周子舒再见到阿湘时,虽然与之前的尴尬已时隔多日,但还是不免感到一阵脸红,所幸自己还戴着人皮面具,因此倒也还勉强能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那个、阿湘……”周子舒虽然开了口,但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虽然如今已无挂碍,又与温客行心意相通,但在世人眼中,这样的关系,究竟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吧……
但阿湘却只是笑嘻嘻地凑了上来,盯着周子舒的面皮看了又看:“主人说你会易容我还不信,原来真的这样神奇啊,一点儿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就跟自己长的一样。”她说着眼里依旧十分好奇,试探问周子舒道,“……我能用手摸一下吗?”
周子舒笑着点点头。...
第三十五章
周子舒再见到阿湘时,虽然与之前的尴尬已时隔多日,但还是不免感到一阵脸红,所幸自己还戴着人皮面具,因此倒也还勉强能维持住面上的平静。
“那个、阿湘……”周子舒虽然开了口,但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虽然如今已无挂碍,又与温客行心意相通,但在世人眼中,这样的关系,究竟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吧……
但阿湘却只是笑嘻嘻地凑了上来,盯着周子舒的面皮看了又看:“主人说你会易容我还不信,原来真的这样神奇啊,一点儿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就跟自己长的一样。”她说着眼里依旧十分好奇,试探问周子舒道,“……我能用手摸一下吗?”
周子舒笑着点点头。
阿湘就伸出手在他脸上摸了起来,一边哇哇大叫着:“啊这个就像真的脸一样诶!你易容的技术简直比千……”她说着又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改口道,“比那些话本子里说的还要神奇!”
“臭丫头,乱摸什么呢?”温客行随后从门里进来,晚了顾湘一步,怀里还抱着个八九岁的孩子,身材很是瘦弱,目光躲躲闪闪的。
顾湘有些悻悻地缩回了手去。
温客行抱着那孩子走近周子舒:“阿絮,你平日里那么宝贝你那面具,我一碰都要喊打喊杀的,怎么这丫头想看,你就任她摸?”他竟是和自己的小丫头吃起醋来。
周子舒忍不住笑了笑:“你要是像阿湘一般乖巧娇俏,我也任你摸。”
顾湘不好意思地摸了下自己的脸,样子很是欣喜。
温客行却很是不屑:“她还乖巧?不把房顶掀了就不错了。”他说着把怀里的孩子举到了周子舒眼前,双手举着他的腋下,“喏,你要的孩子,我给你带来了。”
张成岭眨巴着一双小鹿似的眼睛看了看周子舒,和面前这个痨病鬼似的男人大眼对着小眼……
周子舒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看向温客行:“什么叫我要的孩子啊?”
“本来就是你自己说想见见的嘛。”温客行又把张成岭扭到自己面前看了一眼,提溜着那孩子就像提着一只小猫,“你看,我们成岭长得多可爱啊。”
“温叔……”张成岭委屈巴巴地叫了他一声,“你不要我了吗?”
温客行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把你卖了三钱银子,以后你就跟着这位大美人过啦。”
他说着竟就把张成岭直接塞进了周子舒怀里,周子舒迫不得已伸手抱住了他。
小成岭“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温叔,你可不能不要我啊——”
周子舒一边抱着孩子,一面看向温客行:“老温!”他忍不住瞪了对方一眼,“你可真是缺了大德了!”
温客行哄了张成岭好久,小孩子才终于慢慢缓了过来,只是说起话来依旧是抽抽搭搭的:“这、这么说……温叔不是不……不要我啦?”
“傻孩子,”温客行拿扇子敲了一下张成岭的头,“你温叔又怎么会不要你呢?”
但张成岭只是低下脑袋,吸着鼻子委屈巴巴地说道:“最近都只有湘姐姐陪着我,我好久都没见到温叔了,今天温叔好不容易来看我,可又把我带到这个不认识的地方,我还以为……”他说着一张小脸又皱巴了起来,“我还以为温叔是真的嫌我烦了,不想再带着我了……”
顾湘在一旁不禁叹了口气:“傻小子啊,你温叔哪里是嫌你烦才不来看你,他是忙着给自己找老婆呢!”
正在喝水的周子舒“噗”得一下就喷了出来。
温客行连忙掏出手绢凑了过去:“阿絮,没事吧?呛到了没有?”
周子舒只是摇着脑袋摆了摆手,拒绝了温客行要给他擦嘴的动作,拿过他手里的帕子自己沾去了唇边的水渍。
张成岭看着桌前推推搡搡的二人,悄悄扯了扯顾湘的衣服:“湘姐姐,”他凑近阿湘耳边悄悄说道,“那个人就是温叔找的老婆吗?”
顾湘努着下巴点了点头。
温客行看向他们:“你们两个小家伙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没什么没什么!”成岭连忙摆着手对温客行道,“我只是问了湘姐姐一点事情。”
他说着从床上爬下来跑到温客行身边:“温叔,对不起,我之前不该总是黏着你。大人们都是很忙的,当然不能整天陪着小孩子玩。”
周子舒也不禁觉得张成岭很是乖巧可爱,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你是叫成岭对吧?我叫周絮,是……”
“我知道!”小孩子还不等周子舒说完就插嘴打断了他,“您就是温叔的娘子吧?婶婶好!”
周子舒这次没喝水也被自己呛到了……
周子舒打死也不肯要张成岭叫他婶婶,跟个老娘们似的,太丢人了。
于是在权衡过性别辈分年纪之后,彼此算是勉强达成了协议,以后成岭就只叫他周叔。
“我去年被一伙强盗绑架,不小心中了剧毒,是温叔看到爹爹求医的告示,这才上门救了我。后来鬼谷寻仇,温叔恰巧到镜湖山庄拜访,爹爹情急之下,就将我托付给了他。江湖上人心险恶,有许多坏人都想抓我,温叔为了不让他们找到我,就将我藏了起来。我们先是在越州躲了一阵,听说五湖盟的高伯伯要开英雄大会为镜湖和丹阳派报仇,便乘船到了岳阳。温叔本想将我送到爹爹的故人府上,可又听说之前与我家同遭惨祸的丹阳派,掌门临死前不愿相信自己的几位结义兄弟,硬是将几名弟子都托付给了泰山掌门傲崃子,可傲崃子前辈之后却死在了五湖盟赵敬伯伯的三白山庄门前,而那几名丹阳派的弟子也从此不知所踪……”张成岭说到此处终于忍不住喘了口气,“我爹爹生前已经很多年不和五湖盟的几位叔叔伯伯来往,温叔担心就这样贸然将我送给高崇高伯伯,会所托非人,便想先在岳阳城中停留一阵,再仔细探查一番。若英雄大会之后高伯伯果真带领群雄铲平鬼谷,为我家和丹阳派报了仇,后续若再无变故,那倒也还算是可以托付之人。”
“可如今岳阳城中变故陡生,五湖盟陷入重重谜团,英雄大会之后也不知会有个什么结果,若真到了那时,你又该怎么办呢?”周子舒忍不住问他。
但张成岭只是惨白着小脸笑了一下:“其实温叔一开始便想带着我远走高飞的,只是我不想拖累他,所以顺口说爹爹在附近州县还有几位结义兄弟。温叔也是觉得若我能在父亲的故人膝下长大,应当是比跟着一个陌生人要好些。可这些日子相处,我已早把温叔当成了自己的亲人,若是五湖盟的几位叔伯靠不住,那我情愿一辈子跟着温叔,哪怕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温叔的两次救命之恩。”
“傻小子。”温客行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什么当牛做马,我这些日子把你当儿子养,你就觉得我是拐了你当小厮吗?”
张成岭笑着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温叔待我最好了,自然不会亏待我。”
周子舒却不禁翻了个白眼,看向温客行道:“你才多大啊,就上赶着给人家当爹,便宜也不是这么占的……”
温客行却只是恬不知耻地笑笑:“我占便宜,你不也跟着占吗?”
周子舒一下就明白他话中所指,忍不住“呸”了一声。
张成岭连忙试探着拽了下周子舒的衣袖,小心翼翼地看向他:“周叔……”
周子舒“嗯”了一声。
“你不要生温叔的气,温叔真的是很好很好一个人,又温柔又体贴,会讲故事,还会做那么多好吃的,你是温叔喜欢的人,成岭喜欢温叔,所以也喜欢你。”小孩子一双眼睛清澈无暇,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周子舒。
周子舒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好温客行又趁机笑着凑了上来:“还是我们成岭听话懂事,知道知恩图报。”他说着坐到床边,揽住了男孩的肩膀,又似是无意地拿眼光瞟着周子舒,“不像有些人,我费心费力地照顾,他却只把我当奴才使唤。”
“我呸!”周子舒真是服了他这张欠揍的嘴,“你这人还能不能要点脸啊?”
“我怎么不要脸啊?”温客行一脸理直气壮,“你相公我温润如玉谦谦君子八面玲珑和气生财,世人皆称我为温大善人呢~”
周子舒只好瘪了瘪嘴,他跟这样一个脸皮比城墙拐弯还厚的人,又计较什么呢?
但偏偏他今天身边又有个拐带的小跟班帮腔:“周叔,你别不信,温叔真的是个大好人的。”
周子舒却只是叹了口气:“成岭啊,你年纪还小,不知道这江湖上人心险恶。有些人看起来人模狗样,可背地里,不知道怎么道貌岸然呢。”
“阿絮,你这样明里暗里地嘲讽,我可是会伤心的。”
周子舒看了一眼这间碧纱小橱,想起来身在何处:“你还有脸说?我可是给你留着面子呢。”
张成岭一看气氛不对,又连忙拉住了周子舒的衣袖:“周叔,”他抬起小鹿似的眼睛看向对方,“成岭虽然年纪小,但分得清什么是善恶好坏。有些人虽然看起来一派正直,可背地里却无恶不作;而相反的,温叔虽然有时候或许有点不正经,但这些都只是表象,他的心肠很好的!”
“不正经……”温客行咂摸了一下张成岭给自己的评价,又联系了一下他话里的意思,“我就姑且当你这小子是在夸我吧。”
周子舒心里只是越发怜惜起了这个孩子:“好孩子。”他下意识便握住了张成岭的手,“你历经磨难,却还能这般明辨是非、心性坚定,如此坚韧不拔,将来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安喜乐。”
张成岭对他笑了一下:“谢谢周叔,我就知道周叔也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所以温叔才会连睡觉都叫着你的名字。”
周子舒不禁有点诧异地看向温客行,只见对方攥起手掌置于嘴边“咳咳”两声:“成岭,你瞎说什么呢?”
张成岭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摆着手对周子舒道:“哦哦不对不对,温叔没有在梦里喊周叔的名字……”但他想了想又觉得怪怪的,“可是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啊?我家里出事不久,夜里便总是哭,还不敢一个人睡,温叔就整夜整夜地陪着我,白日里还要带着我东躲西藏,有时他实在熬不住睡过去了,就会在梦里喊一个叫阿絮的名字。我之前问过温叔他梦里的人是谁,可他却不愿意告诉我。我爹爹说若是有谁不想提起一个人,那一定是彼此间发生过许多事情。要么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要么是想见、却见不着了……”
周子舒听着不禁湿红了眼眶。
温客行眼见不对立即拉开了成岭:“好了好了。”他提溜着小孩的衣服把他丢给在一旁玩易容药膏的顾湘,“你这孩子怎么跟漏了底的豆油桶似的,一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恨不得把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倒出来。”
但成岭只是吸了吸鼻子,样子看起来还有点难过:“我只是觉得从去年分别后再见到温叔,你就不如从前那般开心了。好像总是有什么心事,睡觉也总是记挂着一个人……不过现在全都好啦。”他说着又突然笑了出来,拿小手抹了抹自己眼下的泪水,“既然温叔已经找到心上人了,那就再没有什么担心的事了,你们以后都要好好的,这样才会永远开心。”
温客行轻笑着摸了摸成岭的头发:“好孩子,你温叔跟周叔好着呢,以后就别操大人的心了,知道吗?”
小孩乖乖“嗯”了一声,十分用力地点了点头。
“行了。”温客行长舒了一口气直起身来,看着成岭道,“肚子也饿了吧?让湘姐姐带你到后厨去弄点吃的,要是没有喜欢的,就让厨子现给你做。”
“嗯。”成岭点了点头。
“走吧。”阿湘向他伸出手,小孩一下便拉住了她,如此兴冲冲地便跟着顾湘去了。
温客行目送他们离开屋子,顺手便关住了门,一回头却发现周子舒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不禁吓了一跳:“阿絮,你怎么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可周子舒只是一把抱住了他:“老温,”他将眉眼埋在温客行的颈窝里,“你心里那么苦,怎么都不告诉我?”
温客行拍着他的肩膀:“都是过去的事了,如今不是全好了吗?”
但周子舒还是忍不住地想哭:“若是我没有侥幸脱身,那你下半辈子,又要怎么办呢?”
温客行愣了一下,沉默许久才说道:“我若是此生再见不到你,那便找个没有人的地方藏起来,从此谁也不见,谁也不理,守着和你的回忆过一辈子。”
他说话间便感到自己的颈项一湿,原来周子舒已不知何时哭了出来,流了大片的眼泪在他衣领上:“你何苦要这么傻呢……”
温客行苦笑了一下抱住他:“是啊,我是个傻子,既冲动又感情用事,没办法做到像你一般地冷静清醒,若是激愤执拗会伤到你,那我就索性躲起来,一个人默默受伤,也总好过叫两个人一起痛苦。”
周子舒十分心痛地闭起眼,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从睫毛里溢出来:“我以为让你脱身就是还给了你平安自由,纵然一时心痛,但总好过长久折磨。却没想到还是让你难过了那么久……”
“……对不起。”周子舒的额头抵着温客行的肩膀,身体忍不住颤抖起来。
温客行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叹息道:“阿絮。”他扶着周子舒的肩膀,轻轻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用指腹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不要再跟我说对不起,该说抱歉的人是我。”
他贴住周子舒的额头:“这段时间瞒着你,让你担惊受怕,真的对不起。”
周子舒闭上眼,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怪你。成岭是个好孩子,如今五湖盟与琉璃甲一事扑朔迷离,你把成岭暂时藏起来,是对的。”
“高崇说英雄大会上要把琉璃甲的原委公之于众,可我却不信他会如此轻易就把事情的真相和盘托出。”温客行的呼吸不禁沉重了起来,“当年神医谷的事是如何惨烈,高崇敢冒着断送五湖盟声誉与未来的风险,将实情全都说出来吗?”
周子舒牵着他的手在桌边坐下:“你倒也不必如此先入为主地猜度人心。既然你救了成岭,想必也是猜到了,当年容炫留下的琉璃甲,最终是落到了五湖盟的手中。可这其中的前因后果究竟有多少关窍,旁人也只是不得而知。五湖盟隐匿琉璃甲行踪一事固然不义,之后又对神医谷之难袖手旁观,想是当日也不曾料想事态会如此失控,只不过是几块小小的甲片,到最后竟会害得享誉世间的江湖名门绝迹世间。江湖宵小为争夺琉璃甲那般惨烈,只怕五湖盟也是为着门派传承着想,即使眼见着神医谷走向颠覆,也只能是默不作声了。”
温客行听周子舒说着,一双手握着他也仍是颤抖起来。只见他红着眼睛,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词来:“胆小如鼠、假仁假义、道貌岸然!”
周子舒只是长叹了口气:“如今十数年过去,鬼谷重出人间,岳阳又是满城尽带琉璃甲,高崇为了安抚群雄,愿意将当年的事情公之于众,也许也是因为那些过往也像是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如此折磨了许久,才终于是下定了决心,要还那些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他若是真的过意不去,当年怎么不说?!”温客行一提起神医谷的事就显得分外偏执,“高崇哪里是良心发现,分明是逼不得已!纸包不住火,奇怪的童谣、两桩灭门惨案、赝品琉璃甲……眼见着琉璃甲在五湖盟手中的事已是快要泄密,与其等到被江湖各道群起逼问的那一天,不如顺势找个由头自己坦白出来,反正五湖盟如今在江湖中已是一家独大,任是他随便找个说辞,料想旁人也不敢吱声!”
“老温,”周子舒知道他对与琉璃甲相关的人和事一向有偏见,只好握紧了他的手,“你还没告诉我,你当日将成岭从镜湖山庄带出来,可是知晓了他家与琉璃甲的内情?”
温客行深吸了口气:“容炫当年留下的琉璃甲,事后是被五湖盟五子分别各执一块,如此保存至今。他们当年因剿灭巫医谷的事,也算与容炫有点交情,不想容炫刚一入魔,他们就私吞瓜分了朋友留下的琉璃甲,想将武库宝藏据为己有,只可惜天意弄人,容炫被诛杀在青崖山,神医谷因琉璃甲一夕覆灭,他们五兄弟之间因此生了龌龊,再加上害怕泄露琉璃甲的行踪,所以那武库大门,竟就再也没有打开。”
周子舒闻言也不禁感慨:“听闻容炫当年初出师门,之所以能在江湖上一朝扬名,便是因为在与五湖盟联手讨伐巫医谷一事中立下大功。不成想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到头来却只因心中贪念,最后落得如此下场。”他说着看向温客行,“老温,那张家的琉璃甲,现在可是在你手里?”
温客行不禁愣了一下,看着周子舒犹豫半晌,终还是点了点头:“成岭的父亲将孩子和琉璃甲一同交给我,我也只好暂时照单全收了……”
虽然温客行向周子舒隐瞒了诸多事宜,但他能暂时放下前嫌救助张家遗孤,周子舒心里还是感到些许欣慰的,因此听到他拿着张家的琉璃甲,倒也并不介意:“那东西染着邪气,一现世便要引起血光之灾。你既然只是为了求得当年真相,并非想要琉璃甲,不如就趁早将那东西神不知鬼不觉地丢进五湖盟里,把这烫手的山芋、还给高崇算了……”
但温客行却只是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高崇想在英雄大会上向世人袒露什么,怎么就能这般轻易将琉璃甲还给他?”
周子舒闻言也只能叹了口气,抓住温客行冰凉的指尖:“好,”他眼神坚定地看着他,“那我便陪你等到英雄大会,陪你等一个结果。若是高崇真的翻然悔悟,那便将琉璃甲悄悄给他;若五湖盟果真道貌岸然,那便随你将那玩意儿毁了砸了,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让他们那群王八蛋争到最后,才发现再也打不开那绝世武库了。”
温客行闻言不禁笑了:“阿絮,想不到你这么坏呢?”
周子舒也只是笑笑:“我若是不坏,能跟你在一起吗?”
温客行笑着将他揽在怀里:“是是是,我们俩就是蛇鼠一窝,从此狼狈为奸,绝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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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我疯了不要管我
请把这个家不能没有成岭打在公屏上
走剧情线索比较多,但是老子保证一切都是铺垫,后面的玩意儿绝对跟剧里不一样!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10(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C位亲亲抱抱 @含笑 @花栗鼠 @gugu 三位姐妹,谢谢打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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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韩英?”周子舒立在院中,看着天边的晚霞,听见太监通报,忽一回头,便见到韩英与温客行一齐进来,不禁愣了一下。
“属下参见王妃!”韩英双手抱拳,在地上单膝跪了下去。
周子舒有些不自然地收回自己下意识伸出一半的手,瞟了一眼周遭的太监宫人:“韩统领请起吧。”
“谢王妃。”韩英略一抱拳站起身子,垂首立于原地。
一颗可爱的小脑袋从温客行身后探了...
C位亲亲抱抱 @含笑 @花栗鼠 @gugu 三位姐妹,谢谢打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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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韩英?”周子舒立在院中,看着天边的晚霞,听见太监通报,忽一回头,便见到韩英与温客行一齐进来,不禁愣了一下。
“属下参见王妃!”韩英双手抱拳,在地上单膝跪了下去。
周子舒有些不自然地收回自己下意识伸出一半的手,瞟了一眼周遭的太监宫人:“韩统领请起吧。”
“谢王妃。”韩英略一抱拳站起身子,垂首立于原地。
一颗可爱的小脑袋从温客行身后探了出来,瞄了一眼周子舒,然后又马上缩了回去,躲在了自家主人身后。
周子舒不禁有些好奇地歪头探看一下:“这是哪里来的小姑娘?好生娇俏。”
温客行背过手,将阿湘从自己身后拽了出来:“启禀王妃,这是温某家中的一个小丫头,不识礼数找上了门,跟韩统领在外面起了点冲突,所以特地前来禀告。”
周子舒看向阿湘,小姑娘含胸缩背地站在那里,低头抠着自己的手指头,乖顺中又带着几丝别扭。
“还不快点向王妃行礼……”温客行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撞她一下。
阿湘看了眼他,样子不情不愿地:“你不是不让我说话嘛……”
“嘿……”温客行忍不住举起扇子去敲阿湘的头,却被周子舒出声拦住。
“温公子。”周子舒走到顾湘面前,“我瞧着这位姑娘,好像不大高兴?”
阿湘撅起嘴巴,站在原地扭了扭脚。
温客行装模作样地转过扇柄,向周子舒抱拳道:“王妃见谅,这丫头一向野惯了,脾气暴躁又不识礼数,实在是失礼。”他说着又扯了扯紫衣少女的袖子,小丫头站在那里,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身体东摇西晃,显得很是随意。
“站好!”温客行厉声道,“姑娘家,你看看这院子里其他姐姐是怎么站的?”
顾湘不情不愿地抬起眼,扫了一圈周围的婢女,个个乌髻襦裙,只是敛着广袖垂首立着。
紫衣少女嘟着嘴巴端直了身子,缩起双手,极其不标准地向周子舒福了下身:“顾湘见过王妃。”
“顾姑娘不用紧张。”周子舒看着她,“方才发生什么事,你直说就好,若是心里有委屈,我替你做主。”
“真的吗?”小姑娘眼睛不禁一亮,但又马上垂头丧气了起来,“可我家主人不让我乱讲话。”
周子舒看了一眼温客行,不禁觉得有些好笑:“有些人自己长了一张百无禁忌的嘴,还好意思让别人不要说话。”
侍立一旁的宫女们都忍不住偷笑了起来。
周子舒看着阿湘:“顾姑娘,你不用怕,有我在,没人敢说你的。”
小姑娘闻言,顿时喜上眉梢,可当她抬起头来看向周子舒时,嘴里却不禁“诶?”了一下。
“怎么了?”周子舒心中疑惑。
可阿湘却只是一直看着他,眼神直勾勾的:“刚才我都没有瞧清楚,原来晋王妃是这个样子的啊?你长得可真好看,难怪我家主……”
“阿湘。”温客行连忙喝止住了顾湘,向周子舒抱拳道,“小丫头胡言乱语,冲撞了王妃,还望见谅。”
周子舒笑笑:“无妨,我倒是觉得这位顾姑娘天真烂漫,很是可爱。”
“嘿嘿。”阿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自己的头,“王妃就别叫我顾姑娘了,我叫顾湘,你叫我阿湘就成。”
“没大没小。”温客行敲了一下阿湘的头。
小姑娘捂住自己的脑袋,一脸抱怨地看向温客行:“王妃夸我可爱呢……”
“人家是客气,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你看看别的姑娘都是什么做派,真是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我就不知礼数,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怎么啦?”阿湘冲着温客行拉下眼睑吐了吐舌头,“略略略略略略……”
周子舒看着这主仆二人夹枪带棒你来我往,就像是小鸡打架一样,不禁笑了笑,觉得很是有趣。
阿湘不经世事,心智未开,本就是孩童心性,遇到周子舒温言哄了两句,便马上放下了戒备,眉飞色舞地向他讲起自己今日的一番惨痛遭遇。
周子舒坐在桌边,耐心听完事情的经过,点了点头道:“阿湘姑娘稍安勿躁,事情原委我已经了解了。”他说着又看向韩英,“韩统领,阿湘姑娘方才说的,你可有异议?”
韩英向周子舒拱手:“顾姑娘所言句句属实,属下并无异议。”
“那便好。”周子舒点了下头,“阿湘姑娘千里迢迢来寻主人,你不问清因果,便不分青红皂白向她放箭,行事如此急躁,差点就伤到了人,你可知罪?”
韩英跪下身向周子舒拱手道:“韩英知罪,请王妃责罚。”
“既如此,那就罚你三个月的俸禄,再向阿湘赔礼道歉。”
“这就完了啊!”顾湘虽然天真,但也听得出周子舒是在护短,不禁气得暴跳如雷,“这么轻易就放过他,我那些小羊不是白死了?”
“阿湘!”温客行出言呵止住她,“你买那些羊反正也是要吃,那些畜生早晚都是一死,你又何必还在这里苦苦纠缠呢?”
“主人,你不知道。”阿湘在原地跺着脚,“那小羊是我在晋州边界的马市上买的,那卖羊的老伯千里迢迢从瀚州赶来,不想却被当地恶霸欺侮。那些坏蛋巧取豪夺,只花了三吊钱就把老伯伯的羊拉走了多半,只剩下十几只半大不小的羊羔,还说什么有买有还,不算强抢。草原冬日严寒,那老伯就指着卖羊的钱买粮过冬,可是却被贼人欺侮强买。我见老人家可怜,就花了十倍价钱把他剩下的羊羔全买了下来,又一路把它们赶到昆州。本想着养大了等它们生出小羊崽,就能把亏掉的银钱补回来,谁知道现在可好,竹篮打水一场空,银子和小羊全都没有了,都怪这个家伙!”阿湘指着韩英说道。
“阿湘姑娘心性善良,原来其中,还有这样一段原委。”周子舒听罢顾湘的陈述,不禁敛眉沉思了起来。
韩英向周子舒拱手道:“顾姑娘的小羊得来殊为不易,只可惜箭矢无眼,韩英不能让那些羊羔起死回生,甘愿自领鞭刑,以示惩罚。”
“韩统领……”温客行瞧着他直勾勾盯着周子舒的眼神,不禁觉得有些夸张,“那丫头不过是心疼自己的零花钱罢了,哪里就到了要让韩统领受刑的地步,若真是如此,可让温某以后要如何自处呢?”
韩英自知自己一时说重了话,连忙向温客行解释道:“温公子,我并非此意,只是实在觉得内心歉疚,所以才……”
“哎呀……”顾湘也没想到这个家伙竟然会为了一群小羊去领鞭刑,也别别扭扭地在一旁说道,“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死心眼儿啊?你杀了我的小羊,就再赔我一群……不就好了嘛……”
韩英不禁愣了一下,然后看向周子舒。
周子舒叹了口气:“好了韩统领,你先起来吧。”他说着又看向顾湘,“阿湘姑娘,韩英杀了你的羊,又差点伤到你,这件事是他不对。但韩统领受命守卫四季山庄,也是为了保护我,所以今日才冒犯了你,我作为这里的主人,便代他向你赔个不是,希望你能原谅。”周子舒说着便站起了身。
韩英不禁大惊失色:“王妃万万不可!一切都是韩英的过错,怎可让您代韩英致歉!”他说着又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哎呀好了好了……”阿湘也觉得场面有些难以控制了,“本来也不关这位王妃哥哥的事,都是阿湘不好……”
“浑叫什么呢!”温客行瞪了一眼顾湘。
周子舒笑了一下:“无妨。”他看向顾湘道,“阿湘姑娘,既然你刚刚说要韩英赔你的小羊,那我就让他再买双倍的小羊给你,一定是正宗的瀚州小绵羊,可好?”
阿湘嘿嘿一笑,把脑袋点得像小鸡啄米。
周子舒又引着她走到方才冯玉送来的箱子前面:“虽说小羊的事了了,但今日毕竟差点伤到了你。我这里恰巧有些锦缎,想必女孩子都喜欢的。阿湘你看上什么就拿什么,算是我的一点心意,给你压压惊。”
侍女们把箱子打开,顾湘看了一眼里面花样繁复的绫罗绸缎,却只是摇了摇头:“韩统领已经赔了阿湘的小羊,阿湘不能再贪心要其他东西了。”
“这本就是我送你的,不干其他人的事。”周子舒没想到眼前这个小丫头看起来性格泼辣,实际却极有教养,心中不禁有些诧异。
然而阿湘依旧摇了摇头:“主人说无功不受禄,王妃的礼物太贵重了,阿湘不能要。而且……”小丫头说着瞟了一眼那些锦缎,“我也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布料,王妃要是非要给我什么的话,不如就送我些好吃的吧!”她傻傻地笑了起来。
周子舒不禁也笑了,他看了一眼温客行:“没想到温公子不仅医术高明,对阿湘姑娘也是教导有方。”
“王妃过奖了,不过是一些寻常道理,她长这么大若是连这些事理都不明白,岂不是白来这世间走一遭。”
周子舒笑笑,叹了口气:“话虽如此,这世间常理人人都明白,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呢?”他说着对阿湘笑了一下,“既然阿湘想吃好吃的,那回头我便叫他们到山下去,将昆州的各色特产都给你买来。”
“嗯嗯!”阿湘高兴地点了点头,“谢谢王妃!”然后便一蹦一跳地跑回了温客行身边。
“这下你满意了。”温客行戳了一下她的额头。
周子舒走到韩英面前:“好了韩统领,一场误会,解开了便好,快起来吧。”
“多谢王妃。”韩英从地上站起来,看着周子舒,眼里似乎包含着万般情绪。
温客行站在一旁,看着韩英出神的样子,眼底不禁有了一丝疑惑。
“顾姑娘,给你买瀚州小羊的事,我一定尽快办好。”他们离开了周子舒的院子,韩英走在路上对顾湘说道。
小丫头被一番连劝带哄,早就不生气了,只是冲韩英嘿嘿一笑:“没事儿韩统领,回头你把羊买来了,我给你做羊肉暖锅吃。”
“你怎么一天到晚就知道吃啊。”温客行拿扇子敲了一下她的头。
“主人你又打我……”阿湘捂住了自己的脑袋,不想肚子在这时突然咕咕叫了一声。
温客行叹了口气:“饿了?”
阿湘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们跟韩英道了别,顾湘一路蹦蹦跳跳,跟着温客行来到了厨间的小院里。
温客行把一碗麻油鸡丝面放到了顾湘面前:“吃吧。”
“啊?主人,你就给我吃这个啊……”小丫头看着清汤寡水的面条,不禁皱起了眉头。
“有的吃就不错了,挑什么挑。”温客行在厨间忙碌着。
顾湘撅着嘴跑进厨房,掀开一旁的笼屉:“哈!这里明明就有虾滑蒸蛋,你还包了八珍小馄饨?我要吃这个!”
“爪子拿开。”温客行在顾湘的手上拍了一下,“不是给你吃的。今日事情多,你主人都要忙不过来了,还在这里给我添乱。”
“那这些好吃的是给谁做的啊?”阿湘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然后一拍脑门,“啊,是给刚刚那个美人王妃的,是不是?”
“你要再这般口无遮拦,明天就给我滚回去。”温客行站在厨案前包着馄饨。
阿湘嘟起嘴巴眨了眨眼睛,表情很是不悦:“平日里想让你下厨做一回饭,我不知得撒多少娇卖多少乖,可现在倒好,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给人家当厨子,真是搞不懂你……”
“废话那么多,你的面要坨了,不吃的话,就活活饿死你。”温客行把包好的馄饨下进滚热的鸡汤里。
阿湘不乐意地撇了撇嘴,坐回了桌前:“一碗鸡丝面就把我给打发了,早知道我就不来找你了。”
“肉都给你吃了,还有什么抱怨的。”
鸡汤馄饨的香味从灶台间飘来,顾湘气不过放下了筷子:“你给我吃的是肉吗!那是煲鸡汤的下脚料!”
