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白色巨塔/财前中心】这不是有关五郎的故事
3k随笔,读了唐泽老师的两个人之后的一些迷思吧...背景有点难说,唯一需要默认的是为03版唐泽饰演的财前,预警一切,尤其:意识流,第一人称,跨次元胡话,可能带来不好的观感
感谢栏:@猫猫养猫 女神来噜...女神说意识流没关系(我在推卸责任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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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术之前我与他有过一次让人挂心的对谈,不,或许只能算作一次打岔。为了方便看清CT,诊室往往不那么明亮,片子所依附的灯箱算是书写者在室内少有可以仰赖的光源,因此坐在靠近灯箱一侧的我,更加自如地填写好了术前知情同意书,并将它推向面前的男人。
“情况就是这样,面对这个位置的肿瘤,手术是最好的选择,术前检查已全部确认完毕,唐泽先...
3k随笔,读了唐泽老师的两个人之后的一些迷思吧...背景有点难说,唯一需要默认的是为03版唐泽饰演的财前,预警一切,尤其:意识流,第一人称,跨次元胡话,可能带来不好的观感
感谢栏:@猫猫养猫 女神来噜...女神说意识流没关系(我在推卸责任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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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术之前我与他有过一次让人挂心的对谈,不,或许只能算作一次打岔。为了方便看清CT,诊室往往不那么明亮,片子所依附的灯箱算是书写者在室内少有可以仰赖的光源,因此坐在靠近灯箱一侧的我,更加自如地填写好了术前知情同意书,并将它推向面前的男人。
“情况就是这样,面对这个位置的肿瘤,手术是最好的选择,术前检查已全部确认完毕,唐泽先生,你可以放心地交给我。”
男人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演员,虽说与我年纪相仿,却早在二十几岁就崭露头角,学生时代恰逢他的代表作《在爱的名义下》热播,讨论度居高不下,甚至偶尔还会听到一些我与他相像的议论。
我从没这样认为过,当年那副青涩又倔强的面孔,实在是称不上大方,怎么可能和荧幕里那张从容的脸相似呢?我了解过这部剧,那是一位看来令人觉得“清爽”的公子,与我这样需要时刻挣扎的人绝对是不相同的。
但我认可那种从容,甚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模仿他,无数个可能前功尽弃的危急时刻,警告自己必须挂好这张从容的面皮。
如今我与他相对而坐,确实相像。
“嗯。”男人并没有追问什么,低头在知情同意书上盖上印章。事实上在整个告知的过程当中他一直扮演倾听的角色,对于这场与性命息息相关的手术,几乎没有提出过任何问题。他重复我的动作将纸张推回更靠近光源的一侧,目光从不太清晰的文字移到我的脸上,缓缓开口道:“在很长的等待当中我不止一次恐惧过,害怕到此戛然而止的话从前好不容易跨过的艰难都不作数了,心中那个找寻了很多年的可贵的平衡也会分崩离析,直到刚才盖下印章的那刻我才意识到,这并不是害怕,是不甘心。”
我看到他闪烁的眼睛,嘴唇开合间吐出“不甘心”三个字,眼皮一眨不眨,从他眼睛里迸出的那道光一秒也没有被阻断,打在我的脸上。
“财前医生,我信任你,除了信任你,我别无他法。”
我看见他的笑,很难具体到什么上扬的嘴角或是弯曲的眼睛,只是与平常没有差别的脸,眼神却一改刚刚说“不甘心”时候的坚定向我投射出一种笑,笑得这么平静,不容置疑。
已在医学方面多有建树的我早就不再会因为与患者相处的某些瞬间而产生超出医生本职的情感,这次是例外,我感受到唐泽先生说出“信任”时候强烈的不容置疑。我不明白他这样坚决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这张与他相像的脸吗?我更无法明白我内心那个被他否认的疑惑从何而来,难道我会质疑自己吗?
疑惑推着我,打开了唐泽先生病房的门。明天就要手术,现在是晚上七点,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坐在床上阅读着什么。
“唐泽先生,早点休息。”我走上前,看清了他手上的读物,书页的角落印着三个字——“两个人”,是这本书的名字。
“是财前医生啊,”他随意翻起书衣,夹在刚刚看过的书页中间,合上书本,抬头看向我,“想到这或许是我的最后一个夜晚,难免想要多记住一些东西。”
我看见封面上的作者署名,唐泽寿明,这是他的自传。
唐泽先生所患是很常见的肺部肿瘤,根据CT成像判断正处于一期和二期之间,这场手术我十分有把握。
没有什么好不安的,我本想这样安慰他,可看着那张脸,我竟无法启齿。如果是我呢,如果明天将要躺上手术台的是我呢?我会不安吗?
不,在直面死亡的这些年,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不安了,就算明日死去,我想我也只会不甘。
不甘心,唐泽先生同样提起过这个情绪。
我忽然想起他在诊室里所说的“艰难”,对于这张相似的脸,或者说我多年来暗暗模仿的做派,他的过往,我心里涌起十分好奇。
于是我拿起那本自传,问道:“唐泽先生最想记住的是什么呢?”
他又露出笑来,仿佛我这个问题问得多么正中下怀。
“关于这个,我思考过很多次,答案各不相同,有时候觉得应该记住那些困顿的时刻以磨砺心性,有时又会想如果一定要做出选择不如还是记住那些觉得幸福的瞬间…不过今晚我的答案是,记住这个过程吧。”
什么过程呢?我疑惑地回应唐泽先生柔和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有不安,刚刚在我脑海里那些基于普遍病患而假设出的安慰毫无用处,唐泽先生一早就告诉过我,他没有不安。
“是从困顿走向幸福的过程。”我脸上的困惑不难被读出,他很自然地回答了我的问题,“财前医生,如你这样得心应手的人,能理解我的妄想吗?”
这根本就是我想问他的问题,即便我不了解许多他的生平,可眼前这宝石一样的人,如同“高月健吾”那样的贵公子,又能跨越些什么说得上是“困顿”的东西呢?唐泽先生,你这样得心应手的人,能理解我的妄想吗?
“我并不得心应手。”不知为何,我并不回避同他诉说的冲动,但依照一贯“从容”的作风,我将手放进白大褂的口袋,走到窗前,背过身去,使声音听不出什么起伏,“站在这里为你治疗,用你的话来说,我也拥有从困顿中出走的过程。”
“是我失礼了。”唐泽先生向我道歉,其实我明白的,他那样说并非埋怨我,不过是想要得到理解罢了,当然,我这么说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于是我不再面朝夜色,如果一样压抑着想要被理解的渴望,我们应该面对面才对。
我向唐泽先生借走那本自传,嘱咐他好好休息,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已经过了九点,留给我阅读的时间不算充裕,虽然有过一瞬间的犹豫,思考自己去了解这个人的必要性,但这次,就这一次,我容许生命里出现一桩无意义的事情。
就当是在贴近病人吧,我想起里见修二的主张。
我阅读,读到他狠狠扎下理想的十几岁,驾驶着摩托逃离学校,向着浅草长扬而去。我没有这样潇洒过,从来都是较劲地活着,绝不能迟到、绝不能算错、绝不能从第一的排位上掉下来。
学校于我而言是唯一沃土,于他而言却是华而不实的牢笼。于是他逃离,而我努力用根系破开层层泥土,牢牢地立在那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
我们是不一样的人吗?
我触摸着他的理想,文字里透出那股无法违逆的强大力量温热了我的掌心,被冲破的冷遇、彷徨,尖锐地撒了一地,划过我的指尖。
我回忆起那个立下誓言的夜晚,争执中,卷子不再齐整,纸张的裂痕将整齐的书写划开,“妄想什么呢?”这样的语句不绝于耳。贫贱的我,想要站到巨塔的顶端去,手里的笔,是我刺向阶级桎梏的武器。是妄想,这样的嘲弄并没有说错,可这也是当时的我,是黑川五郎的,唯一道路。彼时彼刻,掌心的热,与此时此刻相同。
我们是一样的人。
相似到甚至都有更改名姓的经历,书中用“两个人”的方式表现因变更称呼而产生的错位感,让我难免回忆起刚入赘时候偶尔无法对“财前”这个称呼做出回应的窘迫时刻,没有归属的酸涩,并不会因为我用野心把大脑充满而消失,每个夜里睡在尚不熟悉的昂贵床铺,心里那个名叫“黑川五郎”的人也不止一次发出抗议。
黑川五郎没有财前五郎这么稳重,倔强更多,难免鲁莽。
读书时代那个说话最尖酸的同学也曾尝过黑川五郎拳头的滋味,好面子的青春期,黑川五郎也埋怨过母亲暴露在人前的牵挂…
可能唯一比起唐泽先生来说更幸运的,就是自己确确实实享受着母亲的爱,一直到现在。
我合上书,轻轻扣问心里那个这些年变得越来越沉默的黑川五郎。
“找到可贵的平衡了吗?”
黑川五郎仿佛是发出了很轻微的否定的声响,实在难以听清,他的声音是如何越来越小的呢?我已经记不得了,他或许也会想让我尝尝拳头的滋味,不过是被我一日又一日有关“理想”的诱骗哄得疲软下去,那种年轻的冲动究竟有没有被消磨掉呢?倔强的生命力还在我的身体里存活吗?
我忽然想去照镜子,我想看看自己的眼睛。
是明亮还是浑浊呢?五郎,这就是你的眼睛吗?我看着面前漆黑的瞳孔疑问道,希望听见黑川五郎的答案,也希望听见财前五郎的答案。
黑川五郎没有回答我,他始终沉默,这样的寂静忽而让我有一种猜想,我不用寻找与黑川五郎之间的平衡,过去那个青涩的声音不必再于浪速想起,是那股冲动和倔强推着黑川五郎变成现在的我不是吗?不分日夜地精进技术也好,抓住特殊案例不放手一定要写成论文也好。入赘也好,跻身顶尖也好,不择手段地赢下选举也好......又有哪一样违背了从前黑夜里黑川五郎的愿望呢?黑川五郎到底没有揍我,这股早已内化在意志里的力量,如何假设他消失都是不合理的。
我跨过很多困顿站在这里,不容置疑。
我再看向镜子,忽然明白过来诊室里我疑惑的怀疑是什么,唐泽先生表露的不容置疑又是什么。那么,不必怀疑,继续往上走吧,五郎。
【白色巨塔/里财】变成猫不是消极怠工的理由
全文9k,03塔背景,非唯物主义世界观,预警一切,尤其:儿童文学、ooc
感谢栏照例是@猫猫养猫 已把我哄成胚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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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了之后将会如何,这个问题如果叫里见修二这样的唯物主义者解释,大概得围绕人体因失去生命活动而发生的一系列停滞与腐败展开。但如果向财前五郎提问,已经死去的财前五郎,他会告诉你不一样的答案。
“我变成猫了。”微凉的肉垫隔着一些绒毛触摸里见修二的脸颊,好痒…
里见修二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究竟是谁在同他开这样无聊的玩笑。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猫呢?既然是猫又如何讲得出人话,请别再用这样荒谬的谎言戏弄他,这段时间里见修二真的很疲惫。
在烦躁的情绪里,里见修二抬...
全文9k,03塔背景,非唯物主义世界观,预警一切,尤其:儿童文学、ooc
感谢栏照例是@猫猫养猫 已把我哄成胚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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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死了之后将会如何,这个问题如果叫里见修二这样的唯物主义者解释,大概得围绕人体因失去生命活动而发生的一系列停滞与腐败展开。但如果向财前五郎提问,已经死去的财前五郎,他会告诉你不一样的答案。
“我变成猫了。”微凉的肉垫隔着一些绒毛触摸里见修二的脸颊,好痒…
里见修二迫切地想要睁开眼睛,看清究竟是谁在同他开这样无聊的玩笑。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变成猫呢?既然是猫又如何讲得出人话,请别再用这样荒谬的谎言戏弄他,这段时间里见修二真的很疲惫。
在烦躁的情绪里,里见修二抬手拂去脸颊边的异物,终于睁开眼。
好彦小小的脑袋靠在一旁,柔软的头发搔弄着里见修二的脸颊,“爸爸,起床了哦。”
原来是梦,一个怪梦。
里见修二起身洗漱,镜子里那双眼睛看起来十分浑浊,杂乱的头发与胡茬更添狼狈。近来他总无法安安稳稳睡上一觉,从前的事情,大概有二十年那么久之前,夜夜在混沌的梦中复苏,缠绕里见修二的心肺。大概挚友之死的打击还是太过沉重了吧,里见修二这样感叹,洗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走出盥洗室。
今天的早餐是三明治,三知代很贴心地将里见修二那份用保鲜膜包裹好,方便他上班路上携带。
“今天是厚厚玉子烧三明治哦。”三知代带着希望丈夫能打起精神的祝愿,以最灿烂的微笑向里见修二递出早餐。
里见修二熟练地回应这个微笑,他无法如其他精明的丈夫那样巧舌如簧地宽解妻子的担忧,就只是浅浅扯开嘴角,接过温暖的三明治,出门向医院走去。
双脚踏在去医院的路上会比站在家里安心得多。虽然里见修二常常觉得有愧于三知代,但这个想法已然牵动着他在这数年里一次次离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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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病院的时候,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与里见修二并行一段,小家伙格外昂首挺胸,灵巧轻盈的步伐仿佛证明他与里见修二的想法不谋而合。一人一猫就这样走进病院,走到里见医生办公室门口。
小猫仰着脑袋,等待里见修二开门,可对方恰恰因为注意到这个本不应出现在病院中的生物,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里见修二蹲下来,注视了一会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脑海里忽然闪过梦中那句——“我变成猫了。”
“喵!”感受到里见修二的注视,猫响亮地喊了一声。
里见修二堪堪回神,为刚刚的荒诞联想哑然失笑,伸手顺了顺眼前完全不怕人的生物下巴上的短毛,说道:“你想进去吗?这里可不是小猫应该来的地方哦。”
“喵!”回应里见修二的仍然是一声猫叫,尾音拖得更长,更加尖利,仿佛在叫嚣不满。
里见修二见猫仍然是笔直地坐着,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忽然觉得有些头疼。这种被自己判定为“不合理”的执拗所困扰的感受竟让里见修二生出一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明明就是不应该做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不愿意听自己的话呢?里见修二抚摸上猫咪的脑袋,心里莫名作出一些贴近那个荒诞联想的感叹。
猫却不让里见修二摸头,他灵活地躲开了那双厚实的大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见修二无奈的脸。
猫爱看这样的里见修二,即便总是逆着自己心意来的里见修二是那样讨厌,猫仍然喜欢看见他露出这幅无可奈何的神色。
里见医生你看,你奉行的那套准则,常常让你束手无策呢。猫这样想,将头靠向里见修二禁闭的办公室门,轻轻撞了撞,随后又是一声嘹亮的猫叫,接连好几声嘹亮的猫叫。
“喵——”
里见修二能拿一只猫怎么办呢,他摁了摁因睡眠不足而隐隐作痛的眉心,妥协似的起身,打开猫向往已久的办公室大门。
“请吧,小猫。”里见修二看着猫可以称得上是优雅的步调,从容不迫地走进这间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房间,一跃跳上椅子,又是一跳,站上桌子,四处闻寻一阵,最后挑选了桌子中间可以照到阳光的地方,面朝里见修二端正地坐下。
“喵。”猫舔了舔手,发出更轻更温和的叫声,呼唤愣在门口的里见修二进来。
过于拟人的行为让里见修二忍俊不禁,“你倒像是这儿的主人啊。”他走到办公桌前,看着猫脸上认真的神色,又一次想把手落在那颗毛茸茸的脑袋上。
猫依旧是躲开了,脸上神色更严肃几分,一瞬间让里见修二恍然,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人,而非一只猫。
“上午我先要去病房看看病人情况,晚一些回来坐诊,”说着,里见修二打开了办公桌前的玻璃窗,他的诊室在一层,窗外是一小块修剪过的草坪,“巡房期间办公室的门我会关上,你不可以跑到病院里去,不过这扇窗是为你开的,如果想离开就从这边出去吧。”
里见修二俨然一副对待不速之客的态度让猫有些不爽,他琥珀色的眼睛不再看向里见修二,窗子打开之后屋外的动响被放大,扰得猫有些心神不宁,于是他从桌上跳下来,一路走到办公室门限外面,继续以一种自信的神态面向里见修二。
不是要巡房吗?快点跟上!
猫听得懂人话,却不愿意听话。里见修二看着那双过于有神的眼睛这样猜测,转而又觉得和这个站直了才勉强到自己膝盖的生物讲道理有些可笑,于是他放下了外套和提包,换上白大褂就追随上猫的步伐走出诊室。
“不要往病院里去,那里有很多需要静养的人。”里见修二仍然在劝说,即便他已经否定过自己这个行为的意义,但面对这样一只猫,格外神气的猫,总难免想要和他说上两句,就当是讲闲话吧。
猫当然不理睬这些,昂首挺胸向楼梯间走去。
千成病院是小规模地方医院,内外科的住院部并没有分开,一人一猫以一种十分诙谐的姿态站在住院部的走廊尽头,预备开始巡房。
里见修二不确定地看了一眼脚边的生物,猫却只是目视前方,没有搭理他的犹豫,径自往门口走去。
“哎,”里见修二一个大步追上猫,阻拦在猫的身前,“你不能进病房。”
猫无视里见修二的劝阻,迅速又灵巧地绕过杵在面前的大个子,轻易走进病房里。
“喵——”清脆又响亮的叫声引得病房里的人纷纷向地上看去,高傲的猫咪就这样在“注目礼”中迈着步子向床前走去。
仅仅是两步之后,猫被里见修二一把捞起来。这是里见第一次抱猫,即使生疏但在绝对的差距面前还是将猫牢牢固定在怀里,里见修二能感受到他的挣扎,一双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不甘。
猫爪再次落地,已经是在楼梯间里,周围莫名升腾起对峙的气氛,两双眼睛就这样直愣愣看向对方。
“喵!”猫率先发声,里见修二这样不打招呼就让自己腾空的行为实在是没有礼貌。
“你不能进去。”里见修二已数不清这是第几遍重复禁令,即使和猫讲道理多少显得苍白,可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如果只是提溜着这家伙的脖颈强行遣送出去,里见修二难免觉得野蛮,无奈地叹一口气后蹲下与猫平视,说道,“万一有病人对你出现过敏反应该怎么办?”
猫顿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猫爪。是啊,他现在是一只猫,唯一能够掌控的锋利东西就是这双猫爪,而非手术刀,行走间再也无法带起不容置喙的气场,只能落下几根猫毛。一只猫,无能为力的小猫而已。
于是猫转身走了,把刚才那些倔强和不甘留在原地,留给了里见修二。
小小的身影轻巧地窜下楼去,并没有给里见修二多久目送的时间。对于这位唐突地出现在病院里的客人,里见修二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无法解释的神态与行为牵动遐想,楼道里仿佛开始回荡梦里那句话——“我变成猫了”。
同猫分别之后一切如旧的安心感重新包裹里见修二,几个重点关注的病人情况都十分稳定,因此巡房并没有耽误太长时间。等一切工作结束之后里见修二再一次回到那个分别的楼梯口,大概是安心过了头,心里不知怎么弥漫起一阵怅然若失的感觉。猫在里见修二平静的心湖投掷下一粒石子,泛起涟漪,还未息止。
里见修二还想见到猫,说不上来是因为那张脸上与故人相似的神色,或是因为怀念那种头疼的感觉,总之每下一步楼梯他心里的渴望就更清晰一分,直到重返一楼走廊的那一刻,几乎就要涌出。在抬头那瞬间,里见修二看见了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诊室门口的猫。
“你怎么还在这里?”嘴上这么说,里见修二却已为他打开门。
“喵——”猫清脆地回答了一声,高高竖起尾巴,愉悦地走向刚刚在里见修二办公桌上看中的位置,阳光较刚才已经偏移了一些,猫也对应地向那边挪了挪。
里见修二关上门,无奈地将手插进口袋,一如从前他对那位难缠的同期一样开口道:“等会有病人来就诊,你…”
猫明白里见修二欲说还休些什么,他又看向那双爪子,毛茸茸的,真让猫讨厌。
猫起身走到窗前,一跃跳出了里见修二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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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成病院的日均接诊量不大,往往过了下午两点就不再繁忙,五点下班之后更有充足的空闲留给里见修二投身科研,即使常常要面对实验资源紧俏的问题,但远离权力斗争漩涡之后收获的平静对他而言更加珍贵。
今天如往常没有分别,仔细检查完当日最后一个病患,交代清楚用药等事宜之后里见修二准备前往实验室。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临出门前里见修二又望了一眼猫跳走的窗口,鬼使神差地返回去,打开仅够一只猫通过的缝隙,这才离开办公室。
里见修二还想见到猫,去往实验室的路上,相似的想法再一次在脑海浮现,夕阳余晖落在医院的走廊上泛起金光,有如学生时代从实验室出来一同去吃晚饭时见到的光景,但物是人非要如何感叹,里见修二还想见到猫。
由于逆光的缘故,黑白相间的猫周身闪亮着金黄的光芒,里见修二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猫正笔直地坐在实验室门前等待自己为他开门。
“喵——”或许在怨怪里见修二怎么来得这么晚,猫把叫声拉得很长,尾音放得很缓。
“你来啦。”里见修二并不急着开门,反而是蹲下,想要看清那张背对光线的脸。
看清那双,琥珀色的眼睛。
猫没有回应里见修二伸出的手,只是如同早上那样用脑袋轻轻撞了撞紧闭的门,引导里见修二起身为他打开门,一人一猫就这样走进实验室。
说起来自从财前五郎去世之后,里见修二的实验总不太顺利,偶然的失误一次次累积叫他难免怀疑自己是否在失去这位挚友之后发生了某些偏移,决心下一次要更专注一些,结果却仍然不尽如人意。
但这一次却有所不同了。猫乖顺地卧在桌子的一角,与里见修二一同专注着样本检测出来的数据,几个尤其优异的数值让一人一猫共觉欣喜。
“喵——”猫发出愉悦的叫声,不自主地呼噜起来,里见修二终于成功将手放在他毛绒的脑袋上,轻轻摩挲猫耳后的软毛,“太好了,看来得多谢你陪我。”
猫好像蹭了自己一下,由于动作实在轻微,里见修二只能猜测。
更年不变的,月光总是悄悄漏进屋子,而里见修二直到结束今天的一切实验计划关上灯准备离开时才发现。仪器旁边被照亮的那一块角落,正好是猫刚刚躺下的地方。
“走吧,我要回家了哦。”里见修二招呼猫出来,“你要回哪里去呢?想和我回家吗?”
猫无法回答问题,只是仰着头冲里见修二喵了一声,然后向着病院大门的反方向,往走廊深处走去。
猫拒绝了里见修二的好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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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终于有进展,里见修二睡得格外好,大概确实要算上猫的功劳,平静的梦里也出现了这个毛茸茸的身影。
“喂里见。”猫说话了,脸上仍然挂着那副严肃神色,语气听起来十分耳熟,“别再用那副哄小孩的语气和我讲话,更别不由分说让我悬空,太不礼貌了。”
里见修二一滞,梦里的猫,除了通体短毛之外,全然一副财前五郎的样子嘛,难道白日里荒谬的联想过于茁壮,以至于影响到梦境了吗?
“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里见。”猫不再将眼睛睁得那么圆,故作一副严肃的样子,“昨晚不是已经提示过了吗?我变成猫了。”
“你变成猫了…”在梦里,里见修二的思维变得迟缓,重复了一遍猫的话之后才想起来心中的疑惑,“你是…财前吗?”
猫的眼睛又变得圆,神色也放松下来,微微放低了昂起的头,“虽然昨晚已经和你说过了,但你无法接受我也可以理解,毕竟我也花了很长时间才适应这样的身体。”
“昨晚…有说吗?”里见修二仍然是缓慢地提问,“你是指那句'我变成猫了'吗?”
