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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奇/沈翊】愿者上钩
*全文1.2w字，一发完
*一个融合了《滤镜》和《猎罪》设定的架空故事，标题即summary，又名《关于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起因是我被21-23集的唐总蛊到了，顺带满足了搞一下沈猫猫的欲望。两位白切黑互钓太香了。
*激情创作没有考据，涉及的专业知识全是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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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唐奇突发失明是在“白驹”香水新品发布会的前一天。
那时候他正和顾屿、周锦礼一起在家研究敲定隐藏款产品的海报设计。“白驹”的受众范围涵盖不同年龄段，相应的营销方案也要体现差异性，市场部的工作量比以前的常规流程翻了一倍不止。原......
*全文1.2w字，一发完
*一个融合了《滤镜》和《猎罪》设定的架空故事，标题即summary，又名《关于七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起因是我被21-23集的唐总蛊到了，顺带满足了搞一下沈猫猫的欲望。两位白切黑互钓太香了。
*激情创作没有考据，涉及的专业知识全是瞎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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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唐奇突发失明是在“白驹”香水新品发布会的前一天。
那时候他正和顾屿、周锦礼一起在家研究敲定隐藏款产品的海报设计。“白驹”的受众范围涵盖不同年龄段，相应的营销方案也要体现差异性，市场部的工作量比以前的常规流程翻了一倍不止。原本他们约好周日中午在唐奇家吃饭、下午再去打网球，可临到出门被王怡的一个紧急电话截住，说宣传那边出了问题，需要紧急替换海报，于是三位工作狂相视苦笑，十分默契地把客厅变成了临时的办公会议室。
“ABC一共三款，主色调分别对应丁香、茉莉、百合。”
周锦礼指着电视投屏上的三张样图问唐奇喜欢哪款，可足足过了半分钟都没得到任何回应。后者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盯着屏幕恍若入定，却怎么看都不像在思考这个问题。
“这么难选吗，”顾屿察觉身边的人不太对劲，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发什么呆啊？”
这时，才见唐奇摘下眼镜，手背在眼周揉了几圈，用力闭上眼睛又慢慢睁开，反复几次，用一种强作镇定却仍隐隐颤抖的声音说：
“我好像……看不见了。”
02.
上帝为你关闭了一扇门的同时也会打开另一扇窗，而对于那些看似受尽命运眷顾的人来说，这句话更应该反过来讲。千鸟集的创始人有一颗比普通人聪明得多的头脑，也有一双比普通人脆弱得多的眼睛。前者使他成为公司在行业内的核心竞争力，而后者则成为了在公司发展的光辉历程中如影随形的风险。这对于老员工们而言是周知的秘密。于是顾屿和周锦礼在短短二十小时之内启动并完成了针对发布会以及近期工作的应急公关，而市场部和研发部的同事在得知唐总明日开始休长假这一消息的同时，已经对临时变故背后的真相心照不宣。
毕竟他们的唐总是一个一天要花二十五个小时在工作上的人，如此突然的休假不会再有其他的原因。
当天晚上顾屿就带着唐奇去了医院。眼科的检查他陪同唐奇做过无数次，早已轻车熟路，只是辛苦了陈医生被迫加班加到深夜，才看完桌上一沓刚打出来的检查报告。
“眼压没问题，角膜也没问题，”陈医生皱着眉将手里的纸页翻了又翻，抬头看向面前一脸无助又略带紧张的病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你不是大半夜存心要折腾我的话，就只有一种解释——”
“……心理问题？”不等唐奇答话，旁边的顾屿已经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心理问题能导致这么严重的失明吗？他之前一直很正常，心理能有什么问题啊？”
“你问我，我去问谁？”医生瞥他一眼，耸了耸肩，“我只能确定他的眼睛目前没有任何器质性病变，而心理问题的诱因有很多，可能是近期受到的刺激，也可能与他的过往经历和潜意识相关。我不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具体的情况还是建议去看一下心理医生。”
——医院的那种心理医生是不可能的。
顾屿在开车送唐奇回家的路上就默默在心里排除了这个选项。智能时代没有隐私，但凡在正规医疗机构就诊必定会留下实名的记录。现在行业内已经有不止一家竞争对手暗中盯上了唐总的眼疾，就等着合适的时机发动舆论攻势，公司的新品刚刚上市，在这个节骨眼上若是让人发现唐奇看过心理医生的蛛丝马迹，传出去还指不定被那些捕风捉影的有心人编排成什么样子。
但是这病也不能不治，拖得越久麻烦越大。顾屿在唐奇面前强装从容，背地里翻遍了自己这些年圈内圈外的人脉，劳心劳力好几天，终于通过一个做设计的大学同学联系上了一位在警校任教的心理学老师。
“很抱歉啊，我手头有一个重要的项目，明天就要出差，”对方在电话里略带歉意，但很快似是想到什么，语调一转，“不过我可以向您推荐一个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他是我们这边挂职的美术教授，也在刑警队做过画像师，对心理学什么的很有研究，人也很好说话，我觉得，他应该能帮上你们的忙。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立刻联系他。”
那就先试试吧。顾屿对他说的这位神秘人选将信将疑，但眼下能有机会尝试，总好过一筹莫展。反正已经病急乱投医了好几天，万一这块他山之石就真能攻玉呢。好在联系还算顺畅，对方这几天恰在樊城，人也确实很好说话，表示虽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愿意尽力试一试，费用什么的都没关系。
因为唐奇行动不便，所以第一次见面直接约在了家里。顾屿原本计划陪着唐奇一起见见，但当天周锦礼打电话说公司临时有事，市场部得有个主心骨，电话里顾屿还在犹豫，唐奇已经替他答应了下来，说半小时后就到公司。
“要不然我让王怡顶一下吧，”顾屿看着唐奇拿个手机都要摸摸索索的样子，始终不放心，“你这个样子，一会儿人家来了万一……”
“这是在我自己家，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唐奇找到顾屿的手，把手机递回去，宽慰地笑了笑，“他是心理医生，又不是犯罪分子，放心去吧，还是公司的事更重要。”
“那……”顾屿迟疑再三，终是听了唐奇的安排，“那我先去公司盯一下，完事了马上过来，你小心些，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啊。”
唐奇微笑点头，听着他的脚步和叮嘱声一起渐渐远去。二十分钟后，另一个脚步声从外面慢慢靠近。门铃响起后的监控画面里，一个穿着宽松的卫衣衬衫、背着白色斜挎包的人影对着镜头轻轻勾了勾嘴角：
“唐先生你好，我叫沈翊。”
03.
“不好意思啊，我动作有点慢，让你久等了。”
唐奇站在门口的时候，一只手还本能地扶着门框，侧身让人进屋之后，才从门框慢慢摸到沙发背，再慢慢地找到位置坐下。
“没关系，你的门锁是自动感应的，也没有等很久。”沈翊随和地笑了笑，换上早已摆好的拖鞋走进客厅，随手把桌上打翻的水杯重新立起，又用纸巾擦干净水痕，“你坐着就好，我自己来。”
“噢……那麻烦了……”失明屏蔽了大脑对外界一大半的感知，也让人看起来格外的没有安全感。唐奇双手撑着沙发扶手坐在那里，尽管戴着一副深黑的墨镜，沈翊仍能从他的神情中读出明显的局促和无措，“你是顾屿联系的那位心理医生吗？”
“心理医生可不敢当。”沈翊略一垂眸，“只是对这方面有一点兴趣，正好这次也是帮同事的忙。我想，能有幸认识一下唐博士也很好。”
“第一次见面就认识现在这样的我……让你见笑了。”
“我从来不会带着预设看人，”沈翊一边说着，已经娴熟地将热水倒进两个新的玻璃杯，一手一个端进了屋里，“所以你是什么样子，都没有关系。”
“不过说起来……”他将水杯放在桌上的时候，目光自然而然地移向了客厅里摆着的几幅画稿，“一直对唐博士在科研界的成果有所耳闻，没想到你也很会画画呢。”
“那个啊……”唐奇的指尖在桌上试探着碰到水杯，小心翼翼地拿起来，无处安放的双手才不至于显得太尴尬，“偶尔画一点，不敢说会。”
“不愧是科学家，很严谨，也很谦虚。”沈翊轻笑，像只猫咪一样慢悠悠地踱到画板前，“看起来你很喜欢画素描，客厅里面这些画只有一张用了颜料，但也主要是灰度色系……”
“大概因为素描比较省事吧。”唐奇自嘲地抿了抿嘴角，“我的工作太忙了，没有那么多时间处理颜料和调色。”
“明白，明白……”沈翊点了点头深表理解，指尖轻轻触到画幅时又似露出几分惋惜，“四色视者能看到的颜色比我们普通人多出百倍，多了一种视锥细胞，就好像四维空间的人类在看三维空间的我们一样，唐博士只用黑白灰作画，向下兼容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啊。”
——看来顾屿那家伙已经把情况提前告诉人家了。
唐奇的眼肌不自觉地抖了一下，又借着墨镜的遮掩很快恢复正常：“理论上讲是这样，但有时候，看到的更多不一定是件好事。毕竟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有它应该被看到的方式。”
“唐博士这句话，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沈翊静静地站在那唯一一幅用了颜料的画作前，那是一片几乎完全由灰度色调构成的海，只有水面与天光那条模糊的边界处，点缀着几抹刺眼的红蓝色块，好像一点自画面中心燃烧起来的火。他的指腹沿着那些沉郁暗淡的线条慢慢划过，最终停在了那簇火焰的上方：
“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04.
在回到樊城创立千鸟集之前，唐奇科研生涯中的大半时间在北江度过。那时候他的研究室离市区的校舍差不多有一个小时的车程，忙起来的时候索性直接在实验室的值班处住下。那地方偏僻得很，不通公交，最近的港口也在几公里开外，旁边挨着一片废弃的建筑，据说曾经是哪家材料工业的厂房。
导师和同学们都说，这研究室的选址完全是出于租金考虑，条件比校区的实验室差得远，因此很不受人待见。可唐奇却很喜欢，觉得这种几乎与世隔绝的空间构造最适合独立思考。所以到最后，别人找到各种各样的由头回到主校区，留下他一个人常驻此处，反而甘之如饴。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夏天。他为了一个实验结果不眠不休三天三夜，却始终陷在瓶颈里难进寸步。那个实验项目关系到他博士期间最重要的研究成果，心情苦闷之下想出去透透气，脑子里复盘着实验过程中的每一个步骤，也没留意路线，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海边。
北江是座小城，两面靠海，郊区倒比市区凉爽得多。在看清楚眼前的一片蔚蓝之前，湿润飒爽的海风就已先涌进了肺腑。他深深吸了口气，感觉胸口连日的沉闷感渐渐缓解一些，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竟是穿过了那一片废弃厂房，身后的断墙残垣杂乱林立，墙上涂满了各种耀目的色彩，有些是静物，有些是人像，有些则是一些随意绘就的线条和色块碰撞。其中人像最多，老人、小孩、男人、女人，或喜悦、或悲伤、或愤怒、或平静，就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他身后，不动不语地凝视着他。他被这些凝固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在，举步想要离开，转身时忽然看见不远处海边的平台上坐着一个人影——
他正在画画。面前是一片浩瀚无际的海，海上是明净湛蓝的天。日光透过云层照耀海面，随着翻涌的浪花泛起粼粼的金色，如同在海水中闪烁的星辰。那人穿着一件灰色的旧帽衫，半长的头发随意地撩在脑后，手中画笔在纸上游走不停，好像全副心神都已深深浸在了眼前的画作里。他就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身边却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与背后喧嚣的世界隔绝开来，在广阔的天地之间显得孤独而傲岸。
——没想到除了自己之外，竟还有人愿意在这荒僻的地方安家。
唐奇这样想着，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什么其他的心情，走得近了一些，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人手中的笔却“啪”地撂在了画架上。
“偷看别人画画也不打声招呼，不太礼貌吧。”
说话的青年人随着语声倏然转身，目光恰与唐奇撞个满怀。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底在阳光的映照下现出一种琥珀般剔透的颜色，又好像蕴着一条流动的河。可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他时却显得淡漠而疏离，再加上那清瘦的脸颊、高挺的鼻梁和紧抿的薄唇，使他整个人沉静遗世的气质里更带了几分倨傲的凌厉。
“对……对不起……”
唐奇一时间还未准备好面对这样的目光，况且他已经很多天不曾与外人接触，慌乱间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我只是偶然路过，不是故意要打扰你……”
“这里这么空旷，你恰好‘偶然’走到了我的身后，”青年的嘴角动了动，似笑非笑，“真的很巧啊。”
“我……”
唐奇目光下意识地躲闪，正紧张地盘算着措辞，却听那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自己刚说出口的话：“直接说正事吧，你也是来画像的？”
“画像……？”
“跟他们一样，你刚才应该都看过了。”青年抬手朝那边的墙壁一指，歪着头上下打量他，“你想画几岁的？长得倒是不难看……”
“原来他们都是……”最后一句话说得唐奇脸上不觉一热，借着回头看画像的工夫转过身去，才没被对方看出什么。他在北江几年，也早听说过有一种三岁画老的本事，略一思忖，已大致明白过来，“你误会了，我不是来画像的。”
“哦。”青年应了一声，神情间毫无波动，“那你走吧。”
唐奇本不是个多话的人，更何况对方已经逐客，他早该道歉离开，但这一次，他也不知心里哪根弦搭错了地方，鬼使神差般地说了一句：
“……但我觉得你现在画的这张很好看。”
“这张？”青年本已转过身去拿起画笔，不再理会旁人，听到这话时执笔的手不由顿了一顿，又侧目瞥他一眼，显是不信，“这张还没画完，你能看懂？”
“摩西分海。”
唐奇的目光掠过青年侧脸时微微停了一霎，又最终落到面前的画纸上。只见画中海水澎湃翻卷，自中央一点沿透视线分裂开来，着的却是赤红颜色，如同海浪深处燃着的滚滚烈焰，与中间露出的深蓝天光形成极度强烈的对比，仿佛在海与天、冰与火的碰撞与撕裂中，迸发着某种原本被掩藏在海面之下的、炽烈而汹涌的情绪。
“我虽然不太懂艺术，但还算读过几本故事。”
“你是色盲吗？”青年审视地皱了皱眉，用笔杆点了点画中几乎占据一半篇幅的大红，“你说这个，是海？”
一阵海风扑面吹来，唐奇抬头远望前方，云层缝隙里的阳光有些刺目，令他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沙滩上一群海鸟在风中忽地振翅而起，盘旋着越过层叠的海浪，终沿着海天相接之处的一线清光飞向远方。
“我看见的海的颜色和你看见的也许不太一样，但那都没关系。海始终是海，它就在这里。也总会有人在某一个时空里穿过它，走向命运的应许之地。”
在耳畔阵阵的涛声中，青年沉默地看着他，眼睛里映出海水的波光：
“可惜我不信命运，我的画里也不会有摩西。”
唐奇垂目笑了笑：
“我是做研究的，只相信唯物主义。我喜欢你这幅画，是因为我在画中看到的命运，只握在你自己的手中。”
他顿了顿，长长呼出一口气，终于又轻轻地道：“也谢谢你……让我在这个时候看到它。”
“喜欢就喜欢吧，哭什么啊……”
青年显然没有看出他眼角的泪痕是因眼睛畏光敏感、刺激之下流出的生理性泪水，一时之间反而有些无措，又不好意思直说什么安抚的话，只得将未完的画稿一把取下，仓促结束了今日的创作。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在起身离开之际补上了一句：
“下个月五号我在这里办画展，你没看够的话，可以再来啊。”
05.
“我……不记得了。”
“完全不记得吗？”沈翊坐在沙发的侧面，膝盖上放着一个摊开的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记录着一些碎片的字句，应是上次跟顾屿交流时的记录，“你的朋友说，你的眼睛在七年前也发病过一次，那时候是短暂地失去了色觉……”
“是……”唐奇的身子不自然地挪了挪，好像在本能地躲避着什么，“是，有一段时间。”
“但是那次发病的诱因是什么，你也不记得了。”
“我……”
唐奇慢慢低下头去，似在努力回忆，却又好似忽然陷入某种应激般的痛苦之中，双手紧紧按住了本就因失明之后无心打理而有些凌乱的头发，几乎辨认不出是在摇头，还是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没关系，想不起来也没关系的。”
沈翊的目光在他身上凝了片刻，一闪而过的试探很快被不露痕迹的温和所取代，“不知道唐博士有没有听说过，逆行性失忆。”
“你指的是，我现在……？”
“你的眼睛本来就比常人更加敏感，如果突然受到巨大的刺激，可能会对视觉神经造成损害。所以在你的潜意识里就形成了一种自我保护的机制，从而导致你缺失了关于这部分应激的记忆。”沈翊一边说着一边认真翻看着笔记，好像已经不再关注对方神态上的反应，“但是从你朋友提供的病历上看，你的眼睛出现严重问题的情况只有这两次。如果病理性检查没有异常，只能归结为心理问题的话，那我个人的判断是，这两件事一定存在关联。所以要想查清这次发病的症结，就还是要找到上次发病的诱因。”
他顿了顿，又一次放轻了语气：“你试着想想，能不能稍微回忆起一些，哪怕不是完整的事件，只有一两个元素也可以。”
“我想想……”
唐奇深深吸了口气，双手用力揉了揉墨镜后面紧闭的眼睛，额前的头发也被揉得更乱了几分，平日里看上去精致得如同一尊完美雕塑的科研精英，此刻却仿佛一个迷途的旅人，在记忆的荒原里茫然失措、遍体鳞伤。
“是海……”他的唇间呼出一句几不可闻的气声，“在海边……”
“海边……”沈翊抬头看向面前那幅画中灰白的、几乎漫过天际的海水，目光微微地动了动，“那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换个环境，也许你能再想起什么。”
“可我现在这样……”唐奇为难地皱起眉，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冰凉的指尖却忽然被一种温暖的触感包裹，是沈翊轻轻握住了他的手，将之前放在门口那根细长的盲杖递到了他的掌心。
“可以吗？”
“……嗯。”
尽管看不见，唐奇仍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对身体接触始终礼貌而克制，在他从客厅一点一点挪到门口，又一点一点走上街道的过程中，后者绝不会在行动上过多地干预或催促，只极有耐心地保持着一个跟随者的距离，却又在他每每失去重心、险些绊倒或撞到什么东西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扶住他的胳膊或是肩膀。
樊城没有海，城市的水系主要依托公园。好在唐奇家附近就有一个，公园里还有市区周围最大的淡水湖。其时正是初秋水涨的时节，湖面上层层叠叠的芦苇荡随风摇曳，间或传来鸥鹭振翅带起一片水花的声音。
“其实我以前有一段时间很怕水。”
此时他们并肩走在湖边的步道上，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雨，空气中都能感觉到雨水和湖水交融氲成的潮气。沈翊吸了吸鼻子，一边走一边用余光瞥着脚下的水迹，“我很讨厌泡在水里那种窒息的感觉，好像身体和生命都已经不再属于自己了。”
而后他听见唐奇似轻笑又似叹息的呼吸声：“如果我说，我也知道那种感觉，你会很惊讶么。”
“惊讶谈不上，但溺水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沈翊轻轻抿了抿嘴角，“与其说我那时候的应激是因为厌恶，不如说，是因为恐惧。我很小就学会了游泳，小时候也有过一些短暂窒息后自救逃生的经历，但从没有过像那次一样的恐惧，一直持续了很久。大概我跟你一样，是出现过一些心理上的问题。”
“心理上的问题？”唐奇眉间微蹙，似是有些惊异，“沈老师是心理医生，自己也会有心理问题么。”
“我也只是个普通人。”
沈翊坦然地笑了笑，“心理问题的来源无非是认知与情绪。人活在世上，只要有情感、有羁绊，就一定会在潜意识里留下痕迹。我和你一样，也有害怕失去的东西。”
“那让你感到恐惧的，究竟是什么？”
唐奇蓦地停步，转过身正面对着那人。在带着些微凉意的秋风里，他轻轻地、不容抗拒地扶住了后者的手臂，漆黑的墨镜镜片后面仿佛有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正沉沉地凝视着他：
“你能，告诉我么？”
06.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一只假蜘蛛嘛。”
青年左手踹在宽大的裤兜里，右手随意拨弄着贴在玻璃上那一团黑色的“装饰物”，“瞧把你吓成什么样了。”
“你这假的比真的还瘆人……”唐奇刚才那一眼被吓得一个激灵，此时惊魂甫定，尽管说话时已强装严肃，尾音还是不自觉地打着颤，“明天画展，你就打算把这蜘蛛贴在这儿？”
“我觉得贴在这儿挺好啊。”青年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顺手在他紧绷的后背拍了一把，眼中带着三分得意三分狡黠，“正好让来看画展的人放松一下。”
“……”
看来搞艺术的人和搞研究的人，对于“放松一下”的理解差异不止一星半点。唐奇暗暗腹诽的同时，不禁庆幸自己此时没有在喝水，不然非要一口水卡在气管里呛死不可。
“不过话说回来，画展是五号开始，你怎么提前一天来了？那么迫不及待么？”
“我……”唐奇掩饰性地干咳了一声，“我明天有实验要做，正好今天有空，想走个后门，先来看看……”
这种蹩脚的借口对于直觉敏锐的天才画家而言，根本不需要用言语戳破。他看着对方故作一本正经的模样，终于忍住没有笑出声，轻轻抬了抬下巴往前一指：“你想看的那幅画画完了，我带你过去。”
这次画展的场馆是在废弃厂房周围改建的，所有缺失的墙体几乎都用玻璃填补，阳光从外面透射进来，将整座建筑映得光芒闪烁，晶莹耀目，好似一块嵌在海边岩壁上的巨大水晶。唐奇有一瞬间联想到法国的卢浮宫，又觉这里比之少些精致华丽的设计，多些浑然天成的随性，倒也合了那人不羁的脾气。曲折狭长的走廊在玻璃幕墙的隔断下时而透视时而层叠，如同置身迷宫深处，竟一时辨不出哪条路是真实存在、哪条路是玻璃映出的虚影。
“这些都是你自己装的？”唐奇跟着那人的脚步，不时抬手遮挡一下刺眼的反光，“规模这么大的画展，市区内应该有很多可租的场馆，总比用旧建筑改装要省心些，而且……”
科学家与艺术家的区别之一在于前者总会从更现实的角度思考问题，即便承认这场馆在艺术层面堪称别具匠心的作品，却还是本能地在计算着诸如成本、材料、地理位置以及自然气候的影响。他后半句话原本想说“而且也更安全些”，但又觉得展览开放在即，这样说未免有些不太讨主人喜欢，才生生止住了。
“我觉得这个展馆很好。”青年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对方的欲言又止，一边走一边四面环顾，俨然在欣赏着自己甚为满意的杰作，“市区太吵闹了。我喜欢待在这里，而且这些画也都是在海边画的，作品在这里展出，才有最适合它们的土壤。”
科学家与艺术家的共同点在于，认定的事情就很难再被说服。唐奇对此深感理解，也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刚刚进门的时候看到，你这次画展的主题是‘蜃楼’？”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看到的大部分事物都是虚幻的，就像海市蜃楼。包括这里的每一幅画，都是这样——”青年展开双臂，视线随着脚步掠过墙上一个个或虚或实的画框，千人千面，世间百态，仿佛全部浓缩在了这片方寸之间的幻境里，“我办画展的目的不是要让别人通过我的画认知真实的世界，而是想告诉他们，你能看见什么，不取决于你的眼睛，而取决于你的心。”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唐奇却在旁边玻璃的映像里看见了那双澄澈如水又熠熠如星的眼睛。有一瞬间他突然在想，也许唯物主义并非唯一的真理，至少此时此刻在他所见，不是排列的色彩、透明的幕墙，而是在那双眼底映出的辽阔宇宙、浩渺银河，涌动的流光从天边缓缓淌过，将他从未想象过、也从未看见过的世界如同铺展的画卷一般，如此清晰地带到了眼前。
“我好像看见……”
“看见什么？”
还不等他想好如何开口，就已被青年毫不客气的揶揄打断，“你再这样直勾勾地盯着玻璃发呆，我都要以为你突然瞎了。”
“没，没有，抱歉……”
于是理智迅速将飘忽的思绪带回现实，唐奇尴尬地赔笑两声，又快步跟上已经走得远了些的身影。
那幅摩西分海的画没有跟其他作品一起展出，而是单独设在了一条延伸走廊的尽头。沿着长廊走出展馆，穿过一片带着涂鸦痕迹的断墙，才在公路旁边靠海的高台上一处独立的玻璃隔室中看见陈列画作的展台。置身其中的那一刻，唐奇很快明白了作者这样设计的心思，画面的背景就是他们那天所见的海，头顶的日光透过玻璃落在画上，散射的光影映照下，画中的红海仿佛真的燃起了流动的焰光，以吞天沃日的炽烈之势，将自画里延伸至画外的无际水面劈开两半，义无反顾，不可阻挡。而在这巨大分裂的起始之地，画面上空无一人。
——山海皆可至，己身即神明。
“果然比那天的半成品更震撼，意蕴也更丰富了。”
“你别以为这样多夸几句，我就会感动到把画送给你。”
年少成名的画家已经听惯了各种各样的赞美之词，但说到这句仍不觉骄傲地挑了挑眉，手上一边用纸巾去擦玻璃上的几点水痕，“顶多看在咱俩有点缘分，画展结束之后你出个合适的价钱，我可以考虑考虑……”
“等一下，你先别……”
科学家的本能和敏感的视锥细胞使唐奇比青年更快地捕捉到了玻璃裂纹处光线色散的异常，可待要提示时已然来不及，只见头顶一角的玻璃幕墙“砰”地一声炸裂开来，尖锐的碎片正朝那人站立的方向掉落——
“小心！”
唐奇的话音出口同时，身体已经本能地作出了反应。他疾冲上去纵身一跃，顾不得眼镜掉落一旁，用力将青年猛地扑倒，两个人抱在一起向侧面连滚了好几圈，从墙体裂开的空洞坠到画廊外面。碎玻璃噼里啪啦落了一地，陈列画作的隔室几乎塌了小半。这下躲得已经很快，却还是有一块三角形的碎片在唐奇第一次翻过那人身体时迎面掉下，头顶的日光照在翻转的玻璃面上，快速闪烁的反光加上玻璃边缘和断口处斑斓陆离的色散，将他的视野霎时间晃作了一大片刺痛的白。
07.
