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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授x明星

　　我流象牙塔现代AU，破镜重圆HE。

  上篇2.7w

　　

　　

  

　　案件判决书公开这天，正好是诺顿·坎贝尔的二十八岁生日。这位娱乐圈当红话题人物包下带空中花园的五星级酒店，办了一个生日派对，邀请了一些圈内圈外熟人，也没有拒绝记者媒体。

　　

　　那会正是晚上，夜空澄净，银色的「Happy Birthday」气球飘在空中，香槟塔正开到一半，网上的舆论好像就比当事人更先一步知道了判决结果。「诺顿·坎贝尔与金蔷薇公司解约」的话题冲上趋势第一，记者们的镜头对准当事人的时候，后者手里还拿着一杯香槟，背景是泳池里随着音乐舞动的人群。

　　“看今天这场派对，您是否早就已经预想到了结果？”

　　“今天是我生日。”诺顿说。镜头里的人坐在高脚凳上，举着酒杯，似乎散漫随意，礼服却整齐磊落，戴着插着羽毛的礼帽，不见凌乱。他转移视线盯着酒杯，又笑了：“以前太忙了，都没有好好过一次生日。能祝我生日快乐吗？”

　　

　　也许是喝多了的缘故，他的目光有几分迷离，灯光让他的睫毛投下浅淡的阴影，很容易看出几分落寞。早就喝过一轮的记者们，马上便感到感动，转而祝他生日快乐。又恭喜他打赢了官司。“没有媒体和舆论的支持，未必能如此顺利。我需要感谢你们。”诺顿说。黑发遮挡了一部分眉眼，那张漂亮的脸在银幕上时便十分被擅用，此刻看向镜头时，显得认真又诚挚，便更具有冲击力。又微微一笑，祝大家玩得尽兴。旁边很快有圈内人端着酒过来说同样的话，恭喜他打赢和前东家的官司、恭喜他解约，那语气活像恭喜囚犯恢复了自由身。

　　

　　一周后，金蔷薇娱乐公司老总被捕。

　　警方以职务侵占罪名立案侦查，随后却将案件移送检察院。对此外界流言漫天，说这老总是个替罪羊，实际上是这背后的集团黑白两道通吃，涉及洗钱等诸多黑色产业。

　　先是败诉、又出此丑闻，一时间金蔷薇公司股票暴跌。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背后抄底，随即董事会架构重建。

　　

　　开庭当日，记者又在法院门口拍到了此前身陷诉讼纷争的前公司艺人，诺顿·坎贝尔。其从车上下来，经纪人谢绝了采访，表示只是旁听。

　　

　　同日，和金蔷薇公司前高管层集体被判刑的新闻一道在网上掀起惊涛骇浪的，是被曝光流传的一张股权穿刺图。

　　

　　层层控股公司之上，「诺顿·坎贝尔」这个名字赫然其列，成为了如今金蔷薇娱乐公司实际最大控股人。

　　

　　两周的时间，头条三次，频繁与案件有所牵扯，处于争议的漩涡中，却似乎成为了最大赢家。

　　虽然本就是声名大噪的青年演员，也红了许多年，「诺顿·坎贝尔」这个名字，却依然在话题中心，被前所未有地讨论得沸沸扬扬。

　　

　　

　　

　　01.

　　“我很难理解，”帕缇夏说，“你干嘛把事情搞得这么高调？”

　　

　　保姆车沿着街道平稳行驶，都市的夜晚流光溢彩，夜景在车窗外两侧向后流去。

　　刚参加完新电影的庆功宴回来，她身旁那位近日以来的话题主角正坐在车后座上，拿着手机不知在敲敲打打什么，很快又仰头盯着手机屏幕，

　　“因为我就是这样危险的人，游走于人命官司中却总是能全身而退，在别人眼中我料事如神，多智而近妖，人们畏惧我，但却没有人能否认我的魅力。”

　　“说人话。”

　　“我很烦人，还不干好事，当不了好老板。”说到这的时候，诺顿似乎是很随便地笑了一下，目光还是没有从手机上挪开，“怎么样，要不要考虑离职？”

　　经纪人帕缇夏·多里瓦尔哼笑，也不知是不是被气的：“新合约不把年薪翻倍，我明天就跳槽。”

　　

　　“好啊。”帕缇夏诧异地发现自家老板却答应得爽快，好像今晚心情很好似的。

　　诺顿的目光终于舍得从手机上移开，看向驾驶座和副驾驶：“你们呢？”

　　“我也给你们开双倍年薪。要不要考虑投靠我？”

　　

　　他这话问得散漫。后半句话提得也古怪，因此落地无回声。

　　保姆车向前行驶。驾驶座上是司机，驾驶经验丰富，简历干净，是在娱乐圈供职多年的老人了，懂得不该听的不听。

　　一朝能有被老板点名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意外，目光看了一眼后视镜，却并没有答话。

　　“这都不想要？”诺顿笑了。副驾驶座上坐着的是小助理，他新入职，对于面对自家老板、这位当红大明星这回事，还很有压力。此刻他颤颤巍巍插话进来，“我，我没入职多久，怎么提我呢，帕缇夏姐，你说老板这不是开玩笑吗？”

　　

　　“他发癫很多年了，随便他吧。”帕缇夏翻个白眼，又身体前倾去拍小助理的肩膀，“哎，不过这可是底薪翻倍啊，你还不赶紧把便宜占了。”

　　怂恿无果，她的目光转回窗外的街景，看了一会儿，收回目光，也拿起手机看了起来。

　　

　　诺顿看见手机屏幕上，上方消息框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就坐在他身旁的经纪人。

　　

　　「你有事瞒着我。」帕缇夏说。

　　「有什么事不方便说？」

　　

　　「有的。我想吃芝士酥粒面包。」诺顿马上打字回答道，很随便地宣布：「就刚才路过的排队最长那家。」

　　

　　「有病？」

　　

　　「双倍年薪。」

　　

　　帕缇夏看向司机：“停车。”

　　

　　司机抬眼看一眼后视镜，却并没有减速。“停啊，”诺顿道，语调轻慢，他说话听不出情绪的时候，声音总是沙哑又尾音上扬的，“靠边。”

　　

　　车辆慢慢减速，在靠近商业区的街旁停了下来。前方就要进主道，这里已经处于商业区痕迹的尾部。

　　

　　车门打开，街道上其他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传进车内。“你家老板想吃，什么酥粒什么芝士面包，你去买。”帕缇夏支使小助理。

　　

　　助理下了车，远远看着那边长长的队伍，声音颇有点风中凌乱的意思：“现在啊？可是路边不能停车太久吧？”

　　

　　帕缇夏转回头来看向诺顿：“你别吃了。”

　　

　　“你们都下车。”诺顿道。他打了个哈欠，“然后打车回工作室。”

　　“什么意思？”

　　“店里东西都打包一遍，买给工作室所有人，犒劳一下。”诺顿把蒸汽眼罩拉到眼睛上，意味不明笑了一下，“不能让助理一个人提回去吧。”

　　

　　帕缇夏解开安全带，下车前，神情复杂地看了一眼自家老板。后者说完话就往后一靠，一副宣布就此休眠的模样。

　　

　　

　　帕缇夏忽然感到，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她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老同学了。

　　他笑得比学生时代多得多了，真心实意的时候却很少。

　　

　　当然，就算从前在德茉里的时候，要说谁真正看懂过诺顿·坎贝尔此人，恐怕也很难说。就算那时候侦探社的成员们能玩到一块，直到他在毕业前夕失踪，也不算有人真正走近过他。

　　像这样的人，一定要说的话，帕缇夏倒是能想到一个名字。只是那个名字不属于侦探社。如今那个名字也已经很多年没有再出现，现在看来是走散了。

　　

　　下了车，帕缇夏回头，向车后街道的车流看了一眼。再收回目光时，面前的保姆车已经启动，开走了。

　　

　　

　　

　　“考虑得怎么样了？”诺顿道。

　　车内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很安静。

　　“你的简历我看过，很干净。”诺顿拉起眼罩，抬眼和后视镜里的司机对上了视线，“太干净了。其实没必要。”他说话时还是那种游刃有余、似笑非笑的表情，“坐过牢的人我也可以用啊。”

　　

　　窗外街景的流速开始加快。

　　车辆很快提速，超过了这条道路的限速，又达到了油门的极限。风打在窗上，发出飞机起飞前舷窗的声音。

　　“看来他们开的条件比我开的丰厚，好吧。”诺顿用手撑住了前方的椅背，低声笑了起来，“可是有什么事值得去死呢。”

　　

　　「砰—— ——！！！」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车前方传来，整个车身在这一瞬间剧烈摇晃，强烈的惯性冲击力让安全气囊弹出，诺顿一头猛地撞上了前座靠背椅。剧痛之下，他开始耳鸣。

　　

　　他几乎来不及思考就无法再听见周遭的声音，尖锐的急刹车声、混乱、车外传来的隐约的行人尖叫声，在他的耳边变得很远 。诺顿模模糊糊地却想：不对。

　　

　　不对啊。等着他的应该是驶入主道以后，拐弯迎面而来的卡车才对。但显然，现在还没进主道。

　　

　　撞上了什么？

　　

　　而在失去意识前，诺顿又意识到另一件事：在仿佛距离死亡无限近的时刻，时间的流速确实会变得很慢。人确实会在这一刻，突然想起过去尘封的记忆。

　　然后产生些许遗憾。

　　

　　　　

　　

　　

　　02.

　　“这是几？”

　　

　　天花板的影子影影绰绰，视野上方，吊瓶的液体嘀嗒落下，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有什么东西在晃来晃去，并且持续不断发出声音：“这是几？！”

　　

　　“完了，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来次人齐的同学会，却是参加葬礼，我还没活到八十岁……嘶啊噢！！”

　　

　　诺顿茫然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进入了走马灯。因为他好像听见了穆罗的声音。

　　这声音在他还在德茉里的时候时常出现，往往以被帕缇夏掐的吃痛声为收尾，因此他很熟悉。

　　

　　房间里有许多吵闹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但依稀能辨认出，其实只是两个人在对话。

　　「怎么回事」……「调查」……「在调查了」……「快点调查」……

　　模糊的关键词萦绕着，很快又变成了「复杂」、「等问讯」、「权限没下来」。

　　

　　最终那个晃来晃去的东西又回到了诺顿眼前，并且伴随着同样的声音：“这是几？！”

　　

　　诺顿花了一段时间才意识到，自己其实已经睁开眼许久。视线聚焦后，他才终于看见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是一只手，伸着一个食指。

　　

　　诺顿说：“三。”声音嘶哑得他自己都感到陌生。

　　“完了。”穆罗绝望地说。

　　“完个屁，”帕缇夏冷笑道，语气却明显松了一口气，“早清醒了，还有心情在这睁眼说瞎话。怎么没给你撞成智障？”

　　

　　诺顿用手撑着床面，要从病床上坐起来，帕缇夏马上露出「遮沙避风了」的眼神，要去按住他，但是他已经坐起来了。只是刚动一下，滴液管摇摇晃晃，诺顿便感到头痛欲裂，带着滞留针的手抬起来摸向额头，摸到了一圈厚厚的纱布。

　　他没头没尾问：“……是谁？”

　　“什么是谁？”穆罗懵了。

　　诺顿慢慢抬起眼来，看见穆罗。对方刚才在手忙脚乱倒水，一身警服，如今是警局探长，倒也没有辜负从前侦探社社长的职位。

　　“你是说谁要害你？”一旁帕缇夏的声音凉凉的，“这事你比我们都清楚吧。 ”

　　　　　　

　　诺顿不说话了，用手捂着头。

　　

　　帕缇夏冷笑了一声。

　　“什么？谁要害他？！”穆罗瞪大眼睛看着帕缇夏，“我就知道这案子没这么简单，根本不是简单的追尾事故……哎，别走啊！”又转头看向诺顿，表情是对多年同学情一朝决裂的心痛：“不是，我怎么感觉你们都有事瞒着我呢？？”

　　诺顿没说话，眼睛瞥向门外。

　　门外有人三两结伴经过，看起来年纪都不大，至多二十一二，怀里都抱着漂亮的花束。穆罗的视线也看向那边，“噢，不用羡慕，你的花也有的，有很多，我给你拿进来。”

　　说着他就出房间门了，很快两手一边抱着一大束花进来，上面还挂着卡片。

　　“你睡了快三天，这段时间的花你助理他们已经清理掉一批了，但你看，还是有这么多。”穆罗说着，手里又抱进来两束花，诺顿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知为何感到像在祭奠一个灵位，嘴角抽了抽，说：“拿出去。”

　　“哦？哦，你不要啊，好吧。”穆罗道。他很任劳任怨地又要把花拿出去。

　　

　　“我刚才是问，”诺顿说，抬起眼来，盯着穆罗：“撞到了谁。”

　　

　　临时养护病房的窗户澄明干净。外头正是一个好晴天，洁白的纱帘被拉开，阳光洒进来，将大理石地板映照得近乎透明。

　　

　　光线折射进诺顿的眼睛，也将他的眼底映照得近乎透明。那里面有一种近乎固执的情绪。仿佛在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了不对；一种前所未有的强烈预感席卷了他。

　　　　

　　“呃，说起来还怪尴尬的，呵呵，”穆罗挠了挠头，道：“你还记得卢基诺·迪鲁西吗？”

　　

　　好像是觉得这个名字自己说出来都觉得陌生，诺顿大概也不会记得，他又补充提醒道：“高中那会我们和他有几面之缘的那个。A班的。”

　　

　　“人家现在是大教授了，谁能想再次见面会是这种场景，”穆罗说，颇有种自怜命苦的感觉，“我还得给你们做交通事故纠纷调解，唉，真是不想得罪人。”

　　

　　

　　「目前通报是两辆车追尾。真的是很奇怪，两辆车都在加速，左车超车后又突然变道……然后你们就撞在一起了。」

　　

　　「真的是很奇怪，」穆罗的声音重复着，「你们在这开老同学赛车派对呢？」

　　

　　走廊的灯光映着地面，这里是临时养护病房区，隔离做得很好，很安静；这段区域里，只有两间病房，隔得不算远。

　　

　　诺顿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房间里的人明显都愣住了。

　　刚才经过的、三两结伴的学生模样的人正站在床旁，花束被放在了床头。

  

　　病床上的男人倚在枕头上，披着外套，拿着一本书。他本来便好看，侧脸轮廓清俊温和，即便看出几分病气，也不显得违和。

　　诺顿记得，高中时代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额角就缠着纱布。

　　后来对方总被他连累，挂彩就没停过。他们也算是校医务室的熟客了。

　　

　　卢基诺很快也看见了他。看见诺顿的眼睛，他似乎是怔了一下。手里的书，也慢慢放下去了。

　　男人的眉毛浓密，绒毛走向很英气，眉压眼，却并不显得很有攻击力。也许是眼睛是木质调的棕褐色、睫毛又长的缘故。鼻梁高挺，反倒显出一种书卷气。

  

　　虽然学生时代的卢基诺就已经十分少年老成，还因此遭受过诺顿背地里不少吐槽；但此刻作为成年人的卢基诺，依然让诺顿感到很陌生。

　　

　　和他一样。他们都已经走上社会、当了很多年很多年的大人。当然和从前不一样了。

　　「哦对，就在你们前面的主道，一辆卡车，撞断护栏，撞到了路边绿化带上。卡车司机心脏病发作身亡了，目前定性为意外。」

　　

　　「但舆论不相信啊。警局都要忙翻天了，局长说了，咱们这回不是升职就是离职。」

　　

　　这么多年来，这张脸诺顿只在北美研究所的官网上看到过。最近三年也没有再见了。

　　

　　诺顿的手垂下来，扶住门框，他刚才拔掉了滞留针，此刻有热流从手背流向手指。

　　

　　房间里的一名学生好像终于反应过来，认出了闯进房门的是谁，很不可思议似地，试探着开口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你们认识？”

　　

　　“不认识。”诺顿马上说。说完才意识到他的声音有点过于冷硬。

　　

　　他的目光落向卢基诺的手，看见上面缠着的纱布。又听见卢基诺似乎是笑了一下，说“你说不认识就不认识吧”。

　　

　　

　　“想干什么啊？！疯了？”帕缇夏的声音从走廊传来，“穆罗·莫顿！我真是服了——让你看一会人，人跳楼了你都不知道是不是？”

　　“我没拦住啊，我怎么知道他这么大反应——”

　　

　　穆罗闯到门口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他看看卢基诺，又看看诺顿，似乎是为这气氛所震慑，“主要是，有个同学群，你们……不是都在里面么。”

　　

　　“这么多年，一句话也没说过，也没加个好友。”他说，“我以为你们不是很熟来着。”

　　

　　

　　

　　

　　03.

　　穆罗其实说得没错。

　　但诺顿忽然想起了一些事，让他感到穆罗又可能说错了。

　　

　　

　　诺顿想起，他和卢基诺其实有过一段很熟的日子。

　　就像任何被重新提起的陈旧旧事一样，这要以十年为单位倒溯时光，从头说起。要从十年前，一个叫德茉里的地方说起。

　　德茉里是个学园。是个他们所有人都知道的地方。德茉里是一所精英贵族学园，而显而易见，十年前，诺顿当时既不是精英，家庭也和贵族沾不上边。

　　所以他是考进去的。他在普通公校考到最好的成绩，拿到最好的名次；过了面招，得到进入德茉里的资格，拿到了当时的全额贫困生奖学金。

　　

　　不过诺顿进去以后才发现这是一个很勉强的成绩。在顶尖生云集的德茉里，只能做一个吊车尾。

  学园需要应付外界的舆论，需要多样化，所以也会招收他这样普通的学生。普通就是平民的意思。

　　

　　诺顿倒是没有感到多受打击。那时候，他本来的目的就只是进入这里。学园治安很好。他又需要钱。

　　于是他入学，进入普通的班级，认识普通的同学。在西语课上睡觉，然后被戴眼镜的老头赶出课堂。

　　十年后的「诺顿·坎贝尔」这个名字变得人尽皆知，大明星游走于社交名流场合中，只要他想，他就能表现得成熟、稳重，游刃有余。但在十年前，没有人可以预料到这一点。十七岁的诺顿·坎贝尔怎么说都是个学园全自动闯祸机，每天逗猫炸鱼、翻墙逃课，一点也不成熟稳重，是像穆罗这种问题学生干坏事的时候身旁永不缺席的那种帮凶。

　　

　　而诺顿记得，他和卢基诺开始变得很熟，是在第二学年的下学期。准确来说是三月末。

　　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也许是因为当时他加入了侦探社，也因为这段「侦探」经历，保留了一些习惯。那就是记得案件的日期。

　　三月末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树荫绿意渐浓，冬青乔木将在下个月迎来花期。

　　

　　看见那东西的时候，诺顿正蹲在潭边，用石子儿打水漂。

　　

　　下午三点，林荫寂静。也许曾有人说过深潭的可怖之处——尤其是雨后的深潭。水面平静，水底幽深，看起来十分静默，实际却不知道那潭底有什么。

　　

　　石子飞过水面，留下一道波纹。诺顿就是盯着那波纹的时候，在那水面之下，看见了一张白色的、好似人脸的东西。

　　

　　诺顿盯着那东西，捡了根树枝，小心靠近水面去拨那东西，慢慢凑近了去看。然后他整个人定在了那里。　　

　　

　　

　　深潭在鲜少有人来的后山，是学园里，任何怪谈传闻都有可能发生的地方。

　　

　　水里，那是一张人脸。泡得泛白发涨，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半张脸好像被小鱼小虾吃了一半，生出触角一样的白色条状物。

　　脸下面，是浮肿的身体，穿着学园的冬季校服。沉重腐朽的毛线吸足了水，缠在脱落的皮肤上。

　　　　

　　诺顿没有出声。那一刻，好像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嗓子里。血液冻结的感受，莫过于此。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猛地后退一步，几乎跌在地上。粗糙的土地沙砾擦过掌心，有些疼痛。他茫然环视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阳光从树梢缝隙中洒下，光线却显得很冷。

　　

　　第一次知道学校把这里设为禁地，好像还是有那么几分道理的。

　　

　　他扔了树枝，起身。他要离开这里，去找人来。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想用跑的，却被绊了一下。

　　

　　诺顿急促地喘了一口气，抬起眼。他前方的灌木丛就是在此刻传来了沙沙声。

　　

　　然后是脚步声，踏在覆盖着枯枝落叶的腐殖质上。

　　

　　有什么人拨开枝叶，正在向这里走来。　

　　

　　

　　所以诺顿后来就可以想起。他第一次见到卢基诺，实在是一个恐怖故事。

　　不知哪本推理小说写明过，凶手总会回到案发现场。

  

　　静得只剩风声的树下，刚才在水里看见那张人脸的时刻，并不会比此刻更加紧张。

　　

　　诺顿在看清那个人的那一刻，才打消了从地上搬块石头砸对方的头、先发制人的念头。　

　　

　　来人穿着学园制服，显然也是学生。身量修长，制服被他穿得很规矩、很好看。独独衬衫却并不工整，靠近领口的两颗扣子是解开的，露出下面的皮肤，显得有些随意。

　　

　　那人面容清俊，眉压眼，棕发向后梳起，编成小辫垂在肩上。眉眼深邃，整个人看起来却反倒文雅、显出书卷气。看见诺顿的时候，那双好看的眼睛中显出一点诧异。

　　

　　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一个杀人犯。

  

　　而且，他的额角上用棉线缠着纱布，似乎受了伤。显然，他不需要再有一块石头来砸他的头了。

　　

  

　　后来的诺顿回想起这次初见，会感到这是他人生中的丢脸时刻。那年他十七岁，那是他人生中第二次见到死人。

  他刚遇见卢基诺，他们就马上变得很熟了，因为他们成了一起当嫌疑人的关系。

　　诺顿把一只手藏到身后，盯着对方，很想用最凶恶的声音问这个人“你来这里干嘛”，但他的手在抖，从肩膀连接到手臂都好像不听使唤了一样，有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在天灵盖里上蹿下跳。

　　

　　所以最后诺顿脱口而出的是：“…你杀人了？”

  

　　可能是他的质问过于情真意切，眼里那种濒临崩溃的情绪也过于真实。

  卢基诺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动作幅度很小地转移视线，看了看周遭的灌木丛。又抬起自己的手看了看。好像是先怀疑了一番自己是不是真的干了这回事。

  然后他看向诺顿，用他所用过的最无辜的声音说：“我抓蛇。”

　　

　　

　　

　　

　　04.

　　“所以你瞒着我们的就是这件事。”帕缇夏说。

　　

　　一旁穆罗犹豫了一下，插嘴道：“其实这事我也知道一点。”

　　

　　“——好啊？”帕缇夏睁大了眼睛，指了指穆罗，又指了指病床上的诺顿，一时语塞似的，穆罗就赶忙又说，“其实后面的事你也知道了，就是教学楼那次。你后来总说他要炸教学楼，其实那天晚上他是要去交发现尸体的举报信。”

　　

　　“这么大的案子不告诉我？！”时隔多年，得知有一件事自己被排除在外，帕缇夏仍然感到一种背叛。她没好气往椅子上一坐，曲起腿把手搭在膝盖上，“你后来怎么处理的？你和——”

　　她没说出后面那个名字。因为她看到诺顿自从被拉回病房、按回病床上，就只是坐在那，用一种四大皆空的表情盯着他被包扎好的手。

　　诺顿说：“是他报的警。”

　　　　

　　　　

　　　　

　　灌木丛被拨开，诺顿在杂草丛生的碎石堆上看见了柔软、半透明的完整蛇蜕。

　　“我在3月12日第一次发现这里，之后每周来一次。每次在周四下午三点左右，这个时候是自习课。”卢基诺看着他，说。

　　“你可以通过死亡时间排除我的嫌疑。”

　　

　　诺顿知道他指的是什么。通过观察水里那具尸体的腐化程度，可以大致推断死亡时间。但诺顿想起看见尸体的那一眼，想起尸体皮肤上暗红色的、树枝状分布的纹路，便感到想吐。

　　对于要看第二眼这回事，自然产生了抵触情绪。

　　

　　其实诺顿现在已经要不怀疑这个人了。对方已经证明了他的动机：三月中下旬天气回暖，蛇类结束了冬眠，开始出现活动的痕迹。这里确实也有新鲜的蛇蜕。

　　但还有一点。

　　诺顿盯着卢基诺，问他：“你抓蛇干什么？”

　　卢基诺把灌木丛合拢：“我研究这个。”

　　诺顿略一扬眉，盯着他瞧。这家伙年龄至多跟他差不多，就用上了「研究」这个词。

　　可偏偏对方身上又十分有那种让人信服的气质。语气里不含有任何炫耀的意味，好像只是在陈述事实。让诺顿感到他说的是真的。

　　

　　诺顿马上想到，这个人一定是A班的。　

　　在德茉里，不同班的人就像不同世界的人。A班都是未来的名校生，组一个班不过是提前组一个校友会。和普通的学生不同。

　　

　　诺顿照理来说应该马上不要和这样的人产生交集。

  

　　但是卢基诺转过头来，望着他的时候，棕褐色的眼睛里有笑意。

　　对方是那种不容易让人生厌的长相，唇角弧度本来就有一种似笑非笑的意思，不是虚伪的那种。

　　看着人的时候，很容易让人感到信任。

　　很奇怪，诺顿不讨厌这张脸。

　　

　　而且他立刻很没出息地感到，如果有一排嫌疑人站在他面前让他选出坏人，他一定第一个把这个人排除。

  

　　诺顿率先来到水旁，蹲下来，盯着水里的尸体。他不是很想再看死者的脸，就盯着身体上腐朽的冬季校服，感到一阵恶寒。

　　他知道冷静思考是侦探的必修课，事实上他现在也冷静得差不多了。他绝对不会像像穆罗那样大喊大叫，也不会像帕缇夏那样开始拿法器招魂。

　　可毕竟从一月份到三月份，总会有人穿冬季校服。　

　　

　　“尸体皮肤呈灰白色，部分区域还有蜡质光泽。”卢基诺半蹲到他身旁，望着水里，“是0℃到4℃之间，低温环出现的蜡化。”

　　“你学过刑侦？”诺顿看他。

　　“没学过，”卢基诺也看向他，笑了笑，“只是脂肪组织会在低温中皂化。”他解释道，“可以类推出来。”

　　

　　卢基诺离他很近。诺顿感到他们几乎衣料摩擦着衣料。他却在这一刻诡异地平静下来，甚至感到一种安全。他转回头去，开始打量尸体的皮肤。他知道冬天水温会高于地面温度。水里的低温只会在更冷的时候，那样的话也许尸体沉水的时间说不定更早。

　　

　　诺顿又问：“你前两次来这里，没有发现尸体吗？”

　　他看向身旁人的侧脸。卢基诺侧眼看他，摇摇头。

　　“我也没有。”诺顿说。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最近回温比较快，前两天又下了一场雨。

　　

　　“水温升高，”诺顿看着尸体有些膨胀的躯干，“…会导致腐败气体加速产生，尸体上浮。”

　　他环视潭面，感到逻辑链清晰起来，膝盖触及地面，又低头拨开砾石，看见碎石里有灰色的、扁平的石头。“雨后地下水位上升，和潭水形成对流，潭底的东西会被搅动上来。”诺顿捡起一枚那样的石头，转头看向卢基诺，“碳酸盐岩，”他说，“这里也许有地下暗河，这种搅动会更剧烈。”

  这么一来，随着升温和雨季，冬季的尸体在三月末的忽然出现就有了解释。

  “是，”卢基诺看着他，诺顿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感到对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正在下雨，潭水像沸腾起来了一样。”

  

  

  不知为何，对于那天下午的一切细节，诺顿都如今回想起来，都还能记得清楚。

  他记得卢基诺的语调，声音。还有认真听他说话时的神情。那副模样，就好像他们才第一次见面，就已经认识很久了。

  诺顿不是没遇见过自来熟的人。不是对方这一种的。

  

  诺顿把那枚灰色的石头在手心攥紧，便忽然一阵没来由的不爽。

  他垂下眼，啧了一声，把手里那枚石头打水漂扔了出去，去看卢基诺，用不友善的声音说：“这些知识你也知道吧。”

  

  何必要用这种奉承的语调说话。

  

  诺顿本来是这样想的。后半句也打算这样说。

  可他看到面前的人似乎是微微怔住的神情后，才感到后悔。

  

  

  这种语调，在他们那个世界，说不定只是代表礼貌与修养。

  他自作多情地从中读取到了夸赞、甚至欣赏的意味，还迁怒于对方。

  

  诺顿马上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并且很想收回前半句话。

  这样说不定他们还能在一块多说一会话。

  他没有办法再和卢基诺对视下去，就忽然间收回了目光，盯着潭水上的波纹。

  

  也许是作为尸体的第一目击人这回事实在太过有冲击力，诺顿感到情绪变得不像自己的。于是终于认识到：他的冷静只是在强压恐惧。

  而对方和他不同。

  这个人的冷静，是从头到尾都对于尸体这回事都没什么反应。

  于是自然忍不住想到，自己也本来就不是什么真正的“侦探”。所谓侦探社，不过是学园里的过家家游戏罢了。

  

  诺顿听见身旁静默了一会，随后传来摩挲声。

  诺顿以为他要离开了，但身旁的人却只是从沙砾上捡起了一枚同样的灰色石头。

  然后用平缓的、令人信服的语调说:

  “就算我知道，也不影响我觉得，你知道得很多。”

  

  他承认了。

  诺顿微微睁大了眼睛，转头看他。

  他看见卢基诺的眼睛，对方很好脾气似地勾起唇角，用同样的声音说，“更何况我不知道。所以会更加觉得你厉害一些。”说着他把手中的东西往前猛地一抛，收回手时，那枚石头还在手上。那是一个假动作。诺顿眨了眨眼，去看他的手，卢基诺就打开掌心，把那枚石头展示给他看，冲他笑笑。

  

  

  在这第一次见面时，诺顿已经就发现。被这个人的这双眼睛注视着，很容易让人产生自己是特殊的错觉。

  

  明明是很简单的字句。由这个人说出来却诚挚又真实。

  诺顿忽地感到对方如果用这样的眼神告诉他“太阳从西边升起”，他说不定也要迷失神智地相信几分。

  

  所以诺顿后来看见这双眼睛，才会总不止一次地想：不知道卢基诺以后会和什么样的人谈恋爱。

  

  诺顿本来就已经后悔，现在已经完全不生气。并且感到想笑。

  他甚至产生被哄了的错觉。

　　诺顿过了好一会，才移开视线，慢慢问：“……你对谁都这样说话吗？”

  用这么真诚的语调说谎。

  诺顿记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应该是笑了。

  因为当时卢基诺看着他，忽地眨了眨眼，垂眼去看手里的石头，又看远方。诺顿就去盯他的脸。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很快都笑了。

　　

  

　　他们离开后山的时候，大课间的下课铃声刚响。

  德茉里的下课铃声是一首古典钢琴曲，会在校园广播里通放，因此在哪里都听得很清楚。

  环山道的地面是红色的塑胶跑道，而德茉里的不同年级有时会组织登山校园跑活动。从环山道下来，可以看见道路两侧的绿化树木总是挖了栽、栽了挖，如今入春又被翻新一通，新栽的观赏树支着支架。

  诺顿看见花坛里有新栽的花丛，红褐色的新鲜土壤翻在外面。蓝紫色的花朵簇拥成柱状，不知道是什么花。

  虽然他觉得如果开口问一下他身旁这个家伙，对方说不定能把学名都报出来。不过诺顿暂时没这个知道的兴趣。有时候他看着这些翻新的绿化，时常感到这个学园如果很闲的话不如增加一下奖学金。

  不过那时诺顿也已经能猜到，校董会里大概有人做的是园林绿化生意。

  

　　诺顿看见帕缇夏和穆罗的时候，这两人正从教学区走出来四下张望。他们显然也看见了不远处的黑发少年，正要招呼，发现他身旁多了一个人时，表情又立刻变得各异。

  

  他们的表情古怪，诺顿的紧张也没好到哪去，马上去转头看卢基诺，把食指放到唇边，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这是他们刚才做好的约定。卢基诺本来很自然地要报警，诺顿凑过去按下他拿着手机的手，并问他「让警察白天进学校？」「你要把我供出来吗？」

　　诺顿要他不要报警，交给自己，会在明天结束之前让这件事得到处理。

　　卢基诺似乎并不知道他要怎么「处理」。但很尊重他的考量似的，没有多问，答应了。

　　

　

　　天气晴朗，三月的微风吹过环校道，扰得树影簌簌。

　　