猫点点头,又舔舔猫爪上的毛,“我以为你能听出我的声音。”
里见修二确实可以,但也得是在符合逻辑的前提下,死去的人转世变成一只猫,这种假象怎么可能在里见修二理性运作的大脑里站住脚呢,他是医生,并不是小说家。
“二十三号床的影像还是有些疑虑,今天你坐诊的时候我去影像科看了一眼,胃下端有令人担忧的阴影,转上级医院做个增强CT吧。”财前五郎如生前一样给出建议,猫嘴一张一合吐出人话多少有点违和。
“没有人阻拦你往病院里去吗?”梦太过虚幻,里见修二有些不确定面前这张脸是猫或是财前五郎。
“除了你没人拦我。”猫又摆出一副骄傲的样子了,仿佛除了里见修二,所有人都能看透他这副可爱无害外表下超乎常人的能力,“另外,你的四号实验鼠状态不太好,调整一下对照条件吧,如果因为非研究因素死掉就难办了。”
眼前确认是一只猫,即便与财前五郎再相像,即便壳子里就装着财前五郎的灵魂,也不再是财前五郎,做不到财前五郎原先得心应手的事情。
“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里见修二仔细回想,自己应该并没有准许猫靠近实验鼠。
“我可以闻到,”猫得意地起身,翘起尾巴,“猫对老鼠这种生物尤其敏感。”
里见修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着猫微向内卷的尾巴尖,忽然觉得变成这样不算一件太坏的事情,至少看清财前五郎的想法变得更轻易,猫咪身体无意识的反应不会骗人。
“里见,”财前五郎有些不满意面前这个总要发愣的人,自己能与他说话的机会很宝贵,能不能更专注一些呢?“以后巡诊带上我,担心诱发过敏反应的话我就在门口看。”
财前五郎格外想参与这一活动,大概算是职业病的一种吧。
“都变成猫了,不做点猫应该做的事情吗?”大脑或许在梦里休息,里见修二心里的想法不转弯地从嘴巴里吐出来。
“变成猫也不是消极怠工的理由啊,我是一名医生。”财前五郎的声音听起来距离里见修二有一段距离了,但由于梦中回声的缘故,最后那句话的音节久久无法息止。
里见修二醒了过来,又是一个怪梦啊,他感叹道。但与往常有所不同,今早洗漱的时候看着精神了许多,回应三知代的那个微笑也更加自然。今天的早餐是牛肉煎蛋三明治,曾经读书时候财前五郎最喜欢的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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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向勤奋的里见医生今天并没有急着开始工作,将外套和提包归置好后拿出了并没有在路上吃掉的早餐,摆在猫的面前。
一人一猫看看三明治,又看看彼此。
“你…真是财前吗?”在梦之外说这种话,让里见修二有一种背弃多年所学的羞愧感。
但猫身为超自然现象的主人公,以亲身经历举出反例之后,接受程度明显较里见修二更加良好。
“喵——”大概算是回答吧,理直气壮的声音肯定了里见修二的问句。
于是里见修二将三明治向猫推了推,“虽然知道你不能吃,但这是你之前喜欢的口味,给你闻闻吧。”
财前五郎不明白里见修二的逻辑,享用不了的东西闻闻也能够满足吗?财前五郎并不是这样的人。
于是猫毫不留情地低下头,将三明治里的牛肉叼走。
哪怕只是这种小事也要逆着自己的意思来,里见修二愿意相信这猫就是财前五郎。
“人吃的调味对你来说太咸了,”里见修二开始无用地劝说,相处这么多年,他其实很清楚有些话财前五郎不会听,但无论如何,里见修二总是要说的。说给财前听,他不厌其烦。“我拜托三知代买猫粮了,明天应该就能拿来给你吃。”
谁要吃猫粮,这家伙真拿自己当猫了?财前五郎享用着牛肉,却觉得不满,变成猫至今他享受院中诸多投喂,各个品牌的火腿肠几乎能评出甲乙等,怎么会吃猫粮呢,那种一粒一粒的深色颗粒绝不可能适合自己的口味,他毕竟不是完全的猫。
于是在下一个梦里,财前猫严肃地表示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吃猫粮的,这是他有关“灵魂作为人存在”的重要原则。可即便猫将人兽之分的道理啰嗦了一大堆,里见修二统统将其判定为“无用的执著”,就如同从前对待财前五郎那些的“生存之道”一样,听过以后就抛诸脑后了。
里见修二还是把猫咪专属食物带到了财前五郎面前。
密封包装上那只肥硕滑稽的蓝猫让财前五郎觉得厌烦,他怎么能和这样的猫相提并论,今天早上照镜子,明明就是十分神气的。
于是财前五郎背过身去,用屁股对着那袋猫粮。
里见修二并不因为猫的反抗而动摇,财前五郎是人的时候尚且无法改变里见修二的决定,别提他现在只是一只脑袋还没有里见巴掌大的猫。
密封包装被撕开,烘焙猫粮的香气在诊室里蔓延,财前五郎转过身。
堂堂浪速大学第一外科教授,竟然无法违逆猫的本能,财前五郎一边大口吃饭一边恼火,他从没这么恼恨过自己。但聪明如财前,他很快意识到恨自己并不能消化情绪,于是在饱餐一顿之后狠狠瞪了里见修二一眼。
里见修二选择无视这满含财前五郎个人情绪的一眼,猫竖得直直的尾巴代表他吃得很高兴。既猫之则安之,他很想这样劝财前五郎,何必执拗那些人与猫的区别以违背猫之常情,梦里同自己一起分析的数据已是他不同常猫的铁证,足够了,财前。
猫粮就这样取代各种肉类成为了财前五郎的主食,凭着本能进食时候的猫也更容易被摸到,里见修二最近有些喜欢摸猫,无法拒绝这种毛绒生物,大概也算是人类的本能。
财前五郎对此当然是强烈抵触,多数时候他的灵巧确实能躲避里见修二的大手,但难免百密一疏,虽然里见并不会像护士小姐们那样放肆地揉搓猫,可作为唯一一个知晓财前猫真实身份的人,财前五郎实在没办法说服自己单纯作为一个猫来享受里见修二的抚摸。
里见,不准摸我了,财前五郎在梦里这样警告。
里见修二对其坚决的态度表示不解,毕竟只是摸一下,毕竟财前五郎现在确确实实在猫的躯壳里。“猫长得很可爱,认真的样子更是,我难以控制。”
里见修二解释着自己必须要摸的原因。
“什么叫可爱?里见,你拿我当猫了?”财前猫尾巴上的毛变得蓬松,看起来比平常两根尾巴还要粗。
“你本身就是猫啊。”里见修二不以为意,伸手碰了碰猫的爪子、耳朵,最后停在猫脸侧边,“很标准的一只奶牛猫。”
财前猫将里见修二这种行为理解为玩弄,因此即刻暴跳如雷,怒气上涌时候甚至无法发出人声,只响亮地“喵呜”了一声,一猫爪拍在里见修二的手上,蹦出了他的梦境。
后半夜无梦,睡得很好。里见修二睡醒之后观察着镜子中的自己,一改愁色,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容光焕发,猫带来的幻觉让日子变得与从前在浪速就读的时候类似,沉闷的气氛被抽走,猫走过的地方仿佛都变得跃动。那天住院的孩子拾到一根猫胡须,喜悦地同里见修二说自己捡到了幸运,病患们因猫得到慰藉,就算形式与财前五郎本身希望的有很大出入,又怎么不算歪打正着呢?
里见修二很满意这样,拜托三知代额外水煮了一块牛肉给财前五郎带去。
财前五郎并不如里见修二乐观,上周实验室里因观测器具受限而没有记录到的细胞变化,昨天住院部里那位因无法负担去一线医院治疗的费用而在手术黄金期选择姑息治疗的病患去世,如此种种都让财前五郎痛苦。对医生而言无能为力的时刻太多了本不应为此困顿,可对猫来说能做的又太有限,推动医学发展这样伟大的理想困在猫小小的心脏当中,财前五郎觉得胸口闷闷的。
于是猫恹恹地趴在里见修二在桌子上为他开辟的专属方格中,没有吃那块牛肉。
“怎么了,财前。”里见修二看着纹丝不动的食物发问,“哪里不舒服吗?”他伸手抚摸猫有些耷拉的耳朵,热热的。
感受到触碰后猫扭开头,即便没有往日那样神气,拒绝里见修二的时候仍然是很果决的。
感受到异于平常的温度让里见修二忧心,猫扭过去的脑袋无法阻止诚心探究的医生,里见修二捧起猫脸就是一顿检查。
“好像发烧了啊…”医生做出诊断。
猫有些难以置信,他只是觉得苦闷就已经到了发热的地步吗,但手脚发软、脑袋昏沉这样的症状又确实能和医生的诊断呼应。
对于猫身体状况的了解还是太局限了啊,二位医生不约而同感叹。
“午休的时候送你去宠物医院吧,我暂时没把握为你治疗。”里见修二用听诊器确认了一下猫心肺的状态,区别于人类的声响让他无法得出准确的判断,一向细致入微的医生失去方向,再三尝试之后还是决定交给有把握的人来解决。
追求万无一失的里见修二向来如此,如今向值得信赖的兽医托付猫,有如从前向财前五郎托付病人那样。
“里见先生,小猫并没有什么问题。”兽医小姐将猫翻来覆去检查个遍,“食欲不振、体温升高可能是由于近来天气闷热的原因,只要注意让小猫处于通风凉快的环境就可以啦。”
像儿科医生一样的嘱咐让里见修二和财前五郎难免有点尴尬,兽医小姐将猫放到里见修二怀里,一人一猫四目相对,又默契地移开目光。
“没事的话就太好了,多谢。”猫从里见修二身上跳下来,钻进猫包里。
“哪里,我们应该做的。”兽医小姐将一人一猫送出诊室,“只是…里见先生,请您原谅我多嘴,小猫看起来好像有些情绪不高,如果您能多陪他玩耍,状态或许也会得到改善。”
里见修二一愣,原来是因为不高兴吗?他低头看向猫包,回忆起早上猫的反应。
“这样啊…多谢你提醒,我会注意他的情绪。”里见修二笑着回答道。
财前五郎却笑不出来,苦闷症状的良药是里见修二的陪伴,这种话对堂堂教授而言太可笑了。财前猫往猫包的角落里缩了缩,不想被正探究地向下看的里见修二发现。
赶回医院的时候午休差不多结束,下午计划是去巡诊,不过在此之前里见修二先拿出两张纸片放在财前五郎面前,上面分别写着“是”和“否”。
“有烦心事?”里见修二问道,明明只是关心,财前五郎却总幻想那张一本正经的脸上出现嘲弄的笑。
里见修二从不会这样,可财前五郎却幻想过多次。
猫爪搭在“否”的那张纸片上,偏过头去不看里见修二。
里见修二没收了猫爪下的纸,说道:“你现在说谎很明显,我是唯一知晓你身份的人,你可以放心地向我寻求帮助。”
里见修二又将两张纸片摆好。
“是因为那天去世的患者吗?他本可以有救的。”里见修二又问,猫不甘的眼神先于猫爪一步给出答案,“如果你还是人,就可以救他了,但如今这样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所以才觉得难受,是吗财前?”
猫爪放在“是”上面。
里见修二不再问了,对于那位患者,他的遗憾并不比财前五郎少,调来千成这许多年,类似这样的遗憾几乎要垒得比塔高。是什么让里见修二在无边无际的遗憾中继续前进呢?他忽然想到从前财前五郎的一番道理。
未来还有无数的病人等着你,难道要因为这些停滞不前吗?
最近一次财前五郎这么说好像是佐佐木一事,但里见修二印象最深刻还是初入浪速当研修医的时候,大医院接二连三的死亡让年轻的二人无法喘息,那是一次晚班,外科病房刚刚送走了一位没有熬到手术就去世的病人,高强度的抢救在心脏监护器的蜂鸣下显得苍白,无论如何也拉不回那条性命。
一切都完了。里见修二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同财前五郎登上天台,而身边的人只是沉默着,没有多说一句话,香烟闪烁的红光是黑夜里唯一光亮,光亮映着财前五郎年轻的脸庞。
“财前,我们真的具有挽救生命的能力吗?”
寂静的空气中没有回答,在浪速的这些日子,他们都见过太多无能为力,这是亲身经历的第一次。
财前五郎盯着里见修二的脸,被凉水浸透的眼睛仿佛发出呜咽,只有财前五郎一个人能听见的啜泣。
“里见,如果就此决心锻造自己以具备救命的能力,这是很好的契机,但如果只是怀疑,我想就没有意义了。”财前五郎的双眼不再因为遗憾失神,反而灼灼地看向漆黑的天,“未来还有无数的病人等着我们。”
“未来还有无数的病人等着我们。”里见修二对着猫说。
猫偏过去的脑袋几乎是立刻回正,琥珀色的眼睛碰上温柔的目光,和那个夜晚的寒冷不一样。
“就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吧,哪怕是猫。”里见修二摸了摸猫的脑袋,这算安慰,绝不是财前五郎梦里声讨的“对宠物的爱抚”。
“一起去巡诊吧,财前医生。”
下午一两点的病房走廊亮堂堂的,人和猫这样站在住院部楼层的尽头,背后的阳光为他们描上一圈光晕,猫响亮地叫了一声,算作是“财前教授总巡诊”这一口令的替代,里见修二与财前五郎就这样一齐向病房走去。
猫坐在门口,严肃地环视病房内病人的状态,将里见修二的医嘱与自己的判断相吻合,完全不用忧虑因没有语言能力而无法做出诊断,里见修二的意见往往与财前五郎没有出入。
就纯粹的医学而言,财前与里见,实在是双生一样的存在。
“你有什么看法吗财前?”里见修二几乎忽略了财前五郎变成猫的事实,像从前那样询问这位同期的意见,话出口后才意识到猫无法回答,于是暗暗埋怨自己糊涂。
财前五郎不想发出意义不明的声响,甩了甩头算是表达没有的意思,如果此刻他还是人,大概会称赞一下里见修二的判断,再补充一些诊疗建议。不,或许还会主动要求接手十五床地食道癌手术,那个肿瘤的位置实在让人手痒。
可惜作为猫的财前五郎不能够,他最多只有甩甩头、亮亮爪子,然后托梦与里见修二交谈。但即便如此财前猫也不沮丧的,生总比死强,哪怕作为猫而生,财前五郎依旧有机会寻求满意的生存方式。就比如像现在这样,与里见修二在一间诊室里听患者阐述症状,偶尔里见修二拿不定主意,自己通过将猫爪放在“是”或“否”的方式回答他的疑问。
仍然一起走在医学的道路上呢,哪怕是一人一猫的状态。
原图纸在最后一p,照例排版了A4和35x35的大小。依旧是没有留出血线原线,也没有后脑勺和大月牙,请自行从最后一p打印纸样
西装的版型其实不是特别好,不推荐,但做都做了还是排了上去。腿的接口要缝死再链接到身体上,整体充棉会坐不下去而且有点丑
可以自制也可以找别的手作娘,因为我最近实在是没空了,下次开单估计在七月份。这对的话打印脸本体x2+每人两件衣服是160r一套,刺绣脸+100r(刺绣脸成本75r,多出来的部分是很麻烦的换手皮肤),刺绣脸还没做出来,有空做好了再发
总之哪里不懂都可以问我。最好在wb联系我,这边吞消息太严重了。wb也同I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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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巨塔][里财/里见X小早川]遗失在春天的花朵(全文完)
crossover,明走跟小早川的各种play线,回忆走里财。
全文都是憋尿play,特别污污污污,点击需谨慎。而且可能污的方向很不对。那啥是真的很雷,各种意义上的……笔者荤素不忌,一开始是发在和笔者一样心脏坚强的非同人圈小众论坛里的。丢上来一份是觉得冷cp嘛,说不定有少数同好们不介意这些呢。
雷瞎不负责。
向本圈同人幻影致敬。
全文在↓↓
http://hongshaorouhaochi.blog.fc2.com/blog-entry-1.html
好像需要翻墙?不行可以留言email地址,发给你们 <3
不是考据党,肯定很多设定都怪怪的,错误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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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考据党,肯定很多设定都怪怪的,错误也不会少,书里和电视剧里的萌梗混合用……
【白色巨塔/里财】白色咒怨
全文1w5,03塔背景,预警一切,尤其:喜剧鬼片,ooc,或许出现一些与年龄不符的对话(就当我错乱,超自然设定,有一些竹内X柳原内容
感谢栏依旧是@猫猫养猫 ,上帝这次仍然是得益于您的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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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手术室,只有从上方观摩室打下的灯光隐约可以照亮些黑暗。不久前台上还躺着一滩人肉,日本顶尖能手焦头烂额地切割、拼凑,向早已被无影灯驱逐不见的黑暗哀求归还这条性命,繁忙又嘈杂。可在手术结束之后的几乎是瞬间,这间手术室就变得无比安静,是一种皮肤能感触到的诡异寂静,暑天里竟觉得寒冷。
观摩室里鹈饲良一却是兴奋的,哪怕周遭冷清非常。午夜众人一反常理地拥在这张窄床前必要救的人,不过是他宏伟...
全文1w5,03塔背景,预警一切,尤其:喜剧鬼片,ooc,或许出现一些与年龄不符的对话(就当我错乱,超自然设定,有一些竹内X柳原内容
感谢栏依旧是@猫猫养猫 ,上帝这次仍然是得益于您的神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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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手术室,只有从上方观摩室打下的灯光隐约可以照亮些黑暗。不久前台上还躺着一滩人肉,日本顶尖能手焦头烂额地切割、拼凑,向早已被无影灯驱逐不见的黑暗哀求归还这条性命,繁忙又嘈杂。可在手术结束之后的几乎是瞬间,这间手术室就变得无比安静,是一种皮肤能感触到的诡异寂静,暑天里竟觉得寒冷。
观摩室里鹈饲良一却是兴奋的,哪怕周遭冷清非常。午夜众人一反常理地拥在这张窄床前必要救的人,不过是他宏伟退休计划中事前运作的小小一环,偌大的浪速病院,没有哪一次兴师动众不是为了成就自己,已经处于如此地位的他怎么会惧怕所谓寒冷呢。
鹈饲良一闲适地靠在座椅上俯瞰手术台,多么有趣啊,台上台下所有为了救命拼尽全力的人,只是自己的玩物罢了,这样强烈的被簇拥感架着鹈饲良一身上每一块骨头,他仔细地看,每一个器械的位置,回忆手术中每个人的状态,再也忍不住发出尖细的笑声。
一个个像打仗一样啊,可惜永远也品尝不到战胜果实的滋味,只会捡着自己随意丢下的零星好处当宝,能够肆意被压榨的蠢货们…鹈饲良一这样感叹,忽然有了细数一路走来碰到过多少蠢货的心思。学生时代呆板的师弟、浪速初建成时候那个木讷的外科学究、手下缺根筋的助教授…还有差一点就爬上白色巨塔顶端的新科教授,财前五郎。
鹈饲良一久违地想起这个名字,随后嘲讽地勾起嘴角:“这个最蠢,命都没了”
几乎是自言自语说出这句话的一瞬间,手术室中本已熄灭的无影灯一闪,描出手术台边一个浅蓝色的人影。忽然的异常唬得鹈饲良一立即起身环顾,可周遭依旧是暗的、静的、冷的,无处找寻的慌乱袭来,鹈饲良一怒骂到:“搞什么鬼啊,外科这帮蠢货连无影灯都保存不好吗”可就在尾音咬断那一秒无影灯再次亮起,不再闪烁了,手术室内也变得清晰,那道浅蓝色的身影,仰着傲气的、惨白的脸,直直看向鹈饲良一。
“鹈饲教授,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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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人敲打木鱼发出的回响声声相扣,不间断地从灵堂里传出,院子四壁拢着前来吊唁的一群人,一片黑压压。
端肃与凄恻的神色前前后后交叠着,最靠近灵堂的位置偶尔夹杂些呜咽,“马上就要升任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老女人拿手帕掩住面庞啜泣,引得周围人纷纷拿出绢帕,嘴里附和的无非是这病多么狡诈,这人多么不幸,眼泪掉下又擦干,之后若有什么新面孔出现,同样的话语还要重复上一遍。
柳原弘结束手术后仓促地赶到葬礼,此时他已无法越过稠密的人群站到前面去,只得在靠近院门的地方以示哀思。做助教授这么多年深感有责无权的艰辛,近十年来每天麻木地大声回答“遵命”几乎要将柳原的志向磨平,手里的刀究竟割开谁的皮肉,这种愚蠢的问题柳原竟夜夜思索。不过最近新教授选举一事提上日程,他僵化的神经被挑动,轰隆轰隆爬楼梯的时候脑子里竟偶尔出现不同寻常的呐喊,“当教授吧。”
“哎!小柳怎么才来。”竹内雄太逆着人群走来,虽然都已是不得不成熟一些的年纪,竹内仍然这样称呼柳原,仿佛保留一些学生时期的口癖就能够洗刷这些年不得不在身上留下的痕迹。
“竹内,”柳原回答道,他见到竹内总是很高兴的,尤其去年年关这位优秀的同期刚顺利升任了第一内科教授,如今仍春风得意着,他替他高兴,“有台手术,刚下我就赶来了,没想到还是晚了”
竹内皱起眉看着柳原憨厚的神色,他不明白这么多年这人怎么始终没有长进,“怎么这么多手术,你的排期仿佛不太合理啊,你们教授又针对你了?”
“没有,”柳原搔了搔后脑勺,“当医生的,做手术不是天经地义嘛。”
竹内不屑地转过脸面向灵堂,“什么天经地义,我们也是活生生的人,顾好身体才最重要,不然你看像鹈饲院长,升任宴都办好了只等秋天上任,说没就没了。”
“竹内…”柳原这样喊他,提起鹈饲良一的死,柳原弘十分不安,这台手术他是一助,腹部扩张器转动打开腹腔,癌变爬满整个黏膜,这番景象,一如十五年前那台令众人都绝望无比的手术。
竹内雄太拍了拍柳原弘的肩膀,安慰道:“别瞎想小柳,我只是想劝你别对那个缺心眼的教授百依百顺,鹈饲院长的病只是巧合,况且那件事你我心里都清楚…”
“巧合?不是巧合呢!”年轻的小护士悄悄来到竹内身边低声说道。竹内向来是受护士小姐们喜欢的个性,别提这位有资格出席院长追悼会的护士乃“大奥”家的千金,对竹内更是无有惧色。
“小林小姐,不是巧合是什么呢?”对着只有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竹内难免带一些谄媚。
“和我搭班的由美说,有天夜班她亲眼看见鹈饲院长从手术观摩室惊叫着跑出来,嘴里还念着什么财善财善,肯定是撞上鬼了!”小护士煞有介事地说道。
“财前…”相似的音节让柳原指尖发凉,夏末的风有了些彻骨的意味。
“别胡说,”竹内连忙插话,“病院里哪来的鬼。”
“病院里当然有鬼,”小林不满地扁扁嘴,“那里多得是不甘赴死的人,怨气大得能垒一座塔了。”
竹内看着柳原脸色越来越差,紧忙嘘声叫小林小姐住嘴,哄着打发走了。他轻轻用手靠了靠柳原的手背,冰冷的。
“竹内…是财前教授吗…”当医生这么多年柳原不能说是不唯物的,只是多年之前这桩事实在如梦魇一般无法忘却,他现在坐的正是财前五郎当助教授时候的那张办公桌,每每触摸桌面,掌心的凉意说不清来源。
竹内担忧地拍拍柳原的手,这双手,从只能摁摁压板到熟练操刀,只跨过区区十五年。“小柳,财前教授就算真要追责那件事,也与你没有关系。况且这个世界上…没有鬼的。”
拂面的风究竟是来自枯萎的夏季或是爽朗的秋呢,柳原迎着风的方向抬起头,对上遗像里鹈饲良一那双窄长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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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速医大建成至今已逾五十年,虽不算年轻但必要的设施年年都会维护修缮。可最近不知怎么病理学实验室的灯总忽明忽暗,里见修二换了几次灯泡都不见好转,后勤部辗转几次也无法解决,最终只好忍受这种莫名其妙的恶作剧。
里见修二拿着报告起身预备出门去,今天第一外科有一台早期胰腺癌的手术,虽然近几年胰腺癌早期确诊率有所提高,但与其他癌症仍然相差甚远,早期手术更是珍贵,因而里见修二决定去看看。手握上门把时,日光灯又是一闪,里见修二转身面向研究室内,这里陈设并没什么改变,与他和财前五郎一同在这里学习的时候一样,朴素、无趣。又想起那人了啊,里见修二无奈地摇摇头,离开了研究室。
财前那桩事情过去之后浪速的名誉受到不小打击,医患关系一度告急,为彰显正派,鹈饲良一亲自请里见修二回院,里见本无心再卷进这些风波当中,可那夜大河内以希望的名义做出同样的请求,看着苍劲的老者那样恳切,里见修二最终答应了下来。
只有你才能给这个荒诞的医疗体系带来希望,里见,有千千万万人需要你。
大河内教授这句话说得多么理想,叫里见修二久久难以忘怀。
众人万事俱备的时候无菌室门恰好打开,主刀医生柳原弘款步走来,这么多年之后,他早就成长为周全淡然的外科医,医局员较财前五郎在职时已换了一批人,大家齐声问好之后,本场手术正式开始。
里见修二到观察室时已经进行到切除病灶的环节。竹内雄太看见他来,连忙起身将自己的座位让出,里见却只是摆摆手又让他坐下,就近选了个座位。
这位病人的确诊时间极为黄金,病灶没有发生邻近组织的转移,因而对于柳原这样经验丰富的医生而言在切除的时候几乎没有难度,宣告手术结束之后,柳原在护士的帮助下解开口罩,扬起一张自信十足的脸,看向观摩室的各位,轻轻颔首,再抬头时已是从容的笑容。
“中野教授,你这位助教授真是不可限量啊。”观摩室里渐渐变得嘈杂,“这样下去第一外科真是后继有人啦。”
“坂田兄过誉了,这小子还差得远呢”上野直人并不像是自谦,反而是以一种极为鄙夷的语气讲出。事实上这位小心眼的教授从不掩饰对柳原的厌恶,这个师从旁门的下属,那些与自己截然不同的操刀习惯,根本就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篡位者,又怎么称得上第一外科的希望呢?