温客行抬头看她一眼:“闭嘴吃饭。”
阿湘气鼓鼓地吃着面条,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放下筷子跑到了厨间。
“又怎么了啊?”温客行自顾自忙着,也不看她一眼。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阿湘从自己衣服里取出一个小纸包来,“我之前买羊花完了银子,到昆州时去咱们家的药铺取钱,掌柜的说店里新进了一批药茶,卖得极好,叫我也带一包来给主人尝尝。”
温客行接过她手里的纸包,打开来看,只见里面包着些决明子、忍冬藤、金银花之类的药草,均是清凉败火的东西。
顾湘踮起脚来看了一眼:“这掌柜的也真是的,大冬天的,送什么凉茶……”
“金银花---忍冬花,还有忍冬藤……”温客行不禁笑了笑,“忍冬忍冬,忍过这个冬天,便好了。”
“主人,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明白?”阿湘一脸疑惑。
“没什么。”温客行将纸包攥成一团,随手丢进了火里,“阿湘。”他叫了顾湘一句。
小丫头“哎”了一声。
“若是有一天我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你能把自己和家里的铺子照顾好吗?”
阿湘一脸天真地眨眨眼:“主人,你要去哪里啊?”
温客行怔了一下:“没事,我就是随口说说。”
“反正主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阿湘说着又蹦蹦跳跳地跑回了桌前,“而且就算你把我丢下了,我也一样能自己找来。”
温客行不禁笑了笑:“是啊,我真是走到哪儿,都甩不掉你这个跟屁虫。”
小丫头吐着舌头笑了一下,呼噜呼噜地吃起了面条。
韩英晚间回到卧房里,在桌上发现了一张纸条。
周子舒站在密室之中,随手翻检着多宝格上的杂物,听到通道另一边传来的脚步声,便转过了身子:“英儿。”
“庄主。”韩英在周子舒面前抱拳跪下,“韩英见过庄主。”
周子舒连忙将他扶起来:“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不必拘礼。”
“庄主深夜叫我过来,可是有事吩咐?”韩英看着他。
周子舒点点头:“阿湘下午说的有关马市的事,让我很在意。你正好要给她买羊羔,便趁此机会派人去两州交界处打探一下,那里到底是什么情况,为何今秋马市才开,就会生出如此乱象。”
韩英向周子舒拱手道:“庄主放心,韩英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周子舒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你对我吩咐的事一向上心,可此次行动,只需稍加打探,点到为止即可,切不要孤军深入,以免惊动了天窗的暗桩,节外生枝。”
韩英点点头,但又随即皱起了眉头:“庄主帮王爷一手创立了天窗,可如今却要这般防备,想来可真是不值……”
“做事但求无愧于心,总是计较利害得失,岂不是日日要活在纠结痛苦之中。”周子舒淡淡笑笑,“我如今在病里,不便再直接插手政事,但对边境的事又实在放心不下,所以才要拜托你替我查一查。”
“韩英本就是庄主您的死士,就算为您赴汤蹈火,也万死不辞!”
“好好的,说什么死啊活的。”周子舒叹了口气,“毕叔走后,段鹏举一手遮天,我在天窗已无旧人可用,索性身边还剩下你,多少还能有些宽慰。”
韩英听他这样说,眼神不禁闪烁了起来:“韩英三年多前跟随庄主来到四季山庄,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承蒙庄主不弃,肯让韩英唤您一声庄主。只要您还在,四季山庄就没有断绝。”
周子舒闻言不禁苦笑一下:“毕叔走前,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只是庄主也好,王妃也罢,都不过是一个代称,我早已是行将就木之人,不过是守着这具残破之身,潦草度日罢了。”
“还请庄主切勿再说这样的话!”韩英的情绪变得有些激动,“有温公子在,一定可以治好您的病!所以请您务必爱惜自己、保重身体!”
周子舒的眼里泛上了一丝苦涩:“英儿啊,我知道你担心我,可这世上的病痛有千万种,有的治的,有些却治不得。但是你放心……”周子舒按了按韩英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我在这世间毕竟还有些牵挂,所以一时半刻,是死不了的。”
韩英的鼻尖一阵酸涩:“韩英还记得,四年前与庄主再见面时,您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可不过短短几年的功夫,就消磨成了这样……长庆宫,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英儿。”周子舒出声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这些话你我之间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务必慎言。”
韩英点点头:“庄主放心,英儿明白的。”
周子舒看着他点了下头:“好了,时候不早了,我在这里也待不了太久,山庄里没有旧人,庄底的密道只有你我知晓,你出去时务必当心。”
“嗯,庄主放心,您交代的事,韩英会办好的。”
周子舒有些欣慰地闭眼点了下头:“好了,去吧。”
韩英点点头退了出去,走出密室中的那一片灯火,周围便瞬时暗了下来。他从身上掏出一颗燕卵大小的珠子,黑暗里顿时便亮起了光。
他看着手里的明珠,想起方才与周子舒的会面,心里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将夜明珠按在自己的心口,感受到胸腔内嗵嗵的心跳,大口呼吸了许久,才终于渐渐平复了下来。
有时候记住一个人,往往只要一瞬间;可记挂一个人,却是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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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摸鱼来更新
阿湘:我爸在外面给我找了个后妈就不爱我了……
今天继续心疼一下痴心的英砸,还有阿湘和英砸不会有什么交集的,你们这群婆娘不要胡思乱想,可怜的小曹还拿着台本等出场呢
顺便,温大善人是用连锁药店和草药名字传递讯息的哦~不愧是你wink行👏🏻👏🏻👏🏻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11(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谢谢@sasuko @人间不值得 @花栗鼠 @LEMMM 几位姐妹的慷慨打赏,亲亲抱抱举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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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立冬后气候渐冷,难得这几日午后天气晴好,阳光斜照在繁花落尽后的小院里,洒下一地金黄,暖意融融的,倒也并不觉得萧瑟。
昆州的气候比晋州要和暖些许,周子舒自从来到四季山庄修养,每日按时饮食,调理内息,身体的确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也终于添了几丝血气。
他近日很喜欢坐在院中晒太阳,随手拿着一卷书,也不拘读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很是难得,像是在余生倥偬里侥幸偷得...
谢谢@sasuko @人间不值得 @花栗鼠 @LEMMM 几位姐妹的慷慨打赏,亲亲抱抱举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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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立冬后气候渐冷,难得这几日午后天气晴好,阳光斜照在繁花落尽后的小院里,洒下一地金黄,暖意融融的,倒也并不觉得萧瑟。
昆州的气候比晋州要和暖些许,周子舒自从来到四季山庄修养,每日按时饮食,调理内息,身体的确是比从前好了许多,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也终于添了几丝血气。
他近日很喜欢坐在院中晒太阳,随手拿着一卷书,也不拘读什么,只是觉得这样悠闲自在的日子很是难得,像是在余生倥偬里侥幸偷得了片刻闲暇,难得抓住了几天静好的岁月。
院门口忽然探出了一只小脑袋,周子舒抬头去瞧,发现对方闪了一下又缩了回去。
院中的侍女掩面笑笑:“是阿湘姑娘。”
顾湘果然又从门里探出头来,磨蹭着露出了半个身子:“王妃好~”
周子舒看她一眼,抿嘴笑了一下,继续看着手里的书道:“进来吧。”
阿湘背着双手走进门里,把藏在身后的食盒拿出来放在桌上:“我是来送东西的。”
周子舒瞟了一眼面前的食盒:“替你家主人跑腿啊。”
阿湘摇摇头:“不是主人做的,是我做的。”她说着打开食盒的盖子,将几样小点心取了出来,“主人说我昨日太过任性,为难了韩统领,还搅扰了王妃,让我想个法子道歉。可我想来想去,自己除了做吃的,也没有什么其他特长了,所以就做了几道小点心。韩统领的我已经送过了,这份是给王妃你的。”
周子舒看了一眼桌上的点心,焦糖花生酥、水晶马蹄糕、赤豆糯米芝麻团,都是小姑娘的口味,但看起来却也做得十分用心。
他瞧着顾湘笑了笑:“阿湘姑娘有心了。”
顾湘嘿嘿笑了一下,将点心往周子舒面前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你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我们王府有规矩,一应吃喝膳食,需得试过毒后方能让主子入口。”一个侍女在旁边说道。
顾湘“啊?”了一声:“怎么这么多规矩啊?”
眼瞧着太监就要把那糕点端去验毒,不想却被周子舒中途拦了下来:“阿湘姑娘一番好意,几块糕点而已,不用验了。”
“可是……”
“好啦。”周子舒放下书,自顾自从小碟中拈了一块焦糖花生酥出来,“这里不是王府,不必死守那些规矩。”
他说着将酥糖放到嘴边咬了一口:“好吃。”
顾湘一张脸顿时笑开了花:“好吃吧!我最擅长做这道花生酥了,还有栗子糕!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主人却不让我做栗子糕给你们吃。”阿湘有点失望地说道。
周子舒闻言不禁笑笑:“你主人在栗子糕上吃了大亏,只怕以后都不会再想见到这玩意儿了。”
顾湘有些好奇地看着他:“为什么啊?他以前明明还挺喜欢栗子糕的?”
但周子舒只是忍着笑,将剩下的半块酥糖放下:“这个我不告诉你,想知道原因的话,你自己回去问他。”
“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故弄玄虚啊……”阿湘不禁撅起了嘴,“我主人整天嫌弃我脑子笨,我要是问他的话,他肯定又要让我猜。”
“阿湘姑娘小小年纪,就跟着你家主人学了一手这样好的厨艺,又怎么会笨呢?”
可阿湘只是撇了撇嘴:“我的厨艺才不是跟他学的呢,王妃你不知道,我主人小时候做饭,可难吃了……”
“哦,是吗?”周子舒不禁有些好奇,“阿湘在温公子小时候便跟着他了?”
“嗯。”顾湘点了点头,“我从打记事起就跟着主人了,那些年江湖动乱,民不聊生,主人自己还是个孩子,就带着我四处漂泊,有好几次他差一点就把我丢掉了,可到最后却又总是舍不得……”她说着想起了过去的辛酸,眼眶便有些红了起来。
周子舒从前只觉得温客行浪荡轻浮,可身上却总有种浮浪与沉着之间的矛盾感,不想今日才知道,他过去也曾有过一段艰难求生的岁月。阿湘虽未明言什么,但周子舒也可以想见,那样兵荒马乱的年景里,一个男孩带着一个孤女,要在江湖上生活下去,会有多么地不易。
与其说温客行身上的不羁是他的伪装,倒不如说那是一种历尽世态炎凉、勘破红尘之后,自然而然表现出的一种玩世不恭。人生苦短,朝不保夕,便索性及时行乐。越是在乱世里,便越能看到人心的诡谲。杀戮、征伐、撕扯、争夺……这世道太平了也满共没有几年,兵燹天灾人祸,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都早已在一次次的欲望缠斗中变得千疮百孔,如今看似升平的气象,也不过是在破窗上糊了一层薄若蝉翼的宣纸,经不得半点雨打风吹,只要用手指轻轻捅一下,便破了。
周子舒不禁叹了口气,拉着阿湘在自己身边坐下:“去者不可追,人们总说过去的事便过去了,虽然这句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但的确,凡事总要自己想开些,珍惜眼前才是正理。”
阿湘看着他,像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笑嘻嘻了起来:“其实我想得挺开的,每天吃吃喝喝玩玩闹闹也挺好,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的好东西,干嘛非要把以前不开心的事情揪着不放呢?”
周子舒笑了笑:“是啊,阿湘说得对,人生不满百,总怀着千岁愁、又能做什么呢?”他脸上虽然笑着,可眼里却满是一种莫名的悲伤和怅惘。
所幸顾湘也没有注意到周子舒的异常,她被桌上的那本书吸引了注意,便把脖子扭了一下,歪着脑袋去瞧那摊开一半的纸页。
“你在看什么书啊?”
周子舒回过神来:“哦,是李太白的集子。”
“李太白是谁啊?他长得很白吗?”顾湘一脸天真地眨了眨眼睛。
周子舒不禁被她逗笑了,没想到温客行整日掉书袋,却养出了个完全不通文墨的小丫头来。
“人家可不是因为生得白才叫太白的。”
“我才不管他白不白呢。”阿湘掖长了脖子,在密如黑蚁般的小字里找着自己认识的几个,“长相思、在长安……络……络什么?”
“络纬秋啼金井栏。”周子舒帮她接续道。
顾湘挠着自己的头发:“这是什么意思啊?”
“大概便是讲,秋夜里小虫在栏边啼叫,月光照在竹席上的情景。”
“啊?”顾湘听着不禁皱起了眉头,“那这场景该有多凄凉多孤独啊。”
“是啊。”周子舒看着纸上的墨字,“守着月光独对长夜,该有多么孤独啊……”
顾湘顺着竖行一路看下去,只觉得一页纸上也没几个自己认识的字,便兴致尔尔地将方才的好奇丢了过去。
有小宫女来禀告说王妃昨日赏给湘姑娘的昆州特产已经送到了温客行处,阿湘果然还是孩子心性,谢过了周子舒,便立即兴高采烈地去了。
一时间嘈杂的小院瞬时又安静了下来,日头西斜,周子舒看着桌上摊开的书卷,眼光落在顾湘方才并未读完的几句诗上,不禁有些怔怔的。
他想起初次在重明殿中见到温客行的情景。过去的几年间,他每隔三个月便吞下一颗三生两季花的种子,用自身精气来抵抗毒性摧残,消耗一身气血,所以才变得日渐羸弱。
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几个真正见过三生两季花的人,就算在古书中一时见到,也只是一知半解,所以断然不会将周子舒的病与中毒联系在一起。
可温客行是神医谷的后人,对三生两季花,自然是比其他人了解许多。周子舒初见他时,只觉得此人外表端方如玉,可眼神却亦正亦邪。要说他师父秦怀章早年和神医谷是有些交情的,可周子舒看着温客行,却一时难以分辨此人是敌是友,只好硬着头皮勉力应对。
若他像其他大夫一样诊不出什么,那自然是皆大欢喜。可若是他真的发现了其中原委,周子舒在心里自然也准备了另一套说辞。
可令周子舒没有想到的是,温客行在号过他的脉息之后,却完全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长相思”。
他明明知道自己是中了三生两季花的毒,为什么偏偏要编出一套阴毒鬼的说辞?说周子舒中的是什么阴毒鬼高芳的“长相思”,不着边际又虚无缥缈,可除了这毒的来由,其他病情症状却又句句属实。
“长相思,摧心肝”……三生两季花的毒素在体内游走,确实是会催伤心肝,他便是为着这个缘故,才会顺口胡诌出什么“长相思”之毒吗?周子舒实在是看不透温客行这个人。
此人心机深不可测,表面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内里却总让人觉得他好像永远在算计着什么。可面对周子舒时,又往往有那么一瞬间显得十分赤诚,只叫人琢磨不透。
照理说这样一个心思深沉之人,本不该教出顾湘这样一个天真得不谙世事、甚至是有些不合时宜的小丫头,可世事就是这般奇妙,这样一个身上笼罩着重重迷雾、内心如一潭沉水的家伙,顾湘从小生活在他身边,却成长得那般干净通透。仿佛她所经历过的所有痛苦和黑暗,都叫身边那个叫温客行的人给吸走了似的。
周子舒越想,便越觉得这个人实在是令人费解。
他只是晋王请来给王妃看病的大夫,却敢深夜在梅园中对周子舒出言调戏。他们明明才见面不久,说句相识都显得过分亲近,可温客行却说他想要周子舒活下来。
活下来……周子舒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世人谁不想活,可若是有人一心求死,那便是这世上再没有让他活下去的理由。
他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可温客行却还想要他把这个笑话再延续下去。这个人到底是有多么地大言不惭,周子舒心里很是不屑。
他说要让周子舒开心起来,便每天换着花样给他做吃的,好好一个妙手回春的大夫,却偏偏甘愿在这里当个厨子。
周子舒搞不懂他,索性便由他去了。可等有一天忽然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的生活里已经处处都是温客行的影子。他一日三餐吃他做的东西,茶水里有他添的草药,洗漱有他配的药汤,每天夜里还要点着温客行的安神香入眠……
他每隔三日给自己请一次脉,次次都说些安心养着,不要劳神,心情和缓才能痊愈的废话。
周子舒的病其实不需要吃什么药,他只是因为三生两季花虚耗了太多气血,只要不再吞那些花种,慢慢的便也好了。
温客行很聪明,说的做的样样讨巧,如此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周子舒到了冬天,把一颗剧毒的花种捏在自己指尖转了又转,忽然就下不定决心吞下去了。他服了三年的毒,虽然被自身精力气血消解多半,但没有解药,到底还是残留着一些毒素累积在五脏之中,长此以往,已然是难享常人之寿,若还一味不知悔改,继续把那种子吃下去,油尽灯枯也是迟早的事。
周子舒本是一心求死的,四年前一朝错踏,走上一条不归路,如今上愧父母师长,下负同门故交,可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却又不是别人,全都是周子舒自己的选择。
他无人可恨,便只能怪罪自己。无人可怨,便只能折磨自己。他在暗中帮晋王一手创立天窗,既揪出了朝廷蛀虫,也残害了不少忠良。他是青鸾别院里缠绵病榻的王妃,也是赫连翊背后不为人知的谋士,他总想着拼尽一身支离病骨,总还能换回些什么,可到头来,却全都成了往事不可追。
周子舒啊周子舒,你以为自己是在救天下苍生,可到头来,手上染的却全都是自己人的鲜血。你连身边的人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救万民于水火,扶大厦于将倾?可笑,真是可笑……
周子舒一个人坐在梅园里,喝着刚刚挖出的烈酒。今夜没有人再来打扰他,他终于可以一个人喝个痛快。
他想起自己十五岁那年,师父骤然离世,四季山庄摇摇欲坠,他与毕长风力排众议,将秦九霄推坐上庄主之位。秦怀章十四岁的独子撑不起偌大的四季山庄,周子舒牵着师弟的手,替他擦去脸上的眼泪:“别担心,我帮你。”
他与九霄定下了婚约,好似没有什么能比这样的关系更加牢靠。九霄把他当哥哥,他也一直把九霄当弟弟,可是从今往后,他们却要以另一种完全不同的身份,彼此支撑着走下去。
他以为自己能陪着九霄走很远,却不想才一年的光景,秦九霄就离开了。
周子舒接替自己的师弟成为了四季山庄新的庄主,可之后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他便成了赫连翊的世子妃,没过多久,便是王妃了。
他总以为自己会是先走的那个,但却被迫看着所有的亲近之人全都离自己而去,最后只剩下一个被抽干了心脉气血的周子舒,在偌大的长庆宫里奄奄苟活。
“子舒,你这一走,永生永世,都不要再踏进长庆宫里,记住了吗?”母亲将周子舒送上去往昆州的马车,摸着他的小脸叮嘱道。
周子舒眨着眼睛看着她:“娘亲,表哥说过段时间还要接我回来呢。”
“不!”宁安郡主将周子舒一把抱在怀里,“别回来、永远都别回来!你就待在四季山庄,好好待着,听秦庄主的话,不要再和这晋王府的人有任何联系。”
“那我以后都不能见表哥了吗?”
宁安郡主叹了口气,摸着他的头说道:“子舒,母亲给你选了一条去往人间的路,从今以后,便只管往前走,不要回头。若回来了,这长庆宫,便是要吃人的……”
“那母亲何时来找我?”周子舒拉着宁安郡主的衣袖。
母亲眼含泪水握住了孩子的双手:“你先去,母亲随后……便赶上了。”
周子舒知道自己的父母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他什么都记得,什么都明白,可唯独忘了母亲在临走前叮嘱的一句话:长庆宫,是会吃人的。
秦九霄接替庄主不久,四季山庄大局初定,周子舒便收到了赫连翊的信件。时隔多年再见,周子舒总觉得赫连翊的眼神快叫他认不出,他想叫他表哥,可思量再三,还是只叫了句“世子爷”。
赫连翊盯着他看了一会:“子舒,你长大了。”
“已经十年了。”周子舒看着赫连翊,觉得他的眼神令自己感到陌生,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
“十年过去,你就不愿再叫我一声表哥了吗?”
周子舒想起母亲十年前的话,嘴唇哆嗦了许久,可就是不知该说些什么。他们的音信在周子舒去到四季山庄的第二年便断了,音书互绝已久,此时相见,也早已不复当年心境。
周子舒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赫连翊,其实他一开始就不该来见他的,可心中却又总是不忍。他看到赫连翊的信,眼前便总是浮现起他当年在黎淳殿前长跪不起的身影。
那是从小抱着自己,哄他吃饭睡觉,教他读书写字,陪他嬉闹玩耍的表哥啊。他小时候叫他世子哥哥,稍长时唤他表哥,一别十年,再见面时,却只能叫一声冷冰冰的“世子爷”。
你要一直往前走,别回头,长庆宫是会吃人的……
可赫连翊却一把抱住了他:“子舒,老师走了……”他在他肩上痛哭流涕,周子舒轻轻拍抚着他的脊背,就像小时候赫连翊对自己那样。
“是我没用、是我没用啊……”赫连翊痛心疾首的样子,一如十年前在黎淳殿前的模样,“当年我救不了你的父亲,如今也救不了老师,子舒、你说这世间,还有像我一般窝囊的世子吗……”
周子舒看着他,两行清泪便不自觉地从脸上流了下来,他嘴唇动动,唤了他一声“表哥”,从此,便万劫不复。
周子舒靠坐在已经抽芽的梅树下,身边滚落着四五个空掉的酒坛。他其实没想喝这么多的,只是想起往事一时伤感,便不知不觉一坛又一坛地喝了下去。
一双皂底黑靴走到了他的眼前,周子舒抬起头,借着月光打量着来人的模样。他觉得自己大概是醉了——
“你又要来抢……嗝~”周子舒打了个长长的嗝儿,表情拧巴了一下,“抢我的酒喝吗?”
温客行蹲下身看他:“你醉了。”
“我醉不醉的,关你、关你什么事?”周子舒翻了个身,丝毫不顾及形象地靠在树下睡了起来。
温客行叹了口气,伸手去拿他手里的酒坛,却被周子舒一巴掌打了回来:“你别动~!”
“好好,我不动。”温客行陪着他在树底坐了下来,“你到底在这园子里藏了多少酒啊?”
周子舒闻言坐起身子,转过脸来看着温客行,然后狡黠一笑:“我告诉你个秘密……”他把嘴唇靠近温客行的耳朵,呼吸轻轻喷洒在对方脸侧,“这靠墙的每一株树底下,都埋着一坛好酒,是我和九霄一起……嗝~一起藏的。”
他像个恶作剧得逞后的孩子,笑得有些开心,可之后笑着笑着,就忽然神色一滞,眼睛一翻,然后便倒在温客行肩上睡着了。
温客行拔出自己方才趁周子舒不备扎在他颈侧的银针,伸手搂住了他的肩膀,任由他靠在自己身上。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
“你知道吗?”温客行轻轻贴着周子舒的额角,“这世间原本有个最孤独的人,他像只孤魂野鬼,漂泊无依,四处游荡……可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和自己一样的孤独的人,便突然觉得,原来孤独,也可以是一件、不那么孤独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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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倾心也不全是见色起意,只是一颗孤独的心,被另一个孤独的灵魂打动了而已……
温客行和阿湘没有在鬼谷长大,但侥幸逃脱鬼蜮之后,现实人间又何处不是魑魅魍魉。至于老温是从哪里把阿湘捡回来的,这里的设定真的蛮残酷的,忍不住还是想剧透一下——是岁江南旱,衢州人食人。一条人命能救一条人命,一只叫一锅的狗子,也可以换一个小女孩的命。
我搞CP一直都私设如山,就继续让我放飞自我吧,要是之后感觉笔力有限实在交代得太隐晦的地方,我就按照剧情进度写点小作文分析一下。如果私设给哪位姐妹带来任何不适,只能说句抱歉了,同人创作动笔的那一刻,就已经是ooc了🙉
李翰林的《长相思》在这里和俩人真的很搭——
长相思,在长安。
络纬秋啼金井阑,微霜凄凄簟色寒。
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
美人如花隔云端!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渌水之波澜。
天长路远魂飞苦,梦魂不到关山难。
长相思,摧心肝!
阿絮啊,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柳絮本该随风飘扬的,跟天涯浪子、无根行客走吧😭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12(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灰常感谢@臭桂魚 @东北腐宅要美白 @人间不值得 @翰林风月 @花栗鼠 @金色飞贼 几位姐妹上一章的打赏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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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温客行将周子舒抱回了房里。小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冬风吹过树木干枯的枝丫,把最后几片黄叶卷进无边的黑暗,掩盖住房门“吱呀”开合的一点声音。
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周子舒睡着后并不老实,一路上在温客行怀里钻来钻去,还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几次差点就被巡逻的卫士发现了。温客行只好带着他躲进角落,一手捂着周子舒的嘴,另一只手揽着...
灰常感谢@臭桂魚 @东北腐宅要美白 @人间不值得 @翰林风月 @花栗鼠 @金色飞贼 几位姐妹上一章的打赏呀,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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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温客行将周子舒抱回了房里。小院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影。冬风吹过树木干枯的枝丫,把最后几片黄叶卷进无边的黑暗,掩盖住房门“吱呀”开合的一点声音。
许是因为醉酒的缘故,周子舒睡着后并不老实,一路上在温客行怀里钻来钻去,还嘟嘟囔囔地说着梦话,几次差点就被巡逻的卫士发现了。温客行只好带着他躲进角落,一手捂着周子舒的嘴,另一只手揽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这样的感觉不禁让温客行觉得有点熟悉,只不过上一次的周子舒可没有这般乖顺罢了。
他头枕在温客行肩上,脚下虚浮,神志不清,便索性全然倚着他。他被温客行捂着嘴,感到一阵憋闷,脑袋不安分地在他肩窝里蹭来蹭去,一双眼睛紧紧地闭着,眼珠却在眼皮底下转来转去,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看得温客行心里一阵瘙痒。
侍卫们早已经走远了,但温客行却不想放开他。周子舒的身上有淡淡的冷梅香气,那是长期服用三生两季花的结果。明明是开出妖冶红花的剧毒,却偏偏有着凌冽寒梅的味道。周子舒吞下的那些花种仿佛在他腹中生了根发了芽,连带着也把冷梅的香气淬进了骨血之中。那香味幽幽淡淡,似有若无地缭绕在鼻尖。仿佛是被那毒花下了蛊,温客行低下头凑近了周子舒,想将那花香再闻得明白一点。
“……九霄。”
“什么?”温客行愣了一下,却不想周子舒迷迷糊糊地就搂住了他的脖子。
“九霄……对不起……”
“九霄?”温客行重复了一遍他嘴里念叨的名字,“你这样折磨自己,便是为了那个叫九霄的人吗?”
周子舒沉浸在了梦里,没有回答他。
温客行看着周子舒,不禁叹了口气,弯腰将他打横抱起,静静往怀中之人的住处走去。
他帮周子舒脱掉外面沾了灰的衣袍,又替他盖好被子。温客行拿着周子舒的外衣站起身,稍稍一抖,一只巴掌大小的铁铲子便掉了下来。
周子舒在睡中听到东西落地的声音,似乎是嫌吵,皱了皱眉头在床上翻了个身,面朝墙里又睡了过去。
温客行将那铲子捡起来,放在了周子舒一觉醒来就能看见的地方,临走时又往铜炉里添了一把熏香,掩盖住了屋里若有若无的酒味。
或许他本来就该是个过客,路过人家门前,捡了别人不慎丢下的东西,欣赏叹息一番后,终归还是要还回去,就像周子舒的那把小铲子一样。
他们的年岁不算很大,可温客行却只恨自己认识他太晚,又觉得周子舒这前半辈子过得也实在太着急了些,不过将将弱冠,却仿佛已将三千因果轮回了数遭,看破红尘一心寻死,任世间再有万种风情,也只是佁然不动,无心理会了。
顾湘清早打了洗脸水给温客行送去,却发现他家主人正坐在桌前,聚精会神地写着什么。
“主人,你是早起了还是没睡啊?”顾湘看向温客行手边厚厚一摞纸笺,叹了口气,“看来是没睡了。”
温客行搁下笔,看着窗外熹微的天色,微微眯起了眼睛。
“主人,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呢?”顾湘将棉帕浸在水里。
温客行敛回自己的目光:“我在想,若是一个人,看起来什么都有了,却总是不开心,要怎么办呢?”
顾湘歪着脑袋想了想:“那肯定是因为他有的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把他想要的东西拿给他,不就好了吗?”
“可若是他想要的东西拿不来呢?”
顾湘将打湿的棉帕慢慢拧干,似是无心地说道:“既然拿不来,那就带他去找啊。”
“带他去找……”温客行回味了一下顾湘的话,不禁笑了,“你这丫头,肚子里没有几点墨水,嘴上倒是一套一套的。”
顾湘嘿嘿笑了一下,将手里的帕子递给温客行:“主人,你说的那个不开心的人,是谁啊?”
温客行接过她手里的东西:“没什么,随口问问罢了。”
顾湘“哦”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在说那个……晋王妃呢……”
温客行不禁停下了动作,抬眼看向顾湘。小丫头用手指拨弄着水里的药草,背对着温客行说道:“我觉得他好像总是很不开心的样子,虽然脸上笑着,可那笑就像冬天里的花儿似的,只绽放一下,没多久就败了。”
温客行把棉帕放到手边,叹了口气:“众生皆苦,有的人看起来,未必是表面的样子。只是面具戴久了,有时连自己都忘了。”
“你们这些大人啊,整天就喜欢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顾湘跪坐在温客行对面的竹榻上,“主人,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怎么,想回家了?想回就自己回去。”温客行慢条斯理地整着桌上的笺纸。
可阿湘却摇摇头:“我不回去,主人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这里不比外面,能由着你撒泼胡闹,一言一行都要讲规矩守礼节,一两日便罢了,长此以往,只怕你是受不了。”温客行对她说道。
顾湘面露难色地“啊”了一声,尾音扬起来:“主人,你不会真就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吧?那个王妃的病真就那么难治吗?”
温客行看着手中的纸笺,略一沉吟:“他的病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却实在令人棘手。”
顾湘似懂非懂地看着他:“主人你医术那么好,还有治不了的病吗?”