  卢基诺看着他，自然地一笑，也用手在唇边做了一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一看见他笑，诺顿就感到脸上不自在，胸口也闷闷的。因此马上转移视线，这个时候也已经同帕缇夏他们走近了。

　　

　　帕缇夏看了一眼卢基诺，上下打量一番，又看诺顿，决定先同后者说话，“你跑哪去了，”她率先开口，“西语课老头把你告去班主任那了，你惨咯。”

　　

　　卢基诺似乎很懂察觉气氛，淡淡笑了笑，对诺顿说“那我先走了”。诺顿看着他，忽然感到这个人的表情其实比一般人难读懂。比如对方现在的笑好像就和刚才的不一样了。

  诺顿觉得自己应当开口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收回了目光，转过头去看帕缇夏和穆罗。不过在和他们说话之前，他在身后隐蔽的地方拉了一下卢基诺的袖子。

  卢基诺顿了一下。诺顿感到自己的手被轻碰了一下，对方擦过他的身旁离开了。

  

　　帕缇夏绕到诺顿身后，望着那人的离开的身影，“这人谁？”又看向诺顿，啧啧道：“一会不见就这么熟了？”

　　诺顿道：“不熟。”

　　不熟得很，连名字都没交换。也没交换联系方式。

　　

　　诺顿的手机还在课桌的桌肚里。西语课老头要他站起来滚去外面的时候，他站起来，凉凉地看了讲台上一眼，拎起外套直接出了教室。

　　走得很潇洒。

　　走后遇见的事也很惨烈。

　　

  

　　“我觉得他好眼熟啊。”穆罗看一眼那个背影，“是A班的吗？”

　　“不像吧，”帕缇夏说，“我刚才看到他裤子上有泥巴。那帮少爷小姐能这样？”

　　

　　三人自然地往另一个方向的教学楼走去，诺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噎了一下，想到那泥应该是卢基诺和他一起在水边看尸体的时候沾上的。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没拍掉。

　　诺顿忽然不知为何感到应该维护一下他这位临时盟友的形象。反应过来前已经开口了：“他在后……面的花园里抓蛇。”

　　

　　说完也不知道这句话的意义是什么。因为穆罗马上大惊失色，用有点颤抖的声音问他：“抓蛇？为什么抓蛇？”

　　“做研究吧。”

　　穆罗不知为何蹲下来捂住了他的伙伴的耳朵。

　　

　　帕缇夏感慨道：“他是个奇葩。”又说，“侦探社欢迎奇葩。”

　　

　　诺顿没忍住弯起唇角，双手枕在后脑勺上，“我没有打算要邀请他进侦探社。”他评价道，“虽然他确实很合适。不过他是A班的。”

　　

　　“A班啊。”帕缇夏感慨。又马上睁大眼睛，反应过来，“不对。我从没见过他们那圈子里的人这么不注意形象，膝盖上沾泥。”

　　

　　“……难道他是故意的。”帕缇夏嘶了一声，也停下来，用感到细思极恐的声音喃喃，“故意这样做，接近我们这个圈子？心机也忒深沉。他又能有什么目的？”

　　

　　诺顿觉得她的思路在一瞬间滑坡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阴谋推理小说看多了可能确实会出现这样的后果，因此他没怎么在意地接话道：“是啊，又能有什么目的。”

　　

　　帕缇夏却忽然看他，“总之，你注意跟他保持点距离。”

　　

　　诺顿一眨眼，“为什么？”

　　

　　“女人的第六感，别管。”

　　

　　穆罗茫然地看着他们，道：“你们好像在聊很高层次的东西，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什么心机，是夸人的意思么？我平时就觉得你们两个心机也很深沉，我要怎样变得和你们一样有心机？”

　　

　　“……”诺顿看着他，怜悯道：“社长，缺心眼子是天生的。”

　　

　　帕提夏一敲他的头：“你现在没资格说别人。”

　　

  

  

  很奇怪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诺顿发现自己还记得和卢基诺一起走下环山道的那一段距离。

  明明刚刚一起经历的可称惊悚恐怖故事，他更印象深刻的却是那一段不长不短的路程，头顶树梢间的鸟鸣，微风里若有若无的花的香气。下午的阳光像光弦一样落下来，在他们身上扫过。让他从未如此清楚地意识到一个季节。

  卢基诺就在他身旁，并肩走着，他们都没有触碰到彼此，却也没有离开太远。

  

  

  傍晚，诺顿背着单肩包下课，独自从环山道下来，在放学的人流中走下长长的阶梯，进入学园的山下广场，开始听见喷泉的声音。

  广场中央，十二位天使簇拥在一起的洁白大理石喷泉涌出水流。人来人往间，广场的侧面是德茉里的宣传栏，屏幕里在放映着学园宣传片。其中最大的那一块屏幕是德茉里优秀学生表彰栏，诺顿经过，侧眼去看，忽然定在了屏幕前。他意识到了下午穆罗所说的那句“眼熟”从何而来。

  诺顿看见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他刚刚在今天下午第一次遇见。

  他看见了旁边的那个名字：卢基诺·迪鲁西。

  

  会出现在这块屏幕的其他人，挂着的或是在国外的生活照，或是类似于在图书馆仰头拿一本书的摆拍。而属于卢基诺·迪鲁西这个名字的只有一张最简单的证件照，穿着德茉里校服衬衫，领口扣子倒是系好了。让人不禁怀疑，他是否在整个学生时代都用这一张随便的照片应付完了所有场合。

  只是虽然随便，因为脸的缘故依旧引人注目。像在照相馆会被用作展示的案例。

  IBO金牌得主，一行行项目与经历，就和任何会出现在这块屏幕上的人一样，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履历。照片上的卢基诺也和诺顿今天下午遇到时一样，面容上挂似笑非笑的神情。棕发向后梳起，编成小股辫垂在肩上，肩宽头小，脖颈修长，系好衬衫扣子后又是另一种感觉。

  十七岁的卢基诺面对镜头时好像就已经很从容。明明是眉压眼的英气五官，因为眼神里温和有礼的意味，看起来却有一种不似伪装的纯良气质。

  对方的照片就挂在这块屏幕上，每天液化三遍。

  

  诺顿定在屏幕前看了一会，突然感到两滴雨水落在头上。今晚又要下雨了，他抬手去接，周围的人有的开始拿出伞，有的人开始加快脚步。

　　诺顿再去看那块屏幕的时候，屏幕已经切走了。

  

  05.

  晚上在宿舍，诺顿把后山发现尸体的事告诉了穆罗。

  穆罗不知为何对他还留有一种靠谱且绝不会说谎骗人的错误印象，因此诺顿知道，他就算说后山有外星人，穆罗也会相信。

  

　　“我的老天爷啊！！”穆罗瞪大了眼睛，他在发出更大的声音之前被诺顿揪着后衣领把头压了下去。他们在宿舍阳台上窃窃私语，这位新上任的社长战战兢兢问试金石：“我真的能抓出凶手吗？我们侦探社是不是要出名了？”

　　

　　“抓你个头，”诺顿道，虽然他已经委托了帕缇夏隐蔽打听二月里学校里有没有失踪的人，“告诉你是跟你商量怎么让校方知道这件事。”

　　诺顿盯着阳台外飘起的密密雨丝，想起后山的深潭，心里有些烦躁，但还是耐着性子跟这位刚在学园里接受社会化不久的社长科普，“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社长，你想想我们年纪加起来还没人家刑警鞋码大。侦探社帮忙找找失物找找走丢的宠物猫就差不多得了，这种说不定是重刑案的事要交给警方来干。”

　　

　　“那直接报警啊，”穆罗马上说，这点常识他还是有的，“我去拿手机来。等一下，我的手机放哪了来着？”

　　“是不是被——”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了什么，眼神变得惊恐万状，猝然转头看向他的伙伴，“你是不是吃了我的手机？！吐出来！吐出来！会爆炸的——”

　　一人一猪在阳台上的拉扯战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人叫与猪鸣齐飞。

  “……”

　　诺顿虽然很想立刻从阳台上跳下去，或者把面前跟他讨论案情的人立马变成卢基诺，但这显然是不现实的。所以他决定在人猪之间选择先帮人。

　　他和穆罗正要撬开「德茉里之王」的嘴，一块硬硬的东西忽然从宿舍里飞进阳台，砸在地上。

　　

　　“你的猪今天在宿舍呕出来的。”奈布说。他看了穆罗一眼，“安静。”然后把阳台落地门碰地一声关上了。

　　

　　穆罗看向地板，是他已经不成样的手机。虽然诺顿觉得这手机在被猪吃下去之前的样子就已经差不多是这样了。

　　“我不能报警了。”穆罗沮丧地说。

　　“……”诺顿沉默地拍上他的肩，对地上的手机尸体行注目礼，“没关系，社长。本来我们也不能报警。”

　　

  

　　德茉里学园人才济济，从高空撒一把水下去，水滴落到的都动辄是学科天才，要么是科学家、政治家、音乐家、企业家的子女。不可能有学生悄无声息死在后山无人问津。

　　但如今这样的事情就是发生了。所以一定另有隐情。

　　直接报警、接受问讯笔录、暴露学校丑闻、卷入人命官司……他们这样的普通学生轻易牵扯其中，不管为什么理由，都可能会消失得很轻易。

　　

　　所以诺顿想的是：要让校方知道这件事，还不能让校方知道他们知道这件事。

　　

　　他还是不能足够信任只有一面之缘的卢基诺。如果任由对方报警，代价对于对方来说可能不痛不痒，但对于诺顿自己来说，就可能难以想象了。

　　

　　“……匿名举报信？”穆罗沉思了一段时间，忽然眼睛一亮，道，“可以啊！我有个点子。我有的人脉，加上你的人脉，加上多里瓦尔的，咱们三个应该能把这事办成。”

　　“这件事我还没和她明说。”诺顿道。显然是个人都会怀疑一下面前此人出的点子的靠谱性，他的眼中也有这种怀疑，不过还是道，“我先去拉个群问问。”

　　“哎，等等等等，算了算了，”穆罗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一把将他拉回来，压低声音道，“她最近痴迷她的那个通灵社活动，要知道这案子，说不定要连夜领着人去后山做超度法事。算了算了。”

　　“……”诺顿想象了一下那个浩浩荡荡的场面，没告诉穆罗那应该不是超度是招魂。

  

  不过，也正如以上的历史回顾，因此他们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帕缇夏。

　　而是密谋了半个晚上，联系各方地下工作人员，并在第二天迅速开启了计划的实施。

　　

　　

　　这是一个错误。

　　

　　事实证明，一个团队里少了一个主谋，就像一个板凳缺少了一个凳子腿。事态会倾斜，然后朝着不可控的方向狂奔而去。后来诺顿再回想起来，会感到如果当时告诉了帕缇夏，帕缇夏也许会阻止他们，把这个馊主意扼杀在摇篮里；又或者能稍微加入一些智商，让这个馊主意没有后患地平稳落地。总而言之，能让这件事在不牵连卢基诺的同时，让各方都没有伤患出现。

　　

　　但显而易见，已经发生的历史不可更改。十七岁的诺顿·坎贝尔已经十分精明，事事缜密，这件事却让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具体表现为：他再也没有办法不和卢基诺·迪鲁西纠缠不清。

　　

  

  夜里的雨在第二天天亮前就停了。清晨，校园道变得湿漉漉的，路面出现大大小小能照见人影的积水潭。校园车开放，可以坐校园车去更远的教学区。

  广场上的大理石地面上支起了「当心地面」的告示牌，不过到中午就撤下了，因为一上午的阳光已经将地面晒得很干燥。

　　诺顿记得，这天是在食堂，不到二十四个小时，他就第二次遇见了卢基诺。

　　

　　穆罗为了准备执行今晚的计划，一上午称病没来上课，中午诺顿就和侦探社的其他成员一起去的食堂。

　　这里的「其他成员」特指帕缇夏。其已经将侦探社的成员尽数拉入了通灵社，就连穆罗也已经不知为何某一天在入社申请表上按下了手印，除了诺顿。因此，后者这颗钉子户自然成为帕缇夏的重点思想工作目标。

　　侦探社社长一不在，便一下子成了通灵社，诺顿就是在帕缇夏的「按住他」的命令声中一路逃向食堂的。

　　

　　中午的食堂人潮涌动，哪怕这是德茉里的食堂，一楼大厅宽阔，布局像自助餐厅，也依然让人感到拥挤。

  

　　食堂里，一行人追逐打闹着从人群中穿过，有些引人瞩目。被追的黑发少年校园帽歪歪戴着，校服外套不规矩地系在腰间，一边倒退一边精准地侧身避开了身旁的行人，可最终退无可退。

  

  

　　偏偏帕缇夏的通灵社「课外实践活动」在今晚，还勒令全体成员今晚无事必须参加。诺顿不觉得自己是「全体成员」里的一员，但显然有没有这个身份认同都没有意义，因为上次他和穆罗就是这样被强行抓去凑人头数了，那个时候穆罗还没有按手印。

　　上次通灵社的「课外实践活动」，是在深夜的无人课室玩招笔仙的游戏。当时临行前，穆罗还送了诺顿一根绳子，并在牙齿战战间发表高见：“人得不了长生，难道还寻不了短见么？”以示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

　　诺顿虽然在那种诡异的氛围中也没好到哪去，但还是扔掉了绳子，他不想死。

　　“…………我晚上有事。”诺顿勉强地笑了笑，而且他确实没说谎，他今晚要干一件前所未有的事情。

　　“什么事？你兼职在今晚？”帕缇夏叉着腰离他越来越近，艾玛·伍兹和甘吉·古普塔跟在她两侧，一个一脸微笑一个面无表情，像忠诚守卫着的哼哈二将。

　　

　　“……对，在今晚。”诺顿说。

　　

　　帕缇夏冷笑，“你小子说谎。你以为我没有人脉？我认识那家酒吧老板，问过她了，你今晚根本没排班。”

　　

　　“真的有事。”诺顿虽然还保持着一点点微笑，但额头上已经沁出冷汗，忽然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像穆罗那样伪造一个肠胃炎的借口，或者阑尾炎，或者随便什么炎症，然后直接玩消失。

　　正在脑中纠缠着找什么借口，他后退太剧烈，腰忽地撞到了桌子上。

　　诺顿用手撑住桌子，转头，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卢基诺。

　　

　　对方坐在座位上，左手拿着叉子压着一块培根。右手按着刀。而此刻显然进食还没开始就被打断了。也许是诺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好像发现新物种一样，卢基诺缓慢眨了眨眼，也看着他，两人一时间都没有从对方身上移开视线。

  

　　卢基诺还是那种好学生形象，浑身散发着让人感到相信的气质。和诺顿不同。

　　

  

　　“我晚上，”诺顿忽然开口，“我跟他约好了。”

　　

　　诺顿转头看向帕缇夏，手上动作迅速拉开椅子，坐在了卢基诺的对面，在对方的注视下顺带把椅子往前调了调，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面上笑得自然：“我跟他约好了出校。”

　

  

  十七岁的诺顿眉眼还没有像后来为大众所熟知的那样锋利慑人。无疑也是英俊的，覆盖了小半张脸的深色痕迹也不影响黑发少年的容貌，平日藏在学院帽的阴影下，已经很能一旦让人看清之后便移不开眼。可五官还带着少年人的钝感，抬起眼来微笑的时候也能显得纯良，让人感到他很真诚。

  然而诺顿在学园里时难免放松了自我，他本就眼尾上扬，没藏住的几分狡黠，却十分不能让人信服。

  “……”

  某一个瞬间，空气安静了几秒。

　　“……你，和他，”帕缇夏的目光在他和卢基诺之间游移，狐疑地重复了一遍，“出校？”好像对这里面的每一个单词都感到十分猎奇似的。

　　诺顿刚才已经趁机给卢基诺使了好几个眼色。帕缇夏蹙眉看他，“你眼睛抽筋了？”

　　

　　诺顿不眨眼了。但他保持着干笑，在桌子底下开始用腿去碰卢基诺的腿。刚蹬没两下，帕缇夏的目光要往桌子底下飘的时候，他又马上坐直了。

　　诺顿现在十分希望卢基诺能理解了他的意思，并且不要把他交出去。但现在他只能在桌子底下缓慢接近卢基诺，而帕缇夏的目光已经落向卢基诺，并问他：“去哪？”

　　

　　“呃，”诺顿勾住他的小腿拽了一下，卢基诺用手扶住桌沿，诺顿就马上接话：“他家。”

　　

　　“…我家。”

　　迎着帕缇夏求证的目光，卢基诺抬起眼来，用好像很诚恳的声音说。

　　

  

　　显然现在面上挂着微笑，但笑容发干的人变成了两个。帕缇夏不可思议地看向诺顿：

　　“你跟他认识一天不到就要跟他回家了？”

　　

　　艾玛和甘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各自离开这边这块区域很远了。

　　

　　“啊。”诺顿发出一个单音节。

　　“……一晚上不回来？”

　　“嗯。”

　　

　　帕缇夏看看卢基诺，又看看诺顿，仿佛她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是两座高塔，而这件事就是一架飞机。她最终看向诺顿：

　　“……兼职？”

 

　　诺顿觉得他为了穆罗这个计划付出了太多，因此思绪已经飞得很远。这一切都要从一节西语课他被赶出课堂开始，可能一切都只是因为倒霉。

　　斜对桌传来“噗”的一声，是坐在卢基诺旁边位置的一个红发男生，从刚才起看着他们一群人，嘴里塞着的意大利面就没有在嚼了。而在他们一行人处于静止状态的此刻，他低头迅速嚼完，端着餐盘起身。和他身旁已经凝固、像陷入石化状态的两个人不同，他对卢基诺点点头，又对诺顿点点头，眼神很尊重似的，离开了。

　　

　　“他来我家帮我照看一些小宠物。”卢基诺忽然道。在帕缇夏的目光中，他礼貌地弯了弯唇角，补充道，“…夜行宠物。”

　　

　　帕缇夏一扬眉，“猫？”

　　

　　“差不多吧。”

　　

　　

  

  诺顿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帮自己圆谎。因此在帕缇夏他们走了以后，他立马站起来，两手放在桌面上，看着卢基诺。

  

　　这个动作很像要发表讲话。然而没和卢基诺对视两秒，诺顿就转移了视线，看着食堂周围来来去去的人流，半天没有去看桌对面的人的表情。

　　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很忙，尤其是诺顿知道，他可能把对方的中午搞砸了。也不知道卢基诺饿得肚子咕咕叫的时候会不会恨他。他想说“对不起”，想说“我请你吧”，也想说“那我先走了”。

　　

　　“抱歉。”卢基诺却说。

　　

　　诺顿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转头看他，“你为什么要道歉？？”

　　

　　卢基诺看着他，顿了顿，忽地笑笑，“不知道有没有帮上你的忙。”

  

  ……那可帮得太上了。

  诺顿马上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方还是那种很真诚、纯良的眼神，不仅不怪他，竟然还道歉，让诺顿忽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良心作痛。“你…”诺顿眨了眨眼，又想到卢基诺这种象牙塔里的好学生，大概不怎么会说谎。可他们才见面两次，卢基诺就为了配合他的无理取闹而说谎了两次，一次是为了安慰他，一次是被他挟持。

  诺顿被这种近乎愧疚的情感纠缠着，忽地听见卢基诺喊他的名字。

  

  几乎像幻听的一声“坎贝尔同学”。诺顿撞进那双似笑非笑的棕褐色眼睛，又听见卢基诺问“我现在可以加你了吗”。

  

  

  那年诺顿还和任何那个年纪的高中生一样，自我不至于到自视甚高的地步，但也总觉得自己多有那么几分聪明和成熟。

  也因此更加不想输给同龄人。

　　第一次遇见卢基诺，在对方面前的失态，是他的滑铁卢。后来这样的滑铁卢还有许多次，卢基诺像一个水印一样出现在他的每一次黑历史时刻。

　　所以诺顿觉得自己照理来说有理由讨厌这个家伙。而且卢基诺每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示范一样展示出的从容不迫，都好像在告诉他什么是真正的成熟。

　　可就是很奇怪。

　　他每一次再见到卢基诺，反应过来的时候，都已经忘记讨厌对方很久了。

  

  

  

  诺顿没有办法再找“下次见面再加”的借口，也就没有再问卢基诺怎么知道的自己的名字。

  如果有关过去的回忆是一段旧胶卷倒带，那一刻身旁往来的人流都已经模糊，诺顿却依然能记起那一刻的情绪。他与卢基诺对视，想忍住唇角扬起的冲动，想问“你是不是挺喜欢我的”，又想虚张声势，假装对方打听自己这回事也没有那么令人开心。

  “好吧，迪鲁西同学，”诺顿说，不确定自己是否笑了，看着卢基诺的眼睛，不想让别人以为他们太亲近，于是用假装很随便的、不会显得太过亲昵的声音说“但今晚我不能去你家”。

  

  

  

  

  06.

  晚自习下后，教学主楼的灯光陆续熄灭。

  

  穆罗的计划共有三个步骤：其一，在夜深人静时断掉教学楼的总电源、黑掉监控。这一步的技术支持由他的人脉L同学完成。

  其二，破解各年级教师办公室、教导主任办公室的刷卡锁或指纹锁，这一步的技术支持由诺顿的人脉T同学完成。

  其三，将没有留下指纹的打印匿名举报信放在每一张办公桌上，然后不留痕迹地离开。这一步由诺顿完成。

  

  诺顿问：“那么你负责干什么？”

  

  如果穆罗说他负责加油打气，那么诺顿将当场退出今晚的计划。所幸并没有，穆罗称他经过一上午的培训，已经成功溜入教学主楼与行政楼电源室，并且在L同学的指导下对于内部结构已经十分熟悉，能够担任「给教学楼断电」一职。

　　

　　虽然对于这一点诺顿深表怀疑。

　　

　　在今晚的计划之外，穆罗还有另外两个备案。其一是给行政楼断电，黑入行政楼监控，解开门禁，再把举报信放在校长桌上。

　　其二是在白天学生最多的时候，趁乱撒一场纷纷扬扬的传单雨。

　　

　　三个计划听起来都十分不靠谱，犹如要在三个烂苹果里选一个不那么烂的下口，而最终敲定了现在的主计划。

　　教学楼的门禁和布局他们更为熟悉，能够速战速决；在深夜断电断监控，不会引人注目；放完举报信就撤，记得带上门，门锁也会恢复。校方不会知道是谁干的。

　　穆罗如此保证得信誓旦旦，但诺顿还是指出了一个问题：“巡逻的校警怎么办？”

　　

　　穆罗看着他，给了他一个「总之全都交给你了」的眼神，就好像他是身手很好的侠客，今晚要去劫富济贫，追兵全都不在话下。

　　

　　诺顿很想报警，但是忍住了。

  

  

  他靠在教学区花园的草丛后，在晚春尚有些微凉的夜风里吹了一个多小时。

　　教学区的花园夜晚会有校警打着手电筒巡逻，一是例行安保，二是抓有没有早恋的学生情侣在这里夜会。

　　诺顿几次险些被光照到，于是东躲西藏。手机时间显示凌晨两点半，他熄灭屏幕，按照计划躲开校警的巡查，进入教学楼。

　　

　　此时应该监控网络已经被尽数屏蔽，每一扇办公室的门也都被打开了。而穆罗会在这个时间切断教学楼总电源确保万无一失，接着诺顿进入教学楼。

　　

　　严格意义来说，今天这场事件的全貌只有他和穆罗知道。L同学只是知道要黑掉监控，就好像等做黑客的这一天很久似的、十分热切地答应了；而T同学好像是因为终于有理由研究一遍教学楼的锁，扮演一回特工，同样没有追问理由是什么。

　　

　　一切进展得都似乎太顺利了，以至于诺顿进入教学楼后，还感到像在梦游。漆黑一片的走廊，凌晨两点多，这个时间教学楼里应该不会有人；今夜的一切都会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完成，没有人会知道的。

　　

　　但事实上他信任穆罗就是个错误。

　　

　　诺顿刚刚走上走廊，下一秒，整个教学楼亮如白昼。

　　

　　所有课室、功能室、实验室的灯光一齐打开，在凌晨深夜的学园里，教学楼如同变成了一栋闪光弹在内部爆开的房子，齐齐放射出明亮的光芒。

　　

　　接着，光芒熄灭了。教学楼重归黑暗，但诺顿的眼睛没能回到黑暗，他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背靠到栏杆上，又看见半栋楼的灯再次亮起。

　　

　　显然，这是总电源室的人误触到了总开关后，不知道该如何关闭，于是开始手忙脚乱。接下来诺顿就这样被迫看了一场教学楼灯光秀，灯光开始狂闪，不用思考也能想象到电源室是怎样的一场人飞猪跳。

　　

　　而这一刻，楼上传来了许多人一齐发出的惨叫声，惊天动地。

　　

　　“显灵了！显灵了！！”不知为何，诺顿听见里面隐约夹杂着帕缇夏激动的声音，“通灵板呢……通灵板，忏悔，快忏悔！”楼上的课室里她似乎在竭尽全力控制场面，“你们谁做了要忏悔的事……”

　　里面尤其明显的是一个男生很大声的哭声，随后戛然而止。让人不禁想到他晕过去的可能性。

　　

　　诺顿双眼放空地想，他要忏悔。

  他忏悔自己在西语课上睡觉，并决定从此以后再也不叛逆，对西语课老头低眉顺眼。

  

  

  

  这次事件史称教学楼闹鬼事件。

　　后来又过去许多年，又有许多人入学德茉里，就读的新生就都会听闻，许多年前的今晚发生的事。哪怕德茉里百年历史，什么怪事都发生过，这次闹鬼事件也称得上骇人听闻，留下无数悬而未决的谜团，能在学园怪谈中排得上靠前的名号。

　　这一晚，教学楼的监控无故失灵；所有教师办公室的门都自行打开了，却没有物品丢失；教学楼的灯光无故狂闪，临近深夜三点的课室却传出许多人的惨叫与哭声。

　　据说校警拿着手电冲上楼的时候，教学楼又重新陷入黑暗。他们排查过去，只有一间间空教室。

　　而这次广为人知的教学楼闹鬼事件，最有名的是接下来的两位主角。

  

  

　　教学楼呈环状，走廊很长。有两部电梯、两个很宽阔的大楼梯，还有两个旋转小楼梯通向架空层。

　　

　　诺顿在校警上楼时躲到了拐角后。

  白色的手电筒光亮四处乱照，几次险些扫到他，诺顿只能往黑暗深处避了避，脑子里一团乱麻。他一只手把包抱在胸前，脊背贴上冰冷的墙面，假装自己是一个黑暗中安静的消防栓。

　　只是越是屏住呼吸，越是能听见胸腔内心跳如雷。脚步声越来越近，诺顿扣在墙壁上的指节就愈发收紧。

  

  万幸的是，脚步声在墙后几米处停了下来。

  手电筒的灯光转了一圈，就把黑暗还给了夜晚。不远处，凌乱又急促的脚步声很快落在楼梯上，又渐渐远去了。

  诺顿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黑暗中像坏掉了一样咚咚作响。他上次这么紧张还是翻墙出校——不，不对。他翻墙出校都还从来没有被校警发现过，更没有落到过如此惊险的境地。

  来不及思考怎么找穆罗算账，诺顿慢慢半蹲下来，扶住墙根探头去看，正盘算要怎样继续计划，却忽地感到一道光亮在自己背后照过。

　　

  白色的、刺目的光。在一片黑暗中出现得实在毫无预兆，将诺顿的影子映在地上。诺顿几乎以为是校警发现了自己，瞳孔微微放大，在这一刻猛然转身。他完全没有听见脚步声，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得这么近的，也可能是他降低了警惕，没有注意到。这很不应该，诺顿跌跌撞撞就要后退，却被一把拉住了胳膊，被拉近了对方。

  光亮在这一刻被关掉了。接着诺顿听见了一道他已经开始熟悉的声音，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响起：

  “是我。”

  

  诺顿重重地喘息，狂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口，又在这一刻重重地落了回去。

  视线没有办法立刻重新适应黑暗，他只能在黑暗中徒劳睁大眼睛，茫然地抓住卢基诺的袖子。

  然后听见对方轻微的呼吸声和自己沙哑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你为什么在这里？

  质地很好的藏青色校服外套，看不真切，在黑暗里发出布料摩挲的声响。

　　诺顿想这样开口问，可他们刚才跌在一块，这几乎算是一个拥抱了。诺顿嗅到了对方身上好闻的气味，在夜晚的风中变得很淡很冷。

　　这是一个诺顿所不熟悉的、太近的距离。他只能先慢慢起身，离卢基诺远了一点。

　　

　　而诺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卢基诺就像担心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似的，先为他解释了起来。

　　“实验室的灯好像坏了，”卢基诺道，接着顿了顿，显然是听见了他们隔壁的楼梯道又传来凌乱下楼的脚步声。

  他安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怎么总结今晚发生的一切。然后诚恳地说，“今晚很多人。”

  

  “……”

  

  诺顿一瞬间分不清这家伙是在认真地装傻还是在冷幽默。

  

  还有为什么会有人凌晨两点还在教学楼实验室？

　　以及为什么凌晨两点实验室灯光乱闪外加外面惨叫连连，这人的反应还能这么平淡无奇。

  

  

  说来也怪。人在惊吓之后，反而能有时间抽离思绪思考。诺顿就是在此时开始灵魂出窍，又感到卢基诺总结得好像也没毛病。

  　

  今晚的人比白天到得还齐。

  有人办通灵社实践，有人夜里断电，有人凌晨两点做实验。

　　

　　都很忙，每个人的夜生活都很丰富，都有自己要做的事。

  只是诺顿疑心如果今晚他发射了导弹落在教学楼外，卢基诺躺在担架上，也只会像这样平铺直叙地、诚恳地告诉他“今晚有导弹”。最多在被抬走前再加一句“很多烟”。

  

  

  但诺顿又马上想到，卢基诺今晚已经够倒霉的了，他不能再这么想对方，而且他一点也不想见到担架上的卢基诺。因此立马停止了这种想象，并且抬起眼来，在黑暗中去找对方的眼睛。然而诺顿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不知不觉间，他们的距离已经比刚才还近了。

  不知为何，卢基诺开始后退。而诺顿已经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因此沙哑得让人几乎有些听不真切，问他：“……你没事吧？”

  “…什么？”

  “你，”诺顿抿紧唇线，又盯着他，“不是做实验吗。”

  

  “不是实验，”卢基诺慢慢说，交代自己的行程，“下午在导师那里，一个样本原本以为用不到，后来发现还是有会更好，所以回来取。我想不如当场把数据做出来，所以借用了实验室的设备，到现在。”

  ……那不就还是在做实验。诺顿想。

  然后自己搞出这番动静，还是把对方牵连了。

  “…很简单的数据，”卢基诺又道，能察觉出他的心思似的，诺顿的手因为卸力而下滑，碰到他的手背，他就慢慢反手握住。黑暗中诺顿几乎能想象出对方勾起唇角的神情，“不是什么危险的事。”没问他在这里做什么。

  

  但诺顿还是决定坦白。“死了人的事，”他慢慢对卢基诺说，“我不是说会在今天内解决吗。”

  诺顿的一只手还抱着黑色的书包。学院帽有点盖不住凌乱的黑发，有要滑落下来的迹象。他的声音很低，很罕见地，让人听出一种真实的、低落的情绪。

  “我……”

  

  一道白光在此刻亮起，墙根处两人的面容被照亮了。

  

  “我艹……”一道女生的声音，是帕缇夏。她拿手机打着手电，在音量抬高之前又把声音吞了回去，挑高眉毛，不可思议地用气音低声喝道，“你们两个在这里干嘛？！”

  

  光亮起的那一刻，诺顿浑身猛地抖了一下，几乎弹起来，连带着把卢基诺从地上带了起来。然而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他这副风声鹤唳的样子把艾玛逗笑了，后者站在帕缇夏身后，她的肩上还搭着不知为何昏迷不醒的甘吉的手臂，说：“今晚好热闹呀。”

  

  诺顿感到自己今晚的心脏受到了太多磋磨，脊背贴上墙壁，下意识握紧了卢基诺的手。

  ……

  等一下。

  谁的手？

  顿了半晌，和帕缇夏一样，诺顿的目光慢慢下移。

  …………这是什么时候的牵上的？！

  

  而在手电筒光亮照射下，画面就很明白了。

  贴在墙角的两个人不知道在密谋什么，诺顿一手抱着书包，卢基诺背着斜挎包，手上不知为何帮他拿着学院帽。被发现以后，诺顿反应大得像做贼被发现一样，他旁边那个A班的倒是没什么反应。