“上野教授,”竹内雄太终于站起来,一众教授中,他是那么年轻,年初新获的橘奖更添风光,如今已是不二的风云人物,“您对下属真是严格啊,有您这样这样严于律人的教授,绝不用担心第一外科的前途。”竹内打量着脸色难看的中野直人,忽觉得塔顶的空气是那么新鲜。
后排的里见修二安静地感受着这里的聒噪,病院里争执难休,活到如今这个年纪他早已不再纠结。柳原执刀的笔法、竹内的不退让,这是多么熟悉的感觉,却不值得怀念。闪光的刀刃划开的究竟是谁的皮肉,里见修二脑海里竟也浮现出这个问题。
真是越老越荒唐了,里见为自己今天第二次走神懊恼,离开了观察室。
-
护士台的护士们在议论着柳原医生的医术,那台手术实在精彩,剥离干脆利落,出血量少,手术时间也比寻常更短。这样的奇景在浪速日渐萎靡的外科已十分难得了,年长些的护士更是直赞其有当年财前医生的风范。
“这个财前医生究竟是什么样啊”小林眨着眼睛缠住当班的护士长问道。
“财前医生啊,那可是神一样的人,柳原医生甚至难及他十分之一。”护士长双手抱胸,接着说,“不过财前医生也十分严厉,绝不像柳原医生这么好说话,谁要是跟他的时候犯了错啊,少不了一顿痛骂。”
“啊…”与她想象的儒雅英俊不同,小林泄气地哀嚎道,“那不是和中野教授一样。”
“那可不一样,”护士长连忙否认,“按照财前医生的指示做,保准手术又快又好,如果对中野教授言听计从的话…”
小林似是懂了什么,笑着嗔怪护士长讲话真难听,脑子里浮现中野那张臭脸,以及出尔反尔的指令,大概推测出了财前医生的模样。
那必然是一个严格、精准、高效的手术机器。
里见修二路过护士台,众人一齐问好。
“里见教授!”小林喊住他,“刚刚竹内教授说想要找您,去您的办公室和实验室都跑了个空,所以烦请您知道了之后去一趟第一内科教授办公室。”
里见修二答应了一声,调转方向走去。他从不会因为不合礼数的请求生气,大概深谙这点,竹内才敢这样通知老师。
叩门三下,旧日师徒久违地独处在一间屋子。
“找我什么事”竹内是在人情方面得当的孩子,从前里见或许烦恼过,但如今他倒挺欣慰的,昔日带教的学生终于也成为独当一面的教授了。
“里见教授…”竹内呼喊这个名字,腔调仍和年轻时候一样,他示意里见修二坐在沙发上,递上一杯水,“关于小柳的事…我有些担心…”竹内吞吐道。
里见修二皱了皱眉,将水杯推远,“如果是为了他竞选做事前运作,恕我实在没精力同你讲这些。”
“不是的教授,”竹内几乎是喊出来,他当然知道昔日自己这位老师有多么厌恶这种事。
里见修二被竹内雄太的急切吓了一跳,这样没分寸的事在他身上还真是少见,里见有些后悔自己先入为主,喝了一口水,示意竹内说下去。
“或许这样说教授您要批评我人云亦云,但鹈饲院长那件事叫小柳十分不安,您知道,他始终放不下当年财前教授的事…现在医院流言四起说财前教授鬼魂困在手术室,我怕小柳他做手术的时候分心…”
里见修二盯着杯中的水面始终没有说话,一直到气氛已经开始影响室温让二人觉得冷,里见修二才生硬地说道:“无稽之谈,你们俩要还是合格的医生就应该明白这根本不是值得探讨的问题。”
他就这样果决地转身离去,没有回头看竹内一眼。
-
手机发出尖利的铃声刺破黑夜的寂静,柳原弘立即从睡梦中醒来接起电话。
“喂,教授,我是柳原。”
“我当然知道你是柳原不然我打电话干什么,”电话那头传来不善的声响,“少废话了,快到医院来,今晚有个紧急手术,混蛋土鳖心梗了要搭桥,指名要我来,你当我一助”
“好的教授我马上。”柳原一边套上衣服一边答应到,动作慌忙吵醒了一旁的君子。
“老公,医院有事情吗?”女人揉着眼睛问道。
“嗯,你睡吧,我处理完就回来。”
“路上当心。”
午夜的手术室,在无数簇强光的照射下看不出时间的刻痕,面对那一滩麻醉后的人肉,现在可以是任何时间。
手术开始,计数器从零开始跳动。
中野的手术能力实在算不上高超,柳原在完成一助工作的同时需时刻确保留心他的指示,那些有点异于常人逻辑,和财前五郎当年截然相反的逻辑,磨合了十五年仍未适应。
“止血钳!注意周围毛细血管!”有个熟悉又严厉的声音在柳原耳边吼叫着,柳原先于震惊一步做出反应,立即调整了手上的动作让器械处于正确的位置,随后对着安静的手术室发愣。
“呆着干什么!血管钳!”
这是中野直人的吼叫,区别于刚刚那种干脆的指令,总是夹杂着黏腻又难听的话。
柳原这才缓过神递上器具,背后却早已被冷汗浸湿。他顺着刚刚幻听的方向侧过脸去,紧贴着自己身体的,分明就是从前的老师——财前五郎。他神色是那么严肃,眼神凌厉,和二十年前自己作旁听时候一模一样,那张惨白的脸就好像除却无影灯之外的另一个光源,悠悠地发着光,照亮柳原的后背。
“不要分心,专心手术。”郑重的声音又响起,柳原身体一僵,又抬头去看中野,那人仍旧在吊儿郎当地做着手术,只有自己能够感觉到财前五郎的存在。
柳原机械地点了点头,是以回应财前五郎好让他不要再发出指令,手里的动作却不知为何更加熟稔,在他的协助下中野勉强以不错的速度结束了手术。
柳原离开得十分匆忙,那条长长的连廊怎么也走不到头,他几乎失态地开始奔跑,拼命克制想要回头看的念头,脚下地板的花纹似乎总是在复制黏贴,柳原已记不清楚自己跑了多久,终于站在浪速医大的门口。他猛地站定,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门外的空气,脑袋却渐渐不受控制地向后转去,医院内的景象一点一点被迫呈现在柳原眼前,月光下参杂一些紧急出口指示牌的绿光,幽森非常。终于他整个人面向院内,眼前,一切如旧。
手术,一场极为艰难的手术,柳原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脑海中有个声音不停歇地在说“重要、很重要”,眼前这滩肉是很重要的病人吗?没等柳原回过神,身边的佃就因脱力松开了手上的止血钳,动脉里的血射向正在主刀的自己,来不及反应,只听见众人慌乱地喊着“财前医生、财前医生!”
财前医生…柳原看向盛着手术器具的不锈钢盆,强光下他艰难地看清这张脸,财前五郎!柳原跌坐在地,几乎惊叫出声,可又在发出声响的下一秒他的胸口仿佛被紧紧束住,空气从肺部被挤压出来,逐渐窒息地感觉叫他不住挣扎,没有作用…没有作用…他就要这样绝望地死去了。
“老公!老公!”柳原君子急切的呼唤终于使困在噩梦中的柳原弘清醒过来,浑身汗湿的男人大口喘着粗气,面对妻子担忧的问询,只是愣愣地看向前方。
-
看着健康的胶卷影像柳原弘却没有变得放松,他的眼神一遍又一遍扫过双肺的成像,妄图找到病灶来对应这些天身体的异常。
“小柳,”竹内雄太将CT从柳原弘手里抽走,“你别担心了,CT照了,肺音你自己也听了,一切正常不是吗?”
柳原弘扬起头看向竹内雄太,绝望地否认道:“不是的竹内,除了气喘…还有太多离奇的事情…”
竹内雄太靠着柳原弘坐下,轻拍他的后背以示安慰,“你最近状态不太好,不然回去休息几天吧。”
“对,我最近状态很不好,”柳原指着自己爬满血丝的眼睛说道,“你觉得这种状态我能做得好手术吗?”
这张被疲惫和恐惧占满的脸让竹内雄太实在无法说出“没事”之类安慰的话,只能担忧地望向他,祈祷柳原可以感受到自己是那么挂心。
“可我偏偏做得非常好…”柳原弘颤抖地举起手,“这双手…偏偏拿刀拿得这么稳…太不合理了不是吗…无论我的身体多么颤抖…这双手完全不受影响…是财前教授!一定是他!我仔细看过缝合的手法,除了财前教授浪速上下没人会这样打结!”柳原弘捂住脸开始啜泣,“竹内…那件事情我也有错…我错得离谱…可一切都让死去的财前教授担下了…他恨我…他应该要恨我…”
竹内雄太也看向那双手,清晰的经脉线条多么美丽,手术时候紧捏器械与先前那人做出相似的切线路径,如此伟大的一双手啊。
“小柳…你太累了”竹内握住这双手,“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财前教授不会恨你的,他一定希望你能做个杰出的医生,登上教授的宝座。”
哭声渐渐息止,竹内脸上坚定的神色止住了柳原的眼泪。整理好情绪之后,柳原弘离开了第一内科教授办公室,去医局更改了自己的排班表。
“诶柳原医生,你要值夜班啊。”医局员诧异道,“家里面不要紧吗,夜班什么的让小医生来就行啦。”
柳原弘摆摆手:“不要紧的,最近有几个病人我比较挂心,亲自看着会比较好,辛苦你了”
“柳原医生真是勤勉啊,像您这样优秀的人势必会有大作为的。”
柳原弘没有心思分辨恭维当中参杂了多少真心,客套地否认了两声就转身离去,大有作为这样的志向,作为那人的学生理应常怀在心啊。
推开助教授办公室那扇门,却见稀客等候在此。“里见教授。”柳原弘有些意外地问了声好。
里见修二看着脸色苍白的柳原弘叹了口气,示意他坐下,“竹内说你最近状态不好,听影像科的人说你今天急匆匆拍了张CT,发生什么事了。”
柳原弘踌躇地摸着指节,大概是在里见修二面前说鬼神云云有些心虚,他从嗓子里挤出对方勉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上次半夜紧急手术的时候好像听见了财前教授的声音…还看见了他的脸…回去之后就做噩梦…再之后开始犯烟瘾…觉得气促气喘…就去拍了CT想看看是否有不妥…”
“片子呢?”里见修二问道。
“一切正常。”柳原弘答道,即便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宽慰自己多少,但他竟希望以这句话冲淡里见修二的担忧。
里见修二无法理解鹈饲良一的死竟能给柳原弘带来这么大的打击,即便自己听说的时候也震惊万分,但远没有到相信财前五郎显灵的程度。“柳原,鹈饲院长的事只是一个巧合,如果你实在不安…可以和我说说。”
柳原迟疑了一会,低声说:“里见教授,财前教授会恨我吗…那件事情我也有责任…当时全部矛头都指向财前教授,他的死也承担了我的错误…”区别于在竹内那里失控地忏悔,现在的柳原看起来很平静,只是有些颤抖的语音显露出那么一点痛心。
“柳原,”里见修二妄图通过呼喊名字让他从这些错误归因里清醒过来,“当年你只是一介小医局员,忽视异常就进行手术归根结底是财前这个主刀的错,怎么能怪到你头上。财前恨你这个说法更是无稽之谈,我了解他,他不是苛待下属的人。”
柳原弘却像是没有听见里见修二说什么那样自顾自地喃喃:“里见教授,你和财前教授那么亲密,如果见到他,能不能帮我请求他不要杀我…”
“越说越糊涂了啊…”里见修二叹口气,本为他这样执着虚妄之事生气,看着他额前的冷汗又不免心软,“财前不会恨你,更不可能杀你。”
“里见教授…帮帮我…”柳原弘仍然是自言自语。
里见修二妥协地低下头又抬起、看着柳原苍白的脸,勉强道:“好好,答应你,那你也要承诺不再胡思乱想。”
柳原弘脸上闪过一瞬欣喜,说道:“今晚我申请了夜班,我想去手术室找财前教授,里见教授,你能不能和我一起去。”
里见修二被柳原弘的不罢休噎住,看着他实在很糟糕的状态,忍下了责怪他荒唐的冲动,答应道:“行吧,正好我今天的实验一时半会结束不了,不过最近病理实验室的灯出了些问题,第一外科的实验室借我用一下吧。”
柳原弘的眼睛恢复了光彩,答了句随他怎么用就要去帮里见修二搬实验器材,里见修二连忙按下柳原说自己处理比较方便才算安定下这个祖宗。
离开第一外科的路上里见修二感慨,这么多年病院里的老人总怀念财前五郎并不是没有理由,像他那样强大实在是太难得,柳原也算是自己看着走到今天,怎么就变成这样。
里见修二站在连廊上,向下看着熙熙攘攘的病人们,竟有些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
财前,你要是真在这间病院里就好了。
-
午夜的手术室,手术台上空荡荡的,并没有被麻醉之后的人,无影灯没有打开,只有日光灯亮着。
“财前医生。”柳原弘有些瑟缩着呼喊道,他的声音不算响,身后里见修二无奈地摸着鼻梁,心想就算真的有鬼这个声音也没办法被听见吧。
“柳原,你这样真能见到财前吗?”里见修二没指望得到肯定的回答,径自往手术室深处走去,这间房间他没怎么来过,更多的时候是在上头观摩室里看着这里,看着财前将一条条性命从生死线上拉回来,如果要说这里汇集了很多不甘死去之人的怨恨,也应该留下了很多感动才对,得救了几人又没救回几人,没办法计数,更不应该被计算。
“不知道…”柳原谨慎地观察者周围细微的变化,低声回答道。
忽然里见修二看见无影灯闪烁了一下,他第一次对柳原弘那些胡话产生了一些动摇。
不会真的有鬼吧。
“真的有鬼。”财前五郎坚硬寒冷的声音传来,接着是一张惨白的脸,“里见,你先冷静一点,我一次只能对一个人显灵,柳原现在还感受不到我,你和他预告一下,他现在这个状态…我可不想吓死他…”
里见修二倒不是很害怕,更多是震惊,毕竟这种事情几乎是粉碎了他的世界观。“等等财前,你…你真是鬼啊?”
“我真是鬼,”不知道是不是鬼魂无法转变表情,财前五郎依旧是严肃的死人样,“复杂的情况我之后慢慢和你解释,你现在说话柳原可以听见,这样公然喊我名字,你想吓死他吗?”
里见修二这才缓过神,看到柳原弘那张几乎灰白的脸。
“里见教授…你…看见了?”他几乎是带着哭腔颤抖着提问。
里见修二咽了咽口水,示意柳原弘冷静,“嗯,我能看见他,柳原,听我说,别害怕,财前虽然是鬼但不会伤害你,他好像有话和你说,不过他一次只能在一个人面前现身,所以让我嘱咐你冷静点…”里见修二为自己说出这种话觉得好笑,可这种离奇的事情偏偏真的发生了。
柳原弘紧跟着里见修二咽口水,又深吸了几口气,才磨蹭地说道:“我有准备…财前教授。”
柳原弘眼里的无影灯开始闪烁,接着财前五郎出现在他面前。
“柳原君,怎么胆子这么小。”财前五郎无法变更表情,却能改变声调,面对看起来与自己一般年纪却这么豁不出去的柳原,财前五郎戏谑道。
柳原弘已恐惧到无法分辨玩笑,竟径自跪了下来,颤抖地呜咽着“对不起…对不起…”
财前五郎大为惊愕,但仍然是那副一丝不苟的表情。
“喂喂财前…你别太过分了啊。”财前五郎听见里见修二不满的心声,随即切换对象辩解,“哎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自己吓成这样。”
那张惨白又精致的脸几乎要贴上里见修二的鼻子,里见连忙挥手,让他赶紧去安抚柳原。
“柳原君,”财前五郎飘到他身边去,“我不会杀你,这是违反规定的。”
柳原闻声抬起头看向财前五郎的脸,实在是有些恐怖啊教授。
财前五郎接着说:“鹈饲教授…我的确吓唬过,不过他生病真的是巧合,我并没有附身他,因此他出现的症状确实是因为本身身体出了毛病。至于你觉得气喘等等,是因为那天手术之后我在你身上待了一段时间,我死前症状太重以至于死后没消干净,所以你才会难受。不过检查出来一切安好就没有事了,我从你身上下来之后你也不会觉得不舒服了。”
柳原慢慢直起身,仰望着财前五郎,“财前教授…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几岁的人了还怕鬼,快站起来。”财前五郎实在是动不了,否则他真想一手把柳原提溜起来,“附在你身上的时候你说的那些胡话我都听见了,像你这么心智不成熟的人竟然就要竞选教授了,我真为你担忧。”
柳原不再哭了,抹了抹脸低下头,一副挨训的模样。
“十几年前的事情趁早忘了吧,没有医生能保证在这条路上永远不犯错误,只有一样,未来不再有人像佐佐木先生那样死去,这是你的责任。”财前五郎很想表现得和蔼,当然他也不能够。
“是。”柳原郑重地回答道,“我会记住财前教授的教诲的。”
“你啊…”财前五郎无奈道,“技术进步多了,但还不够,每次主刀都要专心思考,用技术让那个叫中野的无话可说,教授之位自然是你的。”
“遵命。”这大概是近十五年来柳原弘喊过最甘心的一声遵命。
“快回去吧,上夜班要有上夜班的样子,待在手术室摸鱼算怎么回事。”
“是。”柳原干脆地答了一声之后立即起身离去,就像多年前他依照财前教授示下做事那样。
里见修二看着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张冷肃的脸,回想柳原几乎是冲出手术室,里见修二不免腹诽财前五郎究竟是安慰还是命令。
“我确实在安慰他。”财前五郎这样答道,虽然夹杂了一些命令,可作为老师这在所难免吧。
里见修二讶异道:“你还能听见我心里想什么吗?”
“嗯,”财前五郎飘近里见修二,“不过只能听见你的,其他人我尝试过后发现都不行。”
里见修二有些汗颜,这算什么呢,虽然对财前五郎并没什么需要保留,但这种仅针对自己一个人的能力还是叫氛围有些微妙。
“你…怎么会变成鬼啊…”虽然有一肚子想问的,但里见修二始终找不到合适的切入口,于是只好问个宽泛的问题诱财前五郎开始讲述。
“说来话长,”财前五郎面向上方观摩室,“找个你能坐下的地方说吧,就你脑子里那些想问的问题,我得说上一阵子了。”
思考措辞并没有作用,里见修二还不适应这家伙可以完全洞悉自己想法的能力。
财前五郎好像只能保持这一种形态,于是就这样冷冷地矗立在里见修二的座位旁。
“咒死鹈饲教授、诅咒柳原,这些你并不相信对吧。”即便已经听见里见修二心里的想法,但不知为何,信任之类的问题财前五郎就是想听里见修二亲口回答。
“嗯。”里见修二答应一声又抬头去看财前五郎,这副模样和他意气风发的四十岁并无出入,是这么多年怀念他时常常出现在自己脑海里的形象,很好看的。里见修二忽然想要不还是站起来,与他平视或许好一些。
财前五郎飘下来一点与里见修二同一水平线,他不用受地板的控制,移动还算自如。
“不要在脑子里感叹我的模样,因为没机会活到老,所以死了也只能是这样。”财前五郎看向里见修二明显苍老的脸庞,鬓角生出许多白发了啊。年轻的声音戳破里见修二这样的心事,竟然让多年波澜不惊的他有些羞赧。“柳原那些症状是被我附身的原因,这我和他解释过了,不会死的,他应该也算安心了。至于我为什么变成鬼挺难解释的,可以理解为不太想走吧,不过其实我还没有赖很长时间,以鬼的时空来计算,我才死了一天多。”
“一天吗?马上就是你离世十六周年了…”里见修二感叹道,人类果然是很渺小的物种啊,“那你…打算待多久…”
里见修二需要一个期限,过于突然的分别一直让他挂怀,如果有得选,他希望财前五郎能告诉自己时间。
“多久吗,你舍不得我?”不知道是因为变鬼还是因为能听见里见修二心声的关系,财前五郎讲话变得不着调,看着里见修二有些窘迫地想否认却无法吐出一个词的样子,还怪有趣的。“第一天我一直在睡觉,癌末死掉实在是太累了,至于期限是多长,在我睡过去之前有声音告诉我是两天,不过也有别的可能吧。”
“鬼界一天人间十年吗”说出这种俗套的计算公式,里见修二真怀疑自己在拍电视剧。
“可以这么算。”
得到财前五郎肯定的回答之后,里见修二偷偷在心里计算这家伙勉强能陪自己到退休了吧。
“你实验室的灯也是我在操控,”财前五郎的语气莫名带上了一些得意,“你还真是迟钝,柳原都发现我这么久了你还不曾察觉。”
里见修二没心思和他争论发现鬼的先后这种幼稚的问题,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
“财前,那你为什么不想走呢…”关于去留的问题里见修二显得十分慎重。
财前五郎没有立即回答,他的灵魂有些痛,这次现身的时间实在太长了。他慢慢飘近里见修二,直到几乎贴在耳朵旁,问道:“我可以附在你身上吗,现身太久我有点不舒服。”
财前五郎说自己有点不舒服,这是很难得的词语,就连生命最后时刻他向自己陈述病情,也只是用专业的词语描述症状,相比之下“不舒服”这个词多么柔软啊,就好像他很需要自己下一刻可以接住他那样,是颇有撒娇意味的表述。
里见修二点了点头,财前五郎钻进他的身体。
又变得安静了,再没有那种与鬼对话的恐怖氛围,里见修二慢慢觉得有些气促,这大概是财前五郎和他在一起的证据。
明明还有问题没有回答,怎么变成鬼了还是喜欢不把话说清楚就走。
里见修二暗暗想,这次,他很期待被财前五郎读到心声。
-
离开手术室的财前五郎没法现身,就这样伏在里见修二肩头百无聊赖,看他专心致志做实验,一坐就是一整天,财前五郎觉得安心。这种感觉就好像回到二十几岁一样,他靠在里见修二耳朵旁边想。至于那些日光灯管他也不玩了,捉弄里见,他另有计划。
财前五郎把头从身体里探出来,喊了一声里见修二的名字,座位上的人猛得一抖,侧过脸来看见财前五郎的一颗脑袋。
“吓死我了!”大概是在责怪吧,财前五郎却觉得得意。
“勉强可以把头伸出来。”财前五郎假装正经地说道,“柳原今天是不是有手术,你去看看,我得去指导他。”
里见修二虽然心里不满财前这样打断自己做实验,手上却已开始收拾,“他一天有好几台手术。”
“那个叫中野的真是混蛋啊,自己干得这么烂还压榨柳原。”
里见修二看着义正词严的财前五郎,不知怎么这番话和他这个表情还蛮配的。
“我对中野的评价也不算太好,你要想让柳原从他手上接过教授的位置,恐怕有些难度。”里见修二一边走向门口一边说。
“难度?柳原虽然比不上我,但在第一外科已经算数一数二的了,他中野还想怎么样?况且我财前五郎的学生怎么能不做教授呢?”