“喂，喂，你怎么样……”
在短暂的眩晕过后，唐奇听见耳畔熟悉的急呼，伴随着那人扶住肩膀不停的摇动，将他从混沌的意识中慢慢唤醒。
他睁开眼睛，感觉身上痛得厉害，才发现自己应该是在翻滚的过程中撞到了路边的石头或者树干，这时正被青年扶起。面前的人影几乎占据了视野的大半，同样满面尘灰、狼狈不堪，眼中不再是之前那副桀骜散漫的神色，只有深深的紧张与关切。
可是——
在那个人影背后，天空、地面、大海，甚至是刚才刺眼的阳光，所有的一切都如同默片时代的电影画面一样，变成了毫无分别的黑白。
“我……我怎么……”
他呼吸一滞，下意识地想要去揉眼睛，刚抬起的手却被青年一把抓住：
“你要干什么？手都流血了还到处乱碰，不怕伤口感染了吗？”
他这才感觉到手背阵阵火辣刺痛，低头看见一道寸余长的口子，黏腻的鲜血已经沾了满手。可就连这从他自己身体里流出的血，在手背上也只是一片颜色更重的灰黑。
“我看不见……”
这一瞬间，他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厉害，胸口却似压着一块巨石，愈发难以呼吸，连一句话都无法说完整。青年见他脸色苍白、气息急促，几乎像是一条搁浅的鱼，也有些慌了神，连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又晃：
“你看不见什么？能看到我的手吗？”
“能……但是……”
墨绿的袖口、枯黄的草渣、殷红的划痕，唐奇甚至能够清晰地看见那人手上沾着的灰土和细小的伤口，可除了他之外，其他的一切、一切包括他自己，在眼中全都失去了色彩。
为什么是他？
为什么只有他？
他慌张地环顾四周上下，反复闭上眼睛又反复睁开，终于在灰白一片的天地之间，看到了另一抹真实存在的色彩——
那是在倒塌的玻璃墙下，画布上燃烧的红海与蓝天。
“画……那幅画……”
“都什么时候了还管那幅画！回头再送你一幅还不行吗……”青年被他这副失魂般的模样吓坏了，不由分说地拽住他的胳膊，要把人往路边拉，“我现在立刻带你去医院……”
“不行……！只有那幅……”
唐奇忽然嘶声喊出，用力挣开了那人的手臂，踉踉跄跄、不顾一切地奔了过去。天昏地暗之中，交织的红蓝是唯一一点明亮的光，如同寒夜里燃烧不熄的灯火，指引着伤痕累累的信徒步履蹒跚，却又坚定异常地走向海洋彼岸那遥远而未知的黎明。
“你先回来！……”
青年在后面喊他，他却恍若未闻，只一个劲地往前走。这时，旁边的公路上传来一声刺耳的鸣笛，紧接着是轮胎轧到碎玻璃后爆裂的巨响，一辆面包车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失去了方向，摇摇晃晃却又无法控制地朝着他冲了过去。
黑白一片的视野抹去了唐奇对周围异常色彩的感知，连明晃的车灯都无法起到示警作用。眼看车子就要直接撞上他的身体，只见青年大喊一声扑上前去，在他的肩膀用力推了一把，甩动的车头堪堪贴着两人的侧腰而过，而这几乎不要命的疾冲之势也带得他们失去重心，从湿滑的高台上一齐坠入了海里。
08.
“那后来呢？”
“画展取消了。之后也没有再办。”
夕阳西下，萧瑟的余晖将水面染成了一片摇漾的赤色。惊飞的鸟儿掠过芦苇，辗转消失在天边的云霞里。沈翊轻轻抬起手，拈下最后一片落在袖口的红叶，“我托人查过才知道，那天发生的事情不是意外。我的设计原本没有问题，只是因为以前替人画过的一幅画牵扯了很多恩怨，他们想要杀我灭口，才暗中改动了玻璃的材质，一计不成，又故意策划了恰好爆胎的面包车，想要伪造事故假象。可是阴差阳错，把他误认成了我……”
“再后来，我烧掉了所有的画，也不再去海边。因为它们，害了太多重要的人。”
他的语声很平静，目光也很平静。落日和湖水映在他的眼底，好像也化成了一簇燃烧的火焰，正如七年前那场将全部画作尽归尘烟的火一样，烧尽了那些恍如隔世的疏狂岁月。
“也包括那幅吗。”
“这世上没有摩西。”
沈翊转身看向他，忽而轻轻地笑了，“后来我才明白，人类自降生之日起就注定身负枷锁，因而也不可能成为神明。”
说到这里，他微微地顿了顿，仿佛在生命漫长而孤寂的漂流中溯洄而上，重新凝视着眼前那副镜片里投射出的、那样熟悉却又那样陌生的面容：
“但我还是想试一试，去成为改变结果的人。”
树梢上的枯叶随风飘落湖中，水面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渐渐模糊了原本倒映的身影。
“所以这七年，我离开了画室，也不再联系以前认识的那些人。我去了学校、去了分局，就像你现在看到的这样。”
唐奇静静地站在旁边，始终未发一语，就像是一位萍水相逢的过路人，善良而包容地听完了这个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故事。
“那你有没有试过……”良久的沉默过后，他终于慢慢地开口，“哪怕是想过，再找到那个人么？”
“人生海海啊……”
比言语先回答他的是对方深长的笑叹，好像将很多很多藏在心底却又未及宣之于口的话，叹到了遥远岁月的另一端，“哪有那么容易呢。如果相遇本身就是一个错误，那也许对彼此而言，相忘于江湖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唐奇抬起头看着他，被墨镜遮住大半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或悲或喜的情绪：“你那么确定……他现在过得很好么？”
沈翊低头笑了笑：“我想……应该是的。”
“很好，很好……”
这时，唐奇也轻声笑了起来，温和礼貌的语气很快掩过了刚才转瞬即逝的锐利，“抱歉，我只有最后一个问题……”
他伸出双手，在虚空中触碰到那人的胳膊，又一点一点地向上寻探，直至紧紧地扶住了后者的肩膀。
“那一次，”他一字一顿地问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09.
无边无际的冰冷噬身刺骨，咸涩的海水自鼻腔和口腔灌进肺里，仿佛化作千万根纤细而尖利的冰针，深深地刺入脏腑。
唐奇感觉自己好像陷入了浓稠的泥潭，越是挣扎却越不受控制地下沉。耳膜和太阳穴被水压挤得生疼，每一次本能的呼吸带来的都是愈加窒息的痛苦。
意识渐渐变得模糊，死亡的藤蔓仿佛已经缠住了他的四肢，在黑暗的深海中恣意盘绕生长，直至将他整个人全部吞噬——
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一股力量拽住了他的身体。
有人在水中紧紧地抱住了他，一点一点地向上浮去。
他本能地想要出声，张嘴时却又不防呛了一大口水，胸膛剧烈起伏却完全无法呼吸，重度缺氧几乎令他的手臂和双腿不自觉地抽搐起来。
于是，面前的人影晃动，柔软的触感贴上了他的口唇。
温热的气息穿过濒死的躯体，唤醒了周身的感知。在冰冷的海水中，那人的怀抱像一簇火，融化了几乎凝固的血液。他睁开眼睛，看见彼此交臂相拥，漂浮的发丝漫卷缠绕，鲜活的色彩从两人身边蔓延开去，就像一支泼墨游走的画笔，一点一点涂满了眼前铺开的长卷。远处水声翻腾，涌动的海浪仿佛自他们所在之处分向两旁，露出海面之上一线破云的天光。
10.
白驹过隙，沧浪淘沙。
人的容貌会变，声音会变，但记忆不会。
总有一些东西能够越过时间。就像千万年前执着的信徒越过高山大海，最终在岁月的碑刻里找到命运早已写就的归处。
“也许这就是海对岸的应许之地。”
唐奇伸臂将人抱得更紧，仿佛终于将自己遗失了七年的另一半灵魂重新融进了身体。墨镜不知何时已经掉落脚边，漫天晚霞映在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如同恋人绚烂又温柔的爱意。
“其实我没有失明。”
片刻沉默过后，他听见那人了然的轻笑：
“我知道。”
End
【滤镜观影】第6章.一往而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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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名《野生高智博士会梦到电子百变羊驼吗》
观影人员：男女主好友等主角团相关人物
一切设定为官配设定 否则均为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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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进度：《滤镜》第一集
掉马倒计时❗️
-
【宴会厅外的大厅里，苏橙橙一心只想着逃离方才那个令人尴尬的场景，匆匆赶来的林媛连忙拉住她。
“橙橙！”
苏橙橙停下脚步，她抿着唇，从林媛怀里接过衣服和包包，语气略显失落。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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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外的大厅里，苏橙橙一心只想着逃离方才那个令人尴尬的场景，匆匆赶来的林媛连忙拉住她。
“橙橙！”
苏橙橙停下脚步，她抿着唇，从林媛怀里接过衣服和包包，语气略显失落。
“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她头也不回的离开，只给林媛留下了一道破碎感满满的背影。她走在大街上，无心清洁自己的面容，这引起路人的注视和议论，可她没有在意，只是自顾自的往前走着，眼底满是悲伤。
（此刻都想看我哭）
“他怎么了?”“不知道。”
（全世界氛围组 谁也不无辜）
“怎么这么狼狈啊?”“脸上的妆都花了。”
……
“你为什么要拍我啊?”“好难看。”
独自一人走在街上，没有熟人在身边，听着路人的议论，感受着观察的目光，回想起校友会上的话，苏橙橙终于忍不住哭起来。
（疼痛没有人在乎 你看那个小丑 在跳舞）
“没有关系……没有关系……”苏橙橙哽咽着，声音带着颤抖，沙哑的听上去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心里的童话 成废墟 破碎的回忆）
（全是歉意忘掉目的 重来的勇气）
眼睛因哭的太久而发红，狼狈的脸上全是泪痕，苏橙橙抬手擦着眼泪，孤身沿着江边走着。
（眼前的魔幻 受委屈 全都因为你）
（不在犹豫 再幻想 这次我和自己在一起）】
［被喜欢的人重伤 就连陌生人异样的目光都不在乎了吗……］
［够了你们 我心疼她］
［心疼+1］
［宝宝你很好看 不要难过啊……］
“对不起……”
唐奇转过上半身面对苏橙橙郑重的，认真的道了一次歉。苏橙橙此时刚好抬手擦眼泪，她一转头，一双隐隐泛红的眼睛就这么跌入他眼帘，唐奇有些不忍心看到，目光躲闪。
“唐总……这只是个误会……”苏橙橙笑着回应，“而且你刚才也已经……（道过歉了）。”
苏橙橙话还没说话，就被唐奇的发言堵了回去。
“不……”唐奇抿了抿唇，“我无法把这件事当作是一个普通的误会……我很抱歉，我的言论给你的情绪造成了这么大的创伤。”
苏橙橙一愣，她把视线从唐奇身上快速转走，她盯着漆黑的地板，理了理衣服，又整理了一下鬓发，吸了吸鼻子说。
“……都过去了，唐总不必多牵挂。”
“不行，苏橙橙，你若不能接受我的道歉，对于我来说，这件事情永远没有过去。”唐奇一脸认真的说。
暗恋的人一直盯着自己怎么办，苏橙橙心里直喊救命。片刻，她撇眼看向唐奇方位，措不及防对视，苏橙橙连忙收回目光。
唐奇怎么还在看着自己?！
“你要一直盯着我看吗……”苏橙橙忍不住问道。
唐奇一愣，随着苏橙橙的话，他好像也觉得自己太唐突了，连忙收回目光。
“对不起。”
又是一句对不起，之前让他说对不起的时候怎么半天掏不出一句话来，现在倒像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一会儿的功夫，唐奇已经说了三个对不起了。
苏橙橙觉得，她如果不接受道歉，唐奇一瞅着机会就会跟自己道歉，到时候可不止三个这么简单了。
“……我接受了。”苏橙橙抿了抿唇说。
唐奇有些迟疑，但出于礼貌，他也没有继续缠着苏橙橙不发。苏橙橙也不再看唐奇，把视线转向荧幕。
少年各怀心事。
【“这些花，我全都要了。”
苏橙橙蹲下身拿起地摊上那些花，老奶奶一听，一边笑一边打着感谢的手语。苏橙橙拿出手机扫了付款码，“给您五十块。”
老奶奶有些慌张，她连忙摆着手，比了一个剪刀手，意思是不用五十，只要二十就行。
苏橙橙笑着，按照旧付了五十，抱着花站起身来对着老奶奶扬起一抹温柔的笑，然后转身就要离去。
老奶奶连忙让她回来，苏橙橙有些疑惑的转身，老奶奶却已站起身来，从书包里掏出一个镯子，交给苏橙橙。
苏橙橙接过镯子细细的打量着，老奶奶笑着让苏橙橙带上镯子，苏橙橙听话的带上。
“这个多少钱?”
老奶奶摆了摆手，意思是“这个不要钱”，然后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苏橙橙，意思是“是我送给你的”。
“很好看。”苏橙橙看着镯子，笑着比了一个谢谢的手语。】
［善良的好宝宝呜呜呜］
［镯子画重点，要考的］
［奇迹橙橙即将上线！］
［宝宝的手语是现学的啊 我哭死］
脑海中回放的是刚才那一抹笑，虽然脸上的妆容很狼狈，但依然抵挡不住那抹温柔气息，唐奇微微出神，不知为何竟觉心跳加快，他难以置信的摸上心口，脸上是掩盖不了的震惊。
他不会……真的爱上苏橙橙了吧?
唐奇有些接受不了自己同时喜欢两个人的事事实，他明明先爱上苏渺，可如今，他似乎又对苏橙橙心动了……
他怎么能，怎么能对两个人一见钟情。
唐奇啊唐奇……你真是个渣男……
唐奇有些烦躁的抓了抓头发，上班前打理好的发型变得乱糟糟的，顾屿和周锦礼再怎么不注意，也看出来了，唐奇的情绪不太对。
可不知为何，心里总有种感觉告诉他们，这个时候还是不问的好，于是两个人想说话，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奇怪了。
苏橙橙皱着眉，这个荧幕丝毫不避讳他们的事情，在看到滤镜手镯的那一刻，苏橙橙不自觉的摸了摸那个正被自己戴在手腕上的滤镜手镯，心里不觉紧张。
再这样下去的话，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知道真相吧……
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被欺骗……
苏橙橙抿着唇，她转头看了一眼唐奇，此刻唐奇正在心里怀疑自身的问题，并没有注意到苏橙橙的目光。
她该如何面对唐奇，该如何向唐奇解释，会不会好不容易改善一点的关系又回到零点，他会不会因此彻底讨厌自己……
苏橙橙叹了口气，有些绝望的闭了闭眼。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开始在意唐奇对自己的看法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
自己好像又开始喜欢他了……
tbc.
当时追剧这一段真的很心疼橙橙🥺
我发誓 下一章必掉马🥲
【滤镜观影】第5章.我可以拍张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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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唐奇受虐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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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括号里的是同步观影时观众席的一些反应。［］为弹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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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橙橙推门走进房间，却在看到敷着面膜的苏青梨坐在自己的床上办公时愣了一刻，还是走进房间。
“苏青梨，给你个好东西。”苏橙橙略带活泼的声音说道，从包里拿出那个彩妆礼盒，“呐，我用不着，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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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唐奇受虐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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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括号里的是同步观影时观众席的一些反应。［］为弹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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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橙橙推门走进房间，却在看到敷着面膜的苏青梨坐在自己的床上办公时愣了一刻，还是走进房间。
“苏青梨，给你个好东西。”苏橙橙略带活泼的声音说道，从包里拿出那个彩妆礼盒，“呐，我用不着，送给你。”
“你姐这张脸非大牌不用，你自己留着吧。”
……
“诶，你收到高中校友会邀请了吗?”
“收到了，不去。”
“为什么不去啊?”
“我又没有暗恋的人想要鸳梦重温，有什么可去的?”】
苏橙橙看了看苏青梨:“怎么感觉话中有意呢?”
苏青梨:“谁管你，别过度解读。”
唐奇摸着下巴沉思。
难不成苏橙橙是因为我才来参加校友会的?