“心病还须心药医,他若是自己想不开,任凭我费尽心机,也只能是于事无补。”温客行叹了口气,眼底泛起几分惆怅。
他眼见着走出长庆宫的周子舒,在四季山庄一点一点地有了颜色,变得愈发鲜活。他发现对方的脉象一点点地强健起来,知道他没有再吃那些花种,心里便觉得一阵欢喜。可饶是这样,周子舒的心里仍是苦的,他一个人在梅园喝酒,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他醉后念叨着那个叫九霄的人,或许是他的执念与心魔。温客行不知道他们的过往,但他却知道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他变着法儿地做吃的哄周子舒高兴,弄各种小玩意儿让他开心,可任凭怎样费尽心机,周子舒也还是那盏摇摇欲坠的琉璃灯,仿佛是破了底的水缸,任凭温客行放再多东西进去,迟早也是要漏得一干二净的。
周子舒活得太苦,他把自己的心剖开了一个洞,仿佛是为了疏解内里的煎熬,要那里一直流血一直痛苦。
他不愿意把自己心里的窟窿填上,如今温客行在时,还能用各种法子吊住他的气力,可若是他将来走了,周子舒便又会变回长庆宫里金装玉裹的美人灯,守着漫漫长夜,一点点熬干灯油,耗尽自己的气血……
可笑晋王还一直指望着有神医谷传人在,就能治好周子舒,他为他遍寻天下名医奇药,却不知周子舒只是在故意自残。
周子舒与温客行都是这世上极孤独之人,他们很像,可又不太一样。温客行九岁没了父母,漂泊在腥风血雨的江湖上,历尽人间沧桑,看透世态炎凉,无人怜他无人帮他,他便无所不用其极,疯狂攫取着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带着顾湘走南闯北,聚集起神医谷散落四方的弟子徒众,巧舌如簧费尽心机,让他们都为自己所用,然后一点点地积蓄力量,只为了达成他心中最为偏执和疯狂的那个目标。
可周子舒却像与温客行反过来了似的,一个是一无所有,所以什么都想要,可周子舒原本什么都有,却眼见着自己失去所有。他从前应当是很快乐的,生活在这样美的四季山庄里,有亲人有朋友,有人关心他有人爱他,他每天习武读书,和师兄弟们玩耍打闹,与那个九霄在梅园中藏下一坛又一坛的好酒。
温客行不知道他们那些过往的岁月究竟有多么美好,可眼瞧着周子舒如今心灰意冷的样子,便可以想见,物是人非里,给了他多大的打击和折磨。
他看起来是那么地孤独、那么地悲伤,清冷的眼睛里盛着三千弱水,只微微荡漾一下,便也在温客行心里激起了层层涟漪。他选择立在血海里缓缓沉没,温客行则是在里面拼命浮沉。他们在苦海中相遇,身边空无一人,只有无边血色。温客行想拉着他游出这片炼狱,可一抬头才发现,自己要去的地方,只会比眼前的地狱更加黑暗……
他本可以一往无前地继续往那黑暗游过去的,可周子舒却成了他计划里的变数。
周子舒今日又睡过了头,他觉得自己像是受了诅咒,每次在梅园喝酒都会被温客行搅扰,而每次遇到温客行后,第二日便都会睡过头。
他对昨晚的事印象很淡了,只记得见到温客行不久后他便莫名其妙睡了过去,而在睡着之前……周子舒翻了个身,看到放在枕边的那把小铲子。
是夜,周子舒一个人在墙底的梅树下走动,发现那里的土壤已然有过翻动的痕迹。他沿着围墙一棵棵地检查,发现全都是如此。
周子舒不死心,又在树底下刨了起来,他藏在那里的酒,果然是全都没了……
“可恶……”周子舒把铲子狠狠插在地上,嘴里咬牙切齿,“温客行,你这个王八蛋!”
“背后说人可不好哦。”有些人不负所望,又一次阴魂不散地出现了。
周子舒回过头去狠狠地看着他:“你把我的酒呢!”
“喝了。”温客行挑了下眉毛,似乎是故意气他。
周子舒从地上站起来:“你放……”他忽然意识到差点脱口而出的字眼似乎不大文雅,于是连忙变了口气,“这里可有几十坛酒,你蒙谁呢!”
“原来王妃在这里藏了几十坛酒啊?”温客行故作惊讶道,“那要是都喝下去了还了得?温某白日里费尽心思为您调理,不成想王妃日日夜间都要跑到这里来偷酒喝,您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岂不是白费了温某一番心意?”
“温客行!”周子舒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从嘴里挤出这三个字来。
面前的人依旧是那副不着正调的模样:“你叫我的名字,怎么叫得这么好听啊?”
“真有你的哈……”周子舒用手指着他,“你给我等着……”他的语气十分愤怒,可放出的话却并不怎么狠辣。
温客行看着他笑了笑,突然伸手去碰周子舒的头发。
“你做什么?!”周子舒下意识就要闪到一边,却被温客行一把按住了脑袋。
“别动。”他从他发间摘下几根枯草,又把周子舒脸颊边的一点灰土用指腹抹掉,“把自己搞得像只小花猫,就为了到这里来偷口酒喝。”
周子舒一把打掉他的胳膊:“本来就是我的酒。”
“不遵医嘱,夜饮冷酒,不是偷喝是什么?”
周子舒翻了个白眼,嘴里“切”了一声。
温客行看着他耍脾气的样子,不禁笑了出来:“好了,别生气了,你的酒我一坛也没动。”
“那你还给我。”周子舒伸手向他讨要。
不想温客行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掌握拳,包在了自己的手心里:“你放心……”
“别碰我!”周子舒想把自己的手挣出来,可不想温客行的力气极大。
“你的那些酒,我先帮你存着。”温客行终于在对方要动手打他之前放开了他,“等你病好了,我便还给你。”
“我已经好了,你现在就还给我。”周子舒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可温客行只是笑了一下:“头前在大夫面前装病,现在又在我面前装没病,你是觉得天下医者皆为庸碌,还是就喜欢骗人好玩儿?”
周子舒偏过脸去不再言语。
温客行叹了口气:“想要我让你喝酒也不是不可以。”
周子舒果然回头看他。
“只不过……”温客行卖了个关子,眼里笑盈盈地瞧着他,“只不过你得把那些三生两季花的种子交给我。”
“你做梦。”周子舒一口便回绝了他,“我凭什么要交给你?”
“就凭我是你的大夫,就凭晋王千里迢迢地把我请来给你治病。如今刚刚把你的身子调理地略有起色,你若是兴致来了又磕一粒下去,只怕我的小命,可就不保了。”温客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王妃的心肠这样好,连丫鬟太监都一一怜惜,怎么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呢?”
周子舒翻起眼睛吐了口气:“装模作样。”
“样子是装的,可话却是真的,若温某因为治不好病,有一天真的被晋王砍了,王妃午夜梦回,难道就不会感到一丝歉疚吗?”
“温客行。”周子舒看着他,“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就算你是被强行带到了王府,可凭这样巧舌如簧的本事,随意应付几句,想要脱身也并非什么难事。可你却偏偏选了一条最危险的路,宁愿惹祸上身也要留下来,你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就真是为了给我治病吗?”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我是个江湖游医,谁给钱多我便替谁办事,有什么不对吗?”温客行笑着看他。
周子舒很不屑地笑了一下:“可我瞧着你怎么也不像个贪财的人。”
“我是不贪财。”温客行说着凑近了周子舒,压低了声音道,“可我好色啊……”
上一次周子舒问起这件事,就被对方一番调戏掩了过去,他这回可不会再上温客行的当,听见面前的人口出狂言,也只是站在原地冷笑了一声,静静看着他:“你是算准了我不会跟你计较,还是真当我会相信你的鬼话?”
温客行看着他,不由得无奈笑笑,叹了口气说:“也罢,你若是带我去个地方,我便把什么都告诉你。”
周子舒看着他,眼里不禁泛起了疑惑。
“你别多想。”温客行连忙解释道,“这山庄后面,应当就是历代前辈的墓地吧,我在那附近转了许久,可后山一草一木皆有阵法,稍不留神便会触发机关,我怕惊动侍卫,所以一直不敢靠近。今日正好你在这里,便带我过去看看吧。”
周子舒还是有些不明白:“你让我带你去墓地做什么?”
温客行抿嘴笑了一下:“当然是上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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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应个景,叫温客行也去上个坟叭🌚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14(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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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温客行的眼中落下了一滴泪,但也仅仅只那一滴,滑落得极快又极轻,若不是恰巧砸在周子舒的手上,那转瞬即逝间化作泪水的伤痛,就仿佛并不存在过。
周子舒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毁誉得失不由己,但是非对错自在人心。神医谷当年遭此飞来横祸,实乃江湖动荡、人心贪欲所致。如今时过境迁,甄老谷主与你父母当年是否与琉璃甲真有瓜葛,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早已无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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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温客行的眼中落下了一滴泪,但也仅仅只那一滴,滑落得极快又极轻,若不是恰巧砸在周子舒的手上,那转瞬即逝间化作泪水的伤痛,就仿佛并不存在过。
周子舒深吸一口气又吐了出来:“毁誉得失不由己,但是非对错自在人心。神医谷当年遭此飞来横祸,实乃江湖动荡、人心贪欲所致。如今时过境迁,甄老谷主与你父母当年是否与琉璃甲真有瓜葛,人人心中都有一杆秤,早已无须评说。你说世人皆凉薄,错毁神医谷却就此闭口不提,时间或许是会掩盖他们的卑劣与错误,但却不会磨灭神医谷传承百年的济世美名。天窗为了找你遍寻九州,为的,不也是神医谷传人的名气与声望吗?”
温客行抬眼看着他,样子竟像是赌气似的:“用我时视作庖丁伙夫,不用时则弃如敝履,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周子舒瞬间便甩开了他的手:“我安慰你呢!在这儿给我耍贫嘴……”他一时竟不知温客行到底是缓过来了还是装的。
然而对方只是红着眼睛撇过头去:“你方才亲口说把我当厨子,如今还想耍赖不成?”
周子舒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这个人啊,还真是不能给一点好脸色,否则立马就要蹬鼻子上脸。”
他说着便要折身往回走,温客行却叫住了他:“来都来了,你不在秦庄主墓前拜一拜再走吗?”
周子舒停住了脚步,仰头看着天空许久:“草木飘零落,不敢见故人。我还是算了吧……”说罢叹了口气,往来时的小路走去。
温客行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墓碑,秦怀章位于中间,旁边一左一右,分别是他的夫人和儿子。
“亡弟秦公讳九霄之墓——兄周氏子舒立。”
原来他梦里心心念念呼唤的那个人,是秦怀章的独子、他的师弟啊……
温客行看着秦九霄的墓碑,不禁苦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转身跟着周子舒往回走去。
周子舒感到温客行从背后递了件东西给他,转头一看,原来是那块手帕。
“做什么?”周子舒回头看他。
温客行的眼神略显无辜:“你不用再给我系上吗?”
“你喜欢戴着这个?”周子舒的眼光在对方手脸之间逡巡了一下。
温客行很会顺杆爬,立马就把那东西收了回去,飞快地摇了摇头。
周子舒轻笑一下,走至山石前打开了机关。
轻云蔽月,树影朦胧,原本浑然一体的石壁缓缓震动,自山脚下豁然洞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入口,将月光投映的树荫人影,一瞬间全都吸了进去。
“走吧。”周子舒开口说道。他向那黑洞走去,可身后却莫名吹起一阵冷风,扬起了周子舒的头发。他回过脸来看向远处,只有影影绰绰的松柏在轻轻摇荡。
隆起的坟丘掩映在婆娑的树影之后,周子舒在转过身的一瞬间,便忽然觉得那些盖在逝者身上的黄土,好像全都压在了自己肩上。
九霄和师父就站在那里看着他……
“子舒,我受你父母所托,本应好好照顾你,可无奈天命有数。为师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孩子,只是我这一走,四季山庄必有一大劫,为师不想让你卷进那些是是非非里,更不想你为着这儿把自己困住。你们之后若是撑不下去,便把山庄封了,天大地大,找个想去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着……”
“师兄,你真的要去见晋王世子吗?……我知道他是你的表哥,可你都这么多年没回去过了,突然一走,我有些担心……谁说我害怕了?你还能一走了之不要我了不成?要是你不回来,我就去找你……”
“少庄主听闻周师兄被蛮族围困潞城,带领庄中人马前去救援,生死未卜!”
“你们四季山庄这些年,凭借着机关雀和各路暗探,可是在江湖上搜集了不少消息。秦怀章一死了之,如今他儿子也没了,那兄弟们心中的疑惑,可不是要向你这个大弟子来讨了?”
“秦老庄主不在了,秦九霄也死了,四季山庄嫡脉已断,你要拿什么去护住剩下的人?你以为那些在山庄门口挑衅的暴徒,今日走了,明日便不会再来吗?表哥能救你一次,可世子府兵总不能日日守在这里……”
“庄主,我们明白你的难处。只要同门故人还在,即使离开昆州,我们四季山庄的香火,便永远不会断绝……”
周子舒的心口蓦地一痛。
“你没事吧!”温客行见他脚下突然一个趔趄,连忙伸手扶住了他。
然而周子舒却只是抓着胸口摇了摇头:“我没事。”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温客行说着便去抓对方的手腕摸脉象,可却被周子舒挡了回来。
“我都说了我没事了!”他跌跌撞撞地走进密道,样子失魂落魄的,温客行连忙跟了进去。
入口的石门缓缓关闭,他借着一点月光,终于在最后一刻抓住了周子舒的手。对方没有拒绝他,只是自顾自地一路向前走去,仿佛身后拉着的人并不存在似的,脚下的步子越来越快。
温客行不知道周子舒究竟是怎么了,但却明显感觉到他现在极其不对劲。呼吸急促、脉象跳突,似乎全身的气血都在往上三路涌动,可表面上又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这是受到刺激后快要入魔的征兆,可方才一切明明都很平静,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才会让他产生这么大的反应?
但现时情况已经不允许温客行想明白这些了,周子舒体内余毒未清,此时内里气血翻涌,正是催动三生两季花毒素游走全身之时,若是任由他情绪激动下去,只怕一时急火攻心,毒入五脏彻底伤了肺腑,便是真的为时已晚了。
得让他快点平静下来……温客行来不及想太多,下意识便一收胳膊,将周子舒拉进了自己怀里,他在他背后灵台、神道几处大穴点了几下,温声安慰道:“好了好了,没事了……”
他轻轻摸着周子舒的头,在对方耳边说道。
周子舒被方才点的那几下穴道顿住了气血,此时情绪渐渐回稳,深深吐出几口气,然后便感到腹中有一阵焦灼袭来,伴随着滚烫的热流冲上喉管,猝不及防便喷出一口腥甜的热血,身子在温客行怀里陡然一颤,把对方直撞在了身后的石壁上。
温客行感到自己背后的石块莫名其妙凹下去了一点……
“不好,是机关!”他心下暗叫不妙,利箭破空的嘶鸣声瞬间便从甬道深处传来。
温客行听到那声音,下意识地便转了个圈将周子舒护在怀里。他感到一根飞箭几乎是贴着自己发顶飞过,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凭借听觉勉强躲避,可这样根本撑不了太久。
又有几簇箭矢飞来,温客行的手臂蓦然一痛。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在这里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扎成筛子的时候,周子舒终于从温客行怀里挣扎出了一只手来。
“你要死啊抱那么紧!”周子舒在墙上奋力拍了一掌,“老子要被你勒死了!”
到处乱飞的暗器忽然就停了……
温客行抱着周子舒,站在原地不住地喘着粗气。他们这个姿势维持了许久,温客行低下脸,便能感觉到周子舒正在仰头看着他,鼻尖的呼吸喷洒在对方的嘴唇上……
他只能在黑暗里模模糊糊看到周子舒的一点轮廓,可对方的样子却像是刀刻斧凿般印在了他的脑海里。温客行几乎能想象出周子舒此刻的每一个表情,他那双极黑极亮的眼睛,一定是在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俊秀好看的眉毛微微蹙着,有点困惑又有点懊恼,睫毛一眨一眨的,薄唇抿成一线,可又微微露出一点缝隙……
温客行下意识地便咽了下嗓子,喉结滚动一下,吞了口口水。
“你还想这样多久?”周子舒在黑暗里发话了。
温客行一双手圈过胳膊搂着他的腰,闻言身体一怔,只好不尴不尬地轻轻放开了他。
周子舒嫌弃温客行动作慢吞吞的,抬手便在他肩臂上拍了一下,不成想温客行却突然痛叫一声:“哎哟……”
“你受伤了?”周子舒抓了满把湿漉漉的黏腻,不用去闻也知道,那是鲜血的触感。
可温客行依旧像是没事人似的,只是轻轻笑了一下:“没事儿,只是一点小伤。”
周子舒眼中难免动容:“抱歉……”他语气显得十分内疚,“怪我一时走神。”
“能听到你关心我,我这一箭啊,中得也不亏。”温客行将方才蒙眼的帕子随手按在了伤口上。
周子舒忍不住“啧”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里耍贫嘴。”他摸索着轻轻扶住温客行另一只手臂,“先跟我去包扎。”
地下密道连通各处,温客行觉得这次走了没多久便停了下来,周子舒又打开了一道暗门,将他带进了一间密室之中。
“你先坐下。”周子舒扶着温客行在墙边的一张竹榻上坐下来,他显然很熟悉这里,不一会便从屋里的某个地方找出了火折子。
豆大的一点光亮照明了黑暗,周子舒借着一点亮光点燃了密室的灯,周围瞬间便清晰了起来。
“这是哪儿啊?”温客行瞧着这地方并不像什么机要关窍的密室,倒像是个小小的杂物间,两道暗门连通两处,一架通顶的多宝格贴墙摆着,上面乱七八糟放着些书籍、木匣,还有像是玩具又叫不出名堂的东西,另一边的角落里也堆着几口箱子,箱盖都没有上锁,只是落了许多灰尘。
“这是我屋子后面的一间密室。”周子舒站在多宝格前翻了翻,从一格柜子里找出一只小箱子,抱在怀里走到温客行面前。
“让我看看你的伤。”他放下箱子,举起蜡烛凑近了道。
温客行将扎在手臂上的帕子拿了下来,白色的丝帕浸透了血,湿的都能滴滴答答拧出水来。周子舒看了那帕子一眼:“你这美人所赠千金难买的手帕,看来是不能要了。”
“那就不要了呗。”温客行将那东西团成一团,随手丢在了地上。
周子舒看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借着灯火饶了一眼他肩臂上的情况:“还好只是擦伤,血已经不太流了,伤口应该不深。”
他将烛台放回一旁的小几上,打开箱子翻检着里面的药物:“把衣服脱了,我给你上药。”
温客行却只是坐着不动:“胳膊疼,动不了……”
周子舒知道对方又在耍赖,正想发脾气,可一转头看见他可怜巴巴的眼神,不知怎的,心里忽然就软了下来。
恻隐之心一动,便只好自己上手帮他。周子舒小心翼翼地将外衣从温客行身上拉下来,可剩下的几层衣物扎在腰带里,他正要上手去解时,又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连忙从温客行面前起开:“你自己脱!”
“王妃这是害羞了?”温客行一脸不怀好意地看着他。
周子舒侧过身子站着:“温客行,你还知不知道不知廉耻四个字怎么写?”
对方轻声笑笑:“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周子舒听到温客行窸窸窣窣脱衣服的声音。
他没过多久就又说话了:“不过这衣服我可以自己脱,但这伤在右臂,我一个人可处理不了啊……”
周子舒拉长着脸在箱子里取出药粉和绷带,走到温客行身边:“转过去。”
温客行乖乖侧过了身子。他看着桌上颇有年份的药箱:“你这些药……放了多少年了?还能用吗?”
“怎么,怕我毒死你啊?”周子舒细细清理着伤口周围的血迹。
温客行笑了笑:“那倒不是,要是你心肠真如此狠毒,我料想自己的眼光也不会这样差。”他想起初次在青鸾别院见到的那两个被活活打死的婢女,本以为像赫连翊这样杀伐决断的主君,身边之人也应当心狠手辣,可自从第一眼见到周子舒开始,他便觉得能有这样一双清澈眼睛的人,又怎会做出那般冷酷无情之事。
但周子舒还是将药瓶递到他鼻尖,示意他闻一闻:“这药的年头没那么久,我这里不比从前,不舞刀弄剑,也没办法添置什么金疮药。这些是三年前剩下的,姑且先帮你用上,之后你再好好处理一下,总不能就这么一路淌着血回去。”
“我又没说不信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温客行转过脸笑了一下。
周子舒却只是翻了下眼睛:“还不是怕你耍赖讹上我。”他把药粉一点点地撒在温客行伤口上。
翻开的皮肉一敷上药,便是一阵刺痛,但温客行也不哼声,只是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周子舒药箱里的东西。
“你这些瓶瓶罐罐的,都是些什么啊?”他拿起一个绿色的小罐子,刚打开了一条缝,一股恶臭便扑面而来,“噗哇……”
温客行连忙将那东西放了回去:“什么药啊?怎么这么臭!”
周子舒看了他一眼:“不是药,那是易容的。”
“易容?”温客行不禁更好奇了,“怪不得呢,我就说这世间,还有什么药是我不认识的……原来你还会易容啊?”
周子舒给他一圈圈地缠着绷带:“很奇怪吗?”
“没有,只是觉得好奇。”温客行拨弄着箱子里的瓶瓶罐罐,“你哪天也易给我看看,好不好?”
周子舒却有些不乐意:“凭什么?我又不是走江湖变戏法的,为什么要易容给你看?”
“就当是我给你做饭的报酬,行吗?”温客行回头看他。
“不要。”周子舒咬开绷带中间的一点线头,把收口处撕开了一截,“报酬早就付给你了,想临时加价,门都没有。”
“那就看在我手臂受伤的份儿上,殿下您就可怜则个?”
周子舒系着绷带,没有说话。
“诶?这是什么?”温客行又从箱子里找到了好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平安福,背面用金线绣着一个更小的字。
“絮?”温客行不禁起了兴趣,“这平安福上,为何要绣个‘絮’字?”
周子舒刚替他包完伤口,看见他手里的东西,立马便伸手去抢:“你别乱翻别人东西!”
温客行却扬起胳膊把那小玩意儿藏到了身后:“怎么那些易容的瓶瓶罐罐看得,偏偏这个小东西却让你这么紧张?难不成是背后有什么故事?”
“没有,你快还给我。”周子舒说着又要伸手去拿。温客行往竹榻之后挪了挪,像是逗他玩似的,举着手里的东西闪来闪去,只是不叫他碰着。
周子舒心下急了,一条腿跪在榻上,半个身子都扑到了温客行肩上,他向前一动重心不稳,失手抓到了对方受伤的肩臂,温客行忍不住叫出声来。
“啊……痛!”
周子舒连忙停住了动作,去查看他的伤势:“没事吧?”他在温客行伤口处看了又看,虽然没有再渗出血来,可心里还是觉得有些歉疚,“抱歉……”
对方却突然笑了起来。
周子舒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骗我!”说罢对着温客行肩上便是一拍。
对方“啊”得一声捂住胳膊:“这下可是真疼了。”
“我才不信你的鬼话。”周子舒有些生气地在他身边坐下来,“真真实实虚虚假假,你嘴里到底还有真话吗?”
“假作真时真亦假。”温客行看向他,“可对你,我没有半句假话。”
“骗子。”周子舒轻哼了一下。
温客行把那平安符拿到他眼前:“现在你能告诉我,这个小东西是哪儿来了吗?”
周子舒将平安符接了过来,捏在手里叹了口气:“我幼时随母亲去大天竺寺进香,遇见寺中的了尘大师,便请他为我解命。大师说我命格重,八字轻,身若浮萍,生如飞絮,这辈子注定随风逐流,总是身不由己。于是便赠了我一个‘絮’字,说是以毒攻毒之法,让当做小名日日叫着,说不定还能稍稍化解。”
他轻轻摩挲着平安符上的字:“可我却总觉得这名字太过女儿气,不准告诉别人,更从来不许人叫。母亲在庙里替我求了个平安符,回来后便将小字绣在了背面。我小时总将东西到处乱丢,本以为这平安符早就不见了,没想到今天竟又在这儿找了出来,这可真是……”他说着不禁摇头笑笑,“生如飞絮,命不由己,了尘大师当年的话,还真是一语成谶。”
他自嘲地笑着,可温客行却拿过他手里的东西说道:“谁说柳絮本该薄命,虽然逐风飘摇,但也可以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周子舒回味了一下温客行的话,“想不到你肚子里除了风花雪月,也还能有点其他东西?”
温客行笑了笑,举起平安符对着他,嘴里念念有词:“蜂围蝶阵乱纷纷。几曾随逝水,岂必委芳尘。万缕千丝终不改,任他随聚随分。韶华休笑本无根……絮,我喜欢这个‘絮’字。”
“凭你喜欢又如何?不过是弃之不用的小字。”周子舒转正了脸不再看他。
但温客行的眼光却始终在他脸上逡巡着:“絮本无根,缘聚缘分,我以后,就叫你阿絮可好?”
“阿絮?”周子舒愣了一下,随即面露羞赧,“你浑叫什么呢!”
“是你方才说了尘大师要用这絮字提一提你的命格,从前不肯让人叫,如今让我叫一叫,说不定下半辈子便时来运转,直上青云了?”
然而周子舒却只是惨然笑了一下:“高处不胜寒,我本无意云端,只是江湖虽大天涯之远,这辈子未曾全然经历,总还是有些遗憾……”
“阿絮。”温客行说着便抓住了他的手,“若有朝一日,你能离开这个地方,从此了无牵挂,你会想去哪里?”
周子舒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刚才那箭上也没有毒,你是疯魔了不成?”他如今身陷金玉囹圄,这辈子还能去往哪里?
可温客行只是十分认真的地看着他,那枚平安符被二人交叠的双手握于掌心,昏黄的烛光融化了彼此的轮廓,温客行的五官在周子舒眼前被无限放大,又渐渐变得一团模糊。
他感到对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自己脸上,嘴唇已经隐约感到来自另一人的温热,可周子舒却在最后一刻推开了他……
“天快亮了。”周子舒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来,胸口剧烈起伏着,“你快点回去吧。”
“阿絮……”温客行从睡榻上站起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周子舒将桌上的灯台塞进他手里,推着温客行慌慌忙忙地走出密室:“你沿着这里一直向前,走到尽头右拐,出口就在后园的假山底下……”
“阿絮,我……”温客行想说点什么,可周子舒却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你闭嘴!”他冲他吼了一声,温客行愣了一下,彻底被周子舒推出了门外。
“出去小心被人看见……”周子舒终还是不忍心叮嘱了一句。
外间的石门缓缓关闭,周子舒的身影也湮没在了一片黑暗里。
温客行怔怔看着他,忽而如大梦初醒,拼命拍打着那道门关:“阿絮,阿絮!你开开门啊!”
但门里的人却再没有回答他。
周子舒贴着冰冷的石门,身体缓缓滑落靠坐在地上。他一个人待在黑暗里,听到拍门的声音渐渐停了,温客行也应当是走了。
他忽然觉得这石室好冷,忍不住抱住了自己的膝盖,缩在门边的角落里。他感到自己踩到了什么东西,伸手捡起来,才发现原来是那枚平安符。
他将那东西举到空中看了看,不禁在晦暗里一个人笑出了声。那笑声既苍凉又辛酸,笑着笑着便落下泪来。
像他这样的人,还敢谈什么天涯路远呢……
东风恶,欢情薄,周子舒也说不清自己究竟是何时动了心。都说圣人无情,可人非圣贤,片刻情动尚可勉强宽宥,可若是真的动情,那便只能是错、错、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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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说的都差不多在文里了,大家自己体会吧。
一个喜欢却不敢说,一个动心却不敢想,爱得太苦了……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15(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感谢@臭桂魚 姐妹上一章的打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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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周子舒自那日之后,便一直回避着与温客行见面。他后悔没有在一开始便把那点莫名的情愫扼杀在摇篮里,虽然在这段尚未明言的关系中,周子舒从头至尾只是站在原地,可正是他一次次的默许与纵容,才使得温客行一步步地靠近。
等到周子舒觉察时,才发现温客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他的面前,只要再稍稍往前半步,便是天雷勾动地火。
他有些庆幸在彻底跨过那条底线之前,自己还保有几分理智地停了下来。可那天晚上的记忆却像拓片一样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出现,让他感到既紧张又后怕。
他怕自...
感谢@臭桂魚 姐妹上一章的打赏,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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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周子舒自那日之后,便一直回避着与温客行见面。他后悔没有在一开始便把那点莫名的情愫扼杀在摇篮里,虽然在这段尚未明言的关系中,周子舒从头至尾只是站在原地,可正是他一次次的默许与纵容,才使得温客行一步步地靠近。
等到周子舒觉察时,才发现温客行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他的面前,只要再稍稍往前半步,便是天雷勾动地火。
他有些庆幸在彻底跨过那条底线之前,自己还保有几分理智地停了下来。可那天晚上的记忆却像拓片一样印在了他的脑海里,反反复复地出现,让他感到既紧张又后怕。
他怕自己不能一直保持清醒,怕再与温客行靠近一点,那点仅存的理智便要飞到九霄云外。
周子舒将温客行躲了又躲,可他毕竟是晋王请来的大夫,总是要给周子舒诊脉的。
屋子里站着婢女内侍,温客行的手指搭在周子舒的腕上,众目睽睽之下,当然也不能做什么,只好规规矩矩地号脉。
可有些事即使没有宣之于口,也是瞒不住的。周子舒在温客行面前藏不住秘密,之前的三生两季花如此,现如今的心事亦是如此。
他从温客行进门以来就没有正眼看过他,但心却在一瞬间乱了。不管表面伪装得再好,只要温客行的手指往他脉息上轻轻一搭,一切的努力便都是徒劳。
他一定瞬间便感到了自己过快的心跳,周子舒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越想便越是着急,越着急心便跳得越快,到最后只好心虚地别着头,拼尽全力维持着面上的那一点冷淡……
温客行像往常一样,将周子舒两边的脉息分别诊过,慢条斯理地收起搭在他腕间的帕子:“王妃的内息较以往又强好了些,只是脉象虽数而有力,却又略显驳杂,似是心神不宁所致?”