里见修二只觉得这人做鬼两天好像更狂妄了,出了门后就不再理睬他。
可惜里见修二听不见财前五郎的心声,不知道这人也正在吐槽他总在自己慷慨激昂时终结对话。
手术室的一切财前五郎都太熟悉了,里见修二一走进观摩室他就闪到柳原弘身边。可能是心里早有预期,这次感受到财前五郎之后柳原弘不再颤抖了。
“这个下刀位置选得不错,等会剥离病灶必要干脆,明白吗?”问完问题之后财前五郎才意识到柳原无法回答,随即补了一句,“知道了就行,我死好几年了,你已经是成熟的外科医,我们之间不必有什么师徒的架子。”
哪怕早已独当一面多年,有财前五郎在身旁指导,柳原弘安心多了。这次并没有被附身,自己掌控双手做出从前老师指导的操作,熟悉感让他信心倍增。
财前教授,你看到了吗,我已经是优秀的医生了。柳原弘这样想着,打完最后一个手术结。
财前五郎当然看见了,不过照他的个性实在难免吹毛求疵,但看着柳原这样闪烁的眼睛,仿佛看见多年前的自己,财前五郎就这样放过了那些不值一提的小毛病。
“做得很好,柳原。”虽然这张脸上依旧没有表情,柳原已经可以在脑海中自如地帮财前五郎贴上欣慰的神色了。
柳原冲着鬼傻笑,“多谢财前教授。”
财前五郎向来受不了这股傻气,他又一次懊悔自己无法摆出鄙夷的神色。“别高兴太早,”财前五郎只好浇浇冷水让柳原收敛一下,“教授选举的事前工作你有准备吗,听里见说中野是个难缠的角色,可别白为别人做嫁衣这么多年,最后当一辈子助教授。”
柳原从来在争权夺利方面迟钝非常,当不成教授或许可惜,但他从未觉得当一辈子助教授是多么糟糕的事情。
财前五郎看他敛眉不语,从前那股烂泥扶不上墙的火气又窜上心头,叫他整只鬼都不那么冷了。“柳原!有点志气行不行,你拥有这么优秀的技术,难道甘心屈居人下,对着自以为是的白痴喊遵命吗?”
柳原仍旧不说话,即使他从不认为技术是攀附权力高峰的登山杖,可他怎么敢反驳财前五郎呢?
“喂喂,柳原又不是小孩了,不要把快四十的助教授训得和鹌鹑一样啊。”
财前五郎循着声音看去,里见修二站在观摩室的玻璃前。
这家伙连心声都这么不中听。
当鬼之后财前五郎和里见修二发起脾气来更肆无忌惮,顺势切换完现身对象,财前五郎承接着刚刚的怒火就向里见修二嚷嚷起来:“我哪有训他,你听不见我说的话就这样妄下决断太不严谨了!”
里见修二早在多年以前就对发怒的财前五郎免疫了,比起这个,他更期待财前五郎无计可施之后服软的样子。
“我愿意听,你告诉我你说了什么。”里见修二平静地看向财前五郎,他多希望在这张没有生气的脸上看到愠怒,如果财前没死,大概真的会和自己坐在这间观摩室里义愤填膺地说些什么。
财前五郎有些哑火,和里见修二强调当教授的必要无异于对牛弹琴,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话题契合自己当下的立场呢?财前五郎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还能说什么,就是告诉他要有志气,不要放过教授这个位置。”
里见修二在心里感叹着“我就知道”,又觉得财前五郎这样冷冰冰的神情挺适合讲这些话的,好像还活着那样。
“柳原自己的志向也算志向啊,财前,你问过他怎么想的没有。”柳原弘曾经请求自己帮帮他,想来让财前别把自己未完成的事强加在柳原身上,也算是再帮他吧。里见修二这样想。
“什么叫强加,这条路不就是这样走的吗?”每次里见修二轻描淡写否定财前五郎的追求,总是让财前格外恼火,“优秀的医生最终总要当教授的不是吗,就连里见你这样不理功名的也没有免俗,柳原他错过这一次就再也没机会了,埋没这样一个医生难道会对医疗发展有好处吗?”
“医生优秀与否关系到病人,而不是教授的位置。况且你怎么能断定错过这次之后柳原就再没机会了呢?财前,你太傲慢了。”
傲慢,又是傲慢,这个词翻来覆去说了这么多年难道里见修二不会厌倦吗?
可能是赌气,或者想让里见修二也沾染一些傲慢,财前五郎又钻进他的身体。瞬间被冷气侵袭的里见修二浑身一激灵,随后感受到肺部的变化。
“财前,做鬼之后你还一直这么难受吗?”
财前五郎探出头来,那张上一秒还在谴责自己的脸上转眼又浮出担忧的神色。“死前病得太重,虽然做鬼之后有所减轻但没办法消干净,不过只有现身的时候会难受,附身之后就劳烦你们代偿了。”
里见修二摸了摸自己仿佛被什么东西收紧的胸膛,代偿,在奉献主义格外强烈的青年时代,这常常是里见修二的愿望。
“那你在这里很辛苦吧,为什么…想留下来呢?”其实问出口之后里见修二就后悔了,即便是这种形态,他也希望财前五郎能留下来。
“不甘心吧,大概是因为这个。”财前五郎轻轻触摸着里见修二的不舍,又再一次审视自己的内心,“我这一生短暂得像一场玩笑,里见,我同你一样舍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财前五郎在身体里的原因,里见修二竟觉得心里有些酸酸的。“那…一天之后,是不是不得不走了?”
财前五郎本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感受着里见修二体内酸涩越积越多,最终还是安慰道:“不会,我会陪你到退休。两天的期限一过,就不能回去了,到时候你撵也撵不走。”
“不能回去?”里见修二惊异地问,他拼命搜索脑子里有关灵异的资讯,迫切想弄明白对于财前五郎而言的来去究竟是指什么地方。
财前五郎叹口气,岔开话题道:“柳原还等着呢,我先和他交代明白。”
“财前,”里见修二喊住了从他身体剥离出来的财前五郎,“别太严厉了,他有他的…”
“知道了,人老了真会变啰嗦。”财前五郎径直飘去,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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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摩室里的对话在手术室无法听清,不过柳原可以看见里见修二的神色,大概猜测出这不算是一场愉快的交谈。面对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财前五郎,他迅速整理好表情,预备再次变成一只鹌鹑。
“别这样畏畏缩缩的,里见总误会我欺负你。”财前五郎语气不善地说道。
“是。”柳原立马点头答应。
财前五郎对这种实在不开窍的行为表示无语,只好尽量让自己听起来慈祥一些说:“柳原,非要你做教授或许确实掺杂了我的私心,但我始终认为一个优秀的医生需要去争取,安于现状是不会有进步的,你根本不是像里见那样置名利于身外,你只是没有信心。”
财前五郎看着柳原弘的神色,他其实从来没有办法知道这个年轻人心里究竟怎么想,就像当年教授竞选无法预知他下一步会和东贞藏说出多么惊为天人的话一样,给出这样的评价或许猜测的成分更多,但财前五郎不得不这样做,他必要让柳原振作起来。
“财前教授…我…”并不知道财前五郎是歪打正着,柳原只觉得被戳破心事,还是这样软弱的心事,有些羞愧。
“我已经死了,没有办法左右你的选择,不过无论你是否为这次竞选努力,我都希望你可以在需要你的时候大胆做正确的事情,会有许多病人因为权利纠葛无法得到正确的治疗,努力去阻止这一切吧。”财前五郎的眼睛仿佛和一如既往的神色不太一样了,看向柳原的时候,闪着希望的光芒。
“遵命!”
财前五郎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像柳原这样总保留一些孩子心性,不过这不算坏事,“快回去吧。”财前这样说着,这是一声告别,柳原并不知道。
里见修二很满意柳原恢复希望的神色,虽然他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财前五郎妥协。心里疑惑之际财前又飘到他面前。
“你想问我为什么松口吗?”财前五郎又一次觉得能够听见心声这个技能实在是恩赐。
里见修二逐渐习惯了这种毫无隐私的相处模式,只愣了短短一秒就点头承认了。
“因为我忽然发现,像我这样前半生卯足劲只为这一件事的人最终不得美满,你无心名利却歪打正着。世事弄人啊,不那么执着或许是好事。”
这种说法当然会让里见修二不高兴,他一生所求从不是这个,财前五郎很清楚。只不过财前五郎偏爱用这种刺痛里见的方式说话,从大学时候交流理想起,他就已有这个习惯。
“财前,”里见修二无奈地喊他,可看着财前五郎因为死去而惨白的脸,又无法再与他争辩追求之类的议题,最终捡起刚刚的话题,“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什么叫不能回去了吧。”
人老了,记忆力倒没衰退。财前五郎仔细端详着这张脸,从前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害怕见到这张脸,太刚正不阿了,以至于如明镜一般将财前五郎的灰色清晰地映照出来。不过现在他不再怕了,镜子照不到鬼。
“就是字面意思,我会在浪速慢慢消散,或许变成尘埃落在每一个角落。”直白点说叫魂飞魄散,不过由于深奥的守恒定律,再微小的东西都无法等同于不存在,这个逻辑下,确实可以陪里见修二到退休了。
鬼这么想,人当然无法认同的,何必将意识永远困在这不知何时才能见天日的白色巨塔里呢?
“这怎么行?”里见修二反驳道,“你得回去。”
“回去后你就再也无法见到我了。”财前五郎贴着里见修二说道,“不会舍不得吗,里见。”
原来被洞悉内心不仅仅会羞涩,连悲伤都被这人放得这么大。仿佛有凉凉的液体从里见修二眼眶滑出,他已没有能力忍住哽咽,只是颤抖地向财前五郎说,“我不想把你困在这里,你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财前五郎不再说话了,里见修二的眼泪太冷,比他这个鬼还要冷。他好像可以动了,于是轻轻用手拭去里见的泪水。这双曾挽救无数性命的手,死后竟然还能够触碰到活人,确实是奇迹啊。最终出现在财前五郎身上的奇迹竟然是这样的,真让人不知该做何心情。
财前五郎好像确实快要走了。
“你怎么也不想留我呢?”财前五郎有些无奈地笑道,“我的不甘同柳原一起离开了,里见,我好像没有理由留下来了。”
面前的鬼魂开始变淡,可里见修二却渐渐能感受到那双手的余温。他张开双臂轻轻拥住风,直到再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流。
“再见,财前。”他轻轻呢喃。
不过财前五郎听见了,里见修二最后的心声仍旧是“不要走。”只不过他想要让自己离开这座巨塔的愿望太过强烈了,小小的不舍只够留下财前五郎的一缕魂魄,停驻在里见修二的指尖。
里见,我会陪着你的。
巨塔x病栋24时crossover
小段子。
【进藤in浪速】
一见如故的进藤一生和打工版里见修二。为了诱惑里见担任内科部长,五郎酱心生一计,决定将二人一起带回浪速(对进藤:浪速有全大阪最顶尖的救急救命中心,不想去看看吗?)
因为有进藤这样的存在陪伴而信心大增,里见终于松口愿意去癌症中心试试看,于是三人一起待在浪速的前提。
前哮喘患者里见,虽然与进藤爱患者的心境不分伯仲,然而里见就体力而言却多少力不从心。在为记录实验数据通宵的第三个晚上终于倒下,并非严重的症状,然而高热也非同小可。是以从不休假的里见修二医生不得不告假休养。
实验数据可以交由实习生做,然而病人却不放心改由别人担当,何况还有全心全意信任......
小段子。
【进藤in浪速】
一见如故的进藤一生和打工版里见修二。为了诱惑里见担任内科部长,五郎酱心生一计,决定将二人一起带回浪速(对进藤:浪速有全大阪最顶尖的救急救命中心,不想去看看吗?)
因为有进藤这样的存在陪伴而信心大增,里见终于松口愿意去癌症中心试试看,于是三人一起待在浪速的前提。
前哮喘患者里见,虽然与进藤爱患者的心境不分伯仲,然而里见就体力而言却多少力不从心。在为记录实验数据通宵的第三个晚上终于倒下,并非严重的症状,然而高热也非同小可。是以从不休假的里见修二医生不得不告假休养。
实验数据可以交由实习生做,然而病人却不放心改由别人担当,何况还有全心全意信任着里见的老人们。不希望让他们担心啊。
于是第二天,内科出现了发型微妙变化了的里见医生。虽然仍然温柔可靠,但似乎并不是那么好说话…既然是全科的神医,那么看看门诊大概不会有问题吧。被拜托坐诊的进藤,开始用自己的方法处理起病人。
相比无论对什么病人都温和包容的里见,从某种角度来说进藤的风格要更利落。于是在巡诊遇到不那么有自觉性的,平日就惯会刁难里见的患者时,进藤果断地出手了。
几天后终于回到工作岗位的里见修二,意外发现大家都变得听话起来。“里见医生,发起脾气来其实意外可怕,千万不要惹他生气哦…”,出现了这样的传闻。
对此里见感到疑惑…不过工作可以更顺利地推行,也是好事不是吗?而功成身退的进藤今天也在救命救急快乐地打工。
【财前in救命救急】
因为大出风头被东东讨厌而下放浪速救命救急的助教授财前五郎。→东东:救命也是积攒经验的宝贵机会,好好努力吧财前君!
进藤一生,四处打野之时正好流浪到浪速。既然是有名的无国界医生,大学病院附属急救中心招人又很宽松的样子…那么成为浪速救命救急ace也是顺理成章的吧。
与里见也顺理成章变得关系很好。
财:放我回去!放我回去第一外科!听到没我可是第一外科的(被打断
进:混蛋,这种事这和患者有关系吗?你现在可是救命医!
里(来找财前版):哦这么巧你们都在!(拿出x光片)来看看这个病人吧。
忍辱负重寻找时机回外科的五郎/热衷于调教五郎酱的进藤/因为五郎酱下基层关爱病人而很高兴的里见(只有他一人很高兴)
然后就会发展成里见天天在救命救急开专家会诊的情形。
【三知代中心】你的名字是?
summary:从来如此便对吗。
里见三知代触摸着屋前墙壁上的表扎,那是她的丈夫里见修二与孩子里见好彦同她一起制作的,在五年前。那个时候好彦正长到了要去上幼稚园的年龄,平常人家的父母也许会告诉女儿些他们自己的经验——去上学的孩子将要生出对世界第一次产生的见识,会比以往问出百倍难缠的问题来,接下来正是要让父母更焦头烂额的时候呢——但不幸的是,三知代早亡的母亲没给她留下多么清晰的回忆,一直没有续弦的父亲也在三知代改姓里见前故去了。三知代现在的姓氏来源于她的丈夫,里见修二,正是照顾了三知代父亲临终最后一段时日的医生。
父亲死后,三知代才知道了里见医生原来也早早失去了双亲,三知代感激身...
summary:从来如此便对吗。
里见三知代触摸着屋前墙壁上的表扎,那是她的丈夫里见修二与孩子里见好彦同她一起制作的,在五年前。那个时候好彦正长到了要去上幼稚园的年龄,平常人家的父母也许会告诉女儿些他们自己的经验——去上学的孩子将要生出对世界第一次产生的见识,会比以往问出百倍难缠的问题来,接下来正是要让父母更焦头烂额的时候呢——但不幸的是,三知代早亡的母亲没给她留下多么清晰的回忆,一直没有续弦的父亲也在三知代改姓里见前故去了。三知代现在的姓氏来源于她的丈夫,里见修二,正是照顾了三知代父亲临终最后一段时日的医生。
父亲死后,三知代才知道了里见医生原来也早早失去了双亲,三知代感激身为医生的里见,又在日久的相处中生出一份对里见纯粹人格的崇敬,也许两人间还有一份同为丧亲之人的、混杂着责任感和依存心理的亲近与怜悯吧,总之半年后三知代与里见提交了入籍申请,低调的婚礼上,是三知代自己穿过寥寥的宾客将手递给里见的。虽然没有父亲这样好像只在仪式中不可或缺的角色,但三知代与里见的婚礼倒也并没有缺乏长辈的见证,丈夫大学以来的挚友财前医生不知是怎样请求的,竟然说动了浪速大学第一外科的东教授来做证婚的长辈。三知代对这位东教授是有印象的,父亲死于无法手术的癌症,最后那次夺走生命的免疫崩溃好几年前,三知代就曾陪护住院在浪速大学第一外科的父亲,父亲并非是肺科癌症,东教授也不是父亲的负责医师,但巡诊的东教授总是温和细致的触诊,安抚着在女儿面前总是耻于流露恐惧的、硬撑的父亲。也是因此,信赖着浪速大学医院的父亲选择在这里走向了生命的尽头。
东贞藏也许对与自己学生同期的里见有几分印象,但自然是不记得三知代这样的病人家属的。他听说了里见夫妻的各自都是失去家庭的不幸之人,不过仓促之下的结姻就能冲淡丧亲的悲伤吗?东贞藏不认可这点,来此只是因为视若爱子的学生,财前五郎,请求了他。不过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里见夫妻并没有为了逃避悲伤而强做笑颜,反倒是显露着接受事实之人才会有的坚韧,婚礼在纯净而庄重的宁静中落幕了,东贞藏不由得点头赞许着高看里见一眼。
可是,那个时候东教授赞许的是哪个里见呢?就在制作写着“里见”二字的表扎时,嫩黄的碎片正被排列组合出文字的模样,等待镶嵌在浅蓝色的背景上,三知代的手指抚摸过打磨圆滑的边缘,突然就生出了这样的疑惑。制作这样的表扎是小小的好彦迷上幼稚园里拼贴马赛克砖后的突发奇想,身为母亲的三知代总是愿意倾听孩子的愿望,难得的是丈夫也把宝贵的空闲时间用来支持三知代了——以往,丈夫也总是会赞成三知代的想法,只是去年丈夫受到赏识,成为了内科助教授,增加的年金让因育儿感到经济压力的三知代松了口气,不过也许有几个夜晚,在孩子睡着之后、家里的一切也打扫干净之后,没点上灯的房间显露出一片黑暗的底色,三知代仰躺在孩子身边、睁大眼睛望着总也看不清的天花板,会感到一阵可悲的寂静。
父亲去世前,有那么一两个晚上,忙碌着照顾了父亲一整天的三知代轻轻关上病房的门后,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中,在白炽灯轻微的嗡鸣下感受到悄悄生长出来的寂静,在那样的寂静涌现时,白天抛到身后的念头好像一瞬间全都追上了三知代,繁杂的思绪间大多是死亡——很多时候,那并不是父亲的死亡,就只是死亡携带的那份未知让三知代恐惧——于是为了从这样的恐惧身边逃走,三知代像每一个病人家属那样逼迫自己去做些什么,做任何能把她从胡思乱想中解救出来的事情。向对抗疾病的医者求助是再合乎情理不过的选择了,所有的医者中里见医生给予了她最多的宽慰,在疾病的末期,父亲断断续续地在沉睡和昏迷中交替,连咳喘的声音都消失了、连需求都不会发出了,里见医生时常来观察父亲的情况,不是医生的自己面对这样安静的父亲却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三知代只好投桃报李的逼迫自己为里见医生做些什么,这样,难捱的寂静里涌上的那些想法,就在忙碌中又悄无声息了。
如今这样的寂静又从天花板上、整整齐齐的厨房、被擦得一尘不染的水槽里渗进三知代的心里了。但是,作为妻子的三知代却失去了向丈夫求助的理由,因为支持家庭是妻子的义务。“妻子要让家庭成为工作辛苦的丈夫能安心休息的港湾!”电视节目里,主持人这样大声疾呼着,引来一片纷纷扬扬的认同声音,于是,三知代也只好这样做了,与自己一样失去父母的丈夫为什么不会恐惧呢……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像丈夫那样忙碌着、忙碌着、总是忙碌着,把自我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别人……所以才会恐惧吗?五年前的三知代这样想着,便悄悄起身为好彦准备起明日带去幼稚园的便当。
好彦已经过了总是一个人盯着幼稚园地砖研究花纹的阶段,交到了些朋友,也许是身体虚弱让他以往很少和人打交道的缘故吧,这孩子起初在幼稚园格外的安静,现在终于是能和大家玩闹着滚做一团了,弄的衣服脏兮兮的。“里见同学今天也很活泼哦,做的很好呢。”幼稚园的老师对接好彦回家的三知代这样夸奖着好彦,被夸奖的好彦也咧着嘴抬起头,有些害羞的冲三知代露出孩子气的笑来。三知代摸摸好彦的头,这张一半是遗传自丈夫的、稚气的脸上展露出来的笑颜,让三知代想起丈夫也曾因为谁的夸赞露出微笑。“不愧是里见,做的很好”,那么,现在三知代自己也是个被称作好妈妈与好妻子的里见了,东教授赞许的是哪个里见这样的疑惑,真的还有必要存在于她的脑海吗?
三知代是个善于打理房间的女人,在其后的几年间,这样的疑惑确实被三知代像洗去好彦衣物上的污迹那样洗去了。三知代甚至生出一种歉疚来——丈夫对自己已经很好了,总叫她不要勉强自己——里见可以说是一个完人了,那她难道不是应该感到夫妻间的一荣俱荣么,她有什么理由不知足,又有什么理由感到寂静呢?这样的歉疚取代了迷惘的寂静悄悄包裹着三知代,即使生活的步调缓慢向前,好彦的成长,丈夫的橘赏,她认识了与生活中日复一日的琐碎事物那么不同的佐枝子……直到离开家时也几乎是这样的:是我这个无法忍受生活的妻子的错。我是那个成为不了里见的里见。
三知代最后一次抚摸了那个写着里见的,她、三知代,同她的丈夫与孩子一起制作的,并非属于她的表扎。
Notes:
去年写《里见医生为何落泪》时,很遗憾没能将三知代合理的放入故事。03白塔在各方面都达到了一个高峰,唯独在女性主义叙事方面是略显遗憾的,无论是剧中还是剧外,三知代作为一个典型的“妻子”角色,相比其它角色都更缺乏成长的可能性。我想在白塔原作这样非常现实主义的基调下,要求三知代变为一个强势的跳出规训去控诉让她缺失价值的社会的角色是不太现实的,但她的恐惧、茫然、空虚、勉强自己在家庭中寻找个人价值的实现都是存在的。至少在我的作品中,她有自己的名字。
[里财] 夏日残影
CP向慎入
恕我直言,里见修二从学生时代起就不能被称作合群的人。他那时起的性格就十分执拗,固执到几乎让人觉得缺心眼的程度。当着他的面违纪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以至于男生们之间的谈话与活动都自主将这位圣人排除在外,以免败了兴致。而我则不同,做学生时除了埋头苦读,还是深知从同期中获取人脉的道理的。为了合群并夺得因我的出身本就稀少的资源,我毕竟还是凭借着异于常人的好胜心干过一些风险违纪的事。
医学院的大一暑假时期,我的不老实就已经显现出来。那年夏天,浪速大学最幼稚年轻的医学生们前往海边的乡野进修作为通识必修课程。我们如同战区的医生,进行了一系列严格的急救训练,甚至在半夜,操场上也会...
CP向慎入
恕我直言,里见修二从学生时代起就不能被称作合群的人。他那时起的性格就十分执拗,固执到几乎让人觉得缺心眼的程度。当着他的面违纪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以至于男生们之间的谈话与活动都自主将这位圣人排除在外,以免败了兴致。而我则不同,做学生时除了埋头苦读,还是深知从同期中获取人脉的道理的。为了合群并夺得因我的出身本就稀少的资源,我毕竟还是凭借着异于常人的好胜心干过一些风险违纪的事。
医学院的大一暑假时期,我的不老实就已经显现出来。那年夏天,浪速大学最幼稚年轻的医学生们前往海边的乡野进修作为通识必修课程。我们如同战区的医生,进行了一系列严格的急救训练,甚至在半夜,操场上也会吹起紧急哨音。我们的学生合宿区边停着浪速大学派来的大巴车,将要把我们所有医学生们拉进大山,并给予每组地图,急救包,担架,信号枪等物件,抢救山中"伤员",平安回到集合点的哨兵树下。而第一名的小组不仅可以得到可观的学分,还可以获得在结课时浪速大附属医院资深助教和讲师们面前露脸的机会。
于是自然,我是不会输的。我用一星期的饭钱买下的几包高级香烟早就买通了高年级的学生,以此得知了紧急集合的具体日期。我揣着我用来贿赂的小玩意儿,溜到营地食堂的背后,那儿的地上淌着后厨洗碗后残留的泡沫。几个高年级的学长怀揣着一份事先编好重要地理位置记号的地图在那儿等我。
“这是黑川,很懂事的后辈。”其中一个拿走我的和平牌香烟盒,朝其他人介绍我,拍打着我与他们相比因营养不良而瘦削的脊背。接着,他熟练地单手抖出一根烟来,“也来一根?不太会吗?但以后做了名医,应酬多了,迟早要学的。”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他们离开后,我很想立刻把烟丢掉,这玩意儿呛得我胸腔深处隐隐作痛,但我想到了那句迟早要学,就没有扔。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里见被我的咳嗽声吸引而来。他手里提着滴水的饭盒,因为个子在同龄人中太高,性格内敛的他就微微有点驼背。他敏锐又澄澈的眼睛盯着我:“黑川,你什么时候开始抽这种东西了?”