唐奇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怎么可能，别自恋了唐奇。
【
“不过，作为一个离婚律师，倒是可以去发展一下客户。”
（昔日高中同学表示自己背后发凉，盯着大屏幕大气不敢喘一喘。
苏青梨，你真是个狠人。）
“苏青梨，那可都是你同学！”
“就你姐这实力，还需要良心吗?”
苏橙橙起身回头去拿衣服，苏青梨顺势拿起桌子上的《蛤蟆的油》端详了起来，下一秒被苏橙橙一把夺走。
后来苏橙橙才知道，苏青梨占用自己房间的原因是因为她自己房间的空调坏掉了，苏橙橙一推开房门便看到满屋狼藉，谁能想到表面上光鲜亮丽的苏青梨，房间居然这么乱。】
苏青梨，人设碎了一地。
她恨不得要把这个荧幕给砸掉，与此同时面临她的却是无数个目光，苏青梨强装镇定不说话，儿童苏妈已经开始了无穷无尽的碎碎念。
“早就跟你说了要把房间收拾一下，你不听，@*&#￥……”
唐奇憋住笑，他的道德素养告诉他这个时候不能笑出声来，而有些人已经笑得人仰马翻。
“这反差感好大哈哈哈。”
周锦礼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奈何不了他靠着苏青梨她们很近，成功收获了来自苏家的凝视。
……怪不得没女朋友。
【苏橙橙气势汹汹的想把房间夺回来，却被苏青梨一串杀人诛心的话跟劝住了，她撂下一句狠话，苏青梨一脸得意的道了声晚安，苏橙橙气的踹了一下门就回到苏青梨的房间。
苏橙橙裹着一条毛毯坐在床上，看了看学校群里的消息，点开一则视频。
好久以前，青涩的少年时期，一男一女奔跑在沥青跑道上，女孩边跑边看向前面的男生，却又匆匆别过眼神去。
林媛拿着手机录像，苏橙橙拿过迎面走开两个女孩手里的AD钙，朝着林媛扔了一瓶过去。
苏橙橙想着想着，突然笑出声来。】
多美好的青春时代。
唐奇对着眉头葱方才开始就紧皱着，一想到自己记忆里的画面，明明是同一件事，可他这边的氛围却截然不同。
莫不是自己真的误会了……
【……
昏暗的实验室里，摆满药剂瓶的架子后面，实验桌上亮着灯。唐奇身穿白涩实验服，带着橡胶手套，正在做实验。
片刻，唐奇仰起头用力眨了眨眼，把眼镜摘下来，闭着眼睛，似乎是有些累着了。他睁开眼睛，面前的各种试剂瓶烧杯器材像是蒙上一层彩色的面纱，变得五彩缤纷，鲜艳无比。
他带上眼镜，继续做着实验。
顾屿出现在实验室门口，唐奇偏头看向他，他举起带着手套的手给唐奇看，又抬了抬穿着鞋套的脚。
顾屿提起校友会的事情，关于青春时期印象深刻的人，这倒是点醒了唐奇身处某些久远的回忆，少年在前面奔跑，急促的喘息声多了紧张的氛围，身后有一少女紧追不舍，停住脚步后边走到一边和其他几个女生议论着什么，还时不时回头看，少年连忙走开了。】
大家看到明明在苏橙橙的视角下是甜蜜青春校园暗恋文学，到了唐奇的视角下就成了惊悚恐怖文学，这反差感不是一点大。
［颗粒度没对齐啊这］
［你敢信 就这俩最后还在一起了］
［这反差感不是一般的大］
［你敢相信这误会二十多集了才解开］
“那些彩色的字……”顾屿不解，“是弹幕吗?”
“好像是的……”周锦礼愣愣的看着。
“什么叫‘这俩人后来在一起了’?”林媛不淡定了，“你???和唐奇???”
“怎么可能！”苏橙橙连忙解释道，“我真是脑子进水了才觉得我能和唐奇在一起。”
荧幕上方翻滚的弹幕五彩斑斓，唐奇看着苏橙橙，唇齿微张，肚里一长串的话到了嘴边却只是化作了一声道歉。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
苏橙橙愣愣的看着他，好久都没回过神来。
“我没放在心上……”苏橙橙淡淡的说，“对不起啊，给你留下了阴影。”
唐奇没有再说话，他只是笔直的坐着，像是不太会回复女生的道歉一样，装作若无其事的看向大屏幕。
苏橙橙没有追问，不知为何这次她的第六感没有向着她，潜意识里竟为唐奇说了好话。
【“就是因为印象太深刻了，所以完全不想再见到。”
“什么人啊?”
“我们学校最能惹是生非的体育特长生。”
听了唐奇的话，顾屿似懂非懂的应了一声，自顾自的说起来。唐奇笑了笑，提醒他那个体育特长生是个女生，顾屿眼睛都瞪大了。
“?女生?！她……欺负你了?”
唐奇低下头，一句话也没有说。顾屿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锦礼：“这误会也太深了。”
唐奇扶额，沉默着不说话。苏橙橙把头撇过去不敢看唐奇。）
……
第二天一大早，苏橙橙就被林媛拉着去了服装店。
“诶呀我要找工作，没时间去校友会！”苏橙橙一脸不情愿。
“我收到确切消息，唐奇这次会去。”
“不可能。”苏橙橙一口否定。
“真的！”林媛坚定的说，“听说她本来是不愿意去，但老校长亲自给他打电话，他答应回出席最后的聚餐。”
“时光是把猪饲料，咱去校友会看看呗，看看曾经的学霸被时光喂成了什么样。”
（抛开一切先不谈，事实上唐奇比之前帅了，而且不是一点半点。
苏橙橙心理暗暗的想。）
林媛从衣架上挑了一件短裙在苏橙橙身上比划，苏橙橙一愣 连忙推辞。
“就算要去，也用不着买新衣服吧?”
“你工作了也需要应酬，老话说先敬罗衣后敬人，你何必给我这个中国著名漫画家省钱呢。”
“我穿不了裙子。”
苏橙橙皱了皱眉，她确实没有过穿裙子的经验，过去从事体育方面的领域，衣柜里全是运动装，裙子没见一条。
“裙裤总行了吧，再说了，校友会这么多人，我们就是一背景板，没人会注意。”
（“才不是，中国著名漫画家和学校名人，怎么可能会是背景板。”昔日的老同学第一个不同意。）
“陪我去凑个热闹呗～去嘛，去嘛，橙橙～去嘛，去嘛去嘛～！”
“行。”
……
“我，我穿成这样很奇怪吗?”苏橙橙低头看着自己的穿着，有些不自信。
“哪里奇怪了，十分正常，很好看。”林媛搂着苏橙橙的胳膊往会场走去。
“这裙裤会不会太短了?显得我腿很粗。”苏橙橙扯着大衣将自己包裹住。
“这叫健康，瘦得跟筷子一样那叫好看吗?那叫病态！”林媛坚定的说，“相信我的审美，进去吧。”】
“是真的不好看吧……”苏橙橙眨巴眨巴眼，迟疑的说。
“别这么说，明明就很漂亮的脸蛋。”王怡鼓励道。
“谢谢……”苏橙橙笑了笑说。
“千姿百态的美，不必用外貌去定义。”唐奇抬起头，歪歪脑袋看向身边座位上的苏橙橙，“自信并不是非要通过外貌来获得。”
唐奇转头看向屏幕中苏橙橙的妆造和穿搭：“很美。”
莫名其妙的，心跳加速，苏橙橙的脑海中炸开一朵朵花，她慌张的连忙回过头去看着屏幕，却看不进去内容。
顾屿和周锦礼都惊呆了，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唐奇如此开窍，并思考着从这个空间出去前，唐奇能不能脱单。
结果是肯定的了，顾屿不禁想起先前那条弹幕。
不会是真的吧。
【会场打一片黄色色系，一眼望去满是人，有几个熟悉的面孔，但大多数早已陌生，苏橙橙跟在林媛身边走着，不断打量着四周，生怕发现别人审视的目光。
苏橙橙热心的上去帮人家搬啤酒，林媛来不及制止，苏橙橙便已经在男人震惊都目光里抱着两箱啤酒走了。
“还是老样子。”
“兄弟，在下敬你是条汉子。”
“姐妹！女生就不能力气大吗?”
男人看了看苏橙橙，又看了看林媛，尴尬一笑。苏橙橙一趟趟来回搬着酒，引起了一边的老同学议论。
“哇，她好厉害。”
苏橙橙来回几趟把酒搬完，擦了擦后颈的汗，林媛双手帮她扇风，苏橙橙扇着风，视线却不受控都朝门口望去。
隔着稀疏的人群，远远便看见一身灰褐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朝这边走来的男人，男人变走路边和一边的人摆手道好，即使隔得很远，也能清晰的辨认出来。
那是唐奇。
唐奇客套的同同学打着招呼，微微颔首，扬起一抹微笑来，苏橙橙竟有些出神，甚至连心都漏跳半拍。
昔日少年已脱去稚嫩，留下的只有成熟气质，优秀的人更优秀了，在人群中好像在散发光芒。
“好久不见。”】
［再重逢的人群 心跳比我先认出你］
［年少时的心动在重逢时依然震耳欲聋］
［记忆中的人走过来的那一刻 所有人都成了他的陪衬］
［你爱他的眼神 给他镀了金身］
……
好几次的氛围上升，似乎在暗示他关于苏橙橙喜欢他的事实。即便在多年后的今天，变化如此巨大的两人，在重逢时也依旧能凭借着感觉从人群中精准的找到对方。
唐奇不否定，校友会上他热情的和同学打招呼，却是一眼就注意到了苏橙橙。只是他当时还被青春时代的误会所造成的阴影笼罩，并没有察觉到苏橙橙的眼神。
弹幕上一句句情话飘过，轻轻敲击着两颗爱意萌发的心灵。
这大概是上天的想法，想让这对有情人能破开偏见和误会化作的阴霾，沐浴在名为爱意的阳光下，所以才设置了这一场特别的观影。
努力说出内心的想法或许可以避免很多误会。
至少不会越走越远。
【苏橙橙在唐奇的目光注意到自己时连忙回头蹲下，假装在检查饮品的生产日期。她肉眼可见的紧张，说话都有一点点不自然，好在林媛愿意陪着她演戏。
苏橙橙偷偷侧过脑袋，唐奇正站在人群同几个女生打招呼，脸上挂着笑。那两个女生身穿晚礼服，看上去是那么的精致和优秀，苏橙橙回过头来，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暗恋是一个人的兵荒马乱］
［遇到暗恋的人 会本能的躲避］
“你在躲我?”唐奇不解。
“我，我没有，我只是……”
苏橙橙一时间说不出什么话来，左手在背后疯狂拽着林媛的衣袖。
“橙橙只是突然想到要检查生产日期而已，巧合吧。”林媛打着圆场道。
唐奇见两人并不想说实话，索性没再追问。他转头过去，却能感受到身边苏橙橙的身躯放松了下来，微微有呼气的声音。
大概是松了一口气，她们觉得她们的说辞能够说服唐奇，可实际上这点小伎俩根本骗不过他。
其实，实验中学所谓的风云人物，还挺可爱的。
【聚餐现场分了几个桌，唐奇和两个高中时期比较好的同学坐在一桌前聊天，苏橙橙沉默着和林媛背对着唐奇坐在距离他最近的那张桌子，静静的听着他们的交谈。
“这些年，一直没找到更好的发展机会，不知不觉就待到了现在，唐奇你呢?听说你刚回国不久，现在，在哪家大公司高就?”
“在一家小公司。”唐奇不紧不慢的说。
沉默……
……
“听说你加入了一个初创公司，大概一年能分红多少。”
“如果两年内公司不倒闭，才会有分红。”
沉默的声音震耳欲聋。】
［唐总一句话就能把天聊死］
［唐总——话题终结者］
［唐总你确定是小公司吗］
［这段对话太有趣了哈哈哈］
“他俩要是知道你是合伙人并非基层员工，那他俩不炸了嘛。”周锦礼道。
“估计不会，他们只会更沉默。”顾屿补上一句。
唐奇笑而不语。
（乱入：亲爱的唐总 嘴笑抽筋了吗）
【“来来来，咱们几个一起合个影。”
……
“唐奇倒是没长残，上去打个招呼，聊聊呗?”林媛怂恿道。
“打什么招呼啊，都不是同一级的，没准都不知道我是谁。”苏橙橙无奈的说。
（“我还真的知道你。”唐奇平淡的说。
“……那还真是……意想不到啊……”苏橙橙尬笑着，回过头去躲进林媛怀里内心独自哀嚎。）
林媛说她想去上卫生间，于是匆匆离开，只留苏橙橙一个人坐在桌前出神，一个女生突然拍了拍苏橙橙的肩膀，拿着手机请求她帮忙拍照。
苏橙橙接过手机站起身来，面对唐奇，她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僵硬的含着一二三拍照。
她刚把手机还回去，想要转身离开，却被方才那个女生拦住，女生看着她惊喜的说：“你！你是苏橙橙吧！美女苏青梨的妹妹！”】
［现在大部分人提到某个女性 都会不自觉的带上些关系 但女性从来不是什么陪衬］
［她们说我是苏青梨的妹妹 但我也是苏橙橙］
［姐姐的光环太亮了 让人忽视了妹妹身上的闪光点］
“橙橙……”
苏青梨看着弹幕上的话语，心里有点复杂。
“或许真的是我个人的原因。”苏橙橙微微一笑。
“大多数人们总会把女性冠上身份标签，可却忽视了标签下面女性原本的光辉。”唐奇推了推眼镜，自顾自的说起来，“就像绝大多数人们一提到女性，首先想到的是某位名人的妻子，或是某位名人的女儿，而并非她身上闪着光的成就。”
“不够好不是你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别人太过优秀，而是现在大多数人都喜欢带着有色眼镜去看待他人，导致别人的才华被太多人注意，盖过了你的才华。”
唐奇轻轻拍了拍苏橙橙的肩膀，原本是想表示安慰，却被苏橙橙像触电一样躲开了。
也是，他们什么时候熟悉到可以有肢体接触了。
【
……
“那你现在还在从事体育方面的工作吗?”
见自己被逼问工作，没有工作的苏橙橙只好说自己在美妆公司，却被问询在哪个美妆公司，情急之下她只能说了她去面试的梵黛公司，却碰上了梵黛的员工。
“我前两天刚去梵黛面试，还在等消息。”
唐奇沉默着不说话，气氛一度陷入尴尬的境地，女生想着打圆场，聊起了中学时期的刘校长，苏橙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她用余光看向唐奇，唐奇面部表情毫无波澜，甚至有些严肃。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苏橙橙落荒而逃，在喜欢的人面前丢脸，此刻自卑到了极点。】
［救命，当着唐奇的面说这个事情，苏橙橙得多难过。］
其实很多表面上装作开朗大方好相处的人，都容易自卑，但他们不愿将负面情绪显露出来，即使被自己的负面情绪围困，却仍旧会为别人提供情绪价值，报喜而不报忧。
时间长了，便很有可能抑郁。
林媛和苏橙橙的家人都在安慰苏橙橙，苏橙橙却只是笑着摇摇头。
“我现在有工作了不是吗?”苏橙橙掰着手指头想，“我现在有了工作，有了收入——而且校友会上那些事都是过去式了，我也没有太在意。”
可实际上这些问题仍然存在，每时每刻不围绕在苏橙橙身边，提醒着她自己不够完美，不能够异想天开。
而工作的事情她就不用再去想这一些事情，工作任务的完成也能收获短暂的快乐。
【苏橙橙起身来到放啤酒瓶的桌子面前，拿起一瓶啤酒拍了拍瓶底，紧接着一个手刀，啤酒盖就被起开了。
声音被一边的男人注意到了，他提高声音让苏橙橙表演徒手开啤酒，顿时吸引了场上人的主意，顿时所有人开始起哄。
动静吸引了唐奇的注意力，苏橙橙便开始一瓶一瓶的起瓶盖。唐奇看着这样的苏橙橙发呆，却被朋友拉着参与进去。
他拿着一瓶啤酒被推到苏橙橙面前，苏橙橙从未如此近距离的看他，一时间竟失了神。
周围的一切喧闹声都消失了，好像这个世界只剩下彼此。
咚，咚，咚……
是心脏在跳动的声音。
唐奇有些不知所措，两人对视，苏橙橙拿起手里的啤酒瓶，起瓶盖的一瞬间，瓶里的啤酒却喷了出来，溅了一脸。】
［给唐奇看的one愣one愣的哈哈哈］
［只有我觉得那个人的请求太过分了吗……］
［本i人已经脚趾扣地了……］
［冰唐橙两个人都很慌啊哈哈］
［这很兵荒马乱了……］
“橙橙，以后面对不合理的请求，要学会拒绝。”王怡心疼的握住苏橙橙的手，“当众出嗅的感觉很难受吧。”
“其实也没有……”苏橙橙陷入了沉思，她抬头看向唐奇，随后又移开了目光。
【苏橙橙用手擦着脸，再抬起头来时，脸上的妆容全都花了，像个小丑一样。
唐奇愣愣的盯着苏橙橙的脸看，像是要把苏橙橙盯出一个洞来。
“我可以拍张照吗?”唐奇认真的说。
苏橙橙有些不知所措，微微点了点头，唐奇就把啤酒瓶放在桌子上，从兜里拿出手机，对着苏橙橙的脸拍了一张。
“你……你为什么要拍我啊……”
唐奇盯着手机里的照片仔细的看着，摇了摇头，脱口而出。
“好难看。”
林媛拿着纸姗姗来迟，苏橙橙没说话绕开唐奇跑出了宴会厅，林媛没办法，她只能拿着苏橙橙的衣服追出去。】
［唐奇小嘴巴闭起来］
［唐奇你的嘴淬了毒吗］
［你这样会没老婆的］
［唐奇 你这……有点过分了啊］
众人哗然，谁也没想到唐奇会说出这种话来。
当时在场的参加校友会的人都在低声议论，没有人听到唐奇下意识碎碎念的“好难看”，他们只知道苏橙橙的妆花之后被唐奇拍了照，后面她就突然跑出去了。但却不知其中的原因。
苏橙橙低着头，抿着唇攥紧衣服不说话，苏爸苏妈一脸不善的盯着唐奇，顾屿和周锦礼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周围一片死寂。
而罪魁祸首唐奇却直愣愣的盯着飘过的弹幕沉思，似乎有些不明白，弹幕的反应是因为什么。
［当众说人家难看 换作哪个女孩子会不崩溃啊］
［橙宝宝要碎了］
唐奇心里突感愧疚，他没想到他随口说的一句话能给苏橙橙造成如此大的打击，可他明明只是在说她脸上的美妆持久效果很差，效果很难看，并没有别的意思。
“对不起，我……”
苏橙橙摇了摇头，唐奇立刻不说话了，他静静的看着苏橙橙，等待她的反应。苏橙橙转头看向他，唐奇抿着唇，在看到苏橙橙泛红的眼眶时，内心被揪了一下。
眼眶承载不住满盈泪水的压力，夺眶而出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苏橙橙别过头去擦了擦眼泪，眼眶还是红红的。
“没事儿。”苏橙橙吸了吸鼻子，“这有什么的。”
“对不起，我只是，说你脸上的美妆持久效果……我没有……”唐奇的头低的更低了。
“误会解开就好了嘛——我理解的，新创公司对于技术方面的需求量，唐总，能帮上你的忙，我很开心。”苏橙橙挤出一抹笑，眼角还留有泪痕，睫毛湿漉漉的。
唐奇抿着唇，终是没有说什么话，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递过去。
“擦擦眼泪吧……”
tbc.
6.9k+
失踪人口回归
越写越烂🥲 这几天在忙着剪辑视频 现在已经48小时没合眼了🥲
朱波要睡了 晚安
【羊铁/abo/离婚梗】《疤痕体质》
架空世界abo离婚梗
【娃娃亲➕竹马竹马】
叛逆小子X纯情少年
出版社编辑腹黑Alpha
X
失语症音乐教师Omega
精神状态欠佳的两个人
又名“离婚后我变为靠谱前夫哥”
【不喜请随时关闭网页】
片头曲：《知足》——五月天
————————————
肖德俊关上了门。
眼前这间套内面积三十平米的出租房是他曾经的家，头天晚上提前预约了最早的搬家服务，再一言不发地叠......