周子舒听出他话里有话:“我这一向很好,并不曾有什么心绪不宁。”
“是么。”温客行笑了一下,也没再追问什么,只是站起身收拾着一旁的药箱,“看来是温某一时诊误了,这人体内里何其复杂,因着什么牵动情绪,导致脉象偶有变化,也是常有的事。”
周子舒却只是垂着眼不去看他:“我累了,温公子还是请回吧。”他起身往里屋走去,温客行站在那里,本还想说点什么,可见他如此冷淡,便也只能作罢。
周子舒的胃口忽然变得差了起来,仿佛又回到了还在长庆宫时的样子,手执玉箸对着膳食,只是无从下口,觉得什么东西都没有味道。他白日里情绪消沉,夜里又总是失眠,如此浑浑噩噩地过了十几日,脸色和嘴唇又肉眼可见地惨白了起来,吓坏了伺候的一众宫人。
温客行看着送去房里又几乎原样端回来的几碟小菜,忍不住叹了口气:“已经准备得这样少了,却还是不肯吃东西……”
送膳的宫女太监也是一脸煎熬:“王妃最近也不知是怎么了,眼瞧着好不容易才有了起色,如今又不大有什么胃口,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王爷就要怪罪下来了。”
“好了,你们也不必太过担心。”温客行吐了口气,“病情一时反复,也是常有的事。待我这几日再想个法子吧。”
宫人们千恩万谢地去了。
韩英派下山的人将赔给顾湘的瀚州绵羊买了回来,也带来了有关边境马市的消息。
周子舒在密室中听他说完事情的经过,不禁叹了口气:“之前扳倒节度使一事牵连甚广,李鸿仁外任晋地多年,再加上他的座师曾是上任节度使,因此关系盘根错节。那些边镇驻官与其有些联系,也是难免的事。之前毕叔曾担心若是将这些人一次性连根拔起,只怕是过犹不及。所以才隐瞒销毁了部分名单,被不慎发现后,宁愿自请上七窍三秋钉之刑,也不想再造杀孽。可如今看来,他的一番牺牲,竟都是白费了。”
韩英听他说着,心中也难免一阵隐痛:“李鸿仁已死,那些边镇文官其实也算不得是他的人,况且手中又没有兵权,不过是些小鱼小虾,实在是翻不起什么风浪来。可段鹏举为了在王爷面前邀功,打着搜捕逆臣余党的罪名,搞得晋州一众官员惶惶不可终日。那边镇的一批文官自然也无法幸免,明里暗里的,最后竟是全都被处理掉了。”
“天窗是一柄悬在群臣头上的利剑,出鞘便要取人头颅。我当年以四季山庄为根底助王爷创立天窗,原本是为了锄奸惩恶,如今猛虎既已养成,若是驭之有术,自然战无不胜。可如果只是借着老虎的利爪狐假虎威,为着震惧人心,放任猛兽出笼肆意攀咬,势必会伤及无辜。长此以往,只怕连自己也要遭其反噬。”
韩英握紧了腰间的佩刀,指关节因此而泛着青白:“段鹏举这些时日,也的确是过于嚣张了些。只要是与李大人曾有过来往的人,不问青红皂白便一应捕杀。王爷也是存着斩草除根的心思,所以便默许了他的行为。之后虽然及时填上了那些空缺,可新官上任,难免摸不清地方情况,手下一干吏员,又都受旧主牵连残缺不全,这些可都是在基层做实事的人,大受摧残之后人心惶惶,对民生难免疏于侦查。再加上马市重开后,有不少流民暴徒趁机混进城中,所以才会生出诸多乱象。”
“王爷近来行事,也未免太过急躁了些。既然已经为李鸿仁的事大动干戈,又何必要在这风口浪尖上重开马市。若是能缓上个一年半载,等节度使的事渐渐平息了,再开放边境行李往来,岂不是更加水到渠成……”周子舒坐在竹榻上皱着眉头。
“属下的心里也有同样的疑惑。”韩英看着周子舒道,“茶马互市,原本也不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可王爷这次如此心急,倒是不能不叫人怀疑其中是否另有隐情。可属下派人在边地暗访多日,却始终一无所获,只能查到一点表象,至于其中内里,若是没有天窗中人协助,实在是无法知晓。”
周子舒敛眉暗自思索了一会儿:“自从四年前潞城一役,拓揭王与庆国订立城下之盟,倒是已经相安无事了许久。既然问题不是出自晋州与草原之间,那或许是拓揭族内部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着急催促王爷重开商路,来缓和瀚州草原的一些矛盾?”
韩英听罢也是若有所思:“听闻这两年草原上年景不好,夏短冬长,死了不少牛羊,可贵族们一向享受惯了,仍是横征暴敛,豢养奴隶,牧民们过不下去,便出了些争夺草场、反抗主人的事。拓揭王如今年事已高,想来王族中定有不少人都在觊觎大君之位,故此也不敢贸然以武力镇压,更不愿纵容骑兵南下劫掠,毕竟此时一旦开战,老大君不一定能撑到休战之时,所以只有设法与晋州谋求合作,才能缓和来自内部的压力。”
周子舒点点头:“你分析的有道理。两州边境虽然太平了几年,但四年前蛮族攻入潞城,晋州也是元气颇伤。以王爷的心性,拓揭此时气力衰弱,正是当报一箭之仇的机会,可如今却心平气和地与拓揭王谈起了生意,甘愿供养瀚州恢复元气,实在是有些奇怪……”周子舒的眉间又重新蹙了起来,“王爷先前也曾与我说起此事,我当时身体衰弱,精神不济,只觉得若是两方都能止下兵戈,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只是如今看来,这其中的关窍,倒是比我之前所想,还要复杂许多。”
韩英立即在一旁抱拳道:“那可要英儿知会星明他们,暗中帮庄主细查此事?”
周子舒抬手拦住他:“不必。星明他们年纪还小,之前虽与四季山庄旧人有些关联,但到底是群孩子,没担任过什么要职,所以段鹏举一时还能容下他们。可一旦暗中行动引起了段鹏举的注意,便是将这些孩子置于险地之中。毕叔临走前托我多加看顾他们,因此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让他们牵涉进诸多事端之中。”
“庄主思虑周全,是韩英一时急躁了。”
周子舒淡淡笑了笑:“你也是怕我担心,只是这些朝中大事,毕竟不是你我可以左右的。王爷这几年来,处事虽偶有暴戾,但大多也都有他自己的道理。这天下之事瞬息万变,若是没有雷霆手腕,的确是难以服众。我虽不赞同他的一些做法,可也知道一旦身处上位,便难免身不由己。所以有些事,知道了也只能当不知道,糊里糊涂地混过去,也左不过是骗骗自己罢了。”
韩英的眼神也很是怅惘:“王爷自袭爵以来,的确是变了许多。”
“他又何止是袭爵之后才变的。”周子舒不禁苦笑了一下,“我走后你便一直跟在王爷身边,这些年一路走过,他经历过什么,你比我还要清楚许多。权力相争,血海浮沉,王爷若不刚强,今天坐在黎淳殿里的,便也不会是他了。”
“韩英虽在王爷身边十载,但看得,却不如庄主这般透彻。”他微低下头。
周子舒看着桌上闪烁的烛火,眼里的一点反光也随着那火焰跳动,愈发显得晦暗不明起来:“从一个不受宠的世子到如今的大权在握,他虽不曾明言,可我也知道这通向王位的锦绣红毯,要用多少人的鲜血染成。王爷总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些事我能帮得、却劝不得,所以也只能在心里默默期盼着,希望他多少还保留着那份为生民立命的赤子之心,能给这芸芸众生、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吧……”
明明自己已经是一身支离病骨,却还要心系天下苍生,把仅剩的希望压在心境早已不复当初的晋王身上。韩英看着周子舒苍白的脸色,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脑内也在电光火石间闪现出了一个极为疯狂的念头——他想带着周子舒从这层层包围里冲出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纵使自己万劫不复,也要帮他逃出生天,去往一个再没有任何烦扰的地方,从此天高海阔,风卷云舒,如此肆意妄为一场,也总好过平白在这里消磨掉大好的年华。
可纵使内心波涛汹涌,韩英又怎么敢把这些疯狂的想法宣之于口。他面前的人可是周子舒,那是照进他生命里的第一道光,是让他此生都只能仰望的神明。
他向来无欲无求,可却在三年前信起了神佛,每日虔心参拜,可所祈求之事却全都不是为了自己。鬼神之说向来虚无缥缈,韩英从前无所求,便不信,如今心中有所求,便不得不信。
正所谓未知苦处,不信神佛。韩英此生,也从来只为周子舒一人而苦。
他明白二人之间有如云泥之别,知道周子舒于他,永远只能是可望而不可即,于是甘愿将这个人奉做神明,日日祈求上苍垂怜,只求早日渡脱他超离苦海。可无奈苍天无情、众生皆苦,任凭韩英在心里如何苦苦哀求,也只能是眼见着周子舒在长庆宫里日复一日地蹉跎下去。
你本不应该如此苦着自己,至少如果是为了赫连翊,那便不值得。
可韩英却不敢把这些话告诉他,周子舒与晋王之间的爱恨纠葛,不是他一个外人可以插手置喙的。
周子舒一个人坐在密室里想了许久。韩英带回的消息像是一盆冷水,彻底把他从伤春悲秋里浇醒了过来。他知道自己不能再为着和温客行的事便如此日渐消沉下去,于是自第二日起,便强撑起精神继续调养,只是再不与温客行有半点亲近。
他们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渐渐疏远,没有人知道这两个人背地里曾经发生过什么,如此日复一日地过去,就连周子舒也几乎快要忘记,如今在他面前规规矩矩请脉的温客行,以往明里暗里,竟是有那么地肆意妄为。
他拉过他的手,搂过他的腰,也曾在他面前袒露心扉、潸然泪下……周子舒是真的被温客行打动过,所以才会差一点就与他唇齿相依越过最后的底线。但他现在却只想把那些不为人知的夜晚全部忘记,就像忘记被温客行偷走的那些酒一样,任凭被他藏在哪里,周子舒也不想知道了。
周子舒这一日清早醒来,只觉得天光似乎比以往格外亮些。窗户纸明得发白,外面隐约传来嬉闹的声音,好像大家都遇到了什么开心事。
外间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侍女们走进屋内,随着衣摆飘然而进几片雪花,入到温暖如春的房里,还不等落地便已消散得无影无踪。
周子舒看着大明的天光:“可是下雪了?”
侍女们在外间抖落着衣袍,只恐带了寒气进来:“回王妃的话,昨夜下了好大的雪,今早天上还飘着一点雪花呢。”
“难怪……”周子舒只是看着窗纸怔怔地出神。他想起从前在四季山庄时,每到下雪的日子,秦怀章便会带着他们师兄弟在院中玩耍,堆雪人打雪仗,大人孩子闹成一片,在雪地里滚来滚去,好不快乐。可如今想起,只觉得那样轻松惬意的生活,竟像是上辈子才有的事,当真是岁月轮换,物是人非了……
宫人们将备好的衣物拿到床前:“主子一会洗漱好了用过早膳,便去园里走走吧,外面可好玩了。”
周子舒走到窗边,轻轻顶开一条窗缝,果然见到个满是冰雪琉璃的雪白世界。再微垂下眼,一个半人高的雪人就堆在窗下不远处,十分憨态可掬。点着煤灰的眼睛黑溜溜的,似乎也正在回望着他。
一阵冷风吹进窗里,周子舒只觉得脖颈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大宫女连忙走过来关起了窗户:“外头天气寒冷,王妃仔细让冷风扑了身子,若是染上风寒便不好了。”
周子舒听见院墙外飘来的嬉闹声,知道是宫人们在外面玩雪,不禁也有些心动:“院子里的雪人是谁堆的?”
侍女给他穿着衣服:“是阿湘姑娘一早带大家堆的,仆役们本要把那些积雪清出去,恰巧遇见湘姑娘来送早膳,说不如给堆成雪人,既省力又好看,他们以往在家时,都是这么做的。”
“在家时……”周子舒听见婢女转述阿湘的话,便不由得想起温客行来。能带着阿湘冬日里堆雪人的,自然只有温客行了。他们在江湖上漂泊了那么些年,许是刚刚安定了不久,如今又被迫留在这里,马上就是年关了,想必他们也是会想家的吧。
周子舒思及温客行那日提起往事的样子,心里便有些难过。他只说到秦怀章出手相救的事便止住了,至于温如玉夫妇之后又缘何去世,温客行一个人又是怎样带着阿湘在江湖上漂泊,却只是绝口不提,想来那该是一段比家园被毁还要更加悲痛的往事。即使是温客行自己,也实在是不愿想起。
宫人们出门前将晋王送来的那件银狐大氅给周子舒围在身上,那领口的一圈风毛出得极好,毛根雪白尖稍发黑,周子舒下颌本就窄小,被那皮毛绒绒地裹在脖颈上,更衬得他容颜如玉,一站在雪地里,便愈发美得不染凡尘。
宫人们不禁小声感叹,难怪晋王将他如珠似宝地爱着,这样一位谪仙般的美人,任是怎样清心寡欲的人见了,都只怕难免要动心的。
可周子舒却从来不在意旁人怎样看他,一副皮囊罢了,生能带来却死不带去,任凭再好的容颜,也不过是片时光景昙花一现。而且赫连翊也不止是因为一张脸才如此看重他,晋王喜欢美人,但更喜欢对自己有用的人。
落满积雪的花园里满是嬉闹的声音,周子舒沿着小路一径向前,便看到温客行正蹲在地上,带着阿湘和一群半大的小丫头在那里堆雪人。他脸上带着笑意,和大家七手八脚地将一捧又一捧的雪花抹在雪人圆滚滚的肚子和脑袋上。看起来很是开心。
周子舒不禁停住了脚步,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可如今见到了,心里不知怎的,竟又觉得有点欢喜。
温客行一抬头,便也看到了周子舒,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他温柔一笑,冲他招招手,似乎是要他过去与他们一道堆雪人。
他感到鼻尖一阵酸涩,宫人们问安的声音提醒了周子舒,他回过神来,抹了一下快要从眼角滑落的泪水,转身便离开了。
院子里的雪人仍是憨态可掬地看着他,周子舒抓着一本书站在窗前,眼睛明明盯着书页,可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墙外忽然传来一阵萧声,似有若无,明明飘飘摇摇,却又令人听得分明。
“这是哪儿来的萧声啊?”院中的婢女问同伴道。
一个丫头取了浣洗的衣物从外面走来:“你们不知道啊?阿湘姑娘说他家主人能用萧声给雪人画嘴巴,温公子被缠扰不过只好答应了,现在大家都在外面看稀奇呢!”
“真的这么神奇啊?我也想去看看……”
小姑娘们在外面叽叽喳喳地说着,周子舒却只是摇头笑了笑,江湖上尚有用魔音杀人的手法,更何况只是用内力催逼萧声在雪人上画点痕迹呢。
他对温客行骗小孩子的把戏不感兴趣,只是对方反复吹奏着的那首曲子,却令周子舒不得不在意起来。
那是一首《杨柳枝》,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看来有些话,若是不当面讲清楚,总归还是放不下的。
周子舒知道自己非得去见他一面不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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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写了快十万字了,感觉写完保守估计得有二十万……疯狂打脸之前说不会写太长的自己……我真的不会写短篇,脑洞蛮多又缺乏毅力,让我感受一下大家的小红心吧呜呜呜呜呜呜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16(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感谢@MhTU @王小猫 @sasuko @Li @花栗鼠 几位金主姐妹,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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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循环播放张哲瀚老婆的《孤梦》配合食用)
第十六章
是夜,无星无月,暗沉沉的天幕彤云密布,偶尔飘落下几点细小的雪花。温客行在梅园中不知已经等了多久,他站在一株含苞的梅树下,微微仰头,似是在看天,又像是在看雪。
周子舒的脚刚踩在雪地上,他便转过了身子,一双眼直直地望着他,纵使夜色昏暗,也能感受到那目光里涌动的情绪。
“你来了。”温客行对他笑笑。 ...
感谢@MhTU @王小猫 @sasuko @Li @花栗鼠 几位金主姐妹,爱你们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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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议循环播放张哲瀚老婆的《孤梦》配合食用)
第十六章
是夜,无星无月,暗沉沉的天幕彤云密布,偶尔飘落下几点细小的雪花。温客行在梅园中不知已经等了多久,他站在一株含苞的梅树下,微微仰头,似是在看天,又像是在看雪。
周子舒的脚刚踩在雪地上,他便转过了身子,一双眼直直地望着他,纵使夜色昏暗,也能感受到那目光里涌动的情绪。
“你来了。”温客行对他笑笑。
周子舒向他走近:“今夜我若是不来,你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温客行仍只是笑了笑:“你若一日不来,我便站一日,你若日日不来,我便夜夜站着。顽石尚可点头,况且你的心,也并非是石头做的。”
“你的确很会揣摩人心。”周子舒走到了温客行面前,“但我今晚过来,不是因为心软,只是来与你做个了断。”
“阿絮……”
“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周子舒不想听温客行说话,他只怕对方一开口,自己之前的努力就全然白费了。
周子舒深吸了一口气:“我刚及十五岁那年,家师骤然离世,四季山庄群龙无首,我便与师父的独子秦九霄定下婚约,助他坐上庄主之位。可不想天意弄人,九霄殒身战火,没有嫡系血脉坐镇,我一个外人,无力保住四季山庄威名不坠,便嫁与表哥赫连翊,这才得以为山庄残部寻得一处庇护之所。如今山庄嫡传子弟虽日渐凋零,但下系的亲眷故交、暗桩走卒,均是昔日留存。我好不容易才为他们找到安身立命之处,不能就此弃之不顾。纵使四季山庄旧日辉煌不在,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便要继续替师父和九霄守着这里,你明白吗?”
温客行点点头:“我知道,你不想四季山庄也走上神医谷的老路,所以不惜委身晋王,也要……”
“你错了。”周子舒又打断了温客行的话,“我是自愿嫁给王爷的,并无委身之说。当代晋王是我表哥,我们从小青梅竹马,有血亲之情总角之义,关系本就非同一般。王爷从未薄待于我,我自然也不能辜负他。”
“你何苦要违心说这些话,你与他待在一起,可有一日是开心的?”温客行的眼里满是怜惜,他觉得自己的心痛得快要裂开,只想将周子舒狠狠抱在怀里,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才能填上心里的那个裂缝。
可周子舒的态度是那样决然,温客行只看着他的表情,便全然不敢动作,仿佛只要逾矩一步,他们之间就再无半点可能。
周子舒听见温客行发问,不禁怅然笑了一下:“你不曾见过过去的我,又怎么知道我跟他在一起时,没有笑过呢?”
温客行看着他:“我是不知道你曾经如何,可你如今若还像从前一般开心,又为何要用三生两季花自残自苦!?”
周子舒早知他会有这一问,因此回答得不慌不忙,只见他长叹了一口气道:“夫妻、君臣、父子,本就是这世间最微妙和复杂的关系,生在王侯之家,便更是如此。王爷不仅是我的夫君,更是我的主君,朝堂君臣之间尚且猜忌纠葛,又何况是枕边人呢?我的表哥要的从来不是什么四季山庄的首徒,而是一个能为着亲缘庇佑,便将山庄传承六代的情报网拱手相送的表弟。伴君如伴虎,我虽与王爷旧日情谊匪浅,但到底分别多年,若我一直处于全盛之时,难免引他猜疑忌惮。所以我不能让自己表现得太过刚强,多少要柔弱一些。只是没想到那三生两季花的种子威力实在太大,一个不小心,便成了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当真也是自作自受。”他有些自嘲地笑笑。
温客行的眼里露出疑惑:“可他遍寻九州名医,一心只为治好你,这样大费周章,甚至不惜答应……”温客行顿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差点便将撺掇晋王找阴阳册的事脱口而出,便连忙圆转了话头道,“不惜答应我那么多条件,不像是虚情假意的样子……”
周子舒笑了笑:“王爷不希望我太好,可又不喜欢我太过不好。他大约也曾怀疑过我,只是却不想将那怀疑坐实。人若是做了亏心事,便总喜欢自欺欺人,他忌惮我操控天窗的能力,又舍不得我玩弄权术的本事,再加上心里的一点歉疚,便想方设法地要对我好。而且我看起来也的确病得太重,他对我多少还有些情分在,总归还是想让我活着的。”
“这样费尽心机地活着,每日里步步惊心,你就不累吗?”温客行以为自己很懂他,可如今看着周子舒,却觉得自己似乎又不太懂他,他与赫连翊之间相互猜忌纠缠,可又偏偏是剪不断理还乱,这千丝万缕的一团乱麻,旁人当然是无法理会清楚,可那乱线的两端,却依旧牢牢地牵在两人身上,逃不开也挣不掉,任他怎样努力,也好似一场徒劳。
周子舒看着梅枝上的积雪,眼神一如冰霜般冷清:“人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有人肆意妄为潇潇洒洒,便也有人小心谨慎步步为营。我只不过是选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虽然注定坎坷,但落子无悔,我也没打算回头。”
“阿絮……”温客行听得心里越发痛楚,忍不住按住了周子舒的肩膀,“我知道你活得清醒,但我求你、求你别也这样对我……”
他微低着头,双手止不住地颤抖,连说话也带了颤音。周子舒心下不忍,可依旧是强迫自己硬起了心肠,拂开了温客行的双手:“你我本就不该有什么瓜葛,你又何苦这样呢?”
“若你无意,我自然不会苦苦纠缠,可你心中明明也有情,又何必拒我于千里之外。”温客行试探着看向他,“索性、便顺从本心……”
“顺从本心?”周子舒不禁笑了,别过脸去红了眼眶,和缓一下后又转脸看着温客行,“待在王爷身边,便是我的本心。”
“不!”温客行摇着头,一把将周子舒抱在怀里,“阿絮,你骗不到我!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带你离开这儿,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不用再当什么劳什子的王妃,也不需要跟自己不喜欢的人虚与委蛇,只有我们两个人,只有我们两个的话,我一定能……”
“够了。”周子舒闭上眼,蓄在眼底的泪水便落了下来,滑过脸颊变得冰冷,“亡命天涯,朝不保夕,这就是你想要的日子吗?”
“你我互为知己,惺惺相惜,两个人相知相助,纵使亡命天涯又如何?”
“知己?”周子舒无奈笑了两声,“你若真是我的知己,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其实你心里早就明白我不会跟你走,却又不死心非要问一问,现在我告诉你了,尘缘已了,我们……也就此别过吧……”
周子舒想推开温客行的怀抱,却只被那人用双臂搂得更紧:“阿絮,阿絮……”他贴着周子舒的耳朵,只是不住喃喃地叫着他,“你有那么多的牵挂,想做那么多的事情,可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要你好好活下去。”
“你放心。”周子舒长叹了一口气,“我会好好活着的,至少不会让你为难。”他感到温客行的手臂没有之前那般用力了,便轻轻推开了他。
温客行看向周子舒:“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管心中作何所想,也全都不重要了。”周子舒清冷的眼睛看着他,“你我注定是有缘无分,趁在还没有铸成大错,彼此各退一步,就此打住吧。”他说着便要转身离开,温客行却仍是不依不饶。
“周子舒!”只见他眼角发红,声音里带了哭腔,“你的心当真是铁做的吗!!”
周子舒笑了一下,声音冷冷的:“我本就是这天底下最清醒薄情之人。过往种种,就只当是做了一场梦,如今梦醒了,你我、也全都忘了吧。”
他说罢便向园外走去,温客行怔愣了片刻,又马上追了上来,从背后将周子舒死死抱住:“阿絮,你别走……”他在周子舒耳边喘着粗气,“你不用、你不用跟我走,你就留在这儿,继续守着四季山庄。你留下,我也留下,我就在这里陪着你,陪你说话、陪你喝酒、给你做好吃的……我们就还像以前那样,你让我留在你身边,守着你,看着你,好不好?”他近乎是在哀求他。
周子舒知道他这是一时伤情难以自持,所以才会说出这些不着边际的话来。所幸今晚格外冷,周子舒一身一心均是冰凉,没有被温客行恶魔般的低语引诱。他将对方紧箍的双手用力掰开,转过身来看着他:“温客行。”他伸手抚上对方冰冷的侧脸,动作温柔,让温客行只以为他又一时回心转意,连忙十分欣喜地将周子舒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阿絮。”温客行贴着周子舒的手掌,十分动情地唤着他。
周子舒动作轻柔,可嘴里说出的话,却只是字字诛心:“我方才说了,今夜过来,是与你做个了断的。”他眼里噙着泪水,这一说话,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温客行痴呆了眼神,怔怔地望着他。
周子舒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擦去脸上的泪珠,吸了吸鼻子说:“纵使半晌贪欢又如何?不过是饮鸩止渴。我现在给你多一分希望,来日便只会多十倍的绝望。况且人若是有了念想,就总是想要更多,你这般看透人性,又岂会不知贪心不足的道理?因此我们之间,索性还是早早绝了彼此的念想,今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吧。”周子舒再一次转过身去。
温客行在原地站了许久,半晌之后,才怅然若失地吐出两个字来:“是么……”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桥归桥路归路,尘归尘土归土……也好……”
他背转过身往来路走去,嘴里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两个字:“幸好……幸好……”
幸好……我还没有特别喜欢你……
周子舒听见温客行的话,感到他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中只觉得蓦然钝痛,情绪上涌,一口热血不由自主便激上喉头,脖颈一伸,忍不住洒了两滴出来,雪地上瞬间凹下两片殷红。
但周子舒还是强忍着剧痛抬起脸来,狠一仰头,将那腥甜的鲜血又生生咽了回去。
知君用心如日月,恨不相逢少年时。
他们之间,终究还是太晚了……
周子舒擦去眼角的两滴泪水,也迈步往来时的旧路走去。绒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周子舒听到温客行的脚步声有短暂的停留,下脚也微微一顿,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走去,直到对方已经飞身离开了梅园,再也听不到任何声响时,这才停了下来。
寒风抖落梅枝上的雪花,落在地上簌簌作响。柔嫩的花苞从积雪中探出头来,隐隐已经有了腊梅的清香。
周子舒看着那些梅树,只觉得人生好似大梦一场。天空中又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一夜大雪过后,他们的脚印、还有在这里留下的一切,都会被掩盖得无影无踪。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当真是梦醒了无痕。
周子舒自嘲地笑了笑,继续往前走去,终是没有回头。
转眼便到了除夕,虽然山庄里守着不少的卫士仆役,可没有亲旧故友,这个年也实在过得清冷。
赫连翊送来的东西堆满了厅堂,周子舒一个人坐在那里,瞧着装饰喜庆的礼物,心里虽有些空落落的,可到底也是不悲不喜。
冯玉的小徒弟将晋王的书信转交给周子舒,一边又替他家主子解释道:“王爷本是要亲自过来陪王妃过年的,只是王妃您也知道,这年节下一向最是忙碌。要颁发节礼、宴请群臣,还要开庙祭祖,再加上今年草原上又来了使者,圣京也派了大人到晋州问候,王爷实在是抽不得闲,所以只好派奴婢给王妃送了这些节礼来。都是新近才得的好东西,王爷心里记挂着王妃,一件件亲自挑的,里面有些个小玩意儿很是精巧,王妃闲日里拿出来瞧瞧,多少也能解个闷。”
“行了,我知道了。”周子舒读着赫连翊的信,除了一些嘘寒问暖的话,剩下的倒是和这小太监说的差不多,“王爷公事繁忙,我如今在外州养病,自然赶不及在此时见面。”
“王妃深明大义,奴婢瞧着您气色渐好,等回去告诉王爷,想必王爷也一定高兴得紧。”那小太监向周子舒垂首道。
周子舒放下手里的信笺,看了他一眼:“你能跟着冯公公做事,想必也很是聪敏机警。王爷厚赏,我本该亲自置书拜谢,可今日实在乏得很,精神不济,下笔虚浮,怕让王爷担心。便劳烦小公公替我传个口信,说我一切都好,劝王爷以政事为重,保重身体。”
小太监喏喏地应了。
今日是一年中的最后一天,理应放肆一些。周子舒给所有人都放了假,任由他们三五成群,喝酒耍牌。
他一个人坐在厅堂里,对着满桌的年夜菜,只觉得实在无聊,索性便想回房睡了。他刚摘下头上的发冠,就听到有人进屋的声音,那个一向跟在他身边的大宫女走到周子舒身后,向他福了福身子:“王妃若是累了,便让奴婢伺候您就寝吧。”
周子舒对着镜子看她一眼:“旁人都去玩了,你为何还要跑过来?”
那宫女只是低头走过来,跪坐在竹榻边,轻手轻脚地替周子舒摘下拆了一半的发冠:“王妃今日的样子,让奴婢有些担心。”
“我只是累了,睡一觉便好了。”
宫人替他梳理着披散的长发:“王爷在宫中没能赶来,奴婢知道您心里不畅快,可毕竟是因为正事,倒也不是因着旁人,所以您还是放宽些,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周子舒转脸看她。
那婢女连忙停下手里的动作伏下身去:“王妃恕罪,是婢子一时多心,以为您是担心王爷为着段美人即将临盆才留在长庆宫里,这才多嘴了几句,还望王妃责罚。”
“罢了。”周子舒叹了口气,“大过年的,平白罚你做什么,这里不需要人伺候,回去休息吧。”
婢女心有余悸地退下去了。
周子舒原本都快忘了这件事,此番经人一提,这才想起若是段美人产子,自己也应当送份贺礼才是。
晋王的姬妾不少,可这么些年,竟也没谁能给他添个一儿半女。周子舒自入王府便一直住在青鸾别院,平日虽不与那些妃妾打交道,但也大概可以想象,那些困在长庆宫中花一般年纪的少男少女,日子过得,未必就有他好。
段美人自七八年前便跟着晋王了,她是段鹏举同母异父的妹妹。段鹏举少年丧父,母亲便带着他嫁给了上代晋王的心腹,之后又生了一个女孩,便是段柔止段美人了。
周子舒虽不喜欢段鹏举这个人,却也不得不佩服他洞察时务的本领。能在十多年前违背他继父的意思,毅然投身效忠一个并不被上代晋王看好的儿子。他是在用自己的人生做一场豪赌,如今显然是赌对了。直到老晋王逝世的前两年,长庆宫中仍在盛传王爷欲废世子而改立三公子,可之后赫连琨暴毙而亡,老王爷也从此一病不起,到底还是赫连翊坐上了王位。
段鹏举倾心效忠,赫连翊当然也要有所表示。他将段鹏举的妹妹纳入世子府中,段家退无可退,便是连段鹏举的继父也不得不低下头,拼尽全力为赫连翊保住世子之位。
在周子舒之前,赫连翊从未立过正妃。不是他一直心心念念等着自己的表弟,毕竟周子舒离开时才不过是个孩子。赫连翊只是还没等到一个与正妻之位同等份量的筹码罢了,直到再次与周子舒见面。
赫连翊这一生都只怕要在算计中度过。他算计自己的父亲、算计自己的兄弟、算计下属妃妾……他害怕失去一切,所以便要拼命掌控一切,仿佛只有把什么都牢牢地抓在掌心,才永远不会失去。
段美人在大年初二生下来一个男孩,母子平安。周子舒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反倒还有点高兴。赫连翊能让段柔止生下孩子,多少也是放下一些心中的执念了吧……
“李嬷嬷在信中说了,毕竟是府里这一代第一个孩子,王爷心里高兴,看在长子的面子上,晋了段美人为侧妃,也是难免的事。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庶子,段家小门小户的,身份也算不上尊贵,因此王妃还是要放宽心,把身子养好了才最为要紧……”侍女给周子舒梳着头发,在背后絮絮叨叨地说着。
周子舒方才心不在焉,如今才一时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宫人为他小心地束着头发:“李嬷嬷说,让王妃放宽心,都说无福之人正腊月,那孩子的生月不好,想来也是……”
“闭嘴!”周子舒一下便发了火,将手里的玉簪往桌上重重一拍,吓得一屋子婢女内侍全都跪在了地上。
“李嬷嬷平日里,就是这么教你们说话的?”周子舒站起身看着他们。
那婢女自知说错了话,连忙一个俯身便趴在了地上:“婢子该死!都怪婢子一时失言!小公子身份贵重,将来必定洪福齐天!”她说着便自己掌起了自己的嘴。
周子舒被那巴掌声扰得一阵心烦:“好了。”他有些气闷地转过身去,“自己去廊下跪到午时,也算是给你长长记性。”
那婢女连忙磕了个头,战战兢兢应声去了。
周子舒的目光扫过屋里剩下的人:“你们也都记住,段妃产子是喜事,以后若是还有人敢明里暗里地嚼舌根,李嬷嬷的手段,想必大家也都是知道的。”
周子舒几乎从不发火,今日突然发威,周身气势忽然便凛然了起来,吓得一众宫人瑟瑟发抖,只觉得面前站着的再不是重明殿里那个病殃殃的王妃,而是位凛然不可侵犯的圣主。
周子舒将屋里的人全都撵了出去,一个人坐在床边只是生气。他明明是很高兴的,还特地派人送去了礼物,可好似所有人都觉得他是在强颜欢笑,一味地劝他宽心。
周子舒不禁有些自嘲地笑了,他们还要自己怎么宽心?他本以为离开长庆宫就能少些是是非非,可这世间到底是没有桃源仙境的。
他整日被一群人围着,可身边却无一个说话之人……周子舒仰面躺在床上,眼前不禁浮现出温客行的身影。
他几乎可以想象那人听到这件事后幸灾乐祸的语气:“你说你这个王妃当的,吃酸拈醋要不得,宽容大度也成了罪过,送人家东西被当成强装大度,替别人说话叫人觉得装模作样,可真是进也难退也难,总归左右不是人。这样苦苦熬着,你说你到底图什么呢?”