我把地图卷起来塞进口袋,挺直脊背,企图不输气势:“这是必要的社交。”
“社交?”里见微笑着,云淡风轻地掠过我,“作弊不太好。”
“喂!”我掐掉香烟,一把扯住他的袖子,“你听到什么了?”
“我不感兴趣,你想赢的话尽管请便。”
“要告发我吗?好学生。”我警惕地说。我不得不对里见提防一些——一个清贫而正直的学者家庭出身的儿子,自然讲究公平竞争,眼里容不得沙子。这是我这种小地方爬上来、家里没有任何医学背景的穷小子有些忌讳的。他不会理解我,和我的价值观当然也不尽相同。
“好了,里见。”我一把揽过他的脖子,意图拉近彼此的关系,尽管平时我不太会对学者的儿子如此没大没小,“你也听见了,那么就好好一起把第一名拿到手。等结束了,我带你去和最漂亮的女生跳舞。你也该谈恋爱啦,以后进研究室,或者当了无薪助教,就开始疲于奔命,哪有闲情逸致了呢?书呆子医生是不会懂患者的心的!至少把亲吻这种事做了,怎么样?”
我循循善诱,虽然我本是想象不出里见修二吻人的,高年级生开过下流的玩笑,总之,就是他未来的妻子一定很辛苦和耐得住寂寞。
里见恼怒地梗着脖子,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我则已经打算了起来:“能配得上里见的,一定是爱读书又文静的好姑娘,我会努力帮你牵线的!可是你还像个木头似的可不行啊。”
“够啦,黑川,别这样不正经了。我懒得对你的行为做什么评价!”里见不可谓不抗拒地说,“我什么都没听到,对你口袋里的东西也不感兴趣,再见吧!”
他冷漠粗暴的态度不免叫我有些沮丧,不过我很快把他抛到脑后。毕竟,我小组里的同学们都因为我套出了突击的紧急集合日期和做过标记的地图而大感佩服。
那晚,全宿舍的人被我强制命令和衣而睡,于是当操场上的紧急集合哨音吹响时。我带领的小组在最快的时间,通过刻画树号的方式分清方向,以最快的速度紧急包扎并处理了遇到的扮演伤员的演员。期间遇到了些不配合的家伙拒绝上担架,被我以各种方法恐吓要挟之。有女同学羞涩地提出想要去方便一下,也被我毫无情商地喝退。总而言之,我没有悬念地带领小组在高效地到达了哨兵树下。一会儿,讲师们就会来到场地检阅学生成果,我一定会昂首挺胸站在队伍最前列,想想吧,这对我申请奖学金和浪速大附属医院未来助教的位置很有帮助。
时间到了后半夜,几近凌晨,穿着雨衣的其他学生们逐步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教官在点名的时候,大喊了几声:“虎岩!”没有人应答。
我毫不在意,后来,教官又开始喊:“里见,里见修二!有人见到这两个人了吗?”
有人报告在某棵岔路口的杨树下见到这两个人,但却说不出具体的方位。听说其中有一个的情况不太妙,暂时不能走。教官们立刻出发去寻找他们,并点了我的名——就因为他们发觉我对地形的极度了解。其余同学皆在原地待命。
“关我什么事?”我大感不快……但是里见的消失叫我心烦意乱,“我知道了!”我摸了摸我的地图,那比其他学生们的详细多了,“我去找找试试看。”
我怀着恶劣的心情出发了,想知道里见到底在搞些什么鬼事情。但我必须在讲师们到达现场前回去。四周一片漆黑,雨水给夜晚挂上一层幕布,整个世界好像都沉浸在落幕后的寂静之中,只有我焦躁地寻找着正路的喘息与脚步声为伴。
忽然,一颗绿色的信号弹在夜空里湿漉漉地破开。光线蜿蜒着身子流动了下来,我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一片麦田之中。薄薄雨雾与夜风里,夏季仍未成熟的绿色的麦子如海浪一样向前蔓延,直到浪花拍击到不远处的前方一个人的身上——那是里见高大的、稍稍有些驼背的身躯。他气喘吁吁地停住步伐,在陡然亮起的夜空下震惊地望着我。
“混账,磨蹭到哪里去了,教官的信号弹打了几个你没看见吗?”隔着十步开外的距离,我朝他吼道,心疼着我的第一名。想必我的表情在信号弹的光线下一定非常狰狞。
“抱歉啊!可是能见到你太好啦!”他露出傻乎乎的开朗笑容,“我们的同学突然发高热,被我给捡到了。来搭把手吧!”
我气得晕头转向:“他在演伤员呢!我真搞不懂你,里见,这不是第一次了。你就一定要做些什么事,毁掉我是不是?”但我还是拔腿跟了上去,意图狠狠嘲笑被欺骗了的里见。
“他没有找到哨兵树,在森林里迷路了。今晚熄灯前,我听他抱怨自己头疼。”说着,里见扶住那姓虎岩的同学的后颈,凑到我面前来,“你摸摸他额头吧,起码烧到了三十九度!突然这样暴病高热,却又没有任何感冒症状,很可能是细菌感染,得送回去查血常规才行呀。”
我们凑在虎岩庞大的身躯边上,听他皱着眉头说自己头部与胸口疼痛。“不要怕,”我判定说,“大概率只不过是急性肺炎而已。担架没有啦,里见,我们先回去,叫教官们们把他带回去吧。”
“放着他一个人淋雨可不行啊!”里见不悦地盯着我,“搭把手,黑川!”
“哎哟,我还肚子疼。”倒霉的虎岩昏沉道,“里见刚刚帮我按压过了,我不会是胰腺炎吧!那就没几年活头了!”
“具体的病症做过检查再说。”里见没说什么安慰,只是谨慎地劝阻他道。
“闭嘴,别叫唤啦,以后还是要当医生的呢。”我骂道,从急救包里拿出抗生素,询问过虎背熊腰的虎岩那根本不存在的过敏史后,正准备找准皮肤的位置给他打一针,里见又拦住我:“还没做皮试检查,高热可能让人体有应激反应,说不定会使他头孢或者青霉素过敏。一起把他送回去吧。”
现在想来,彼时的我竟如此听里见的话。我果真就默默地把抗生素收了起来,支起虎岩烧得滚烫的一条胳膊:“听见没有,如果你烧糊涂了,都是里见医生害的!”
我们分成两边,分别架住虎岩的一条胳膊,朝我记忆中的哨兵树集合地艰难走去。我们的那位同学还在那里痛苦呼唤着里见。这么一个大块头,喊妈妈一样在那里哀嚎“里见啊!”简直不知羞耻!听得我一阵咂舌。平日里,也不见得这个虎岩对里见有多客气。
“明明我也救了你,你却只顾着喊里见。”我越过他垂着的脑袋,望着那显然不太好意思的救星,“真是的,大家总是在遇到麻烦、甚至半死不活的时候下意识喊你的名字求救。你平日悠哉又自闭,是有什么魔法呢?”
“没这回事。”里见黝黑的皮肤下面有点透出红色来。
那是第二日的傍晚,我们举行了海滩边的篝火会,这时这个夏天浪速大学学生们为时不长的娱乐活动。好像他们突然想起来,医学生其实也是需要玩耍的年轻人了。受人崇敬的讲师来加入了我们,拿出时髦的收音机,播放外国人演唱的轻松活泼的歌曲,其中一首是Cherry pink and apple blossom white,坐在里见旁边的几个同学拍起手,念起聂鲁达那首:“我要对你做,春天对樱桃树做的事!”大家哄笑起来,就只有里见四处瞧大家的面孔,似乎想从大家的反应中琢磨出在笑些什么,顺便还标志性地眨着他澄澈又固执的眼睛。我观察着里见的表情,觉得这比其他家伙们糟糕的笑话有趣一百倍。
夜色降临了,这是夏天尾巴的夜晚。天空好像被磨砂纸擦过,透出一种粗粝的深蓝色。一颗明亮的星星悬在远方,在模糊的夜空中清澈无比。学生们三两结伴而行,手腕上挂着外套,踢踏着从海浪中踩出来的拖鞋,队伍蔓延起码一百多米。
同寝室的小田切依旧在追逐着医学院里一位少见的姑娘。之前他受挫多次,可这次,可能是篝火晚会后无忧无虑的氛围帮了忙,两个人总算是挨着肩膀,一起向前走着了。
我正望着他们的背影,听见后头有人迈开步子追了上来。我回过头,里见正在我旁边用手梳理他垂下来的清爽的额发。他穿着件清凉的背心,外面随意套着被风吹鼓起来的白色衬衫,皱巴巴的,裸露出的手腕上还沾着点儿海边潮湿的细沙。
“我是来道谢的,黑川。我真没有想到,你会回头来找我。”
虽然他的感谢一如既往让我感到十分受用,但我还是冷哼一声:“可是为了帮你,显然我的第一名是没有啦。”
“可这个第一名能代表什么呢,对吧?”里见笑道,“你还是可以成为了不起的医生的。不,我认为你一定可以。学分和论文大功告成后,你一定立刻会转去临床吧?”
“那是当然。”里见的称赞让我志得意满起来,我放慢步子,企图享受和他的对话,“难道我的性格可以憋在一个房间里做个学究不成?做医生,一定要上手术台嘛。我会去外科的,而且一定是浪速大学的第一外科。”
说着,我不禁畅想着可以跟随第一外科的教授在浪速大附属医院明亮肃穆的走廊里进行大查房的场景。虽然目前身在上千名优秀医学生中的我,连在讲师面前留下深刻印象的机会还没有,但有什么需要着急的?我必定会在激烈的竞争中达到目标。母亲到时该多么高兴呀!
“我倒是没有那么着急转去临床。”里见把手背在被风吹起的衬衫后头,依旧平静地说,“我觉得只是坐在病理学研究室,振摇试管,和显微镜为伴,一生奉献给细胞与分子的研究,也是不错的选择。”
“很像你会做的事。不过我反而觉得,里见,你总有一天会做临床的。你难道真能对患者们视而不见?作为医生你确实很心软,但你不胆小。”
里见不好意思地摸着他的头发,愉快地笑了两声。“那先祝福我们的理想都能实现!”他的笑容真心到我到如今都无法忘却。当时的我想,如果真叫他一路见证我走到巅峰,可以一直听到像他这样的人的称赞,实在不失于一件大幸事。于是,一种好胜的欲望在我的身体里膨胀起来。
有好些同学和前辈路过冲我打招呼,他们似乎都不太认识里见。换做以往,这位生性不爱热闹的未来学者会悄然离开,可这个晚上,里见却一直在旁边徘徊不去。
经过前方绿茵垂下的桥洞隧道,我们的大部队就将回到合宿的地点了。里见好像一直想跟我说些什么。他每次在苦苦思索的时候,总会下意识地捏摸自己的鼻尖,但我并不在乎他的心思。
我挪开一点儿彼此的距离:“跟着我干嘛?第一名没有了,你也可以放松了,因为我不会带你认识女孩子们了。”
里见突然有点窘迫:“你干嘛老这样招惹别人?”
“我?我和你不一样,里见,我喜欢别人爱我。”我笑道,“而你显然不用!你的能力是爱别人,但是呢,人们什么时候才能想到你?”
“你把我说得太可怜了吧。”里见不服气道。
“不过我的朋友,到现在连亲吻别人都不会,我真为你感到惋惜啊!”
里见像是受不了我似的,突兀地停下了步子:“够了,黑川,为何抓住这点不放?”
“因为这不是事实吗!”我洋洋得意地朝前走去。
在那条长长的隧道里,唯一的光源仅仅只是外面鹅黄的路灯在路面反射过来的些许光晕,我犹然记得整个空间是那种漫出来的、懒洋洋的昏暗,同学们欢乐的谈笑像子弹一样在隧道墙壁上来回弹射,令人目眩神晕。而这位再正直不过的善良的人,冲我喊了声,“喂!”于是我便听见夹拖摩擦地面的声音。然后,胳膊被抓住,嘴唇被干燥柔软的触感笨拙地亲吻,即使一切都不过一瞬,我到如今却还能记得他鼻尖有汗水蹭到我的脸颊上,呼吸紧张地颤抖。他只是一手僵硬地抓着我的小臂,不敢碰我的脸,不过他那时已经开始留长发,那些发丝暖烘烘的,抚摸人的脸颊。
恐怕女人们会很爱他的,假如他能再多开点窍的话。
同学们嬉闹的声音,沾水的凉鞋拍打地面的声音仍在漆黑的隧道中回荡。我们匆匆分开了。
“还真不错啊,我们的圣人。”我捏着自己被扯得隐隐作痛的胳膊,然后下意识地去拉平身上的衣服。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干净的旧衬衫,是要在结课时在浪速大学教授们面前作为学生代表发言的,被他扯掉个扣子,我必定当场和他拼命。
里见沉默不语,我能感觉到他的手轻轻贴着我的后背,我为了掩饰心神慌张,费力地挺直脊背,即使他可能会感觉到我因为失去了周伙食费而饿得更显凸出的肩胛骨。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我咬牙切齿,期望着他可以赶紧滚蛋。这时候我们快要走出隧道,后面奔跑涌上来一大批人,他们肩并肩蹦跳着横冲直撞,唱着些什么可笑的歌曲,把我和里见冲散了。
我当时站在原地,几乎是有点可怜地看着他被同学们挤到别处去了。我只希望他回头想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没看见我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就是我和里见最初的事情。
那一次的里见,对我而言简直就像糖果投入了热茶,化了开来。从此我看他再不是原样,他望来的眼神也再不是。所有人看到我与他私交甚好的模样,都纷纷表示不解。后来,我受到了村井清惠的资助。这位在之后把我举荐到财前家、改变了我的命运的慈善家,有一次好奇地问我:“性格与理念如此不同,真没想到你会跟里见修二做朋友。”
我回答:“并没有,不过是同期。”
毕竟当时年轻的大家如此无畏,只有疲惫和无助的人们才会发觉自己爱他。我拒绝承认我是这样的人。
而我想念他。直到如今,我会偶然在喧哗的酒席间突然想念他。我苦苦思索般地望着他,这个十几年如一日穿着皱巴巴的白大褂、踽踽独行的人,不管是在讲座下熄灭灯光的观众席里,还是手术观摩室亮起的灯光下,我简直像只饥饿的动物在他的神情中寻觅着什么。寻觅什么呢!我们都在逐渐老去了。可我耳边偶尔有午夜的雨水淅沥,麦田的呼吸,还有夏天海边那条似乎永无尽头的隧道的风声与笑声。于是我依旧偶尔地想念他,好像他身上还有那段我曾苟且拥有过的夏日的残影。
到白塔去
财前五郎死后一年,骚动逐渐平复。知情人不是三缄其口就是辞职,财前的办公室分配给了一位从其他医院空降,对房间原主人完全不知情的医生。里见有次去浪速医大办事,不慎习惯性拐进那间办公室,推门进去才发现走错了。房间布置完全变化,门口的穿衣镜不见踪影,如同世界线变更。他逃也似的带上门,匆匆离去。
他之后再去,是浪速医大的癌症中心建造完毕,东教授负责剪彩。一年不见,隔着熙熙攘攘的宾客看去,他头发白了一半,看着十分刺眼。
会后他们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夜晚凉风习习,新栽的樱花树摇动枝桠,不时把花瓣抖落在他们肩上。两个人吸取某个惨痛而沉默的教训,又不抽烟,又不喝酒,只是并排坐着。手上没事干,显得十分尴尬。...
财前五郎死后一年,骚动逐渐平复。知情人不是三缄其口就是辞职,财前的办公室分配给了一位从其他医院空降,对房间原主人完全不知情的医生。里见有次去浪速医大办事,不慎习惯性拐进那间办公室,推门进去才发现走错了。房间布置完全变化,门口的穿衣镜不见踪影,如同世界线变更。他逃也似的带上门,匆匆离去。
他之后再去,是浪速医大的癌症中心建造完毕,东教授负责剪彩。一年不见,隔着熙熙攘攘的宾客看去,他头发白了一半,看着十分刺眼。
会后他们坐在花园里的长椅上,夜晚凉风习习,新栽的樱花树摇动枝桠,不时把花瓣抖落在他们肩上。两个人吸取某个惨痛而沉默的教训,又不抽烟,又不喝酒,只是并排坐着。手上没事干,显得十分尴尬。
“你梦见过他吗?”东教授突然问。
里见没有梦见过财前,其他人也没有。他知道财前那位极看重他的岳父也去寺庙里跑了好几遭。也是奇怪,财前在世时,众人围绕那张教授的椅子,以他为掩体,或支持或反对,或助力或阻挠,斗得难解难分。在财前生病后,大家却反而想起来要把真心坦露出来,只是那时为时已晚。
“也是这样一个春天。”东教授继续说,声音低得像自言自语,“我儿子考进了千叶大学的医学系。我很高兴,非常高兴。我们家是医学世家,儿子能继承这条路,再好不过了。但他本身并不愿意,跟我谈了转专业和辅修的事情。我只当他年少无知,很多人修还修不来一个从医的机会,他居然要放弃,我狠狠地责骂他,让他不做出成绩就不要再来见我。”
里见从佐知子那里听到过这个故事,但还是第一次听东教授提起。知道老教授现在想要的只是带耳朵的石墙,他默默听着。
“我的儿子……他本来想学日语文学,我却强迫他走医学的道路,他读的十分不顺利,又不愿跟我说,最后罹患肺炎,医治不及时。当我得到消息赶到时,连他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东教授说,“当我捧着他的骨灰盒走出殡仪馆时,也是一个这样的春天,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商店街的霓虹灯牌流光溢彩,马路上的车来来往往,我站在十字路口,忽然悲痛万分,真想一头撞进车流里,就这样死去,下去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声音哽咽,“哪怕他咒骂我,跟我断绝关系也可以,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先是他,又是财前,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呢?”
“您节哀。”里见低声说,旁人听到极悲哀的事,也觉得语言苍白无力,什么安慰也没有效果。老人摘下镜片,在衣袖上擦啊擦。在他身后,一轮圆月已经从癌症中心大楼的顶端升起,让楼顶散发出朦胧的银白色光辉,也照在老人花白的发顶上。
财前死后三年,里见任职教授,同事为他庆祝,地点选在花森庆子的居酒屋。花森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见了他们也笑着招呼。只在酒席过半时移步过来跟里见聊了两句。于是里见知道财前杏子依然寡居,继续天天聚会和旅游的生活。似乎伤痛过去之后,财前的家人还没有填补他留下的空洞。
“您今后什么打算?”花森庆子给他斟上酒,轻柔地问,“还要继续留在千成病院吗?”
里见没有想过,其实他已经收到诸多医院的邀请,其中不乏知名大学的附属医院,大多开出了优厚待遇。儿子要上学,妻子也想换一份工作,这些不是千成病院所能提供的。他还在犹豫。
“如果想好了就尽快行动吧。”花森庆子似乎猜透了他的心思,“毕竟医生还是在大学里能得到更多发展,财前以前跟我说过的。”
里见几乎为这个名字惊跳起来,酒意都从毛孔里散干净了。但花森庆子只是微笑,拿一块白绢反复擦着酒杯。乍一看,老板娘还和三年前一样年轻。但她笑起来时,在昏黄的灯光下,眼角分明已显出了细细的纹路。“假如他还在,也会这么劝您的。”
“他会觉得我是个傻瓜。”里见笑了,想起财前杵在他家门口,双手插兜,固执,咄咄逼人又意气风发,完全不是来求人的态度,“他之前跑来找我,让我回癌症中心当内科主任。我没理他,他为了挽回面子,宣称我到时候会哭着回来求他,那个讨厌鬼……”
结果里见果然哭着回来找他了,看着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人间五十年,去事恍如梦幻;天下之内,岂有长生不灭者?’”花森庆子瞥见他神色沉郁,又把酒杯加满,轻声劝慰,“这是最后一杯了,算我送您的。人生苦短,您也要爱惜身体啊。”
财前死后五年,里见去探望东教授。佐知子年前完婚,已经搬出了东家。夫人参与院内联谊旅行,还有一周才能回来。老人没人聊天,十分寂寞,见了里见兴致颇高,谈起最近医学界新出现的二代机器人手术系统,还给里见看了一段视频。里面一台机器人用自己的机械手撕开并缝合了一颗饱满的葡萄。在它缝完最后一针之后,葡萄竟然能基本上保持完美状态。
“葡萄的长度不到2.5厘米且非常脆弱,葡萄皮的厚度还不到1毫米。”东教授说,用指节敲打着餐桌,“这是什么,里见君?这是未来啊!未来的医生运用这个系统,都能使用微创的方法,实施复杂的外科手术,对年纪较大,体力不支的患者是一大福音,尤其对癌症筛查和摘除……”
里见瞥见桌上一沓论文,大多是英文,上面荧光笔和红笔交替标注重点和笔记,心里暗叹东教授醉心学术,真是怎么也闲不下来。他翻了翻,里面一份居然著名“财前五郎”,心头一震。东教授趿拉着拖鞋过来,“你翻到这篇了?这可是财前在我这里工作时,登发的第一篇论文。当时他对这个系统很感兴趣,只可惜日本没有引入,研究起来未免困难,所以成果也就写发了这一篇。”
“他那时候还很年轻,是的……当时他来找我,我本来是不想收的。我那时候工作很忙,没有功夫再带学生。”东教授说,谨慎地瞥了里见一眼,里见知道那段时间浪速医大第一外科内斗,新上任的东教授想做出点成绩来压住阵,必然不能携带一个惹事的拖油瓶,“但是他在浪速医大也是新生代里有名的。我看了他的文章,很有水平,就收下了。据说他听到这消息时没什么表情,只是点点头,我向来觉得很疑惑,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入选?”
“他可能表面不动声色,但是心里激动的很。”里见忍不住笑了。那时候他在德国交换学习,里见半夜打越洋电话给他,告诉他自己入选了。
东教授点点头,“他请我出去吃饭,酒过三巡,我问他你有什么理想。他说他想借助浪速医大的资源,建一个最好的癌症研究中心,最终攻克癌症。我听着觉得好笑,年轻人真是什么话都敢提。从希波克拉底时代发现的病,能轻松解决早就解决了,还轮得到他在两千多年后妄议?但是年轻人的梦想虽然可怕,但没梦想更可怕。他在这一呆就是八年,直到……”
东教授忽然沉默下来,用力捏着论文边缘,“我曾跟他说过,医者的技术乃是人类对上天的祈祷,一定要心存敬畏,总有我们做不到的事。里见君,你说他真的听进去了吗?”
那天里见在东教授家待到很晚才离开,手里还拿着财前的论文。尘土径直从他脚下匆匆溜走,东教授家的窗户里飘出淡淡的檀香味,听说是东夫人平日总要点几根香。里见却看见东教授站在龛前,凝视着里面的小像,他头发都白透了,一丛丛的,在头顶上簌簌抖动。
财前死后第八年,伴随着医学部长鹈饲教授的退休,浪速医大开始了新一轮的白热化内斗,规模也是史上罕有的。鹈饲教授乐得看见人们为此挣得头破血流,便在里面左右逢源,四处挑拨,赶在离任前最后收割一波人脉和存在感。职位最终落到了横山雅治手里。他当选的那天出了件十分不吉利的事,一位落选者爬到浪速医大最高的楼上,扬言要以死为证,闹腾了半天才被警察拉下来。里见正巧路过,被警戒线拦住,于是和众人一起围观。
救援完成后人群逐渐散去,鹈饲教授突然像个幽灵般冒出来,拍拍里见的肩膀,喜笑颜开。“里见君!怎么样,最近过的可还顺利?”
“托你的福,顺利的很。”里见挤出一个微笑,他始终没有忘记是鹈饲强令财前竞选学术会议会员,又在他和东教授中间挑拨离间,致使师徒反目。但鹈饲之后力邀他回到浪速医大癌症研究中心,也吸引了不少人的关注,让他莫名其妙变成炙手可热的人物。时至今日,他居然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位曾经的顶头上司。
“啊呀,你看看这个,闹成什么样子。”鹈饲扫了眼楼顶,慢悠悠地说,“其实也没必要的,无论如何,他已经做得足够了。人应当学会放过自己,不然……”
里见猛然觉得一阵恶心,教授们如秃鹫般端坐在白塔顶端,吞食年轻的血肉,阻断后来者上升的道路。强如财前,也还是早早陨落了,而鹈饲居然还把他的悲剧拿出来耍笑。他几乎想一拳捣在鹈饲那张秃顶的老脸上,却猛然看到对方警示又悲悯的眼神。“何必呢?规则所在,好东西总不可能分给所有人吧。对不对,里见君?”