架空世界abo离婚梗
【娃娃亲➕竹马竹马】
叛逆小子X纯情少年
出版社编辑腹黑Alpha
X
失语症音乐教师Omega
精神状态欠佳的两个人
又名“离婚后我变为靠谱前夫哥”
【不喜请随时关闭网页】
片头曲：《知足》——五月天
————————————
肖德俊关上了门。
眼前这间套内面积三十平米的出租房是他曾经的家，头天晚上提前预约了最早的搬家服务，再一言不发地叠好纸壳箱，衣物，杂物，生活用品，按照分类规矩地放进去，用透明胶带封箱，在最外层贴好对应的标签，这样才不至于在收拾新家时手忙脚乱。
胶布的生命线被拉扯，滋啦地抗议，刺鼻的胶质气味挥散不去。那一晚他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看着一个个并排靠墙摆放的纸箱，原本拥挤到令人窒息的屋子，稍不留神会把人绊倒的杂乱地带，仅用几个箱子就能全部收纳，似乎不是东西多，而是房子太小。
告别了旧家，穿着黑色大衣的肖德俊将房门钥匙还给房东，低头看了眼手机，网约车司机已经到了小区门口。路线已经规划好，他一上车，车子便向前行驶，目的地是城市边缘的殡仪馆。
初冬的城市有了萧瑟的雏形。
今天是女儿火化的日子。
女儿是早产后不幸夭折的孩子，刚满一周岁，登记在户口本上的名字是刘笙笙，肖德俊习惯呼唤她的小名——盼盼。那是他在孕期为她取的胎名，他盼望她平安降生，盼望她好好长大，可未来还没有降临，祝福便要戛然而止，来不及陪她走很远的路，就要提前道别。他无力地靠在车里，眼下乌青透过薄薄一层的皮肤，像个游魂。
为了和女儿好好告别，他买了件较为正式的黑色大衣，两千左右，换做从前，这种令人肉疼的价格会让他望而却步，如今却没有什么比失去骨肉更值得让他在乎的事了。
车子停在殡仪馆附近，几个同样穿着黑衣的朋友正在门口等他，似是怕他悲痛到腿软摔倒，于是心有灵犀地搀扶他的胳膊。
很久之前，肖德俊上夜班时为了逼着自己头脑清醒，在耳朵里天天播放有声恐怖小说，那时他最怕的地方就是停尸间，殡仪馆和墓地。今日是他第一次来这里，没有想象中的阴森寒冷，身穿黑衣的人群彼此擦肩而过，把寂静的空气划开一刀就能窥见悲伤。
工作人员指引他走进某栋楼里，亲友们正在某间屋子的门口静静守候。屋内放着很多存放遗体的冰柜，盼盼就暂时住在那里。
肖德俊望见盖着白布的小小身影被抬到担架车上，慢慢被人推到告别仪式的现场，孩子太小了，一块白布将她的身子完全笼罩，只能通过几处凸起来分辨她的人形。他越发走不动，本能地在空气中寻找最熟悉的信息素，并朝它的源头不断靠拢。
他低着头，撞进某个人的怀里，那人熟练地挽住他的胳膊，带着他跟在送葬队伍的最末尾。
那是肖德俊的丈夫，今天即将变成他的前夫，刘扬扬。
他和刘扬扬从襁褓婴儿时期就一起长大，孩童的稚嫩面貌难以分清，总有人将他们认成双胞胎。在还没开始记事时，娃娃亲便被长辈拍板定好，一人剪一缕胎发，合在一起，用红绳绑好，收进装首饰用的四方盒子里，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喜结连理。
小时候他们只和彼此玩，到了青春期，叛逆心理让人变得口是心非，极力想证明这段被潦草定下的姻缘是错的，互相找对方麻烦就成了生活中的常态。
刘扬扬先起的头，在肖德俊的书桌上画鬼脸，放学后神秘兮兮送给他一个礼物盒，里面竟装着两条毛毛虫，假期将自行车骑到他家楼下，按下车铃喊他开窗，下一秒就用手里的水枪去滋他的头发。
肖德俊渐渐觉得这小子好烦，想要反击，做出的最出格的事却只是不理刘扬扬，他独自生着闷气，想把刘扬扬按进小巷暴揍一顿，但也只是想想，当年他还不晓得这种情绪叫做舍不得。
长时间被晾在一旁的刘扬扬心里发痒，彼时他们临近分化期，荷尔蒙异常旺盛，孩子们在课余时间偷偷传递情书和私密信件，粉色纸张上系着白色蕾丝蝴蝶结，暧昧的颜色拿在手里都会发烫。
肖德俊长得好看，收到的情书多，被搭讪的次数也多，青涩的追求者们喜欢约他到操场上散步，当局者迷，他每次都傻乎乎地答应，却读不懂身边人脸上的红晕是害羞的信号，以为只是单纯的天热，当包装上画着爱心的巧克力塞进他怀里时，满脸懵懂的他距离被表白仅差一步之遥，可怜的告白者还没开口，躲在不远处的刘扬扬便适时地出来截胡。
我是他的未婚夫，订了娃娃亲的那种——刘扬扬每次都用这句话吓跑别人。
你跟踪我？肖德俊瞄见刘扬扬手上的刮痕，一看便知又是翻墙逃课时留下的伤。
“不然呢，看着你把我绿掉吗？傻子。”
“你不是讨厌我吗？”
“你就当我讨厌你好了。”刘扬扬别别扭扭地双手插兜转头就走。
“等下。”肖德俊小跑着追上去，从口袋里翻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刘扬扬每天打打闹闹总是受伤，他已经习惯备好处理伤口的小药盒了。
肖德俊把创可贴递到刘扬扬眼前，后者不屑地哼哼一声：
“什么啊，一点都不疼，我没你想的那么脆皮，用不着包扎。”
咬紧后槽牙的肖德俊一把拽过刘扬扬受伤的手，三两下撕开创可贴，用力拍在后者的手背上，指腹隔着贴布使劲去摁流血的伤口，疼得刘扬扬龇牙咧嘴。他把裤兜里余下的几个备用创可贴全都扔进刘扬扬怀里，留下两个不客气的字便头也不回地跑远：
“我呸。”
肖德俊很怕在刘扬扬的身上看到伤口。
因为他自己是疤痕体质。
作为高级动物，幻痛是一种敏锐的共感能力，肖德俊自己的身体爱留疤，所以不希望刘扬扬干干净净的身上被疤痕占据，他看到那些血淋淋的剐蹭伤，自己的皮肤也跟着痛，无形的创口在身上结痂，他浑身打起寒颤。
有时他让刘扬扬别再淘气，刘扬扬却要他别多管闲事，他心里不舒服，倔气地回怼了一句，屁嘞，谁愿你管你。
那天他到讲台上领学校发的新课本，刚翻开一页便被崭新锋利的纸张划破指腹，纸虽薄，割得却深，凝血功能不好的他看着血珠一点点流到卫生纸上，没来由的鼻头一酸，暗自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管刘扬扬。
刘扬扬依旧将肖德俊的脾气和写满整张脸的不满情绪搁置在一旁，依旧跟在他屁股后面赶走所有的追求者，收走他课桌里的情书，全部折成纸飞机，依旧那么潇洒，那么可恨，那么我行我素。有时肖德俊真想让刘扬扬的身影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又无法想象那一天到来时会是什么场景，他试图设想，感觉却并不痛快，脑子里一片空白。
都怪刘扬扬。
肖德俊烦闷地盖上被子。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刘扬扬竟在脑子里占了一席之地，像个删不掉的病毒文件，他闭上眼睛，脑海中弹出的却不是被入侵的弹窗警告，而是刘扬扬身上的那些伤口。
他浑身抖了抖，又没来由地幻痛。
高三下学期，分化期结束，闹了两年的两个人终于和好，像天意一样成为一A一O，在能闻到彼此信息素的那个晚上举办了小小的订婚宴，亲朋好友齐聚一堂，来不及脱下校服的二人像家家酒一样扮演大人互换戒指，小巧银戒套牢手指，戴上不过三秒钟，又被快速摘下，交由家长保管。
直到那时，肖德俊也没有任何未来要与眼前的人成家的实感，他只是觉得自己的爱情观稀里糊涂，情感的萌芽也歪七扭八，在什么都不懂的幼稚年纪先有了所谓的结婚对象，在家人的撮合之下培养了十几年的感情，到头来也只不过是将友谊拉到最大值。
我爱刘扬扬吗？肖德俊这样问自己。好像不爱，毕竟他们没有像任何一对年轻情侣一样拥抱，牵手，约会，甚至背着家里人偷偷接吻。
刘扬扬爱我吗？
肖德俊坐在像闹着玩一样的订婚宴上，百无聊赖地复习手里的乐理知识，时不时抬起眼睛瞧一瞧，身旁的混小子刚刚在游戏里拿下四杀，杀怪比谈恋爱更专注，连脑袋都不抬一下。
好像也不爱。
对那时的肖德俊而言，他是被真空玻璃罩笼住的生命体，爱情是隔绝在外的空气，倘若无人愿意砸开这层壁垒，他将永远无法嗅闻到爱的气息。他就是这样迟钝，因为他相信爱不会单凭父母口中的婚约便滋长出来，它一定是要触碰到某个开关，达到某种频率，才会让一个人意识到，爱正被自己牢牢攥在手心里。
光凭肉眼去看刘扬扬这个人，他貌似很难成为替肖德俊砸开玻璃罩的真命天子，他头脑聪明，高中之前的成绩一直优秀，到了叛逆期却变成一副不着调的样子，逃课打架是常态，偶尔闹几次离家出走，一周七天有五天脸上都挂着彩，是家长会上的重点批评对象，国旗下检讨会上的常客。可气的是就算这样他的成绩也很好。
肖德俊想着，倘若连刘扬扬这样的聪明人都不愿与自己过多交流，行为举止没有超乎友情的界限，连为自己戴订婚戒指时的表情都别别扭扭，那自己被爱的几率一定很小很小。他想起刘扬扬收到情书的时候，总是可爱地咧开嘴笑，轻声细语说着追求者最不想听到的话——我讨厌这样，下次别送啦。
幸好我没写过情书，不然也会是这个下场。肖德俊拿着筷子发了半天的呆，叹了一声气后就再也没合上嘴。
“喝空气能把自己喝饱吗？”刘扬扬在肖德俊的脑门上弹出个红印。
肖德俊吃痛地缩起肩膀，低头瞧见自己的碗里不知何时被刘扬扬夹了一堆大块的肉和健康蔬菜。他们从小就这样，他先天体弱，五岁时生了场大病住院半个月，连筷子都拿不起，那时还会哭鼻子的刘扬扬边吸着鼻涕边学着大人的样子给他喂饭，嘴里说着“好怕你死，好怕你离开我”这样的话。
从这之后两个人就养成了习惯，刘扬扬负责夹，他负责埋头吃。
“你有喜欢的人吗？”肖德俊在嘴里塞了一块肉，凑到刘扬扬的耳边悄悄问。
“问这个做什么……”
“你如果觉得和我订婚很后悔的话，我可以理解，毕竟现在又不是古代，媒妁之言什么的都不太靠谱，要是你有喜欢的人，就去勇敢追爱好了。”
“肖德俊，”刘扬扬无奈地欲言又止，过了片刻才用指腹使劲摁住肖德俊的无名指，红印像套在指节上的戒指，“这么不想和我在一起的话，就做好被我烦一辈子的准备吧。”
“小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脾气这么臭……”
刘扬扬笑得好看：
“傻子，吃你的饭吧。”
恍惚间回过神，整个人离悼念厅的入口只有一步之遥。肖德俊的脚步飘忽，世上最痛苦的事不是接受离别，而是真的到了要告别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没有勇气迈过那一步。
他的潜意识不断低语，只要停在原地，或许还可以回头，或许还可以欺骗自己，盼盼没有死，只是沉沉睡了一觉，家也没被搬空，女儿的婴儿床就放在主卧的床边，她一定在那里，她一定在。
他呼吸急促，差点摔倒在地。
刘扬扬眼疾手快地将肖德俊扶住，把后者抱在怀里，仔仔细细瞧了瞧脸上的表情，没哭，只是呆滞的低着头，眼皮沉重，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他牵着肖德俊的手，额头紧贴肖德俊的额头，哽咽的声音困在空气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
“我陪你。”
肖德俊调整呼吸，半边身子无力地倚在刘扬扬的身上，把对方当做人形拐杖。往日他这样做，后者一定会嬉皮笑脸地故意躲闪，让他灰头土脸扑了个空。
可这次刘扬扬没躲。
右脚迈进悼念厅的那一刻，肖德俊觉得自己躲不掉了，场地寂静又空旷，他的脚步声压制心跳声，远处小小的女儿躺在小小的棺材里，被素色花朵簇拥。他在靠近棺材的几秒间紧紧闭上眼，让视觉屏蔽眼前的小小尸体，脑海中闪过与女儿相处的一点一滴，短暂的一年被提炼成记忆也不过几分钟，女儿出生，女儿生病，女儿死亡，以上就是这一年里发生的重大事件，每一件都足够让他心力交瘁。
主持人不知何时说完了悼念词。
该去送葬了。
“等一下。”
肖德俊仍然闭着眼睛，跪在小小的棺材旁边，手指轻轻掀开白布，去抚摸女儿的小手，好凉，好硬，一周岁大的孩子，身体却是病态的纤细，脸蛋也没什么肉，这张熟悉的小脸，他曾替她涂过无数次婴儿霜，擦过无数次眼泪和嘴角的呕吐物，用指腹摩挲过无数次脸颊。
他还记得她的眼睛和嘴唇像爸爸，鼻子和眉毛像父亲，很多时候，他清晨早早醒来，手会下意识地伸向婴儿床，摸摸孩子还在不在，女儿的小手会紧紧抓住他的手指，清瘦的小脸笑意盈盈。记忆里的女儿总是笑着的，即便要打针，要躺在孤独的保温箱里，也很少会哭，随他父亲。
此刻她的模样定格在死亡的最后一秒，稚嫩的眉头微微皱起，小手也攥着拳头，爱笑的孩子，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对人生没什么记忆的孩子，走的时候却这样痛苦。
有几次他险些支撑不住身体，但总有股力量在背后揽住他的腰，熟悉的信息素在安抚他，是刘扬扬。
他捏捏女儿的小拳头，小脚丫，他将她生出来的那一天也做过同样的事，那时她的身上还是热乎乎的，带着在生殖腔里被孕育过的气息，被助产士抱到他的眼前，让摸一摸手脚有没有缺指头，再确认一下性别。
那是他第一次触碰到亲生骨肉的手，如今是最后一次。
肖德俊瘫坐在地，嘶哑的哭声让所有人都慌了神，心脏像面团一样被拉扯，拧成不美观的面食，放在蒸笼里经历热气的鞭笞，面团般的心脏膨胀开，占据整个胸腔，堵得人喘不过气。半空中的灰尘掠过，面无表情地俯瞰他，黑色的他跪在白色的悼念厅里，像埋在雪里被风一吹便露头的墓碑。
“不哭了，不哭。”刘扬扬替他抹去眼角不断滚落的泪水，捧住他颤抖的脸颊。
他哭红的眼睛即便睁开，也被水困在笼子里，朦胧间看见刘扬扬的眼眶通红，不常落泪的脸上爬满泪痕。他顿时有了一种实感，一种他与刘扬扬都能感受到疼痛的实感，这次的伤口绕开皮肤表面，钻进血管，无形中割向他们的心脏，又在短短几天内迅速增生，随着心脏的跳动而瘙痒，时刻提醒他们这条疤痕的存在。
肖德俊接受了一个事实。
幻痛会冰透人的脊背，心痛会敲碎人的骨骼。
他紧紧抓着刘扬扬的手，晕倒在他的怀里。
失去意识的时间里，脑子里闪过的不是梦，是走马灯。
高三模拟考的那阵子，肖家出了些乱子，父母因离婚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全部摔碎在地，一向温和的母亲变得歇斯底里，下场是净身出户，带着肖德俊搬出家门。肖德俊想不明白父亲为何如此决绝地抛弃妻儿，听母亲这边的亲戚说，八成是做了见不得光的事，或者亏心事，心里有鬼，才见不得关公像。
离婚后火速娶了新妻子的父亲完全投身于新家庭，原本答应好的生活费也被抛却脑后，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忘却了从前的生活。
肖德俊的生活质量直线下降。
从小到大被当成花儿一样养在大房子里的母亲没经历过风吹雨打，经历过最坎坷的事除了被迫离婚的那一晚，便是许多年前为了嫁给这个男人而与娘家闹掰的那一天。就算这样，她的父母还是给了她足够多的嫁妆来撑场面，在断绝关系后仍希望她过得好，只不过这些金首饰和钱都被她拿来支持丈夫的事业。
母亲是美丽的花朵，是教科书般典型的娇嗔小女人，嫁人之前依靠父母，嫁人之后依靠夫家，生活富足到无需考虑独立的问题，只要她不哭不闹，就有人愿意养她一辈子，偶尔哭了闹了，也被当做家中宠物耍耍小脾气，丈夫非但不烦，还买首饰来哄她。
“肖太太”的称号是挂在她人生中的金字招牌，享受完丈夫的爱，分娩后又享受着孩子的爱，她的容颜保养得很好，身材也没有走样，整日沉浸在亲友们的夸赞声中，以为自己的下一代也能吃到婚姻幸福的红利，于是闺蜜的孩子诞生后，两家便飞快结亲，还郑重其事立了合同，找律师公证。她梦幻地活着，便以为所有人的人生都该如此梦幻。
离开丈夫后的母亲，外表是纤瘦美丽的，内里却疯得彻底。她几乎没什么独自生存的能力，不会打扫家务，不会煮饭做菜。新家太小，新衣服太粗糙，银行卡里的余额太少，路过奢侈品店时只能深深低头，祈祷熟悉的sa不会认出自己，美容院的联系方式也早就删掉，这一切与坠入地狱并无区别。
眼瞧着儿子的校考成绩出来，艺术课分数很高，暂时找不到工作的她望着日历上的高考倒计时，决定放下身段去打零工。从光鲜亮丽的肖夫人变成素面朝天的德俊妈，她的自尊心被生活逐渐消磨，又转移到儿子的身上，她每天都告诉他，你要优秀，你要留住刘扬扬，你要配得上他，嫁给他就是嫁给爱情，这是我从你一出生就提前铺好的光明之路，这是你未来获取幸福的唯一途径。
我自己一个人生活的话，不会幸福吗？肖德俊无法忍受母亲的磨叨，视线始终埋在书本里。
你在说什么！母亲讶异地脱下围裙，仍改不掉嗲声细语的习惯，冲进他的房间里，像在审判一个异类，你不可以这样说！母亲没说这样说有什么不好，有哪里不对，她把围裙乱蓬蓬揉皱成一团，匆匆放在床边，鬼魅般抚摸德俊的脸颊，洗洁精和油污的味道在沾了水的冷手上缠绵，腻腻的，像摊开在德俊脸上的一块肥肉，她痴狂地凑近他的耳朵——
我最怀念你在我子宫里的时候。
那是母亲自认为最辉煌的时期，怀着胎儿的肖夫人，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待在她肚子里的不是生命体，而是一个象征，她生下他，这个世上就会多一个爱她的人。丈夫对她无微不至，婆家人对她百依百顺，周围人的善意不断叠加，一颗颗蜜糖塞进她心里，她尽数吞下，饱了也要吞，根本吃不腻。
所以你要争气，要和他厮守一辈子，那是我为你精挑细选的靠山。母亲的声音细细透过肖德俊耳垂上的绒毛，钻进他的毛孔里。但是你比我幸运，你不用为了爱情选择和家人断绝来往，你从出生开始注定就是他的人，哎呀，我好嫉妒你。
母亲像开玩笑一样使劲掐了掐德俊的脸蛋，指甲剪得平平，却扎进他肉里。
比起仕途，母亲更在意他会不会和刘扬扬领到那本结婚证，赚来的钱有一部分都买了礼物，隔三差五送到刘家。刘母时常讶异，你我两家不必这么客气。母亲却虚笑几声，一副卑微姿态，说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况且也不是客气，好东西自然要分给未来的亲家。
“亲家”要添上重音。
肖德俊不解，他觉得在母亲眼中，这桩婚事太功利，母亲却又开始念咒，说德俊，不功利的话就会和我一个下场，你想试试看吗？
“结婚”成了德俊心里的魔咒。
他有时害怕刘扬扬，怕在他身上预见几十年后的情形，怕他不再鲜活，怕他变冷漠，怕他从顽皮小子变成臭脸中年男人。他恐惧的其实不是刘扬扬本人，而是很大概率要和刘扬扬一起经营未来这件事，就像年轻的母亲在父亲的身上望不见抛妻弃子的决绝一样，德俊在扬扬的身上望不见未来。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高考放榜，两个人的成绩都是正常发挥，肖德俊没报心仪院校的志愿，打算去念离家近一点的、学费低廉一点的大学。被正式录取之前，他一直在给小朋友兼职钢琴老师，拿到通知书后，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才得空约刘扬扬出门吃饭。