  帕缇夏慢慢从他们的手上移开视线，没有对此发出质疑，只是问：

  “…你们不是一起回家了吗？”

  “……”

  

  诺顿想，应该是他下意识拉着卢基诺要逃跑，而后者现在看着他，眨了眨眼，完全是状况外的纯良的神情。于是诺顿马上松开手，勉强牵了牵嘴角，对帕缇夏说：“…正要回。”

  

  帕缇夏眯着眼看着他。

  掉了学院帽的黑发少年保持着微笑，额角渗下两滴冷汗。

  

  在酒吧夜场兼职的时候，诺顿在吧台后游走交际，已经很能有几分日后游刃有余的影子；但在学校里面对熟人，他用这张脸装纯良素来是要被看穿的。

  尤其是和他旁边那个好像真正纯良的好学生对比起来，帕缇夏看着他的眼神就愈发怀疑。

  

  “…今晚的事。”她已经察觉到了不对，看了看卢基诺，后者校服规矩，衣着干净，怎么看都是和在泥地里打滚没关系的优渥公子气质。说不定从小到大都没亲手关过电灯。帕缇夏似乎是先把这种学生闯大祸的可能性排除，又看向诺顿，慢慢道：“你干的？”

  

  帕缇夏说话时声音里还带着犹疑。好像就算素来对这位侦探社试金石的闯祸本领有所了解，也想象不出来人竟然能有种成这样。能捅出这么大篓子。

  

  “……”

  感到一旁卢基诺也把目光望了过来，诺顿觉得他可以解释。

  

  可这一刻他却感到声音哽住了，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诺顿思维活络，脑子一向被评价为转得过来。很少有人看得出来，高一的时候他也曾参加校园辩论赛，作为队伍里的四辩杀入过决赛，以鞭辟入里的稳定台风拿过最佳辩手。

  

  虽然后来诺顿不再参加这种出风头的活动，可他也从未有一刻如此刻般感到自己的思维好像退化了。此情此景，竟然找不出一个借口、一个理由。

  

  “为什么？”诺顿的沉默让帕缇夏大惊失色，她看起来更宁愿相信今晚是活见鬼了，马上露出了「是什么让你能做到这个地步，告诉我」的神情，又逼近两步，不可置信道：“你是为了什么连教学楼都能炸？？”

  

  

  “谁在那？！”一道声如洪钟的暴喝在此刻响起。

  

  声音从教学楼对面楼上传来，是打着手电的校警。尽管隔着半空遥远的距离，刚才那声暴喝在寂静的夜晚也足够有穿透力。

  他们三两聚集起来，扶着栏杆指着这边，看起来就要下楼。

  

  帕缇夏低声道一句“见鬼”，马上把叩手机侧面把手电关掉了。但已经来不及，她立马要转身，转身前忽然低声地、语速很快地对诺顿说：“你委托我的事，我下午已经打听出来了，确实有一个学生冬假结束后就没有再来上课，在B班。”

  说完后，她不知为何像是意味深长地往卢基诺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带着她的通灵社同伙们匆匆离开了。

  

  帕缇夏走得很快，身后的艾玛扶着甘吉也依旧健步如飞。黑暗中还跟着另外几个人，离开时的脚步声像迁徙的鹿群。诺顿怔了两秒，马上想到，他和卢基诺也该分开了，要不然被校警抓到，解释都解释不清楚。

  今晚的事，以后再找机会给对方解释——诺顿马上要起身，他今晚的事还没办完。只是是对卢基诺的一句「你先走」还没说出口，卢基诺却没动，对他说：“昨晚我已经报警了。”

  

  诺顿的动作停下来。

  好像以为他没听清，卢基诺放缓语速，也起身，“尸体已经运走，”他说，“你已经不需要再为这件事费心了。”

  

  风声止息。今晚的月亮一直躲进云里，以至夜色昏茫。

  上一层教学楼的校警已经进了楼道，身影消失不见。想必很快就要下楼来抓住他们。黑暗里，也许是诺顿忽然间不再说话，让人难免想到他上次「你要把我供出来吗」的质问，卢基诺就马上又说“没有把你供出来”。

  与刚才不同，声音带着一点小心。

  

  “我在警局做完了笔录，”诺顿不说话，卢基诺就慢慢离他更近，好像此刻诺顿的反应才是更让他紧张的事，“昨天夜里一切已经结束了。我有从警局打车回学校的记录，如果今天你去后山看过，就会知道那里已经以施工的理由被封了。”

  

  

　　其实诺顿刚才只是在想：这也太不够意思了。“不是，你…………”他隔着黑暗望卢基诺，也许是黑暗中他的眼睛太亮，卢基诺就忽地伸手，覆盖了他的眼睛。

  诺顿茫然地眨眼，听见卢基诺的声音变得很近，在小声、诚恳地对他说“我很抱歉”。

  

  ……抱歉是抱的什么歉？因为卢基诺违反了他们的约定？可是诺顿马上就能想到，他们才见两面。他们也不是彼此什么很重要的人，卢基诺违约也很正常。

　　好吧，就诺顿自己而言，他承认，对于他和卢基诺之间的关系，此前他可能确实抱有某种奇怪的幻想，并且下意识地不去正视这种幻想——任何人在一段自我感觉良好的人际关系即将开始前，说不定都会有这种妄想。这很正常。但这并不代表他就是一个不现实的人。

  诺顿知道，现实就是他和卢基诺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此时此刻，对方用这种郑重的语气道歉就显得很奇怪。动作也是。

  诺顿的心里莫名变得很烦躁。而且变得很乱。他最烦这种情绪变得不像自己的时刻，脑子里不知为何开始百转千回，然后确定了自己在这桩案子之前，都没和卢基诺产生过交集。连照面都没有过。

  又想到对方这样做，说不定才是更成熟的做法。于是诺顿又回想起来，今天一整个白天他都像没事人一样度过了，校方没有找上他；学园里也没有传起任何流言。这说明卢基诺确实做到，在昨晚让一切悄无声息地结束了。并且没有牵连他。

　　为什么？

  诺顿马上意识到，对方此刻比起道歉，倒更像是在告诉他，“你可以相信我”。简直像投诚状。那自己今晚这场闹剧是为了什么？喜剧表演吗？诺顿抬手，抓住卢基诺的手腕，一把拽下来。但是没有再松开，声音里终于有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你怎么中午没告诉我？？”

　　卢基诺被他拽着就开始在走廊上狂奔，似乎是先怔一下，才开始在黑暗中对他说，

  “没机会……你走得太急。”

  你不是加我了吗，怎么——诺顿一怔，又马上想到，是他还没有通过卢基诺的好友申请。

  诺顿一下午一晚上忙晕了头，短暂地把中午的事抛到脑后去了。他忍不住侧眼看了一眼卢基诺，不知为何感到对方此刻好像就显得特别委屈。

  

  

　　凌晨三点钟的夜风像有形状一样，从他们身边流过。诺顿拐弯的时候不得不用身体撑住墙壁，至少虽然拽着卢基诺，但对方很听话地没有造成阻力。诺顿开始想，想到昨晚。卢基诺是怎么独自去的警局，怎么联系的校方，怎么让一切事情连夜悄无声息终结，一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他想象卢基诺在坐在警车上的样子。警灯光芒连天，对方靠窗坐着，校长、校董会的代表会在他旁边吗？会批评他吗？恐怕卢基诺还是那副从容、无辜的样子。

　　而卢基诺这样的学生，从警局问询室做完笔录出来，就是校长站在他面前，最多也只会无奈叹息，说一句「你呀你」。

　　卢基诺就是没有后顾之忧的那种世界的人。

　　

　　

　　身后追着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诺顿疑心卢基诺可能已经知道了案件真相，但不会告诉他。黑暗里，卢基诺捂住了他的眼睛，拖延了太多时间，现在他们就要被校警抓到了。

　　

　　诺顿一边跑，将卢基诺的手抓得更紧，恨恨地说，“被抓到了就全是你的错”，卢基诺就说“对不起”。

  在此之前，他们的生活毫无关联。

  

  

　　

　　下午天空昏茫，雷雨欲来。

　　病房在高层区，玻璃窗前，护士放下窗帘，将春季这阴晴不定的天气阻隔在人的视野之外。

  

　　帕缇夏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看向病床。病床上的人穿着病号服，就这样安静了一整个下午，黑发凌乱，额头缠着绷带，更加显得面色苍白。

　　药水在输液管中安静地坠下。诺顿就这样一直盯着虚空，如墨一样的眼睛丧失了焦点。

　　

　　让人光是看着，就感到一种窒息的闷。

　　帕缇夏忽然感到，眼前这个人做了许多年炙手可热、风度翩翩的完美男星。此刻一点也不风度翩翩，也不完美，却反而更像诺顿·坎贝尔。

　　

　　临近傍晚的时候，病床上的人忽然头痛发作。助理被吓坏了，按铃叫来医生，护士按住病人，医生说后遗症是轻微脑震荡，头痛是正常的。打了一针镇定剂。病床上的人终于安静下去。

　　

　　

　　

　　

  诺顿在枕头上醒来，意识到自己又梦到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

  梦中的情景变得和那夜的晚风一样模糊不清。

  他忘了帕缇夏和穆罗是什么时候走的，也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自醒来后的不知哪个时刻起，他的记忆就变得一片空白。

　　闭上眼睛，想续回那个梦。但头痛欲裂，已经睡不下去了。

　　

　　深夜的病房漆黑，窗外在下暴雨。雨幕从天际落下，浩浩荡荡洒向这座城市。雨水击打着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诺顿拔掉了手上的针头，黑暗中，纱布就很快晕染成深色。很快想到卢基诺。对方的手指修长好看，诺顿见过那手拿着试剂的样子。不知道做实验会是什么样子。

  诺顿想起第一学年的时候，他在辩论表演赛的决赛后台收到一束花。挂着一张卡片，没有署名，没有表达喜爱，只是说：祝你天天开心。

　　那段时间关于诺顿·坎贝尔这个名字总有流言蜚语。

　　后来某一天，放学后的课室，空荡荡的教室像一节黄昏后的车厢，诺顿就坐在卢基诺后面的桌沿，手肘搭在他的肩上，又扶着他的凳子晃。快点啊。诺顿催促。看着卢基诺骨节分明的手，手握着笔，写字的时候沙沙作响。然后看见笔记，看见那上面的字迹。

　　诺顿就变得安静，不再说话了。

  后来回去，很快找到了第一学年的那张卡片。安静地、妥善地被夹在一本书里。

　　书是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卡片被压得平整，字迹依旧干净。这诗集诺顿买回来就很少翻，因此一切都停留在崭新油墨气息里。卡片的背面停留在两行铅字短句上：

　　「我要你，犹如萎夜间的苍穹，

　　「你也许要把整个世界都引向你这条小街。」

  

  

  十年是一段太长的时间。就连窗外这样的雨夜，诺顿也已经独自面对过无数遍。因此想起十年前，已经感到很远。

  十年前他跟卢基诺回家也是一个这样的雨夜，卢基诺撑着一把伞，雨水从天穹泼向大地，雨太大了，他们都被淋湿。

  

  

  诺顿推开病房门。空荡荡的走廊，像一节黑暗中晃荡的车厢。车上只有他和卢基诺两名乘客，从那个黄昏里开到了这场晃荡的雨夜。走廊的尽头，诺顿看见卢基诺的病房还亮着灯，透出的暖光在黑暗中，像一个昏昏亮亮的星点。

  

  诺顿想起他第一次在卢基诺家过夜的那晚。夜里睡不着，他就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推开客房的门。二楼的同一条走廊上，他看到卢基诺的房门里亮着灯，就去敲卢基诺的房门。

  可是此刻，医院的自动感应灯太过敏锐，诺顿在门口怔愣不到半秒，走廊便亮起来。他如梦初醒，下意识后退，又把门带上。关门的时候太匆匆，又难免发出声响。

  

  

  诺顿莫名为自己的一惊一乍感到耻辱。

  

  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可在今夜，又好像站在了一扇通往十年前的时光门前。

  可诺顿忽然又想，其实卢基诺未必会发现，也未必会听见。

  两个病房之间隔得不远也不近，刚好是一种毫无关联的距离。

  

  

  就像诺顿后来离开德茉里，签约经纪公司，进入娱乐圈。他跟着剧组去过世界各地，后来也曾独自旅行。去北美，去荷兰，去意大利。空旷的麦田，赞斯塔德的风车，白鸽掠过尖顶教堂的顶端，无数次那样的时刻，很奇怪地，诺顿发现他在想卢基诺。

  可是德茉里就像是一场灿烂盛大的夏令营，他们在其中相遇，也该在夏天结束以后分道扬镳。诺顿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已经走出太远，诺顿想，他没有办法再折返了。

  可是直到他和卢基诺的一切变成许多年前的一个小点，诺顿才忽然意识到，他好像被困在了十年前的那个春雨季节。

  他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因此无可辩驳。

  而后来每一场春雨后，他所想的人一次也没有再出现。

  

  

  

  

  tbc

  

❄️《风雪与蛾翅之间》 的番外2，本篇9k字

❄️正文慢热纯爱，番外持续发疯。这篇算番外1的后续，大病剧情belike：

  番外1中的冬蝉：被典狱长审讯现场吓到吐，连着三天都没能安然入睡和好好吃饭，听见熟悉的脚步声就本能的躲起来

  典狱长：💔（吓到自己养了十年的宝贝猫猫然后被猫猫抛弃的铲屎官偷偷掉小珍珠）

  番外2中的冬蝉：缓过来了。回味ing。发现华点——握草他折磨人的样子好性感迷人，主人级别的，好爽，想和这款做🥰

  典狱长：……？😰

健康的纯爱固然让人哈特软软，但病态的依恋才更令我心旷神怡😋青少年心理健康教育迫在眉睫啊典狱长大人！

====

====

1.

阿尔瓦的吻总是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

卢卡被按在书房的门板上，后脑抵着冰冷的橡木，唇舌被彻底侵占。典狱长的手指掐着他的腰，力道大得几乎要留下淤青，可这份疼痛反而让卢卡更加兴奋。他仰着头，喘息被阿尔瓦尽数吞没，双腿发软得几乎站不住，头晕脑胀间只能紧紧攥住对方的制服前襟，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喉间溢出稀碎的呜咽。

阿尔瓦的唇从卢卡的嘴角滑到颈侧，牙齿轻轻碾过喉结，引得少年一阵战栗。卢卡能清晰地感受到阿尔瓦的身体变化——他们紧贴的下腹间，那股灼热的欲望几乎要将他烫伤。

“老师……”他在换气的间隙呢喃，声音粘糊得不像话，睫毛湿漉漉的黏在一起，“阿尔瓦……”

阿尔瓦的拇指碾过他被吮得红肿的唇瓣，深蓝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某种卢卡读不懂的情绪。卢卡试探性地蹭了蹭，如愿听见阿尔瓦的呼吸骤然粗重，下一秒就被更用力地按在书架上，吻得几乎窒息。可就在他以为今晚终于能更进一步时，阿尔瓦突然松开了钳制他的手，一切都戛然而止。

“去睡觉，卢卡斯。”典狱长的声音低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已经很晚了。”

卢卡愣住了。

他衣衫凌乱嘴唇被亲得发麻，整个人还沉浸在情欲的余韵里没缓过来，阿尔瓦却已经整理好制服，甚至重新戴上了那副该死的金属面罩，仿佛刚才那个几乎要把他揉进骨血里的吻只是一场幻觉。

“老师？”卢卡的声音带着不敢置信的颤抖，“我们……不继续吗？”

他们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能紧急刹车？

阿尔瓦没有看他，眼神似乎不敢放在自己刚刚亲手拆开的礼物包装盒上，只是伸手替他拢了拢散开的领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品：“明天还有巡视任务，早点休息。”

说完，他轻轻推着卢卡的肩膀，像拎一只小猫似的将人送出了书房，然后——

“咔哒。”

门锁落下的声音像一盆冰水浇在卢卡头上。

他站在走廊上，浑身发烫，欲火难耐，而始作俑者却把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打发去睡觉。

“……阿尔瓦•洛伦兹！”

卢卡在情欲与恼怒间被烫得近乎失智，一气之下狠狠踹了脚门板，头一回这么对典狱长这么没礼貌，不仅直呼大名，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

“你这个混蛋！”

2.

“阿尔瓦为什么不跟我上床？！我想跟他做爱想得都快疯了！”

治理官办公室里，卢卡来回踱步，冰蓝色的发辫因为昨晚没睡好而乱糟糟的翘着，嗓子嘶哑却还在持续输出他的不满：“他又把我赶出来！我都要主动去解他腰带了，他居然又把我赶出来了！”

——求偶失败炸毛跳脚的北极狐。

坐在办公桌后的菲欧娜如此幻视，深吸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面无表情地给耳朵塞了两团棉花试图隔离这份聒噪。

“小混蛋，你是不是觉得我这里是什么情感咨询室？我是冰原监狱治理官，不是你的情感树洞和恋爱僚机！”菲欧娜翻了个白眼，感觉自己也快被整崩溃了，“而且这已经是你这周第三次来抱怨同一件事了！”

“因为这是第三次被扔出来了！”卢卡猛地抬头，眼里写满了委屈，“每次都是他先亲我的，亲得我都硬了，然后——砰！直接把我拎出门！”

菲欧娜扶额：“全冰原都知道你爬典狱长的床又失败了，能不能消停点？”

“不能！”卢卡扑到桌上，一把抓住菲欧娜的手，仿佛在诉说什么苦大仇深，“菲欧娜，我十八岁了……王都的成年标准是十六，贵族少爷十八岁这个年纪都该——”

“停！”菲欧娜抽回手捂住耳朵，“巴尔萨克少爷，我不想倾听你的性生活，哪怕是没有性的性生活！”

更扎心了。卢卡瘪着嘴坐回去，像只被抛弃没人要的湿漉漉小狗——也确实没人要，阿尔瓦就不要他，他光是回想一次一次被阿尔瓦从身上撕下来丢出门的类似事件都难过得要死。想着想着，他抓过桌子上的蜂蜜蛋糕，泄愤似的咬了一大口，头一回开始自我怀疑：“阿尔瓦是不是……不喜欢我。”

菲欧娜嗤笑一声，只觉得更逗乐了：“怎么已经内耗到这个地步了？他要是不喜欢你，能忍你十年？”拿这小混蛋没办法，治理官叹了口气，终于放下笔，掰着指头数：“好吧，我分析一下，你有没有想过他不碰你是有其他原因的？比如，第一，他比你大二十岁，怕自己太老。”

“胡说！”卢卡立刻反驳，“老师明明——”

“第二，”菲欧娜打断他，“他当过你十年的监护人，有罪恶感。”

卢卡噎住了，想起阿尔瓦偶尔流露出的那种矛盾一一明明吻他的时候那么凶狠，却又在某些时刻突然停下，像是在理智尚存间和自己较劲。

“第三.....”菲欧娜突然压低声音，“他怕伤到你。”

前两点其实卢卡都想到过，但听到第三点时皱起眉：“什么意思？”

菲欧娜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忘了吗？你偷看过的审讯室。”

卢卡的手指一颤，蛋糕差点掉在地上。

“一个有暴力倾向且常年使用暴力、压抑了这么多年欲望的男人，“菲欧娜轻声说，“一旦发泄起来，是很难控制住自己的。更何况面前还是自己梦寐以求那么久的宝贝……他有自己的顾虑，他想慢慢来，不想一时失控伤着你，所以你也不用太急。”

卢卡的表情瞬间僵住了。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那个昏暗的审讯室——阿尔瓦摘下手套，修长的手指握着冰锥，动作优雅得像在演奏乐器，鲜血溅在雪白的衬衫袖口，而典狱长的表情平静得近乎愉悦，在刑具间游刃有余，仿佛生来擅长给予痛苦……

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来一个念头。

——太性感了。

菲欧娜还在说什么，但卢卡已经听不进去了。他的脑海里全是阿尔瓦以典狱长的身份进行审讯时的样子——那种绝对的掌控力，那种从容不迫的残忍，还有那双沾染鲜血的手，刺目的红从苍白的皮肤上缓缓滴落……

——如果这双染血的手碰的是他呢？

不知怎的，他感觉自己的心跳竟然在越来越快，双颊都已经烧了起来，喉咙发紧。

“卢卡？卢卡！”菲欧娜用力拍了下桌子，狐疑地打量着他，“你脸怎么这么红？”

卢卡猛地回神，发现自己居然在出神的摩挲着嘴唇，像在回味什么。他慌乱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我、我去巡逻了！”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3.

卢卡开始控制不住自己去回想曾偷看过的审讯室。

但不再是恐惧和恶心，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本来已经对关于那天审讯室的记忆模糊不清，忘掉了那些血腥和暴力，可现在他想起来的正越来越多，视角还无一例外全集中在了阿尔瓦身上：想起阿尔瓦掐着犯人下巴时骨节分明的手指，想起冰锥刺入牙龈时典狱长微微眯起的眼睛，想起鲜血溅在他雪白衬衫上的视觉冲击……

卢卡知道自己不对劲了。

他试图用实验麻痹自己，可电磁线圈的嗡鸣声却让他想起刑具的电流声；他强迫自己看书，可书页上的字母却扭曲成阿尔瓦染血的指尖。

当晚，卢卡就做了个梦。

梦里，他被拷在审讯室的椅子上，手腕被冰冷的金属硌得生疼。阿尔瓦站在他面前，穿着典狱长审讯时的全套制服，慢条斯理地摘下面罩，露出那道狰狞的伤疤。

“不乖的孩子需要惩罚。”梦里的阿尔瓦用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带来皮革的冰冷和血腥味的温热。

卢卡想辩解，可阿尔瓦已经俯身咬住他的喉结，牙齿碾过脆弱的皮肤，疼得他仰头发出一声呜咽。冰锥的尖端轻轻划过他的锁骨，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老师……”他在梦里颤抖着哀求，却发现自己不是在求饶，而是在索求更多。

阿尔瓦掐着他的脖子吻他，像对待犯人那样粗暴却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刚好介于疼痛与窒息之间，那双手褪下皮革手套，慢条斯理地解开他的制服纽扣。对他来说最熟悉不过的深蓝色眼瞳中压抑着最陌生的疯狂，愉悦地微微眯起来。在吻中染上几分嫣红的嘴唇开合间，几乎已经要将危险与扭曲灌满整个梦境：

“谁是父亲的乖小狗？”

……

…………

卢卡猛地从梦中惊醒时，浑身已经冷汗淋漓。  

窗外，冰原的寒风呼啸而过，拍打着玻璃窗，发出细微的呜咽声。他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呼吸紊乱，手指紧紧攥着被单，指节泛白。梦里的画面还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阿尔瓦掐着他的脖子，那双染血的手在他身上游走，低沉磁性的嗓音带着不可违抗的命令与引导……  

“……操。”

卢卡捂住脸，喉咙干涩得发疼。他浑身发烫，某个部位的反应让他羞耻得无地自容。可他不敢低头去看，更不敢伸手去碰，只能僵硬地躺在床上，试图用深呼吸平复自己狂乱的心跳。

——他疯了吗？

那个梦……太超过了。

他十五岁时确实做过关于阿尔瓦的春梦，但那只是青春期荷尔蒙作祟，梦里最多也就是阿尔瓦温柔地吻他抚摸他，或者他们手牵手看极光。可现在这个梦……血腥、扭曲、充满暴力和掌控欲。

而他居然……居然爽到了。

卢卡猛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闷闷的哀嚎，恨不得现在就一头栽进雪地降降温。

——他是不是坏掉了？

4.

早餐时间堪称酷刑。好想逃，却逃不掉。

卢卡机械地咀嚼着面包片，味同嚼蜡。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这个新养成的习惯总能让他在不安时找到些许慰藉。

阿尔瓦坐在他对面，还没有戴上典狱长的面罩，也没披上那层冰冷的屏障，依旧是卢卡所熟知与依赖的年长者。翻动文件的间隙里，露出阿尔瓦无名指上戴着的那枚成对的银戒，戒圈在阳光下微微闪烁，仿佛在无声地提醒卢卡——这是他的阿尔瓦，不是梦里那个黑暗的典狱长。

“卢卡斯。”阿尔瓦突然开口，声音沉静，“昨晚没睡好？”

卢卡手一抖，叉子“当啷”一声掉在盘子上。他慌乱地捡起来，耳尖烧得通红：“没、没有！”

阿尔瓦的眼睛里是不轻易示人、几乎只有他见过的温情与关切，但卢卡的喉结不安地滚动了一下。他该说什么？说他做了个荒诞至极的梦？说他现在只要看到那双戴着皮革手套的手，就会想起梦里它们染血的模样？

“做了个……噩梦。”他最终选择了一个模糊的答案，手指蜷缩起来，指甲几乎要嵌入掌心。

卢卡边撒谎边在心里唾弃自己。毕竟他到现在还在偷偷回味，那个“噩梦”简直香艳得要命！

阿尔瓦不解看了他一眼，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虑。但他没再追问，只是轻轻推过一杯热牛奶：“喝完。”

卢卡接过杯子，指尖不小心碰到阿尔瓦的手套，那一瞬间，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梦里的画面——那双染血的手，掐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

他猛地缩回手，牛奶差点洒出来。

阿尔瓦的眉头微微蹙起：“怎么了？”

“没、没什么！”卢卡低头猛灌了一口牛奶，试图掩饰自己的慌乱，“就是……有点烫。”

阿尔瓦没再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低头处理文件。

而卢卡……卢卡满脑子都是梦里的阿尔瓦危险而蛊惑的声音，如同觊觎灵魂的恶魔般引他沉沦：

「“谁是父亲的乖小狗？”」

他猛地呛了一口牛奶，咳得满脸通红。

5.

菲欧娜是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午后发现卢卡不对劲的。

她正坐在治理官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卢卡则趴在旁边的矮桌上写巡逻报告——这本该是他闭着眼睛都能完成的任务，可今天，他的笔已经第三次在同一个地方停顿，墨水在纸上晕开一小片漆黑的污渍。

“小混蛋，”菲欧娜头也不抬，“你再这样心不在焉，我就把你的报告扔进壁炉。”

没有回应。

菲欧娜皱眉抬头，发现卢卡正盯着窗外出神，冰蓝色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色。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那是他和阿尔瓦交换的信物，此刻却被他反复转动，像是在确认什么。

“卢卡？”菲欧娜放下笔，声音放轻了些。

少年猛地回神，慌乱地重新抓起笔：“我、我马上写完！”

可他写了才不过两行，又停住了。笔尖悬在纸上，墨水滴落，本人却浑然不觉。

菲欧娜眯起眼睛。

这不是普通的走神——卢卡的状态，简直像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呼吸比平时快，指尖微微发抖，嘴唇被他自己咬得泛白，耳尖却被烧得透红。更奇怪的是，当窗外传来典狱长巡视的脚步声时，卢卡整个人明显绷紧了，脊背僵直，眼神迷离，像是……

——像是在恐惧，又像是在期待什么。

菲欧娜的心沉了下去。

“昨天晚上的审讯，你又去了？”

菲欧娜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刀，精准地刺进卢卡最脆弱的地方。

卢卡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猛地抬头，瞳孔剧烈收缩，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必再多问，这就是答案。

菲欧娜站起身，军靴踩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走到卢卡面前，双手撑在桌沿，居高临下地盯着他：“看着我，卢卡。”

卢卡的眼神闪烁，睫毛颤抖着垂下，不敢与她对视。

“你又去偷看了？”菲欧娜的声音越来越沉，“典狱长大人昨晚审讯的那个连环杀手……你看到了？”

卢卡的呼吸明显加快了，手指紧紧攥住桌沿，指节泛白。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菲欧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涌上心头的怒火和担忧。她太了解卢卡了——骨子里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好奇心，越是害怕的东西，越是要去看，去碰，去试探自己的极限。就像小时候明明怕黑，却非要一个人溜进档案室；明明恐高，却偏要爬上塔楼顶端。

而现在，他居然又去偷看审讯——那个曾经吓得他一出来就吐得昏天黑地、往后三天都吃不下饭的地方。  

“为什么？”菲欧娜厉声质问，“你明明知道那对你没好处，是个正常人都不该——”

“万一我不正常呢？”

卢卡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猛地刺穿了房间里的寂静。

菲欧娜僵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桌沿，木质桌面在她的指腹下发出细微的呻吟。她盯着眼前这个几乎是她看着长大的少年——卢卡•巴尔萨，冰原监狱最年轻的狱卒，阿尔瓦•洛伦兹最珍视的养子——此刻低着头，冰蓝色的发丝垂下来遮住了眼睛，整个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压垮了，肩膀微微发抖。

“什么意思？”菲欧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还是比平时严肃了几分。

卢卡抬起头，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近乎绝望的情绪。他的嘴唇颤抖着，像是即将坦白一个不可饶恕的罪孽。

“对！我又去看了审讯。”他声音嘶哑，几乎在破罐子破摔，“不止昨晚，这周已经第三次了。”

菲欧娜的呼吸一滞。

“我知道我不该去，我知道那很可怕……”卢卡的手指紧紧攥住自己的制服下摆，指节泛白，"可是……”

他停住了，喉咙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难以启齿的话。

菲欧娜盯着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卢卡，”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逃避的力量，“告诉我，你偷看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卢卡的睫毛剧烈颤抖着，一滴冷汗顺着他的太阳穴滑落。他的嘴唇开合了几次，最终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兴奋。”

这个词像一把刀，狠狠扎进两人之间的沉默里。

菲欧娜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卢卡继续说下去。

“我明明应该害怕的……”卢卡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那些血，那些惨叫……可是当我看到阿尔瓦……看到他拿着那些刑具的样子……”

“他的手套上沾着血……”卢卡喃喃道，“他的声音那么冷……我……我却觉得好喜欢……”

他的呼吸明显加快了，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的银戒，仿佛那是他唯一的救赎，却在颤抖瑟缩的话音中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菲欧娜从未见过的、病态的笑容。

“菲欧娜，我是不是疯了？”

治理官办公室的壁炉里，木柴噼啪作响，火光在卢卡冰蓝色的发丝上跳跃，却照不进他此刻异常明亮的眼睛。菲欧娜突然意识到，那根本不是兴奋的光芒，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歇斯底里的光亮。

“不，你没有疯。”菲欧娜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松开掐着桌沿的手，绕过办公桌走到卢卡面前。她蹲下身，让自己与坐在矮凳上的少年平视，“但你确实出问题了，小混蛋。”

卢卡的嘴角抽动了一下，像是想笑又笑不出来。他的手指仍然神经质地转动着那枚银戒，指节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6.