周子舒伸长了手臂,似乎是想去碰一碰眼前的幻影。但“温客行”也只是对他笑了笑,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周子舒捂住自己的脸,笑得肩膀乱颤,眼泪从指缝间流了出来,洇在浅色的枕套上,像是开了点点的梅花。
“图什么……当然是因为我活该我不配,所以才有这样的报应,注定一辈子在这里活受罪。”他有些无力地闭起眼睛,只觉得一颗心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累过,只想就此沉沉睡去,再不醒来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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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让阿絮跟老温走来着,但是阿絮自己拒绝了……
大家好像还蛮想念晋王的,放心大表哥下一章就出来了。
今天又爆字数了,明天应该不会更新,请大家多点点红心蓝手和评论叭~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17(上)(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第十七章(上)
周子舒睡着后做了许多噩梦。其实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噩梦,毕竟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事,当时不曾害怕,过后为何却要阵阵心惊?
永安十三年,晋王府中发生了许多大事。先是本该在潞城巡视的世子无诏返归被父亲幽禁,紧接着三公子赫连琨便暴毙而亡,几乎与此同时,蛮族南下、潞城告急,世子被释前去解围,老晋王在长安中风不起,年底又是赫连翊大婚……
白事红事战事相继接踵,一桩桩一件件的悲欢离合,叫外人看起来只觉得眼花缭乱,纵使牵涉其中之人也是窥一斑而难知全豹。可周子舒却是其中为数不多全然经历、并且知晓内情的人。
赫连翊遭赵王妃与外臣联手陷害,眼见赫连琨...
第十七章(上)
周子舒睡着后做了许多噩梦。其实也不能算是真正的噩梦,毕竟都是亲身经历过的事,当时不曾害怕,过后为何却要阵阵心惊?
永安十三年,晋王府中发生了许多大事。先是本该在潞城巡视的世子无诏返归被父亲幽禁,紧接着三公子赫连琨便暴毙而亡,几乎与此同时,蛮族南下、潞城告急,世子被释前去解围,老晋王在长安中风不起,年底又是赫连翊大婚……
白事红事战事相继接踵,一桩桩一件件的悲欢离合,叫外人看起来只觉得眼花缭乱,纵使牵涉其中之人也是窥一斑而难知全豹。可周子舒却是其中为数不多全然经历、并且知晓内情的人。
赫连翊遭赵王妃与外臣联手陷害,眼见赫连琨只差一步就要登上世子之位,是周子舒设计了一条釜底抽薪之法,救了赫连翊,也将他的三表哥亲手送上了黄泉路。
州府动荡,内斗不休,蛮族趁机入侵内地,兵临潞城,四季山庄弟子与晋州军奋力迎战,城破之时火光冲天,眼见藏于潞城大天竺寺地底的紫流金即将爆炸,千钧一发之际,是秦九霄带领山庄义士迎着蛮族乌获大军逆流而上,独自冲进暗河之中打开水门浸湿火药,这才使得整座城池未被爆炸夷为平地。
周子舒在看到秦九霄的遗体时,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天旋地转了起来。他潜伏在长庆宫中与人勾心斗角,为救赫连翊,阴毒诡计无所不用其极,可九霄却以为他仍身在潞城……他的师弟为潞城百姓而死、为庆国而死不假,可若不是周子舒,秦九霄的生命也不该结束在十五岁……
他为赫连翊的至尊之路扫除了障碍,却也断送了四季山庄的未来。就在赫连翊带领晋州军收复失地大杀四方之际,长庆宫中传来了老王爷突然中风的消息,老晋王的身体一向健硕、之前虽因为赫连琨的事备受打击,但此时重病以至于瘫痪不起,也着实是有些奇怪。周子舒知道一定是留守长安的段鹏举做了什么手脚,可他却再也不想管这些是是非非。
周子舒收殓了秦九霄与其他师兄弟们的遗骨,与潞城剩下的山庄残部一起扶灵东归。潞城一战,四季山庄元气大伤,周子舒心灰意冷,只后悔自己之前为何要一时心软,非要去晋州见赫连翊一面。
不过半年不到的光景,周遭之人之物,竟已全都面目全非。可这一切却又不是赫连翊的罪过,他虽写信向表弟诉苦,可决定下山的却是周子舒自己。
他本以为替赫连翊做完这件事,保他登上王位,便也算还了幼时他为自己父亲拼死请命的一段恩情。可谁能想到,他们之间本已极其微弱的联系,却从周子舒决定去往晋州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变得愈发纠缠不清。
四季山庄两任庄主在一年多内接连身死,江湖上流言纷纷,不少心怀不轨之人也蠢蠢欲动起来。
江湖本就是恩怨纠葛之地,四季山庄以收集各路情报闻名,更是令黑白两道既忌惮又垂涎。其实在山庄立门之时,初代庄主便早已向世人明言,四季山庄知九州事,但本门之初衷并非探听隐秘,只为留存江湖往事、以存一代之逸史,其后历代庄主,也都严守祖先教诲,清肃门规,不敢有半分逾矩。可无奈这世间人心险恶,尔虞我诈中,即使能够出淤泥而不染,也难免徒惹小人猜忌。
周子舒还未将秦九霄的遗体送回四季山庄,一路上便已经明里暗里遭受诸多骚扰。等到回到山庄之后,更是整日不得太平。死者为大,为着让逝去的同门尽早入土为安,逼不得已之下,周子舒只好下令将山庄暂时封闭,可饶是这样,还是有不少人打着吊唁或是其他旗号上门挑事。
黑道白道、正路邪魔,或是借机寻仇,或是趁机滋事,人人都想趁山庄衰弱之时来分一杯羹。更有居心叵测之人将秦怀章当年助神医谷弟子逃难的旧事翻了出来,意图将四季山庄与琉璃甲扯上关系。
温客行曾感叹这世间人心浇薄,可神医谷当年遭人围攻之时,他毕竟还是个孩子,纵使家园被毁,可到底还有甄老谷主和长辈们顶在前面,总之还有人保护着他。可在四季山庄孤立无援之际,周子舒却是真实经历过那种前无庇佑、后无退路的绝望感。
江湖上人人都垂涎容炫留下的琉璃甲,可人人又对那东西的踪迹讳莫如深。毕竟那玩意儿一旦现世,便是要引起无尽的杀戮与纷争。自神医谷因琉璃甲一夕覆灭之后,江湖上原本已经平静了许久,可如今却有别有用心之人旧事重提,想将矛头引向刚刚元气大伤之后的四季山庄,妄图挑起新的争端,不得不说实在是用心险恶。
如果任由谣言继续传播,事态一度恶化下去,四季山庄难免就要被迫走上神医谷的老路。挑衅之人络绎不绝,可以往与山庄交好的名门大派却只怕惹上事端,只是立于壁上袖手旁观。周子舒眼见着自己的叔伯兄弟为了维护山庄,一个接一个地倒在血泊之中,只觉得心痛如绞,恨不得以死谢罪。
传信的弟子带来了清风剑派的回复:“莫掌门的大弟子说,他们师父近日正在闭关修炼,如此大事实在不敢擅作主张,因此回绝了庄主的请求……”
周子舒将茶盏重重地放在桌上,猛地站起身来:“那其他与莫掌门同辈的人呢?范怀空、莫怀远、魏怀明?偌大的清风剑派,难道就找不出一个主事之人了吗!!”
送信的小弟子沉默了。
仙霞派的回复也接踵而至:“仙霞派的白掌门说,若是要仙霞派出手,也不是不行,只要……”
“只要什么?”周子舒像是快溺死的人在大海里抓住了一根稻草。
但小师弟的表情却十分为难了起来,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道:“说……说只要庄主愿意与掌门公子联姻,仙霞派此次定然倾尽全力,帮助四季山庄渡过难关……”
“真是放肆!!!”坐在一旁的毕长风倒是比周子舒还先发起怒来,“小小一个仙霞派,以往尚且入不了五岳剑派的眼,如今也敢欺负到我四季山庄头上来了!实在可恶!!”
“毕叔,您先冷静一下……”周子舒一面喘着粗气平复心绪,一边安抚毕长风道。
他当然不能答应仙霞派的无理要求,否则就是将四季山庄六代基业拱手相送。可江湖各大门派皆望风而动,如若没有足够诱人的利益,又有谁会不图回报、冒着巨大的风险,心甘情愿出手相助呢?
周子舒一时陷入两难之地。
门外又传来了喧嚣声,想是好事之徒再一次找上了门。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门童跌跌撞撞地跑进前厅:“庄……庄主,大事不好了?”
周子舒神色一凛:“何事喧哗?”
“是……是丐帮的人。”
“丐帮?”周子舒不禁皱起眉头,“我四季山庄与丐帮一向素无来往,他们跑来凑什么热闹?真当四季山庄人尽可欺了吗!”
“不、不是!”小门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进门好一会还缓不下来,“丐帮的黄……黄长老说,他们是来帮、帮忙的……”
“帮忙?”周子舒与毕长风对望了一眼,均感到大事不妙。
丐帮一向擅长的便是浑水摸鱼,如今果然也是没安好心。只见那长老黄鹤带着一群破衣烂衫的弟子徒众聚在四季山庄门前,将山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我们丐帮和那些江湖宵小不一样,从来不做那些个趁人之危之事。”黄鹤拄着手中的打狗棒,摸着胡子对门前一排横剑以待的四季山庄弟子说道,“听闻四季山庄有难,兄弟们可是来雪中送炭的,这举着兵刃是几个意思?难道这就是你们山庄的待客之道?”
“四季山庄与丐帮从无来往,你们此时聚众上门,到底是何居心!”为首的弟子厉声问道。
然而黄鹤却只是笑了笑,假模假意地说道:“从前没有来往,如今放我们进去,咱们这一回生二回熟的,不也就慢慢有来往了吗?”
“我们庄主早已下令闭门封山,不见外客!”
“噢,是吗?”黄鹤老儿故作惊讶,“可老夫怎么听说,周小庄主之前可是亲笔修书送往了仙霞派,请求白掌门过庄一叙。如今江湖上皆传四季山庄有意与仙霞派联姻,不知、是真是假?”
“你!”守在门前的一众弟子均被气得够呛,“黄鹤老儿,你休要血口喷人!”
“消息是从仙霞派传出去的,怎能说是老夫血口喷人?周小庄主背着旧丧又添新寡,既然如此不加忌讳,那除了仙霞派,我丐帮之内也是人才济济,老夫今日带来了这样多的英杰,不如就请你们庄主出来、相看一番?”
“放肆!”周子舒的声音自门内传来,守在庄前的弟子闻声,立即为他让开了一条道路。
“听闻丐帮素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黄长老在我四季山庄门前如此口出狂言,就不怕传出去,辱没了贵帮声名吗?”周子舒神情庄重,语气威严,一袭白衣自院内缓缓走来,步履不急不缓,端的是一副不怒自威的架势,倒是让原本出言轻佻的黄鹤不禁一愣。
本以为一个小毛孩子,又是个双儿,自然性情柔弱人尽可欺,不想周子舒竟是这般少年老成,站在那里沉稳刚毅,若不是身形面容还略显稚嫩,简直要叫人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如此沉稳老练的四季山庄新任庄主,才只有十六岁!
黄鹤握紧了手里的打狗棒,对周子舒眯起了眼睛:“周小庄主当真少年英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派头,当真是令人眼前一亮。”
周子舒只是板着面孔:“黄长老谬赞,子舒愧不敢当。四季山庄新丧,丐帮慰问之意已然收到,只是如今庄内事务繁杂,不便接待远客,因此黄长老与各位兄弟还是请回吧。”
“我们这大老远地来了,不让进门便也算了,可竟连水酒也不曾招待一杯……黄某素日听闻秦老庄主教徒有方,不想他父子二人刚刚过世,周小庄主便是已把恩师的教诲,全然忘记了?”黄鹤在门前耍起了无赖。
周子舒知他有心刁难,但如此多事之秋,也实在不想平白与丐帮再起冲突,便深吸了一口气对黄鹤道:“山庄近日忙乱,一时怠慢了各位,是子舒的不是。”他说着转向身旁的人道,“去将秘藏的阳春白雪拿来,与丐帮的各位客人践行。”
弟子们闻言连忙去了。
几十坛好酒不一会便搬来了门口,一开启封口,顿时满鼻的酒香,就连不安好心的黄鹤,也被那香味熏得有些飘飘然了起来。
丐帮中人随身就带着讨饭的钵盂,倒是省了与他们准备酒盏。四季山庄的弟子正要给他们倒酒,不想却被黄鹤抬手拦住:“且慢!”只见黄鹤扬起了手里的破碗,抬脚走到了周子舒面前,“既是感激我丐帮前来吊唁,叫几个不足轻重的末流弟子倒酒,也未免太不像话。不如就请周庄主为我等亲自斟一碗酒,才好全了这番宾主之谊……”
他说着回头望向身后的徒众:“你们说,是不是啊?”
丐帮弟子们纷纷闹起哄来。
“我们庄主是何等身份,竟然要纡尊降贵给你们这群乞丐倒酒,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就凭你们也配!”周子舒身后一个性情火爆的已经破口大骂了起来。
丐帮之人闻言不禁纷纷骚动——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们丐帮吗!”
“大家都是江湖上混的,谁比谁尊贵了!”
“四季山庄怎么了?四季山庄有什么了不起?”
“不过是一群丧家之犬,老子儿子都死了,留下一个外姓弟子,还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呢!”
“够了!”黄鹤假意阻止道,“周庄主乃秦老庄主座下首徒,又与上任秦小庄主有过婚约,身份不同一般,你们在此肆意喧哗,可真是太不像话了。”
他说着又看向周子舒:“这些小辈一向口无遮拦惯了,还请周庄主不要介意。”
周子舒强压下心中的怒火:“无妨。”他在袖中暗暗攥紧了拳头,“本就是我山庄弟子一时无礼,出言不逊在先,子舒在这里,便向各位赔个不是。”
周子舒说着竟向丐帮之人缓缓低下头去,引得身后一众弟子痛心疾呼:“庄主、庄主不可……”
眼见着周子舒一礼行毕,山庄之人早已个个面带怒意,只恨不得立即冲上去结果了这群无赖之徒,总好过平白看着周子舒在这里无端受辱。
可既然已经忍到了现在,事已至此,便也不能让方才的努力白费。周子舒扫了一眼面前的众人,先垂手暗暗止住了身后四季山庄的弟子,然后又对黄鹤说道:“黄长老与弟子们远道而来,如今既是要走,那便让子舒为大家亲自倒一碗践行酒,预祝丐帮的各位兄弟归途平安。”
他说着便拿过了身旁一位师弟手中的酒坛,走到了黄鹤面前,正要倒酒之时,不想对方却将酒碗闪了过去:“后面的兄弟比我辛苦,周庄主还是请先给他们倒酒吧。”黄鹤说着侧过了身子,给周子舒让出了一条路来,“周小庄主,请吧……”
(本章未完,后续见下一篇)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18(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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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有位姐妹在发上一章的同时给上上一章打赏了,没来得及感谢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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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温大善人依旧没有戏份……bhys)
第十八章
周子舒梦到了十六岁的自己,他站在凤凰花树下,猝不及防被赫连翊抱在怀里。他的表哥抬起手,想为他擦去额角的薄汗,却被周子舒侧脸躲了过去。
他在梦中一动,现实中脑袋也不禁在枕上猛然一歪,身子颤抖一...
谢谢@浮光跃金 @人间不值得 @MhTU @妖怪们的妖怪书 @lxxholmes @花栗鼠 @Ylwa在做梦 @沐夕 几位姐妹的打赏!么么哒😘
之前有位姐妹在发上一章的同时给上上一章打赏了,没来得及感谢非常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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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温大善人依旧没有戏份……bhys)
第十八章
周子舒梦到了十六岁的自己,他站在凤凰花树下,猝不及防被赫连翊抱在怀里。他的表哥抬起手,想为他擦去额角的薄汗,却被周子舒侧脸躲了过去。
他在梦中一动,现实中脑袋也不禁在枕上猛然一歪,身子颤抖一下,忽然便醒了过来。
赫连翊逆着光坐在床前,宽阔的脊背遮挡住窗边西斜的日光,正面沉在阴暗里,叫周子舒一时有些看不清。
“做梦了?”晋王拿过枕边的帕子帮他擦着额头的冷汗。
周子舒吞咽了一下有些干涩的嗓子:“王爷,您怎么来了?”
他说便要从床上坐起身来,晋王连忙扶住了他:“除夕未能赶来陪你,总不好叫子舒再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过元宵。”他说着将周子舒揽在怀里,“子舒,许久未见,孤王这心里,实在是想念得紧。”
“多谢王爷挂怀,子舒一切安好。”周子舒双眼无神地靠在赫连翊怀里,心里沉沉的。
对方似乎是对他的回答有些不满意:“那子舒——可是也想念孤王?”
他扶住周子舒的肩膀,稍稍分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周子舒看着他执着的样子,迫不得已,微微垂眼点了下头:“嗯……”
晋王又心满意足地将他抱在了怀里,深吸了一口气:“你这几个月不在,孤王这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长安下了好大的雪,青鸾别院的红梅全都开了,孤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满园的梅花,只恨不得立时便能飞到你身边来。可却实在是身不由己……”
他这话中多少有几分真心在,周子舒听进耳里,想起从前的事,只觉得既难过又讽刺。三年之前的那个夏天,赫连翊也曾这样对他温言相抚,极尽能事,可到最后又换来了什么呢?
周子舒强忍住眼里的泪水,紧咬着牙关,让那眼泪倒了回去,可又滴在了心里,冷得像是结了冰。
潞城之战结束后,周子舒本已铁定了心要与赫连翊分道扬镳,可不想晋州铁骑却直接冲到了四季山庄门前……
江湖之事一旦牵涉到朝堂,的确是十分麻烦。周子舒还没想好以后要如何应对外面的那些流言蜚语,但他这几个月来殚精竭虑,也实在是感到疲惫不堪。赫连翊的府兵如今守在外面,不管怎么说,也总算是解了一时的燃眉之急。
世子看着周子舒眼下隐隐泛起的青色,似乎十分心疼:“子舒,有表哥在这里,你尽管放心,今夜便睡个好觉,什么都不用怕了。”
周子舒仰头喝下一大杯酒,深吸了一口气:“今夜过后,我四季山庄,怕是再无宁日了……”
“子舒。”赫连翊的眼神瞬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了起来,“你是在埋怨我派韩英过来吗?”
周子舒看他一眼,随即又垂下眸去:“子舒不敢。”他抑制住手中的颤抖,给二人重新添上酒,“边境大局初定,殿下便千里迢迢赶来昆州为我解围。如此情深义重,子舒感念于心……”
赫连翊闻言却叹了口气:“子舒啊。”他握住了周子舒倒酒的手,将对方的双手按在酒壶上,“我知道九霄走了你很难过,但人死不能复生,况且秦小庄主乃为苍生而死,如此慷慨大义凛然气节,实在令人动容。如今我已与父王禀明此事,并向朝廷上书,以州府的名义为秦九霄与四季山庄的其他义士请求恩赏,一应身后殊荣,不久便会到了。”
周子舒挪开了自己被对方按着的双手,忍不住苦笑一下:“人都走了,还求这些虚名,又有什么用呢……”他说着便红了眼眶,“我倒情愿九霄什么封号嘉奖都没有,只要他能活着……”
他忍不住落了两滴泪下来,赫连翊又隔着桌子抓住了他:“子舒,逝者已矣,你还是节哀顺变吧。”
“可他们却是为我而死!”周子舒一下便绷不住了,“若不是误以为我还身在潞城,九霄又怎么会带着四季山庄的人马前去救援?他在城里找不到我,辗转得知我已经走了,城破之时本可以全身而退,却还是留了下来……”
周子舒泪流满面地摇着头,脸上悲痛欲绝:“他怎么那么傻……”
“子舒。”赫连翊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的身旁,“秦老庄主教导有方,九霄、实乃少年英雄。”
“我不要他做什么英雄……”周子舒闭起眼,哭得皱起了眉头,“师父临终前将九霄托付给我,不想这才过去多久,我便让他们在地下团聚了……我可真是四季山庄的罪人。”
“子舒,”赫连翊按住他的肩膀,“九霄之死,实乃造化弄人,若你执意要怪罪自己,那这罪孽,便也有我一份。”
“表哥……”周子舒转头看向他,“我并非……”
“好了……”赫连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虽不曾怪我,但事已至此,今后你打算怎么办?”
周子舒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你这样一个人苦苦熬着,也总归不是办法。”赫连翊对周子舒道,“晋州才是你的故土,若是累了,便回来吧。”他想去搂周子舒的肩膀,却被对方侧身避了过去。
周子舒盯着面前的酒杯:“师父和九霄都不在了,若是我也走了,四季山庄该怎么办?”他想起秦怀章临终的嘱托,要他不要困守在此一味强撑。可是事到如今,周子舒已经别无选择。
“山庄百年基业,不能就此毁于我手。我哪儿也不会去……”他赌气似的猛干下一杯烈酒,喝得略急了些,酒水走岔在气管里,把自己呛得咳嗽起来,鼻腔里满是辛辣。
赫连翊拍抚着他的背部,手掌沿着弓起的脊柱上下摩擦。周子舒觉得有点不对,可转头去看时,对方却只是微皱着眉头,一脸深沉地看着桌上的酒盏。
赫连翊知道周子舒在看他,他转过脸去与之对望。周子舒今夜喝了不少酒,此刻正支着侧脸撑在桌上,宽大的袖口滑落肘间,露出一截小臂。只见他脸颊薄红,气息微乱,胭脂色的薄唇盈盈泛着水光,一双清明的眼睛也迷离了起来,朦朦胧胧地含着雾气。
他一杯又一杯地喝着酒,不是为了消愁,却是要醉死在无边的苦闷与烦扰里。赫连翊按住了周子舒:“烈酒伤身,你之前受了内伤,还是少喝点吧。”
周子舒笑了一下,拂开表哥的手,略一挑眉,似是挑衅般,竟直接拿起酒壶猛灌了起来。
你说恩师为你惨死狱中,不忍他遗体无辜受戮,我日夜疾驰赶到晋州见你,替你将老师的遗骸秘密收殓。
你说王爷派你去边地,名为巡视实为流放,一路千难万险,我为保护你生受刺客一掌,也算是陪你走了一遭。
潞城遥远,音书阻隔,长安局势瞬息万变,也不知是哪里传来老王爷病危的消息,你怕自己成了远戍长城为奸佞所害的公子扶苏,一意违抗王命潜回晋都,却不却想正中了奸人毒计……
长庆宫里生死十日,为了救你,我的双手沾满了无辜之人的鲜血,做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事——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你前脚被从大理寺中释出,后脚便披上了战袍。纵使潞城已是硝烟滚滚,但故地重回,想必你的心情却应是无比畅快的。
赫连琨死在了醉生梦死的温柔乡里,被发现时怀里还搂着他的几名爱妾。谁都知道这几人死得蹊跷,可谁也查不出究竟是为什么。
内府几日前给三殿下的内院送了月供,燕地的桃花唇脂馥郁香甜,一向只供送王公府中。赫连琨死前那一日得了几坛上好的梨花白,便迫不及待与美人们一起享用。
没有人会将这两件事联系起来,就像没有人注意到有个面生的小太监曾经给赫连琨的姬妾送过胭脂。
色若明霞,艳若桃李,芬芳扑鼻。这样好的东西,想要在里面做些手脚,可真是太容易了。忘忧草没有毒,磨成粉末加进胭脂里,自然也不会被觉察出有什么异样。可混合着桃花胭脂的忘忧草一旦遇到酒,便会在梦中诱人沉醉,最终心悸而死。
赫连琨又怎会想到,竟是那美人唇上的胭脂最终毒死了自己……他们在红绡帐里缠绵恩爱,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柔情蜜意里藏着最阴毒的算计,或许他在梦中极乐而死之时,还在做着荣登王位的春秋大梦吧……
赫连琨终是不能取他的兄长而代之。赫连翊乃晋王发妻所生,为嫡为长,身份之尊自然无需多言。纵使老王爷并不喜他,他也依旧是毫无争议的晋王世子。赵王妃与赫连琨算计了这样久,终究还是棋差半招。
周子舒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出这样无耻到断子绝孙的法子。老王爷膝下只余二子,若是赫连琨死了,纵使赫连翊犯下天大的过错,也算不得什么事儿了。
他为他做了这样多的事,过往种种,也该算是还清了吧……周子舒有些怅惘地看着大难初渡的赫连翊,对方想必早已从段鹏举口中知道了周子舒这几日来的“壮举”。
他的表哥很高兴,看向周子舒的眼神满是欣喜,似乎下一秒就要迸发出热烈的火焰来。
“子舒。”他把周子舒箍在怀里,勒得他肩膀生疼,“真不愧是我的子舒……”
他从前也曾这样夸过他,或是因为周子舒写了一张好字、又许是为着他做了个什么奇妙的小玩意儿。但如今,他却为周子舒设计杀死了他
的亲生兄弟而出言赞叹。
周子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表哥,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周子舒的眼里不禁有些迷惘。
但赫连翊的语气却十分不屑:“老三志大才疏,平日里不学无术又耽于酒色,若不是赵王妃在父王面前巧言令色,就凭这样的人,也配和我争?”
“他是无才无德不假,可以往也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若不是他母亲在背后一意撺掇,想来也不会至于如此……”周子舒想起自己幼时,也是叫过赫连琨一声哥哥的。他捡了自己掉在赵王妃宫中的纸鸢,还给周子舒时掐着他的小脸:“小时候就生得这样好看,长大了定是个美人儿。”
周子舒朝他吐了吐舌头,拿着纸鸢一溜烟跑了。
赫连翊的声音将他从回忆里拉了出来:“人是你杀的,你难道现在要告诉我,觉得他罪不至死?”
周子舒沉默着摇了摇头,他倒也不会这般天真。
“殿下接下来,想将赵王妃怎么样?”周子舒问他。
赫连翊冷哼一声,眼神里满是杀意:“我只恨不得将那毒妇碎尸万段,可如今她刚死了儿子,没了唯一的依凭,再加上色衰爱弛,看她一个人在长庆宫里万念俱灰奄奄苟活,倒是比直接杀了有趣。”他说着竟笑了出来。
周子舒也笑了一下,可那笑却是惨白的:“杀人不若诛心,殿下喜欢怎么做,便怎么做吧……”
他一瞬间只觉得彼此两清了,可飞驰而来的战报又瞬时将他们绑在了一起,挣不脱也逃不掉,只好随着金戈铁马的洪流一起,再次北上潞城。
周子舒将倒空的酒壶重重墩在桌上,扶着壶身颤颤巍巍地撑起身子,不想一个趔趄脚下一绊,便又摔了回去,正坐倒在赫连翊怀里。
他身上有淡淡龙涎香的气息,从背后圈住周子舒时,味道便更明显了些。他从前也常像这样抱着他,将他圈在怀里读书写字,或是一意玩闹。
他靠在赫连翊的怀里解鲁班锁,稍稍摆弄便发现其中的机要,转动中心的木条轻轻一抽,严丝合缝的木锁瞬间便散了架,噼里啪啦地掉在周子舒腿上。
他有些无措地看向表哥,赫连翊笑了笑,下巴贴着周子舒的脑袋,抓着他的小手,教他又把那东西一点一点地拼了回去。
时隔多年,赫连翊又如同当年一般抱住了他,可彼此手中却是空无一物,再也没什么东西可拼了。
“子舒,子舒……”赫连翊贴着周子舒的侧脸,“回来吧,回到我身边来吧。”
周子舒想坐起身子,可对方的手臂箍地极紧,他喝过酒后手脚酸软,竟一时有些挣不开。
“我不……啊……”周子舒感到自己的耳垂被他轻轻吻了一下,一颗心顿时混乱得狂跳起来。
“我好想你……”赫连翊的额头贴着周子舒的颈侧,“母妃走了,周大人走了,宁安姑姑也走了,连你也不在了。十年,整整十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周子舒颈间,他觉得领口里一阵瘙痒,想要伸手去挠,却被赫连翊一把抓住了右手:“时间可过得真快。”他抬起脸来,将他的手握在掌心里,“上一次像这样抱着你,你的手还那么小,如今……”
周子舒闻言,不禁回头看他,正对上赫连翊的眼睛:“表哥,我……唔……”他的嘴唇忽然被对方吻住,气息瞬间便灼热了起来。
周子舒只觉得方才喝下的烈酒在一瞬间全都冲进了脑子里,颅腔又痛又麻,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整个人都只是不知所措。
他的两片嘴唇被人攫住,唇瓣摩擦,呼吸纠缠,憋闷里不知不觉就张开了嘴巴,被对方毫不留情地入侵,尝到彼此舌尖留下的一点甘甜酒香,之后便什么也感觉不到了,只有舌头被搅弄吸吮发出的水声……
他从来没有与人做过这种事,即使是和九霄在一起时。
他们做了九年的师兄师弟,之后虽然定了亲,但彼此的感情也更像是家人。九霄的年纪太小,有了婚约后也一直傻乎乎的,还像从前一般喜欢拽着周子舒的衣袖唤他师兄。
春去秋来,秦怀章的丧事已了,四季山庄大局初定,长辈们渐渐商议起了他们的婚事。虽说总要等出了孝期才能成亲,可山庄许久没有喜事,上上下下都激动得很,毕大嫂更是早早就为两个孩子准备上了婚仪事物。
秦九霄拉着周子舒在院子里东瞧瞧西看看,倒也并不难为情,只是觉得有些好玩。
他嘴里一口一个师兄地叫着,毕大嫂便打趣他:“少庄主日后成了亲,难道还要叫师兄不成?”