“诶呀，以后的事情谁会知道呢？”刘扬扬用勺子挖了一口香草冰激凌，还是潇潇洒洒的模样，“趁着现在能跑能跳，开开心心挥霍时间，多好？”
“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是哪个？”
“结婚的事。”
“又在担心？”
“不是应该有爱才能结婚吗？先走过谈恋爱的步骤，才能结婚，我看别人都是这样的。那我们算什么呢，我们之间的关系从出生开始就被打上了结，无需发展，无需思考，结局就被摆在那里，像一条捷径，一辆快乘车，一串速通的作弊代码。很多人需要熬过很多年才能到达这个结局，我们却从一开始就预见了它，这太空虚了，你能懂我的意思吗？”
“你是说，我们现在的感情基础还不足以支撑所谓的婚约？或者说，我们彼此之间还不够爱？”
“你爱我吗？”
“那你爱我吗？”
“我根本不知道爱是什么，我连谈恋爱的机会都没有，”肖德俊郁闷地咀嚼西多士，“我总觉得爱应该有个步骤，但它们全被一键跳过了。”
西多士的碎屑伴着肖德俊未说出口的话，被一并咽进肚子里——而且我害怕成为第二个我妈，当初生活很富足的她，轰轰烈烈拥有过爱情的她，结果不还是照样凄惨，那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我，莫名其妙被运送到终点的我，会不会更惨？
“原来你喜欢打直球，”刘扬扬恍然，鬼精灵一样喝了口冰可乐，笑道，“看来我欠你一场恋爱。”
“誒？”
“不好奇我考到了哪里吗？”
“哪里？”
“我是你的大学校友，”刘扬扬狡黠地眨眨眼，“我跟我爸妈说了，你去哪我就去哪。”
肖德俊低着头，耳朵没来由地发烫，他才不需要什么跟屁虫：
“为什么……”
刘扬扬叫来侍应生，施魔法一样比了个手势，后者心领神会，拿出一捧玫瑰花和一张香槟色烫金贺卡，礼貌呈在肖德俊面前。他脚步轻快地消失在肖德俊眼前：
“方便追你。”
什么啊。肖德俊四下瞧了瞧周围人的反应，又见自己的双手泛红，想必脸蛋更红，他飞快打开贺卡，里面没有感人肺腑的话，只画了两个丑兮兮的卡通人，一个代表刘扬扬，另一个代表他。奇怪呢，成绩很好的文科生，作文总被贴到墙上作榜样，逢年过节会给父母朋友写下长篇感谢语，唯独在他这里似是丧失语言功能，不会说话，不会写字，潦草的画着画，像个笨蛋，是想逗笑谁吗？
他无奈地捧着花，把贺卡小心翼翼揣进裤兜，隔着口袋揉了揉，确定它安然无恙，才让侍应生打包好没吃完的甜点。
为什么不选择离开我呢？走在回家路上，肖德俊一路纳闷，他每次都主动给刘扬扬递去取消婚约的机会，可后者每次都将机会主动放弃。明明讨厌他，又握手言和，现在又要追他，刘扬扬比爱情更让人捉摸不透。
更心慌的是——
肖德俊路过玻璃橱窗，发现自己是在笑着的。
好像是从听到刘扬扬和自己念了同一所学校之后才开始笑的，一直傻乎乎笑到现在，刘扬扬没提醒他，他也没注意，事到如今他想极力证明自己根本不在乎刘扬扬应该何去何从，但僵硬的面部肌肉不会说谎——
他，肖德俊，傻笑到脸蛋发痛。
从小到大两个人都在一起念书，读同一个班级，便当也吃一模一样的，仔细想想，倘若从大学开始就要与彼此分离，就好比给连体婴做手术，无论哪一方都不痛快，还有器官破裂的风险，谁都承受不起。
算了。肖德俊闻了闻花香，又怕太阳把花晒蔫，脚步不免快了些。被追一追也没什么不好的，自己不也曾追在刘扬扬的身后递上创可贴吗？
被送到医院输液，针头刺进血管里的那一秒便睁开眼，不是被痛醒，而是梦做得断断续续，无奈之下自然醒来。肖德俊躺在病床上，听见医生在和刘扬扬交代一些注意事项，大概是说他这些日子悲伤过度，再加上食量日渐减少，身体支撑不住才会晕倒，要刘扬扬多给他补补营养。
肖德俊闭着眼睛装睡，听见刘扬扬用很轻的声音说了句“好的”，而后走出了病房，临走前还特地嘱咐护士，他不在的时候记得替肖德俊换吊瓶。
约莫四十分钟后，刘扬扬回来了。
此时的肖德俊早已睁开眼，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发呆。
“吃点东西吧，”刘扬扬把饭盒并排放在床边的小柜子上，里面装着他刚去打包好的食物，有清淡的素菜，一碗加了鲍鱼的花椒鸡汤，还有润嗓的雪梨水，“医生说打上这针多少会刺激到胃，拿吃的垫垫肚子会好一点。”
“你呢？”肖德俊被刘扬扬扶着坐起身，闻了闻食物的味道，依旧没什么食欲，“我听见你肚子在咕咕叫。”
“早上收拾行李搬出去之后，到便利店买了两个三明治，本来想带一个给你，和你一起出发，结果殡仪馆那边的人在催，说需要家属去签个字，让我尽快到，而且下一波逝者家属还在等，我就先走了。不过我有给你留消息，你有看到吧？”
“嗯，搬家什么的我自己也能搞定，你不用担心，搬家公司也没宰我钱，还帮我联系收废品的人，收走了不少破破烂烂，一个煤气罐就值几十块呢。”
“都凉了。”刘扬扬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个纸盒装的三明治，是24h便利店新出的口味，芋泥肉松，包装是和最近小朋友们都爱看的卡通片的联名款，印着紫色的小兔子，女儿生前的婴儿被上也有相同的图案。
肖德俊摩挲着包装上的紫兔子：
“东西都烧了吗？”
刘扬扬点点头：
“遗物什么的，都烧的差不多了，我留了两个小玩偶，是前阵子出差的时候买给bb的。”
“火很大吧？听说焚化炉里的火总是烧得很旺。”
“她的东西太小了，被人扔进去，一眨眼就化成灰。”
“bb呢？”
“睡在陵园里了。”
“我担心她过得不好。”
“给她烧了不少纸钱，还找大师念了咒，大师说她是仙童命，这次夭折是要飞升上天去做小神仙，要我们务必在清明和中元去探望她。但她太小了，不会走路也不会说话，不知道会不会有仙家替我们养育她。”
“你说她会不会恨我们？因为我们没有把她养好，她才会失望，撒手人寰，回到天上去，连走的时候都皱着眉……希望她下辈子过得好。”
“大师还说，她不会投胎了，要一直当小神仙。”
“那样也好，起码不会再受苦。”
这一瓶快打完了。刘扬扬抬头看着挂在架子上的吊瓶，待到药液见底，熟练地换上下一瓶，这瓶很小，但要调慢些，不然肖德俊身体不好，肚子会痛。他把鸡汤拌进饭里，用勺子将蔬菜和鸡肉碾得碎一些，用嘴唇试了试温度，方才有些烫的饭菜，现在温度正好。
他喂到肖德俊嘴边，后者顺势吃下，嚼了嚼，咽下去，味觉还没失灵，只是哭久了的嗓子很疼。
好像回到了小时候，肖德俊一口一口吃着鸡汤泡饭，出神地望向刘扬扬的脸。
儿时的他体质差的出奇，免疫力差，再加上天生凝血功能不好，偶尔受伤，伤口不爱愈合，就有感染的风险。五岁那年跟着小朋友们在公园里玩，不慎摔倒，细嫩小腿被粗糙地面蹭掉一大块皮，血流得太多，把他自己也吓到，躲在树荫下开小差的保姆立马慌神，抱着他去包扎。
回到家，母亲看着他绑着纱布的小腿，差点背过气去，给保姆结了工钱便将人撵出家门。当晚他便发高烧，连续烧了两天，吃过药，体温还是降不下来，被紧急送去儿科急诊，及时保住一条命。陪他的除了母亲新找的保姆，还有每天吵着嚷着要见他的刘扬扬。父亲不在，父亲始终隐形。
小小的扬扬，不比习惯了打针吃药的德俊，见到药片就怕，见到针头更是避之不及，幸而身体好，不常生病，没受过在医院里吊水的苦。一听说德俊生病，他就收拾出满满一兜子的儿童绘本，要带到医院念给德俊听。刘父刘母起初不许，那地方人来人往，小孩去了肯定会感冒，但捺不过他撒娇耍赖，只好答应每天带他去住院部，限时三十分钟。
头一次见到住院部的扬扬怕得要命，推开病房门，瞧见德俊要打那么多吊瓶，更怕，病号还没哭，他自己先哭上，抢过保姆手里的饭盒，边哭边抖着小手喂进德俊嘴里：
“你痛不痛呀……”
扬扬拿勺子的手颤颤巍巍，德俊只能用嘴找勺子，心里想着，这人要是长大之后还哭鼻子怎么办？真是羞羞：
“你先把鼻涕擦擦呀……”
从五岁直到现在的二十三岁，肖德俊每一次生病，床前必定会陪着一个刘扬扬。
从前太习以为常，竟没发现刘扬扬已经陪自己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时光。肖德俊回过神，又落寞地低下头，不过从今天开始，一切都要结束了。
他们决定离婚，是罕见的和平离婚。
没有争执，没有纠纷，平静地在协议书上签了字，再给彼此一个拥抱——盼盼去世后，他们就是这样做的。
为了离婚，他们把证件都随身带齐，已经定好了离婚的日子，即便刚在医院里挂完水，肖德俊也一定要动身下床，一口气喝掉雪梨水，用糖分补充能量。在手机上确认一下时间，是民政局下午上班的时候。他抚摸着手背，输液贴上渗出一点血，或许这次的针眼又会留下点状的疤痕。身上的痕迹已经太多，不差这一个。
“走吧。”肖德俊穿上大衣，朝刘扬扬伸出手，后者自然地与他十指紧扣，领结婚证时他们便如此，离婚时也是如此。
离婚于他们而言不是长久的分别，不是情感的分裂，而是跳出姻缘怪圈的唯一途径。从小被捆绑在一起，对自由恋爱一无所知，以为人就是要忠于所谓的媒妁之言，所以比起爱情长跑的水到渠成，婚姻更像是一种从出生起便如影随形的责任。而他们正是在“早已结亲”的概念下相爱的，倘若没有这一概念，他们还会爱上彼此吗？还会愿意和对方组建家庭吗？
答案是未知的。
他们说好了，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过往的一切全部清零，剪断被动系在身上的红线，各自朝着人生轨迹前进，拿回人生的主动权，反正闹了这么多年，也不过才二十出头而已。
民政局的工作人员很少见到手牵着手和平结婚的人，讶异地为二人办了手续，盖章发证，表情平和的两个人将离婚证收好，肩并着肩走出门，这次没牵手。
离婚的事情他们谁都没告诉，就像一同保守的秘密，他们要悄悄地跳出怪圈。
刘扬扬像往常去出差之前一样仔细嘱咐：
“记得多吃饭，我给你买的祛疤药膏改了地址，邮到你新家楼下的快递柜了，记得取。那间出租屋的甲醛含量合格，你放心住吧。以后走在路上记得看路，别被东西绊倒，别受伤。”
肖德俊笑了笑，释然地松了口气，语气像在告别昔日老友：
“冬天少穿破洞的衣服裤子。想尝试自己做饭的话，就用电磁炉吧，不然我怕你的功力会让厨房爆炸，我在你搬家的行李里放了我经常看的食谱，你喜欢的菜都在那上面。烟和酒什么的，你自己斟酌着来，注意身体，别总熬大夜。还有，扬扬，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再见。”
“再见。”
缓慢地行走，但无人回头。
坐在计程车上的肖德俊过了片刻才意识到自己习惯性地将目的地设置成了旧公寓，他抱歉地改了地址，司机叹着气调头。
新家在肖德俊工作单位的马路对面，三楼，一室一厅一厨一卫，远离市区所以租金相对便宜一些，通勤时间基本可以忽略不计，他甚至有时间睡懒觉，或者到附近的咖啡店里享受早餐，不用再带着便当盒挤地铁。
房子里有房东留下的单人床和沙发，除此之外还有桌椅和几个柜子，水电设施都很全，墙面上留下了一点点房东女儿的绘画涂鸦，粉色和紫色的荧光笔涂出了公主裙，或是戴着皇冠的小花猫。如果盼盼能长到可以握笔的年纪，会画什么呢？肖德俊不禁这样想。
家具都比较干净，用不着联系家政公司。肖德俊一个人将屋子收拾好时，天色已深，来不及歇气就去楼下打包一份盒饭回来吃，满脑子只有两个字——
空了。
少了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的东西，和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原来这么空。他以前习惯了自己生活空间的另一半被刘扬扬占满，如今面对着仍然有发挥余地的房间，一时间手足无措。他打开盒饭，伸出手去拿筷子，才发现自己又习惯性地拿了两双。
很久以前，肖德俊要学会如何把一个人装进心里，现在他又要尝试着抹去一个人的存在。
十月，周二，在教育机构没有排班的肖德俊有了短暂的半天假期。下午三点三，是邀请朋友到家里喝下午茶的好时候，他把做好的点心放在茶几上，旁边放两杯咖啡，刚要用塑料叉子插一粒圣女果吃，门铃便被按响，来者是粟榕——他在机构的同事兼好友。
都说同事之间很难培养出近似知己的友情，但粟榕显然不是难以接近的那种人，她工作时严肃干练，私下里却像朵太阳花，名字也很奇妙，像速溶咖啡。作为beta，她的托特包里却时常放着为同事们准备的抑制剂，很少有这样细节的人，肖德俊认识她两年，她就这样坚持了两年。
“你和你先生分居了？”粟榕细节到一进门就望见了孤零零摆在地毯上的拖鞋，往日她来摆放肖德俊，总会看见夫夫二人的鞋子并排紧挨在一起，今日却不同。
分居，肖德俊在心里点点头，是个可以拿来掩盖离婚的好借口，他笑了笑，拿一双备用拖鞋给友人穿：
“毕竟出了那样的事，我和他都想静一静。”
“给你的乔迁礼，”粟榕换了鞋，把手里的东西递给肖德俊，抱歉地揉揉后脑勺，“是床品四件套，按照双人床的尺寸买的，没想到你们会分居，看来我也有马虎的时候，嘿嘿。”
“没关系的，我很喜欢。”
二人坐在沙发上，粟榕惊奇地发现肖德俊变得寡言少语，从屁股贴在沙发垫上的那一刻起，就自顾自发着呆，去撕指甲旁边的死皮，撕下很长一条，鲜血灌满肉与指甲缝的沟渠。
“喂，”粟榕拿起马克杯，杯沿去撞肖德俊手边的杯子，提醒道，“撕得这么干脆，不怕留疤？”
“死皮而已，况且这地方很少会长疤，是我受了这么多年伤才找到的一小块风水宝地，它比任何地方愈合得都快。”肖德俊低下头，隔着衣服去抚摸剖腹产时留下的增生疤。
不会再有任何疤痕比它更狰狞。
从肖德俊有记忆起，他人生中的第一道疤痕就是五岁那年留在小腿上的褐色痕迹，它难看，难消，像随便镶嵌在皮肤里的泡泡糖，他一掀起裤腿就能见到它，并且想起自己差点因它而感染丧命，这感觉实在不太妙。
青春期的时候，孩子们要么在防长痘，要么防早恋被大人抓，要么防成绩下滑被扭送进补课班，而德俊在防受伤。
因为他明白，不留疤的前提就是活得小心翼翼，别再出现任何伤口。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却很难。即便他再怎样保护自己，还是会被蚊子叮，会被发疯的母亲用瓷碗的碎片刺破手臂，会被新试卷的边缘划伤指腹。一些疤痕淡化了，又来了新的一批，圆形的，长条的，坑坑洼洼的。
一些人的伤疤很容易就消散，从而让人逐渐忘记自己受过几次伤，而肖德俊的身体却像是逼着他记住伤口的来源和受伤的次数，它显得那么蛮横，那么不近人情。
疤越来越多，叠加再叠加，颜色逐渐变深，他嫌丑，开始只穿长衣长裤。刘扬扬却说不丑，说有疤的人都很酷，还向他展示昨天打架后留在嘴角的淤青，他嘶地倒吸凉气，皱着眉头生气，刘扬扬又不听他的话，该顽劣还是顽劣，该受伤还是受伤。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守护自己的身体就足够了，他却总想着去守护刘扬扬的身体，别人受伤时，他从不会有反应，只有刘扬扬身上的青紫痕迹才会让他幻痛。
上大学后，肖德俊才将幻痛告诉了刘扬扬，刘扬扬点点头，很笃定地开口，表情镇静到似乎这个秘密就是他早已熟记于心的真理：
“因为你在乎我。”
那天是刘扬扬宣布开始追肖德俊的第213天，那天晚上的肖德俊学到了一个词，叫做口是心非，刘扬扬告诉他，他此前的种种行为就是口是心非。
譬如他会把叮嘱刘扬扬“好好吃饭，别再打架”的便签偷偷混进情书堆里，被发现后却摇头狡辩；他会在刘扬扬故意开玩笑说要寻找真爱时瞬间失落，赌气般捂住耳朵；他还会像笨蛋一样留意他有没有接受别人送来的情人节巧克力，再把提前准备好的那一盒悄悄塞进刘扬扬的书包里，并附上纸条一张——
【看你收不到巧克力实在可怜，勉为其难送你一盒，别感动到哭鼻子】
“综上所述，你在乎我。”
“我才没有。”话从口出，肖德俊捂住嘴巴，意识到自己正在口是心非。
“不是想要爱吗？”刘扬扬在公园的假山前站定，蟋蟀在附近的草丛里争执不休，他像猫一样盯着肖德俊的眼睛，声音化进风里，“爱的前提是坦诚。”
肖德俊羞怯低头，眼前的人把他被涂改液覆盖的心脏洗洗涮涮，露出他极力遮盖的真心，再轻拿轻放还给他，他倔强地想要再给心脏覆上一层白膜，却瞧见那上面刻着满满的小字，都是刘扬扬的名字。
不知道何时开始，他讨厌的小子变成了他在意的小子，又成为正在追他的小子，比他小了几个月却给他讲爱的小子。
“我该怎样才算坦诚？”
“你现在最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别花心思加工语言，文学里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噢，直抒胸臆。”
“我想说，我想牵你的手，想和你一起边喝波子汽水边骑自行车，想让你送我回宿舍楼下，不要耍酷地头也不回就走开，你要恋恋不舍，再承诺说明天还会约我一起出门。”
刘扬扬毫不犹豫地牵住肖德俊的手，两个人站在假山下傻笑，像没见过世面的背包客，偷偷拿信息素挠对方后颈的痒。
“那你呢？”肖德俊反问，“你现在最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爱你。”
肖德俊笑着较真：
“从什么时候爱上的？”
“从你第一次给我贴创可贴的时候，你记得那是什么时候吗？”
“记得，你八岁那年小提琴比赛没拿奖，被叔叔罚跪，我去你家做客时悄悄上楼去看你。”
“你给我揉膝盖，贴创可贴，还在我嘴里塞椰子硬糖，托你的福，我才没饿晕。”
“但是现在想想，治疗淤青的话，抹药才最管用。”
“有你陪我才最管用。”
好像是对的，肖德俊想。和刘扬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忘记自己身上有多少疤、这辈子生过多少病、家里有多么凌乱，母亲的声音有多么尖细。有刘扬扬在身边，他才能卸下紧张感，舒服地散步，喝汽水，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听city pop,幻想天空变成粉红色，白云变成像素点，公路变成撒了粉的棉花糖，让车轮弹来弹去，把两个人颠进云里，又稳稳接回车座上。
刘扬扬从不会指责他的不坦诚和口是心非，也不会用利器划破他的皮肤，只会在他走路不看路时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防止他被车刮到。
我和母亲不一样，刘扬扬和父亲也不一样——肖德俊以此来判定，在婚姻之中，悲伤的剧情不会重复上演。
于是肖德俊选择坦诚地接下这份爱。
两个人都开始在外面实习时合租了一间公寓，八楼，带电梯，只不过电梯时常维修，多数时间靠楼梯，就当是锻炼。三十平方米的巢穴是他们展开社会生活的伊始，拥挤，闷热，四方的墙是洁白的棺材板，杂物是陪葬品，他们瘫软在穴的最中心，不断把这里填满，再填满，直到床上也堆着刘扬扬的文学报告和肖德俊的五线琴谱，它们混在一起，文艺的结合。