“你得去看心理医生，现在立刻马上。”

菲欧娜的手指刚触到卢卡的手腕，少年就像受惊的动物般猛地弹开。冰原午后的稀薄阳光透过彩绘玻璃斜切而入，与火光相交，在他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斑。

“别碰我！”卢卡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发颤的尾音暴露了强装的镇定。他的后背紧贴着石墙，仿佛要融进那些冰凉的砖缝中去。左手无意识地转动着银戒，金属在阳光下划出细碎的闪光。

菲欧娜收回手，蝴蝶发卡在她鬓边轻轻颤动。“小混蛋，”她压低声音，每个字都像从齿间挤出来的，“你现在就像那些B3层的犯人——明明快被自己的血呛死了，还咬着牙说没事。”

卢卡的睫毛剧烈地抖了一下。他当然记得那个画面：阿尔瓦的冰锥刺入犯人牙龈时，暗红的血沫如何从对方嘴角溢出。但此刻浮现在他脑海的却是典狱长摘下手套时，骨节分明的手指如何优雅地拭去血迹——像艺术家在清理画具。

“我说了……我很好。”卢卡艰难地吞咽着，喉结在苍白的皮肤下滚动。他的制服领口不知何时被自己扯松了，露出一截泛红的锁骨。

菲欧娜突然伸手扳过他的脸。治理官的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茧，粗糙的触感让卢卡一颤。“看看你，”她的声音突然软下来，“眼睛红得像哭过，嘴唇咬得全是血印——这叫很好？”

走廊尽头的煤油灯突然爆了个灯花。卢卡在那声轻响中瑟缩，冰蓝色发辫垂下一缕，黏在汗湿的额角。他闻到自己发间残留的雪松气息——今早阿尔瓦为他编发时留下的。这个认知让他胃部绞痛。

“我……不能去。”他终于挤出这句话，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些梦……那些想法……太肮脏了……”

菲欧娜的瞳孔微微扩大。她突然意识到，比起对暴力的迷恋，更折磨卢卡的是汹涌的自我厌恶。这个认知像钝刀般划过她的心脏。

“听着，”她松开钳制，转而轻轻捧住少年冰凉的脸颊，“你只是生病了。就像发烧时会说胡话一样……”

卢卡突然反过来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但发烧不会让人做那种梦！”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濒临崩溃的颤音，“不会让人在醒来时……想着老师的手如何……”话语碎在急促的喘息里，像被自己的妄念烫伤了舌头。

菲欧娜感到掌下的肌肤在发烫。这不是情欲的热度，而是高烧般的病态灼热。远在八年前的冬夜，小卢卡斯因风寒昏迷时，也是这样滚烫又脆弱地蜷在阿尔瓦怀里。

“跟我来。”她不由分说地拽起卢卡，这次少年没再挣扎，只是踉跄地跟着，像具被抽走灵魂的空壳。

心理医务室的铜门把手上凝着霜花。莱娜医生正在研磨药草，石臼与杵棒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当她抬头看见卢卡时，那声响戛然而止。

了解过大致情况后，医生放下药杵，白大褂袖口沾着缬草根的金色粉末。她的目光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剖开卢卡强装的平静：“噩梦持续多久了？”

卢卡僵在原地。菲欧娜感到掌中的手臂肌肉绷紧得像拉满的弓弦。

“四……不，五天。”他最终嗫嚅道，眼睛盯着地板某处裂缝。阳光在那道裂缝里流淌，像融化的黄金。

接下来的问诊像场模糊的噩梦。莱娜的声音时远时近，菲欧娜的手始终按在他肩头。当医生提到“创伤性联结”时，卢卡突然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的轰鸣。那些专业术语像雪花般飘落在他灼热的意识上：

“……目睹暴力产生的病态依赖……”

“……将施虐与关爱混淆……”

“……急需切断刺激源……”

最后一句像冰锥刺入他的太阳穴：“需要典狱长大人亲自介入治疗。”

“不！”卢卡猛地站起来，诊椅在地面刮出刺耳声响。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耳中嗡嗡作响，“不能让他知道……他会……他会……”

会怎样？厌恶他？抛弃他？卢卡不敢想下去。他只知道阿尔瓦为他构筑的纯净世界不能沾染这些污秽。那个教他电磁学公式时会偷偷微笑的阿尔瓦，那个在极光下吻他指尖的阿尔瓦，不能知道他梦里那些……

“他会心疼。”

低沉的嗓音从门口传来。卢卡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阿尔瓦逆光而立，蛾翅披风边缘泛着银蓝的微光。他没戴面罩，左脸的伤疤在斜射的阳光下像道凝固的闪电。但最震撼的是他的眼睛——那片卢卡熟悉的深蓝海洋此刻翻涌着滔天巨浪。

“出去。”典狱长对菲欧娜和莱娜说，声音轻得可怕。

当门关上的声音响起时，卢卡的双膝突然失去力气。但他没跌倒在地——阿尔瓦接住了他，就像十年前接住那个差点从塔楼摔下的孩子。

“对不起……”卢卡把脸埋进阿尔瓦的披风，声音闷在织物里，“我变成这样……对不起……”

阿尔瓦的手悬在半空，手套距离卢卡的发丝只有寸许，却迟迟没有落下。这个细微的犹豫像刀般刺进卢卡心里。

“果然……恶心到连碰都不想碰我了吗……”他苦笑着抬头，却撞进一片湿润的蓝色深渊。

阿尔瓦在哭。这个认知比任何刑具都更具冲击力。这已经是典狱长第二次为他的冬蝉落泪，是在“典狱长”的整段人生中都鲜少出现的时刻。眼泪安静地滑过伤疤，坠落在卢卡脸上，烫得惊人。

“该道歉的是我。”阿尔瓦终于触碰他，戴着皮革手套的拇指轻拭他眼角的泪，“我早该发现你的不安，早该告诉你……”

卢卡抓住那只手，突然失控地撕咬起阿尔瓦的手套。皮革在他齿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直到露出下面苍白的皮肤。

“你看……”卢卡喘息着将阿尔瓦赤裸的手按在自己脖颈上，“我没有碎……我不会碎……”

掌下的脉搏疯狂跳动，像只被困的鸟。阿尔瓦的呼吸明显乱了，他小心地收拢手指，仿佛卢卡真是易碎的琉璃。

“我害怕，”他罕见地示弱，声音沙哑，“怕某天醒来，发现我的欲望伤到了你。”

卢卡突然拽开自己的领口，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那就伤我！”他几乎是喊出来的，“至少证明你是真的想要——”

阿尔瓦的吻截断了这个疯狂的提议。这个吻毫无往日的克制，带着血腥气的凶狠，却又在触及卢卡颤抖的唇瓣时奇迹般温柔下来。当他们分开时，卢卡的嘴唇泛着湿润的嫣红。

“我想要的从来不是伤害你，小傻瓜。”阿尔瓦抵着他的额头，呼吸交错间带着淡淡的薄荷烟味，“我想要的是……”

他忽然打横抱起卢卡，少年轻得像个幽灵。典狱长走向诊疗床的动作像捧着什么圣物，每一步都踏在卢卡狂乱的心跳上。

当阿尔瓦将他放在白色床单上时，卢卡条件反射地瑟缩。但接下来发生的不是预想中的粗暴对待——阿尔瓦单膝跪地，将耳朵贴在他心口。

“听到了吗？”典狱长的声音随着胸腔共鸣传来，“这颗心跳得多漂亮，这就是我最想要的东西。”

卢卡的眼泪终于决堤。他揪住阿尔瓦的金发，像落水者抓住浮木。“可是……那些梦……”

“只是梦。”阿尔瓦抬头看他，蓝眼睛像融化的极光，“明天开始，我陪你重新认识什么是真正的触碰。”

他摘下手套，用温暖的手心包裹住卢卡冰凉的脚踝。那在审讯时是固定犯人的位置，此刻却只传递着熨帖的温度。

“这是触碰。”

指尖沿小腿上行，在膝窝处轻轻画圈。像羽毛拂过，却激起阵阵战栗。

“这是爱抚。”

手掌最终停在卢卡剧烈起伏的腹部，隔着制服布料传递安稳的热度。

“这是珍惜。”

卢卡突然崩溃般蜷缩起来，额头抵在阿尔瓦肩上。所有的恐惧、羞耻与渴望都在这个触碰中土崩瓦解。他感觉到阿尔瓦的唇贴在自己发间，呼吸带着微微的颤抖。

“是我差点毁了你。”典狱长的自责碎在吻里，“明明发过誓要保护你……”

卢卡摇头，发丝摩挲过阿尔瓦的下巴。”是我太贪心了……”他小声坦白，“想要你全部的注意力……哪怕是以疼痛为代价。”

阿尔瓦突然收紧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让人窒息。但卢卡在这份疼痛中奇异地安定下来——原来被珍视的束缚是这样的感觉，与梦中冰冷的镣铐天壤之别。

“从今天起，”阿尔瓦在他耳边起誓，每个字都烙在皮肤上，“我会用正确的方式告诉你，我有多渴望你。”

菲欧娜和莱娜医生透过门缝看到这一幕，轻轻合上了门。治疗才刚刚开始，但最难的关卡已经渡过——那个总是逃离真心的典狱长，终于学会了坦诚自己的软弱。

“看，他们一直这样。真的天生一对，像病友交流会。”菲欧娜俏皮地冲莱娜医生眨眨眼，“一个不断逃离躲避的胆小鬼，和一个疯狂追寻靠近的傻瓜。”

TBC.

碎碎念：

奇了怪了明明正文是纯爱，但番外突然奇怪起来了捏……但内核还是纯爱的，典典蝉蝉就这样笨拙的深爱。

更奇怪的是明明只是小番外的不知不觉怎么变成连续剧了还写了这么长😅篇幅真的有点超出预期了。

/ooc预警

/全文1.2w一发完，无彩蛋

/师生和好，he

   

  

  

  

  

  卢卡·巴尔萨从睡梦中醒来，迎接他的却不是阴暗潮湿的住所——而是布满了和煦阳光的公寓。

  从阳光偏移的角度来看，现在临近正午。也许是久违的柔软床铺像泡腾片一样蒸发了卢卡的大脑，身体也暖融融的，感觉像完全融化在棉花里，总之，现在他完全不想起床，只想睡到天荒地老。

  天知道他有一直在充斥着霉味的被窝里睡了多久了！晒过的被子散发着美妙的肥皂味，萦绕在他鼻尖，让他迷迷糊糊打了个喷嚏。

也许，让这个梦再持续的久一些？在意识完全沉浸在梦乡之前，卢卡不自觉的这么想，把脑袋又往枕头深处埋了埋。

“卢卡斯，你醒了吗？”一个温润的声音响起,还有几声敲门声.似乎在疑惑床上的人怎么还没醒。

好吵，别打扰我睡觉……在被窝的囚徒顺手把被子拉上捂住脑袋。

那个敲门的身影随机发现门没有锁，于是扭下门把手走进了进来。阿尔瓦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床上鼓鼓囊囊的一团，看起来卢卡为了逃避阳光把自己都包了起来。

“卢卡斯？睡得还真熟。”阿尔瓦无奈的笑了一下自言自语说道。想到卢卡斯昨天晚上还在勤奋的写他的实验报告,他还是把窗帘拉上了，顺手还带上了门。

就这样，卢卡也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久到记忆都像被消毒水反复浸泡，他只觉得自己像个横跨冰原的冒险家。在他快要无法忍受旅程的极寒的时候，房间的门才又一次被打开。

这一次进来的还是阿尔瓦·洛伦兹，和上次不同的是他的眉头在此时却是紧皱着的。

“卢卡斯？”他再次呼唤了一声床上的青年，回应他的却只剩沉默，于是他径直走向床上的棉团，从这么一堆被子里挖出烧的面颊通红的卢卡。

冷空气骤然的袭击还是让卢卡醒了过来，先是见他茫然的睁开了眼睛，在头晕脑胀之际精准捕捉到了那抹亮眼的白色。

白色的衬衫？白色的头发，白色的……这是阿尔瓦？

高烧让他整个人都萎靡着，头脑也像被厚厚的玻璃罩住，让他的思考比蠕动的爬虫还慢,但他还是一眼认出这个人。

他……怎么在这？为什么还穿着过去的衣服?卢卡想要张开嘴质问他，但却被沙哑的喉咙制止，只发出了一声短暂干裂的喘息。

“卢卡斯，”阿尔瓦为他撩了撩披散着的杂乱棕发，然后探出温冷的手掌心贴近额头，略带指责的说道：“我都告诉过你了，卢卡斯！注意保暖,你总是不在意自己的身体。”

也许这真的是梦，卢卡这么想着，坐起身来沉默地看着年长者起身来回给他端茶递水，以及下楼去请家庭医生。

脑子里糊成一片，卢卡只能木然环视四周。屋内看起来很干净，还有几分熟悉感。

在阿尔瓦和家庭医生通完话后，他把屋内的窗户打开，想要让屋内的空气更加流通。于是卢卡看见了窗户外的盎然春意——这让他回忆起来之前陪刚晋升为主教授的阿尔瓦一起在湖边漫步的时候。

好像和现在差不多的时间？不，也许要更晚一点,那这里应该是阿尔瓦的家了。他的记忆乱七八糟的，只能从角落里捡拾一些碎片。

一个温暖的手掌突然抚上卢卡的额头，打断了囚徒的思路。这让卢卡有点被吓到，但又意识到这是自己的老师而克制自己的应激动作。

阿尔瓦的声音在头顶上传来：“也许是春季的流感让你病倒了，多注意保暖，卢卡斯。史密斯医生马上就到，再忍耐一会。”

卢卡点了点头，由于他嗓子实在不舒服，又低头多喝了两口水。

楼下门铃响起，阿尔瓦理了理衣袖起身待客。他今天还有一场会议要开，穿的是一套略微繁琐的正装，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太舒适，总是想整理一下。

那位史密斯医生到了？卢卡在想。他有些紧张的攥紧水杯的把手，生怕把水洒在这床被子上。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幻觉呢？自己莫名其妙来到了这里——看起来一切都还没发生的美妙天堂。

区别于庄园中那个疯狂的狂信徒阿尔瓦·洛伦兹，这个富有人情味的悲悯的老师实在是让他有点……不知所措。

两个身影在一瞬间悄然重合，隐士高大到扭曲的身影像一只吸食人血的怪物笼罩在这个阿尔瓦身上。他不自觉的开口，想要用干裂到劈叉的声音妄图制止他:“阿尔瓦！”

卢卡猛地试图下床，却因为高烧腿脚一软半跌了下来，膝盖重重撞在地毯上。垂下来的发丝刚好盖住他的左眼，他左手撑地，来不及拨开，就只好用右眼惊恐的望向那个人。

但现实是什么都没发生，阿尔瓦的背后干干净净，空无一物。

洛伦兹教授听见卢卡在叫他，转过头去只见他烧的满脸通红，眼窝里都蓄满水的学生直勾勾望着他，还像个瘸了腿的女鬼一样撑在地上挪动。

“卢卡斯！”

阿尔瓦三步并作两步，火速向前把卢卡斯扶上床。这次他真的有点生气了？抬高声音说:“你是三岁小孩吗？卢卡斯，你都多大了还能从床上掉下来!”

卢卡慢半拍意识到现在发生了什么，也有点哭笑不得，说真的他已经好久没干过这么蠢的事了。

“对不起。”他老老实实顺着阿尔瓦,钻到了被窝里？只是那双灰绿色的眼瞳眨都不眨地看着他的老师。

“在我回来前，最好别让我看见你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摔断腿，卢卡斯。”阿尔瓦在确定卢卡斯并无大碍后,挑了挑眉说:"给我安静躺好。"

所幸史密斯医生的医术非常高明，一天后卢卡的高烧就基本褪去了，几天就恢复到活蹦乱跳的状态。

在这场匆匆到来的感冒潦草痊愈后，卢卡也在这个类似过去的地方待了近一个月。

他每天都能享用烤至焦香的面包，不限制的红椒酱，新鲜的时蔬和滋滋冒油的培根。还有最新的物理期刊，干净整洁的桌子和精密的器材。

最重要的是他完好的左眼和灵敏的双手，在他意识到那些恼人的陈年旧伤不再存在时，着实让他高兴了好几天。

不过这是真实存在的吗？总不能过去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吧!

但如果是梦，那它也太过于真实了，反而让人反复犹豫做不出任何判断。

他还能记起隐士的模样。那头灰白色的短发和左脸上的伤痕都让他印象深刻，以及那双只看一眼就觉得寒毛耸立金色竖瞳。

在庄园里第一次遇见隐士的时候，他就被他像猫科动物的眼球吸引了，那是一种很诡异的非人感？让人挪不开视线。卢卡想起自然科普杂志上可深百米的水潭？也是那种毛骨悚然的吸附感？让人想一直看下去。

他迟钝的脑子甚至完全没记起来他们的关系，隐士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略过他，两人就这样相安无事的共处了一段时间。

这对他来说算是难得轻松的日子，脱离了牢狱之灾和精神上的折磨，只是单纯为了那个伟大目标而向前，这都让他感到生活的充实。

但在庄园主充满恶趣味安排的机缘巧合下，他还是拼凑出了当年的真相。

说实话，卢卡觉得自己当时快死了。

那短短的几份资料，简直让他窒息，他近乎承受了被劈成两半的痛苦。呕吐感和眩晕感在心跳的加持下持续像他的嗓子和鼓膜进攻，这让他直接跪坐在地上大口喘息。

完全哭不出来，眼睛都要被烧干了，他只能像一条死狗一样汗淋淋的干喘。

还好特蕾西当时在他身边，卢卡事后想，如果没人把他送到医务室的话，可能要下一个进来的倒霉蛋给他收尸了。

托这几张纸的福，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对于永动机图纸都有一种近乎反胃的眩晕感，频繁出现严重的颤抖和意识模糊，这也导致他后面的实验进展异常困难。

他也不是没试着去找隐士，但每次在敲响阿尔瓦房间的房门前，他总会停住。

该说些什么呢？迟到的道歉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早逝的母亲和混蛋父亲并没教过如何挽回一个被你背叛的人，就像碎掉的镜子和泼出去的水，就算趴在地上像条狗摇尾乞怜也是破镜难圆、覆水难收。

爱和恨在此刻来说都像是工作日迟到的开会通知，就算你再怎么想挽回在领导面前的形象，也只能被遗憾的通知你已经错过啦，倒霉蛋先生！

每次在下定决心道歉后，他却又因为种种理由退缩，最后只能坐在隐士的房门前吹冷风，冷静到庄园宵禁再回去。

他记不清楚最后一次见面他和隐士说了什么了，总之感觉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好在现在卢卡·巴尔萨不复存在，仅有小洛伦兹和才华横溢的发明家卢卡斯·巴尔萨克。他可以作为老师的学生在这里苟且偷生，反正也没人来追究他的过错。

仅需几天他就完美的适应了这个久远的曾用名，反正这本来就是他的东西。

没关系，就这样再呆一会吧，他这样想。

这里仅有的是卢卡斯和阿尔瓦，就算是庄园主给他编织的死前美梦也是值了。

卢卡心里麻木地想着，眼前又出现了那个穿着西装的高瘦背影，被刺目的强电流淹没。

他也没什么心情去研究那个伟大的机器了——强烈的应激反应让他只能暂时放弃，不过好在这里的他研究方向不是这个，他还是能得到喘息的机会的。

多亏了这具完好的身体，他的记忆力也再缓慢恢复，很多关于卢卡斯的回忆能够清晰的出现在他的脑海。

不幸的是他想要逃避的东西还是被拉到屠宰场处刑了，时不时跑到他的脑海让他被迫回味几遍。

他对自己的老师有那种肮脏的心思。

无论是弑师还是想和老师苟合的罪名都够他死一万次。他不信上帝，却在某个瞬间想自己是否会以“囚徒”的名义下地狱。

看着阿尔瓦的眼睛，他就想到了西西里岛的碧蓝海水。两人无意间的近距离接触，他的鼻尖就会缠上鸢尾花的花香——即使离五月还早的很。

暧昧氛围随着空气一起逐渐升温，卢卡想不起来哪一瞬间品味到了心动的甜味，只是总觉得阿尔瓦软绵绵的白发像蛋糕上点缀的奶油一样可口。

面对初恋的年轻人草草就开始慌了头脑，在偶然发现老师亲笔写下的几句批注后，他便开始留意那些老旧存在阿尔瓦痕迹的物品。

也点燃了那个定时炸弹的引线。

卢卡就这样莫名其妙的发现了一向敬仰的老师却是一个可悲的剽窃者，和他糟糕的父亲狼狈为奸，这让他引以为傲的大脑一片空白。

仿佛又站在了那个巴尔萨克宅邸被抵押的午后，身边是忙碌的工人和挑剔的带着肥胖臭气的商人，以及几个不知道隔了几代的油嘴滑舌的亲戚。

这些满脑肥肠的猪猡粗鲁的对待这这栋精美的艺术品，用肮脏的金钱衡量着一切美好，高高在上的俯视所有人。

小小的卢卡斯就像被关在玻璃罩子里，所有人都听不见他的声音，假装世界上没有这个人。

“滚出我的家里！”卢卡斯大喊，可惜没人在意他。

人们像秃鹫一样盘旋在这死去的庞然大物上，想要撕扯下几块肉来满足自己的胃口，就连孩子也要把他的价值榨出两滴汁水。

就是那个完美的牺牲品当然就是巴尔萨克家的长子，名为卢卡斯·巴尔萨克的幼童。

而他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甚至连稀少的债务都是资本家的仁慈！你瞧，他们才不会让一个孩子承担他父亲的全额巨债！

多么可笑，他还是个孩子！

他清晰的记着那天的夕阳像母亲弥留之际咳出的血一样糜烂，代表厄运的黑鸦难听的盘旋在枝头，嘲笑着被诅咒的巴尔萨克一家。

被驱逐后，他每天勉强找了个能睡的地方过夜，不仅要防着醉汉，还要防着小偷和强盗。

他没什么体面的衣服，大部分都被他当了换钱，麻布制成的粗糙衣服裹在他身上，所幸他很快的混入底层中，找了一份勉强糊口的工作。

自己一定要爬出来，就算骨头被碾断牙都被打碎都要实现自己的理想，他就是要证明那群混蛋的决定是错误的。

小小的巴尔萨克在送报纸时这样想。直到半工半读维持学业，拜入阿尔瓦门下。

他相信老师一眼就看出了他那时的窘迫，才对他提出了住到他家的邀请，迫于经济确实困难，以及还有一笔即将到期的债务，他还是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在某个清晨，卢卡把自己在廉价旅店里的所有行李都带了过来，阿尔瓦也不负所望的提供他所需要的东西。

他渴望温暖的壁炉和被窝，阿尔瓦的屋子就有好几个，他希望得到的干净的实验室和尊重，阿尔瓦也都慷慨的给予他。

卢卡口味比较嗜甜，偶尔出现的南瓜拿铁，甜蜜新鲜的草莓蛋糕，酥脆可口的巧克力曲奇都能很好抚慰他的心灵。

阿尔瓦总能恰到好处的体贴他、安慰他，让卢卡还觉得自己是那个穿衣服都要佣人帮忙的小少爷。

爱上阿尔瓦简直像太阳从东边升起一样自然。

卢卡还拜师后很快还清了债务，在没有经济压力和有着良好生活质量的情况下，阿尔瓦的这栋别墅成为了他唯一的伊甸园。

可是他不甘满足现状，在毒蛇的引诱下吞食了禁果。

少年怀揣着自以为正确的真相，却没发现那才是一切悔恨和悲剧的开始。

那个雨夜是多么的闷热，热到喘不过气。

闪电照亮了他颤抖的双手，也把他灰绿色的眸子照成翠绿，他清晰的看清那张手稿上的所有文字，包括他所熟悉的阿尔瓦的字迹。

你还在犹豫什么？恶魔的声音尖叫着刺向他的鼓膜。他说，都是拜你的好老师所赐，你才沦落到今天这种境地！

你对得起你的母亲吗？卢卡斯！他在火焰中怒吼咆哮，叫嚣着把一切燃烧殆尽。

那张手稿终究还是点燃了他的理智，以至于让他疯狂的不顾一切想要证明对错，以至于杀死他最爱的人。

也是唯一一个最爱他的人。

时间回到现在，卢卡正在绞尽脑汁地做一个虽然思路简单但操作异常繁琐的实验。

但他活泛到过度的脑子还在想隐士和阿尔瓦。

经过这段时间他细致入微的对比和研究，他得出了阿尔瓦教授的确更加有活人味这种毫无价值的推论，以及他确实不了解隐士这件事。

关于他复活后的这段经历，卢卡确实一无所知，只猜想他可能不太想和自己见面。

阿尔瓦一向体面，不善言辞却会尽心尽力帮助你。他不知道阿尔瓦是否会把他当仇人来恨，也想像不出来阿尔瓦原谅他。

卢卡叹了口气，手上的实验还是到了最后的阶段，而他也因为一个微小的失误导致了整租的失败。

又断了，他想。虽然这个实验来没有多大挑战性，但烦在注意事项和步骤很多，加上他频繁的走神，他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线路再一次烧断。

他揉了揉脑袋，又把手臂伸长拉伸，想让自己不那么僵直。要不……让阿尔瓦下来帮帮我吧？

好主意，他火速上楼敲开阿尔瓦的房门。

他都好几天没见到阿尔瓦了！这几天阿尔瓦好像有个什么会议需要出席，总之就是繁忙到没空来看一眼他亲爱的学生。

但很快他就被自己自作聪明的决定反噬，在房门打开的那一瞬间，卢卡就看见教授湿漉漉的头发，和披在肩上的毛巾。

天呐，他刚刚在洗澡？卢卡，克制住你的视线，不要这么像一个变态！他在心里疯狂的呐喊。

但卢卡的视线还是像被强力胶狠狠粘在了阿尔瓦的身上一样，根本无法离开。

“嗯……抱歉，我刚洗完澡。”阿尔瓦看着眼前盯着他看的学生，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说道：“是实验有什么问题吗？”

他昨天晚上忙到很晚，将近凌晨才勉强歇下。今天还有个实验器材需要他亲自去取，只能趁着早起赶紧收拾一下自己。

就在他刚换上浴袍时，他就听见他的学生敲门的声音。估计是实验遇到了什么困难，虽然他最近忙到没空亲自指导他，但他一直在关注进度。

阿尔瓦就见他几天没见的好学生呆呆望着他，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难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难道是其他什么棘手的事需要他来处理吗？

“卢卡斯？”阿尔瓦疑惑地开口：“能听见吗？”

“没有……呃，不是，我的确有一点小问题。”卢卡摸了摸鼻子，尴尬的说道：“老师你是不是很忙？要不我再看看……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

“没事，我相信半个小时内完全可以解决你那棘手的小问题，”阿尔瓦笑着说道：“只要你多转转你天才的大脑。”

他伸手关上了门说：“等我一会儿，大概十五分钟。”

“好的。”卢卡在门彻底关上前回应道。

他左右看了看，在门口的楼梯上就地坐了下来，就像还在庄园时他蹲在隐士门口时。质地柔软的西裤就这么草率的当了拖地布，被坐在屁股底下。

只不过他当时穿着的还是粗糙的牛仔裤，反正也不值几个钱，坐地上磨坏了也无所谓。想到这里卢卡又有点肉疼，早知道就不习惯性的坐下来了。

他无所事事的发起了呆，嘴里哼着时兴的小曲，看着窗户外面飞来飞去的小鸟和开了花的树。

我还是爱着他，卢卡托着腮想。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走这条路，即使永动机不存在，他也愿意做那个扑火的飞蛾，去证明何为真理。

这才是一个合格的发明家应该具有的品质，卢卡掰着手指无聊的自夸。

阿尔瓦是他走这条路的引路人，是那个一切开始的“契机”。只是遗憾命运对他并没有好一点，他和赫尔曼就是那个不幸的源泉，他们都像是寄生虫一样汲取着阿尔瓦的营养，直到把他吸干。

在这一个月里，白发绅士大多繁忙，而隐士的存在感却愈发强烈。很多时候他都分不清自己是在庄园还是在阿尔瓦的宅邸里，因为幻觉时不时就会造访，这也让他异常抓狂。

因为那个该死的幻觉非常像隐士，他都觉得自己像得了失心疯！

他刻意的表现的更加活泼，想要贴近过去那个自己，让这场限定故事有个属于卢卡斯和阿尔瓦的美妙结局。结果还是被某人狠狠捣乱，虽然这也怪不到隐士，但他就没有一点错吗！

卢卡心安理得的在脑子里编排自己的老师，丝毫没注意门锁打开的声响。

但当他回头看见穿着整齐的阿尔瓦时，卢卡还是没忍住惊叹了一声，嘴快过了大脑说：“老师，这衣服很衬你。”

“你也是，卢卡斯。”阿尔瓦看起来心情很好，眨了眨眼问：“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卢卡斯看着他就忍不住傻笑，他拍了拍灰尘起身回答说：“想起来我昨天做的一个噩梦，简直太可怕了！”

阿尔瓦听闻忍不住笑道：“有多可怕？我很好奇能把你吓到的噩梦是什么样的。”

卢卡思考了片刻，似乎在想怎么才能把这个故事流畅的讲出来。

“我梦见你死了，死于一场实验室事故。”囚徒等了半天慢悠悠开口道：“这简直太可怕了，居然还是我害死的你！然后你居然复活了，还把我也杀死了，我流了好多血。”

说的时候他还笑着把虎牙露出来，手舞足蹈的卖个机灵逗老师开心。阿尔瓦比他高一个头，甚至能看见他的小辫甩得和螺旋桨一样。

阿尔瓦却忽然觉得这也许不是一场梦，说不清楚，就是莫名其妙这么觉得。他觉得眼前的学生似乎有些难过，眼睛弯着像要哭出来，好像那描述的真的是他的切肤之痛一样。

“只是一场噩梦，你或许需要一些休息。”阿尔瓦思考片刻还是轻轻环住了卢卡的肩膀，轻轻拍了两下表示安慰。

卢卡却停下所有动作，把脑袋别到一边闷闷说道：“你总是这样，我讨厌你。”

阿尔瓦只觉得好笑，明明还有两年就成年了，还这么小孩子气，因为一场噩梦和自己耍脾气。

“没关系，死了就死了。”他这么说着，手还是没忍住揉了两把学生的脑袋：“你别把我忘了就好，要记住最后是我杀了你才对。”

阿尔瓦在某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推开了心理诊所的大门，他这次来要解决一些自身出现的小毛病——由于他们影响到了他的日常生活。

太糟糕了，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想要缓解因睡眠不足而产生的头疼。

“您是说您偶尔会出现幻觉？”有着一头柔顺棕发的女医师皱着眉，手指在纸面上轻点说道：“你时不时能看到自己的学生变成了一个带着镣铐的囚徒，甚至在照镜子的时候发现自己完全变了模样？”

“是的，女士。”白色头发的绅士颔首道：“不仅如此，我偶尔还能感知到自己的情绪被剥离，很抱歉我没法准确形容……但这让我非常难受。”

实际上他的情况还要糟糕的多，那天过后，卢卡斯给他描述的噩梦就缠上了他。他无数次梦见自己用高大的权杖狠狠刺进卢卡斯的胸膛，温热的血液直接从中涌出，溅到阿尔瓦的视网膜上。

他看着自己的学生穿着囚服大口喘息着挣扎，直到血都流干，那瘦小的身躯才像一滩烂肉一样陈列在地上。他就望着卢卡斯死去，亲眼看着卢卡斯灰绿色的瞳孔扩散，像他在乡下杀的那些牲畜一样死在他的手上。

无尽的循环，他每晚都能看到卢卡斯不同的死法，梦里的他穿着黑色的长袍，如同行刑者一样无情屠戮着自己的学生。

这时他就会在梦中惊醒，起身到厕所呕吐出他能吐的所有东西，呛人的味道和恶心的食物残渣弥漫整间盥洗室，恍惚间他觉得这里也是刑场。

到底谁才是罪人？阿尔瓦被折磨的消瘦了许多，心里忍不住思考这个问题。

“洛伦兹先生，你是不是最近的压力比较大？或许你可以试着多出去走走，我相信这对你的康复会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她顿了顿补充道：“拿两瓶安眠药吧，你需要毫无杂质的睡眠。”她灰色的眼瞳包含着同情，显然她很怜悯这个被压力摧残的绅士。

“感谢您的建议。”阿尔瓦接过女人递来的药瓶，随后离开。

或许是该和卢卡斯聊聊了，阿尔瓦在路上这么想着，因为那些噩梦的折磨，他很久都没和卢卡斯好好说几句话了。前天他的学生还旁敲侧记的询问自己是否最近有什么事，为什么老是躲着他。

他揉了揉太阳穴，想起三天前的那个夜晚——也是促使他来做这次咨询的直接原因：在凌晨时分，他亲爱的学生悄悄亲吻了他。

噩梦的确严重影响到了生活，但阿尔瓦回想起那天卢卡斯的奇怪态度，他就决定暂且先不管它。但在他敲开问诊室的大门时，他才惊觉师生恋这种荒唐的理由没办法说出口，于是只能咨询那些噩梦。

他也真是被折磨昏头了，阿尔瓦懊恼的想。

是的，没错。他的师德随着那个吻要越跑越远了！他可耻的爱上了这个比他小十几岁的故人之子，尽管他已经17周岁，离成年只有1年而已。

回忆起来那个吻，阿尔瓦只觉得脸要烧起来。

噩梦并不是很规律，偶尔也会有他和梦境里的”囚徒“交流的片段。他紧闭双眼还在忐忑的迎接即将到来的梦境时，一个毛茸茸的栗子脑袋悄悄溜了进来。

少年像小猫一样蹭来蹭去，最后轻轻贴合到他的嘴唇上，温热的手掌也附在他的脸颊，片刻后又把毛茸茸的脑袋扎进阿尔瓦的颈窝。

他们就这么依偎了许久——久到阿尔瓦都有点昏昏欲睡，卢卡还是跪坐在他的床边贴着他，慢慢的他感觉一点冰凉的液体落在他的锁骨上面，还有卢卡斯压抑的小小哽咽声。

可怜的孩子，阿尔瓦心想。原来饱受折磨的不止他一个。

他本来想装作刚睡醒，然后把卢卡斯送回他自己的房间，但在意识到那是眼泪后，他还是默默躺好假装熟睡。

现在已经是春天了，那为什么卢卡斯还像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一样躲在饲养者的怀里呢？是有恶犬把他打倒了吗，还是今天的口粮被老鼠偷走？