如同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般,里见骤然清醒过来。他同鹈饲教授道了别。在他拔腿离开浪速医大时,落选者的悲哭还在上空隐约飘扬。门口一辆破破烂烂的面包车,从垂泪的家属手中接走了白布包裹的躯壳。
财前死后十年,世界基本把他淡忘,只有学界中人聚会时,几个不慎喝多的家伙,会不合时宜地提起这位身怀争议,早早陨落的奇才。里见反而觉得厌烦,有人在财前身后嚼舌根子,他不情愿听。如果财前本人还在,他一定能为自己正名。
那年春天,里见一家开车去了名古屋爬山。爬到半途,一座院落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若隐若现。走近发现院落杂草丛生,大殿年久失修,彩绘也斑驳掉色。乌鸦落在檐角,对着殷红的夕阳嘎嘎直叫。儿子已经长成身高腿长的青年,几步迈进鸟居,摇晃空空的签筒,“啊,没有签。”
“看来确实废弃很久了。”里见说,看到儿子若有所思地倚在朱红的庭柱上,“你不跟妈妈一起进去拜拜吗?”
“其实比起乞求保佑,我倒是更希望得到爸爸的建议。”儿子略有犹豫,“我一直觉得救死扶伤是高尚的职业,所以有意向填报京都大学医学部,当一名医生,爸爸觉得怎么样?”
里见愣住,他万万没想到儿子会想当医生。记得小时候儿子听到打针吃药,总是哇哇大哭,因为里见忙于医院事务,不能常回家陪伴他,儿子还经常跟他闹别扭。下意识地,他想找个同道中人寻求意见,却只想到财前。他会说些什么?他还能说些什么呢?四十三年,黄金等身般珍贵的外科医生,就这么轻易离去,给众人留下一个时至今日依然难以填补的巨大空洞。不知不觉间,儿子的脸和财前重合了,那样青涩而又真挚。你和我,里见,我们能携手改变世界。
“如果是你想好的路,我怎么样都支持。”他抬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恍然意识到儿子已经是个小伙子了,目光清澈坚定,肩膀坚实,能担得起风浪。乌鸦被他们惊扰,嘎嘎乱叫着飞进了丛林,翅膀迎着晚霞投下大块晃动的影子。“放手去干吧。”
很巧合的,那天晚上里见居然梦到财前。好友穿着黑色长大衣,围着围巾,在夜晚落雪的街上踽踽独行。里见小跑着追上他,看见他一副不耐烦的神色,“里见,你要干嘛?我赶着回家休息,明天还有手术。”
“想请教你一个问题。”里见心里乱的很,激动又忧虑,只能拽着他袖子,怕他突然化成一缕烟溜走,“是关于我儿子……不,是你的病人,还有你……如果不忙,还是做个检查的好。”
财前点了根烟,里见一掌劈在他胳膊上,把烟打掉了,他看着财前好笑地扬起眉毛,“干什么?又看不惯我抽烟?风纪部长管的好宽啊。”
“财前。”里见问,“假如你当不上教授,会怎么样?”
财前神色显而易见地阴沉下来,“别说这种话,你也知道我已经要四十三岁了,当然要为接替东教授的职位倾尽全力。如果我不能抓住这个机会顺利升格,就只能以‘万年副教授’的身份终老。鹈饲学长对你也就那样。难道你愿意过这种给教授天天打杂,恨不得吃住都在实验室的日子,却落不到好处的日子吗?我可不愿意。况且,部门一辈子受他们把持,能做出什么成果来?年前说要买的那一批仪器现在还没批下……”
“你之前说过,浪速医大的癌症研究中心快建好了。”见财前又要提起职称评定来,里见赶快换了个话题。他隐约觉得这可能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财前了。“你会当院长吗?”
“当然!等那里建好了,绝对会成为全日本,不,是全世界癌症研究的圣地。”提起研究中心,财前容光焕发。里见看着他,脸颊丰满,面色红润,怎么说也不像是半年后他握着手送走的那个行将枯槁的病人。“有这样一座乌托邦握在手里,他们都不会再轻举妄动,你我也终于能好好做研究了。里见,到时候来给我当内科部长吧。”
“好啊。”
财前喜笑颜开,大力拍打好友的肩膀,把雪花都掸掉了。他袖子上有一股不慎明显的消毒水味道。“这我就放心了,明天见,等我做完手术过去找你。”
里见看着好友走远,他没有喊,或许是冥冥之中他知道喊也没有用,他一定要头也不回地走上这条路。财前的黑色长大衣在风雪中翻飞,好像鸟儿的双翼,很快就消失不见了。里见向上看去,在路灯无法照亮的远方,在飘着雪花的灰白色天空中,有那样一座高耸入云的白色巨塔。它似乎触手可及,却又那么虚无缥缈,如同一座云间的城堡,却吸引人们向它汇聚而去。逐渐的,在雪原里亮起星星点点的光,它们缓慢的,缓慢的向上升去,穿过阴沉低垂的云层,逐渐脱离这飘落着雪花的尘世。
注:
东教授儿子的死出自原作,在剧集中有影射。东教授把财前当亲弟子看待,弟子却和儿子一样患肺部疾病而去世,很难说不是作者有意安排
实为达芬奇手术机器人,其技术源于拥有官方背景的斯坦福研究院(SRI)。美国直觉外科公司1996年推出第一代达芬奇机器人,2006年推出的第二代机器人机械手臂活动范围更大,允许医生在不离开控制台的情况下进行多图观察。2009年推出了第三代机器人,相比第二代机器人,增加了双控制台、模拟控制器、术中荧光显影技术等功能。第四代机器人在2014年推出,灵活度、精准度、成像清晰度等方面有了质的提高,2014年下半年还开发了远程观察和指导系统。目前,达芬奇机器人已经发展到第五代。是目前全球最成功及应用最广泛的手术机器人系统。
癌症这个词最早是由希腊的一位名医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公元前460-370年)提出的,他被誉为“医学之父”。 希波克拉底用“carcinos”和“carcinoma”来描述非溃疡性和溃疡性的肿瘤。在希腊语中,“carcinos”和“carcinoma”都是指“螃蟹”,之所以用这个词来命名癌症,是由于它具有可扩散性,让人联想到螃蟹那钳子向四处张开时的样子。Carcinoma是最常见的一种癌症。 这说明癌症已经发现2000多年了。
原文摘录:“在外人眼里,国立大学医学院的教授和副教授在地位上的差别,或许只有一线之隔或一步之差。不过现实的情况是,教授和副教授的待遇可谓天壤之别,这种差别可以说不合理之至……从调解医局成员对工作分配的不满,到替无薪的研究生找兼职机会,指导他们的博士论文,这些琐碎的事副教授全都包了。除此之外,连医局的研究经费也要他想办法筹措。如果筹不出钱来,就会被讥为无能,因此,最后他也不得不和有业务关系的药厂及医疗器材公司往来酬酢,鼓动厂商们为研究经费略尽绵薄之力。换言之,所谓的“副教授”,尤其是那种无望在下届升等为教授的副教授,即所谓的“万年副教授”,就好像是军队里专司内务的班长一样,必须一手包办所有杂务,做教授背后的无名英雄,扮演出力不讨好的角色。”
“这8 年来,财前五郎之所以对地方大学教授的招聘视而不见,充耳不闻,忍辱负重地屈居苦命的副教授一职,就是为了能在东教授退休后夺得教授的位子。不管怎么样,他都得把握明年春天东教授退休的机会。万一他无法顺利升格为教授,就一辈子别想成为国立浪速大学的教授,只能以“万年副教授”的身份终老,或是请调到地方上的医科大学。由于浪速大学医学院规定教授的退休年龄是63岁,一旦错过此次东教授退休的机会,他必须等到新任教授又退休为止。而财前已经43岁了,这等于宣告他永远失去了角逐教授宝座的机会。”
[里财] 冷酷的太阳
午夜时分,僻壤间的十津川旅馆骚动了起来。
他本就睡得不太安稳。这段费劲心神的时日,紧皱的眉心就从未松开过。他只是在榻榻米上翻了一个身的工夫,匆匆的脚步声便在廊檐上响起,有什么人提灯跪坐在了门边。
“是谁?”他索性拂去睡意,不友好地问道。
“半夜打扰您真是万分抱歉,”旅馆老板娘惶恐的声音响起,她双手伏地,脊背弯曲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在扇门上,“有个年轻的姑娘,半夜一进旅店便晕倒了。我听说您是医生,请您来帮忙看看吧,给她开点儿治病的药水,拜托了!”
他仰躺在床铺上,长长叹了一口气,翻身起来拉开门。老板娘仰头看他的眼神里充满感激。
“带我去吧。”
他慢慢踱到楼下,就见有个穿淡绿色丝绸和服...
午夜时分,僻壤间的十津川旅馆骚动了起来。
他本就睡得不太安稳。这段费劲心神的时日,紧皱的眉心就从未松开过。他只是在榻榻米上翻了一个身的工夫,匆匆的脚步声便在廊檐上响起,有什么人提灯跪坐在了门边。
“是谁?”他索性拂去睡意,不友好地问道。
“半夜打扰您真是万分抱歉,”旅馆老板娘惶恐的声音响起,她双手伏地,脊背弯曲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在扇门上,“有个年轻的姑娘,半夜一进旅店便晕倒了。我听说您是医生,请您来帮忙看看吧,给她开点儿治病的药水,拜托了!”
他仰躺在床铺上,长长叹了一口气,翻身起来拉开门。老板娘仰头看他的眼神里充满感激。
“带我去吧。”
他慢慢踱到楼下,就见有个穿淡绿色丝绸和服的女孩躺在旅馆一楼的沙发上,手腕无力地垂在一旁。财前大步走去,握起姑娘纤细的手腕正要问诊,可一偏头,喉咙里几句话就卡住了。
“东小姐。”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惊异,但随之,更多的是狼狈。东佐枝子的脸色在旅馆橘黄的灯光下透出一种不太健康的阴沉,她把手腕从财前手中抽回,强撑着自己从沙发上坐起来。
“不,东小姐,您还是躺下吧。”财前将眼神回避开,冷淡道,“东教授一切都好?近日医学院事务过多,疏于问候,希望他能够海涵。”
好像敌人见面一般,佐枝子警惕道:“家父近来都好。财前医生,您怎么会在这儿呢?奈良僻壤,想必没有学术卫星会可开吧。”
“不必关心我,大小姐有哪儿有不舒服?我不能怠慢恩师的女儿。”
“我没事。白天的日头太大,大巴车又半路抛锚了。只是走来太累,不必紧张。”东小姐说着,低头用和服袖子盖住刚刚被财前触摸过的手腕。
“我听里见说过,您肺部还有曾经患肺病残留下的病灶。身体这般虚弱,您不该独自在盛夏时节长途跋涉到这儿来的。”他故意引出了那人的名字,敏锐地观察到佐枝子的睫毛微微颤动。
“您见过里见医生了么?”
“没有。”财前忽然有想要抽烟的冲动。他起身背过去凑到窗前,焦躁地抚摸和服的边角,“老实说,我们俩一整年没见过面了。”
“从那起官司之后?”
“啊。”财前冷笑,“在鹈饲教授终于批了他的辞职书之前,他可谓是在浪速大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哪!冷暴力地架空他,不让他坐诊,办公室的门缝下三天两头塞着恐吓信,连护士长都可以随意欺辱他这个副教授。被贬去科研经费和器材不足的医院也就罢了,还要在这种三伏天被委派到这样的穷乡僻壤来。我可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里见医生是有良心的医师,您怎么可以对这样的人说这样无关痛痒的话呢?”佐枝子少见得激动道。她从沙发上强撑着站起身来,看起来只想离开。
他犹想起那个胜利的日子。他从夹道迎接的记者和学生们中信步高傲地走出,闪光灯、祝贺和激动的询问抛头砸来,一直尾随到他上车的人行道边。然后他透过车窗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高个子背着挎包走出法院的身影。财前犹然深刻记得这一幕,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与他作对的失败者,而是那副场景让他至今想来都不由得感到恐怖——那些躁动的人群突然就死寂下来,他们目送着背叛医学同行、反而为患者作证的副教授里见修二,简直就像在注视着一口被缓缓运出的棺材一样。
“是他硬要同我作对。”
“我不认为里见医生出庭的目的是同您作对。”神色尚且苍白的佐枝子虚弱地走上楼梯,弯腰鞠躬道,“在我这儿您嘲讽不了他。晚安,财前教授。”
“晚安,黑川!”
皮肤有些晒伤的里见修二把被子撩过脑袋,快活地翻过身背对着他。
一整日山里的行程、包括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钓鱼,叫黑川五郎累个够呛,但里见倒还是劲头满满的模样,一问就傻乎乎地答,“是第一次来冈山县玩呀!”于是村子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开始推销一大堆去果园里采摘白桃、参观制作全日本高校校服的棉花田等一系列冈山县旅游项目,没一个是黑川喜欢的,尤其是里见还接受了钓鱼的邀约!这人果然热衷于这种耐着性子都不一定获得丰硕成果的活动。
“明天又是什么?反正我不去了,不如去镇子里喝杯酒。我是说这两周的暑假可以玩玩,但你也真是玩过头了吧,全都是老年人才玩的东西!”
“有什么不好?”里见语气颇为感动道,“我会一直记得这个假期的!马上就要开始准备论文了,真的不一定有时间这么畅快地玩啊。”
“以前也没有吧?你们学者家庭真的像苦行僧一样!”
深更半夜,电风扇发出吱呀的运转不畅的声响。黑川被夜晚山中尚未散尽的热气蒸得醒来时,注意到扇门外透出了豆大的灯光。他便爬起来膝行至门口,悄悄从门缝中往外窥去,看见了父亲的遗像旁是母亲的背影,而旁边跪坐着的是高大的里见修二。彼时的里见比现在还要清秀,头发长长了也不打理,颇有点儿摇滚气质。当然了,如果他平日少一些发呆沉思的神情、不一开口都是学术期刊上的论文的话。
母亲从竹框内掏出白桃来,在给里见剥,里见忙不迭地阻止她。
“唉,我想同你说说话罢了!毕竟,你是五郎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嘛。这孩子从小就要强,他父亲是小学教师,对他要求也严格。他小时候和村子里的孩子们玩个游戏,不争个第一都要回家哭鼻子。在他父亲去世以后,这种要强就更明显了,或许学校有孩子欺负他吧……总之,五郎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在电话里听到他要带同学回家,我真的很开心!这样一想,能收获志同道合的朋友,让他读医学院也值得啦。怎么样,五郎在学校表现还好吧,没有惹什么大麻烦吧?”
“您放心。黑川成绩非常优秀,我也很佩服他。”
“那就好。里见啊,我有事一定要拜托你……事到如今我不担心五郎被欺负,但是我担心他会……怎样说才好呢,毕竟,他是个想爬得更高的孩子嘛,这样的孩子会很容易试图去走捷径的,可就像山里的捷径一样,总是有很多危险,如果不是熟练的登山手,是走不得那种道的,很可能会摔下来……我作为母亲实在帮不了他什么忙,只能请你务必要看住五郎,必要的时候拉他一把,叫他回来……”
母亲说着给里见伏下了身子。黑川一时间十分懊恼,几乎就要拨开扇门冲出去阻止。把自己拜托给里见,想来实在是有些耻辱,这就在承认他更令人担心一样。
可是当他看见母亲俯下身的脊背时,这种冲动冻结了。她自他幼年起就在不同家庭间奔波赚取副业的薪资,脊背贫瘠且微微弯曲,好像油灯里颤抖的烛火似的脆弱。里见手足无措地去扶她,惊慌之间他的眼神无意暼向了扇门这边,黑川立刻将门合拢,逃跑似的退回到自己的床铺。
他感觉到移门又轻轻拉开,是里见走了进来。他在黑暗中笨拙地摸索了一会儿,躺到了黑川身边铺好的床褥上。他听见他一声叹气,有好长时间,黑川凭着一种本能感受到里见并没有阖上眼睛,他在夜里盯着自己看。黑川相信自己的本能,他总能意识到这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当他正觉恼怒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被轻轻握住。那人的手十分宽厚、热度总比自己高一点。他没有挣脱。
里见几乎握着他的手睡了一整晚。一直等到天空蒙蒙地透出淡青色,屋外有犁车驶过的声音时,才把他的手悄悄放开。
第二天清晨,佐枝子在旅馆的小餐厅喝了这一带早餐最常见的茶粥,便轻装简行地上路了。
接下来的山路,无论是任何车辆都是无法开上去的了。自然的天堑、频繁出事故的道路和湍急的河水,反而成了热爱登山者的人们的挑战路线。夏季的太阳早早地就吞灭了夜晚山间的清凉,草木的露水蒸发,人的皮肤却反之沁出汗水。她沉默无语地走着,忽得想念起自己的哥哥。
登山途中死去的哥哥是家中看不见的大象,逼迫她在少女时代迅速地学会察言观色,不挑拨起父母的痛苦。由此她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姑娘,哥哥用死来进行反抗之后,她被天然剥夺了反抗的能力,以此保护母亲脆弱的神经。母亲完全地抗拒在她身上看到半点叛逆的影子,那会让她想起她的长子。
她在半路停下,喝瓶子里装的清水。
“东小姐。”有人呼唤她。
她抬起头来,只见财前五郎正跟在她身后。夏季衬衫让他的身材显得薄薄的。一改医院中高傲自尊的样子,他懒散地两手插兜,脚步轻快,因强烈的阳光而眯起的双眼里带着笑意,好像来乡野游玩的旅人。
“不嫌弃的话,我与您一起同行。”
佐枝子望着他,企图从这种公式化的笑容中看出一些什么。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而林间溪水静静流淌着,她不得不收拢思绪。
“我想我们去见里见医生,为的是同一件事。”佐枝子心中怀揣着那即将二审开庭的佐佐木庸平一案,她与关口律师已开始走访劝说其他医大可做鉴定人的教授们出庭作证,“可又不是为了一件事。”
“何必如此警惕呢,您也许忘了我同里见医生是认识了二十四年的同期吧?我也很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了。”
财前对她说的话听起来总有些揶揄的语气,处于礼貌和冒犯的界限上。
佐枝子站起身来。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地行走于山路上。太阳将一切都照亮了,温度却是那样毫无慈悲。财前上坡时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影子漆黑又明晰。
他抬起眼,打量着佐枝子渗出汗的后颈。
“第一外科的教授,您究竟有什么打算呢?”佐枝子不回头地问道,“如果是为了要挟里见医生不再出庭,您大可派您的心腹来。”
“我?”她几乎都认为,财前的语气里混杂着一种嘲讽了,接下来,他却打定主意似的不再隐瞒,“您知道我们要建立癌症中心的事吧?”
“我听说过一些。”
“那里将会有严谨一流的医疗器械和临床实验室,全日本乃至世界的优秀医院都会与我们搭建合作平台,对于医学科研者来说是最佳的环境。而且我将成为负责人。”
“所以呢?”
“所以我来把里见医生拉回我身边,他不该在这种地方待着。”
烈日曝晒着土路,溪水在边上恹恹地流淌。这里的村民尚且还认为“开点药水”就可以治疗一切,对现代医学科技本着一种迷信的抗拒心理,觉得用癞蛤蟆擦背都比去医院强。财前也是乡下长大的孩子,他认为自己最了解这些人。
佐枝子扭头,继续前行:“里见医生不是你可以收买的人。”
“好吧,随便您怎么认为。大小姐,我其实有事相求。”财前笑道,“我同他见面,必定要吵架,这人就会什么都听不进去。您一会儿能不能帮我劝一劝里见医生呢?这都是为了他好,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他语气里的揶揄昭然若揭。
“毕竟,想必您是爱慕里见的。”
佐枝子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转头恼怒地盯着他,本着大小姐的家教只是呵斥了一声:“请不要这样揣度。”
可父亲那位叛逆的学生却变本加厉,他的眼神犀利,一点儿打趣时的善意都没有:“真可惜!但凡里见有一点儿脑子,他应当把握你的。也许,我也该帮你劝劝他吧?”
“财前先生,不要说这种话!”
“何必作出这种不可亵渎的样子?如果不想得到他,您追着他跑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她活到现在遇到的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旅伴。
佐枝子拒绝对方的帮助,独自跨过溪水上的石头。她来到对岸,回头望着财前:“我需要看一看里见医生这样的人是怎样生活的。”
财前审视地望着她。
“即使家父将我保护得很好,又让我读了很多的书,但我可以告诉您,我是个不懂生活的人。从小的迎来送往间,我免不得听见一些让我困扰的东西。而我母亲即将把我送进这样的生活里,接受人工配种似的恋爱,做个理所应当的体面的妻子。难道我为我是个姑娘哭得还不够?父母、社会对我所下的定义以及安排,无异于医学的权力巨塔对里见医生所降下的压力,而我需要目睹他是怎样选择的。我见识像您这样冷酷的人太多了,但只要知道有里见医生这样的人存在,我也绝不向生活和命运妥协。”
“您认为我是冷酷的,这我不想否认。但里见却是温柔的人?”财前笑道,“您还是太年轻了。”
“真是个温柔的小伙子哪!”坐在澡堂门口吹风的老伯大声嚷嚷着,对还在屋里还钥匙的里见赞不绝口,“脾气好得像头老黄牛,而且我也能看出来,他倔起来的程度也差不多!”
“够了吧,老伯,”黑川抱着装洗漱用具的脸盆站在门口,懒洋洋地泼冷水道,“您女儿都已经结婚了,不要再天天念叨着我同学了。”
老伯背心下裸露出的肚皮都气得鼓了起来:“那个臭丫头,我叫她再等等的,非要忙不迭地结婚!”
旁边在等老伴的阿姨惬意地抽着烟,拨弄着自己刚烫过的头发:“不是吧,老爷子?你指望那个医大学生娶个没有家庭背景的乡下姑娘?伊豆的舞女没看过吗,对这帮天之骄子来说,不可能的啦!”
“呵,您是教师,您最有文学涵养,最会胡说八道。小孩子都被你教坏了!黑川家的小子,你是不是也是她教出来的学生?建议你好好跟你的同期学学,我看你倒是一根逆骨,老实交代,没有跟护士搞不清之类的事吧!”
“谁做那种傻事?我可不想被赶出医大。”
即使他和里见之间的这点破事要是被人撞见,恐怕谁都别想往上爬了。黑川阴沉着脸,在夜幕降临之前抱着脸盆往家走,里见刚刚还了浴池储物柜的钥匙,头发湿漉漉的把衬衫都打湿了,从后方埋头追上来。
“我做什么错事了吗?”里见问。
“我看起来心情不好?”
“不知道,但你今天好像有一点生气。”
这个时候,一群孩子大呼小叫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们都穿着有折印的、白日里晒干的儿童浴衣,互相追逐着从他俩身边跑过。
“哦,是里见医生!”其中一个小男孩笑嘻嘻地炫耀道,“就是他,帮我把我右边的胳膊一下子治好了!”
旁边的孩子们大眼瞪小眼,纷纷去摸那个男孩的手臂,发出“真的吗?”“不痛吗?”的惊叹。
“一点都不痛,里见医生就跟我说了几句话,问我学校里的事,我还在跟他说话呢,就只听咔嚓一声,我的胳膊就可以自由活动了,简直是魔术师一样呢。”男孩骄傲地好像完成这一切的是他自己一样。
“下次不要在山路上你追我赶啦,裕太。”里见只是笑着说,“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小心点啊!”
孩子们跑远后,他们两人又陷入沉默。
“你觉得我的家乡怎么样?”他冷不防地问,希望身边这块木头了解自己把他带回和气郡伊里中这种小地方是需要多大的信任。
“我很喜欢啊。原来你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
“是吗?但我不喜欢。”他停住步子,“天知道我为了离开这个地方花了多大的力气。夜里看书,眼睛都快毁了。”
“你听了学校里那群人无聊的话?”里见的语气忽而变得严厉,“不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唾弃自己的出身,黑川,这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的。”
“已经开始说教了吗?就这么担心我干坏事,看来我母亲的拜托很有效果。”
里见似乎一下子懂得了黑川沉闷了一天的原因,几步跑上前来堵住他的去路。
“不单单是因为你母亲的原因。就算没有她这样说过,我也会这么做的。”
“爱管闲事,为什么?”