如果可以的话，肖德俊真想逃离这里，墙角有黑色扁头的细小虫子，像人身上搓下来的泥一样在地上飞快逃窜，下水道反上来的异味如同难以治愈的疑难杂症，用电吹风吹个头发都能让脆弱的电路跳闸。
累的时候坐在餐桌旁，看见除湿袋里的水珠一点一点向下滑，回过神时拌好的面条已经被苍蝇尝到了第一口，饮料吸管从放在门口的垃圾袋里露出头，里面诞生了几颗果蝇的卵。
每天都有微小的新生命在这里诞生，抢据他们的地盘，从孵化到长出翅膀仅需廖廖几天，他们不屑于与低级飞虫共生，网购了强效杀虫剂，戴着口罩喷洒一番，辣得头晕眼花，在窒息之前开窗通风，躲在楼道里祈祷不速之客能被全部歼灭。两小时后再回家，味道散得差不多，蝇虫仍驻足在餐桌旁，挑衅地搓手。
他们的房子潮湿到宛若微缩的原始雨林，两个格格不入的现代人无法脱下体面的皮囊，也难以剥掉尊严探寻野性，就这样被困住，不属于昨天也不属于明天，人生进度条定格在相拥入睡的那一刻，从梦中醒来后，发现眼前不是崭新的一天，而是没完没了的轮回。在这种无聊的重复中，小屋逐渐褪色，只有彼此最鲜活。
刘扬扬是肖德俊留在这里的唯一理由。
彼时的肖德俊在攒钱，方便以后还上助学贷款，而刘扬扬被家里断了生活费。
刘扬扬从来不说自己为何会与家人闹僵，但肖德俊一猜便知，自从他父母离异、家道中落后，刘父刘母便想取消婚约，奈何刘扬扬说什么都不肯答应。所以断掉生活费算是刘家的一种警告。
“现在我们一样了，”刘扬扬却乐天派地搂着肖德俊的肩膀，窝在出租房的沙发上喝果啤，“一样的一穷二白。”
“开心吗？”肖德俊知道刘父刘母管得严，刘扬扬早就想逃，因此别的不多过问，只在乎他是否开心。
刘扬扬抱住他，头发蹭痒他的脸颊，手掌覆住他的手背，地下商城里买来的塑料风扇在脚边旋转，带起不痛不痒的风。半醉的刘扬扬啃他的耳朵，用文艺的语调讲文艺的情话，在你身边就会扫除坏心情，在你身边就是自由。
刘扬扬毫无保留向他敞开胸怀，他轻而易举动心，栽进去，同彼此献上初吻，湿漉漉亲上一通，把嘴角都咬得红肿，暂时忘记自己是现代人，奋不顾身投入雨林，空中在下灰尘的雨，地上长出杂物的草，吻着吻着跳进泥淖里，揪着彼此的衣领下坠，绝不换气，绝不挣扎，亲够了亲晕了才恍然睁眼。
眨着湿润的眼，肖德俊望见刘扬扬的手抚上他的脸颊，指腹去抹他的红晕，越抹越红，又像揉小孩脸蛋一样爱抚他，他环抱刘扬扬，像依赖家人一般舒适地嗅闻，呼吸，闭眼。
上次被抚摸，还是很小的时候，那时父母还未离婚，母亲同父亲参加酒会，艳压群芳，回家时喜不自胜，端着肖太太的架子轻摸他的头，太轻，像吃饺子蘸醋，蜻蜓点水。
多年以后的这一天，第一次有人像这样重重地爱抚他，把他镶嵌进怀抱里，毫不吝啬地把爱施加在掌心，使劲揉揉头发，亲亲脸蛋，吸他的颈窝，一整个地将他扑倒在沙发上，咬他柔软的小臂。他在爱的重量里享受地咧开嘴角，想在身上挖一个坑洞，把刘扬扬填进去，让他代替血液和器官。
他想好了，他要和刘扬扬成为家人。
初吻后的第三天是肖德俊的生日，比刘扬扬早下班一小时的他回到家，礼物就摆在茶几上，是一把吉他，一枚定制拨片，还有一封刘扬扬的手写信，儿时二人都在台北上国小和安亲班，只有刘扬扬记得繁体的写法。
【只有德俊才可以打開的信】
【致可愛的傻瓜】
【從你決定要和我組建家庭的那一天起，我半夜就偷偷爬起來寫這封信，工作摸魚的時候也在寫，通勤等車的時候就寫在備忘錄裡，回家用手謄抄下來，終於趕在你生日這天大功告成。你讀到它的時候，大概已下班，而我正在回家的路上，想到你終有一刻會打開這封信，我的胃和心臟便發癢，每天都想早點快快見到你，今天尤其想。
仔細想想，這是我送給你的第一封信。
從前給許多人寫過信，給爸媽，老師，同學，甚至網路上遇到的遊戲好友，唯獨沒給你送過像模像樣的信。
我嘴笨，習慣性說你是傻瓜，又怕你惱火，於是稱你為可愛的傻瓜。你總不明白為何我會愛上你，原因很簡單，你值得被愛，你先把愛給予我，我珍重地收起來，在你需要的時候又傾注給你，我在你身上學會愛，相信你也是。
你天生有種讓人愛上你的魔力，這絕非誇張，因為你對所有人都友好，熱情，無意間在許多人的青春期裡埋下種子，有人愛你的赤誠，愛你的單純，愛你的皮囊或是信息素的味道。而我有與生俱來的倔強脾氣，我一面裝作無視追求你的那些人，一面又在你播撒的善意裡尋找只屬於我的那一份。
幸好我聰明，幸好你笨得太明顯，幸好你會給我特殊待遇，幸好我找到了。
你只幫我帶早餐，只和我分享成績單，只送我情人節巧克力，只和我耍脾氣，我們之間從沒有“禮不禮貌”，只有“開不開心”。
在你身邊我才最最輕鬆。
愛意又讓我昏頭，做何時何地都要吸引你注意力的壞小子，想被你在意，所以捉弄你，搗你的亂，想被你心疼，所以想方設法讓自己受傷。就是這樣荒唐，不可理喻，病態地博取你的關注和偏愛，一面自責于惹你生氣，一面又慶幸于你還沒放棄我。
後來我想，比起向外播撒成百上千的愛，你更需要被回報成百上千的愛。
所以我發誓不做壞小子了，怕你擔心。
我腦子裡的浪漫主義讓我萬分篤定，即使沒有婚約，沒有從小就被綁定的人生，我們兜兜轉轉還是會遇見彼此，愛上彼此，這就是緣分，從我們還是子宮裡的小小受精卵開始，到降生，再到成長，該遇見的人終究會相逢。
就算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陌生人，我也相信會有一種冥冥之中的力量把我引向你，你只需要站在原地，做你的太陽，我會用盡全力把自己變成向日葵。
德俊。
讓我再淋一淋你的光吧。
期限是永遠。 】
“然后呢？”粟榕好奇地歪着脑袋。
肖德俊低着头，扣着手指的边缘：
“结婚了。”
背着所有人偷偷结了婚，先斩后奏，把双方长辈约到一起公布婚讯。刘家父母眼瞧毁约不成，愤然离席。肖母则喜出望外，紧紧抱住肖德俊，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用力将他抱在怀里，只说了一句话——神仙庇佑。
婚宴没办，两个人懒得卑微地弯着腰求自家长辈赏脸入席，也不想在婚礼上临时扮演家和万事兴，他们只想窝在家里，动物一样缩抱在床上。肖德俊枕着刘扬扬的胳膊，笑着抚摸无名指上的婚戒，他做什么刘扬扬都觉得可爱，一味用鼻尖蹭他的脖子，唇吻上他的脸蛋，手也顺势伸进家居服里。他躺在刘扬扬的身下颠簸摇晃，听见后者的喘息时，想到这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灵魂已经落在自己的心上，这时候最幸福。
肖德俊环住刘扬扬的脖子，让身躯紧贴在一起，像小时候容纳后者所有的顽劣恶作剧般，用身体容纳他滚烫的温度，并称之为“安家”。
“后来我们的工作都各自稳定，攒下了一笔积蓄，搬进更宽敞的房子，他那边升了职，工资涨了很多，我这边带的学生成绩还不错，分到了奖金，”肖德俊又在下意识地叹气，“我们把积蓄存到银行里，留着给盼盼用。”
“那时候就决定生小孩了吗？”
“嗯，因为起码那个时候，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事业和生活顺利到不可思议，我们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他升职的那年八月，我过生日，他放下工作陪我去国外旅游踏秋，那段时间我更确定我爱他，所以让他咬破了我的腺体，永久标记。”
“他的信息素注入我身体的那瞬间，我才有种彻彻底底的归属感。也就是那一晚，盼盼到来了，我们都觉得她是上天赐予我们的礼物。”
没过多久，她又变成肖德俊身上最深的一道疤。
在刘扬扬忙到脚不沾地时，肖德俊的孕反严重到需要留院观察，大部分时间是护工陪护，母亲偶尔带着补品来探望。母亲习惯坐在他的病床边翻旧账，从他出生起，到结婚前，一桩一件仔细分析，得出的结论是“你每日每夜都应该惦念我的恩情”。已经显怀的他坐在床上焦虑地皱着眉，没有刘扬扬的信息素，他便会敏感忧郁，严重到连续失眠，食难下咽。
母亲的唠叨让他更加想吐，红着眼睛吐出东西，胃里基本没剩多少食物，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被母亲扒开嘴巴灌补品，喝寡淡的汤水，吃营养粥，吃点东西能勉强维持精神，又被拉起来翻旧账，翻来覆去。
刘扬扬出差回来的那天，他刚挂完吊水便换上衣服去机场接人，一刻都不想等，只想快点见到想见的人，越快越好。为了打起精神，他乖乖吃了很多饭，穿上保暖的衣服，在接机口欢心徘徊，袖子里藏着这个月给孩子新拍的B超照。
他记忆的暖窝里存住了一段定格动画，刘扬扬发短信告诉他已下飞机。刘扬扬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刘扬扬笑着奔向他，抱住他，亲他的唇和肚子。刘扬扬揉他的脸颊，红着眼眶说他瘦了，又说对不起。刘扬扬陪他回病房，给他喂饭，握着他的手哄他睡觉。
他拼命嗅闻刘扬扬的信息素，听见后者说这几天请了假，但是过一阵子又要去忙，他说没关系，让我多闻几下就好了。
“真的没关系吗？”刘扬扬摸了摸肖德俊的脑袋，摸不够，又去轻轻掐脸蛋，掐耳垂，脸颊紧贴他的掌心，“护工说你没有好好吃饭。”
“太想你了，做梦都是你，总会梦见你离开我，或是出差时遇到危险，我放不下心。有几次你在我梦里受了伤，我就会被痛醒，很神奇吧？梦像现实一样，也有痛觉，我总能感受到你的痛。扬扬，如果你是一只猫就好了，这样我可以永远把你藏在怀里。”
“有我陪着就能止痛吗？”
“嗯。”
“我会努力的。”
刘扬扬说到做到，忙了一周左右便推掉了后续的繁忙日程，冒着被辞退的风险回家照看肖德俊。彼时胎儿已经八个月零三天，上午他照常到楼下买早餐，回家时发现满脸冷汗的肖德俊瘫倒在沙发上，怀里紧紧抱着待产包，哑着声音说肚子痛。
打电话给救护车，医生说似乎有早产的风险，要帮助产夫稳住呼吸，刘扬扬手忙脚乱，想告诉肖德俊慢慢吸气再呼气，张开嘴却尝到泪的味道。把人抬上车，送往医院，刘扬扬倚在产房门口给两家长辈打电话，急匆匆挂断后听见肖德俊痛苦的嘶吼，一下子腿软到跪在地上。
肖德俊躺在产床上，什么都听不见。
走马灯里闪过的都是刘扬扬身上的疤痕，无数道伤疤叠加在一起，他幻痛再幻痛，从小腹开始，一阵又一阵地传遍全身，恍惚时眨眨眼才发现自己正在医院里，再眨眨眼，回忆里的刘扬扬又在受伤，他抬起被冷汗浸透的手，为幻觉里的刘扬扬擦拭伤口，它们在他的眼前一点点愈合，又转移到他的身上，堆叠，不断堆叠，像一把开膛的刀。
我要刘扬扬。
他一刻不停地重复这句话，似是遗言。
我要刘扬扬。
医生走出门，隔着口罩说了一长串的专业术语，精神紧绷的刘扬扬只提取了三个有效信息，难产，需要剖腹，丈夫陪产。他颤抖着手签下了同意书，迅速换上无菌服，踉踉跄跄陪在肖德俊身边。肖德俊意识模糊，错将他当成走马灯里的幻觉，睁着失焦的眼睛，一下又一下替他揉搓手背，那里曾受过无数次伤，如今已然愈合，变成堆积的色素。
你知道吗？肖德俊抓着刘扬扬的手，声音抖得厉害，我很久很久之前许了个愿，只要你不再受伤，我做什么都可以，现在愿望成真了……
最怕疼的肖德俊为了不受伤，小心翼翼地活到了二十多岁，却在这一天里狼狈地被人划开肚皮，留下了毕生最狰狞的伤口。不满四斤的孩子从他的腹中被取出，紧急送往保温箱。他麻木得连缝合线在身上来回穿梭都感受不到，死死揪住刘扬扬的袖口，一声都不吭。
术后他被推往病房，途中听见母亲跟在担架车的后面悄声埋怨，我生的时候都没有剖的选择，你凭什么？
“之后发生的事，我不想说。”肖德俊低下头，在回忆里列出清单，接下来该讲到哪里？大概是女儿先天体弱多病，掏空了二人的积蓄却仍旧危在旦夕，无望的二人搬回最开始的老旧月租房，拜托父母施舍一笔医药费，刘母最终心软，在二人的账户上各汇十万，但就在当晚，女儿抢救无效。
肖德俊感受着肚皮上的那道疤，它仍然会瘙痒，会微微刺痛，偶尔穿了贴身的衣服还会泛红，它无声无息，却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他在鼓起十万分的勇气才拥有到的爱情中，承受了最深的伤痛。
“不想说就不说，”粟榕了然地点点头，安慰道，“我不会去揭你的伤疤。不过……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感觉自从盼盼下葬后，你的状态就越来越差。”
肖德俊想说，一个人当然可以，张开口，眉毛却先疑惑地皱起来，他用指腹揉了揉喉咙，又张了张嘴，最后抬起苍白的脸，一双空洞的眼睛无助地望向粟榕，让后者顿时打了个寒颤——
他说不出话了。
出版社有新人到来，是个留洋归国的女生，任职美术编辑，羊绒大衣规规矩矩挂在储衣柜里，又带着一身清甜香水味，笑意盈盈给前辈们送果茶，除此之外还有每人一份的酒心巧克力，是她从巴黎带回来的。
刘扬扬做编辑时习惯架一副半框眼镜，一只耳朵戴着蓝牙耳机，放白噪音。工位上堆着一摞书，将他包围，有些被他做了笔记，贴上植物绿色的索引条，有些是出版的新书，被作者签上亲笔祝福，他打算拿回家做收藏。果茶和巧克力递过来，他从书海里抬起头，听见新人说组长请多关照。
他笑着点点头，说不用客气，转头又推了推眼镜，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屏幕最下方的桌面组件是他设置的“每日一言”，每天会推送中英双语的格言。今日他眼睛泛酸，拿起眼药水滴了两下，余光瞥见屏幕上的一小串字——
【按部就班的人生总会有例外】
关于“例外”这两个字，除了肖德俊，刘扬扬不会再想起别人。
在刘扬扬还没成为一颗受精卵前，就被安排好后续的人生，父母找大师算好了受孕的良辰吉日，妊娠期又去算了生产时间，十月十日，比医院预产期早了十天，需打催产针，卡在上午七点到九点完成生产，才保婴孩此生大富大贵，仕途坦荡。
一对一早教和兴趣班是母亲怀孕时便联系好的，在刘扬扬还没学会说话的年纪就让他浸泡在满是西洋乐的空气里，三岁左右开始学习拉小提琴，圆父亲一个想当音乐家的梦。
至于婚姻，也毫不意外地被定好，对象是比刘扬扬略大几个月的肖家小少爷，生得唇红齿白，漂亮又爱笑，很受长辈喜欢。父亲是珠宝行业的富商，母亲是千金小姐。两家祖上交好，门当户对，顺利结了亲。
刘扬扬从记事起便被镶在日程表制成的画框里，挂在人生的走廊上，等待父母驻足再点评。从早到晚，重复着度过每一天，按照编排好的程序枯燥运行，吃饭，学习，练琴，接触外界的唯二途径是纯英文的书籍和时政新闻，遇到晦涩难懂的词汇，自有家教和菲佣来解答。
四岁半，坐在走廊里默背散文诗，稚嫩肩膀被手轻轻一碰，不用猜测便知是德俊。这就是从襁褓便培养出的默契，他们熟悉彼此的一举一动，光是听呼吸的频率，脚步的轻重，就能辨别对方是否在身边，互为影子。
德俊穿着没有图案的素色衣服，颈上是保平安的红色锦囊，里面装着新年求来的平安符纸，脸蛋抹了幼儿霜，有股淡淡的蜂蜜味，静静坐在他身旁，听他背诗，时不时歪着脑袋鼓掌。
他背错或嘴瓢，会下意识掐红自己的手背，要么便是抬手扇自己的嘴角，额头抵在墙上，懊恼地抓揉头发。德俊和大人不一样，德俊不会用戒尺打他的身体，也不会罚他在空房间里思过，无论他做什么，德俊都会眼睛亮亮地望着他，夸他好厉害。
肖德俊的出现打破了他正在运行的所有程序，令他在懵懂地遵从指令的年纪里学会了分心，期盼，以及奇思妙想，让他不至于在三百六十五天循环往复的日子里麻木不仁，而是时刻渴望与其见面，暂时跳出所谓精英教育的苦海，找到喘息休息的机会。肖德俊就是他永不枯竭的净化之地，唯一能将他从泥淖里拉上来的救星，唯一。
有肖德俊在，刘扬扬不再害怕挨罚，反正他前脚刚跪在书房里，后脚就有人悄悄溜进来，起初顺着门缝给他扔糖吃，后来胆子大了些，钻进屋里帮他揉膝盖，他笑嘻嘻搂着德俊的胳膊，你真好，要是能多和你待一段时间，我再跪好几天也没关系。
“不可以这样说，”八岁的德俊最听不得这种话，蹙起眉毛，佯装要走，“再说胡话我就不陪你了。”
“别走，我逗你玩嘛。”
“这个玩笑不好笑。”
“有那么吓人？”
“我不想看你受伤。”
刘扬扬像泡泡糖一样黏在肖德俊身旁，耍赖般闭上眼睛，有句话在嘴边打转，没有问出口——
你有考虑过自己吗？
不知肖德俊是单纯还是习以为常，他时常像看客一样面对自己遭遇的困境和尴尬。很多次，两家聚餐，或是出门同游，肖母总会与他隔着遥远的距离，时不时望向他，唉声叹气，在众人气氛最融洽之时一下子攻破温馨堡垒，嫌弃的弹头正中他的眉心，你怎么什么都做不好？告诉你多少次不要把菜吃到盘子外面，你为什么还像废物一样听不懂话？
肖德俊总会重重点头，不哭不闹，边不断重复着“对不起”，边试图安抚大人的情绪，最后安安静静坐在角落里发呆，捧着脸颊聆听饭桌上的交谈声。
“这孩子，总是呆呆的一声不吭，干脆以后做个哑巴好了。”
“俊俊已经很聪明了，”刘母微笑着打圆场，“小孩子拿不稳筷子很正常。”
“你快别开玩笑，他啊，就是比同龄孩子要笨许多，理解能力差，反应又慢，不知道他每天都在想什么，”肖母似乎读不懂周遭的尴尬气氛，兴奋地瞪着眼睛，解释道，“他从小磕不得碰不得，小金丝雀一样被家里保护得好好的，不会有什么大出息的。我看呢，他唯一的出息就是有扬扬这个小老公。”
“扬扬这孩子，没什么好自豪的。”
“嗳，怎么会？扬扬上周不是拿了小提琴比赛的金奖吗？换做是我，我会到处炫耀的。”
“想要丰富个人简历，金奖是基本操作，他的目标是威国最好的国际中学，入学门槛不仅是家世背景，还有个人素养，对德智体美水平要求很高。像他这样每天懒懒散散，学习缺少主动性，很难沿着目标前进。”
“有钱能使鬼推磨，条条大路通罗马嘛，考不上最好的学校，走别的路照样能顺风顺水，”肖母笑眯眯地掐了掐刘扬扬的脸蛋，“扬扬，你以后想考到哪所中学呀，是想留在台北，还是搬回大陆？”
扬扬转过头，看了看不再动筷的德俊，头一次鼓起勇气违背程序，将父母凌厉的目光视若无睹，认真道：
“德俊去哪，我就去哪。”
果不其然被教训得很惨。
当晚饭局潦草解散，被低气压裹挟的他一声不吭坐在车上。母亲板着脸望向窗外，在电话里要求私教延长课时，将他的周末时间全部占满。父亲手握方向盘，时不时冷笑一声，再沉沉叹气。他缩在后排，半张脸掩进领子里，不敢呼吸。
回家后，他被薅着衣领拽进漆黑的空房间，戒尺不会落在用来拉琴的手上，而是脆弱的腿根处，打了四五下便肿起，痛到双腿打颤。那天他倔强地咬着嘴唇，想着落寞的德俊，没哭。
工作需要，肖父带着全家搬回大陆，德俊转到私立中学，成为音乐特长生。从九岁到十四岁，二人基本没见面，寒暑假各有各的忙碌。扬扬逆反期来得格外早，升入六年级后就将家里闹得天翻地覆，逃课缺考，断食断水，打骂已不管用，还阴森森盯着即将扇到身上的戒尺，眼疾手快举起茶几上的水果刀，手起刀落，在腕部深深划去，末了又嘻嘻地笑了起来。
父母大惊失色，带他到医院包扎，担心伤口会影响手部灵活度，以后不好拉琴。医生则皱起眉，叫他们多留意孩子的精神状态。