不过卢卡斯并不需要他的庇护了，他早就足够成熟可靠，可以照顾好自己。阿尔瓦发散着思维，回想那个坚强又活泼的小巴尔萨克，想他的小辫子和虎牙，还有带着几分敏锐朝气的笑容。

谁能不爱上卢卡斯呢？阿尔瓦想，爱上他简直像用鼻子呼吸一样自然。

小巴尔萨克是一个早熟且聪慧的好孩子。

他可能存在一些年轻人拥有的相同的毛病，比如说过度天真和浪漫主义。但这对于他的才华来说就像是蛋糕上的珍珠糖豆一样清甜可口的点缀。

放在中年人身上来说是糟糕的的坏毛病，在卢卡斯身上却会显得那么那么的俏皮，像一只烂漫的在草场上啃草的小羊羔。

比起来赫尔曼，他儿子比他可爱的多，阿尔瓦如是想。

他知道赫尔曼把他妻子的大部分嫁妆都投入了他们的研究，于是在刚收下卢卡斯时，他就提出了过来和他一起住的要求。

第二天他就在自己家门口看见了带着个老旧箱子的卢卡斯。

尽管昔日的贵族穿着得体，但阿尔瓦还是能一眼看出他干瘦的身躯压根撑不起来这件衣服，或许解下袖扣这件衬衣能长一大截。

他又扫了几眼，印象里赫尔曼曾经穿过一件相同花色的衣服，卢卡斯把他穿出来了？

“日安，老师。”卢卡斯笑着开口说道，那双灰绿色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这让阿尔瓦少有的回忆起了赫尔曼年轻时候的样子。

多么耀眼的新星啊！他看着那对闪着星屑的眸子想。

阿尔瓦就这样和他新收的学生度过一段平淡且温馨的日常。

虽然一些方面父子俩都惊人的相似，比如对于发明的偏执。但每一次争吵后，再过两三天阿尔瓦就能看见少年装作不经意送出的的小礼物，他就收到过几块烤得焦香的曲奇，也有钢笔和各种奇怪颜色的墨水。

他们第一次争吵好像是因为某一次实验，卢卡斯坚决认为自己使用的数据是对的，结果在最后的结论出了严重的偏差。

那天晚上刚好是圣诞前夕，壁炉还在旺盛的燃烧着，空气中满溢着甜蜜的姜饼香气和淡淡的南瓜拿铁味道。

一开始还在嘴硬的少年最后说不出任何话，整个人焉的像开屏失败的孔雀。

阿尔瓦虽然心里觉得好笑的要命，但还是假装生气让卢卡斯来道歉，结果看见少年红着脸说对不起时就憋不住笑了。

更要命的是，他还打趣说卢卡斯的脑袋像个红彤彤的彩椒，是制作红椒酱的最佳原料，这让卢卡斯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是个玩笑，”阿尔瓦语气轻快的说道：“原谅我的恶趣味，卢卡斯。这是对你小小的惩罚。”

但仅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后面卢卡斯就学会了厚着脸皮主动靠近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因为他知道阿尔瓦不会苛责他。

这种时候阿尔瓦也只能叹气了，谁让他永远都拿他没办法。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温和的梦。

阿尔瓦记不清是如何入睡的了，只记得卢卡斯洗发水的味道很香，有股淡淡的鸢尾花的味道，让他陷入甜蜜的梦乡。

随后他的意识处在一个维持着永恒落阳的乐园里，旋转木马和过山车还在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勉强运行着，时不时还传来的狮子压抑的叫吼声。

梦里的他还是那副苦修士的打扮，缠满绷带的手里握着那个屡次用作凶器的权杖笔直的站在那里。

卢卡斯就弯着腰在对面看他，他能清晰的看见少年在痛苦的喘息，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身上。

他看见了卢卡斯脚边那个奇怪的通道，潜意识告诉他这东西叫地窖，可以让卢卡斯脱离这个地方，但不知道他的好学生为什么还在这里停留。

“不走吗？”他听见自己开口问道：“你们赢了。”

卢卡斯的表情几番变化，他几次张口闭口，但没吐出一个单词。

阿尔瓦听见自己叹了口气，径直走向卢卡斯。

不，别伤害他！他是不属于这个故事的看客，没有任何办法制止这个自己的任何行为，只能看着自己大步走向卢卡斯。

权杖猛的刺向卢卡斯，却又在即将触碰到他时停滞。

“隐士……不杀了我吗？”卢卡斯还是那么平静，但是颤抖的脊背还是暴露了他的脆弱，他开口说道：“杀了我就能平局了。”

他看起来非常糟糕，汗水和血水交融着淌下来，浑身都是脏兮兮的泥水。和卢卡斯比起来，这个“囚徒”有点过于干瘦。

阿尔瓦不知道这位隐士先生在想什么，他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被蝗虫蚕食的空心庄稼一样。这是隐士的情绪吗？恍惚间他想，只觉得五脏肺腑都在被灼烧，烧的他只能变成恶鬼。

“……”隐士只是沉默，他鎏金的竖瞳不再直视囚徒，只是一昧转移。

“为什么不跟我解释，”囚徒过了半晌，颤抖着开口问道：“为什么还把我推出去？为什么还让我活着……告诉我。”

他再也止不住眼眶里的泪水，竭尽全力用近乎失语的嗓子嘶吼道：“我对你来说算什么？你凭什么自以为是的拯救我，凭什么就这么去死了留下我一个！”

无数个日夜他对隐士的恨在得知真相的那一瞬变成了笑话，就连他此刻的愤怒也只是小丑的无病呻吟，他不明白为什么命运总是这么的幽默，让两个灵魂被生活打磨成陌生的模样。

爱的不纯粹，恨得也不彻底，最终只能变成溃疡烂在口腔。

月亮河公园的夕阳就那样悬挂着，照着他们丑恶的皮囊，他们就那么凝望着对方，看着物是人非的现在。

“没有为什么，你该回去了，求生者。”隐士过了一会开口说，却立马被囚徒打断：“再……唔！”

他还没说完，就看见那个身影猛的冲上来，像一只灵活的小猫环上他的脖子。紧接着他的嘴唇就被堵住，被对方莽撞地撬开牙关，一阵温暖刺激着他早已冰冷的口腔。

隐士被复活的身躯存在异于常人的地方，他的体温很低且对温度不太敏感，但这个吻却如同火舌，让他像是被灼伤一样把囚徒推开。

“你要干什么！”阿尔瓦此时和隐士感同身受甚至动作同步了，慌忙捂住嘴，脸像是要烧起来了，他敢说自己此时的表情绝对很奇怪，不然自己的学生不会像发现了什么有趣东西一样看着自己。

“对不起，我恨你。”囚徒笑了，他露出虎牙开心的说道：“下次见，老师。”

“求生者已投降。

”囚徒的身影化为飞灰从场上散去，徒留隐士一人。

场上陪着他的只剩下了乌鸦和夕阳。

“要谈谈吗，卢卡斯？”在结束咨询后的第五天，阿尔瓦终于还是开了这个口。

此时的卢卡斯嘴里还塞着半块曲奇，手边是最新一期的物理期刊。他疑惑扭头看向阿尔瓦，问到：“好啊，老师……你想说什么？”

阿尔瓦斟酌着开口说道：“呃，卢卡斯，你最近怎么样？”

老天，真是个糟糕的开头！他只是想不那么突兀的开口说话而已！

“还不错？”卢卡斯疑惑开口道：“前阵子的实验不太理想，我想可能是哪里我还没弄懂。”

“那好吧，”阿尔瓦摸了摸鼻子，还是说出来了这句话：“卢卡斯，你总不能每天都靠在我身上看书。”

实际上，用“靠”这个单词来形容还是有点太委婉了。偌大一个沙发，阿尔瓦被卢卡挤到了角落的地方，而始作俑者却整个人团起来，懒洋洋的倚在沙发背上。

说真的，承认自己对一个小十几岁的学生是一件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对一个正常的人无论是道德还是伦理上都需要克服。

但谁能不爱卢卡斯·巴尔萨克呢？他那么的优秀那么的可爱，阿尔瓦是自愿沦陷在名为卢卡斯的甜蜜糖霜里面的。

但年龄和身份却成为他的枷锁，不过好在他很善于沉默，只剩说不出的爱和腾空的真心总是难耐地在卢卡斯的头顶盘旋。

而今天，他想得到一个答案。

“老师，你在嫌弃我吗，”卢卡用他完好的，灰绿色的眼瞳凝视着阿尔瓦，故意换上一副可怜兮兮的口吻说道：“哼哼……好吧，我亲爱的老师看来是嫌弃他的得意门生了，好吧。”

接着他就象征性的挪了挪屁股，跟阿尔瓦隔出半条缝的距离。

阿尔瓦也是无奈笑笑：“饶了我吧卢卡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了”然后伸手摸了摸卢卡毛茸茸的脑袋。

“可是阿尔瓦，你就不想听听我的想法吗？”卢卡伸手握住阿尔瓦的手掌，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轻轻穿过，改为十指相扣的姿势，随后欺身而上撑在阿尔瓦身前。

和平时的活泼相反，此时卢卡露出一个看起来很腼腆的微笑，说道：“阿尔瓦，我爱你。”

少年灰绿色的眸子半垂着，长长的睫毛上下扫着，这总让阿尔瓦感觉到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别说傻话了，你甚至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阿尔瓦别过脑袋说道：“别逼我，卢卡斯。”

他还是逃避了，卢卡斯还年轻，总能获得比他父亲更耀眼的成就。

“可你不也没推开我吗”卢卡打断道：“你总是这样，老师。撒谎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他知道阿尔瓦不擅长拒绝，于是直接贴到了阿尔瓦的鼻尖。

“咳嗽，贫穷和爱。”卢卡错位在阿尔瓦的耳边低声说道：“人类无法隐藏的三样东西，认输吧，我的好老师。”

阿尔瓦还是叹了口气，认命般的揽上卢卡的后背，把卢卡整个人圈在怀里。

“卢卡斯，”阿尔瓦把下巴搁在卢卡的肩上，他在感受到身上人的僵硬时开口说道：“给我们都多一点时间好吗。”

卢卡忽然就像是被一团棉花塞进嘴里似的，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他感觉眼眶还在发热，又要哭了吗，这也太丢人了吧？

总是这样，他最狼狈最可笑的样子都被眼前这个人看到了。他恨阿尔瓦为什么总是到事情无法挽回了的时候还一言不发，为什么又要用那么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叹气，为什么都这样了还会抱着他。

恍惚间他的眼前又浮现了那场事故，尖锐的电流舔舐着他的视网膜，刺得他眼睛像是被灼伤。

卢卡斯和阿尔瓦的结局不该是这样的，他想，眼泪还是打湿了阿尔瓦的前襟

“别哭了，卢卡斯。”暗哑的声音从卢卡的耳边传来：“你要让我拿你怎么办。”

阿尔瓦湖蓝的瞳孔染上金色，身上舒适的棉麻衬衫也变成了无数次梦境当中的修士服。在卢卡握住他双手的瞬间，那些在”日常“中以梦境出现的现实就浮现在他脑海里。

周围的一切都在崩塌，记忆也像碎纸屑一样填满他们的大脑。

“那为什么不顺从我？哪怕这是个幻境。”卢卡抽噎着埋在他胸前低声说：“我知道你爱我，但你为什么总是在沉默？”

他现在的样子很狼狈，眼泪和鼻涕都在往下掉，一头棕发也绑的乱七八糟。出于破罐子破摔的心理，他也没去管，只是任由他们蹭在隐士的白衬衫上。

“我记起来那天我吻你了，”卢卡斯断断续续地说：“就算是全忘记的你都这么犹豫不决，我恨你，老师。”

阿尔瓦无话可说，他永远都在沉默的推拒着，想要用自己的方式对对方好。他却没发现这也是自私的一种——他从没问过卢卡斯的选择。

“对不起，卢卡斯。”隐士开口说道：“恨我吧，只要别忘记我。”

事情走到今天他们两个都有过错，究竟根源到底在谁已经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有一个人过得好，大家都像是在泥水坑里的流浪狗，只能互相抱在一起舔舐因为对方才受的伤。

“你也是，毫不留情的杀了我吧，在每局游戏里。”卢卡还在哭，但却笑着说出了这句话，随后就吻上了他。

两个人在崩塌的春日幻境中啃咬，血珠都从嘴唇渗出，就像两只野兽。

他们的关系早就像实验室的电线和老房子的爬墙虎一样错综复杂，理不清来路也看不到结局，只好一起僵持着直到腐烂。

卢卡斯恨他的优柔寡断、沉默寡言，他何尝不恨对方的天真愚蠢、易燃暴躁，但他们依旧爱着彼此，就像天生一对。

“嗯……目前来看状态很稳定，巴尔萨先生，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还好，有点疲惫。”卢卡·巴尔萨从一张像棺材板一样的床上坐起身来，他看起来有点憔悴，两只眼睛都有哭过后的肿胀感，满脸疲惫的盯着窗外。

已经夏天了，他猛然惊觉。

“看来您在溯洄中看到了有趣的东西。”身着白色西装，带单片眼镜的男子笑着说道：“不打扰您了，希望这身新衣服能给您带来美妙的一天。”

卢卡沉默着，直到奥尔菲斯离去，他才沉默的拿起镜子。

原本受伤的左眼被覆盖上机械，伤疤也都被神奇的力量遮盖，显现在镜子里的和幻梦中的他别无二致，唯一与之前不同的是插在胸前口袋的鸢尾花。

他轻轻抽出花枝，在它也化为碎屑前轻轻吻了一下。

春天已经过去了，卢卡叹了口气想，还好隐士是四季常驻。

生日的尾巴来一份荤点的首灵吧

正文4000+

🚗4500+

上篇玻璃糖纸和猫 

———

     灵犀对黑猫过敏

     指精神上

 

     “他就是实打实的大坏猫！”灵犀道

 

———

 

     晚饭的时间刚过，外面的天色不算昏暗也不像白日那么亮，是正处于黑白交替分界线的时间段

      这个时间是推理社一天中难得的休憩时间

      而这个时间里鲜少能在推理社见到灵犀

  

     小调查员平日里像个不爱回家的猫 ，之前一个人的时候天天跑来跑去追查案件，忙起来能好几个月见不到人一眼，脑袋转的快身形还灵巧不行，走过的地方连脚印儿都留的轻 ，单凭着几封信想要快速找到他也是个大难事

     但好歹是知道出了事往家跑，在外面挨饿了受委屈了也会脏兮兮的拉拢着尾巴在半夜悄悄回家后窝进沙发里睡个安稳觉，等着第二天谁先睡醒再把它捡走

 

     现如今也算是落了窝，推理想着这个不安分的小白猫也该安分一点了，但没成想窝里那位黑猫更是个不着边儿的   

 

     坏了，两个不爱回家的猫凑到了一起了

 

     两个月来倒是零零散散寄回过几封信 ，信里的内容看似在报告进度，分析线索，顺便吐槽黑猫实在缠人，实际上洋洋洒洒几张信纸里话里话外都透着被娇惯着的那股子酸味儿，而除了这几封放在那都感觉在冒粉红爱心的信外推理就在没在别处知道过俩人的行迹。

 

     信里还零散着夹着几张照片，有风景的，有线索的，还有大头贴，肩膀的黑猫偏着头看不清脸，灵犀倒是很夸张的摆了个臭屁的耍帅表情

 

     推理翻了两遍，又拿起了其中一张

     照片里是一排猫猫蹲坐在墙边的树荫下，猫猫队队尾是一只很眼熟的黑色大猫，黑猫坐的很直，体格明显比其他猫大一圈，带着暗金花纹的猫耳朵耸立在脑袋上看上去格外好摸

     一排猫里只有这只黑猫直勾勾的瞪着蓝眼盯镜头或者说镜头后面的人。

     四肢和表情都写满了无奈，表明了猫被迫的立场。

 

     入镜的还有双带着白色手套的手在傻兮兮的比耶，看上去手的主人实在笑得厉害，拍出来都是花的。

 

     往日总脏兮兮的白手套现在倒是干干净净的

 

     加特捧着一杯水从旁边经过 ，不经意间瞟了一眼后脚步顿了一下，指了指那只皮毛丝绸一样光滑油亮的漂亮大黑猫，带着浓重的个人情绪色彩说

     “这个最丑。”

 

     推理同仇敌忾的点了点头后就眼不见心不烦的把照片扣过去了 。

 

     行吧  好歹安全问题是解决了 不会在某天早上看到有人脏兮兮窝在沙发里睡觉也算是那只黑猫有点用处。

 

———

 

     在已经接受了小孩现在更不着家的情况下

     这个时间点灵犀推门进来时屋里的几个人还是有点惊异的

 

     推理没动，瞪着眼睛上下扫视了一圈在不正常时间点溜回家的小白猫。

     和往常回来那副电量耗尽的样子相比，这回倒像是度了个蜜月回来 ，就连那一向不长肉的小脸儿上都看上去软和不少，真相小姐看着新奇，蹦蹦跶跶的凑上去戳了戳，而后回头比了下大拇指，给了推理一个肯定的眼神 。

 

     长期作息不规范总是白着的一张小脸现在红润润的，别说那白的晃眼的衣摆了，就连那小白皮鞋的鞋尖儿都是干干净净的  

 

     看被送回来的小白猫精气神儿这么好，推理松口气的同时开口就是阴阳怪气

     “呦，一个人回来的，你那个猫管家呢”

 

     “什么猫管家。。。” 灵犀正忙着躲真相作乱的手，小姑娘好像是戳上瘾了，戳两下还不够，跃跃欲试还想要掐两把试试手感，这边灵犀堪堪偏头躲过，那边就被白戳了个正好。

 

     “我从来都没敢想过能在灵犀的脸上感受到这种手感！”

 

     “还真被养胖不少。”

 

     “喂！”

 

————

 

     悠闲又混乱的氛围并没有持续多久 

 

     这边几个人还围在一起打打闹闹，灵犀忽然意识到什么，头上顶的小易拉罐像是识别到什么东西的雷达一样晃了晃，连已经伸到眼前的手都来不及躲避就“蹭”的一下转头看向窗外。

 

     阳台上赫然端坐着一只黑猫，猫接触到对方的视线轻晃了两下尾巴 ，像是再告知自己是来接自家小猫崽回家的。

 

     只可惜小孩并没有领情的意思，轻哼一声转回头权当没看见。

 

     这下猫可坐不住了，瞳孔缩了又缩，尾巴尖儿的毛都轻微的炸了一下，告诫般的在细细的栏杆上走了两圈，看小孩实在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便轻巧的跳下阳台想要进屋子

 

 

     哐———

     刷———

 

     窗户以极快的速度关上并且窗帘也被拉上了 

     猫在外面发出两声有点尖的猫叫，像是在骂人

 

     骤然暗下来的环境让屋里凑在一起的几个人反射性的看向窗户处的光源，就看见推理站在窗前，拉着窗帘的一角

 

     还发出一声大快人心的笑。

 

     还没来得及提出疑问，敲门声应声响起

 

     推理笑不出来了

 

 

———

 

     首席并不知道自己又在什么时候惹到了自家小易拉罐。或者说是什么时候真的把人惹恼了。

 

     猫对人类的感知一向敏锐。

     而灵犀又是个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俩人的相处一直像是猫拿了逗猫棒在逗着小孩玩 ，感觉小孩今天开心，就晃悠着多逗弄两下，等小孩玩累了缩在一边懒得理人时再走过去把人揉怀里偷吸几口。

     要是感觉到小孩蔫哒哒的，就要老老实实收回逗猫棒，走过去把小孩圈怀里舔两口顺顺毛安抚一下。

 

     两个猫性子凑在一起总是摩擦不断的，但实际上俩人的摩擦除了灵犀被逗弄过头的炸毛之外还真的不存在其他的真正带动了俩人火气的争执

 

     在首席顾问眼里，适度的逗弄和反抗和调情也并无差别。

事实也是如此。

 

     所以首席也很清楚的意识到自家小孩这回真生气了 

     很可惜，猫这回找不到原因

 

     但这真的不能怪猫 

     猫聪明敏感 但实际上在情爱方面猫和灵犀都是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灵犀不清楚苯基乙胺，多巴胺这些物质产生的情感和反应，而猫也分不清亮晶晶的钻饰，香香的食物和有着亮晶晶眼睛，有比食物还好闻味道的灵犀妙探。

     猫只知道 那些亮晶晶和食物都不会脸红，都不会回应自己 ，也不会气呼呼的推搡自己骂自己是个流氓。

     猫喜欢看灵犀的反应，也喜欢灵犀冲自己笑冲自己发脾气，所以灵犀是这里面最有趣的一个。

     猫想留下灵犀

     猫这么做了

 

     喜欢灵犀身上的味道 就凑近对着人又是啃又是咬，喜欢灵犀亮晶晶的眼睛就贴过去仔细地瞧一瞧亲一亲直到被人扒拉着脸推开   

     问猫喜欢灵犀吗  猫说喜欢  可再问是那种喜欢猫又答不出来了。

     因为猫也真的不知道  所以猫绞尽脑汁也只能有些牵强的带着疑问语气说出 可能是对亮晶晶宝石的那种喜欢？或者是对香喷喷鱼干的喜欢 ？

 

     猫的那句是想把你养起来 一直养在身边，养的干净，自由，漂亮的喜欢还没说出来， 就看见自家小孩脸色骤变，蹭的一下裹好自己的糖衣，哒哒哒跑走了。

 

     首席还以为小孩又在闹脾气了，想着过会儿再去哄转头想忙自己的事

     结果发现小孩不在身边自己也忙不进去了

     出来找人人还找不到了

 

     一堆事情没忙完的十月城首席顾问先生，经历了不到半天时间的灵犀戒断，最后选择带上了一堆推理社可能需要的线索登门拜访。

 

     所以现在，支楞着两个猫耳朵的男人被关在门外尾巴烦躁的在身后甩来甩去，面上笑的依旧从容淡定

     实际上脑子里全是变回黑猫狠狠挠两下眼前的房门把自己小白猫叼回家。

 

     “不能开！！！"听到敲门声灵犀就一激灵，看出真相去开门的意图更一个健步冲上去拦住了人。"不能开啊啊啊啊那只猫想把我关起来然后养肥了吃掉啊啊啊啊！！！”

     “啧  ，这种事情不要分享出来。”加特蹙眉 捂住了肩膀上系着蝴蝶结小白猫的耳朵

     “不是啊！他是拿我当储备粮的那种吃啊！！”看着一屋子人莫名其妙的视线灵犀急的眼眶都红了，最后只是喏喏的低下头嘟囔一声

     “别开门，我不想见他。”

 

     门外的敲门声随着落下的话音而停止，推理起身打开门两分钟后又回来了。

 

     “说吧，怎么了。”

 

————

 

     “那就离他远点 这儿又不是装不下一个这么大点的人”推理靠在椅背上打了个哈欠，刚说完一抬头就看见小孩又涨红了脸支支吾吾的想说些什么

 

     推理翻了个白眼

 

     “你们根本不在意我。”看出一屋子人没有一个人对自己的遭遇同情愤懑的灵犀默默留下两行清泪

 

     “正常人， 就算是猫也不会对食物产生生理反应的 ” 推理拖着腮打了个哈欠，“他对你那个反应，怎么可能只想吃你。”

 

     “我看他是想吃你”真相在旁边搭了一句，得到了一致认同。

 

     “不会，他本身就是这么说的。。。”灵犀更委屈了，他本不是什么娇气的小孩，小调查员在外面什么冷脸嘲讽都遭遇过，结果情绪在一只坏猫身上折了又折。“他就是把我当个物件喜欢，他喜欢宝石，喜欢鱼。。。”

 

     “他不会对我起反应，他只是觉得我好玩，想养着当储备粮”

 

     他喜欢我，但是不喜欢我。

 

     看出人这回是真的蔫巴了，推理社的几个人也慌了神。

     几个人凑在一起一顿分析的结果就是把人分析的越来越蔫，最后小孩一仰头，一拍桌子留下一句反正我也不喜欢他就转身回了房间。

 

     “我果然应该先把那只猫做掉”推理面无表情的说着，得到了三声音色不同的复合。

 

 

     而灵犀这边刚关上门眼前一花，下一秒就会回到了熟悉不能在熟悉的卧室

     宽敞黑色系的卧室，随意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门边的手杖，深色花纹的地毯，床边垂下的帷幔，书桌上让人看不懂的咒文和注解

     还有那张黑色宽大的床

     这是十月城首席顾问的卧室

 

     不是哥们，你这和当面偷人有什么区别？

 

     灵犀吐槽都懒得吐槽了，还没看到首席猫影，先听到声了

     “。。。会。”

     莫名其妙的一个字，灵犀猛然想起了自己在推理社说的那些话，转过身抬头就看见猫刚接触视线就偏过头，摸了摸鼻子，耳根处带了明显的粉

     像是怕人没听到又被气跑了，猫想了想弯下腰，认真的看着灵犀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

     “会,喜欢。”

 

     你他妈还偷听

 

     鬼使神差的  灵犀突然拉住首席的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些颤

 

     他问猫“那要不要来试一下。”

 

—

后续wb@单子白白白

Summary：和卢卡·巴尔萨吵架后的第二天，阿尔瓦·洛伦兹离家出走了。

Notes：现代AU，师生恋，HE。

前篇：（上）

后续：（下）

05

 

早上出门太急，返程时卢卡才发现他的车灯已经换回了之前用的照明灯，不用说都知道是谁干的。离家出走之前还顺手帮他把车灯装好了，仿佛料定他今早一定会火急火燎出门，忘记装灯这件事。

他的行动又一次被狡猾的洛伦兹教授预判，这次交锋中卢卡再度落入下风，忙忙碌碌半小时骑着车回到了原点。他甚至不知道阿尔瓦是什么时候偷偷摸到后院的车库组装了车灯——要知道他可是因为那句缺席的“晚安”在床上辗转反侧到三点，阿尔瓦总不能彻夜未眠，在他入睡后跑去车库当午夜电工。

停车时卢卡注意到拆下的改装灯放在置物架上，是和昨天不一样的位置。新电池的线连了一半，露了一边没拧，估计是阿尔瓦急着赶车留下的半成品。卢卡观察了一会儿新的接口，戴上一旁的手套把没弄完的线路接好了。卢卡上下打量手里重获新生的车灯，决定等阿尔瓦回来后先给他的自行车换上试试效果。他的钱包可禁不住第二次违章罚款。

家里没人，一楼的客厅静悄悄的。卢卡没上楼，直接往客厅的沙发上一倒，回实验室群里的消息。老板不在，没几个人去实验室打卡，在群里热火朝天地约coffee time。有人在群里发起了参与人数投票，时间是今天下午两点。那家社区咖啡馆卢卡之前在Ins上刷到过探店，离阿尔瓦家不远。他想过邀请阿尔瓦周末和他去店里吃brunch，但是考虑到被熟人发现的风险，只能不了了之。

其实和导师私下里约coffee time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有的老板甚至会主动发出邀请，但他和阿尔瓦不约而同地避免产生这种模糊不清的私人邀约。

学校里的速溶咖啡实在有些寡淡。卢卡投了一票参与票。没机会和地下男友共进brunch，跟同学一起去享受一下下午茶也不错。他都好久没参加过学生派对了——阿尔瓦在家的时候他总不好意思三天两头嗨到凌晨才回来，现在阿尔瓦不在家，他当然要趁此机会找回属于他这个年纪的自由！

卢卡在群里发了个“下午见”，一个鲤鱼打挺从沙发上弹起来，负面情绪一扫而空。上午把要干的事情干完才方便狂欢到凌晨。导师不在那就自己做自己的导师，卢卡回自己房间拿上笔记本，走进阿尔瓦的书房。开玩笑，他又不是受虐狂，怎么可能放着阿尔瓦流畅运行的电脑不用，和自己那台随时报废的笔电斗智斗勇？要是一不小心没保存上文件，他得和这糟心玩意儿同归于尽。

卢卡很少踏足阿尔瓦的生活区域。阿尔瓦买的是带院子的独栋，两个人住绰绰有余。二楼是私人区域，阿尔瓦办公用的书房和休息用的主卧都在二楼，他住的是闲置的客卧。主卧和客房在二楼的两端，互不影响。主卧是套间，有独立卫浴。客房算小半个书房，卢卡刚搬进来的时候就收拾得很整洁了，甚至很少见地配了桌椅和书架。阿尔瓦解释说原本想把空房间做短期出租，后来担心租户影响他休息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客卧没有卫生间，洗澡和解手要去走廊上的公共卫浴间。卫生间的斜对面是阿尔瓦的书房，每次从卫生间进出他都忍不住瞟一眼从书房门缝间漏出来的灯光，猜测阿尔瓦正在看谁新发的文章。他的房间离阿尔瓦的卧室实在太远，要是阿尔瓦哪天休息得早，他连这点门缝光都瞅不着。

卢卡打开书房的门。两面墙的落地书柜让房间显得逼仄。电脑桌上摞了两摞文献和打印出来的论文。卢卡帮阿尔瓦把散乱的文献规整到一边，把自己的笔电放到了桌子正中间。一大一小两台电脑同时启动，卢卡开好自己电脑上的文档，然后操作阿尔瓦的台式，鼠标指针在启动界面的访客用户图标上停留半晌，选择了点击用户名为“阿尔瓦·洛伦兹”的账户头像。登录要输密码，卢卡不假思索，把阿尔瓦的四位生日输了进去，看着登录成功的动画得意地笑，一偏头发现显示器旁贴的便利贴用英文写了电脑用户密码和家里的wifi密码。

这种事后发现棋差一招的感觉真是糟糕透顶——短短一个上午卢卡已经被将两军。显然阿尔瓦并不相信卢卡是个乖小孩，当然也没打算防着他。反正防是防不住的，还不如直接把门给敞开了。

——但也没完全敞开。

给电脑开机属于肌肉记忆，以至于卢卡打开浏览器准备登录Outlook时才发现阿尔瓦设置的默认系统语言是荷兰语。

这招老土但管用。卢卡对着排列组合仿若天书的字母怒骂拿破仑铁蹄为何在荡平欧洲的路上中道崩殂，害他浪费了五分钟时间把系统语言更改成法语。

邮箱还登着阿尔瓦的账号，卢卡自动略过未读邮件，从往来记录里找到自己的名字，把昨天晚上发送的文件下载下来。本来今天要和阿尔瓦确定一下讨论部分的内容需不需要补充其他数据组对比，结果临时被放了鸽子，现在也不知道要不要加别的数据组进去。他挑好的数据有几组是阿尔瓦的实验室做的，在开始讨论前直接向老板本人确认论证方向最省时省力，他可不想费半天劲儿还被教授打回来重写。

结果部分的数据是没问题的，可是写讨论又要做新的数据分析……卢卡把之前简单和阿尔瓦确认过的几个讨论点列出来，开始数自己至少要做多少张图表，在写下第二十张图的名字时决定少报两组对比数据给阿尔瓦。假期的大好时光可不能都浪费在做数据图上。

本来一切都按着应有的轨迹行进，正常来说，这周开完小会就能把讨论的草稿写完，让阿尔瓦看一眼大方向没问题就可以迎接两周的公共假期——先和阿尔瓦去西班牙晒一周太阳再回巴黎。他上个月就和阿尔瓦确认过假期的安排，这可是教授难得连邮件都不用回的时候。他期待这个假期很久，在别的城市就不必有太多顾虑，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手逛公园，在阳光下拥抱接吻。

Outlook该死的提示音又响了，这次是阿尔瓦的电脑发出的声音。卢卡没兴趣给阿尔瓦当秘书，连收件箱都懒得点开。临近饭点他总算把新大纲写完，简单做了几个图表插在文档里当案例。怎么把全新版本的论文进度发给导师是个问题。用阿尔瓦的邮箱给自己发邮件再重新发给阿尔瓦实在有点画蛇添足，况且卢卡现在并不想主动联系阿尔瓦。卢卡决定先写个邮件存到草稿箱里，等明天再发短信提醒阿尔瓦。

卢卡编辑好邮件后点开草稿箱检查，他刚写的那封邮件在最上面，往下全是一些无主题的草稿。卢卡以为阿尔瓦是那种会保持草稿箱清空状态的赛博洁癖，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未删除的草稿。卢卡随手点开阿尔瓦最后编辑的邮件，是给他的回信。

 

（无主题）

 

亲爱的卢卡，

 

很抱歉，我昨晚临时收到邀请，需要前往慕尼黑参与为期一周的论坛峰会。今天上午的关于你的论文讨论部分的线下会议临时取消。我已经在预约系统里重新开放会议时间，你可以重新选择合适的时间进行线下会议，也可以选择预约Teams的线上会议（这个方式会有更多可选择的时间段）。