秦九霄回答地理直气壮:“师兄就是师兄,不叫师兄又叫什么?”他说着转身看向周子舒,只见对方满脸通红。
秦九霄满打满算才十五岁,还不很理解成亲意味着什么。他们从小长在一处,他是周子舒跟屁虫,总喜欢黏在师兄身边,白日里要他背要他抱,晚上还喜欢钻到人家的床上睡觉。
可渐渐长大了,周子舒便不大乐意与他亲近,长辈们也有意无意地提醒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缠着周子舒。但秦九霄只是喜欢和周子舒待在一块,不明白为什么如今所有人都不要他这样做。
时隔许久,他终于又在夜间溜进了师兄的房门。周子舒在睡梦中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被子里拱着自己,一睁开眼,便看见秦九霄像只小猫似的窝在他怀里。
他拍拍九霄的脑袋:“你怎么不在自己房里睡?”
秦九霄闭着眼,一手抱住周子舒,又往他怀里拱了拱,睡意朦胧地说道:“入秋了,晚上好冷,我不想一个人睡……”
“让师父知道又该说你了。”周子舒笑了笑,只是任由他抱着。
可秦九霄只是变本加厉地将他抱得更紧:“我不管,我就要和师兄一起睡——”
周子舒拂开他脸前的乱发,叹了口气:“师父最近身体不好,你不要总惹他生气。”
“师兄~”秦九霄缩在周子舒怀里,黏黏糊糊地哼唧了一声,周子舒瞧着他撒娇的样子,心里一阵柔软,便只好随他去了。
可那晚却像是一场美好的梦境,秦九霄一觉醒来便不见了周子舒的人影。同门告诉他,秦怀章病情加重,大师兄下山去为师父寻医了。
秦九霄在父亲的床前守了三天两夜,秦怀章才终于从昏迷中悠悠转醒。他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周子舒叫了回来,气力衰竭、灯枯油干,早已是无药可救,又何苦再白费力气呢?
父亲走了,秦九霄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也结束了。但悲痛中总还有周子舒能安慰自己,他们要守护好四季山庄,可秦九霄却不知道要怎么去当好这个庄主。十四岁少年的肩膀还过于稚嫩,根本扛不起这一切。
他守在秦怀章的灵前沉默地跪着,周子舒走到他身边,陪秦九霄跪了下来。
“九霄。”周子舒在瓦盆中又添了一把冥纸,“若是要你和我定亲,你愿意吗?”
秦九霄转头看着周子舒,不禁瞪大了眼睛。
周子舒看他一眼,见到他的表情,微微怔了一下,然后又迅速别过头去:“你要是不愿意,便算了。”他低着头对秦九霄解释道,“是程师叔他们想出的法子,我也觉得有些不妥,毕竟……”
可秦九霄却突然抱住了他:“师兄……”
周子舒一下愣住了。
“定了亲的话,你就会永远和我在一起了,对吗?”秦九霄趴在周子舒的肩膀上,哑着嗓子问他。
周子舒轻轻“嗯”了一声。
秦九霄靠在他身上,下一秒便抽噎着哭了起来:“师兄,我不知道要怎么当这个庄主,四季山庄那么大,有那么多的人,好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爹爹还没来得及教我……”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终于把心底的委屈宣泄了出来。
自从秦怀章去了,所有人都在劝他坚强,他是四季山庄的少庄主,要接替他的父亲承担起山庄的未来。所有人都在逼迫他成长,只有周子舒会在无人时轻轻摸摸他的头,告诉他:“想哭便哭吧,这儿只有你我两个人。”
他不用再故作坚强,也不用装得老成懂事,在周子舒面前,他可以像个孩子一样痛哭流涕,因为面前这个人总会替他擦去脸上的泪水,不让别人发现他的软弱。
秦九霄十岁那年没了母亲,他父亲也因此消沉了许久,沉浸在丧妻之痛里,对孩子难免照顾不周。在那些难忍哭泣的夜晚里,也是周子舒陪在他身边,红着眼睛抹去秦九霄眼下的泪水:“男子汉,不许哭……”
秦九霄抽抽搭搭地吸着鼻子:“我不哭……你都不哭,我也不哭……”他胡乱抹着自己脸上的泪水,却发现周子舒别过头去正在偷偷流泪,秦九霄刚止住的泪水便又像泄闸的洪水般涌了出来,“哇”得一声扑进了师兄怀里,哭泣不止。
母亲没了,父亲走了,若是没有了周子舒,秦九霄不敢想像自己要怎么活下去。他想要他的师兄永远陪着他,如果定亲可以让他们一直在一起,那便这样做好了。
秦九霄还不太明白成为夫妻都意味着什么,只觉得不过是在外人眼里换了一种身份相处。在九霄的心里,师兄还是那个师兄,仍是一样地疼他爱他,给予他无限的温柔与包容。而且自从有了婚约之后,周子舒也不再抗拒秦九霄许多亲近的举动。他们又变得如同儿时一般亲昵,秦九霄可以去牵他师兄的手,抱他的胳膊,甚至是蹭他的鼻尖……要知道周子舒很久以前便不许他这样做了,可如今有了婚约,秦九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觉得自己许久都没有像这般快乐。
周子舒陪他读书练功,手把手地教他查看账册、整理情报,与他一起打理山庄各种琐碎的事物。虽然周子舒只比秦九霄大一岁,可在师弟眼里,他的师兄便是无所不能的,只觉得若是要周子舒来做这个庄主,一定会比自己强得多。
可周子舒听到秦九霄的想法,却只是笑了笑,说自己不能代替他,否则会有许多麻烦。
秦九霄那时还不懂周子舒的话,可半年后,当周子舒接到那封来自晋州的信时,他在懵懵懂懂里,便好像明白了什么。
秦九霄知道周子舒为着那信,辗转反侧了许久,踌躇了好几日,这才犹犹豫豫地向自己开了口。
他隐约知道周子舒的身世,也知道自己的师兄幼时与晋王世子关系匪浅,可一想到周子舒会离开自己几个月,秦九霄的心里便隐隐不安。
可他却没有理由去阻止他,只能将周子舒送到山下,拉着对方的手站了许久,就是不肯松开。
“你还让不让我走了?”周子舒有些无奈地瞧着他。
秦九霄看向周子舒,忽然深吸一口气,然后便凑近身子在周子舒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一如蜻蜓点水,又像是蹁跹的蝴蝶,只停留了一瞬,便飞快地离开了。
周子舒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九霄,你这是……”
秦九霄憋红了一张脸:“我想了很久。”他低着头,鼓足了勇气对周子舒说,“我不要再做你的师弟了。”
周子舒不禁笑笑:“那你要做什么?”
九霄抬起眼睛看着他:“我们定亲了,我长大了,我要做你的夫君,以后就由我来保护你!”
周子舒听得愣了一下,看着他如此一本正经的样子,虽然觉得有点好笑,但还是忍着笑意点点头:“好,以后就让你来保护我。”他说着看向秦九霄紧握着自己的双手,“不过总得等我从晋州回来呀,你再不让我走,天就要黑了。”
秦九霄只好红着脸放开了他。
少年站在夕阳里,挥手送别自己远去。那便是周子舒记忆中、秦九霄最后鲜活的模样。
他的九霄死在了初春冰冷刺骨的河水里,那样单薄的身躯,身中两刀一箭,也不知在冰水里挣扎了多久,拼尽全力打开连通大天竺寺地下的闸口,全身的血都在水里流干了,尸体随着喷薄的暗流被冲到地下,许久之后才被人发现。
他一个人在冷水里待了那样久,周子舒只要一想起来,便只觉得浑身冰冷,身体不由自主地便要打起寒颤来。
赫连翊湿热的吻从嘴唇一路辗转到了他的脖颈,噙在周子舒颈侧的动脉上,反复流连。
他们的身体都很热,可周子舒却突然打了一个冷颤。他感到赫连翊的手正在自己腰间游走,不知不觉便解开了他的腰带,又一点点地向上,往周子舒胸口敞开的衣襟里探去……
“不!!!”周子舒的眼前浮现起秦九霄的模样,突然大叫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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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婆和师弟一直是兄弟情,后来勉强算是被迫有点接近恋爱的关系吧,但也一直是清纯挂的,但是表哥作为成年人就很直接,看中老婆之后就转到了午夜场,脑子里只想和表妹doi……
下一章咱们就别的地方见吧,这次是喝酒上头再加上表哥故意引诱,差点擦枪走火,但是老婆及时清醒了过来,之后他们要怎么do,就下一章再揭晓吧。
越写越觉得赫连翊是在PUA我的小嫩葱老婆,淦……
梳理一下大表哥的心路历程:
最近水逆,总有庶子在觊觎我的位置,得想个办法壮大势力尽快上位——我不是还有个表弟在昆州吗?他师门是专门搞情报工作的,还有许多武林高手,实在是太棒了!快写个信让他来看我——天哪十年不见表弟变成仙女了,他好好看!嘤嘤嘤好喜欢……但本世子可不是这般肤浅的人,想做我的人,必须要有过硬的素质和超强的能力,让我先装装可怜试探一番——偷取老师遗体✓(行动力满分);保护我去潞城✓(武力值满分);成功救我出大理寺✓(智力满分);什么,他还顺便搞死了我弟弟!!!卧槽这是什么十项全能的天仙表弟!我要娶他!娶他!娶他!
【温周】【all絮】琉璃美人灯17(下)(风流神医x病弱人妻)
第十七章(下)
周子舒气得颤抖了身子,薄唇紧抿,一双眼里满是怒意,捏着酒坛的手指也愈发惨白。四季山庄众人也均是气愤得快要按捺不住,幸好有几个年纪稍长些的略微拦了一下,这才让大家相互支持着强忍了下来。
他一身白衣走近那些丐帮弟子,像不染的莲花被迫陷入了泥淖之中。丐帮除了几支嫡传弟子,大多都是江湖上的流民暴徒,无可奈何为求庇佑,这才被迫入了这有进无出之处。可丐帮虽有帮派之名,却又与一般门派完全不同,除了上层帮主长老,均是居无定所生无恒产,也不用心供给门人,因此那些丐帮子弟,虽说会使得几招打狗棍法,也算得江湖中人,可本质上还是一帮盲流乞丐,平日以讨饭无赖为生。...
第十七章(下)
周子舒气得颤抖了身子,薄唇紧抿,一双眼里满是怒意,捏着酒坛的手指也愈发惨白。四季山庄众人也均是气愤得快要按捺不住,幸好有几个年纪稍长些的略微拦了一下,这才让大家相互支持着强忍了下来。
他一身白衣走近那些丐帮弟子,像不染的莲花被迫陷入了泥淖之中。丐帮除了几支嫡传弟子,大多都是江湖上的流民暴徒,无可奈何为求庇佑,这才被迫入了这有进无出之处。可丐帮虽有帮派之名,却又与一般门派完全不同,除了上层帮主长老,均是居无定所生无恒产,也不用心供给门人,因此那些丐帮子弟,虽说会使得几招打狗棍法,也算得江湖中人,可本质上还是一帮盲流乞丐,平日以讨饭无赖为生。
他们这些人如今被黄鹤驱使着来四季山庄闹事,见到个谪仙似的人物被他们长老逼得无奈亲自下来倒酒,均是又惊又喜。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周子舒,只恨不得给他看穿过去。但周子舒却一直垂着眼睫,面色如常,只是不瞧不看,只管闷头将酒水一碗碗地倒下。
一群心存邪念之人,本以为这样一位初出茅庐的世家子弟,只消被他们看上一看便要面红耳赤慌不择路,不想过了这样久,周子舒竟仍是气定神闲面不改色,不禁感到有些失望。
眼见一坛清酒已经倒完,周子舒正打算回身再取一坛,不想方才那最后得了酒的乞丐却开口叫住了他:“周庄主,你才给我倒了半碗酒,怎么就着急要走啊?”他说着竟大着胆子想去抓周子舒的手臂,被对方一个闪身躲了过去。
“小美人儿,你躲什么啊?”那些人喝了酒,被领首的狂徒猛一怂恿,竟是个个都蠢蠢欲动了起来,瞬时便将周子舒围在了人群中间。
事已至此,周子舒当真也是忍无可忍,抄起酒坛对着凑近身边的几个狂徒便是狠狠一抡,瓷坛噼里啪啦地碎裂开来,顿时激倒了周围一片。
他趁此机会暗自运气,瞬间便从那群污秽卑劣之徒中跳了出来,一个飞身便跃到了黄鹤面前:“黄长老,我敬你江湖老人,只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黄鹤却只是有些无赖地笑笑:“明明是周庄主平白无故先将我派弟子打伤,如今竟要恶人先告状,没有这样的道理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话已至此,那便也无需多言了!”周子舒神色一凛,反手便抽出了腰封中的软剑。
山庄弟子们见状,便也纷纷随他一齐拔出剑来,聚在了周子舒身旁:“庄主!”
周子舒看了一眼众人:“我四季山庄弟子,士可杀不可辱,今日丐帮蓄意挑衅,我等拔剑相向,实乃忍无可忍无需再忍,你等可愿随我一起、守卫山庄清名!”
“愿誓死效忠庄主!维护山庄!”众人高声回复。
“好——”周子舒向前一步,目露寒光,冷冷看向黄鹤,“丐帮既存心挑衅,那便请黄长老、不吝赐教吧!”他倒竖起白衣长剑,向黄鹤猛一拱手,神情决然。
不想黄鹤却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周庄主,我丐帮乃天下第一大帮,你不会以为我此次上门拜访,就带了这一点人吧?”他说着看了看身后几十个徒众,“剩下的兄弟也等得够久了,快把他们叫上来吧。”
那些弟子闻言纷纷圈指打起了呼哨。
周子舒眉头一皱:“黄长老,纵使你带了再多人手又如何?我四季山庄内外有八卦九宫四十八阵,奇门遁甲精巧无双,机关暗器数不胜数,只要我等闭门自守,顷刻间便能取了尔等性命!”
“是么?”那黄鹤听到威胁仍是面不改色,“早就听说四季山庄初立之时,第一代龙渊阁阁主曾倾力相助,其中关窍自然精妙无比。可如此多事之秋,秦怀章与神医谷的旧事尚无定论,秦少庄主又尸骨未寒,值此之际,周庄主一个未亡人,若是下令将我丐帮一众弟子击杀在庄门之前,不知江湖中人,又该作何感想啊?”那黄鹤果然是老而无赖,嘴里出言不逊,脸上更满是挑衅。
他句句都直戳四季山庄软肋,气得周子舒一时无言,只是狠攥住了剑柄,举起剑尖对准了黄鹤:“公道自在人心,黄长老还有什么招数,就请使出来吧!”
黄鹤歪嘴一笑:“别着急,老夫的招数,这不就来了嘛……”
他说着转头看向远方,只见树丛深处隐隐便响起了沙沙之声,似是有大队人马正在向山庄靠近。
周子舒不禁握紧了手中剑柄,心中有些紧张起来。但事态的发展却并未如众人所料想的一般,凌乱嘈杂的马蹄声从林间传来,周子舒与黄鹤几乎是在同时感到了不对——丐帮弟子何时会成群结队骑马出行?
黄鹤老儿眉头一皱,还不等说些什么,就只见一批又一批黑衣卫士自林中跃马而出,瞬间便将在场之人团团围住,横刀立马,不怒自威。
那领首之人一骑绝尘,立即便冲到了周子舒身边,从马背一跃而下,扶着佩刀单膝跪地,向周子舒抱拳道:“韩英救援来迟,还望庄主恕罪!”
周子舒不禁愣了一下:“韩英?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韩英摘下头上密不透风的面盔,脸上满是汗水:“庄主命属下返回晋州,在两州交界处恰巧与世子相遇,听闻四季山庄近况不好,殿下担心庄主有难,特派韩英带三百府兵先行赶来,保护庄主与四季山庄安全。”
周子舒将他从地上扶起来:“我让你回去,本就是不想让殿下卷入江湖纷争之中,不想他竟又派你回来……”
黄鹤在一旁听得不明所以,不禁出言问道:“周庄主,这一会殿下一会府兵的,你这是请来了一群什么样的大人物啊?”
韩英闻言转过身来,从腰间掏出一块玄铁令牌对着黄鹤:“我乃晋王世子麾下府兵统领,奉殿下之命,前来保护四季山庄!”
“晋王世子?”黄鹤与在场之人不禁全都愣住,他一脸意味深长地看向周子舒,“周子舒,这江湖恩怨不牵涉官家,是世代相传的道理,你们四季山庄这样明目张胆地坏了规矩,若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啊?”
“这是我的私事,与山庄众人无干。”周子舒看向黄鹤。
老头听罢只是笑了笑:“你是四季山庄庄主,你的私事,不也就是四季山庄的事儿吗?”
韩英听黄鹤如此不怀好意的语气,哪里忍得要周子舒受辱,马上厉声向对方道:“我方才率领府兵上山,发现山道两旁竟有诸多丐帮之人埋伏,形迹可疑鬼鬼祟祟,还妄图出手拦截,现已被将士们全部斩杀,你们这些人如今胆敢在四季山庄门前挑衅,如此喋喋不休,就不怕也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吗?!”
“韩英。”周子舒唤了他一声,似是出言劝阻之意。
韩英自知一时情急,方才也许说错了话,如今好像令周子舒为难,于是立即收敛了神色,规规矩矩地站在了对方身边:“抱歉庄主,是韩英一时放肆了……”
周子舒舒了口气,拍拍韩英的胳膊,示意对方稍安勿躁。只见他迈步走到黄鹤面前:“黄长老,事已至此,大家不妨便各退一步。我四季山庄不再追究你们挑衅之事,也希望黄长老能就此打住,日后山长水阔,这件事也便就此翻篇了。”
黄鹤的心中仍是似有不服:“你请来的救兵杀了我丐帮那么多弟子,轻飘飘一句话,就想这么算了?”
周子舒闻言看了看四周,不禁叹了口气:“今时不同往日,长老心中纵然有气,可也不妨先看看周围。这些黑衣卫士均是晋州一等一的猛士,与拓揭王麾下的乌获军交手尚且有来有回,又何况是应付丐帮的一群乌合之众呢?”
“周子舒你!”黄鹤被他激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指着周子舒道,“好、很好……以往只听闻秦怀章收了早年旧友之子为座下首徒,不想他的这位好徒儿竟还有这样的能耐,先是耗死了秦家父子一手掌握住四季山庄,如今又与晋王府的人关系如此密切……”
“黄长老。”周子舒看着他冷声说道,“我本不愿再动杀念,可你若是还在我山门前如此出言不逊,那就休怪子舒、不讲情面了……”他说着又攥紧了手中的软剑。
那黄鹤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如今眼见情势逆转,保命为上,存了脱身之心,便也不想再在此处与周子舒纠缠,连忙伸手制止道:“息怒、周庄主息怒。”只见他一边说着一边慢慢后退,“老夫驭下无力,今日一时唐突了,还望诸位见谅。”
他说着要走,可那群卫士却依旧横着长刀,堵截在丐帮身后。
黄鹤看着那些闪着寒光的兵刃,不禁吞了下口水:“周庄主,我黄某人已经服软了,你还想怎么样?”
周子舒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黄长老,今日我放你等一条生路,自此以后,也希望丐帮众人、包括黄长老在内,能从此谨言慎行,不再找我四季山庄的麻烦。今后若是让我听到江湖上有任何流言蜚语,那便休怪子舒、翻脸不认人了!”周子舒说着凭空打出一掌,正好击在之前未得倒完的酒坛上,顿时一阵噼里啪啦、水花四溅。
黄鹤看看守在周围的黑衣人,自然明白民不与官斗的道理。若做得太过分,引得周子舒真起了杀心,任凭他们是天下第一大帮又如何?在晋州王府眼中不过是一群散民流勇,顷刻便能让他们颠覆。
黄鹤转过身来冷冷看了一眼周子舒:“周庄主放心,我丐帮与你四季山庄往后,再无瓜葛。”说着便抱起拳头与他略摇了摇。
周子舒用眼神示意韩英,向他微点了下头。
韩英抬手下令:“让路!”
密不透风的队列瞬间便劈开了一条通路,唬得那群丐帮弟子猛一缩头。
“走!”黄鹤挥了下手,带着剩下的人灰溜溜地离开了。
周子舒眼见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这才总算是松了口气。
“庄主,方才为何不直接结果了那群暴徒?”韩英跟在他身边往庄内走去。
周子舒看了他一眼:“杀了他们又如何?黄鹤不过是丐帮帮主手下的一个喽啰,他们此次有备而来,定是得了帮主授意。如果将闹事的人全部杀死,反而使得有心之人平添口实,不如暂且留他们一条性命。放黄鹤一行人回去,丐帮顾忌着州府权势,以后必定不敢乱言,反而有助于帮四季山庄平息事端。如今情形,以震慑为主方是上策,否则若是来一群人便杀一群人,争端不休便杀戮无止,如此徒增杀孽,又何时是个尽头?”
韩英闻言立即低下头去:“属下今日未及思量便贸然出手,杀了丐帮许多弟子,还望庄主责罚。”
周子舒停下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千里迢迢赶来替我解围,我又怎么会怪你呢?只是这四季山庄终不是世子府兵长留之处,如今事端已息,你也尽早带他们回去吧。”
可韩英却面露难色。
周子舒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
“庄主恕罪!”韩英说着便抱拳跪下,“方才情急之下未及言明,门外三百府兵只是先遣人马,世子爷听闻庄主遇险,十分担心,不日便会率部亲自前来!”
潞城之乱初定,赫连翊便亲率府兵前往昆州,周子舒心里蓦地一沉……
晋王世子在第二日傍晚便来到了四季山庄,初夏天气清朗,赫连翊走在山道上,一路看着灿若彤云的凤凰花树,似与天边晚霞连成一色。再稍回过头,便见到周子舒白衣胜雪,向他快步走来。
少年在林间越行越快,衣袂广袖甫擦过石阶便又被风吹起,宛若蝴蝶在身后翻飞飘舞。赫连翊不禁有些看怔了眼,停在原地待周子舒走近,见他额角附着一层薄汗,一双眼抬起便是亮晶晶的,便忍不住忘情地将他一把揽在怀里:“子舒……”赫连翊紧贴在周子舒的耳边,“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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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一起竟然发不出去……
潞城之战,大天竺寺,九霄之死,之前埋了一点伏笔,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发现……ps.没有仔细检查,如有漏洞就之后再修吧
爆字数爆过了头,这章算是接着上一章阿絮哭睡着了之后做得梦,勉强算半个番外吧。
后天再更吧,明天肯定是写不动了。
谢谢@MhTU @来杯冰可乐吧 @千山 @花栗鼠 几位金主姐妹的打赏啊,么么哒,啾咪~😘(不好意思分开一发把置顶感谢忘记粘贴了,放在了最后)
【山河令温周】清艳残暴黑寡妇(全文完)
一万七千字全文完
狗血失忆和伪ntr,温客行失去了记忆,他遇见了自称死了男人的周子舒,他觉得这个寡妇好漂亮,想ri……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位寡妇不是个柔弱小寡妇,而是能生啖了他的残暴黑寡妇。
32集后衍生。
————————————————————
他失去了记忆。
当他醒来时,脑袋后面一个大包,血糊糊地躺在山崖之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会很危险,也不敢多留,随便包扎了一下,就拄着随便拣来的树枝,跌跌撞撞地寻路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考虑着自己的身份。
或许在坠崖前他是哪一家的贵公子,因为身上的衣服十分华贵,且显眼,但很舒服。
或许坠崖是因为他有什么仇家,否...
一万七千字全文完
狗血失忆和伪ntr,温客行失去了记忆,他遇见了自称死了男人的周子舒,他觉得这个寡妇好漂亮,想ri……
然而他很快发现,这位寡妇不是个柔弱小寡妇,而是能生啖了他的残暴黑寡妇。
32集后衍生。
————————————————————
他失去了记忆。
当他醒来时,脑袋后面一个大包,血糊糊地躺在山崖之下。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会很危险,也不敢多留,随便包扎了一下,就拄着随便拣来的树枝,跌跌撞撞地寻路跑了。
他一边跑,一边考虑着自己的身份。
或许在坠崖前他是哪一家的贵公子,因为身上的衣服十分华贵,且显眼,但很舒服。
或许坠崖是因为他有什么仇家,否则不能解释他爬起来就想跑的本能。
或许他也曾经是个很厉害的江湖人士,因为不小心遇到的几个冲他大喊大叫的江湖人,都被他轻易就打得哭爹喊娘。
可能的曾经很多,但那些都是过去,记不起来也没什么。
重点是,现在的他,时不时就会成为他人的焦点,莫名其妙就被人追杀,莫名其妙就被人偷袭,莫名其妙就被陌生人拉去“推心置腹”,让他交什么东西。
他什么也不记得,自然也就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得那样的地步,而他除了自己的生命,他对一切都不感兴趣,更不会向任何人妥协。
这些王八蛋不过是辣鸡而已,他懒得追究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就随便把他们都打倒。
这种事情多了,他就专门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普通衣服,又稍微把眉毛画粗,留些胡子,来找他的人果然就少了很多。
有一天,一路悠闲的他走到了某个巷子口,发现几个乞丐正在抢食,便新奇地围观。
其中一个乞丐忽然停下了动作,横眉立目地指着他高叫道:“那是温客行!温客行还活着!”
啊……又来了。他烦恼地想着。
那几个看起来只是抢食穷鬼的乞丐骤然暴起,举着打狗棒向他砸来。
他的确有武功,但他记忆一片空白,本能地抵御还行,被乞丐们围攻就傻了眼,左支右绌,狼狈不堪,还没过上几招,就被打得腰腿剧痛,差点跪下。
偏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竟有那么硬骨头,偏偏要坚定地站着,用尽全力却不得法地同人缠斗,便是要被人将他骨头打断,他也不肯跪。
他被乞丐们逼入了小巷之中,乞丐们越打越猛,一边打还一边让他去死,说什么他是江湖祸害,人人得而诛之。
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刚才还能勉强以轻伤换重伤,如今却是只能以肉身硬扛,被打得呲牙咧嘴,对方的攻击却愈发的不留情。
“只要你交出钥匙!我们就放你走!”乞丐终于嚎叫出了他们真实的目的。
他口中含血,笑得满口狰狞:“交你麻痹!”
乞丐们气得半死,更加挥舞着打狗棒,狠狠地敲打在他每一处骨头上。
“交不交!”
“交不交!”
“交不交!”
他被一棍子打在手臂最细之处,痛得眼前一片漆黑,依然咬着口中血花,大笑:“交你麻痹!你来偷啊!煞笔!”
就在他被打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连四肢都打断的时候,忽听一声厉喝:
“八人围攻一个!丐帮还是这么不要脸!”
一群人抬头望去,竟有一绝世美人从天而降,一支长剑使得寒光四射,剑势如江河暴卷连绵不绝,不过几息的功夫,便将那几个该死的乞丐打得跪地求饶。
“周庄主!那可是温客行!十恶不赦的温客行!都是因为他!害得江湖大乱!如今纷乱不停!我们只是想抓他去平乱啊!我们是好心啊!您一世英雄,岂能与这种人同流合污!”
美人一袭黑灰色衣服,头戴白玉簪,头发极黑,眼眸极浓,肌肤和玉簪又极白,让他整个人美得惊心动魄。
美人看了他一眼,张开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却先跳了起来:“你们认错人就罢了!还在这儿随便给人扣帽子!谁十恶不赦!谁同流合污!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谁!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竟敢说我是坏蛋!我看你们才是坏蛋呢!谁知你们不是因为想抢劫,就随便给我安罪名!”
不知道咋回事,也许只是不想在如此美人面前被安个“坏人”的名头,也许只是觉得那些乞丐可恶,反正他们说的话,他都是一概不认的!
乞丐们气得半死,指着他:“你……你……”
大概是被他的义正词严给压住了吧。
美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他的话,约是信了他的,之后便转过头去看向乞丐:“温客行已经死了,死在天下英雄面前。你在这儿非说他没死,意思是,天下英雄都不如你的眼神儿好,没人比你更聪明?那些大门派、大掌门的眼睛比起你们,那都是瞎的?”
乞丐们:“……啊,那、那怎么会……”
这话说出去,丐帮不成了众矢之的?
美人又续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我看这人也不大像他,你这般苦苦相逼,到底是因为他是温客行,还是他看起来身上有钱,且好骗?”
乞丐们傻住了。气势瞬间弱三分,诺诺辩解几句,便狼狈败退三百里,瞬间跑没影子了。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清,还留着干嘛?等人家请喝酒吗?
美人看着那些人消失的背影,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他偷偷地窥视着美人的侧颜,忍不住摇头晃脑地吟出一首莫名浮现在心里的诗:“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美呀,美!”
美人回过头来看他,一双眼睛眯了眯,薄薄的唇微微勾起,竟勾勒出一副绝美的酷戾之色。
……有点莫名让人害怕。
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这般夸奖我,难道是认得我,知道我高贵的身份?”美人仿佛真的好奇,问。
他忙答:“我过去是不认得的!但咱们既然说过话,那以后就是认得了!美人美人!你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中还有什么人?可曾婚配?……”
美人将软剑还于腰中,往旁边的高墙上一跃,撇了一段树枝,又跳下来。
树枝又粗又长,甩在地上,声音清脆。
啪!
清脆的声音穿破了他的耳膜,让他当场一个哆嗦。
“不是,等等,美人,我就是仰慕你,问你两句,你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他踉跄后退,可他刚才被乞丐们逼入这小巷,左右都是高墙,唯一的通路上却站着个美艳无匹的煞神。
“你敢调戏我。”美人冷淡地说。
手上的树枝却不肯冷淡,甩在地上,啪、啪、啪。
每一声,都让他头皮发麻。
可他此时却不如对那些乞丐般威武不屈,嘴上讷讷不敢成言,双腿打战,手软脚软,连反抗的意思都生不出来。
“不是,我不是,我真不是……”他只能说出这样的废话来。
美人将他逼到墙角,一鞭子下去,红墙上的砖石发出令人惊恐的“轰隆”一声,只是树枝的抽打而已,竟让那砖墙瞬间塌出了一个大洞去。
他人都快吓傻了,像个小可怜,窝在角落里,傻傻地看着美人暴怒。
美人暴怒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完全不同的美。
凶残恐怖,暗含杀机,却令人仿似在悬崖边行走,一边心惊胆战,一边又沉浸于绝美景致的瑰丽壮观。
简直令人沉醉。
大概是面对死亡也不能让他害怕,反而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在美人身上舔来舔去,令美人十分不快。
美人走上前去,甩下树枝的鞭子,抬手一巴掌,啪唧,拍在了他的脑壳子上。
脑瓜子嗡嗡的。
但是美人没有用鞭子,也没有像对待砖墙那样对待他。
美人是不是对他很温柔?
美人是不是喜欢他?