留意什么？刘父刘母茫然地眨眨眼。
出院回家，刘扬扬依旧不吃不喝。
他对肖德俊的思念已然发展成病理性。
刘母端着煲好的汤和八宝饭，皱着眉头坐在他床边，无奈道：
“瘦成这样，怎么有精力比赛？”
“我讨厌小提琴。”
“学了这么多年，时间和金钱全都搭了进去，说讨厌还有什么用？”
“讨厌。”
“你到底想怎样？”
“回大陆，见德俊。”
“没说不让你回去，我和你爸爸为你选的国际高中就在大陆，你努努力通过面试，就能留在那里。”
“那我能天天见到德俊吗？”
“真是像连体婴一样…没他你会死吗？”
“见不到他我就不去。”
“那你饿死好了。”
刘扬扬闭上眼睛缩进被窝，听见母亲摔门而去，他闻着汤饭的香气入睡，半梦半醒间被人强行叫醒，灌米粥喝，挣扎无果，只得狼狈下咽，又趁着大人离开后偷偷吐出来。四天过后，整个人奄奄一息，晕倒在房间里，送医后吊上营养针，听见大人在耳边妥协，你要找他就去找吧。
就这样，刘扬扬成功转入了肖德俊所在的中学，同班且同桌。入学第一天背着书包自我介绍，趁着吸气的时机，他的视线在教室里来回找寻，五秒之内找到肖德俊，后者长开了许多，比以往更俊秀，习惯性地低头发呆。他笑起来，目光紧紧缠在肖德俊身上，口齿清晰，我叫刘扬扬，请大家多多关照。
上一秒还在神游的肖德俊猛然抬头，愣愣地张着嘴巴，见刘扬扬朝自己挥了挥手，遂咧嘴傻笑，目送他坐在自己身旁，悄声道：
“昨天下午老师把我的同桌调走，说今天会来一个新同桌，当时我还在猜这个人会是谁呢……喂？”
望着肖德俊的脸，刘扬扬怔愣片刻。多年不见，前者已成为美少年的代名词，先天体弱，身上呈现着脆弱的病态美，白皙肤色透着浅浅一点的粉，眉眼愈发漂亮。腺体也在发育，香气若隐若现。还有手，骨节分明又纤长的手，偷偷在桌下亲昵地握住他的手腕，像小时候一样。
“这是给你的惊喜。”刘扬扬回道。
“惊喜在哪里？”肖德俊笑得好看，故意逗他。
“我就是惊喜。”
“哪有自己送上门的惊喜，你这是诈骗。”
“那我也只骗你一个。”
小时候的肖德俊被家中保护得很好，没多少出门交友的机会，同龄密友寥寥无几，转学后更是断了联系，唯一的竹马只有与他订了婚约的刘扬扬。时隔多年再相见，青春期荷尔蒙爆发的二人自然懂得了“婚姻”的基本含义，望见彼此就想起婚约，各自红着脸，避开对方的视线。
刘扬扬仍有信心成为他心目中的不二选择，却在转学当日就吃了瘪。
肖德俊很受欢迎，下课时总是被人群簇拥，大部分时间是被人拉过去听八卦和故事，认真地望着每个人的眼睛，小部分时候会搭上一两句话，把同学们逗笑。他们都是从小学直升初中部的，彼此之间非常熟络，有固定的梗和暗号，空闲时间自然而然便热热闹闹凑作一团，肖德俊便是这宇宙里最温柔夺目的一颗星，刘扬扬小心翼翼观察他，绕着他转，最后发现自己很难融入进去。
他根本不想融入，只想独占，他愿意为德俊自创一个小小宇宙，让德俊在里面继续发光，只温暖这一小片土地。与他人共享善意，无异于让他一块一块割走身上的肉。那天他第一次认识到自己自私时的模样有多可怖——
肖德俊问他怎么脸色这样难看，又递给他一面镜子，他低头照了照，发现整张脸上阴霾密布，冷得吓人。
“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突然要转学呢，”肖德俊坐回刘扬扬身旁，后者的肩膀明显放松了些，“我记得你当年要考的学校不是这一所。”
因为想你才来的。刘扬扬闹着别扭，在心里编辑这一句话，又飞速删除：
“生病了，在家里大闹一通，才把我送过来。”
“什么病？”肖德俊肉眼可见地担忧起来。
“心病，精神病。”
俗称“见不到你就会崩溃灭亡”，文艺浪漫又疯癫的病，放在青春期里显得早熟，放在逆反期里显得超乎常理，像疯狗一样用家庭纪律都束缚不住的小子，被眼前这个呆愣苍白的漂亮家伙牢牢拴住心神，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先一步体会到思春的痛苦，如果这就是成长的代价，倒不如现在就倒在肖德俊的怀里一命呜呼。
刘扬扬的爱像新冒尖的牙，他担心它会长得歪七扭八，于是闭上嘴巴，不将它露出来。
“怪不得你都不爱笑了。”肖德俊又感性起来，轻轻安抚刘扬扬的肩膀。
“不用安慰我，”刘扬扬若无其事地逞强，语气略显生疏，“没那么糟糕。”
“你心情不好。”
“你看的出来？”
“嗯。”
“无所谓。”
月考成绩公布，头脑向来聪明的刘扬扬拔得头筹，桌边渐渐涌来一些让他答疑解惑的人，他故意笑脸相迎，待到人群渐渐散去，又恢复到沉默寡言的状态。肖德俊却仍是不以为意的样子，照常把善意平均分配，没有半点气恼的意思。
直到初二的某天，刘扬扬被人塞了几封信，为了气人而气人，在肖德俊的面前一封封拆开再阅览，后者一整日不理他，放学路上才开口：
“你这两年好奇怪。”
“哪里奇怪？”
“说不上来，只是感觉你变了很多，说话总是夹枪带棒的，也不常对我笑，莫名其妙的。”
“因为你是笨蛋。”
肖德俊倏地站在原地，委屈地瞪着刘扬扬的眼睛，唇部抖得厉害：
“我爸妈这么说，现在你也这么说，我以为你最懂我。”
刘扬扬嘴唇翕动，哑然无声，亲眼看着肖德俊愤愤走远，中途似乎还抬手抹了把眼泪。
我就是这样讨厌，刘扬扬想，嘴硬，口是心非，懂装不懂，白眼狼一样，剖开这世上对我最好的人的胸膛，割取心脏，在内里填满大头针和订书钉，用螺丝和鱼线缝补刀口，再在体内灌满胶水，把打满补丁的心脏放回左胸。实际上，那颗心脏在被剖出之前便已千疮百孔，他却对它施加二次伤害。
他曾以为自己的病遇到肖德俊就会好起来，如今看来，病得不轻，被迷离的精神所纠缠的是自己，痛苦的余音全部钻进肖德俊的耳朵。
闹别扭后，肖德俊好长时间不理他。他头一次有种近在咫尺却心隔天涯的感觉，很难受，肩并肩坐在一起，一整日都说不上一句话，隔阂和芥蒂会自动在二人之间迅速覆膜，化解它需要很长时间，主动戳破则更难。他想着想着便溜号，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紧张到又在抠手背，低头望见肖德俊伸出一根食指，悄悄指了指试卷上的A选项，他心中顿时多云转晴。
放学时本打算先去礼品店买个东西赔罪，路上遇见一伙下流小子，开肖德俊腺体的黄腔，刘扬扬快步冲上去，不知是气上心头还是病发，一拳挥在人的脸上，几人迅速扭打在一起。他从小习文学琴，没半点打架的天赋，却拼了命地挥拳，那群人最怕不要命的疯狗，皮青脸肿道歉跑远，留他一人双手流血，嘴角挂彩，忍痛去买礼物。
逛了半天相中一枚羽毛样式的胸针，肖德俊练钢琴时习惯穿衬衫，搭配胸针正正好。刘扬扬用纸巾擦去手上的血，指关节破皮，手背更是露了肉，他没去管，用擦得最干净的食指小心翼翼勾住礼品袋，地痞一样在小区里拦住肖德俊的去路。
“给你，”刘扬扬递过袋子，猫一样盯着肖德俊的眼睛，“是胸针，你戴上好看，就买了。”
“你手怎么受伤了？”肖德俊吓得脸色煞白，握着刘扬扬的手，翻来覆去观察手上的伤口，手心被滴下来的鲜血打湿。
刘扬扬摇摇头，无所谓地笑了笑：
“没事。”
肖德俊不语，牵着刘扬扬的手腕，将人拉回自己家，父亲还在外地出差，母亲与姐妹仍在国外度假，偌大的家中只有住家保姆照顾肖德俊的饮食起居。他让阿姨找出药箱，又叫刘扬扬安安稳稳坐在卧室的床上，小心翼翼替后者消毒包扎。
药水涂抹在伤口处，刺痛感令人不禁打颤，淤青肿起的地方更是痛觉翻倍，刘扬扬咬紧嘴唇强忍着不倒吸凉气。身旁的肖德俊却似是他的心灵感应器，边抹着药，边皱着五官连声呼痛，好疼啊，好疼啊。
“誒，”刘扬扬觉得好笑，肩膀笑得一耸一耸，“伤在我手上，你痛什么？”
“你疼我就疼。”
“痛感也会传染？”
“总有一天你会懂。”
刘扬扬打架的次数变得多起来，似是偏要拿捏肖德俊的软肋，吸引人的全部注意力，看着后者为自己包扎，心里才会有一种被人在乎的实感。他无休止地自毁，肖德俊不倦怠地阻拦，可怜他被打肿的手，破皮的掌心，划伤的指腹。有时打群架，伤口面积扩大，转移到腿部，让肖德俊想起儿时因感染而差点丧命的经历，难受到红了眼眶，连带着他的那一份眼泪一同流出来，求他别再做傻事。
他没有听话，越发地乖张顽劣，谁都拿他没有办法，挂着彩回校考试，成绩依旧名列前茅，老师也只能无奈叹气。他调皮捣蛋的这段日子，肖德俊貌似睡不好觉，每天带着黑眼圈上学，临近期末时终于忍无可忍，向他发誓，自己绝不再管他。
隔天又偷偷在他的书包里放上创可贴。
善于心软的肖德俊在无意间纵容他，从初中到高中，逐日降低底线和脾气的阈值，习惯了他的流氓性子，习惯他挂在嘴边的“傻瓜笨蛋”，习惯他浑身是伤还一张臭脸，像被野猫挠破皮肤还坚持把猫抱回家的慈悲善人。他转转眼珠，肖德俊就心领神会，默契犹如老夫老妻。
“痛爱人之所痛”这几个字，刘扬扬很晚很晚才理解。彼时他已高中毕业，与肖德俊同居热恋，度过逆反期，浪子回头变成文艺男，两个人慢慢拼凑小家的拼图。
恋爱一百天，时常吃食堂或是找朋友拼饭的二人打算在家庆祝。肖德俊说要亲自下厨，之前他在餐馆兼职赚学费，在老板那里学会了几样地方特色菜，他列好购物清单，刘扬扬便负责下楼去附近的菜场采购，买回来发现肉切多了，肖德俊说没关系，留着下顿再吃。
四菜一汤上桌，刘扬扬夹了一筷子菜和肉，放进嘴里仔细嚼，眼睛顿时发亮，德俊好厉害，唱歌好听，做饭又这么香，像个装满惊喜的百宝箱。
肖德俊笑着趴在桌子上，肩膀颤抖，再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眼眶通红地哽咽道，谢谢你，好久没有人这样夸我了。
无论是否家道中落，肖德俊都从未获得家人的认可，从前便在打压式教育下自卑，与母亲自立门户后，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他空闲时在外兼职，回家则需忍受一惊一乍的母亲，性格愈发敏感，周遭稍有噪音便被吓得心惊肉跳，爱和称赞已成为求之不得的奢侈品，感受到零星一点的爱意，便感恩戴德，恨不得为之掏心掏肺。
我好爱你，肖德俊放下碗筷，依偎在刘扬扬的怀里，想把身体献给你的那种爱，想和你走完好几辈子的那种爱，想把你的骨灰和我的骨灰融在一起的那种爱。
被迫卑微的，小心翼翼的，脆弱苍白的肖德俊，是被圈养在笼中又被决绝放生的小鸟，广袤天地间不知该飞向何方，被打湿的羽翼瑟瑟发抖，在半空中跌跌撞撞才扑进刘扬扬怀中，紧缩成一团。
高中时二人曾偷偷合养一只鸟，藏在小区楼下，鸟的羽毛靓丽，神态可爱，隔着笼子叫得沙哑，进食进水后才会唱歌。肖德俊不忍看它在笼中拍打双翼，约刘扬扬一起在公园里将它放生。
“养了这么久，都有感情了，不会舍不得吗？”刘扬扬喜欢这只小鸟，还给它取名叫蓝宝石，隔三差五为它买新粮，鸟儿和他最亲，还会站在他的肩上摇头晃尾。
“想要让它飞得更高，就要有舍得的决心。”肖德俊抬头望天，蓝宝石扇动翅膀迅速飞远，去向不知，但必定更自由。
刘扬扬细细抚摸肖德俊的头发，欣慰于后者在主动向他索取安全感，心痛于每次敞开心扉时，都能从肖德俊的口中听到各种各样的苦难史，被父亲撵出家门，被母亲打得遍体鳞伤，被艺考机构的老师孤立……每说出一件事，肖德俊的声音就变轻一点点，身影就缩小一点点，就好像刘扬扬在长大，他却在变小，最后化成一个点，被刘扬扬护在手心里。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揭伤疤，我们把回忆封杀吧，”刘扬扬闭上眼睛亲吻肖德俊的脸蛋，“只留下关于你我的，美好的，幸福的，其它全都抛掉。”
“包括你从前故意惹恼我的？”
“留下它也可以，便于你以后和我吵架时一笔一笔同我算账。”
“我才不要和你吵架，你答应我，我们这辈子都不吵，也不撕破脸，只轻轻闹别扭，哄一哄就和好。”
“好。”刘扬扬心知肚明，他们比父母更熟悉彼此，简直是住在对方肚里的蛔虫，拿捏着各自身上的每一寸软肋，轻易不会吵，一旦吵起来，就会精准攻破对方身上最痛的一点。
刘扬扬懂了，爱人痛即我痛，痛爱人之所痛。这时仅是浅浅懂。
待到深深懂时，他正站在产房里陪产，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鲜血从他爱人的腿间流出，那条腿上还有儿时留下的狰狞疤痕，手术刀割开肚皮，怕痛的肖德俊却不再呼痛，视死如归般紧握他的手，指甲抠他的手心，顺势将他的心也碎成几瓣。他呼吸不上来，蹲在肖德俊身边，不断道歉。
他懊恼，忏悔，望向肖德俊肚皮上的缝合线，或许肖德俊此生不会再流这么多的血，不会再留下这么深的刀口，但这触目惊心的狼狈一刻是他带给肖德俊的，他还不配做一个百分百合格的爱人，他是厄运。
女儿住进保温箱的日子里，肖德俊整日以泪洗面。他凝血功能不好，刀口恢复缓慢，躺了几天也很难下床走动，只能拜托刘扬扬去探视女儿。刘扬扬站在保温箱前，他们的骨肉，小小一个，虚弱地闭着眼睛。护士说她太小了，生理机能不够完善，连喂奶都勉勉强强。
隔着保温箱去拍女儿的样子，好小，看着就好轻，连哭都没有力气，需要通过机器辅助呼吸，手脚细细的，皮肤也是薄薄一层，据说肺部感染的风险非常大，也有可能遗传肖德俊的特殊体质，一旦受伤便非常危险。
这份厄运带给了德俊，又遗传给女儿。
“拍了几张盼盼的照片给你看。”刘扬扬声音很轻，掩盖哽咽。
“她皮肤颜色怎么还是不太健康？”
“医生说她进食很少，做鼻吸也吃力。”
“都怪我，怎么会早产……”
“对不起德俊，我没能保护好你们。”
“扬扬，熬过这段时间，她会好起来的，对不对？她也能像其她小朋友一样平平安安地出院，长大，对吗？”
“德俊，”刘扬扬眼眶通红，与肖德俊十指紧扣，用信息素安抚对方，“医生让我必须告诉你，要做最坏的打算。”
“什么最坏的打算！”肖德俊顿时变了脸色，愤愤捶着刘扬扬的身子，泪水如瀑，声嘶力竭，“没有最坏的打算，她是我舍下一条命才生下来的，是我们的亲骨肉，你不能这样说，不要诅咒她！我从前…从前根本不信什么魔鬼神佛，现在每天都要求菩萨庇佑我的女儿，求老天爷不要把她收走……我躺在这里，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你别再说这些话，我求你……”
肖德俊像婴孩一样哭得撕心裂肺。
刘扬扬最清楚，爱人不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断不会向神仙和菩萨求助，他无力地跪在病床边，把肖德俊颤抖的手笼入自己的掌中，摩挲再摩挲，一句“对不起”说了十遍百遍。
“组长，怎么又在发呆？”身后的同事轻轻戳了戳刘扬扬的后背，“下午放假，一起去吃饭吗？林老师今天过生日，请大家去吃户外烧烤。”
思绪瞬间被拉回，刘扬扬不禁打了个激灵，勉强地笑了一下，婉拒道：
“不了，下午有些私事要处理，替我向林老师说声抱歉，生日礼物我会补给她。”
“好吧……德俊哥最近怎么样？还是病殃殃的样子吗？之前我去看了家中医，调理身体很有一套，你需要的话我把他的名片推给你。”
“啊，谢谢，我加一下吧。”
离婚已满三个月，期间二人没有联系，社交状态不再更新。藕断，丝只在心里连着。刘扬扬也不清楚肖德俊过得好不好，会不会走在路上晕头晕脑不小心摔倒，会不会在切菜时割到手，会不会仍旧郁郁寡欢食难下咽。
但正如肖德俊所言，要有舍得的决心。
再飞得远一点吧，德俊。
刘扬扬望向窗外，今年是暖冬，阳光洗涤一切肃杀，气温在冬季算是非常暖和，适合去广场散散步。不过他不幸中招感冒，昨天去医院验了血，下午打算去拿药。刚起身，昏昏沉沉的晕眩感便将人裹挟，鼻子也堵得厉害，再不吃药的话，怕是会发烧。
精神状态不佳，只得叫了辆计程车接自己去医院，循着记忆找医生开药，医生检查了一下他的嗓子，说是比昨天红肿一些，先吃药观察，后续可以挂几个吊瓶。
取过药便在自助饮水机前接了杯水，将胶囊咽下去，温水过嗓，像被标枪贯穿喉咙。刘扬扬坐在长椅上歇脚，远远望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下了电梯，手里拿着大大小小的化验单。
是肖德俊。
他拉上口罩默默观望，肖德俊低垂着头，缓慢朝大门移动，心情是肉眼可见的低落。
怎么又生病了？
他在心里问德俊。
新找的房子离出版社远一些，但通勤时间不算太长，附近很多餐馆，吃饭也很便利。刘扬扬点了份外卖便坐在沙发上夹体温计，有些低烧，吃完饭发发汗估计会好上许多。外卖送达，拆封时不小心划伤手指，他安静地坐在餐椅上，下意识等着，以为创可贴会一如既往递到自己眼前，等到的只有饭菜的香气，和呼之欲出的喷嚏。
他揉了揉不通气的鼻子，伤口虽然很小，包扎却已成习惯，通勤包就放在沙发上，里面的小药盒是肖德俊留给他的，装着二合一的碘伏棉签，消炎药和创可贴。他拆开一个，裹在手指上，指腹闷闷的，透不过气，像做爱时被德俊用力吸吮。
吃过午饭，仍没有发汗的意思。身体酸痛得更明显，刘扬扬用冰块做了几个简易冰袋冻在冰箱里，拿了一个放在脑门上，晕晕乎乎回房间休息，脑袋沾枕便睡。
不断重复的噩梦又出现了。
在梦里，他反反复复回到女儿离世的那个晚上，眼神空洞地看着打入账户里的钱，耳边是电话听筒里父亲的指责。
你就是这样的人，自私到对父母的付出视若无睹，脱离正确的轨道人生轨道，所以不幸才会降临在你的头上，倘若你早早离开他，去相一门合适的亲事，你也不至于如此痛苦。这是你的报应，你天生就会为周围的人带来灾祸和霉运，都是报应。
电话挂断，他在无休止的沉寂中与家人彻底断了关系，在心中亲手斩断亲缘的线，释然后又要慌忙将仅存的归属感兜住，似是自己也如一只鸟，撞破了笼子飞上天，拼劲全力想守住狂风暴雨下用来搭窝的树枝。
但那天半夜，德俊提了离婚。
“盼盼下葬后，我们就离婚吧。”声音沙哑的肖德俊坐在窗边，瘦削身体撑不起宽松的衣服，病殃殃的美丽。
刘扬扬好怕肖德俊会崩溃，因此什么要求都会应允，包括分别，包括离婚，哪怕代价是将一点点组建起来的温馨小家解散。他点头应下，无论分不分开我都爱你，所以不要有负担。在医院里哭累了的德俊倒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身上散发着泪水的热气。他的吻一遍遍落在爱人的唇上，虔诚地告别。
被设定好的吃药闹铃叫醒，后背和四肢出了点汗，身子松快了一点，狼狈的是冰袋没扎稳，淅淅沥沥洒了一枕头，被刘扬扬的体温捂到温热。
他揉了揉凌乱的头发，打算把枕套拆下来丢进洗衣机，却在里面发现了一张横线格纸，里面记着教育机构学生家长的联系方式——枕头是他从出租屋里带出来的，肖德俊习惯把一些重要的东西塞进枕头里，说这样就不容易忘，实际上还是忘得一干二净。
学生家长的电话在纸上整齐罗列，估计很有用，刘扬扬甚至能想象到肖德俊因找不到这张纸而急得满屋乱转的样子。就像他搬家后收拾行李时发现自己丢了一套西装一样，急到毫无头绪。他把纸放进通勤包，打算明天去教育机构托人交还给德俊。
次日早上刘扬扬请了假，到教育机构找粟榕，后者接了电话就从楼上下来，大衣里裹着鱼尾裙，见到他不免有些讶异，挥挥手问好：