我知道你收到这封邮件肯定会生气，所以我没有发送。

 

阿尔瓦

 

卢卡无语凝噎。这封邮件的最后编辑时间是今天早上八点，也就是他收到阿尔瓦的群发邮件不久之前。所以那封邮件果真是故意写给他看的——选择了一个更隐晦平和的表达方式。

卢卡在阿尔瓦的落款后敲下回复：

 

亲爱的阿尔瓦，

 

我很抱歉看到了你这封没来得及发送的邮件。感谢你贴心的考虑，比起线上会议我更喜欢线下见面。我们可以把会议时间定在你到家的那天吗？我想教授应该为自己的不守信用加班。

 

愤怒且无奈地，

卢卡

 

P.S.比起爽约，我觉得你更应该为自己的不告而别作出解释。

 

卢卡恹恹地点下保存，然后切到下一封未命名邮件草稿。这个草稿是接着他和阿尔瓦的论文邮件往来记录的，最后编辑时间是昨天晚上十点。卢卡提起一点精神。草稿里提了几点可以扩展讨论的方向，最后还粘贴了七八篇论文的链接。邮件没写完，估计是因为阿尔瓦没来得及看完他昨晚修改后的论文。卢卡用手机给这封邮件拍了张照，打算下午喝咖啡的时候把阿尔瓦邮件里提及但是他没考虑到的点补充一下。

再往下一封邮件什么信息都没有写，全是网站链接。卢卡觉得网站域名眼熟，但不是任何常见期刊的网址。他点开第一个链接，跳转到的新页面默认荷兰语，但占了半个屏幕的室内照片和一旁标注的价格实在太明显，即便这个页面他就认识几个单词，他也认得出这是租房网站。

卢卡咬住下唇，返回邮箱界面，把这个草稿里的所有链接都点开，无一例外都是各大租房平台的房源，有两个已经下架了，其余都是在售房源。

阿尔瓦自己有小别墅，当然不用租房。卢卡脑子发空。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意思。

他看了眼这封邮件最后修改的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多。那个时候他敲开了书房的门，和阿尔瓦哭诉他的笔记本电脑罢工。在书房的门打开之前，阿尔瓦在做什么？

卢卡无意识地敲下一行“为什么”，又机械地把字母一个个删除。反复几次后卢卡干脆把整个草稿一键清空，一条链接没给阿尔瓦留下，然后在空着的标题栏写道：“从今天起你的卧室被我强行租借了”。

 

 

06

 

阿尔瓦是个不错的房东，毕竟别的房东最多包bills，阿尔瓦连房租都没收。虽然和房东同住是租房大忌，但如此大方的房东出了这个门全荷兰找不到第二个，更何况这位房东也是个不错的室友，安静整洁，还有学术上的共同话题。这让卢卡很难想象和别人同居的情景。

但阿尔瓦不只是他的房东。

在进组前两人并没有专门商议在学校时如何相处，但第一次cohort meeting上他们两个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装作不认识——这样更容易融入一个新的课题组，卢卡是这样想的，阿尔瓦的想法他不得而知。卢卡猜测阿尔瓦担心自己作为老板在组员眼中有失公允，即使这层学术关系并没有发挥它期望中的价值——而是用在了租房上。

但是导师和学生共处一室传出去绝对是实验室年度桃色新闻，所以卢卡刚到莱顿就注册了学生租房网站。起初他计划的借住时间只有半个月，结果直到他来到莱顿的第三个月也没找到合适的房子。由奢入俭难，再好的房源在阿尔瓦家面前都相形见绌，要么就是遇到硬着头皮用荷兰语都聊不下去的私人房东。卢卡再一次看房失败，垂头丧气地返回阿尔瓦家中后，阿尔瓦贴心地递了杯热茶，说：“就继续住在这里吧。”

这件事他没和巴尔萨克女士通气，只告诉她不必再担心房租的问题。巴尔萨克女士大抵以为他的奖学金、工资加上在学校当助教的兼职收入足够支付新房子长租的所有费用，可实际上他来荷兰后的主要开销只有通勤费和一半的水电费。卢卡在计算每月收支时只觉良心受到谴责，但他好像没什么能够偿还阿尔瓦的东西。

边界大概就是这样逐渐模糊的，因为一方的刻意淡忘和一方的不计回报。

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老实说，仅仅依靠这些并不足以让他们的关系发生改变，不管是房东与租客还是老师与学生——都不会改变，所以仅作警醒，让卢卡及时拉起警戒线。折服于阿尔瓦的魅力是人之常情，接受过阿尔瓦指导的学生都给予他很高的评价。这是一个优秀的教学与科研工作者应尽的责任，每个人都这样认为，并且赞誉到此为止。

可是在卢卡的世界里，这句属于阿尔瓦的赞词仅是开始。他见过太多属于阿尔瓦的另一面，比如和他一起把自行车灯改得乱七八糟又一夜之间帮他恢复原样，比如难喝的碗豆汤和送到房间的热牛奶，再比如免费出租的别墅和从得知他租不到房的那一天就开始在工作邮箱的草稿箱里及时更新房源链接。他也想让阿尔瓦只扮演一个好教授和好房东，但是谁来界定这两个社会身份的行为范畴呢？当称谓被名字取代时，一切边界都模糊成阿尔瓦三个字，所有美好的修饰词都直接加在这个名字之前，编织出一首赞美诗。然后讲台变成聚光灯下的礼堂，引诱卢卡走上台阶，接受阿尔瓦的褒奖。

比爱先滋长的是贪婪。学生的求知欲是无底洞，先将卢卡自己吞噬，又去蚕食两人之间的边界线。他想探索这段关系的终点，每向阿尔瓦的方向走一步，周身的空间便随之坍塌陷落。当他握住阿尔瓦的手时，第一眼看到的不是路的尽头，而是阿尔瓦身后不断延伸的崭新道路。

这是不够完美的阿尔瓦为他准备的退路。

不过他想告诉阿尔瓦·洛伦兹，勇敢的卢卡·巴尔萨从不会后退。

 

 

07

 

阿尔瓦的逃离堪称怯懦之举。

直到坐在去往德国的火车上阿尔瓦还在懊悔前一晚的举措。火车上信号不好，网络时断时续，发出去离校通知邮件后就彻底加载不出新消息。他把昨晚没改完的文档打开，心不在焉地修订卢卡的文章，乘务员叫了两次“先生”他才回过神来，打开电子车票给他检查。车票是昨晚临时买的，不仅没能选到静音车厢，连座位都是背朝行驶方向的。前面的一桌男士一边喝着啤酒一边大声喧哗，吵得阿尔瓦头疼。本来就只休息了不到三个小时，突然爆发的笑声更是害得他太阳穴一跳一跳地鼓动。在晃动的列车上看笔电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单词实在费神，强打着精神把批注写完后阿尔瓦摘下眼镜，闭上眼靠在椅背上缓解不适感。

真是糟糕透顶。眼睑无法遮蔽所有光线，闭眼后的感受到的世界光怪陆离，像极了他混乱无章的思绪。昨天在卢卡打电话之前他刚收到学院要他临时出差的通知，他本来计划到家之后和卢卡重约一个讲论文的时间，但接到卢卡后就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卢卡明显情绪不高。可以理解，毕竟连他有时候都忍受不了这种教条主义——呆板地执行一些听起来过于荒谬所以很少有人遵守的法律。出于这种理由被迫寻求阿尔瓦的帮助无疑会让要强的卢卡产生挫败感，等下他不得不说的事恐怕会火上浇油，阿尔瓦想想都头疼。

开车时分心并不是好习惯。阿尔瓦难得破例，不出意外遭到卢卡的拒绝。这让阿尔瓦更不知如何坦白临时变动的工作日程，晚饭也索然无味。处理掉剩下的豌豆汤后阿尔瓦先回书房写了封邮件，犹豫半天也没发出去。

其实原封未动的豌豆汤是个好兆头，但是阿尔瓦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勇气，让他重来一次也未必能找到合适的解决方案。下楼前他像往常一样在卢卡房间门口停了一下，然后才去厨房热牛奶。卢卡想在今年发一篇一区一作，这个学期几乎每周都在推进度。他清楚卢卡的压力来源，却又无法为他分忧。阿尔瓦思考到底要怎样开口，最后叹了口气，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再多的花言巧语都比不上做点实事，大不了舍命陪君子，今晚加班把透支的债还清。

阿尔瓦把昨晚不欢而散的原因归于自己的怯懦——在看到卢卡闷闷不乐地工作时选择了退缩，第一句话便为这场失败的谈话奠定了基调，后面不管聊什么他都不可能再提会议改期的事。在当时闭口不提无疑是正确的处理方式，除非他想原地分手。

甚至可能不算是分手，想到这里阿尔瓦的头更疼了。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卢卡昨晚的话。对于这段关系他们似乎一直没有一个正式的定义，至少现在他没办法向他的任何同事朋友介绍说“卢卡斯·巴尔萨克是我的男朋友”。他站在讲台上，承受的是世俗的目光。每一个人都对他光鲜亮丽的成就大加赞赏，把他打造成“完美”的雕像。他从不奉行完美主义，指导时告知他们课题失败是实验室常事，于是学生又称赞他的包容和鼓励。人们用衡量学术成果的标准时刻评估他的美德，仿佛把他当精密仪器一般运行。他被迫地时刻处在被审视的危机中，不得不时刻寻找可以全身而退的小径。

但感情哪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他想独自承担恋爱的压力，反倒使卢卡被优绩主义裹挟。用保持私人空间距离的方式防止卢卡遭受学术伦理的惩罚，却又期待他有一天打开潘多拉的魔盒。勇气是随着年龄增长而逐渐消减的品质。阿尔瓦竭力维持表面的平静和当下的稳定，却又如此期待着有人能够打破这层镜花水月。他清楚自己性格中的缺陷，于是不可自拔地被卢卡·巴尔萨吸引。

飞蛾扑火。

 

 

08

 

卢卡·巴尔萨是第一个知道阿尔瓦·洛伦兹做饭不好吃的人。

如果说荷兰人的平均做饭水平和英国人不相上下，那阿尔瓦的厨艺堪比英式蛋炒饭。独居时的阿尔瓦只做能填饱肚子的简餐，没什么调味的食材再怎么排列组合也难吃不到哪儿去，何况人会对自己降低标准。

卢卡·巴尔萨的到来打破了这种得过且过的日子。成年人追求体面，尤其是在旧识面前。在收到小巴尔萨克的套磁邮件时他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毕竟他俩确实素不相识，但巴尔萨克女士的一通电话令他始料未及。他们两人与赫尔曼都称得上不欢而散——失败的婚姻与失败的项目。两人心照不宣地遗忘了这个让他们相识的糟心人物，寒暄几句后直入主题。阿尔瓦本以为她要说儿子接了他的项目组的offer的事，没想到是面临租房危机。他当然不希望故交的孩子流落街头，但也没那么愿意贡献出自己的私人空间。阿尔瓦苦恼地思考片刻，最后决定伸出援手。

毕竟能保证增加一个实验室优质劳动力呢，犹豫就会败北。

属于每一个实验室大老板的恶劣心思可不能让学生知晓。卢卡大概到现在都认为是母亲的人脉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实际上这层关系是其次，阿尔瓦更欣赏他本身具备的学术素养。阿尔瓦像以往迎接每一个新加入的课题组成员一样准备着，除了每天开始浏览租房网站——他培养的新习惯。荷兰租房旺季的房源确实稀缺，愿意租给留学生的更是少之又少。了解市场后阿尔瓦做好了让卢卡在自己家里长住的准备，哪怕被人知道也算美事一桩。

不过长期独居的洛伦兹教授低估了同住人的影响力。卢卡斯——应该叫卢卡，为这个空荡的房子注入了新鲜的活力，到来的第一天就逼得阿尔瓦在厨房参加极限挑战。开车把初来乍到的学生接到家门口时阿尔瓦才想起卢卡坐的短途廉航并不提供全餐。他问卢卡出去吃还是在家吃，得到睡眼惺忪的学生一句“在家吃”的回复。

阿尔瓦当然不能让客人下厨，但受限于冰箱里好似复制粘贴的食材以及他的烹饪水平，水煮西兰花青豌豆配上烟熏三文鱼，最后摆上桌的如同减脂简餐，色香味只沾半条营养均衡。巴黎小伙显然第一次见这阵仗，盯着盘子里的食材半晌没动，不知是困的还是被教授的烹饪风格所震撼。吃完一顿饭卢卡整个人都精神不少，上下打量阿尔瓦不显山不露水的身材，没忍住问道：“教授平时健身吗？”

阿尔瓦没想到卢卡的第一个问题是这个。他愣了一下，回答：“一周三次。”

卢卡看了看空盘子，又捏了捏手臂上不存在的肌肉，喃喃道：“那我还是不要健身了。”

阿尔瓦这才反应过来卢卡在说什么。这个时候他理应羞恼，毕竟是被初次见面的学生如此拐弯抹角地点评厨艺，但他不知怎地笑出了声。卢卡有些窘迫，不过宽宏大量的导师并不介意新学生的调侃，慷慨解围：“水平有限，见笑了。”

终于有人见证了阿尔瓦家中的鲜活气息。阿尔瓦一再强调自己的不完美，但这是第一次有人和他一样认可了这份不完美的存在。天平大概从此刻便开始倾斜，直到秤砣把杠杆压垮，欲望吞没了理智。阿尔瓦为自己的贪欲付出了代价，他被一再逃避的完美主义彻底奴役。

因爱生忧怖。

Summary:阿尔瓦·洛伦兹一直以为，自己是独自生活在这座宅邸里的，直到某天深夜，他发现书房里的电池、导线、微型发电机，甚至是实验记录上的笔迹，都悄然发生了变化。最终，他在实验桌的阴影里，看到了那个只有巴掌大小的小家伙——怀抱着偷来的零件，头发被静电炸得乱七八糟的借东西的小人卢卡斯。

他本以为这不过是一场奇妙的邂逅，可随着时间推移，阿尔瓦渐渐意识到，这个小小的身影已经成为了他习以为常的存在。卢卡斯以“借”的名义偷走了电池、偷走了笔记，甚至悄悄地修好了他实验失败的电路。在不知不觉间，小人真正“借”走的——是科学家的心。

*全文加番外约1.3W字，一发完，全文免费，因LOF对无彩蛋文限流，故将番外放于彩蛋，但可用免费粮票解锁。

  

1

阿尔瓦·洛伦兹的书房坐落在宅邸的西侧，靠着一面巨大的落地窗，阳光在白天透过斑驳的玻璃洒进来，将房间里的灰尘映照得清晰可见。书架紧贴着墙壁，整齐排列着厚重的学术著作，黑色封皮的笔记本在其中低调地隐没，只有偶尔被翻阅的几本才在书脊上留下指尖磨损的痕迹。

书桌正对着窗户，桌面摆放着各种精密的仪器：特斯拉线圈、导线、测量仪，还有几块尚未装配完成的电路板。一旁的实验架上挂着几个小巧的玻璃容器，里面残留着尚未挥发干净的试剂气息，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金属和旧书的气味，让整个空间透着某种严谨而沉静的氛围。

阿尔瓦向来独居，不喜欢多余的打扰。他每日沉浸在研究中，房间里唯一的声音，除了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就是实验设备运作时轻微的电流嗡鸣。然而，最近几周，阿尔瓦察觉到了些许异常。

他的电池总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一些刚更换好的电线总会少上一截，就连桌上的钟表，也在某天清晨停摆了。起初，他以为是自己忙于实验，一时疏忽了细节，但随着这些状况频繁发生，他不得不开始怀疑，这座老宅里，或许潜藏着某些未被发现的“入侵者”。

最合理的推测，是老鼠。阿尔瓦并不介意书房里偶尔出现些微不足道的生物，但若是这些生物胆大到足以破坏他的实验仪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开始更加留意自己的环境，在夜晚关灯后，假装离开书房，躲在门后静静观察。然而，几次尝试后，他什么也没有发现，除了窗外树叶被风吹动的微响，室内一片沉寂。

直到那天夜晚，他终于捕捉到了异常的身影。

屋内的台灯被熄灭，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尚未关闭的特斯拉线圈，它微微发出蓝紫色的幽光，让黑暗中一切物体的轮廓都显得若隐若现。在这幽微的光芒里，他看到了一道极小的影子，从书架与桌面之间的缝隙里探出头，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没有动静后，迅速向桌上奔去。

是一个小人。

他不过一个茶杯大小，身形轻盈，穿着一件简易的布料缝制成的衣物，腰间别着一根比他胳膊还长的针，像是一把随身佩戴的武器。他的棕色头发凌乱地翘着，额前的刘海因奔跑而微微抖动，手里紧紧抱着一块比他上半身还要大的电池，看起来踉踉跄跄，却又透着一种熟练的从容。

阿尔瓦微微眯起眼睛，安静地观察着。

小人——或者说不速之客，显然对书桌上的某些物件非常熟悉，他绕开了一旁堆叠的实验器材，灵巧地攀上一个金属盒的边缘，试图拽走一支螺丝刀。然而，他低估了螺丝刀的重量，拽动时用力过猛，导致它的另一端磕在桌面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阿尔瓦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小人瞬间僵住，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误。他迅速抬头，黑暗中那双绿色的眼睛警觉地扫视四周，随后猛地拎起电池，准备溜走。

可惜，他并没有逃出阿尔瓦的视野。

在他跃向桌缘的瞬间，阿尔瓦不动声色地按下了一旁的开关。下一秒，桌面上原本暗淡的电磁线圈瞬间启动，微弱的静电沿着桌面的金属器件传导，小人的头发在瞬间炸开，乱得像一只被雷劈过的刺猬，而他本人则被这突如其来的电流惊得一个趔趄，连手里的电池都差点掉了出去。

阿尔瓦伸手拦住了他。

他的掌心足以让小人站立其中，卢卡斯抬头，对上了一双冷静而审视的目光。

“有趣。”阿尔瓦低声说道。

卢卡斯屏住呼吸，目光警惕地抬头看向对方。他并不习惯被这样近距离打量，更别提对方是一个体型远超自己的“庞然大物”。然而，仅仅是片刻的对峙，他的本能便催促他行动。

趁着阿尔瓦手掌微微偏开的瞬间，他猛地一跃，身形灵巧地翻上书架，借着惯性迅速攀爬，踩着书脊轻盈地跃向金属架的缝隙，试图钻入暗处。

然而，就在他落地的刹那，异样的吸力猛地袭来。他的双脚骤然被牢牢吸附在地板上一小块金属板上，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死死固定住。

“什么？”卢卡斯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猛地低头，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法抬起腿。每当他试图挣脱，那股磁力便随之增强，让他彻底无法动弹。

他愣了一下，随即猛地抬起头，直勾勾地望向站在不远处的阿尔瓦，满脸的不敢置信：“你干了什么！”

阿尔瓦双手交叠在胸前，饶有兴味地打量着这个比他手掌还小的“入侵者”：“很显然，你触发了电磁装置。考虑到最近书房里的零件时常莫名失踪，我特意在几处常被动过的区域布置了小型电磁机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卢卡斯手里紧紧抱着的电池：“事实证明，它的效果还不错。”

卢卡斯的脸色涨红了，他低头死死拽着怀里的电池，像是防止阿尔瓦突然出手抢走一样。他狠狠地咬了咬牙，盯着眼前这个高大的科学家，脊背紧绷，像是一只被逼到角落的小兽。

阿尔瓦并没有直接逼近，而是站在桌边，像是在审视某个稀有的实验样本一般，语气带着几分探究：“你是谁？”

卢卡斯抿紧嘴唇，警惕地盯着他，没有立刻回答。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了几秒钟，最终，他倔强地挺直背，语气硬邦邦地说道：“借东西的小人不会回答陌生人的问题。”

阿尔瓦挑了挑眉，目光微微下移，看向他怀里紧紧抱着的电池，语气不紧不慢：“那你借的东西，什么时候打算归还？”

卢卡斯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起来，嘴角抽搐了一下，像是被这句话噎住了一般。他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电池，又看了一眼阿尔瓦，耳朵微微泛红，最后，像是豁出去了似的，硬着头皮回了一句：

“借的东西……不一定要还。”

阿尔瓦没有立刻放开卢卡斯，而是静静地观察着这个比自己手掌还小的小人。他既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对这一奇异生物表现出排斥或害怕——相反，他眼底的兴趣逐渐加深，像是终于遇到了一个从未被科学解释过的现象。

卢卡斯依旧紧绷着身体，警惕地盯着他，仿佛随时准备拼死一搏。然而，阿尔瓦只是平静地抬手，在实验桌的开关上拨动了一下，磁场便瞬间解除。卢卡斯一惊，险些没站稳，但他立刻反应过来，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随时准备逃跑。然而他没有——因为就在这一瞬间，阿尔瓦无意间推开了桌上的一个微型发电机，蓝色的电弧微微跃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像是一道召唤般的光。

卢卡斯的动作僵住了，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发电机，眼神里带着一种无法掩饰的炽热。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紧，喉咙微微滚动了一下，像是在克制着某种冲动。电流的声音在空气中细微地嗡嗡作响，那是他熟悉又迷恋的声音，是他永远无法抗拒的东西。

阿尔瓦察觉到了他的异常，缓缓地推了推眼镜，目光在他和发电机之间游移了一瞬，随后，轻轻地调整了一下设备的输出功率，微弱的电弧在铜线之间流转，像是跳动的火焰。

“你对这个感兴趣？”他的声音仍然淡然，却透着一种精确的判断。

卢卡斯猛地回神，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秘密一样，警惕地看向他，嘴唇微微抿紧，一副绝不承认的样子。但他的眼睛却出卖了他——那双绿色的瞳仁依旧紧紧地盯着那个小小的发电装置，连眼神的焦距都没有偏移一分。

阿尔瓦没有再追问，而是缓缓地调整了发电机的旋钮，低沉的电流声变得更加清晰，金属线圈之间的磁场微微变化，让周围的空气都带上了一丝细微的静电感。

然后，他转过头，看向卢卡斯：“你知道这是什么原理吗？”

卢卡斯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是电磁感应。”

阿尔瓦挑了挑眉，他原本只是试探性的问话，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生物居然真的能准确地说出正确的术语。他仔细地观察着卢卡斯，目光里透出一丝审视：“你会电学？”

“当然。”卢卡斯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脊背，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骄傲，“借东西的小人怎么可能不会研究这些？我们一直都依靠人类的科技生存，没有电，我们就没办法在黑暗里找到路。”

“所以你一直在偷我的东西？”阿尔瓦淡淡地问。

卢卡斯顿时语塞，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半天才小声嘀咕道：“……是借。”

阿尔瓦看着他，忽然轻轻地笑了一下，并没有继续追究。他伸手，将桌上的发电机推到卢卡斯面前，然后平静地说道：“既然你会，那你来调整一下电流稳定性。”

卢卡斯怔住了，他原本以为阿尔瓦会像其他人类一样，试图捉住他、驱赶他，或者干脆不再理会他。但眼前的科学家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驱逐，只有一种专注而理性的期待，就像是在邀请他进行一场真正的学术交流。

他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抬起头，直直地看着阿尔瓦：“如果我做到了，你就不能再问我关于‘借’的事情。”

阿尔瓦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语气里带着一丝淡淡的调侃：“你如果做不到呢？”

卢卡斯的表情僵了一下，随后倔强地一扬下巴：“不可能。”

他走上前，跳上桌面，伸出小小的手，熟练地调整起了电路中的微型变压器，并用极细的铜线绕制了一小段新线圈，优化了磁感应的效率。整个过程流畅得像是一个经验丰富的工程师，甚至比某些人类的学徒还要精准。

阿尔瓦看着他，眼神终于浮现出了一丝真正的兴趣。这个小小的“入侵者”，不仅仅是个擅长偷东西的麻烦制造者，还是个天生的科学家。

  

2

从那一天开始，卢卡斯没有真正离开。他仍旧像以往一样，在夜晚偷偷行动，躲避着阿尔瓦的视线，但他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借东西的小人”了。他开始悄悄地在实验室里调整电路，优化装置，甚至有时候会在阿尔瓦的笔记里留下一些改进的建议——当然，他依旧嘴硬，从不承认自己是在“帮忙”。

阿尔瓦则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个小小的助手。他没有再追问卢卡斯的“族群”，也没有再试图驱赶他。他只是默认了这个比自己手掌还小的科学家，成为了他实验室的一部分。

——尽管有时候，他的螺丝刀依旧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

夜色深沉，宅邸里的烛光早已熄灭，唯独书房与实验室还亮着灯。桌上的仪器仍然嗡嗡作响，电流微弱地跳跃着，映出阿尔瓦略显疲惫的神情。他已经在这个实验上花了太多时间，从傍晚到深夜，连晚饭都忘了吃。

他的指尖在实验记录上游移，最终微微叹了一口气，伸手去够桌角的一只玻璃烧杯。然而，长时间的疲惫让他的动作迟缓了半拍，烧杯被袖口轻轻蹭了一下，晃动着倾斜，接连撞倒了一旁的仪器，发出一连串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嘶……”阿尔瓦皱了皱眉，后退半步，望着散落一地的仪器，神色难得地有些无奈。

房间里寂静了一瞬，然后，一道极轻的声音从书架后响起：“你这样会搞坏设备的。”

声音不大，带着一点理所当然的埋怨，又夹杂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关切。

空气刹那间静止了。说话的人，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卢卡斯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像是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瞪大眼睛，迅速缩回了书架后，但已经来不及了。

阿尔瓦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目光透过镜片，落在那个刚刚还藏身在阴影中的小人身上。他并不惊讶，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变化，语气平稳如常：

“我猜你应该已经偷看了我的实验笔记很久了。”

卢卡斯僵硬地站在书架的阴影里，浑身绷得紧紧的，像是一只被发现偷吃面包的仓鼠，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死死地抱着怀里那截偷来的导线，眼神有些游移，试图找借口反驳。

但他无法反驳。因为事实确实如此，他已经偷偷研究阿尔瓦的笔记很久了。最初，他只是单纯地对那些复杂的计算感到好奇，后来，他忍不住偷偷在实验室里试验了几次，甚至有时候会在阿尔瓦睡着后，悄悄修正他实验中的微小误差。

现在看来似乎被发现了。

卢卡斯的脸一点点涨红，他张了张嘴，支吾了一下，最终别过头，强硬地开口：“谁偷看了？我只是偶尔路过的时候瞄了一眼。”

“偶尔？”阿尔瓦淡淡地看着他。

“是啊！”卢卡斯挺直脊背，试图挽回一点尊严，“顺便借了一点数据，参考了一下，仅此而已。”

阿尔瓦没有拆穿他的谎言，而是缓缓地走到书桌旁，随手拿起一本实验记录本，轻轻翻开，指尖沿着上面的公式划过。他的眼神里没有责备，反倒带着一种淡淡的审视，就像是某种无声的实验观察。

“所以，你觉得这次实验哪里出了问题？”他随口问道，语气不紧不慢，仿佛是在与一位真正的研究伙伴讨论，而非质问一个夜间偷偷闯入实验室的小人。

卢卡斯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惊讶。他没想到阿尔瓦会这么问。沉默了一瞬，他迟疑地走出阴影，小小的身影在桌面上站定，目光落在记录本上的数据上。他盯着那些复杂的计算片刻，皱起眉头，伸手指向某个变量。

“这里。”他微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了，“你在计算磁通量时，忽略了线圈的微观损耗，这导致最终的能量传递比你预期的更低。”

阿尔瓦微微挑眉，目光顺着他的手指落在那个数据上，思索了一瞬。

“所以你的建议是？”他问。

“换成更细的绕线方式，减少过度热损。”卢卡斯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自然了，顿时闭上了嘴巴。

房间里一时沉默。然后，阿尔瓦轻轻笑了一下。

“你果然已经研究了很久。”他的语气仍旧平静，没有过多的情绪，但眼底的神色却有些微妙的变化。

卢卡斯张了张嘴，似乎还想继续嘴硬，但最终，他只是闷闷地扭过头，小声嘀咕了一句：“反正你早就知道了。”

这场秘密似乎在这一刻彻底暴露了，但与其说是暴露，倒不如说是某种默认。

从那天之后，阿尔瓦没有再试图“抓住”卢卡斯，也没有再追究他偷偷在实验室活动的事。他开始习惯性地在实验记录上留下一些开放性的问题，甚至有时候会故意把笔记留在桌面上，任由某个小小的身影在夜晚翻阅、修改。

而卢卡斯，也不再躲藏。他仍旧“借走”零件，仍旧在半夜修正线路，但这已经不再是一场偷窃，而更像是某种心照不宣的协作。

有一天深夜，阿尔瓦从实验室的椅子上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发现桌上多了一条极细的铜线，绕得整整齐齐，旁边还用铅笔写了一行极小的字：

“绕线方式改好了，别谢我。——卢卡斯”

阿尔瓦盯着那行字片刻，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接受一个“借东西的小人”作为研究伙伴。

  

3

夜晚的风吹过宅邸的老旧地板，低低地呜咽着，像是某种不安的预兆。卢卡斯躺在阿尔瓦的书房角落里，背靠着一个废弃的电池，手里摆弄着一条他刚刚改装过的细小导线。但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实验上。

他今天听到了父母的谈话。

“宅邸很快就要被拆了，我们必须尽快决定新的住处。”母亲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些许焦虑，“你应该明白，人类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属于我们的容身之处。”

“可是——”父亲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卢卡斯呢？他会愿意走吗？”

“他必须走。”母亲的语气不容置疑，“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不能留在这里。”

卢卡斯听得手中的铜线微微发颤，指尖都不自觉地收紧了。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真的听见了，还是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狠狠压住了一样。

离开这里，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离开阿尔瓦，离开他的实验室；离开那些复杂却又令人沉迷的电路模型和数学计算；离开他刚刚触碰到的、浩瀚无垠的科学世界；意味着他又要回到那种偷偷摸摸、靠着“借东西”勉强生存的生活，而不再是一个可以真正创造、理解、研究的“研究者”。

他不想走。他绝对不想，可他知道，他没有选择。

第二天晚上，他像往常一样溜进实验室，却没了往日的兴奋和雀跃。他机械地检查着阿尔瓦的实验数据，测试着线路的稳定性，可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该如何向阿尔瓦开口。

他低头思索着，连脚步都轻得没有一点声响，直到熟悉的嗓音在房间里响起：“所以，你决定什么时候走？”

卢卡斯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惊愕地看向书桌前的阿尔瓦。昏黄的灯光映照着科学家的侧脸，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手中拿着一本书，神色平静，仿佛这个话题只是他实验的一部分。

卢卡斯张了张嘴，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阿尔瓦依旧淡然地翻了一页书，语气冷静如常：“这座宅邸确实已经很老旧了，地基也开始松动。如果按照他们的计划，再过不久就会拆迁，连这座实验室都不会留下。”

“你早就知道了？”卢卡斯有些恼火地瞪着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生气阿尔瓦没有告诉他，还是生气自己被这么快看穿了。

“从你今天开始分心计算的时候，我就猜到了。”阿尔瓦平静地说道。

卢卡斯怔住。他今天在实验时走神了，连自己都没察觉，可阿尔瓦却注意到了。可恶，这个男人的观察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房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微弱的电流声在空气中跳跃。

“所以你也觉得我应该走？”许久之后，卢卡斯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不甘。

阿尔瓦合上书，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

“你的族人需要你。”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他们不像你，有那么强的求知欲，也没有能力去融入人类的世界。你很清楚，在人类的地盘，你终究无法生存。”

“可我不想回去！”卢卡斯猛地攥紧拳头，“我不想再像以前一样，只能躲在阴影里，过着只能偷、只能借、只能躲避的日子，我不想——”

他不想离开这个世界，他不想离开阿尔瓦，可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阿尔瓦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的宣泄，只是在他停下来的时候，缓缓地从桌上拿起一个小袋子，轻轻放在了桌沿。

卢卡斯愣了愣，低头一看，是一小袋备用电池、导线和一些细微的维修工具，甚至还有他最喜欢用的微型螺丝刀。所有的工具都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卢卡斯自己整理的还要规整。

“带上这个。”阿尔瓦的声音依旧冷静，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路上别让设备短路。”

卢卡斯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他愣愣地盯着那小袋工具，半晌没有说话。指尖微微颤抖着，最终还是倔强地伸手接过了它，紧紧地抱在怀里。他的心情复杂得几乎快要炸裂，想要说什么，可所有的话都像是被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闷闷地转过身，沿着书架的缝隙走向熟悉的出口。

他走了几步，停下了，没有回头。

可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响起，带着一丝别扭的情绪：“你就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阿尔瓦没有回答。