他美滋滋地想。
“你说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美人冷笑,“但我看你的胆子却比记忆好得多,随时随地都能跳出来,自找存在感。”
美人太近了。
太近了。
他甚至能嗅到对方身上传来的淡淡冷香。
如同冷梅的静雅,犹如静雪的清凉。
让人只愿长醉不复醒~~
“不敢当不敢当,不知美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小可方才唐突,还请美人给我一个道歉的机会……”他大着胆子再凑近距离,希冀地问个不停。
美人看着他无耻的嘴脸,逐渐接近的脚步,忽然露出了一个笑来。
那是怎样的笑啊,带着三分痛楚,三分冷酷,三分自嘲,和一分深沉的恨意。
复杂得,让人心慌意乱。
“我叫周子舒。”美人说,“我早已和一个人海誓山盟,情深似海,与他结发夫妻,恩爱不移。所以,我是有家室的。”
周子舒说话的语气轻轻巧巧,说的话却情深意重,看向他的眼睛也那样深邃而美丽,仿佛隐藏着无数想说的话,却又不愿开口。
他忽然就不高兴了。
想到这人美妙的薄唇竟对着另一个人说出好听的誓言,由另一个人在他的黑发上插簪,二人情深似海,他就气得从心眼儿里蹭蹭冒火。
心也慢慢沉到了深渊之底。
被那无尽的岩浆灼烧到挛缩 ,被灼烧到绞痛,必须拼命压住胸口的剧痛,方能拦住那口忽然而至的切齿之痛。
他脸色都变了,那张脸上的脆弱可怜瞬间转化成了阴狠刻薄。
他用连自己都搞不大明白的阴阳怪气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移。可那人却竟放你一个大美人独自行走江湖,也不怕被哪个山大王看上抢回家去,这种人你还要他干嘛?不如死了!”
周子舒深邃的黑眸看着他,许久,突然轻笑一声,薄唇泄露的笑声清冷又淡漠:“啊……对啊,他正是死了,所以留我一人在江湖上,独自求生,浪迹天涯。”
他愣了一下。
分明是应该让人欢欣的消息,他却不知为啥,莫名感到了心虚,和害怕。
连心口那股难耐的嫉妒都被活活压了下去。
顿了顿,美人又扯着自己的黑衣说:“为了给他报仇,我以男子之身为他守寡,以这身黑衣为他守孝。可他却不是个东西,死也死得不够干脆,竟还留下了个生死不明的鬼魂来扰乱我的心神。我现在只想刨了他的坟墓,挖了他的尸骨,将他烧成灰的残骸扬了散了扔了,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美人的容貌并不是浓色绝艳的类型,眼睛细长,鼻子尖尖,唇角尖尖,脸儿尖尖,本应是小家子气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却美得恰到好处,美得令人眩目。
美人离得那么近,对着他吐着毒汁、发着狠话,那模样儿啊,残暴又骄横,绮丽又阴毒。
像是刀刃上开出了黑色的曼陀罗,散发着死亡的诱惑,让人口干舌燥,仿若毒蔓缠身,又仿若被一刀捅进心窝。
他差点没注意到美人正在吓唬他。
在短暂地被美色所迷,差点被美人翕动的唇溺死在里头之后,他短暂地恢复了理智。
“啊……等等,”他犹豫地说,“你……遇鬼了么?”
美人又轻笑了,锋锐的唇角线条,像有钩子,勾着他的视线,将他的心也勾走了一角。
“是啊,一个,混账、大头鬼。”
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个超级丑陋的大头鬼的形象。
啧,丑毙了。怪不得美人不愿意,满腹的怨气,都要朝着他这个无辜者发了呢!
他挺起了胸膛,认真地告诉美人:“那没关系,我阳气重,只要你同我在一起,那什么大头小头的鬼怪根本不用怕!若是他出现了,我来舍身保护你!我定然拼死也会保护你!”
他这般英勇,说出的誓言也英武雄壮,完了就期待地看着美人,指望他高高兴兴地扑进自己怀里,happy ending。
但美人的脸忽然就变了。
明明是那般骄阳明媚的容貌,骤然被藏入了阴影里。
“是啊……保护我。”美人慢慢地说,“他就是为了保护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让我知道。可他明知道我会和他一起,我总会和他一起的。只要他告诉我实情,让我和他一起,与天下为敌,我死了也甘愿。”
美人的声音很可怕。
像是阴间爬上来的恶鬼。
他起了一脊背的白毛汗,却不知自己这奇怪的恐惧来自何处。
他想逃,可是美人可怕起来也那么美,怎么舍得逃。
于是他一边害怕着,一边迷醉着,一边垂涎着,在美貌的泥潭中被溺得半死不活,被鬼爪按头而亡也在所不惜。
“……可他偏不说。每个人都知道他的计划,偏只有我不知道。”美人慢慢地靠近他,如同一只美艳寡居的厉鬼,“你说,我该把他怎么办?是不是遇到他的鬼魂,就将他再活活打死,打到牙碎骨焚,魂飞魄散?”
不知为啥,他莫名觉得牙疼。就像那美人的目光真如刀凿,正在凿穿他可怜的骨缝。
“可是……”他赔笑脸,“阿絮你别这么凶,我又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吓唬我干啥。”
美人微微一怔,又突然发出了阴冷的狂笑:“呵呵……你叫我……什么?啊?你这王八蛋,你叫我什么!?”
他这才发现自己随口乱叫了一个名字,忙找补:“我记性不好,有点忘了你告诉我的名字,刚才是口误乱叫的!”
美人又笑了,他的牙齿雪白,与头上的玉簪相映成辉,却带了极度的恐怖和森寒。
“对啊,你说了,你不记得你自己是谁。”美人自己喃喃解释。
他忙点头:“对啊对啊对啊!”
美人大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笑得泪光闪闪,他捏着他的脸,用力撕扯着他的皮肉,仿佛要看看他画皮之下的鬼脸。
“可是你长得和我的死鬼男人那么像,我知道你不是他,但你和他那么像,像到让我心中满是恨意,恨不能一刀一刀把你杀了。”
他头皮发麻,脊梁骨一阵一阵地发凉,在美人的手指头下,惊悚得手指头都哆嗦起来。
“但是,我……”
“我知道你不是他。”美人直起身来,又扯了扯自己身上的黑灰色衣裳,冷冷地说,“他的尸体是我亲手烧的,骨头是我亲手捡的,我给他守孝的时间还有两年零二十八天,我是他结发不移的妻子,是为他守孝的三年的未亡人。既然你不是他,就把你那双招子放干净点,别滴溜溜的往人身上粘。”
眼见着美人就要离开,他本能地又喊了一声:“阿絮!”
美人骤然回头,声音阴冷:“你又喊我什么?”
他头皮一炸:“不是,那什么……你不是容易见鬼吗?我阳气重,你和我在一起,不见鬼啊!”
美人的阴冷笑容挂在眉间眼角,冷寒如冰:“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登徒子嘴上说得好听,其实不过是看我男人死了,觉得我单身一个,容易欺凌。你就别打如意算盘了……我也是个男人,我甚至,可以反过来欺凌你。”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被个小寡妇欺凌。
想想小寡妇腰细腿长人美心黑,捏着他的下巴叫他“你这登徒子,还不快来服侍我”,而他的死鬼男人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变成丑陋的大头鬼在角落里瞪着眼睛偷看……
……妈的好带感!
他稳了稳心神,不让心头那点乱七八糟的念头冒出来,低头苦笑道:“哎呀呀,这世上好人心都要被伤透了。我只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连几个乞丐都打不过的弱鸡,你武艺高强……”
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一眼被树枝儿打出了大窟窿的砖墙,他一个没忍住,哆嗦了一下。
“……捏死我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似的,我又怎敢奢望欺凌。”
若是能欺凌,就好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竟然这么坏。
在发现美人的武功高到惊人的时候,第一反应竟是,完蛋,他好强,我没法钻空子。
第二反应才是,瓦擦咧!为什么想坏事的时候我这么熟练又黑心?
美人看着他,浓黑的眼睛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复杂到难以形容。
“……你的武功呢?”美人的声音放柔,轻轻地问。
“我说了……”他苦笑,“我忘了啊!”
忘了身份,也忘了武功,更忘了如何使用这个身体。
他刚醒来时,连身子都是僵硬的,走路也艰难得很,仿佛每走一步,都要重新学习。
刚才被打得狠了,才能稍微反抗一下,却又很不熟练,很轻松就会被人打倒。
美人叹了口气,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变得不那么冷硬而吓人。
“那你这人,就没什么用处了啊。”美人寡妇无情地说。
他:“……”
这美人说话,怎么这么狠呢。
美人丝毫不知他心里的吐槽,柔声道:“那你和我一同上路吧,万一有什么事……或许,还需要你保护我。”
等等……为什么你这句“需要你保护我”,听起来却那么像“有事儿你就先死在我前头”。
但美人太美了,方才能一鞭子一个洞的凶暴狂徒,此时却忽然又变成了柔弱小寡妇,娇弱勾人地说着“你来保护我”,简直令人理智丧失。
就算是这句话下面有万丈深渊,也由不得人不亲自跳下去。
“好啊好啊!”他激动地说,“我来保护你!”
美人终于又笑了。
鬼气森森,暮气沉沉。
“好啊……求你……保护我。”
放出豪言要保护小寡妇的登徒子迅速被打肿了脸。
因为他发现,这一路走下来,想欺凌小寡妇的人不多,小寡妇家的大头鬼死男人也不见踪影。
反倒是无数的人追上来,要杀了他“温客行”,还要把“温客行的同党”一起杀了。
结果就是小寡妇反过头来保护了他,倒是他这个放下豪言壮语的大傻子跟在美人身边高喊666,就像个吃软饭的鳖孙。
为了求个清净,他们躲进了深林之中。
小寡妇的胳膊上被划破了一道,鲜血沾染在灰色的衣服上,变成了一块块干涸肮脏的黑。
登徒子啃着饼,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脱下衣裳,露出半个优美却健硕的胸膛,露出手臂……
登徒子愣愣地看着,连饼都忘了吃。
小寡妇撕下干净的里衣,慢慢地裹上那处创口。
他的创口不只这一处。
还有很多地方,只能看见的胸膛上就有好几个看起来曾经伤得很深的痕迹。
像是被钉进了什么东西。
又像是什么东西被从肌肉的深处狠狠剖出。
但那些痕迹早不需要包扎,它们早已在长长的时间之海中缓缓愈合,带着扭曲虬结的丑陋形态。
登徒子的心里突然出现了好深好深的悔恨和绝望。
他仿佛错过了很多东西,错过了本应由他来护佑的时机。
不知何时,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滴答滴答,落到饼上,让饼的味道也变得咸涩又恶劣,令人难以入口。
小寡妇专心地对付着自己的伤,仿佛没看见登徒子的眼泪,却在穿好衣服后,又拿起没用完的布条递给他:“擦擦吧,小姑娘都没你爱哭。”
登徒子觉得难堪,但还是接过了布条按在眼睛上,忍不住抽抽了两声,又忍不住偷偷将布条掩在了鼻子上,嗅着上面的冷香。
想到这块布曾经在极近的距离里贴着小寡妇白皙美丽的肌肤,顿时全身心都精神了。
“你那男人,不行!”他斩钉截铁地说。
小寡妇挑拨着火堆,抬眼看他,唇边露出一丝讥诮的笑:“他不行,你行?”
登徒子忽然明白这话题有点跑错了方位,脸一红,忙拉回来,严肃道:“他不是个好东西!竟然让你受了这样重的伤,保护不了你,最后还一死了之。这样的男人,真的不行。”
小寡妇冷嗤了一声,整理着衣服上被划烂的口子,又说一遍:“他不行,你行?”
“我不会让你受伤的!”他肯定地说,“我会好好保护你,绝对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你身上那种伤……我宁可伤在我身上,也不能伤了你!”
小寡妇指了指自己的胳膊,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句:“要你何用?”
方才是登徒子被人偷袭,美人拼死来救,方才被划了这么一下。若非登徒子,他或许不会受伤。
确切来说,只要没有登徒子这个拖累,他就不会受伤。
登徒子愣了。
这话好像……一点都没错啊。
他就是个累赘,从以前到现在。从过去到未来。没有一丁点进步。活得没一点用处。
啊……
他好像,真的是个垃圾。
登徒子自己也不知道咋就这么脆弱,被美人这样说了一句,当场泪腺就崩了,扑哒扑哒,使劲儿掉眼泪。
小寡妇见他哭得这样伤心,顿时也慌了手脚,先是拍拍他,后是戳戳他,没用。
小寡妇有点傻眼,实在想不到怎么办,最后只得慢慢坐过来,靠在登徒子身边,将他的脑袋抱进怀里,用手掌小心地去抚摸他的后脑勺,从上摸到下,犹豫又笨拙。
……美人胸膛的这个位置,正是之前狰狞伤口的位置。
登徒子不敢用力靠上去,却又舍不得退开,便虚虚埋在美人怀中,嗅着他身上那股令人着迷的清爽梅香,哭得嘤嘤嘤嘤。
小寡妇:“……扑哧。”
他泪眼朦胧地看着这个无情的美人,恨声道:“你刚才笑了,对吧?”
“是啊!”小寡妇毫不留情地嘲笑他,“因为你哭得太好玩儿了,像我以前见过的姑娘,还会发出嘤嘤的奇怪声音。”
登徒子:“……”
登徒子恼了,从小寡妇怀里挣脱出来,指着小寡妇道:“竟敢说我像个姑娘!怎不说你自己一点儿也不像个寡妇!说着给你男人守孝,却和我这个男人拉拉扯扯!你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
小寡妇:“……”
两人互相瞪视,许久之后,突然,扑哧哧,同时笑了出来。
“不守妇道的男人……亏你说得出口!”小寡妇说。
登徒子也不甘示弱:“你说谁嘤嘤怪!我是心疼你受伤!怎么在你嘴里就变得奇怪起来。”
小寡妇叹道:“你若真的心疼我,就快些恢复记忆。你虽内力高强,但不会使用就是明珠投暗,白费力气。那些人当你是温客行,不管你是不是,记不记得,他们也不会放你走。”
登徒子有些讶然,问:“我真的和温客行很像?也就是说……你的男人,就叫温客行?”
咀嚼这个名字,想到这小寡妇嫁给了叫这个名字的男人,和那男人恩爱不移,还为他守寡三年,如今还剩两年零二十三天……
不知为何,想到这些,登徒子就觉得心里一忽儿冷,一忽儿热,连他自己也搞不明白这心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寡妇嗯了一声,用落叶在地上堆了个暖暖的窝,就随意往里一躺。
登徒子腆着脸凑过去,习惯性地又叫了一声:“阿絮……”
叫完,他才悚然发现自己又叫错了名字。
但小寡妇这会儿并没有生气。他看着火堆发怔,头枕在一截削光的木头上,细长的脖颈枕着木头,映得颈后的皮肤更加雪白,清晰地衬映出了一个奇怪的血痕,大部分掩藏在衣领之下,只露出了一丁点在衣领之外。
那是……
那是……!
登徒子心里一阵恼怒,莫名的恶心、愤怒和尖锐的嫉妒……以及,不知何时就一直萦绕于心的,模模糊糊的,心虚气短。
那点儿心虚并没有拦住他。
在他自己想到这事儿完全与他无关之前,手已经自己动了起来,唰唰撕开了小寡妇的领口,将那雪白纤长的脖颈和半个圆润优美的肩头扯了出来,在幽暗的火光下,明明暗暗地闪耀着,大剌剌地显露着肌肤上的痕迹。
确切地说,是一圈儿痕迹。
那是牙齿咬过的伤痕,在肩膀上,带着浓黑的印痕和青紫的圈迹,血痕点点。
这分明就是一两天前才留下的痕迹!
也许就在昨天,也许就在他们分头逃走又相遇的期间。
这个该死的小寡妇,又找了另外一个男人。
痕迹更大的上门齿在前,痕迹稍小的下门齿在后。
对方定然是用手困住了小寡妇的腰,将那盈盈一握之处死死定住,从后方一口咬下。
……却不是用强。
小寡妇武功高强,对方不可能轻易就困住他,只要他不愿意,对方也不会如此准确地咬在如此致命的地方。
这个位置,除非特别信任的人,否则练武之人绝不会让它暴露在别人的口中,暴露在别人的齿尖之下。
……所以,小寡妇是愿意的。
登徒子抓着小寡妇被撕裂的领口,气得眼睛发红,脸色发黑,眼前的视线一阵一阵地发黑。
“你……你……你不是说,你男人死了,你给他守孝……你守孝……就是这么守的??你这个……你这个……你这个不守妇道的男人!不守妇道的男人!不守妇道的男人!”
就算是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也骂不出更难听的话来,只能用这句又可笑又卑微的定语一遍一遍重复。
小寡妇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毫不在意地将衣服拉上,也不管登徒子气得如何半死不活。
“人生在世,总是要找点乐趣的。既然那个死鬼要气死我,害我伤心这么长时间,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一眼还一眼,一报还一报。”
“到底是谁!!!”登徒子一声暴烈的怒吼,惊起了林中无数的雀鸟,静寂的深林里忽然变得热闹非凡,无数小动物在暗中窥伺,欣赏着这处热闹的戏码。
小寡妇唰地坐了起来,狠狠地一拳打在了他的胸膛,差点把他打得闭过气去。
“你喊叫什么!”美人爆了粗口,却更是美得惊人,浓黑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令人心慌的戾气,“我守的是我男人的寡,守的是我男人的‘妇道’,和你有一文钱的关系?我们是什么关系?我和你什么关系?你管我和谁有关系?你以为你是谁!你又当我是谁?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自己失去记忆不去找,你管我们夫妻关系干什么?难道还能把我那死鬼男人从地府里找回来,再让我亲手掐死他以泄心头之恨?”
登徒子抱着胸口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倒回来一口气。
妈蛋……
这小寡妇,又美又烈又狠又强!
他那个死去的男人,真的让人,又羡慕,又嫉妒,又仇恨。
恨不能以身相代。
恨不能那个死鬼就是自己。
又痛恨这小寡妇竟然不如他口中那样真的“守寡”,而是竟然一刻也守不住,明明自己就在他的身边,他却去找了个不知名的男人,让对方在他的身上留下了印痕!
好恨啊!
好恨啊!
好恨啊!
想起自己的容貌和那个“温客行”很像,自己又失去了记忆。登徒子的心中忽然升起了隐秘的希望。
但这希望瞬间就又碎了。
因为他想起来,美人自己说了,他男人的尸骨是他亲手焚烧,又亲手收敛的。
美人很确定那个被烧掉的就是他的男人。
所以那个死鬼男人,不会是自己。
心中绞扭着酸痛、苦涩、辛辣和无尽的痛苦。他嫉妒得抓心挠肝,嫉妒得满腔恨意。
“你要找别的男人……你要找别的男人,你为什么不找我?”登徒子大汗淋漓,声音发虚,却还是用力嘶吼,“你来找我啊!我也是男人啊!你为什么要找别的男人!妈的你为什么要找别的男人!为什么不是我!”
是的,他并不在乎这个小寡妇守不守孝。
他在乎的是,这小寡妇说得好听,却不守他男人的孝,竟要去找别的男人!
自己不是男人吗?自己调戏他都要被威胁抽鞭子,那不知名的男人却能制着他的腰,咬在他的脖颈上。
或许,他们还曾有某个部分深入相连,而小寡妇被钉在某处,无法挣扎,无法逃脱,也不想挣扎,不想逃脱,只能踢腾着那修长美丽的双腿,任由那看不清脸的男人随意欺凌。
好恨啊!
好恨啊!!
好恨啊!!!
凭什么那个男人……不是他自己啊!
他一把抓住了小寡妇的脚腕。
小寡妇的五官小小的,脸儿小小的,骨头小小的,小腰儿细细的,连这脚腕子,也比正常男人要细一些,正好能抓在手心里。
像是正正为他准备的美丽礼物,是专为他准备的骨相之美。
他用力拉着那细细的脚腕,将那轻巧纤细的美人拉到了自己身|||下。
小寡妇冷笑一声,再度重拳出击,咚的一声闷响,狠狠地砸在登徒子的胸口上。
“你找死!”
登徒子再次一口气倒不上来,刚起来就又再次倒地,差点从嗓子眼里喷出一股残血。
“不痛!”登徒子青绿着脸,傲然表示,“根本不痛不痒!舒服得很!咳咳咳……”
小寡妇轻柔地说:“你若再不放开,自然还有更舒服的。”
可登徒子今儿个就算是死,也不能放走了这个不守妇道的小寡妇。
要勾引男人,要玩大劈棺,要给他死掉的男人戴绿帽子,只能自己来!
其他都是些什么阿猫阿狗,有什么资格碰他的阿絮!
“阿絮阿絮阿絮……”他倒过一口气来,扑上去掐着小寡妇的大腿,以自己的身体全力压制他的挣扎,“我好喜欢你,我从见你的第一眼就好喜欢你,我想和你晒着太阳喝酒,我想和你养个孩子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我想和你浪迹天涯双宿双栖……不能有别人,不准有别人!那什么奸夫,以前的事我就装不知道,但是以后若有……以后若有……”
他想说,以后若有,我必然要将那奸夫杀了,活活大卸八块。
但不知怎地,就觉悲从中来,眼圈儿也红了,眼泪在眼眶子里转啊转,竟是比小寡妇还要委屈。
好憋屈啊。
好难过啊。
好嫉妒啊。
那股火焰就在胸口烧灼,一时一刻也不能停歇。
“不行,不行,不行!”
小寡妇已经扬起了利爪,要在他的脸上狠狠抓上一排。
他却腆着脸凑上去,亲吻着小寡妇冷厉锋锐的唇角线条,丝毫不顾下一刻就要撕掉脸皮的痛楚。
“不行!我受不了!不管过去还是现在,我受不了!你不准和任何人在一起!以后不行!以前也不行!我要知道那个男人是谁!那个让你背叛了你守寡誓言的男人是谁!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这小寡妇在他见到的第一眼,就该当是他的!
凭什么有人能让他打破守寡的誓言!
还是在自己身边,一无所知的时候!
小寡妇或许是被他这状似疯癫的模样吓到了,微张着嘴,微拧着眉,一双黑眸中满是奇异的神采。
但这神采一闪而逝,他很快又是一拳砸到了登徒子的胸口。
咚!!
和前一次的位置相差无几。
登徒子的肚腹之中翻江倒海,一股气流被砸得翻涌回卷,差点从口鼻中喷出一口血来。
可他还是拼死罩在小寡妇身上,让他的双腿|||缠在自己腰上,用身体压制着身|||下的美人,一步也不肯挪开。
“我要守寡……或不守寡,和你有关系吗?”小寡妇在他身|||下,张开那冷情的薄唇,仿佛很好奇一般询问。
“不管以前有没有关系,以后都必须有关系!”登徒子偏过脸去,深呼吸几回,总算没真的喷出血来。
不是因为受伤。
而是因为这个姿势看小寡妇更美了。
凌乱铺散的头发,骄横冷厉却隐约脆弱的眼神,无意识间愈发绷紧的唇线,和被撕开的衣领,领下雪白到耀眼的颈子。
他还那么凶狠,手上也握着能让登徒子生,或让登徒子死的强势力量。
可他却柔顺地、凌乱地、屈|||辱地……躺在他的身下。
打他一拳两拳十拳八拳又怎么样!
就算是他那个死鬼男人大头鬼复生又怎么样!
“我今天就算是死,也要死在你身上!”登徒子发下了豪言壮语,“等我死了,以后守寡你就为我守!若是胆敢跟对待前一个男人那样打破守寡的誓言,我变成厉鬼也要爬出来找你!拖着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小寡妇下地狱!”
这屁话说的。
小寡妇原本稍稍柔软下来的态度突然就变得异常尖锐冰寒。
他冷笑一声,啪唧一个大耳刮子,扇得登徒子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咣当撞到树上,又啪唧落到地上,半个脑袋都失去了感觉。
有好长的时间,登徒子的脑袋里都是长哨一般的白噪音。
时间仿佛过了沧海桑田,又仿佛只是一瞬间,登徒子的五感才在剧痛中逐渐复活,脑腔里嗡嗡地发着回响,眼前一忽儿黑一忽儿白。
……敢情刚才那三拳都是放水如泄洪,只是故意在挠痒痒?
小寡妇侧身躺在火堆边,笑吟吟地对他说:“我那死鬼男人不是个东西,我都不肯为他守了,更何况是你。你凭什么确定,你死都死了,我还会为你守着呢?”
他虽是笑着,但笑容却不达眼底,反倒是那股冷厉和真实的杀意,几乎将他们之间温暖的火焰冻结成冰。
登徒子这回再雄起不能了。
他蹲踞在被自己撞歪的那棵树下,捂着脸哭起来。
好难过啊。
好伤心啊。
好失落啊。
这该死的、无情的、不守妇道的男寡妇,允许了那个不知名的男人在他身上留下如此深刻的痕迹。
自己却连接近他都不行。
他打了自己三拳加一巴掌。
……好吧,那三拳真的只是挠痒痒,是撒娇的开玩笑。
可那一巴掌却是真真实实的辣手摧花。
他讨厌自己,他恶心自己,他连碰也不愿让自己碰。
这小寡妇,就算是不守寡,也不肯找自己。
那我活着干什么?他悲戚地想,我为什么要拼了命的从地狱里爬出来?我复活的意义在哪里?还不如就在那山崖下死了,不动不弹,毫无知觉,慢慢等脑后的血流干。
他的后脑剧烈地疼痛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坠入山崖的那一天,鲜血横流,剧痛难忍。
有无数的记忆在他的脑中挣扎翻滚起来。
存在的不存在的过去的未来的清楚的模糊的混乱的……
一切都乱七八糟没有章法混沌无比找不到线头。
唯有那一张惨白绝艳,美到惊心动魄的脸庞从悬崖边探出,向着他的方向坠落而来的景色,清晰得恐怖。
“老温……”
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啊……
他猛地睁开眼睛,小寡妇正跪坐在他的身边,将他的头抱在怀里,忧心忡忡地抚摸着他的面颊,自言自语:“难道是我打得太狠了?老温,老温,你感觉怎么样?”
温客行呻吟一声,发出了剧烈的惨呼。
“哎呀呀,好疼……我的脑袋后面怎么会这么疼……哎呀呀,你这小寡妇,看起来柔柔弱弱,怎么打起人来毫不留情……我不过是对你一往情深,稍微表达一下我的心情,你竟就打起人来!嘤嘤嘤……”
也许是真的疼,他那眼泪珠子滴滴答答地直往下流,流到了周子舒的袖子上,沾湿了一大片。
“喜欢一个人,有错么?喜欢了就想独占,有错么?我失去了记忆,无依无靠,什么都不会,什么都没有,你就是看不起我,所以随意欺凌,是么?”
这男人哭得一抽一抽的,把周子舒的心也揪得一抽一抽的。
他暗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原谅这混账,竟因心中的那点不甘,将这可怜人打成这样!
他才从死亡中逃出,自己不是应该先开心一下再说么?
怎么就忍不住恨意,看他理直气壮要自己守寡,就想把他往死里打?
“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有些干巴巴地解释。
温客行靠在他的怀里,鼻端尽是冷香,快活得人都要飞起。
可他很快想起了那个齿痕。
他记得那个齿痕。
在他离开的前晚,去了周子舒的房间。周子舒对他的计划一无所知,身体又刚刚受刑,柔弱又绵软。
他又不是禽兽,哪里敢计划在这个时候放肆,真就只是想悄然告别,仅此而已。
可他的阿絮那样美丽,像被雨打风吹后的剑兰,骄傲美丽,宁折不弯,就算遭受过狂风骤雨,依然高傲地挺着他的脊梁,却只在他的面前露出些微的脆弱。
这一丁点的脆弱,像花心那一点滴血般的艳红,令人心慌意乱。
他想,啊,我为什么不伸出手,折了这朵花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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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狠狠地咬在了他的脖子上,就在同样的位置。
是,那是他咬的。
——可那件事,已经过去将近一年!!
阿絮身上的伤却是这两天的!
所以,阿絮真的没有为他守寡,不仅没有,而且还和别人春风一度,甚至避过了登徒子的眼睛!
想起这个,他心里又恨毒了眼前的人。
好想把他吃了,一口一口咬碎,吃进肚子里去!
也许是他的恨意过于明显,周子舒看着他的温和,也逐渐化作了一片空白。
“啊……嗯,你说得对,我不仅打你,我还要骗了你的身,再骗了你的东西,再把你弄死,埋在这开满鲜花的深林里。”
周子舒伸手进他的领口,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已经一把拽下了他始终藏在领口深处的钥匙,身体猛然后退。
温客行脖子上被丝线勒得发痛,却比不上心中滴血的疼,他爬起来对着周子舒嘶声怒吼:“你这狠心绝情的小寡妇!原是为了我的钥匙!我对你一往情深,只要你要,只要你成为我的,我什么不能给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周子舒站得远远的露出一个讥笑的表情:“世易时移,时过境迁。我为了我第一个男人守寡,自然会为我第二个男人付出。不过是抢了你这个陌生又无能的小贱人,我可保住了你一条命呢,以后就没人来追杀你了,你还得感谢我。”
温客行气得脑袋眩晕,后脑剧痛,眼前一阵阵的发黑,但过度的愤怒支撑着他跳了起来,猝然扑向那个偷走了钥匙的蛇蝎美人。
周子舒唉呀一声,钥匙脱手飞出,落入了遥远的草丛之中。
温客行却不去管那钥匙,他狠狠地用自己的身体压着周子舒,一只手按着他的双手,另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脊梁,让他一动都不能动。
“周子舒!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明知道我会为你付出一切!你明知道我只会为你永世不渝!你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事伤我的心!”
“因为我坏啊。”周子舒侧脸看他,脸上的讥笑没有丝毫的减少,“因为我是个不守妇道的男人,我是不值得信任的。你的一切都不必跟我交代,而我也一样。”
温客行觉得自己的心正被这蛇蝎美人活活挖出,又一口口咬下,痛得他心头开裂,哗哗冒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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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子舒只得低了头:“是我自己挖的。”
温客行心里一凉,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希望那是野男人咬的。
而不是他的阿絮,亲手,一点一点,挖出。
“这不仅是一次,对吧?”温客行问。
周子舒嗯了一声:“每过一段时间……总要留下这个痕迹。”
每过一段时间,就将这伤口挖开,按照这个该死的男人离开时咬下的痕迹,一点一点取下皮肉,挖出曾经齿痕留下的伤。
必须要保证,它每次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温客行痛得无法呼吸,伏在他的肩头,大口大口喘气:“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不疼吗?你不疼吗!?”
周子舒冷冷道:“疼啊。但哪里比得上我心里疼呢?”
温客行答不上来,想到周子舒受过的痛苦,想到那伤痕的惨烈,他抽痛得快要死去,比挨过的拳头和巴掌更令他窒息。
“只要想到你做好了计划,你计划好了每一个人,却没有我的位置。只要想到你坠落山崖,只留下一滩鲜血,和杂乱的痕迹。想到你被他们当做高崇一样对待,死无全尸的可能。想到我不得不亲手烧了那具所谓是你的尸体……我心里就恨。恨得忍不住啊,就要在这伤痕上挖几刀。”
用最尖锐的小刀,一刀一刀,或许是在报复那狠心的男人,或许是在惩罚自己,也或许只是在留存这个男人在自己身上最后的痕迹。
“挖了,心里就会舒服点。”
但是,在距离一年还有二十八天的时候,他再次看见了温客行。
活生生的。
傻乎乎的。
色|||眯眯的。
却依然会在看到他的第一时间甜丝丝地凑上来,叫着他“阿絮”……
周子舒知道他失去了记忆。
想起自己这一年来的疼痛,想起这个人一无所觉的无情,他又开始疼痛,忍不住在分开的短短时间里,再度将伤口挖开。
只有这样,才能不立刻叫出温客行的名字。
才不会在他的眼前软弱哭泣,再跟个女人一样冲他痛诉委屈。
他宁可暗中品尝疼痛,也要让这个无情的混账亲身遭受他的报复。
然而这报复……究竟是谁报复了谁,又是谁比谁更痛一些,谁知道呢?