里见惊异地望着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
即使里见的目光从来都是纯澈和温和的,但黑川还是下意识像躲避刺目的烈日一样别过头。他有片刻的恐慌,里见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也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于是他立刻用手臂横在里见的锁骨下面,抵开了他沉重的压下来的身体。
“有没有注意到这里几乎没有年轻人?”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把脸盆塞到里见怀里,自己大摇大摆地开始往前走,“因为有点本事的人都离开了。像我家乡这样的小地方早就被抛弃了。”
“谁都可以抛弃这些地方。可是对于医生来说不可能。”里见捧着所有的东西跟在他身后,“这些人都有来寻求帮助的可能性,只要是人,都会有可能需要被救治的。”
“那我不需要跟他们解释太多。他们只需要信任我,我会让他们重新好好生活。”
“你将会是医生,黑川,不是什么神。”
“是吗?那么里见医生,你决心要在将来躬身行医,一直伏到尘埃和泥土里去?他们会叫你烦扰不堪的。”黑川大笑道,“好吧,我也要看看你可以走得多远,会变成什么模样。但记住,结果说不定是我来帮你,而非你帮我。”
财前与佐枝子并肩站在山头,眺望着十津川在阳光下缓缓流淌。
遥遥远望,沾满淤泥的体检车停在村务所边,可以看见穿白衣的医师们正并排坐诊,每一套桌椅后都排着长长的队伍,皆是由暂且放下农活的村民们组成的。那是为村民们做胃癌早期筛查的体检小队,村民的教育程度大大增加了医生问诊的难度,半天队伍都无法挪动。
“他就在他们中间。”
财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我们走吧。等走到了那里,恐怕太阳都快落山了。”佐枝子拿帕子擦去额头的汗,转身沿着小路下山。
接近傍晚时分,他们终于靠近了。佐枝子体力不支,财前伸出胳膊,让她勉强地能挎着他走路。村民们正三三两两地从农田归家,有的还苦着脸,彼此交谈着。
“医生问了你什么呀?”
“问我有没有咽不下东西,或者不想吃东西的感觉。”
“光是问这些可以看出你有没有得癌吗?真神秘啊。”
村落栅栏里的鸡鸭们在这准备晚饭时间里惊慌地跑来跑去,炊烟升起,米饭沉甸甸的香味飘向了田间的道路上。
体检车的篷子已经收起来了,问诊用的桌子拼成了餐桌,一盏灯搁置其上。一些皮肤黝黑、身穿农活装的村民们跟穿白衣的医生们一起,或坐在桌边,或蹲在除去荒草的草甸子间吃着晚饭,喝着烧酒,畅快地谈笑着。这对到基层来为村民们做胃病检查的医生们来说,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光。
“医生,下次别叫我们喝那碗泥水了,不能换点别的什么吗?我到现在还倒胃口哪。”
“那个是帮助拍片子的,只有喝了那个才能看清呀。”
“还有这种事?这个我们都不懂!不过,您结婚了吗?要是不嫌弃,您见见我的小女儿吧?她很喜欢您这样有学问的人。”
“哪是有学问的人啊。”一旁那个年轻的小医务员脸红道,“不过就是在医学院读了几年,讲师的膝盖都碰不上呢。”
财前心想,这个小医务员有点儿像里见,当然,更多的还是像柳原。
“医生,我不是吹牛,但我认定我身体没问题。以后这种事我就不来了,耽误干活!大家都知道,我是带头唱号子的,谁嗓音能盖过我?没有的,病人能唱得这么好吗?”
“够了,您们别见怪,这家伙大话连篇。别吓着医生们了,喂,不许唱!”
“诶,里见医生,要不你唱首歌吧。大家听好,里见医生唱歌好听的,我之前在值夜班的时候听到过他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哼着什么哪,虽然他以为周围没人!”
那个人窘迫地捧着碗,拿手挡住自己,一边在一片起哄声中笑着:“我哪行,我哪行啊!”
灯光在他脸上跳跃着。财前总算是看见他了。里见的白大褂里头只是随意穿了件短袖,领口都被汗水打湿了,完全不能跟浪速大的讲究相比。他比以往瘦了,但是身处于人群之中,眼睛却比过去更加清亮,看起来那样畅快、自由,坚定不移。
“里见医生在那里!”
“东小姐。”财前忽得唤道。佐枝子被他语气里的异常钉在原地,回头望他。
“抱歉,您一个人过去吧。”他的嗓音何等冷漠,“请不要告诉里见,我来找过他。”
“可是您走了那么远!”佐枝子下意识地堵上前来,她以一种自己都不理解的急切劝道,“我相信里见医生也会想见您的。不,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您不知道,他跟我那样多次地提起过您……”
她打了个寒战,想起里见每一次提起财前的神情。那是只有提起自己人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尤其是官司之后,这样的神情几乎是刺眼,因为是那样不合时宜。她简直是不明白——即使已经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
“在官司结束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好谈。东小姐,也许这样会让您生气,但是我还是想给您一些建议。”
“您讲。”
“同我一样,里见也是个冷酷的人。请不要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您却要说别人是冷酷的吗?”
“听不听由你,但东教授想必希望您少受一些伤害。”财前微笑地望着她,“里见医生年轻时还不是这样的人。但他现在已经越走越远了,现在的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哀求而改变他的信仰,不论放下尊严去恳求他的是他的爱人,还是他的敌人。有的时候,我也会因此怀念曾经的他。东小姐,想在世界中保持自我,必定不是完全温柔的人。”
“您害怕了。”佐枝子盯着他,“为什么?”
“太阳确实值得热爱,但有时候它投射下来的光芒未免让深渊显得太过恐怖了。躲避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必要的吗?”
“您真的要走吗?”
他作出闲散的样子,转身离去。“后会有期,东小姐。”他朝她摆摆手,“别向里见提起我,我会感激您的。”
待他一直走到了通往山头的小道,才遥遥回头望一眼。
东佐枝子纤细的身影已经来到了体检车边,那边的人们都站起身来,纷纷向她迎上去。东小姐大概是选择帮助了他,没有说他来过的事,于是也就没有人向他的方向看。他只是想象,就能看见人群中遇见旧人的里见,双眼温和,充满生机。
或许只是对他而言,里见是冷酷的太阳罢了。
财前独自离开。暑热未消的太阳缓缓降落,注视着他的后背。而他黑黢黢的影子被拉得那样得长,孤独可怖,仿若深渊。
【里财】希望与遗赠(EX)
《希望与遗赠》时间表
1963年3月 里见修二出生
1963年7月 黑川五郎出生
1973年4月 黑川父亲因直肠癌去世
1974年6月 黑川因为第N次被同村小孩嘲笑,下定决定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成为能战胜癌症的优秀外科医生;
与此同时,在大阪市,十岁的里见在父亲的要求下开始背人体骨骼图,医学之种萌发。
1979年3月 黑川从初中毕业,以第一名的身份考入县立和气高中
同年同月 里见初中毕业,进入大阪府立北野...
《希望与遗赠》时间表
1963年3月 里见修二出生
1963年7月 黑川五郎出生
1973年4月 黑川父亲因直肠癌去世
1974年6月 黑川因为第N次被同村小孩嘲笑,下定决定将来一定要出人头地,成为能战胜癌症的优秀外科医生;
与此同时,在大阪市,十岁的里见在父亲的要求下开始背人体骨骼图,医学之种萌发。
1979年3月 黑川从初中毕业,以第一名的身份考入县立和气高中
同年同月 里见初中毕业,进入大阪府立北野高中
1982年3月 黑川从高中毕业,以第一名考入浪速大学医学部
同年同月 里见从高中毕业,以第二名考入浪速大学医学部
同年4月 两人成为合租室友,黑川开始了打工生活,每晚给室友带夜宵,里见早上早起去占座,有一次系解课上因为黑川睡过闹了笑话
同年11月 黑川第一次阳台抽烟被里见抓包
1983年5月 黑川第一次杀兔子手忙脚乱,里见搞完自己这边的去帮忙反倒被咬了一口,最后那只可怜的兔子被两个人合力拉断了脊椎,里见手上的牙印一周之后才消
同年10月 黑川第一次收到学姐的情书,因为他一下课就忙着去打工,所以是被所有人认为与他形影不离的里见代收的,据传当时内向的里见明明不是表白对象却脸红到爆,第二天便传出了黑川拒绝学姐的消息,大家都在猜想是不是因为里见代收减了印象分,当事人并未给出任何解释
1984年6月 黑川参加了社团的赛艇比赛,里见过来给他加油,却不小心掉进了湖里,最后两个人一同落水的照片被登在校报上
同年3月 里见的生日,黑川请他去自己打工的便利店吃关东煮,把店里的存货都吃完了,导致晚上买不到关东煮的学生挤满了柜台前,被老板训了一顿
同年10月 新版《哥斯拉》上映,黑川拉里见去看电影,后者在放映期间美美睡了一觉
同年12月 里见达成帮室友上课占座100节成就
1985年7月 黑川终于睡塌了客厅的旧沙发,里见买了一张可以展开的沙发床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对方
同年10月 里见最崇拜的老师大河内清作在外举办讲座,黑川陪他一起逃课半天去校外旁听,被眼尖的大河内发现,以每人罚写两篇研究报告的惩罚结束了第一次逃课
1986年6月 黑川毕业论文因为过于艰深难度过大被毙,他正伤心苦恼的时候得知里见的论文已经被毙了两次了(大河内给出的意见是:据我所知有三个准备冲击诺奖的小组正在做,你还是省省吧)
同年10月 两人的论文进展都不顺利,黑川搬了一箱酒回家,和里见一起喝酒到通宵,并把第一次大醉的某人从卫生间拖出来搬到床上
1987年8月 论文进入关键冲刺阶段,两个人放弃了暑假回家,整日泡在实验室,吃睡都在里面,经常被同学目击两人席地而睡,把仅有的一张毯子抢来抢去
同年12月 实验终于告一段落,关键数据得到后两个人约定好圣诞节去吃顿大餐庆祝一下,但奖学金还没发,于是两人只能在食堂大吃一顿
1988年1月 毕业答辩前夕,里见带黑川去买领带,自己买了红色的,黑川留了姜黄色,在临出门前,里见为自己的室友打好领结
同年3月 两人以年级前两名的升级从浪速大学医学部毕业,一起前往富士山进行毕业旅行
同年4月 两人取得医师免许证,分别进入浪速大学大学院医学研究科内、外科专攻博士
同年5月 两人成为浪速大学医学部第一内科、外科研修医
同年6月 两人轮岗到急救科,目睹了第一位病人的死亡
1989年12月 里见准备在圣诞节用攒下来的工资请黑川一起吃大餐,却被黑川拉去居酒屋喝了一晚上啤酒
1990年3月 里见因为黑川抽烟太多到外科诊室质问,两人爆发相识之后最严重的一次争吵
同年4月 黑川五郎晋升为第一外科 助手
1991年3月 黑川在浪速大学大学院医学研究科外科专攻博士毕业
同年4月 黑川取得浪速大学医学博士号 获得指导医师资格,里见晋升为第一内科 助手
同年7月 黑川在晋升医局长的评比中失败,结识了花森庆子,很少回他们合租的房子住了
同年10月 在一例直肠癌早期的病例救治中,两人的治疗方案第一次被团队采纳,患者手术成功,术后良好
1992年2月 黑川赴英国留学
同年3月 里见在浪速大学大学院医学研究科内科专攻博士 毕业
同年4月 里见取得浪速大学医学博士号 获得指导医师资格
同年9月 黑川在一场公开手术中担任业界泰斗的助理,获得高度评价
同年12月 早川三知代的父亲因癌症晚期入院治疗,里见因此结识了她
1993年1月 黑川五郎回国,并因留学中的优异表现跳过医局长,直接晋升第一外科讲师
同年4月 里见晋升为第一内科 医局长
同年5月 黑川在回家拿旧领带时偶遇三知代,当天晚上认识了财前又一,不久之后和他的独女财前杏子结识,杏子对这位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一见钟情
同年10月 里见和早川三知代正式确立恋爱关系
同年12月 在婚礼前夜,黑川来到里见家门前,一天后,黑川五郎与财前杏子的婚礼在大阪市最豪华的酒店进行
1994年6月 里见修二与三知代结婚,在这一整年里,里财两人没有私下单独交流过
1995年1月 里见晋升为第一内科 讲师
同年4月 财前晋升为第一外科 助教授
同年10月 里见修二的儿子里见好彦出生
同年11月 财前主动打破僵局,提出要去拜访里见家,里见觉得这是两人重归于好的预兆
1996年3月 财前和杏子一起去里见家做客,之后的拜访只有财前一人前来
1997年12月 财前又一次打断了第一内科的会诊,并公开表达支持里见讲师对于此前疑难杂症的病人的治疗意见,这是他们本年合作救治的第三位病人
1998年6月 财前受邀出席第30回日本临床外科医学会(名古屋)并作演讲,里见请假一天作为观众参加
1999年8月 财前的手术方案又一次被东教授否决,他到实验室找里见诉苦,后者陪了他一整晚,以至于忘记了回收分析实验样本,导致一周的实验作废
2000年3月 财前带好彦种下一棵苹果树
2001年6月 有传言说第一外科的教授竞选将于三年内开始,财前在岳父的带领下频繁接触业界高层,不再前往里见家
2002年8月 教授之争白热化,东教授又一次当面否决了财前过于激进的手术方案
2003年2月 进入剧版时间线,两人的故事为观众们所知
同年11月 在一番艰难险阻后,财前五郎以40岁的年龄成为浪速大学医学部最年轻的外科教授
同年12月 东教授退休
2004年2月 佐佐木庸平因医治无效死亡
同年4月 佐佐木的家属将财前告上法庭
同年7月 里见因出席作证而离开浪速医院,到千成医院内科任职
2005年8月 案件重新开庭审理,里见再次出庭作证,在途中财前突发疾病晕倒,被确诊肺癌
同年9月 东教授为财前进行手术,发现他所患的是浸润性腺肺癌,且已到种植期
同年10月 财前独自到千成医院寻找里见
同年11月 财前五郎因双肺衰竭导致的呼吸暂停离世,里见和大河内对其进行了病理解剖
2006年6月 日本第一篇关于晚期浸润性肺癌的病理解剖报告发布,有人注意到这篇珍贵的报告最后的署名为里见修二和财前五郎
同年8月 癌症中心落成,鸟教授任院长
2007年4月 里见发表有关肺腺癌发病机理及相关症状的相关论文,刊登在日本医学权威报刊上,业内为这一难发现且难治愈的癌症取得突破性进展而震动,更多人注意到这篇极富创新的文章的署名还是里见和财前,为此报纸专门出了一期专栏试图讨论这位医学界闪闪发亮的新星与之前深陷官司与舆论风波最后因癌症离奇离世的前外科教授之间令人寻味的关系,而他们注定无功而返,里见谢绝了所有采访
同年12月 里见再次发表关于浸润性癌症病人治疗的相关论文,这篇文章获得了当年的橘赏,一时间千成医院肿瘤科涌入大量病人,导致医院不得不单独为癌症大类单独分开科室,同时扩招医生以应对激增的病人。同时几乎所有的人都不会再忽视这份沉甸甸的论文最后并列的两个名字
2008年1月 鸟教授因被人举报任职期间大量受贿而被停职检查,仅仅开张两年的癌症中心也被曝光在筹备过程及人员选拔中存在大量漏洞而被紧急叫停,患者大量流失
同年8月 里见修二当选千成医院内科主任部长,在他带领下的肿瘤科已经发展成为具有三大独立科室,十余名专业医生的院内第一大科
2009年4月 里见再次谢绝了浪速大学就任第一内科教授的邀请,但同时他促成了一项合作,重启癌症中心,以合作教学的方式达成了两家医院的癌症诊治互通互认
同年11月 里见修二再次发表有关肺腺癌抗癌药物的靶向位点关键论文,再次获得当年最高医学赏,这篇文章站在前沿的角度,以大量实验数据和实际病例研究为基底,向世人揭示了内科治疗对癌症治疗的积极效果。与之前不同的是,里见修二在这篇文章的最后致谢首次提及了之前人们一直关心的那个名字,“献给黑川五郎,我此生唯一的挚友。”他如此写道。
2010年5月 鸟教授的审查结果公布,因多项罪名被开除职称并获刑三年,开始有人批判腐朽的晋升制度是否影响了学院制医院的医生发展
同年10月 财前当年种下的苹果树第一次结果
2011年3月 千成医院成为大阪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越来越多的毕业医学生渴望进入由里见部长带领的团队进修
2012年9月 黑川绢去世,葬于老家的田野中,按照财前五郎本人的遗愿,他的骨灰也被移至老家乡下,与母亲合葬
2014年4月 里见好彦考入东大医学部
2016年7月 财前又一去世
2018年11月 东教授去世
2019年5月 里见好彦前往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进修,在附属医院的诊断科他成为了“臭名昭著”的豪斯医生的实习助手,令他感到似曾相识的是,他的这位上司也有一个出身肿瘤学的好友
2022年8月 好彦毕业进入普林斯顿大学附属医院,成为诊断科的正式一员,开始了每天鸡飞狗跳的生活,他十分怀疑自己的父亲和财前叔叔也有过这么一段有趣的经历
2023年12月 里见退休
2024年3月 里见与妻子三知代搬去美国与儿子一起生活
2025年9月 好彦结婚
2027年12月 里见的第一个孙辈出生
2035年3月 里见修二和妻子返回日本养老,仍住在他们的老房子里
2039年4月 好彦获得美国最高医学奖——拉斯克医学奖
2043年11月 里见修二因突发心脏病在家离世,享年80岁,他早早给自己留好了遗书,家人按他的遗愿把遗体捐出用于医学研究,并等待有一天把剩余的骨灰埋于院里的苹果树下
《希望与遗赠》这篇到此为止就真正完结了,这篇对于我而言不像是脑洞补完,更像是一篇人物研究,我不太会写分析小作文,只能通过故事来表达我认知的他们到底是是什么样子的,所以这里会有很多个人妄想和议论性的部分,如果有让你读起来感到不舒服的部分,纯粹是我个人三观及水平问题,请勿上升原作。
《白色巨塔》作为口碑与质量极高的一部作品,为它产出同人我时常感觉有点压力,想要发自内心写出配得上它的严肃与深刻的东西,这是作为创作者对自己的内在要求,而能收到这么多朋友的仔细解读和喜爱真的是意外之喜,这篇原本是自娱自乐的产物能被大家看到真的太好了,如果能从这里得到一点勇气,一点希望,尽管拿去吧,现实生活已经太过压抑,而我仍相信那棵树总有一天会挂满苹果。
在创作期间我参考了一些医学论文与研究资料,现将它们列出,其中有一位大体老师我不知道他的姓名,感谢他让我明白死与尸体并不可怕,并向所有为人类医学进步做出贡献的人致以崇高的敬意。
[1]祝庆蕃, 黄光照, 武忠弼. 肺泡細胞瘤(附病理解剖一例报告)[J]. 华中科技大学学报(医学版), 1957.
[2]万梦瑶, 邴钟兴, 张家齐,等. 肺泡性腺瘤2例报告[J]. 基础医学与临床, 2021, 41(05):735-738.
[3]曹志坚, 刘玉凤, 许茂盛,等. 肺癌解剖位置与支气管动脉改变的相关性分析[J]. 中国临床医学影像杂志, 2013, 24(11):3.
[4]Walter E.Finkbeiner ... 原.病理解剖[M]. 北京大学医学出版社, 2011.
[5]明兵, 缪竞陶, 敬宗林,等. 肺癌侵犯左心房的MRI表现及病理解剖基础[J]. 临床放射学杂志, 1998, 17(6):3.
[6]朱培菊, 白红利, 吕粟,等. 肺癌早期胸膜转移的螺旋CT检查[J].临床放射学杂志, 2006, 25(9):821-823.
灰姑娘的水晶鞋
书接上回,部分对不上因为只写了自己想写的东西
另:原著相关纯属私设
中原中也这几天心情肉眼可见的好。
向来和下属关系很好的干部大人已经收获了无数猜测和打趣——有猜中也大人一定是刚刚拿下了那瓶不久前流出市场的1978年产罗曼尼康帝的,有猜是因为中也大人的爱车自上次爆炸袭击被毁了一大半后最近已经重新组装好的,也有猜中也大人八成是已与某位不知名的组织外女性陷入热恋的……
以上猜测除了前两条有理有据确有此事外,第三条不能说纯属无稽之谈,只能说多少沾了点边。
除了当事人不是女性外。
连尾崎红叶在某天中原中也哼着歌来办公室拿文件的时候看他面色柔和的样子都忍不住开口对其打趣了一番......
书接上回,部分对不上因为只写了自己想写的东西
另:原著相关纯属私设
中原中也这几天心情肉眼可见的好。
向来和下属关系很好的干部大人已经收获了无数猜测和打趣——有猜中也大人一定是刚刚拿下了那瓶不久前流出市场的1978年产罗曼尼康帝的,有猜是因为中也大人的爱车自上次爆炸袭击被毁了一大半后最近已经重新组装好的,也有猜中也大人八成是已与某位不知名的组织外女性陷入热恋的……
以上猜测除了前两条有理有据确有此事外,第三条不能说纯属无稽之谈,只能说多少沾了点边。
除了当事人不是女性外。
连尾崎红叶在某天中原中也哼着歌来办公室拿文件的时候看他面色柔和的样子都忍不住开口对其打趣了一番。
“我们家小鬼头这是最近有交往的对象了?”
“啊?没……”,话题来得太突然,中原中也被问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就要否认,话到嘴边不知想到谁又咽了回去。
“呃……算是吧。”
尾崎红叶了然地掩面一笑。
“怎么自己先害羞起来了。是哪家的姑娘?”
“不是姑娘,”中原中也顿了顿,有些迟疑,虽然不清楚大姐对这事的看法,但本着对家人坦诚相待的原则他还是决定澄清一下,“是个男人。”
“哦?”
尾崎红叶稍显惊讶地挑起眉头,她刚刚还在想究竟是哪个组织外的姑娘能让她家中也第一次开窍,毕竟这孩子从刚进入港黑到现在平日里身边就没有特别亲密的女性,在黑手党这种戒律森严的地方想发展一段平稳的恋情更是难于登天,没想到是她关注的方向错了。
不过……
就算再不乐意到底是哪个外面的野小子敢拐跑她家的中也,态度也应当先表明一下。
不能给孩子太大压力。
她放下掩面的红袖,给了仍杵在原地最近身处话题中心的青年一个安心的笑容。
“妾身并非那般守旧迂腐之人,只是没想到原来那个时常跟在身边的小鬼已经长大了,现在想起真是令人怀念。”
“可清楚对方是什么身份?”
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明白她意思的中原中也神色舒展下来,微微颔首,“是中立区的医生,来历……我正在查。”
“中立区的‘医生’吗……”,这个身份倒有几分值得人玩味了。染着鲜红豆蔻般指甲的纤长指节在桌面轻叩,似是正思量着什么,“……首领阁下曾经也是呢。”
中也现如今已是港口黑手党五大干部之一,难保不会有人看中这层关系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可转念一想,这孩子早就已经成年,尾崎红叶思忖自己这些年把人圈在自己保护范围内的做法,是该适时收一收了。
左右活动在组织眼皮子底下的医生就那么几个,盯紧了翻不起什么浪花。长姐如母,她理当帮他把把关。
此时某个搬了张躺椅在一处僻静小院里悠闲翻着漫画消磨时间的无辜人士眨了眨眼,冷不丁在太阳底下打了个喷嚏。
港黑高层办公室内,中原中也理了理手上的几叠资料,毫无疑问他也想过尾崎红叶刚刚提到的那一层,但他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大姐不必担心,之前我已经试探过了。”青年不知是因为自负还是因为根本不在乎所以无所谓地勾了勾唇角,“就算来路不明,他接近我多半也并不是因为我的身份。”
五条悟那家伙看起来可对他背后的港黑不感兴趣。
不是因为身份,那就是因为……目的相对单纯,尾崎红叶面色稍霁,思索片刻后多嘱咐了中原中也一句,“交往便正常交往吧。”
“不过要注意分寸。”
“……?”