卢卡斯低着头，沉默了几秒，最终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样迈开步伐。

可就在他快要走出房间的时候，微弱的灯光下，他余光看见阿尔瓦缓缓地抬起头，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深沉如夜。

没有挽留，没有多余的情绪，可那眼神，却让卢卡斯的脚步顿了一瞬，他狠狠地咬了咬牙，最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黑暗的通道里，消失在了书房的灯光之外。

夜晚的宅邸在雨声中沉默着，书房的窗玻璃被雨水轻轻敲击，滴滴答答的声音回荡在静谧的空间里。

阿尔瓦坐在书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旋转着一只微小的螺丝，目光落在实验笔记上。他已经连续数日独自计算，没有被打断，没有人半夜偷偷改动他的电路，也没有谁在他不经意间用细小的铜丝修复线路。所有的一切都恢复了他最熟悉的秩序，一切都井然有序。

可书房里安静得可怕。他原以为自己习惯了独居，可如今，泡好的茶水总是多出一杯，他计算到关键步骤时会下意识停顿，像是在等待着谁的插嘴，而实验桌上的零件再也没有神秘地“消失”过，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怀念那些无声的小小骚动。

这很荒谬。他是个理性的人，不该被这种莫名的情绪影响。可那天夜里，当他整理实验桌时，手指轻轻拂过某个角落，触到了一根纤细的铜线时，他还是怔住了，那是卢卡斯最后一次改动线路时遗留下来的。

阿尔瓦微微垂下眼，手指捻起那根极细的铜线，半晌没有动。卢卡斯曾说过，小人族擅长消失，他们总是能在风吹草动之前远远逃离，从不回头，从不留下任何痕迹。

可这根铜线，却还在这里。

雨夜的风拂过庭院，带着潮湿的气息。阿尔瓦缓缓推开窗，夜色中，雨水沿着窗框滴落，街灯的微光映在模糊的水汽里。他本只是随手推开窗透透气，可就在那一瞬间，他的视线顿住了。

窗台上，摆放着一把小小的螺丝刀，那是卢卡斯的。

阿尔瓦静静地看着那把工具，雨水浸湿了螺丝刀的边缘，但它仍旧整齐地摆放在那里，没有一丝凌乱，仿佛有人特意放下，然后悄然离开。阿尔瓦的指尖微微收紧，最终，他缓缓地伸出手，将那把螺丝刀拾了起来，指腹轻轻摩挲着它熟悉的轮廓。

风从夜色里吹进来，拂过实验室的桌面，带起几张纸页，它们翻动了几下，随后轻轻落下。

窗外的雨声依旧未停，而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落在掌心的小工具上，许久，许久，都没有放下。

夜晚的森林潮湿而寒冷，雨水顺着树叶滴落，泥泞的小径上满是被冲刷出的浅浅痕迹。卢卡斯裹紧自己的小斗篷，蜷缩在一块湿漉漉的树根下，目光穿透夜色，望向远方。

  

4  

这已经是他们离开宅邸后的第五天了。

他们一路穿过下水管道，翻越石墙，躲避着外界的猛禽和捕猎者，甚至在途经一条被遗弃的排水沟时，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狂风卷着冰冷的雨水席卷而来，原本用来盛放食物和工具的小箱子被洪流冲散，族人们不得不拼命抓住绳索，试图拽回自己的行李。卢卡斯死死抱住自己的小包，感受到水流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的那一刻，他心里竟然莫名地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阿尔瓦在这里，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可阿尔瓦并不在这里，他的宅邸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远，他的实验室，他的书桌，他的电池、螺丝刀、特斯拉线圈……那些东西正安静地待在他身边，而自己只能在泥泞里挣扎，和同族一起继续向前。

这一刻，卢卡斯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他真的已经离开了阿尔瓦，这让他烦躁得几乎喘不过气。

雨终于在深夜停了下来，族人们互相整理着自己剩下的行囊，他们将湿透的食物晾晒，将损坏的工具重新修补，然后继续讨论着该如何寻找新的定居点。卢卡斯没有参与，他只是坐在一块较高的石头上，抬头望着夜空中零星的光点，心里却莫名地有些不安。

“你不该想那么多。”族长看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淡淡的劝诫，“小人族不能太过接近人类，不然迟早会遭遇危险。”

卢卡斯没有回答。他知道，自己的同族一直以来都谨慎而理智，他们躲藏在人类世界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借走”他们的物品，却从不留下痕迹。而他本来也该是其中一员，像父母一样，谨慎地生活，严守小人族的生存法则，绝不暴露自己。

可他做不到。他无法忘记阿尔瓦的实验室，无法忘记那些发光的电路板和跃动的电弧，无法忘记那本被他偷偷翻阅过的实验笔记，甚至……无法忘记那个总是平静地低头计算，却又会在他犯错时轻叹一声的男人。

他握紧自己的小小工具包，指尖轻轻摩挲着一块备用电池的外壳，感受到它坚固而微凉的质地。这是阿尔瓦留给他的“路上备用”，可他离开的这一路上，从未真正使用过——

因为他根本不想离开。

在族人们沉沉入睡的时候，卢卡斯站在夜色之中，望着远方的黑暗。他知道，如果继续前进，他们很快就会进入另一片城镇，那时，他的族人会彻底找到新的落脚点，而他也再也无法回到那座宅邸。

但他根本不想要新的落脚点，他的心早就已经被某个不属于小人族的世界吸引住了。他低头看着那枚电池，脑海中浮现出阿尔瓦递给他工具时的模样，以及他沉静的目光。

——如果人类是阿尔瓦的话，那真的会有危险吗？

他紧紧地抓住了那枚电池，心脏疯狂跳动着，像是做出了某个巨大的决定，在黑暗中，他转身踏上了回去的路。

卢卡斯在废弃的管道间奔跑，周围尽是潮湿的砖石和金属管道。黑暗中，他沿着熟悉的路径一路向宅邸的方向疾行，但卢卡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正踏入另一种危险之中。

地面微微震动，一种细微但持续的沙沙声在空气中回荡。卢卡斯本能地放缓脚步，靠在一块残破的木板后，耳朵微微竖起，屏住呼吸聆听。几秒后，他看到了一只瘦骨嶙峋的老鼠正从前方的阴影中缓缓探出头，鼻翼翕动，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它显然已经察觉到了这个体型远小于人类，但仍足够饱餐一顿的“小生物”。

卢卡斯知道自己没有太多选择。这只老鼠显然已经盯上了他，逃跑是唯一的选项。

下一秒，那老鼠猛地扑了上来，锋利的爪子刮过地面，带起一阵细碎的灰尘。卢卡斯猛地转身，迅速攀上旁边一根裸露的电线，借助惯性荡向另一处支架。他几乎没有停顿，脚尖刚落地便立刻再次跳跃，试图拉开与老鼠的距离。

老鼠并不打算轻易放弃，它灵活地穿梭在管道间，爪子在金属表面刮出尖锐的声响。卢卡斯感受到背后的压迫感，他猛地转头，扫视四周寻找可以脱身的办法。前方的管道连接处有一条狭小的裂缝，仅仅够他通过，而那只老鼠显然无法挤进去。卢卡斯咬牙冲刺，在老鼠即将扑来的瞬间猛地一跃，钻进那条狭窄的通道，借助惯性滚到另一侧。

他翻身爬起，扶着墙喘了几口气，耳边还能听见老鼠愤怒的嘶嘶声，但它的体型太大，卡在入口无法继续追赶。卢卡斯没有回头，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调整呼吸，然后继续向前跑去。

他刚翻过一处断裂的墙面，抬头便看到远方的天空被乌云覆盖，雷光在云层深处隐隐浮动，空气中开始弥漫着潮湿的气息。一滴雨水落在他的手背上，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

卢卡斯猝不及防地被打了个正着，衣物很快被雨水浸透。他抬头看了眼天色，意识到自己必须暂避风雨，否则根本撑不到宅邸。他迅速扫视四周，最终在一处废弃的砖洞里找到一个勉强能藏身的地方。他缩进砖洞，雨滴顺着洞口滑落，汇成细小的水流。尽管这里暂时能避雨，但他很快发现了一个更棘手的问题——雨水并没有止步于洞口，而是逐渐渗透进来，缓缓积聚成一个浅浅的水洼。如果雨继续下得这么急，这个藏身之处很快就会被水淹没。

卢卡斯深吸一口气，果断决定不能再等了。他再一次背上工具包，踩着湿滑的砖石爬了出去，冒雨朝着宅邸的方向冲去。雨水让地面变得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充满了不确定性，但他没有停下，哪怕前方的雷光照亮夜空，他仍旧毫不犹豫地继续向前。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赶回去。

等他终于接近宅邸时，雨势稍微缓了些，他站在一处稍微隐蔽的墙角喘着气，抬起头，终于看见了那栋熟悉的建筑。

夜幕下的宅邸显得陌生而破败，卢卡斯藏在花园的一角，睁大眼睛望向那幢曾经熟悉无比的建筑。可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猛地一紧。屋檐的瓦片被拆掉了一角，露出下方裸露的木梁，地板下的小人族曾经生活的通道被粗暴地掀开，露出黑洞洞的裂缝。几个工人三三两两地站在门口，扛着工具，正在谈论着什么，而宅邸的墙角摆放着几只装满杂物的木箱，显然是从屋里清理出来的物品。

拆除工作已经开始了。卢卡斯的第一反应是冲进去找阿尔瓦，但人类的脚步声和沉重的木箱移动声充斥在四周，他小小的身躯根本无法穿过这些障碍。他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趁着夜色沿着花园的石柱攀爬，悄悄地溜进宅邸的后门。

宅邸内的气息已经不再和他记忆中的一样。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旧木料的气味，原本错落有致的家具被随意地堆放在墙角，曾经温暖的灯光不再亮起，屋内的一切都透着即将被遗弃的荒凉。

他快步穿过走廊，熟练地避开人类可能出现的动线，翻上书架，终于抵达了书房。

可是，书房里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了。房间已经被整理过，曾经凌乱的桌面变得整洁，书本被堆放进纸箱，原本摆放得四处都是的研究资料也被收起，显然有人在打包东西，仿佛即将搬离这里。

“迟到了？”卢卡斯瞪大眼睛，心脏猛地收紧，指尖无意识地紧抓住书架的边缘。

他匆忙奔向实验桌，那里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他记得阿尔瓦总是习惯在深夜工作到睡着，每一次自己半夜偷偷溜进来，都能看到他靠着书桌入眠，指尖还残留着未完成的计算式。而现在，实验桌上整齐地放着各种仪器，然而其中一台微型电磁装置却仍然被摆放在原处，那是阿尔瓦未完成的研究。

卢卡斯立刻跳上桌面，拨开那台仪器，发现装置的线路仍然未完全连接完毕，几个关键的接点仍然悬空着，显然是阿尔瓦来不及完成。他紧紧盯着那个装置，心跳加快，如果阿尔瓦已经离开，他不可能让实验桌上的东西保持未完成的状态。这只能说明，他还在这里。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整间书房，试图寻找更多线索，阿尔瓦到底还在不在这里？

卢卡斯急匆匆地奔向书房的窗边，焦急的目光四处搜寻，直到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阿尔瓦站在窗前，窗外的微风拂起他额前的发丝，他的手里拿着一本略显陈旧的实验笔记，指尖习惯性地摩挲着书页边缘。昏暗的光线映照着他的侧脸，他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冷静、淡然，仿佛宅邸外的拆除、自己研究的中断、甚至是卢卡斯的突然归来，都无法动摇他分毫。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阿尔瓦的目光落在气喘吁吁的小人身上，语气不疾不徐。

卢卡斯一瞬间松了口气，却又涌上满腔的怒意。他叉着腰，气鼓鼓地瞪着他：“你就这么轻易地搬家？连个告别都不说？”

阿尔瓦的眼神依旧沉静，他不急着解释什么，而是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手中的笔记，随即将视线投向实验桌上的微型电磁装置，淡淡地说道：“你该知道，它还缺一个重要的零件。”

卢卡斯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实验装置，发现它确实还差最后一个关键组件，一颗电容器，一个能让装置彻底完成的核心部件。他下意识地低头去翻自己的工具包，指尖摸到了一颗熟悉的小小零件，触感光滑而精密，那是他离开宅邸前，最后一次“借”走的东西。

卢卡斯缓缓地抬起头，看着阿尔瓦平静的目光，心头忽然泛起一股奇妙的情绪。他终于意识到，阿尔瓦早就知道他会回来。

阿尔瓦静静地看着卢卡斯，窗外的晨曦透过即将被拆除的宅邸洒落在他们身上，光影交错间，浮尘在空气里轻轻飘动。实验桌上的微型电磁装置终于完整，线路被精准地连接，红色的指示灯微微一亮，证明着它的成功。

卢卡斯抱着胳膊站在桌沿，像是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件作品，又像是在故意不去看阿尔瓦的表情。他明明刚刚才喘着气冲回来，明明一路上经历了数不清的危险和困难，可此刻，他却又露出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反正你总是实验失败，”他冷哼了一声，把手上的工具往桌上一丢，“没有我，你还不一定能搞定。”

阿尔瓦轻轻地笑了一下，没有反驳，仿佛默认了这个事实。他随手合上实验笔记，视线仍旧停留在卢卡斯身上，目光温和却不动声色。

卢卡斯被他看得心里发毛，狠狠别过头去，嘴巴张了张，最终没有再多说什么。

翌日清晨，拆除的工人已经开始动手，木地板下的空隙被暴露在阳光下，旧宅的结构一点点被拆解。阿尔瓦收拾好最后一个箱子，书房里已经空荡荡的，曾经堆满实验仪器和书籍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张孤零零的桌子和窗前的一抹光影。

他最后一次环视着这个地方，指尖摩挲着行李箱的边缘，微微停顿了一下。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微小声音：“喂，等我一下。”

阿尔瓦的动作停住了，他偏过头，看到书桌上那个小小的身影。卢卡斯站在那里，背着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工具包，神情无比自然地跳到了他的手掌心里。

“带我一起走。”他扬起下巴，语气轻快，仿佛这不过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阿尔瓦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小人。他没有问“你确定吗”，也没有再劝什么，他只是轻轻地颔首，然后把卢卡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晨光洒在窗沿，照亮了两人前方的道路。宅邸的旧日时光悄然落幕，而科学家阿尔瓦与借东西的小人卢卡斯，将一同踏上新的旅程。

原皮组，共感娃娃，6000+

1、

“为您呈上一份最合适的礼物。”

纯色的卡片被刻意的放置在门前的地毯上，黑夜的寂静吞噬了任何声音。

随后一只缠满绷带的手拾起这份不请自来的礼物，属于成熟男人的声线低低的漂浮在空气中，是疑问的语气却平铺直叙。

“礼物？”

金色的竖瞳随意的落在地上精致的礼物盒，淡漠的眉眼并没有因此产生任何变化。

是一份来自庄园主，自称为最合适的礼物。

在庄园的生活早已磨平阿尔瓦或许还会有所起伏的心境，余下最多的不过是冰冷躯体里那颗永久沉默的心脏。

巴掌大小的礼物盒，没有什么重量，只是思虑片刻，阿尔瓦已经有了考量，门扉关闭，高大的男人留给黑夜的只是一道背影。

昏暗的室内，单调的摆设，唯一的触动点不过是———被放在桌面上的那只小小的玩偶。

被乖巧的放在色彩鲜艳的礼物盒里，粗糙纹路的栗色头发像是记忆里一样放荡不羁的炸开。

绿色的纽扣眼一比一还原了本人的神态，紫色的淤青落在左眼的纽扣上，充斥着棉花鼓鼓囊囊的圆脸上是一个露着虎牙的灿烂笑容。

——嗯，是看起来很健康。

有些走神，垂下的金色的眼是很短暂的落空，又很快再一次看向了盒子里做工紧致的玩偶。

视线下移，接着是黑白交错的囚服，就连脖颈上的枷锁都还原了。

淡色的眉头皱起，阿尔瓦抿了抿唇，垂落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

总之，

他还是动作生疏、小心的从玩偶的脖颈上取下了那枚小小的枷锁。

在一个平常的夜晚里，

阿尔瓦收到了一份自称为合适的礼物。

2、

“日安，巴尔萨先生。”

温柔的女声适时的打断了青年修机的动作，橄榔绿的眼是平静的水面，映射着女人娇好的面容。

———以及她肩膀上的布偶娃娃。

无论是从哪看，深色的发色，与她同色系的服装，以及显眼的绷带，都能看出这是病患的等比例缩小娃娃。

感受到青年的视线，心理眨了眨眼：“这是庄园昨天晚上送来的礼物，很可爱吧？”说着，心理捏着布偶的棉花小手超前挥了挥。

像是在打招呼。

“嗯。”

简单的回了女人的话，青年转过头接着破译的工作，一道属于他的深蓝线路连接了最近的两台机。

滋啦一声——深蓝的连接中夹杂着闪着电流的紫，交缠般的浮现在机子之间。

啧，又是……

你———阿尔瓦·洛伦兹。

清晰的认知成为了卢卡脑中最后的回答，眉宇有些烦躁的皱起，身上因为眼前的电机携带了红色电荷。

情况并不太妙，牵制的人即便有着场上求生的共摊依旧很快倒地，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远处。

即便不用靠近，卢卡都能感受到法杖上电球在那人一步一步的行走中发出的滋滋电流声。

金色的竖瞳注视着自己的猎物，悲悯的面容上却是无数狰狞的黑色纹路——简直，像是个自欺欺人的骗子。

“巴尔萨先生，我听说这个布偶娃娃还有特殊的功能。”

飘远的思绪被身边的女人拉回，出于共摊的考虑，心理选择先摸电，也就多了说这一句话的机会。

这点插曲稍微引起了这位昔日的发明家的好奇心，响起的是低哑的声音，语调微微上扬。

“特殊功能？”

“嗯，我和埃米尔暂时还不清楚。”

———那没事了，他很快就知道了。

刚才的疑问有了回答，原本在身旁修机的女人已经坐上了椅子，小巧的玩偶趴在她的肩头。

紧赶慢赶来到椅子面前的卢卡将视线挪到了椅子前高大的身影，这是本场游戏二人的第一次见面。

入眼银白色的短发很扎眼，黑色的长袍拖曳在地，唯一不同的是男人本应该空荡荡的肩头坐着一只衣着熟悉的玩偶。

黑白条纹的服饰、栗色的粗糙绳制的半长发扎起以及那对橄榔绿的纽扣眼。

———那是他，母庸置疑。

跟他模样一般的玩偶，这是陈述句。

距离尚远，但耳畔似乎捕捉到了某种怪异的鼓动，与布偶颜色相似的眼眸里倒映着法杖上同色系的电球，仿佛还能听到电流的滋滋声。

虽然不知道那个玩偶是从哪里来的，但他绝不可能让它落在那个人手里。

像是感觉到了陌生的视线，侧着身子的男人完全转向了他，坐在肩头的玩偶因而微微晃动。

很轻微的晃动，但感觉马上要掉下来了。

没有过多的犹豫，肤色苍白的手很快就轻柔的扶住了玩偶，动作很轻，是很轻很轻的触碰。

很轻，

肩头划过同样的触感，没有温度的触碰带起的是更细微的感觉。

绿水似的眼有些错愕的睁圆，蜻蜓点水的触觉在死寂的水面圈出涟漪，又一圈一圈散开。

他确凿感觉到了——是共感。

布偶的特殊功能是共感，且与他共感。

后续游戏走向失败是显而易见的，那格外轻柔的触感像是一闪而过的幻觉。

高大的男人无动于衷的挥动手中的法杖，蓝色的电球瞬间麻痹了全身，电流的刺激感逼迫着沙哑的嗓音闷闷的夹在喉咙，又被主人硬生生咽下。

只有那对永远睁着的眼不甘的看向身侧的人，悲天悯人的眉眼，居高临下的姿态，一如既往的令人不爽。

因此，在下一次攻击即将来临之际卢卡最先做出的回答是同意心理的投降。

一切画面定格，视线在最后一次的落点是那只坐在男人肩头的玩偶。

那只与他一样的着装，但脸上却是很灿烂的笑容，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脖颈上的枷锁。

他有，而玩偶没有。

———拿到它。

离开游戏后，这是卢卡脑子里最迫切的认识。

不惜一切代价，他可不觉得把可能与自己共感的玩偶放在那个男人那里会有什么好的结果。

即便有刚才对局里那瞬间的感觉，不过是自己错觉下的偶然结果，想到这里，卢卡嘴角向上牵引，拉扯出一抹刻意的笑容。

他们只能这样。

3、

所以，他知道这个娃娃的特殊功能吗？

结束了一天的游戏，躺在床上的卢卡有些沉默的想，思维总在夜晚开始发散。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

卢卡百无聊赖的猜测着那位昔日的、古板、毫无人味的老师是否知道这件事。

但很快卢卡就没机会想这个事情了，一股诡异的痒意凭空在脸颊处浮现。

像是用指尖摩挲，勾勒着脸部的轮廓，沿着眼眶缓慢、生疏的经过。

微凉的触感，像是没有温度的尸体一般，正如手的主人，他的心脏不再跳动，所有的日常只是机械的模拟着活人应该会做的事情。

胸腔内鼓动的频率因而有些提高，心跳加速是不大不小的事，感受到的卢卡轻轻抿了抿唇，眉宇微蹙。

要做什么？

——是要挖掉他的眼睛吗？

是的，布偶上纽扣做的眼睛可以很轻而易的摘下来，橄榄绿的颜色暗沉的甚至不适合被缝制到任何一件衣物上。

尽管那个人的衣着永远是无聊的黑色，但摘掉的那一瞬间，极致的痛感或许会成为他清醒的最后意识。

会是尚好的右眼吗？

毕竟自己的左眼早已坏死了，就算是很过分的对待，他都不会有太多的感觉。

但那道莫名的触感却是从眼眶掠过脸侧，又转移到脖颈，稍作停留——所以是要掐死他吗？

这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玩偶不用呼吸，只是棉花的堆积品，遭受外力也只会挤在一团，扭曲五官，像是一张破布。

但共感下的他或许会因为脖颈处收紧的力度，那进入鼻腔的空气减少，以至于开始他会朝着虚无挣扎。

眼球或许会狰狞的爬满血丝，接着无力的瞪着天花板的重影，泪花、疼痛，直到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在庄园里，他不会死，但会难受。

卢卡很清楚这一点。

同样的，对面的人也清楚。

但显然那只动作的手并没有完全按照这个想法前行，只是路过脖颈，而后缓慢的游离在肩头、胳膊、手肘，最后停留在手背。

跟像是错觉一样的出现，不可能的猜想下，那股熟悉的、轻柔的力道跌落在手背。

那边的人并没有在他所有的恶劣猜测下，挖掉他的眼睛、掐死他或者做些别的什么，只是温柔的摸了摸他的手背。

是摸了摸。

卢卡最先是一点冰凉的感知，停留几息后是有些粗糙的质感，很近的接触。

是绷带吗？

没来由的，卢卡想起了那场大火。

炽热的火焰、缠满绷带的手，以及银灰色的长发，逐渐消失在记忆的长河里。

感受着，那从上至下，轻柔、机械的抚过。

——就像是一个迟来的安慰。

有些愣了神，卢卡缓慢的眨了眨眼，柔软的睫毛并不如主人固执、挺直的背脊，橄榄绿的底色微亮，而后又是冷静的闭上。

完全跟他想的不一样…

闭眼，黑暗侵蚀了眼前，细细感受下却没有更多的感觉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像是昙花一现。

搞什么。

心底的声音是不满，也是不明期待下的犹豫，但最终选择了销声匿迹在禁闭的心房。

卢卡翻了个身，侧着身子看向了昏暗的房间。

算了，

没意思，睡觉了。

4、

很不走运，连续几天都没有排到那个人。

二人见面的机会早已在无数次的对峙和冷眼中消磨殆尽，唯一接触的可能只有在二人都要无法避免的游戏对局中。

自从那一次后，卢卡偶尔还能感觉到肩头、脖颈、手背处微冷的触碰。

不习惯，

而且莫名其妙，

卢卡只是冷笑一声就放任了，

贪恋这点宛若施舍的温暖，他绝不会。

毕竟，庄园里紧迫的游戏生活可不允许他随意的被牵走心神。

更多的时候仅仅只是一瞬间感受，而后又很拘谨的消失，让人忍不住觉得是幻觉，但现实里的实际情况又打破了这个猜想。

总之，拿到它，是必须的。

好在，这次命运女神终于看了眼自己，紫色的线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时，卢卡心底浮现的不是厌恶，而是诡异的平静。

终于，找到了机会啊。

对局很不顺利，整场的局势朝着那个人靠近，二人的对局里除了那人兴致阑珊的离开游戏或者是自己一个人狼狈的走向地窖。

永远都是这样，无数次的电流传导全身，那过分的电流刺激可不好受，好在马上就有一个独处的机会了。

拿到它。

心中的目标并不是最清晰的方向，但卢卡只能为了这个前进。

队友挂飞，乌鸦在头上盘旋，地窖就在眼前，自己的血量还可以硬吃一刀——一切都是刚才那人的失误，给队友上了异种电荷。

百无聊赖的等待中，卢卡想到了很多，其实从前他们并不是这样的，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他们会一起讨论二人共同熟悉的领域，二人形影不离，有着同样的喜好。

他会听到自己，用轻快、充满朝气的嗓音喊着——老师，老师？老师！

但脖颈缠绕的绷带，挂着的枷锁将他与过去划分，即便开口也不过是沙哑、干枯的声音。

一场大火掩盖了过去，却无法湮灭他们。

心跳仍未出现，思绪拉回现实，卢卡望向了队友最后挂飞的地方，与地窖的方向截然相反。

定了定神，昔日的发明家并不会选择原地踏步，他一向是一个固执的行动派，因此卢卡选择朝着对角线移动。

比心跳来的更早的，是那道熟悉的身影，他半垂着眼睫，金色的竖瞳注视着面前的法杖，红色的电球左右晃荡。

肩头依旧坐着那只熟悉的玩偶，相似的纽扣眼、黑白囚服，熟悉的笑容。

他就站在那里，沉默的像是等候着什么。

看到人的那一刻，一股名为恼怒的情绪席卷了平静的眼，没来由的但确实是这样的。

卢卡，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面对眼前的人。

“阿尔瓦。”

沙哑的声线唤来了名字主人视线的转移，卢卡等待着，直到那双金色的眼底完整的出现了自己的身影。

“把我、它…还给我。”

面前的男人抬了抬眼，又沉默的放下，跟往日一样拒绝任何交流，黑色的纹路爬满他冷白的脸上，骇人而又恐怖。

“我从来不知道您如今会成为一个强盗。”

没有忍住，呛人的冷声冷语从嘴角泄露，沉闷的绿色眼底灼灼的看着面前的人。

“……”

没有回音的人，成为了点燃炸药的焰火。

“阿尔瓦·洛伦兹。”

“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丑态百出的小丑？”

“还是说——”

“我昔日的老师，甚至于不愿意再与他曾经最得意的门生交流。”

“哈——”

过快的语速成为宣泄不解的出口，是对曾经、更是对现在，对肩头上衣着整齐的玩偶、消失的枷锁、无数次感知到的温柔的触感、眼前沉默的男人成为了卢卡现在太多、太多的不解。

绿色的眼不断瞪大，心跳的频率逐渐加快，疼痛成为了胸腔内的回响，青年低哑的嗓音止于一声未尽的大笑。

无法呼吸。

无法呼吸。

真是……无法呼吸。

这是卢卡最后清晰的意识，情绪的过度变化让本就经历过伤痛的胸腔无法承受，心脏引起的疼痛成为了死亡的幻视。

恍惚间，面前的男人似乎低下头看向了他，肩头那只熟悉的布偶上的纽扣眼像是活了过来。

目光真实的落在他身上。

灿烂的笑容像是嘲讽着刚才仍在滔滔不绝、宛若跳梁小丑的他。

明明都是他，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永远不会给他回答。

是因为，只有玩偶是永远听话的孩子吗？

为什么，不能再多看看我。

——老师。

卢卡斯？

低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情绪激动引起的窒息感在此刻成为了意识模糊的导火索。

呼吸，呼吸。

熟悉的声音再叮嘱着。

上涌的迷茫雾气在那对暗沉的绿中浮现，它们有些迷惘的望向前方。

前方是熟悉的身影，是……他。

快呼吸啊，

卢卡急促的逼迫着自己。

你要听话啊。

但比起对窒息的难过，过去死亡的接受，最先感受到的是脸颊边突兀的冰凉，是毫无生气的冷意，却是温柔的托举。

他被迫微微仰起头，眼前高大的身影低下头，冰凉的触觉试探性的在唇边落下。

像是并没有感觉到反抗，接而缱绻的撬开紧闭的唇瓣，长驱直入，接下来是绵长、出格的一个吻。

外界新鲜的空气在唇齿间流通，原本简单的触碰在他下意识将手搭在了那人垂下的颈后化作了更为深入的交流。

他也确实如愿的拿到了那只玩偶，揽上那人脖颈的时候顺手捞在手里的。

没有任何的拒绝，就被紧紧的抓在手心，粗糙的质感在手心格外明显 ，但唯一不同的是自己的触碰没有产生任何反应。

——只有他的触摸会有感觉。

唯一思索出的结果在大脑齿轮迟钝的反应后，又被暧昧的交缠拉向属于他们二人的深渊。

很久，也可能只是一会，唇间的柔软离开，带着属于他的温度。

“卢卡。”

“呼吸。”

他听到那人说。

下巴被微微挑起，冰凉的手指细心的擦去他嘴角的水渍，淡漠的眉眼似乎也因为刚才的吻多了几分温度。

细细的喘气，卢卡有些无措的避开了眼前人的视线，心跳的频率让他感觉自己回到了那一个夜晚，于是他下意识的捏了捏手中的玩偶。

毕竟，刚才他默认接受了那个吻。

“卢卡·巴尔萨。”

被点到名的卢卡本人没有抬头，也没有回话。

阿尔瓦或许是难得这样的第一次，或者说是二人难得这样平静、冷静、平和的待在一起。

面前的青年也不会气的那头栗色的头发炸毛，绿色的眼底充斥着对自己的憎恨与连主人都难以察觉的愧疚，以至于他们在庄园里的相处总是充满着火药味。

因此，阿尔瓦开始选择减少与他的对局，毕竟自己的出现看起来对于他是一个困扰。

他本已经失去了活人的体征，心脏不再鲜活的跳动，但他的视线仍会落在那佝偻的身形、肿胀青紫的右眼，以及那套牢脖颈的枷锁。

名为心疼的情绪是最无解的毒药，但那双与记忆里不同的眼是一汪死水。

——看看我。

死水在这一刻认真的对他说。

那份礼物带来的意外早就了难得的一次会面，跟从前一样，阿尔瓦总会耐心的看着他的小发明家所有的小动作。

一旦发生了自己未曾预料的事情，他就会开始无意识的折腾手上的东西。

比如说，那只自从那一晚作为礼物来到自己身边的布偶，跟小发明家长的一模一样，同时还具有特殊的功能。

阿尔瓦并没有错过那天，远处栗发的青年眼底的诧异以及察觉到身上怪异的反应的面部表情。

他总是这样平静、沉默的注视着。

心中无声的叹息，最终只化作了一句——

“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沉默，是在那人垂下的头。

“……”

半响，是一道闷闷的回音”

“……知道了。”

5、

“你可以摸摸头。”

这是经历过那件事以后卢卡第一次跟他这样平和的讲话，给了平局后的阿尔瓦旁边看向站在在门口的青年。

栗色的头发有些凌乱，身形瘦削的他站在自己的面前，垂下的眼睫轻颤。

他的肩膀上依旧坐着那只玩偶，那日后就成了他专有的伴身玩偶，算上纽扣眼，现在已经是四只眼看向了面前的青年。

似有不解，阿尔瓦选择耐心等待答案的降临。

好在，一切顺利。

低哑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面前的青年也如实低着头，望向地面。

但寂静的环境里，阿尔瓦还是很清楚的捕捉到了那句裹挟着试探的呢喃。

“我的意思是，你的玩偶想要被摸摸头。”

沉寂的绿，在望向他，偶尔还会发亮。

我流纯爱典蝉，算是在原故事线上的修改+续写，跟原故事线差异较大，熬夜写的可能很混乱。私设蛮多的，有疑问可以指出，有建议可以提。ooc致歉，文笔差致歉。

正文5.8k字，三个彩蛋共2.9k字。

  

  