深呼吸了几次,压下了胸口那股撕裂般的疼痛,温客行发出了一声诡异的笑。
“啊……你还是为我守了寡,我好开心。我好开心。”
他是真的开心,开心到泪水涟涟,沾湿了周子舒的衣领。
而周子舒又岂能让这混账满意开心。
他冷笑一声,轻柔道:“可最后还是没守住,在这守寡的第一年末尾,同一个心狠急|||色又可恶的登徒子,在这荒郊野外来了一回。也不知我那死男人还能死多久,或许变成了大头鬼,畏畏缩缩,在我们身边偷窥。”
温客行尴尬地笑了一声,莫名就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大头鬼,脑袋上绿绿的,正偷窥着深林中的野鸳鸯。
“阿絮我错了……”
“错你娘嘞个腿!”周子舒骂了一句脏话,推开了他身上这个混蛋东西,“还不快穿衣服,等着被虫子活活咬死么!”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以前的账目,慢慢再算。
先说这野鸳鸯,于这密林之中,如何毫无章法地扑打着要命的虫子。
“王八蛋!我说了不要在这!偏你忍不住!!”
“唉呀呀,那么漂亮的小寡妇,都那么狠心地勾引我了,你说我咋顶得住!”
这根本不能怪他嘛。
要怪,只能怪那个风姿摇曳的小寡妇,每一个勾魂又狠毒的眼神和动作。
这谁顶得住。
你说,谁能顶得住?
被他们争抢,又远远丢出,直到最后也无人理会的钥匙,缓缓打出了一个——?
——end——
唉嘿,反正我顶不住……嘿嘿嘿……
总之这就是个你我心知肚明的游戏,或舞蹈。
有点像探戈,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敌驻我扰,敌退我追……
等等,我说的好像是游击战……
探戈应该是……探戈就是趟啊趟着走,三步一寸两呀两回头~
嗯,好像哪里不对?
……算了反正差不多,就那么个意思啊哈哈哈哈!
总而言之,所有的互相折磨,都不过是小情侣的情|||趣罢了。
对啦~老温啥时候恢复的记忆,阿絮又是啥时候发现的,能看出来咩~?
他俩毕竟是知己,想发现对方的异常其实太容易,但也正因为是知己,太知道怎么往对方心窝子里戳。
所以这就是个知己如何互相伤害又互相救赎的故事吧……
假如旭凤嗑了陨丹 67 完结
“淮梧国。”润玉临江而立,微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飘荡起来,倒比足下水波更好看几分。“故地重游,果然感慨良多。”
邝露看润玉脸上寒霜一片,问得也比平时更小心些,“淮梧国是当年陛下历劫所在,锦觅仙子既然选择此处作为藏身之地,恐怕会寻个离陛下更近的地方,比如淮梧王宫。”
润玉不置可否,两指一扣弹出一道灵光直冲云霄。不一会儿便有一只水鸟从云上直飞下来,落在他掌中化作一封书信。
润玉略略一扫,对麾下部将说几个地名,众天将立刻化作白光往四方射去。不稍时便听见远处隐隐传来雷鸣,间或有蛇形闪电夹杂其中。
神器有灵,一山不容二虎,突然之间这么多神器聚在一起,难免互较,这种...
“淮梧国。”润玉临江而立,微风将他的衣摆吹得飘荡起来,倒比足下水波更好看几分。“故地重游,果然感慨良多。”
邝露看润玉脸上寒霜一片,问得也比平时更小心些,“淮梧国是当年陛下历劫所在,锦觅仙子既然选择此处作为藏身之地,恐怕会寻个离陛下更近的地方,比如淮梧王宫。”
润玉不置可否,两指一扣弹出一道灵光直冲云霄。不一会儿便有一只水鸟从云上直飞下来,落在他掌中化作一封书信。
润玉略略一扫,对麾下部将说几个地名,众天将立刻化作白光往四方射去。不稍时便听见远处隐隐传来雷鸣,间或有蛇形闪电夹杂其中。
神器有灵,一山不容二虎,突然之间这么多神器聚在一起,难免互较,这种难得一见的奇景落在凡人眼中就如同末世来临一般。
集市作鸟兽散,众人或奔走或张惶大叫,只有小孩不知愁苦,还站在翻倒的糖果摊前吮着手指。
“下雨了?”棠樾本来抱着蛋蛋在院子里晒太阳,也忍不住抬头去望天空。只见乌云滚滚,雷电交加,乍看起来确实很像大雨将至,但是棠樾总觉得哪里不对。
“淮梧国本就多雨,没什么好奇怪的。”锦觅站在屋檐下对棠樾招手,“这里住得厌了,今日我们要换个住处。”
说完五指便往棠樾腕上一扣。她行得好快,棠樾只觉耳边风声呼呼,连眼睛都睁不开。忽然脚下祥云一顿,锦觅说停就停,棠樾却収势不住,要不是手腕还被锦觅握着,早就一个倒栽葱跌下云去。
他惊魂未定,先去看锦觅,只见锦觅那张美丽的脸庞上寒霜一片,双目正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棠樾顺着锦觅的视线望去,对面云海翻滚,仙气宝光无边无尽,一名白衣仙者立于云上。除了流瀑般的长发与点漆双眸,整个人竟白得与玉石没有任何区别。
“父神。”棠樾不敢置信,禁不住大声叫喊起来。
锦觅拽住他手腕往面前一拉,同时另一只手也掐上了他颈脖。
“知道你会追来,但没想到这么快。”锦觅缓缓转动眼眸,目光一一从众天兵天将面上略过,似乎在寻找什么人。刀枪剑戟,森森法器,在她眼中都没有那个人重要。
她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目光重新定在润玉脸上,“凤凰呢?怎么没来?”
润玉淡淡一笑,如林下清风山涧月,“他不会来了,今日是你我之战,与他无关。”
锦觅五指一收,掐得棠樾小脸通红,“我不信,凤凰能舍得下他的孩子?”她紧紧盯着润玉,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破绽,但她失败了。润玉神情不动,乌眸深似海,看不出半点波澜。锦觅心中焦灼,声音也不由得变得凄厉起来。
“你回去告诉凤凰,他若不来,我就真的杀了棠樾。”
润玉动了,衣摆如水波荡起,云烟在脚下散开。他徐徐前行,云海那端,落日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为他铺出一条光毯。
锦觅渐渐惊慌起来,禁不住往后退去。
润玉在她二十余步处站住,“你不敢杀棠樾。”
锦觅毫不犹豫,“我敢。”
润玉轻笑,“你若想杀棠樾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你留着这孩子就是想让旭凤答应你的要求,要么让旭凤永远和你在一起,要么让他永远别爱上任何人。”
锦觅嘴唇微动,看着润玉的神色像见了鬼。
润玉继续道:“但是如果你杀了棠樾,你和旭凤之间就只剩下恨了,那些埋藏在记忆里的美好过往,那些对彼此的美好祝福都将荡然无存。”
锦觅的心思被润玉猜得一分不差,她有些慌促的道:“你究竟练成了什么神通,为何会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润玉道:“哪里是什么神通,只不过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人罢了。但我与你又有不同,我比你更狠,更无情。倘若今时今日易地而处,别说一个棠樾,便是一百个孩子我都杀了,只要能把旭凤留在身边,死多少人有什么关系呢,他恨不恨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番话只有锦觅听得到,一干神将包括邝露在内只看得到他嘴唇微动而已。
锦觅听得怔住,喃喃道:“他恨不恨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可是她与旭凤的过往太真,只要一回想起来便心痛难忍。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白皙清瘦的手从云袖下探了出来,轻轻握住了剑柄,拢住了掌心。润玉的姿势曼妙优美,但他握住的是剑而非莲花,既是剑,出鞘便要见血。
锦觅躲避不及,手腕已被灵气刺伤。她咬牙忍住疼痛往后逃去,身后神将已经用法器结成天罗地网,只等她入彀,而前方润玉的剑也已经逼到眼前。
锦觅索性抓住棠樾挡在面前,同时右手结印,一根根巨木冲破云霄,松针枝叶化作箭雨朝润玉射去。
润玉视若无睹,剑尖擦过棠樾颈脖朝锦觅腰下刺去。锦觅大惊失色,这才明白从一开始润玉的目标便是她腰间系着的百宝袋,袋中有凤凰蛋。
润玉左手一抄将袋子稳稳握在手中。这时松针箭雨离他后背只有数寸,润玉头不回身不动,嗤嗤数声过后,松针花枝全都化作袅袅水汽,散于周身流云中。
这一番仙法较量倏忽来去,看得众人目眩神池,舌挢不下。
洛霖法力虽然不及润玉,但眼光还在,一眼就看出锦觅绝非润玉对手。之所以现在还留得性命不过是润玉顾忌棠樾,投鼠忌器罢了。
他视锦觅如掌上明珠,只要能保得爱女性命,何人不能舍,何物不能弃?至于锦觅是否会因为今日之举恨他,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思及此,当即从云上一跃而出,同时从指上弹出一道灵光将两人隔开。
润玉侧身避过,暗道:你终于出来了。
锦觅见是父亲,也跳开一步且看他要说什么。
洛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觅儿,莫要一错再错,赶紧将太子还给夜神。”
“错?”锦觅笑了起来。
“我做错什么?我刚一出生,娘亲就喂我吃下陨丹,从此我断情绝爱,即便我命定之人对我表露爱语,我也毫不动心,是我错了吗?我好不容易吐出陨丹,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可是我所爱之人却被我敬重的长芳主诱骗服下了陨丹,从此我俩情愫尽断,是我错了吗?爹爹,你们一个个都说我错了,我到底错在了哪里?凤凰爱的人本来是我,现在我也只不过去夺回属于我的爱情而已。错的不是我,是你们。”
她与润玉打斗时发簪掉落,现在索性除了束发的缎带,任凭一头乌发垂落下来,无拘无束,颇有癫乱狂放之意。
洛霖看着爱女,慢慢道:“觅儿,你心中之苦为父当初也尝过。但人活一世岂能事事如意,既然陛下已经移情,你再执迷下去只能自苦一生,何不看看周围那些关心你,爱护你的人?”
锦觅目光掠过洛霖鬓上白发,眼眶不由得红了,“我自然知道爹爹疼我。”神仙法力越高,寿元就越多。像洛霖这样的上神,除非遇到大劫以至天人五衰,否则是不会像凡人那样早生华发的。他会这样,自然是忧心太过的缘故。
洛霖缓缓上前,声音中满是柔和之意,“觅儿,随爹爹回去吧!洛湘府里还留着你的闺房,一样物事都没变,还和从前一样。”
锦觅呢喃道:“物事没有变,但人呢,真的能和从前一样吗?”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眼中不禁蒙上一层水光,“想当年我还是花界一颗不知忧愁的小葡萄,觉得全天下最可怕的事就是被长芳主考教功课……”
她猛的住了口,眸光渐渐冷了下来,低声道:“长芳主……”
洛霖被她目光所摄,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锦觅盯着洛霖,嘴角绽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我还疑惑爹爹为何突然到此,原来是为了花界啊!让我猜猜……”她缓缓转动眼眸,刀子似的扎在润玉脸上,“大约是夜神派下重兵屯于花界四周,又或者夜神抓了列位芳主并发下狠话,我若不交出太子便一日灭一品花木吧!”
虽不中亦不远矣!
锦觅观其神色,心中也明白了七八分,遂冷笑,“小鱼仙倌,从前的你可不会想出这等恶毒阴损的法子……”顿了一下,又改口道:“是我说错了,你不是想不到,而是从前你即便想到了也无法做出来,因为你怕本性暴露会惹来凤凰厌弃。不过嘛,现在凤凰已经被你蛊惑,暴不暴露本性也无所谓了。”
她手掌一翻,掌心上空现出一个滴溜溜打转的金色小钟,“人人都想杀我而后快,人人都觉得我十恶不赦,既然这样,我也不必手下留情了。那些害过我的,负过我的,通通都去死吧!”
“东皇钟!”
众人大惊失色。东皇钟与昆吾剑一样属于先天法器,因为威力巨大,每次现世都会毁天灭地,便为玄灵斗姆元君所持。
洛霖心头一沉,身形电射而出,企图夺走锦觅手上的东皇钟,谁曾想还没近身就被东皇钟的灵气震飞出去。锦觅神色漠然,站在东皇钟的金光中冷笑连连,“还有谁想来试试。”
润玉临危不乱,右手一挥,只听控弦声不绝于耳,锵的一声响,万千箭雨铺天盖地的朝锦觅射去。同时云端上宝光暴起,霎时间犹如十轮太阳齐聚天空,那是天庭众位上神上仙擎起手中法器,倾尽灵力的缘故。
这等威势下,别说区区一个锦觅,便是十个花界也毁了。
但锦觅手上有东皇钟。
巨响撼动六界,山崩地裂,日月无光。众仙被震得气血翻涌,一半天兵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锦觅杀出狂性,口中念咒催动东皇钟,忽的将宝器往上一托。只见那小钟遇风便长,眨眼便长到小山这么大,旋出的罡风横扫四方,凡遇到者全化为齑粉。
如斯威力,闻所未闻。
众人惊骇得叫不出声,甚至连逃跑的念头都生不出。
恐惧在沉默中蔓延,杀戮就在眼前。
润玉眉头微蹙,长啸一声朝东皇钟飞去,袍袖挥展间如同背后生出双翼。神仙常说命数,究竟什么是命数,命数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哪怕明知结果还要付出全力。
“大殿。”邝露踉跄着扑向润玉。在别人眼中她是润玉的忠仆,只有她自己知道深埋于心底的那份不可说的情愫。从来不后悔爱上大殿,因为爱他,所以想陪他一直走下去,无论悲喜。
同时朝润玉扑去的还有洛霖。六界将亡,神人妖鬼仙无一幸免,还要考虑什么大局,什么功过?心随意动,手中利剑直指润玉后心。
既然杀死润玉是觅儿的心愿,那就遂了她的愿便是。
电光石火间忽然听到后面传来惊呼,惊呼中又夹杂着喜悦之意,洛霖尚来不及细想,一股烈风已从背后席卷而至。他是水灵之身,由世间最纯净的神泉清水所化,自记事起还没有一种火焰能伤其体肤。但那股烈风非同寻常,洛霖只觉得身体一痛,接着两眼一黑,那缕维系本元的真灵竟然被人从眉心逼了出来。
洛霖知道来了劲敌,急急从旁避开,但早已来不及。旭凤后发制人,一掌将他拍入诛神阵。
洛霖呕出一口鲜血,朦胧视线中只看到那对艳红华贵,硕大无朋的羽翼。
旭凤悬于云上,左手持弓,右手搭箭,连珠十二箭,箭箭不落空。
东皇钟上十二金印被凤翎箭牢牢钉住,金光陡减。
旭凤双翅一拍,凤翎弓变作赤霄剑凌空劈下。
他为战神时六界之内已无敌手,这些年和润玉潜心修行,功力只增无减。
众仙见他轻而易举破了东皇钟仙障,不禁又惊又喜,喜的是天帝功力竟然这般精深,惊的是方才集众仙之力仍抵不过东皇钟轻轻一击,天帝仅凭一人之力怎收服得了东皇钟。
一些老臣已强撑着站了起来,勉力使出灵神精元助旭凤一臂之力。
一呼一吸间仿佛过了几千万年,但从众仙眼中看来不过一瞬而已。他们眼睁睁看着那对凤凰之翼一拍一挥,再眼睁睁看着旭凤没入那团金光中。
仅瞬息,众仙双目仿佛被一把锐利的刀子刺了进去,痛得忍不住捂住眼睛惨叫起来。
光明造就黑暗。
这是一片纯粹到极致,无法形容的黑暗,即便努力睁大眼睛也辨别不出景物的轮廓。
等众仙疼痛稍稍减轻,才隐约回想起方才看到了什么。
凤凰携火焰冲入东皇钟,每一片翎羽上都翻腾着幽蓝近白的琉璃净火,炎炎烈焰,赤地千里。当凤凰与东皇钟相撞时,爆出的光芒犹如混沌初开,万物瞬间被吞噬,洪荒中仅有一种颜色——白,纯粹到极致的白。
光芒缓缓淡去,众仙还无法从方才的震撼中回过神来。
旭凤与润玉并肩而立,锦觅与他们遥遥相对,而那口让人闻之色变的无上神器东皇钟,则已经从锦觅手中移到了旭凤手里。
强者只服从于比他更强大的人,神器也是如此。
“你怎会来此?”润玉十分惊讶,“你被我困在三重结界中,不可能来。”
旭凤朝他晃晃赤霄剑,扬起长眉懒洋洋一笑,“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六界四海没有我旭凤不敢去之处。别说你只下了三重结界,就是布下十重结界,百重结界,我也破得了。”
身后光芒由强到弱,正好将他的轮廓映成一个优美的剪影,线条干净利落,料峭凌厉。
润玉瞅瞅他掌中的东皇钟,叹道:“你连东皇钟都能收服,我那三重结界确实不算什么……”说到这里突然一顿,奇道:“不对啊,我那结界是用我龙鱼心法所作,若被人强行破之,我必然受到反噬,为何结界破了我却毫发无伤?”
旭凤面不改色,“我鸟族在天界屹立数千万年不倒,仙术博大精深,各类法门种类不知几何,你那龙鱼族心法算得了什么。兄长想困住我,还要多多潜心修炼才行。”
他已许久不叫“兄长”,平时多是叫“润玉”,要么就是“夜神”,现在突然一叫,润玉心中那点疑惑登时变作浮云,消散无踪,转而泛起一抹甜蜜来。
遂笑道:“你说得很是。”
旭凤见他不再追问,暗暗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得意起来。本座从不骗人,偶尔骗一次竟也手到擒来,着实厉害。
他摆平了这边事务,才转头对锦觅道:“锦觅,我人就在此处,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锦觅对润玉恨意滔天,说杀就杀,说打就打。但是对旭凤……所有伤心仇恨全都出自爱。在上清天时她每日里想得最多的事就是怎样折磨旭凤,可现在一见到真人,就如那日变作润玉与他相会一样,别说打杀,就是一根汗毛都舍不得伤他。
锦觅目光胶在旭凤脸上纹丝不动,因为她知道过了今日就再也见不到这副面容了,此时能多看一刻是一刻。
润玉十分不喜这种目光,口唇一动就要出讥讽之言。
旭凤握住他的手轻轻一摇,安抚劝慰之意尽在不言中。
润玉心中一甜,暗道:在旭凤心中终究是我更近一层。手下败将,你要看便看吧,只当怜悯蝼蚁就是。
锦觅将棠樾从灵珠中放出来。她按着棠樾的肩膀,看着旭凤轻笑道:“我这里有一颗浮梦丹,只要你吃下去我就放了棠樾。”说完手上劲力一吐,痛得棠樾不由得叫出声来。
他知道锦觅是想用他的惨叫来乱两位爹爹的心神,便在叫了一声后咬紧牙关,任凭锦觅如何施加力道都不作声。
旭凤与棠樾父子连心,看他一张小脸痛得煞白如何忍得住,怒道:“欺负孩子算什么本事,不就是浮梦丹么,拿来。”
锦觅目光在众天兵手上一掠,冷笑道:“这些人蓄势待发,我只要稍稍露出破绽便会被他们撕碎。”
眸光徐徐流转,媚眼如丝,对润玉道:“小鱼仙倌,你亲耳听见凤凰答允我服下浮梦丹,竟然还能镇定自若,这份心性真是令我佩服。”
她最爱看润玉气急败坏又无能为力的模样,大笑起来,“不过吧,你我都知道爱子是凤凰一族的天性,选儿子还是选你,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润玉啊润玉,你也有今天,这种被人抛弃的滋味很不好受吧!”
虽是挑拨,说的也是实情。旭凤陡然一惊,这才想起润玉向来偏执,恐怕又会生出心魔来,却见润玉微微一笑,目中全是柔和之意。
“先前你服下陨丹我尚且不怕,现在一颗浮梦丹我有什么好怕的。”他与旭凤十指相扣,示意爱人不必忧心,“你若真把我们的过往全忘了,那我就重新追求你。你自视甚高,六界四海除了我之外何人能与你相配?我既然能让你爱上一次,那就能让你爱上第二次,第三次。”
“旭凤,那日在翼缈洲上时你对我说‘无论前路是否遍布荆棘,我们都一起走下去吧’,现在我将这话还给你,旭凤,无论今后你变成什么样的人,我都会守在你身边。”
他字字发自肺腑,无需辞藻就能打动人心。
旭凤眼眶微红,哑着声音道:“不错,区区浮梦丹而已。润玉,如果我忘记了,你一定要努力让我想起来。”
不该这样,怎么会是这样。锦觅想看的是他们互相咒骂,互揭伤疤的丑陋模样,没想到反而让他们情意更加坚定。她对旭凤的痴迷几近入魔,这副情景落入她眼中如同垂死之人饮了鸩酒,五脏皆毒。
“好好好,你们心意相通,情深意笃,只有我是小人,恶人。”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五官扭曲狰狞,“但我这个小人恶人,就想看你们情爱尽消,无缘对面不相逢。”说罢手掌一翻现出浮梦丹,就等旭凤上前吃下。
所有人都盯着锦觅手上的这颗浮梦丹。
旭凤回头看着润玉,润玉轻声道:“去吧。”
等旭凤转过头去后,润玉眼中暖意登时变作杀意,目光直刺棠樾。他口唇一动,正要说什么,忽然手上一热,似有烈火灼烧之感。
还没回神,凤凰蛋上的烈火已经把壳上包裹的灵光撕得粉碎,烈焰腾腾直冲云霄。
龙鳞是世上至坚之物,竟然也抵挡不了凤凰破壳时的梵火。
润玉痛得头上冒出冷汗,但要他丢弃凤凰蛋却万万不能。
旭凤把他往后一扯,五指成爪抓住凤凰蛋往上一抛。润玉大惊失色,连忙伸手去救。
旭凤低喝道:“凤凰蛋不会碎。”
润玉哪里肯信,却听见九霄云殿上传来天鼓轰鸣,四方鼓乐礼器纷纷与之鸣响应和。紧接着无数灵宝法器从各路神仙手中飞出,围绕护卫着凤凰蛋,宛如众星拱月。
群仙尚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脚下云朵竟不知不觉染上五色宝光,一抹烈焰自东向西贯穿整片穹宇。
凡人们惊愕得连嘴巴都合不拢,纷纷丢下手中物事匍匐于地,祈福声一浪高过一浪。
咔的一声轻响,那颗万众瞩目的凤凰蛋开始出现裂纹。
这下子别说润玉,就连旭凤也忍不住紧张起来。心道:这动静也太大了,不知当年我破壳时是否如此,回去得好好问问母神。
一缕金光从蛋壳破裂处迸射出来,群仙忍不住闭上眼睛。
心弦绷到极处,五感也越发敏锐。他们听到迦陵鸟在高声鸣叫,身躯体肤似被一眼清泉徐徐浸透。
所有恶念都被涤荡了,那些被遗忘的,被埋藏的美好过往纷纷从心底涌现出来。人们脸上现出微笑,神情变得平和。
凤凰是祥瑞的化身,是至善至美之物。
锦觅慢慢松开棠樾,她想起了连翘、老胡……她还想起了母神。
说来也奇怪,她根本不记得母神的样貌,可是就真真切切的在脑海中将她的模样勾勒了出来。
她的母神一定很美丽,很温柔。
如果母神活着,一定会将她教导成知书达理的端庄女子。
如果母神活着,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不让她被人欺负。
如果母神还活着,一定会微笑着听她述说心事。
如果母神还活着,一定不会反对她和凤凰在一起。
如果母神还活着……
锦觅怔怔流下泪来,她的母神已经死了。
因为母神死了,所以她无依无靠,人人都可以欺负她,愚弄她,甚至连跟喜欢的人在一起都不行。
既然知道失去母神是什么滋味,那么她还要让一个无辜的孩子也失去至亲吗?
锦觅犹豫了,一颗浮梦丹下去,凤凰不仅忘了润玉,也忘了棠樾和那只刚破壳的小凤凰。
既然知道被人剥夺人生的滋味,那么她还要亲手剥夺凤凰的人生吗?
锦觅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她爱的是重情重义,恣意张扬的凤凰。因为历尽苦痛,经过血与火的淬炼才这般耀眼美丽。忘掉了前尘往事的凤凰还是她爱的那只凤凰吗?
润玉看出锦觅失神,时机稍纵即逝。他张口叫了一声“棠樾”,声音中满是催促叱责之意。
棠樾一凛,润玉对他的教导已经刻入骨髓。
【无论在何种境况下都要以你父帝的安危为重,若有人害他,即刻杀之,毁之。】
这时他离锦觅最近,对方心神大乱,空门大开。
棠樾来不及想,五指一张已将短刀握在手中。那短刀是他生辰时润玉所赠,里面倾注了润玉的水灵之力。
眼看这一刀就要扎入锦觅后心,无论是不是内丹精元,后心都是神仙的命门所在。
棠樾手腕微颤,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也是个可怜人,我真要杀了她吗?
就是这一犹豫,刀尖一歪,噗的一下深深刺入锦觅肩头。
锦觅痛极,反手朝棠樾拍出一掌。润玉动作比她更快,白练一卷已将棠樾救了回去。
锦觅一掌击空,不再追赶,站在原地怔怔瞧了棠樾一会,问道:“为何不杀我?”
棠樾低声答道:“你不是坏人。”
锦觅笑了,“你果然更像凤凰。”
她修为不高,跳入忘川救棠樾时被幽魂怨鬼伤了根本,现在又被棠樾一刀刺下,重伤之下再也支撑不住,呕出一口鲜血便倒了下去。
“锦觅。”
依稀听到有人在唤她,是谁呢?是凤凰吗?如果是他,那真好。
原来,她可以这么轻,轻得像一片迷路的羽毛,不知皈依何处。
真的有来世吗?
如果有,那么她愿意变成一只振翅而飞的蝶,一滴渗透宣纸的墨,一粒随风远去的沙……
她没有落在坚硬的地上,她落在了一双结实温暖的臂膀中。
睁开眼时,她看到了那张魂牵梦萦的俊美脸庞。
“凤凰,你在为我哭吗?”锦觅慢慢伸出手,珍惜万千的去抚那颗坠下的泪珠。“不哭,没什么好伤心的。有死有生,便是轮回。”
空中传来清脆的啾啾声,一团毛茸茸的小东西飞了下来。
锦觅怔了一下,眨眨眼睛,“我没死吗?”
旭凤沉声道:“我不会让你死。”
锦觅只是想找回本该属于她的爱人,她有什么错呢?润玉只是想和爱人厮守在一起,他又有什么错呢?旭凤不想伤害任何人,他希望每个人都好好的,所以他竭尽全力,尽己所能……可是心只有这么大,选择了润玉就必然会伤害锦觅。
一幕幕往事浮上心头,旭凤长睫一动,又一颗泪珠落了下来。
锦觅摸摸肩头,方才深可见骨的伤口现在只剩下半指不到的小口子。至于被幽魂怨鬼伤到的命脉,也已痊愈了八九分。
“这是……怎么回事?”
旭凤微笑道:“你命不该绝。”他当然不会告诉锦觅这是凤凰泪的功效。凤凰是上古神兽,祥瑞本源,他的泪水自然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无论是神仙还是凡人,只要一息尚存便能救回来。
从死到生转了一圈,锦觅也看淡了几分,但她心中还有一份执念,她问旭凤,“凤凰,如果润玉死了,你会为他哭泣吗?”
旭凤想了想,答道:“不会。”
天界众仙都知道天帝和夜神情比金坚,可是天帝居然连泪水都不愿为夜神流。许多年后棠樾问出心中疑惑,那时旭凤正聚精会神的给自己打棋谱。
听到问话连头也不抬,“我为何要为他流泪?他若死了,我随他去便是。”
凤凰是最痴情的鸟儿,伴侣离世,悲鸣七日后泣血而亡。
此时的锦觅自然不懂这些,她粲然一笑,“凤凰不轻易落泪,你的泪只为我流。凤凰,我真的好高兴。”
她将手掌贴在旭凤脸上,柔声道:“你看,我多容易满足,比那条龙好哄多了。你这个笨蛋,怎么不选我呢?”
“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你想选谁就能选谁。”旭凤点着自己的胸口道:“这里不许,一生都不会过得快活。”
锦觅长长一叹,揽住旭凤颈吻了上去。
旭凤猝不及防,被她袭个正着。“你……唔!”
润玉大怒,一把将锦觅扯开,像护珍宝似的将旭凤护在身后。
旭凤抚着嘴唇神色古怪,润玉醋意翻腾,冷着脸道:“她有什么好,你居然还在回味。”
旭凤瞪润玉一眼,懒得跟他计较。对锦觅道:“你刚才给我吃下了什么?”
锦觅身姿婀娜似弱柳扶风,笑吟吟的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浮梦丹。”
润玉怒极,“卑鄙,本殿今日就让你魂飞魄散。”
旭凤抬手挡开他,低声道:“她骗你的,不是浮梦丹。”
锦觅扬高声音,“怎么不是?我孑然一身,凭什么你就能和凤凰相亲相爱?”
润玉哪里肯信旭凤的话,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锦觅诛杀当场。
锦觅嗤笑一声,再看向旭凤时神色已经变得温柔,“凤凰,我要走了。那日你说得很对,纵有万般不舍,也该一路前行,没有路在前方,却频频回首的道理。若真是这样的话,我岂不是辜负了此生?”
旭凤见她真的放下了执念,也不由得为她高兴。“是啊,世上比我好的人有那么多,你一定能找到属于你的那个人。”说完右手一挥放了水神,“好好照顾小葡萄。”
“小葡萄……凤凰,原来你还没忘记这个称呼。“锦觅的叹息中有不舍,有遗憾。
“我情愿永远都做你心中的那颗小葡萄。”呢喃散入风中,锦觅与洛霖携手离去,不知所踪。
凤凰,这世上真有比你更好的人吗?没有了,永远都没有了。你放心,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忘了你。若真忘不了,那就变成一片云,一朵花,一个凡人,下辈子再相见吧!
润玉实在忍不住,两指一钳扳回旭凤的脸,“人都走了,你还要看多久。”到底心有不甘,就算明知周围都是人也还是忍不住重重亲上旭凤的唇,用自己的气息将那缕讨人厌的胭脂红盖了过去。
亲着亲着难免动了情,又开始恼恨周围的人太碍事,恨不得施个法术瞬间移回紫微宫。
忽然身后传来两声清脆的啾啾,润玉回头看去。只见月光如水,青葱少年站在婆娑树下,他的肩上停着一只圆滚滚毛茸茸的小红鸟。
润玉心头一暖,恍惚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旭凤笑道:“你看他们像不像我们当初的模样?”
许多年前,一袭白衫的小应龙也站在婆娑树下,拢起掌心等着小红鸟从树上飞下来。
“我叫润玉,是你的兄长。”
“我叫旭凤,是最威武强大的战神,啾。”
PS:最后一部长篇连载圆满完结,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