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三秒,又立马反应过来。
他几乎不可避免地想起他跟五条悟那除了几次包扎外几乎没有多余肢体接触的治疗过程。摸头不算,这种闹着玩的举动被他自动忽略;牵手?有那么一点点超出医患关系的边界又暧昧不清的举动,也就几次吧;所以好像,就目前来说、真的没什么……
脸上将红未红,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即便如此他最后也点头回了一句。
“是。”
横滨的夜晚一如既往的繁华。一月前爆炸事件的余波已渐渐平息,市中心周围的街区恢复了往日人潮涌动的热闹景象。
港口黑手党总部高楼地下车库出口处,一辆漆着暗红色车漆的靓丽机车在此低调汇入车流,流线型的车身和金属光泽彰显出其不菲的身价,同它的主人一道灵活地穿梭其中。
不多时,机车拐进一条小巷,停在了远离市中心港黑大厦的一处街道附近。
港口黑手党的干部大人今晚照常光顾那家他常去的酒吧,点了杯威士忌,坐在吧台前慢慢啜饮。组织内外最近没什么大事,他们这些主要负责武力部门的人这两天已经闲下来。虽然只是阶段性的休假,也不妨碍大家各自享受难得的假期。
中原中也在等人。
确切的说不是等人,因为他没有和对方约定地点,也没有确定具体的时间。手机正面朝上放在桌上,屏幕亮着,隐约能瞥见对话框里一连串长短不一的白色气泡和少数几个穿插其间的绿色气泡。
自上次沙龙店分别后他和五条悟已经近两个星期没见过面了,肩膀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新生的嫩肉在愈合过程中时不时传来一阵痒意,中原中也很明智地选择没多管它。
他显然不是那种能问出“我们俩现在是什么关系”的人。
因此两个人第一次开始用聊天软件这个头是五条悟起的。虽然LINE是一早加了,但上次之前基本没有往来,除了五条悟前几次发的提醒他及时更换绷带的消息,每条后面都缀了个Emoji。
【五条】:中也今天也要记得自己换纱布哦😉
大概这种。
后来两人的交流才渐渐频繁起来,但因为双方工作的特殊性并不能经常在同一时间线上,所以就有了今天这一幕。
【五条】:中也选个时间,下次我去找中也吧🥳
(两分钟后)
【】:就今晚吧。
【五条】:诶——这么着急吗?
【五条】:不过中也怎么知道我今晚也很想见到中也呢🥰🥰
——……
中原中也抬手无奈删掉“今天休假”这句欲盖弥彰的解释。好话干脆全让五条悟一个人说完算了,最后一句话连续两个他的名字看着跟绕口令似的,也不知道这家伙是不是打算以后每句话里都带个“中也”。
之后不知道是谁先开的头,两个人订下一个不太正式的赌约。简而言之就是五条悟要在未知地点的情况下在半夜十二点前找到中原中也的所在位置,范围自然是横滨市内。
【五条】:中也不许乱跑哦
【】:放心,为了给你降低难度,我会一直待在这。
【五条】:那我就放心了😈
【】:不需要我给你一点提示吗?
【五条】:中也对我的情报网有什么误解吗?这点小事当然是难不倒我的啦😎
酒吧角落里立着架钢琴,身着燕尾服的演奏者指尖轻快地从黑白键上掠过,舒缓的爵士乐在暖光下流淌,气氛慵懒得让人昏昏欲睡。
杯子里的冰球化了一小半,中原中也盯着屏幕上最后一条白色气泡里墨镜Emoji嘴角上扬的得意样子,神色却有些晦暗不明。
情报部门今天最新呈交给他的报告上,关于五条悟所能查到的全部信息,最早也只有五个月前他从东京新宿区前往横滨一事,至于更早乃至五条悟前二十多年的人生轨迹——
完全一片空白。
这个人仿佛是凭空从东京冒出来的,连他们安插在政府统计局各部门的人手都没能查出来一星半点的踪迹,情况不大对劲。
不过这事已经被他先按下来了。
尽管人确实是和港黑打过一照面且暗中登记在册的南区医生兼耳目之一,但个人背景并不全面——这很正常,毕竟谁都有秘密。而组织用人向来大胆,只要是和港黑没有相关利益冲突且有用的,他们都可以在监视期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早前从来没有发生过专门动用人手去查却无功而返的情况。就算是前几年被各国政府所掩盖的秘密战争罪犯组织mimic,港口黑手党都能凭借其庞大的谍报系统在对方登陆前扒掉他们的一层皮。一个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如果不是因为他自出生起就是个黑户,就是因为其背后的势力足以和港黑抗衡,至少达到了势均力敌的形势。
难道五条悟是政府的人?
可地下医生几乎不可能跟政府扯上关系,合作对双方来说是一个互损的局面。政府要维护自身的脸面和声誉,中立区的医生因为要跟不同非法组织的人打交道更是圆滑,政府不会选择信任他们,他们亦不会听命于政府。
卧底更不可能,政府不会蠢到专门派人来蹚一趟吃力不讨好的浑水。
那就是黑户了。
中原中也揉揉额角,烦躁地啧了一声,他向来不喜欢弯弯绕绕勾心斗角的这一套,都不如直接打一架来的痛快。
即使是黑户也做不到完全不在社会上留下痕迹。况且他又不瞎,凭五条悟那出挑的样貌和举手投足间大家族出身的气质,都不至于被说成是哪家泛泛之辈的少爷或家主,又何来黑户一说?
手机屏幕暗下来,几秒钟后彻底黑屏,映出一张一筹莫展眉眼间略带不耐的俊丽容颜。
中原中也盯着看了两秒,再次端起酒杯时气压已渐渐收拢,唇瓣和杯口接触的地方被压至浅色,脖颈微扬,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口,流进胃里缓缓燃烧。
悠扬的琴声依旧在室内回荡,青年把杯子放回原位,低着头一手托腮,索性直接放弃思考开始闭目养神。
想不明白的话,不如等本人来了再问好了。
约摸过了半个多小时,酒吧门口的玻璃门被拉开半扇,进来一位生面孔,修身的黑色长风衣衣摆随着走动幅度不大的一晃一晃,晃到了正在假寐的中原中也身边。
白发墨镜的陌生男子盯着调酒师背后半面墙形形色色琳琅满目的酒看了半晌,颇有些为难地皱了皱眉,一道耳熟的声音在中原中也耳边响起。
“有无酒精饮料吗?”
“……五条?”
“呀,中也,你醒了?”五条悟低头看向一顶正慢慢坐直身体的帽子——没办法,从他的视角只能看到这些。他眉眼弯了弯,进一步开口。
“既然是酒吧,中也有什么推荐的吗?”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扶正帽子,五条悟对吧台后的调酒师轻轻颔首,在青年身边坐下,两人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不少,中原中也偏过头看他。
“你酒精过敏吗?”
五条悟摇摇头。
那就是不会喝或者酒量不行了,中原中也沉思几秒,扭头对一旁安静伫立的调酒师道。
“给他来一杯莫吉托,多糖。”
“中也居然还记得我的口味,”五条悟看着调酒师应声背过身从配料架上取下新鲜的绿色薄荷叶和青柠檬片,放入一只大玻璃杯中,“真是荣幸至极。”
“少说漂亮话。”中原中也在座位上小小舒展了一下筋骨,又问道。
“你原来也不喝吗?”
他有心存了点试探的意思,在“原来”两个字上加重语调,就看五条悟怎么答了。
“不喝。”
五条悟少有的一句废话都没多说,直接杀死了比赛,还透过墨镜冲他眨眨眼,超长的白色睫毛在镜片上扫来扫去,“我一杯倒。”
真是……意外的坦诚,这下想把人灌醉了再问的计划也泡汤了呢。
中原中也冷漠地盘算着他根本不存在的计划。
“中也不打算猜猜我是怎么找到你的吗,”五条悟点开他们俩的聊天界面,看了眼时间,“这才过了四十分钟呢。”
“嗯,那我猜猜,”知道这家伙八成不会老实回答,中原中也敷衍地开口。
“你跟踪我?”
“啊,我以为中也喜欢来这家酒吧是常识。”
“那你怎么来的?”
“当然是打车来的,中也选的地方可真远。对了,既然我已经找到中也了,还超额那——么多完成了任务,中也是不是应该给我点奖励。”
五条悟又摘下了他的墨镜,暖光下一双蓝眼睛深处漾着点细碎暧昧的光芒,像撒娇又像理所当然的讨要,满怀期待地朝他眨眨眼。
简直是明晃晃的勾引。中原中也的思路还停留在五条悟刚刚说的那一大段话上,冷不防就被分了神。
“我的奖励呢?”
一杯调好的莫吉托在这时被端上来,半透明的浅色液体里漂浮着翠绿的薄荷叶,杯口插了片薄薄的柠檬,清澈明亮的绿色划过眼底,像极了初夏时节恋人间青涩却缠绵的吻。五条悟的视线有如实质,毫不避讳地一寸寸扫过他的脸,最后微垂下眼睑,停在他刚刚抿了口酒还有些湿润的嘴唇上。
中原中也蓦地反应过来。青年略显狼狈地回过神,语速极快的说了一句。
“行啊,喝完这杯带你去飙车。”
后面的话在越发清晰的心跳声中变得模糊不清。
“哇——酒后驾驶。”
他隐约听到五条悟故作夸张的感叹,于是顺嘴回了句。
“怎么,你打算罚我的款吗?”
从未载过第二个人的机车今晚第一次破例,中原中也跨上座位,示意五条悟坐到他后面。自知身高腿长的男人没有异议,相当配合地腿一抬轻松跨了上去。
刚坐稳怀里就被塞进什么东西,仔细一看是顶帽子,中原中也常戴着的那一顶。
“帮我拿着,”中原中也这时已经转过去,从外套摸出把钥匙插入点火孔中,“晚上风大。”
“中也还没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呢,”即使中间隔了顶帽子也阻止不了五条悟俯身胳膊往前一伸,自然而然地搂上中原中也的腰,“不会是要把我带到哪个黑灯瞎火的地方杀人抛尸吧。”
察觉到腰上重量的中原中也浑身一僵,想想待会可能的速度又闭上嘴:“你……算了。”
“要杀你早杀了,还用等到今天。”
他一手压下离合,转动钥匙按下按钮后启动引擎,在发动机轰然响起的轰鸣声中稍稍提高声音。
“把你的下巴从我头顶挪开,别得寸进尺——墨镜混蛋!”
周身风景飞速变换,中也说的飙车就是真的飙车,速度一点不带含糊的那种。五条悟闭上眼,又睁开,眼前还是那片他熟悉了几个月的茶棕色调,路边偶尔一闪而过的灯光在镜片折射下变成昏暗的黄,只有身前搂着的人的颜色依然鲜亮。
鲜艳的亮橘色。
六眼其实早就没了,从他莫名其妙第一次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开始,带着一道横贯腹部足以斩断空间的斩击造成的伤,躺在一家地下诊所的床上。
“幸好没伤到内脏,”肌肉和薄薄的脂肪层替他挡了一劫,“不然就凭这医疗环境,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感染。”
家入硝子帮他缝合了伤口,拆线后告诉他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她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自然也不知道怎么回去。
这个世界相对安全,没有因为负面情绪随随便便产生的诅咒,没有御三家,没有高专,也没有老橘子,最大的危险不过是黑帮火拼时被不慎波及到的不走运罢了。
而风险往往伴随机遇。家入硝子可不是只会用反转术式的半吊子医生,她是在正经外科医院实习过的,距离给普通人做手术只差个合格的行医执照,在横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正适合干一种有风险来钱快且不需要身份的职业。
地下医生。
而五条悟还是五条悟,他学东西很快,不到一个星期就能拿人体模型练练手。两个星期后,双线并行的他成功搭上地下关系网中一条中间人的线,选定港口黑手党这个地头蛇作为他们刚刚立足的起步和背景板。
至于过程……自然是不会那么顺利。
“既然家入小姐一人便足以胜任,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再多一个你呢?”
虽然早有预料到港黑会为了保险只留他们其中一个,硝子作为正经医师又是女性,必然会成为首选,那么现在……
该轮到他证明自己的价值了。
“多一个人多一份风险,你说呢,”狭小封闭的地下室内,坐在长桌对面的“面试官”一个示意,耳边便传来咔哒一声上膛的轻响。
“五条先生?”
没有直接开枪,那就是打算听听他怎么说了。
还有机会。
难得身着一次正装的男人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不过这回稍稍收敛了一点,变得矜贵又得体。他抬手松松领子,地下室不通风,有点闷。
早知道就不穿马甲了。
距离这么近,待会儿谈崩了从对方手上夺枪的可能性是多少呢……
“听闻贵组织最近揪出来一个内鬼,” 五条悟一边思考一边答非所问,余光瞥到黑黢黢的枪口又往上移了两寸,谁也不知道下一秒对方会不会就因为一个不满意再在自己脑门上开个洞,“虽然只是个最不起眼的小兵,但被顺走的内部人员资料可不少,其中就有……让我想想,港南区最大的情报贩子,其实是你们的人,对吧?”
话音未落对方食指就猛地压上扳机,手心微微渗出汗意,五条悟无视分毫之间的死亡威胁,不闪不避,眼神直直盯向来自桌子对面的一道阴鸷目光,“所以。”
“你们需要一个陌生又具备情报能力的新面孔,”枪声没有响起,他或许赌对了又或许没有。
左右不过再死一次。
“对吗?”
“到了。”
耳畔呼呼的风声渐小,说话声清晰起来,机车在引擎关闭后缓缓滑行了一段,最后停在了人行道的台阶下。
春末夏初的夜晚,江上的风依然带着一丝冷意,冰凉肺腑的同时让思虑过重的大脑清晰起来,五条悟发现他们现在正在一座桥上,远远能望见远处色彩变幻的巨大摩天轮,闪烁的霓虹灯倒映在粼粼的江面,头顶是被轻微光污染的灰色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但是很亮。
此时已临近半夜,桥上没有行人,来往的车辆零星几张,擦身而过的呼啸声过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并不能算是沉江的好地方。
所以在一个地方呆久了思维也会被同化吗?
心里吐槽了自己一句的五条悟率先松手下车,中原中也踢了下支架,停稳后也翻身跳下来,回身冲五条悟勾了勾手指。
于是五条悟心领神会地将帽子戴在了他被风吹的有些凌乱的橘发上,期间手指擦过额头,带来一缕夹杂着江边水汽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中原中也很明显愣了下神,随后迅速后退转身,踏上台阶走了两步。
再晚几秒五条悟就能看到他脸烧起来的样子了。
虽然也不是没看过。
脑子里乱糟糟的,那股气息——
很好闻,既不是香水也不是洗衣液,凑近了闻给人一种暖融融的感觉。中原中也第一次察觉到这种味道是在两个月前,从一堆碘酒麻醉和血腥气中勉强分辨出来的。之前他有怀疑过是不是自己的嗅觉出了什么问题,但刚开封的红酒还是一样醇厚,清扫战区时飞过的流弹还是一样的硝烟味,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变了一个人的气味而已。
上车的时候也是,五条悟一从背后靠近那股气息就如影随形地将他包裹起来,被酒精轻微刺激的大脑让中原中也有一瞬间想主动靠过去,然后就被身后的人抢先一步贴过来搂住了他的腰,还很欠揍地把下巴放在了他的头顶上。
非常,非常影响他在路上的判断,其作用连酒精都略逊一筹。不过等速度飙起来后,味道就散了。
大概率是风吹的。
现在风停了。
他没忘了自己有事要问五条悟。
中原中也走出几步,忽然发现身后好像少了什么,他回过头,果不其然五条悟没有跟上来,而是就那样斜靠在机车上微仰着头看他。
罕见的让人不习惯的沉默。
他突然发现这个视角还挺新奇的,毕竟这家伙比他高了三十多厘米是事实,自己得靠着台阶再加上被拉开的几步距离才能勉强和他达到平视。
而现在身份颠倒。
五条悟就这么看着他。
桥上的小个子侧脸被路灯照亮,回头的一瞬间脸上是毫无防备的茫然,他想起第一次见到中原中也的场景。在那之前他知道他,港口黑手党的新晋干部;而中也不认识他,掩人耳目微妙地开在和敌对势力交界线处的店面,闲着无聊又学了一门手艺的五条悟摘下干部脑后束着头发的皮筋,摆弄摆弄后拨到左肩,抬头笑眯眯地问了句怎么样,镜子里也是这样一副有趣的懵懂表情。
唯一不同的是那次他敏锐地察觉到这孩子脸上有点红,被他多看了一眼后就迅速别开视线,佯装不在意地说了句,还行吧。
有意思。
——要说吗?
——那就说吧。
还是沉默。
桥上开始起风,中原中也抬手稍稍压住自己的帽檐。
明明只是不到一分钟的冷场。他突然有点心慌。
五条悟在这时开口——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他想听的,却一定是他要问的。
其实——
“呐,中也,”他听见那个人轻轻笑起来,开口第一句又是他的名字,声音不大,很温柔,掺在风里听不太真切。
像隔了层江面上濛濛的雾一样。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五条悟想。
他久违地开始感到轻松,也许是因为今晚天气很好,也许是因为一会儿要把所有事情一股脑全倒出来的决定,又也许是因为眼前的青年是他打定主意托盘而出的对象。五个月了,除却头两个月的紧张感和第三个月无可避免的思乡——姑且就叫它思乡吧,人每到一个地方,总是会找到属于自己的锚点的。
如果足够幸运的话……
“悟。”
五条悟第一次听到中原中也叫他的名字,情绪不高,声音有点沙哑。
但是很好听。
他很喜欢。
“你到底是谁?”
…………
咒术界的事情很简单,三言两语就能解释清楚,因为他是最强嘛;至于他怎么来的,他也想知道。
“中也听过一个童话故事吗,”五条悟还靠在那,中原中也侧对着他,看不清脸上的神色,从他开始讲述后就不置一词。
五条悟也不急,继续慢慢开口:“‘灰姑娘的水晶鞋’。从前有一个……”
“……说重点。”
“好吧,”五条悟重新笑起来,从风衣口袋里摸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11点58分,还有两分钟。他把手机放回去。
“……仙女将南瓜变成马车,动物变成车夫,还给了灰姑娘一条漂亮的蓝裙子和一双玻璃鞋。离开前,她告诉灰姑娘魔法会于12时失效,让她一定要在午夜前离开舞会。”
五条悟直起身,朝中原中也的方向走近两步,停在台阶下。
“……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和南瓜马车会在午夜十二点钟消失,你说……”
一直被掩饰得很好的部分在这时浮现。
“——我会不会也突然消失?”
看不见的秒数一跳一跳,说出的每个字都重重砸上心头,一片静默里掷地有声。
砸得人一时不知所措。
如果只是好感,他大可不必暴露这么多,天平上的砝码越累越多逐渐往一边倾倒,形势对他而言本就不利,保留边界不失为一个更安全的选项。但他不行,不仅仅是因为他知道中也已经开始调查他了,而今天一天平安无事,出门的时候没有监视,也没有来自暗处的窥测和目光。
有人在保他。
想想都知道是谁。
可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活了29年从来不在乎也不打算再回应任何人期待的五条悟在发现靠近中原中也可以有效缓解死里逃生加流落他乡后油然而生的空洞和虚无之后,头一次破天荒地觉得自己需要正视一下某些东西了。
在此之前,除却一直以来高处不胜寒的孤独,从最强到普通人的落差反而影响最小,他开始有意无意地重新寻找这个世界能吸引他的东西。
直到遇到了个真正有意思的……人。
时间倒退回三个月前。
中原中也正靠在墙上用胳膊肘上的那块衣料擦拭匕首。
脚边不远处汇聚了一汪小小的血洼。
凑巧在这附近的五条悟很好地掩盖了一下自己的脚步和身形,没有惊动这场遭遇战中唯一的获胜者。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五六具尸体,全部出自一人之手。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半身浴血陡然安静下来的青年在他的视角里像一朵餍足地盛放于尸山血海的荒漠上的荼蘼花,刺目而妖艳。膨胀至极限的生命力张扬到近乎刺眼,那张平时乖巧的娃娃脸脸上此刻恣意又懒散,上衣被鲜血浸泡后一行血迹自细白的腕间蜿蜒而下,浸湿手套,袖口滴落的血珠没有一滴是自己的,他的确有那个资格嚣张。
中原中也。
港口黑手党年纪最小的干部。
指尖一一掠过高层档案袋上的照片,从十五六岁一脸尚未长开的青涩模样,到最后一张日渐成熟挂在枝头摇摇欲坠颜色鲜艳欲滴的甜美小橘子。
小橘子外皮现在沾上了血。
忽略略微凌乱的额发和因为肤色白皙所以溅在脸上格外明显的几滴绛色血点,浓密的睫毛微垂,鼻梁挺翘,唇部抿成了一条直线,漫不经心中透露着几分无谓。
仿佛刚刚的屠戮对他来说只是一场无聊的游戏一样。
他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差了九岁呢。
看起来有点太小了,像个未成年一样。
走吧。
……
“谁?”
五条悟刻意弄出些动静,从藏身的阴影处走出来。
“哦,是你啊。”好像一点也不意外在这里看到他,中原中也随手把擦干净的匕首收回袖子,不经意地开口。
“你在这里做什么?”
“五条?”
将筹码都铺上桌,把选择权交给另一个人。
不管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不管你信与不信,你是否愿意放手一搏,承担可能失去的代价?
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自然不会有悲痛的来袭,过程与结果,你又更看重哪个?
风猛地刮起来,吹动青年披在肩头的外衣袖子,庞大的信息量冲刷着大脑额叶,额头隐隐发烫,中原中也抬手摸了一下,入手还是被夜风吹过的一片微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来。
“想太多了你,”话一出口即知选择,中原中也明白五条悟的潜台词,怎么,他以为他是那种只会瞻前顾后患得患失的没胆量的家伙吗?
“不管你说的是不是真的,悟,”中原中也侧头看向伫立在台阶下的男人,桥灯旁的眼睛被映得很亮,“我姑且信了。并且作为我们两个之间的事,我不会上报给组织。”
五条悟眉间一动,知道这是把他划分到私事里去了。
有点微妙……但感觉还不赖。
……不过他这算是被港黑干部给罩了吗?
站在台阶上的小个子青年全身被笼进暖黄的灯光里,背后是一望无尽的幽静江面,后脑微微翘起的橘发边缘被镀上一层微弱的金色光芒,五条悟想起上次打理它们时指缝柔顺的手感,散发着橘子香波味的毛茸茸的暖意。
他现在突然想做一件很久之前就起了念头的事。
“中也,”五条悟对中原中也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像是舞会上即兴的邀约,“来。”
中原中也不明所以,但还是把手搭上去,戴着黑色手套的手被人整只握住,牵起来往男人的方向走了两步。
现在他们俩离得近了些。
五条悟取下墨镜,顺手戴在中原中也的帽檐上。
中原中也仰头往后避了避,“悟,你……!”
嘴唇上蜻蜓点水的柔软一触即离,中原中也蓦地睁大眼睛,大概是被他一脸懵的表情取悦到,五条悟略一偏头,又覆了上去。
手指插进发间,托住后脑勺的同时又是防止对方逃脱的掌控和禁锢,中原中也海蓝色的眼睛里倒映下一片青空,唇缝划过一条明显的湿意,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不容拒绝地顶开了齿关,裹挟着另一道熟悉的气息长驱直入。舌尖挑逗地抚过上颚,勾起另一条小舌慢慢加以吸吮和引导,待感到手里的猎物渐渐放松下来,又试探性地往里更深入的探索。
太近了。
原本就不甚清晰的大脑因为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险些直接宕机,五条悟身上独有的特殊气味将他包裹得密不透风,即使知道接吻时要用鼻子呼吸,中原中也还是小小地憋了一口气。
以至于五条悟最后轻咬了下他的嘴唇放开他的时候他还有点喘。
这下脸上的红晕是藏都藏不住了,舌苔上还残留着对方口中淡淡的甜味,是之前那杯他给他点的莫吉托的味道。
……辛德瑞拉的水晶鞋和南瓜马车会在午夜十二点钟消失,你说……
——我会不会也突然消失?
时间早就过了零点,刚刚佯装耍帅不在意的后劲却一下子漫上来,世界的不确定性不会因为谁的特殊而停下脚步格外关照,即便是他中原中也也不敢保证自己在未来的某一处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如果真要栽的话,就让他栽得更彻底点好了。
中原中也抬手一把抓住五条悟的领子,直直对上那双无数次让他心绪恍惚的无尽透明的蓝,自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六眼神子,纵使失去原本的能力也足以让人为之神魂震荡。
“去你那还是我那……算了,去我那吧。”
是一句成年人之间的邀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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