  火，在冰原最寒冷最黑暗的夜晚，明亮而炽热的火焰随着反叛的声音点燃，无尽的火焰将半座监狱吞没。

  当冬蝉被接应的同伴搀扶出来时，在人们争先恐后地拥上来询问他结果时，他好似终于回过神一般，张了张嘴，好半天才说出了一句话：

  “……他死了。”

  欢呼声此刻在这位领导着整个反叛计划的狱卒听来是那么的刺耳。

  当大火被熄灭，灰黑色的废墟里挖不出一件尸骸。

  “看来是被烧没了，不然还能挂出来的，真可惜……”听着同伙的话——冬蝉当然知道他们指的是谁——除了计划里要除掉的最大的目标，典狱长之外，不可能还有第二个人让他们那么在意了。

  或许作为整个反叛计划最大的领导者，冬蝉应该是最开心的那个人。但是当他被人们拥护成为新一任典狱长时，或者是说从那一夜之后，他再也没有笑过。

  为什么呢？冬蝉不明白。除掉了典狱长，自己的死敌，难道不应该开心吗？为什么自己笑不出来？为什么自己会感到悲伤？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他要来救我？

  当两个人在火场里对峙时，爆炸声突兀地响起，墙面颤抖一下，接着又是第二声、第三声——

  “搞什么？！不是说要小心易爆物品吗！”冬蝉有些着急，爆炸会引起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因此原计划只是放火。不过现在看来，有些过激的人早就脱离了计划的范畴。

  站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典狱长看不清楚表情，他身后的火焰快要烧到他了。忽然，他开始奔向冬蝉，被爆炸吸引了一部分注意力的冬蝉没能及时作出反应。当他回过神，举起匕首防身时，整个人被抓住双肩提起，然后猛地甩出去——

  一块巨大的天花板石砖毫无征兆地落下，砸在了冬蝉刚才站的位置。冬蝉没有被落石掩埋，因为他被典狱长推开了。他活了下来，因为他视作死敌的人用生命救下了他。

  ……

  典狱长并不好当，繁琐的工作已经让年轻的小伙子焦头烂额。冬蝉本想按照原本的设想，将新的制度在冰原建立起来。但是他错了。那些制度太过于理想化，例如想发配给贫穷的人多一些物资，但在物资紧缺的冰原里，这样只会造成更多的人变得贫穷；赦免一些罪过较轻的犯人，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地犯罪……

  质疑的声音再次出现。

  “典狱长大人，情报已经搜集好了，接下来要采取什么措施吗？”冬蝉派到那群频繁闹事的囚犯里的眼线搜集回了一次大暴乱的计划内容，他自然也知道那些囚犯最大的目标是自己。

  冬蝉看着面前的狱卒，沉默良久，最后摇摇头。

  “我知道了，先退下吧。”

  还能采取什么措施呢？他现在甚至连自己派去的眼线都无法信任，他根本不能从任何一个人身上看到一丝一毫对自己的忠实，他已经孤立无援了。

  火焰再一次被点燃。

  “他根本就不配坐在这个位置，他和上一任典狱长都是一个伪君子！杀了他——”说这句话的正是先前来汇报情报的狱卒。

  而冬蝉只是静坐在当初他与典狱长对峙的大厅。火焰顺着木椅往上攀爬，火焰烧得他浑身疼痛，烟雾呛得他喘不上气，在疼痛和窒息交织的痛苦里，冬蝉闭上了眼，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喂，喂！醒醒！”

  “……什么？”

  冬蝉被人唤醒，睁开眼——发白的灯光刺得他又闭上了。

  “哦天哪！真抱歉，冬蝉先生。”艾米丽的声音将他拉回来，感受到视野里的光暗了一些，冬蝉再次睁开眼。

  “我在哪？”

  “诊所，你的病房里。做噩梦了吗？你的心跳太快了。”艾米丽递过来一杯水，“喝了吧，这会让你好受些。”

  听诊器隔着薄薄的病号服传递着微微的凉意，喝下的温水又将暖意送进腹里。冬蝉缓了一阵，终于搞清楚了现状。

  自己昨天在上一局游戏里不小心扯开了旧伤，腰腹传来钻心的疼让他当着监管者的面直接晕了过去，那一局好像是瓦尔莱塔小姐？总之之后再醒来时已经被送到诊所了。

  按理来说，对局里的伤是不会被带到对局外的。但那个伤口是冬蝉来到这里前不久有的，那时候他还在处理一个妄图在送文书时刺杀他的狱卒，那狱卒虽然身手很烂，但是手无寸铁的冬蝉还是在对方杂乱无章的攻击里被划伤了腰部。伤口刚缝上不久。

  “你的伤还有些问题，这几天先住在这里吧。”当时艾米丽小姐是这么说的，之后他回住所收拾了些东西就开始住院了。

  这么一看，刚才好像是梦到以前的事情了啊。

  冬蝉看见病床旁的桌子上摆放的本子和笔，深吸一口气，将水杯递还给艾米丽。

  “谢谢艾米丽小姐了。我现在没什么事了，可以请您给我一些私人空间吗？”

  “没问题的。不过如果有不舒服的可以喊我，我就在隔壁。好好休息。”

  “嗯，再次谢谢您。”

  单人病房里又只剩下了冬蝉一人。他动了动身，腰腹的伤还有些疼，他用尽量不牵动伤口的艰难地转着身子，将桌上的本子和笔拿了过来。

  冬蝉半躺在病床上，打开手中的黑色本子——那是他的日记本。

  要说写日记这个习惯，自己在小时候就有了。成为狱卒后倒是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在继位典狱长之后倒是在里面倾诉了不少事情，于是这个习惯再次被养成，来到庄园后也是如此。

  这么一说，他到现在也没弄明白自己到底为什么会忽然来到这座庄园。

  火焰啃咬着他的身躯，不知道过了多久，疼痛忽然消失。睁开眼，自己来到了一间像会客室一样的房间。一个自称庄园主的男人坐在他对面，和他说了很多事情。冬蝉用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本应该死在火场里的自己忽然穿越到一座庄园，还要被迫参加什么游戏。而且虽然说是“游戏”，事实上跟上班没什么区别。

  总之，自己好像已经来到这快一个月了？原先还不太适应，毕竟这里太奇怪了——特别是当冬蝉看见他的“死敌”上司典狱长，和那一堆“同位体”的时候。

  典狱长啊。

  冬蝉翻开日记本，翻到来了庄园后的那部分。自己到了这后，本来是有过找典狱长道歉和询问为什么要救他的想法。但是好像每次典狱长看见他，都是一副恨不得杀了他的样子，于是自己又回到曾经和他作对的状态，两个人成为了整个庄园出名的宿敌。

  典狱长本就有些令人胆寒，作为监管者，他那随意而又激进的打法时常让求生者摸不清他的想法，可能也是因为刚来不久，大家不怎么熟悉他，总之他的胜率高得恐怖。

  冬蝉也不是什么善茬，他就好像不知道累一样，对于紧跟身后的监管者他是头也不回一个劲跑，摸不清规律的牵制思路让他无比难抓。

  这俩一碰面更不得了，冬蝉可以一边牵制一边回头给典狱长比一个中指，典狱长也不急，每次都是先把冬蝉的队友一个个淘汰后再和冬蝉一对一——虽然每次都以冬蝉跳地窖逃脱结束。

  冬蝉翻到空白的一页，拿起笔开始写字。

  今天又梦到以前的事情了……

  他写得很慢，头顶的白炽灯因为老旧不时闪一下，但这没有打断他。不知过了多久，冬蝉写完了。他从头开始默读一遍，然后合上本子，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小心地摸到墙上的开关把灯关上，慢慢躺下身子。月色从窗外跃进，洒落在他的身上，静谧而柔和。

  冬蝉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当他离开诊所时，庄园主就在诊所外等着。

  “很高兴听到您康复的消息，冬蝉先生。那么现在您该去参加康复后的第一场游戏了。我可不希望看见您来这的第一个月业绩就会垫底。”

  ……社畜的命也是命。

  冬蝉其实是想先把日记本带回去再去参加对局的，结果庄园主拉着他边走边聊直接带到等候大厅了，他现在没有时间回住所放好自己的日记本了。

  冬蝉将日记本夹在衣服中间——小时候他夜里偷偷藏着书回到卧室偷看也是这样的，尽管这不是很稳。冬蝉只希望这场对局快些结束。

  当不属于自己的电流声响起时，冬蝉还抱着侥幸的心理，想着碰到的或许是典狱长的“同位体”吧。可命运好似故意捉弄他一样，看见熟悉的上司时他感觉天都塌了。

  熟悉的三台机，熟悉的三飞，他又可以开始和典狱长单挑的时间了，真是太恶心了。

  幸好他这一局知道地窖的点位了，在带着典狱长跑了大半张地图后，冬蝉看见了窗口后面心心念念的地窖——

  滋啦——

  电流声在身后响起，典狱长和他的身位迅速拉近——翻过那个窗！

  冬蝉心一急，动作太大导致本子从衣服内滑落，但他没有发觉，而是在跑到地窖口后回头嘲讽了一句：“好上司，这回又是我赢了哦。”随后跳入地窖。

  不过冬蝉也错过了典狱长的停顿，和他弯下腰，将窗口前的日记本捡起来的画面。

  “啧……”回到等候大厅的冬蝉忽然发现衣服夹层里的日记本不见了，应该是对局内掉了。那毕竟是自己比较私密的东西，被其他人捡到就不好了。于是冬蝉又请了一天的假期，得到许可后回到刚才的地图仔细寻找起来。

  结果当然是找不到了。

  另一边，下班回到住处的典狱长脱下沉重的外衣，放好权杖后，坐在床上端详起刚刚带回来的战利品。

  这是自己的好下属冬蝉的东西，虽然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但是随便翻看别人的本子似乎不太好，万一是比较私密的，例如日记本呢？不过作为上司，关心下属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就看一下，没事的。

  就这样成功说服了自己的典狱长翻开了日记本，五分钟后，他又生气地合上了本子。

  搞什么？

  冬蝉在当自己手下的时候只是零零散散地写了些日常，但大多都是在骂自己：今天是因为迟到被自己叫加班骂沙蝗，过几天是因为给他多划了两个夜巡的区域骂螽斯，再过几天又因为让他带着感冒上班骂尺蠖……

  但这不是让典狱长生气的原因。

  他看见冬蝉在他离开后继位典狱长，无尽的压力让这个原本充满活力的青年，在自己的日记本上记下了数不清的痛苦。

  好累，好难受。质疑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最近甚至已经出现了不少闹事的人。我能感觉到我的时间不多了，但是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我听到他们的计划了，和我曾经的差不多，或许在这几夜就会实行了。我该怎么办呢？我现在已经孤立无援了。站到和他一样的高度之后才发现，原来他是那么孤独。好奇怪，为什么现在看来，他其实对我挺好的呢？

  原来，我亲手杀死了冰原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典狱长，阿尔瓦，对不起。

  “那些愚蠢的虫豸……”

  其实典狱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气冬蝉没能治理好冰原，气那些扭曲不堪的人性，还是气自己没能保护好那个不知何时占据了自己内心一大半的孩子。

  他做了一只扑火的蛾，企图让火焰驱动蝉高歌，让整个冰原都听到嘹亮的蝉鸣。但是他还是高估了他们的能力，忘了他们是如此弱小，别说是撼动到管辖区那帮家伙，甚至没能在冰原里掀起什么波澜。他们就像是两块掷入湖中的小石子，还未激起多大的涟漪便失去的踪影。

  典狱长沉默了一阵，起身走到书桌旁，撕下一小张纸，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什么，随后又在日记本上画了一笔，将纸条夹在本子里面。

  冬蝉直到假期结束也未能找到他的日记本，而社畜蝉又得去参加游戏了，否则这个月肯定一分钱都拿不到。

  “啧……”当第二阵电流声再次响起时，冬蝉有些破防。不是，为什么啊？而当他看到一反常态，第一个就开始追他的上司更加破防。

  不是？到底为什么啊？！

  冬蝉在内心无尽哀嚎，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地带着典狱长遛弯。但今天的典狱长和以往不同，快速使用技能贴近他，然后将什么东西塞进他的怀里了。

  “收好你的东西。”随后投降了。

  他这又是干什么？

  冬蝉不明所以，但当他看清自己怀里的东西后大惊失色。这不是他失踪了一天的日记本吗？原来是被典狱长拿走了？！他不会还翻开看了吧？！！

  一阵难言的羞耻忽然涌上心头，而后在冬蝉发现日记里夹有其他东西时，他释怀了。

  哈哈，*冰原粗口*。

  冬蝉火速回到宿舍，将日记本随便丢到床上又赶紧跑回准备大厅。

  开玩笑，他再不上班这个月就没饭吃了。

  等到了下班后，冬蝉拖着疲惫的身躯回来。今天他有些心不在焉，因为日记本的事情。

  其实冬蝉并不担心典狱长看见自己在背后偷偷抱怨他的话，他只是不想让自己曾经的死敌发现自己对他起了其他的心思。

  是的，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冬蝉就对典狱长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或许是自己终于理解他了，或许是自己终于被逼疯了，冬蝉在继位不久后频繁想起那个为了救自己而死去的，自己的“死敌”。当冬蝉意识到这件事后，名为爱的情感已经从一棵不起眼的萌芽放肆地长成了遮天的大树。

  这也是为什么冬蝉在见到典狱长后第一件事情是道歉，但看见对方的表情，意识到对方恨着自己时，他像个懦夫一样逃避了。他用锐利的尖刺保护自己，为的仅是那份感情不会被发现。

  现在好了，一切都完了。该死的游戏，该死的工作，该死的庄园主。

  哈哈，*冰原粗口*。

  冬蝉骂骂咧咧地翻开日记本，在看见夹在本子里的纸条上的内容时，他愣住了。纸条只有短短一句话，而那一页上自己写的一句话被画了下划线。

  原来，我亲手杀死了冰原里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你杀死的还是冰原里唯一一个爱你的人。

  冬蝉不知道在多少次无聊的时候翻看着典狱长留下来的一些文件，那些熟悉的收笔习惯和那个字体，他早就一清二楚。尽管他在看清内容的时候也想了一下是谁能模仿一个人的字体模仿得那么像，但当他拿着日记本飞奔向监管者的宿舍区时，一切都不重要了。

  房门砰一声被推开，来人喘着粗气，正在换衣服的典狱长在看清楚门口站着的人时嗤笑一声：“不会敲门？”而在看清楚那人手上拿着的本子时，他挑了挑眉：“怎么？知道我喜欢你了就不讲点礼貌了？”

  冬蝉看向典狱长先是愣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典狱长面具下的容貌，火焰灼烧留下来的疤痕，和从左嘴角裂延伸到耳根附近的开裂的伤。但下一秒他回过神，将在内心演练过无数次的话说了出来：

  “对不起。”

  冬蝉说了好多话，多到他自己都想不起来到底说了什么。或许是愧疚，或许是激动，或许是别的什么，他说着说着竟哭了出来。

  随后，他落入一个怀抱。

  “都过去了，没事了。”

  “我很早就发现了你的秘密。我曾经也像你一样充满理想，但现实给了我一次又一次打击。我想过保护你，阻止你，但是我在你身上看见了与我不一样的东西，你的执着、你的勇气远超于我。我押下赌注，那一晚，火焰燃烧起来的时候我没有逃跑的想法，我从未如此平静过。”

  “但看到你来的那一刻我又害怕起来了：为什么你要来这里？为什么你还不跑走？我没听清你说的任何一句话，当看到那块要落下的天花板时，我的第一反应是救你。在沉重的石块将我掩埋时，在我失去意识前，我想的最后一件事情是：我把你救下来了，不过你怎么那么轻，一提就提起来了。”

  “我根本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我以为这样的选择能让冰原迎来新的光景。但如果让我知道你在这之后还要经历和我一样的事情，我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留在那里。说到底，我从一开始就赌错了。”

  “所以，我不怪你。相反，我也要和你说一声，对不起。”

  冬蝉一直埋在典狱长的身上哭，典狱长也不急，一下一下轻拍他的后背，后面甚至像哄小孩一样哄人。

  后面冬蝉又被典狱长抱到床上哄了好半天，终于缓和了些。

  冬蝉红着眼睛，撑着典狱长的肩直起身子，他现在坐在典狱长的大腿上，两个人从来没有靠得那么近过。冬蝉看着典狱长的脸，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手不自觉地抚上开裂的口。

  “这里是……”

  “你到冰原之前，和一个闹事的狱卒打斗时留下的。”

  “疼吗？”

  “我说不疼的话，你也不会信吧。”

  一个吻轻轻落在典狱长的裂口上，微凉的舌尖在上面留下一小片水渍。

  而后冬蝉被一只手扣住后脑，对方强硬地将他扭向侧边，一个更凶狠的吻落下。典狱长毫不犹豫地用舌头撬开冬蝉的嘴，然后持续深入，和对方的舌搅在一起，仔细品尝着冬蝉每一缕气息。

  等到冬蝉有些喘不上气时，典狱长才松开他。平时被说得多么冷漠无情的典狱长此刻面上带着笑，眼中的宠溺和爱意毫不掩饰。冬蝉红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

  “你不会害怕或者厌恶吗？这样的我……”

  看来典狱长在因为自己的容貌焦虑。

  “我不会害怕或者厌恶一个我爱的人，更何况这个人也爱我。”

  

END.

  

  

  

  

后边是彩蛋，或者说一点小日常（？），巨ooc酌情观看。QAQ

  

1.小洛伦兹

  后面两个人又聊了好久，晚上冬蝉选择留在这睡一晚。一是太晚了自己懒得走回去。二是都确认关系了所以和男朋友睡一块怎么了。

  于是第二天，冬蝉一起来就说：“你的床好软好舒服，我现在就要搬到这里住。”

  正巧典狱长没有对局的排班，不过冬蝉要补回之前请假落下的对局，于是冬蝉就让典狱长去帮忙搬点自己的东西过来。离开典狱长的宿舍时，冬蝉收获一个亲亲和一句叮嘱：“注意安全，别再受伤了。”

  原来他都知道啊。冬蝉一笑：“嗯，知道啦。”

  典狱长来到求生者宿舍区时，好像所有人都在避着他走。不过他现在也不想管这些，典狱长找到冬蝉的宿舍，根据冬蝉离开前的指引，很快收拾了一堆衣物。

  其他东西以后再搬吧。据冬蝉所说，在他莫名其妙来到这里之后，还有不少东西也跟着来了，像是他的衣服，他在冰原看的一些书还有一堆乱七八糟的文件，不过那大多都是些废弃的东西。冬蝉还没来得及收拾，只是搬了几个箱子把杂物全都放在里面。求生者的宿舍确实没有监管者那边的那么大，加上有较多的杂物让狭小的空间雪上加霜。

  典狱长注意到凌乱地摆放着不少东西的书桌上，一张碎纸片被贴在桌角。他走过去，看了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冰原监狱里需要典狱长签字确认的物资调动表。典狱长倒也在档案上看过冬蝉的名字，只是在冰原监狱里，没人愿意喊别人的原名，毕竟或长或短的名字没有代号那么简洁好记。不过这个只剩下一角的物资调动表上签着的名字蛮吸引他的。

  

卢卡斯·洛伦兹

  他知道冬蝉的原名，也知道冬蝉改过名字，也曾在冬蝉的日记本上看到过自己的名字，那个不知道多久没有人喊过的名字。

  不过现在没时间想那么多，毕竟有人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偷偷把自己的姓冠到了他的原名上。

  晚上冬蝉回来时，刚敲响门就开了，典狱长一脸戏谑地看着他。冬蝉还在想自己又怎么他了的时候，典狱长带着笑说：“欢迎回来，小洛伦兹。”

  冬蝉愣了一下便反应过来：不会是桌上那张纸被看见了吧。

  “看来有人在我走之后很想我啊，你说呢？亲爱的。”典狱长走到冬蝉跟前，伸手托起冬蝉的下巴让冬蝉和自己对视。

  冬蝉红着脸别开视线，小声地说：“您别拿我开玩笑了，典狱长大人……”

  没想到典狱长忽然凑得更近了。

  “阿尔瓦。”低沉的嗓音不知时隔了多久又一次读出这个名字。

  “什么？”冬蝉有些不明所以，他重新看向典狱长，发现自己的曾经的上司兼现在的男朋友很认真地看着自己。

  “叫我的名字，卢卡斯。”

  也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个冰块脸还会纠结称呼啊？冬蝉这么想着，笑着喊出了恋人的名字。

  “嗯，阿尔瓦。”

 

 

 

 

2.超级蛾蝉号合体

  典狱长和冬蝉在一起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毕竟两个人不属于很开朗的人，加上两人来这里的时间还不算长，并没有什么交好的人。

  之后三天里，业绩达标的典狱长去帮冬蝉整理好那杂乱的宿舍，顺便搬一些需要的东西过来，然后再看一下能不能从那堆文件里面研究出来自己走后冰原成什么样了。

  等冬蝉回到自己的宿舍里，看见空荡荡的宿舍问：“你把那些文件什么的丢到哪里去了？”

  “烧完了。”典狱长淡淡地回答。

  收拾完冬蝉那边的东西后，典狱长回归到了上班状态。对此冬蝉给的评价是：事业批，无敌了。

  好巧不巧第一场对局就跟冬蝉撞到一起了，第一个被找到的还是冬蝉。

  然后两个人的氛围十分怪异，典狱长各种卡脚空刀，冬蝉也是一个板不下也不放电，两个人跟逛街似的晃了半个地图，找到了第三个人。

  勇敢的奈布·萨贝达先生非常勇敢地接下了溜鬼的重任！

  然后典狱长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不过因为一开始被拖了一些时间，等到典狱长淘汰两个人，正守着过半了的奈布的时候还剩下不到半台了。

  典狱长在思考冬蝉是打算修完最后一点然后开门出去，还是修完最后一点然后走地窖，还是直接在地窖口等着地窖打开的时候，一抹光亮突兀地闯进他的视野。

  冬蝉直直地跑过来，在奈布的“快走！”要按烂的时候，冬蝉已经不管不顾地跑到典狱长跟前，然后扑到人怀里。

  “给个平嘛，阿尔瓦~”

  “……”

  典狱长看了眼坐在椅子上一脸“我c，男通”的表情的奈布，飞快地按下了投降。

  三个人出来的场面是，奈布一个人一脸阴沉地走在前面，后面跟着的是是典狱长和他背着的不想走路的冬蝉。

  其他在等候大厅的人全都一脸震惊：这俩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当有人去问奈布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他的回答是：

  “别问，我雷典蝉。”

  之后的典狱长在碰见冬蝉的“同位体”时会单独放走他们，在碰见冬蝉时会在小男友跟自己撒娇之后给平或者全放了。如果上述的人都没有遇到呢？那么典狱长唯一一个关心的就是他的业绩。

  那冬蝉呢？他似乎没什么变化，除了遇到典狱长时不会在一边溜一边嘲讽，反而是恃宠而骄般地直接跑到典狱长身边贴贴，然后在结束后要求典狱长背着自己出来。

  过了一段时间，冬蝉骑到了典狱长肩膀上。典狱长对此并不抗拒，并且会放慢脚步防止肩上滋哇儿乱叫的人会不小心掉下来。

  典狱长：不知道啊，他说这么骑着很好玩。小孩爱玩就让他玩呗。

  不知道哪天，最早被两人迫害过的奈布吐槽说：“这俩叠一块跟铠甲合体了一样。”

  之后每次冬蝉要骑典狱长的肩膀时，都会说一句：

  “超级蛾蝉号合体！”

 

 

 

3.不要熬夜工作

  两个人交往后，典狱长每个月前半月都会各种加班，在那段时间他很早就出门然后很晚才回来，把业绩弄到最高之后的半个月很随性地参与对局。对此典狱长给出的解释是：“先把业绩弄上去了就不会担心后面放的人太多业绩不达标了。”

  不过有一次这个习惯差点被改掉了。

  起因是前一天通宵的典狱长在第二天下午遇到了冬蝉。那时候的典狱长头有些晕，想着这局过后刚好可以和冬蝉一起回去，一开始就找到冬蝉之后干脆把人都放了于是在冬蝉修机时找到一个角落打盹。

  然后在精神涣散半梦半醒的状态下，典狱长感觉到有人在扯他的面罩。在脑子反应过来前，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抄起旁边的权杖直接打下去，然后监管者的本能带着他开始追击，只不过对方似乎一直在说着什么话。但浑浊的大脑没能对声音作出太大反应，就在他晕晕沉沉地要把人打倒的时候，一声叫喊直接把典狱长喊醒了。

  “阿尔瓦！”

  权杖停在半空，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把冬蝉堵到了一个角落里。冬蝉背靠墙角，警惕又疑惑地看着他。

  “啊……那个……我不是故意的……”

  面对着明显生气了的冬蝉，典狱长叹了口气，把人拉到怀里。

  “抱歉，刚才不太清醒，最近没休息过多久。”反正最后是把人哄好了。

  那天冬蝉修完一台后到处找典狱长，找到了发现人靠着墙角睡觉，想到这家伙最近不要命了似的工作，冬蝉就有些生气。没想到手刚碰到面具想把人晃醒，典狱长忽然拿起权杖就开始追他。冬蝉还以为是典狱长有点起床气，边跑边道歉但是典狱长一直追着自己不放。跑到死路了大喊一声名字终于把典狱长喊停了。

  晚上睡前冬蝉又一次强调典狱长这几天得好好休息，前一晚应下的典狱长在第二天一早又打算出去上早班时被硬控住了。

  在典狱长准备起来时，睡在旁边的冬蝉忽然翻身，整个人压到他身上，双手搂上他的脖子。

  “今天别想起那么早。”

  “乖，今晚我会回来早点的。”

  “不行。”

  冬蝉撑着典狱长的胸口直起身，调整下姿势，跨坐在典狱长的腹部。

  “你这几天必须好好休息。而且，”冬蝉咬咬牙，“工作重要还是我重要？”

  “当然是你了。”

  “那就是了，睡觉！”冬蝉趴回到典狱长身上。

  其实能够让冬蝉骑在自己肩膀上还能好好走路的典狱长，把冬蝉从自己身上拉开能有多难呢？不过典狱长选择翻下身，把冬蝉抱进怀里，亲了下小男友的额头。

  “好吧，那今天就不去那么早了。”

 

 

＊ooc预警

*半架空的典蝉

*无逻辑短打

  

  

典狱长看着比山还高的文件，散发出比鬼还重的怨气。

之所以典狱长没被反叛者关进监狱成为监狱，是因为冬蝉发现文件好多，手好累，需要找个代笔，比如上个监狱的管理者。

于是典狱长的监狱成了书房，镣铐成了手中的笔，而冬蝉端着监督的名号，在房间里对他的权杖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想法。

典狱长当然不知道。

一把火烧掉后，废墟之上重新建造出了一个城市，远离管辖区的好处就是可以随心自在，但坏处也很正常——民风太过自由。

曾经都是狱卒，性子自然是被寒风磨砺过，打架的都是小部分，大多人看热闹，一层层报上来后要让冬蝉来定夺量刑。

冬蝉在桌前看着这个薄薄的纸张，良久，在壁炉火光中抬头问冰中蝶：“你还记得阿尔瓦吗？”

冰中蝶：“怎么了？”

冬蝉真诚道：“把人放出来吧，我不适合坐在这里。”

冰中蝶：“……”

*

冰中蝶说过，冬蝉很聪明，他的大脑很机灵，是个天生的领导者，生来属于掌权者的位置，却被命运无情丢在了永无出头之日的雪原。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惋惜，如今透过这微弱的光想起来了。

什么时候说的？

冬蝉想了想，对了，就是叛乱的前一天。

那天晚上大家伙生怕准备不充分，于是带头的那几个趁着晚饭聚到一起再一次梳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流程。

过程是冬蝉吩咐的，确认无误后大伙散开，唯独冰中蝶还没动。

冬蝉问：“怎么了？”

冰中蝶笑了笑：“没什么。突然觉得有你在，一切都能安心。”

是吗？

冬蝉并不觉得。因为在这一方面，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家伙——典狱长。

＊

阿尔瓦·洛伦兹。

典狱长被管辖区派来的第一天冬蝉就在自己的牢房里听到了这个名字。在猖狂放肆的大笑中，冬蝉对他产生了好奇。

管辖区的人谈到这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鬼地方就一脸晦气，唯有这个典狱长，在狱卒们的谈论中是冷漠的存在。冬蝉找了机会远远看过一眼，确认了一件事——他真的很适合雪原。

雪原容不下弱者，典狱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冬蝉呆的时间久，话语权也有，拿来杀鸡儆猴再好不过。那一天冬蝉趴床上，心里把典狱长撕了个稀巴烂。

但冬蝉是谁，肯定不服输的，服输就是示弱，示弱就是臣服，让冬蝉臣服这个管辖区来的老沙蝗，那就是让冬蝉拱手相让自己在监狱的地位。

冬蝉不语，只是一昧地给典狱长添乱，直到有一天晚上被押送到典狱长的书房内，被冰冷的通知自己可以回到管辖区的消息。

不，不会再高兴了。

冬蝉露出微笑，挑衅看着典狱长。

“眼睛不错，要是没有疤就更好了。”

＊

“你在说什么啊？”

冬蝉回神，懵懵问对面：“啊？”

坐在他对面的冰中蝶给自己取了新名字，意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冬蝉还是喜欢称呼她为冰中蝶，而不是菲欧娜。

冰中蝶敲了敲桌面：“刚刚就魂不守舍的，文件不是给典狱长批了？”

冬蝉百无聊赖地用筷子挑盘子里的面条玩：“你有喜欢的人吗？”

“啊？”这个弯拐得有点猛，冰中蝶一时脑子没转过弯，“你沦落到要给我相亲了吗？”

冬蝉放下筷子：“不，我还没有这么缺德。”

他将下巴撑在手上：“喜欢是什么感觉呢？”

“大概……”冰中蝶脑子里想了一圈也想不出怎么用具体的事物形容抽象的感觉，目光瞄到窗户外呼啸的风雪，脑子里灯泡一亮，“大概就是，一起看暴风雪都觉得浪漫吧。”

冬蝉：“……”

非常冰原的回答。

＊

冬蝉发现自己喜欢典狱长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心态从最开始的“妈的你怎么能能喜欢这个人呢！”，到“性格这样我为什么会喜欢他”，再到“是的老子就是喜欢他怎么滴”，时间刚好一个月。

一个月后就是造反，冬蝉没时间审视这个情感，直到现在空闲了才能好好观察自己的内心。

但是他的内心和他说，他也不知道怎么爱上的。

好。

冬蝉说真是好样的。

内心说，阿尔瓦长得很好看，你是不是喜欢他的颜值。

冬蝉说，我自己就很好看，我可以自恋。

内心说，阿尔瓦拥有果断裁决的能力，或许你是看上他的能力了吗？

冬蝉说，我见过他犹豫的样子，比如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厕所读物。

内心说，这不符合阿尔瓦。

冬蝉说，是啊，我乱说的。但凭借阿尔瓦的性子，不犹豫是不正常的。

内心说，或许你爱的是阿尔瓦的灵魂。他的灵魂在来到这个冰原的时候就是燃烧的火焰，他是冰凉的，让飞蛾甘愿靠近。

冬蝉说，是吗，或许吧。但他不会喜欢我的。

内心说，为什么要这么说？

冬蝉说，因为我背叛了他。

＊

掀翻他的制度，建立流放者的王国。

这是对管辖区的背叛，亦是背叛了阿尔瓦。

虽然他本人对此毫无怨言，还勤勤恳恳给现任“典狱长”打工就是了。

看着灯罩上自己的倒影，冬蝉并不觉得这是自己的错误。原本管辖区就引起了群众的不满，贪污腐败徇私舞弊黑恶势力等等等等犯罪行为在高层层出不穷，自己只是掀了桌子当霸王，迟早的事。

你的灵魂仍然拥有不屈的品格，依旧是骄傲的自己。

是啊，你没变，你只是成了大家口里的英雄，好友里的谈资，和……

和……

冬蝉咬咬牙。

和暗恋对象眼里，自私自利的，嚣张跋扈的“榜样”而已。

冬蝉扇了自己一巴掌，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动静打了，声音清脆，桌前的典狱长再度抬头：“典狱长怎么了？”

冬蝉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口中的典狱长是在叫自己，身份转变有些不适应，但不妨碍冬蝉回头瞪他：“不关你事，批你的文件去。”

典狱长瞄了一眼文件山，任劳任怨低下了头。

冬蝉余光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他的内心说，真温柔呢。

冬蝉说，是啊，真温柔呢。

外面风雪还在下着，冬蝉却觉得舒适。

一个月的爱恋死灰复燃，冬蝉不能否认也不会否认。

自己爱上了典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