“刘老师，你今天不上班？”
“感冒了，早上请了病假。”
“你说有东西要给我？”
“嗯，德俊忘在我那里的，拜托你帮我转交给他。”
“他已经很久没来上班了，大概一个多月。”
“怎么会这样？”
“你别担心，他给我发消息说没什么事，只是想自己一个人安静一段时间。”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事的，不过……你们两个打算分居到什么时候？他一个人住，没有信息素会很难熬，被标记的Omega都有这个通病嘛。”
刘扬扬没有回答，苦笑一下便转身离去。
下午新来的编辑又给同事们送茶点，曲奇包装盒上印着紫色兔子，内里是蓝莓夹心。她把茶点放在刘扬扬桌上，笑着指了指后者包上的挂件，组长，你这只兔子和曲奇上的一样誒。
“嗯，我女儿喜欢。”
“原来组长都有女儿了，一定很可爱吧？”
“喂，林芊芊。”同事们都知道“女儿”二字的反复出现无异于在刘扬扬的伤口上撒盐，纷纷给新人使眼色，叫她别再多言。
林芊芊不晓得自己触了什么霉头，只得悻悻离开。
最近国内各家出版社联合举办了文学比赛，向各地的小说和散文家征稿，即便是毫无参赛经验的新人也可以踊跃报名，会有专门的负责人帮他们审稿，并集体票选出合格作品，送到评审团的手中进行第二轮筛选。
作为组长，刘扬扬是筛选小说的负责人之一，区别于一些吹毛求疵的点评家，凡是题材新颖且感情色彩浓烈的佳作，在他这里统统过关。不过遗憾的是，能顺利通过一轮审核的稿件少之又少，要么通篇白话，要么是带有强烈凝视情节的粗俗文章，更有甚者完全依靠人工智能代劳，被他冷着脸色拉入黑名单。
就这样审到晚上，感冒的身体忙碌到出了一身热汗，镜片之后的眼睛发愁地眨着，刘扬扬正打算收拾东西下班，视线却瞥见保存在桌面左上角的文档，名字叫“见不到我的时候再打开”。
是从前经常出差时，在家养胎的肖德俊写给他的。
如今他又点开这封看了不下十遍百遍的信。
【致阿咩】
【最近一定很辛苦吧？】
【听说你出差的地方离我们的家好远，怕你水土不服，又觉得你比我想象中要更强大才对，不过你离我越远，牵挂你的心就越多一分，像灌进鱼缸里的玻璃珠，把我的眼泪都挤干。
是激素的影响吗？bb长大了点，我反而更幼稚，以前嫌你躺在床上总抢我的被，现在需要抱着你的西装才能睡着。梦里也多半不安稳，总梦见你会受伤，怕你再在我梦里被罚跪，被打骂，所以舍不得睡觉，第二天晕晕地醒来，看见你的消息，还有好几天才能回，心里的玻璃珠似有千斤重，坠得我喘不过气。
我想我也离不开你，病理性的。
要是哪天我能坦然说出离别两个字，那我一定是鼓足十万分勇气了的，因为离开你就有如割掉我脸上的五官，体内的器官，掰碎我一半的魂，涂白我脚下的影子。你之于我就像空气之于人，没了呼吸，人还如何活呢？
时刻留意着你出差地的天气，虽然不冷，但很干燥，买给你的唇膏记得涂。别再偷懒不涂，别再乱抠嘴上的死皮，保养得好一点亲起来才舒服。
不用担心我和bb，我很好，只是偶尔吐，bb很乖，不常胎动，但喜欢在晚上突然蹬我的肚子，我睡不着，就在购物软件上检索婴幼儿用品，衣服也可爱，小裹被也可爱，不知不觉把购物车加满，想把全世界送给bb。
只是现在月份大了，肚子还是比正常孕肚要小一圈，医生说bb长得比正常胎儿要小，所以从现在开始我要打针保胎了。
你不在的这几天，西装的味道淡得差不多，我只能买与你信息素相近的香水，喷在衣服上继续抱着睡。有天被妈撞见，妈说我没出息，你又不是我的阿贝贝，干嘛这样黏着你？
妈其实是世上最不懂我的人。
你就是我的阿贝贝，从小看到大的，从小惦记到大的，爱到大的，真想紧紧抱着，死不松手。
写下这封信时，想起上学的时候，你那时太坏，想给你写情书又怕你笑话，自己偷偷拟了几份草稿，怕被妈发现，又撕成碎片，塞进垃圾桶的最底层。妈每天早上准时扔垃圾，系上结，丢进垃圾车，我做贼一样守护的心思被分批拉走，和臭鱼烂虾混做一团。
现在我把这封信送给你，正大光明地。
你读时会笑吗？会哭吗？会在某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一如我思念你一样地思念我吗？这个时候，我们分别了多久，又什么时候才会再见呢？
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好不公平，又是这句话，每次都是我在家等你，总有一天我也要你等我，希望那天你就站在家门口，什么都不必说，抱我就好。
我们以后会更幸福，不求神仙和菩萨也会幸福。
想你，爱你。
你的好和你的坏，你的所有。
没有我在身边也要照顾好自己。
记得想我，务必。】
刘扬扬在电脑前沉默良久，给肖德俊写了封回信，送不出去的回信，使用能勾起彼此之间共同回忆的繁体字。
【致我的摯愛】
【不知你是否如我一般度過了寂寞的日子】
【夜長夢多，夢裡多半是你，兒時總夢見你在笑，長大又時常夢見你坐在病床上，為寶寶而哭。
盼盼五個月大的時候，街上很熱鬧，人們都在放煙花爆竹，祈求神明保佑。那時她已出院，仍然瘦瘦小小，無法出門，否則會感染病菌，你就抱著她坐在窗邊看煙火。她踡縮在你懷裡，煙花一盛開，她就打起精神笑著拍手。那時候你閉上眼睛，臉頰蹭著她的小臉蛋，告訴她，bb幸福，爸爸也幸福。
可是德俊，幸福的話，為何會流淚？
留在你身邊怕你日夜記起我曾為你帶來的傷痛和煩惱，離開你又怕你因相思而難以入眠，我篤定自己犯了進退兩難的錯，留下或走遠都是錯，死了又怕你傷心。因我而生的霉運糾纏著你，還有孩子，此後我活著的每一天都在贖罪。
從前我壓抑太久，連恨都不知該恨誰，只有你最了解我，又被我如鬼魂般糾纏，把頑劣的陰暗面暴露在你眼前，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要你操心。等我回過神時，你早已被我言語中傷，那時我好後悔沒早一些向你告白，我告訴你要坦誠，實則自己就是不坦誠的膽小鬼。
你愛我，因此無限度地包容我，在意我，痛我之所痛，愛意但凡少一點，你便會因無法忍受我的乖張而轉身離開，可你沒有，你不知疲倦地拯救我，甚至甘願陷入婚姻的沼澤。
我們在一起，苦過累過，陪著彼此熬過最窮困潦倒的日子，好不容易找到希望，又墜入深淵，小的時候以為結婚就可以永遠在一起，幸福一輩子，為婚姻蒙上一道令人憧憬的童話濾鏡，可如今我們愛得太深，卻兩敗俱傷。
好想妳，想抱抱你，親親你，想回到十六歲，誠實地向你訴說我有多愛你。想讓世界變得拥挤，挤到只能容納你和我，又想你自由，想你向上去飛。我的私心讓我這一顆心臟只能容下你，再無別人，我的愛又不捨得把你捆綁在身邊。
現在我把這封信送給你，悄無聲息地。
我會等你，無論你是否回來。
祝你幸福，我會替你向各路神仙祈禱。
想你，愛你。
你的好，你從來都不壞，你的所有。
沒有我在身邊也要照顧好自己。
德俊，如果想起我就能想起痛苦，那就忘記我吧。】
他最后一个关闭电脑，最后一个下班，最后一个离开这栋大楼。夜间灯火通明，他思绪断线，仿佛回到在台北与肖德俊分离的日子，重逢似乎遥遥无期，而他仿佛心智退化，才几个月不见就被思念占据理智。
冷风入喉，顺便冻结他的血液和五脏六腑，他需要一柄锤，把僵硬的躯体敲开，他希望持锤的人是肖德俊，但肖德俊断不会伤害他，只会傻傻用身体把他捂暖，即便会被他冻得瑟瑟发抖。
一夜无眠。
次日一早，刘扬扬神情忧郁地上班了。
同事们对刘扬扬这段时间的状态不佳早已习惯，亲生骨肉离世，任谁都会备受打击，能强颜欢笑已经不错了，不能强求其他。他们尽可量与刘扬扬保持着一如往常的社交距离，不过分慰问，不过多安慰，因为后者是个要强的性子，比起被人可怜，更需要被人尊重。
公司邮件箱里多了十几篇新投稿。刘扬扬坐在工位上逐一审阅，今天的文稿质量依旧堪忧。写得中规中矩的文章，结局却极为敷衍，写得跌宕起伏的文章，剧情却与上届得奖的小说高度吻合。他愁到差点把手指咬烂，翻看最后一篇时，身体才难得放松——
故事剧情设置在架空背景下的末日世界，主人公是因食物短缺而走出家门在外逃亡的情侣，在一次寻找物资的过程中，他们被迫走散，靠着“一定要与对方重逢”的意念展开了求生之旅。但某一方突然因感染病毒而逐渐失去记忆，陷入了苍白与孤独的恐惧中，最后他只记得自己要找到一个“似乎并不存在”的人，越是遥遥无期便越是绝望。
文章的遣词造句和行文故事线都很流畅，这样有灵气的作者并不多见。
刘扬扬看了眼来件人的ID，是个陌生的名字——“谦静善正”，似乎是作者的笔名。他思索片刻，编辑了一条回复邮箱。
【感谢您的投稿，您的作品《愈合》是一篇出色的文章，我认为它很有获奖的潜力。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成为这篇小说的推荐人，以下是我的工作账号：xxxxxxx，您可以添加一下，便于我们后续的沟通和对接。】
三分钟后，刘扬扬的工作账号出现了一条好友申请，对方的头像是一只正在睡觉的卡通小狗，昵称与邮箱一样。
【谦静善正：你好，是诚阅出版社的工作人员吧？】
【Zero：你好，是我，叫我小羊就好，不知道该怎样称呼你？】
【谦静善正：小羊？好可爱的名字，你可以叫我阿正】
【Zero：你的作品很有感染力，在我看来入围一轮审核没什么问题，不过到第二轮的时候需要对语言和剧情进行润色，希望你不要有太大负担】
【谦静善正：其实我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投了稿而已，没想过要拿奖(˵¯͒〰¯͒˵)】
【Zero：那就随心所欲地创作吧，不管怎样，它在我心里都是优秀的作品】
【谦静善正：谢啦】
【Zero：一轮审核期结束后，我会把结果以邮箱的形式告诉你，过审的奖品也会寄给你，到时记得查收】
【谦静善正：好！】
刘扬扬长舒一口气，关掉电脑，准备吃完中午饭就去医院复查一下被感染的呼吸道，顺便再开两盒调节睡眠的药。
做了检查，嗓子还是有些发炎，需要坚持用药，拿着医生开出的购药单子转战精神心理科，排队的人还是一如既往的多，刘扬扬远远望见肖德俊蹲在地上拾捡报告单，本能地加快步伐走过去，帮人一起捡。
习惯性看他的眼睛，观察他的一举一动，听他慌乱时的呼吸，通过面色和衣着的新旧判断他过得好不好。
以前夫的身份。
身体不舒服吗？这是我在医院偶遇你的第二次。刘扬扬刚拿起单子，就被肖德俊抢回手中，后者将散落一地的纸张随意收成一摞，猛地塞进包里，低着脑袋安静地摇摇头。
“前两天去你公司给你送东西，粟榕说你已经有一阵子没来上班了。”
肖德俊没回话，只是点点头。
“我今天开了车来，送你回家吧。”
肖德俊又摇头。
被缄默的摇头点头弄得有些无奈的刘扬扬刚想说“我们之间不用那么客气”，便瞧见肖德俊指了指手机备忘录里的三个字——
【我没事】
他快速浏览屏幕，发现从上到下罗列了很多日常用语：
【您好，请帮我拿一个xx】
【您好，请问xx路该怎么走？】
【您好，请帮我联系一下开锁公司】
【您好，这件衣服/裤子/鞋子多少元？】
以及——
【对不起，我说不出话】
“怎么会这样？你这段时间一直病得这么严重吗？”刘扬扬急于求证，眼疾手快揪住肖德俊的包带，才没让神经紧绷的人趁机逃跑，两个人双双意识到自己正狼狈地蹲在地上，只得先站起来，肖德俊一起身就迷迷糊糊扶着墙，不用猜便知道又没有认真吃饭。
肖德俊倔得像叛逆期的刘扬扬，在手机键盘上敲了敲，满脸不服气：
[都说了没有事]
“肖老师，谁没事会得失语症？”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皮]
这话有些似曾相识，刘扬扬不禁流了点冷汗，仿佛站在眼前的不是肖德俊，而是多年前顽劣乖张的自己。事实上，肖德俊此刻的微表情与当年的刘扬扬一模一样，堪称百分百复刻，让后者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脑袋，没想到前者会在这种时候翻旧账，翻的还是自己的黑历史。
“不管脆不脆皮我都要保证你的安全和健康。”
[傻子，你先把作业写完再来管我，还有，你没有驾驶证怎么开车嘛？开到路上要被交警罚，到时又要挨爸妈骂]
冬季，冷汗浸透刘扬扬的后背。
“德俊……”
[干嘛]
“你今年多少岁？”
[十六啊，怎么了？]
刘扬扬彻底呆滞在原地。
刘扬扬小时候的梦想不是小提琴家，是小说家。从很小的时候，一直到高中，他都在构思属于自己的故事，空闲时将它们整理成手稿，装订成册，藏在卧室里的某一处，约莫几十万字。
后来成绩略微下滑，父母与他吵了一架，父亲闯进他的房间乱吼乱砸，发现了他藏匿于书架里的小说手稿，于是唤来妻子，二人站在他面前，无视他的尖叫，大声阅读文章的内容，时而嗤笑，时而大笑，最后点评一番——
真是实实在在的烂透啊。
手稿在当天被烧毁，那时刘扬扬十六岁，浑浑噩噩跑出家门，约肖德俊在公园见面，见到人的第一眼便眼眶通红，说了一句“我今天不惹你生气”，就钻进人的怀里痛哭。
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劝了半天才把人从医院劝进车里，德俊一上车就要点歌，还递给刘扬扬一个车载U盘，里面储存的都是高中时刘扬扬喜欢的歌。放了四首半的歌，德俊就困倒，闭着眼睛在后座打瞌睡，到了目的地被刘扬扬叫醒，疑惑又困顿地望着眼前的单元楼，笃定地打字：
[这不是我家]
“这就是你家。”
德俊懵懵地眨眼，小心翼翼从衣领里拽出一条项链，指了指刻在吊坠牌子上的地址。
刘扬扬仔细一看，又无奈叹气，把手机导航里的定位和吊坠牌子一一比对，念给肖德俊听，后者才相信自己真的到了家。
“连家门都忘了……这段日子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进了电梯间，德俊在刘扬扬的视线里茫然地望着两排数字按钮，很有信心地按错了楼层，后者替他按下正确的，哭笑不得地问着。
[有时候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把吊坠给路人看，总会有好心人帮我指路，还会在路边招计程车送我回家]出了电梯走到家门口，德俊掏出钥匙一个一个慢慢尝试，刘扬扬在旁边默默指了指其中一把，他试了下，果然门开了。
“你不怕遇到坏人？”
[反正你会救我]德俊不假思索，[就像你总会给我包扎，给我递创可贴，我需要的时候你就会神奇地出现，所以我一点都不怕]
刘扬扬一阵鼻酸。
那都是肖德俊曾为他做的事。
走进门，屋子比想象中还要凌乱，所幸只是杂物较多，垃圾已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沙发和床都被抱偶和衣物堆满，几乎难以落座。放在阳台里待拆的快递箱垒到只比门框矮了一点点。肖德俊似乎很适应这种环境，坐在沙发上，用衣服堆把自己包围，随手按下电视遥控器，对着综艺节目开怀大笑。
欢快滑稽的背景音乐一刻不停，刘扬扬默默替肖德俊扫地擦桌子，收起晾在架子上的几条裤子，正准备清理堆在沙发上的衣服时，蜷缩在衣物堆里的肖德俊害怕地抬起头，拽着他手里的衬衫袖子死不撒手。
“我帮你把衣服叠起来。”
德俊拼命摇头。
拗不过执着的人，刘扬扬只得作罢。贤夫良婿一样蹲在玄关处整理鞋柜，抬头看见肖德俊放在门口柜子上的报告单，小心翼翼将它们拿在手里，屏息凝神浏览每个字眼。
产后抑郁。
在女儿降生后，由于精神一刻得不到松懈，并时常因孩子的病情而担惊受怕，导致心情压抑，焦虑难安。女儿的去世是压垮肖德俊的最后一根稻草，离婚后他强撑了一段时间，而后出现严重的失语症状，去医院就诊也难以得到缓解，回家静养后，独居的他情况变得更糟，起初是记忆力减退，如今竟完全错乱，成为了十六岁的扬扬与德俊的融合体，一副躯壳里装载两个不甘的灵魂。
刘扬扬记得肖德俊说过，好想把扬扬塞进身体里，吃进肚子里，想在身上剖一刀，把器官取出来，把扬扬填进去，填到满，撑坏也没关系。现在肖德俊做到了。
能将他从深渊里捞出来的人只有肖德俊。
此刻轮到他报恩。
“你每天吃饭的问题怎么解决？”
[饿了就点外卖]
“吃药呢？”
[想起来会吃]
我的祖宗。刘扬扬庆幸今天跟着肖德俊回了家，不然真怕后者将自己活活养死：
“从今天开始我和你一起住，吃饭要保证一日三餐，早餐我去买，午餐我自己会做一点给你吃，晚饭就点几样鱼和肉给你补一补。”
“医院给你开的药，我会按疗程和服用次数给你放进药盒里，每天监督你吃。认真吃饭吃药的话，会有奖励。”
[我自己搞得定]肖德俊得意地抬起脑袋，举着手机的手都晃了晃，却被被刘扬扬揉乱了头发，[每天这样陪我，你肯定会挨你爸妈骂]
“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刘扬扬紧挨着肖德俊坐下，两个人挤在衣服堆里，像海里的两块沉石，“我现在二十五岁，再怎么样也有能力保护你。”
肖德俊似乎在尽力消化刘扬扬口中的事实，茫然地抬起手，细细抚摸后者的脸蛋，褪去稚气后而愈发凌厉的骨骼仿佛能烫伤他的掌心，他惊诧地收起手，略带好奇地嗅了嗅刘扬扬身上的信息素，是在岁月中催熟后的味道，比记忆里更好闻。他歪着脑袋，摸了摸自己的四肢，又疑惑地望着刘扬扬，好似在问，你明明住在我的身体里，怎会比我先长大？
刘扬扬读懂了，笑着打趣：
“所以你现在要叫我哥哥。”
[肉麻]肖德俊收起手机落荒而逃，栽入床上。
取了两个行李箱回来，正式重新和肖德俊同居，顺路买了做营养餐的食谱和按周计算的药盒，刘扬扬出门前看了眼冰箱，里面的食材还很新鲜，晚上够做两道菜。拿门口的备用钥匙开了门，鞋还没换好，视线就落在站在厨房里低头发呆的肖德俊身上，后者一手拿着切菜的刀，另一手沾着鲜血，手指放在口中吸吮，表情木然，似是察觉不到痛。
刘扬扬倒吸凉气，心如刀绞。
痛爱人之所痛。
他抖着声音叫了声德俊，加快脚步走过去，小心翼翼把刀接过，放在一旁，牵着人的手腕放在清水底下冲洗干净，观察一下切口，幸好不深，再拿出随身放在口袋里的小药盒，为伤口包扎。边包边起鸡皮疙瘩，悄声呼痛。
肖德俊仍然呆滞，仿佛痛不在自身。
刘扬扬透过肖德俊的身体望见许多年前的自己，恍然明白，当年自己那副佯装无所谓的模样是多么刺痛人的心窝。
十六岁的德俊还不会做饭，防止受伤，更不会拿刀，刀起刀落间势必积蓄了足够的勇气，仿若他很久之前下定了决心去爱一个人一样。
“小少爷，”刘扬扬捏着肖德俊的肩膀，把人送回房间休息，“你一个人拿刀很危险，以后做饭这种事我来就好了……虽然我的厨艺全靠碰运气。”
肖德俊说不出话，急得呼吸声也变粗，用没受伤的手打字，屏幕上却总是飞出好几个错别字，他怕刘扬扬不等他，使劲拽着后者的衣角，不让人走。刘扬扬摸摸他的头：
“没关系，慢慢来。”
[我妈说做大人一点都不容易，我看你有黑眼圈，手指上又长了几个茧，而且脸上也没多少肉，一定很累，就想做顿饭给你吃]
“不用担心，”眼眶泛酸的刘扬扬臭屁地昂起脑袋，“我现在可是无所不能。”
[真的吗]——
两盘炒菜出锅，肖德俊看着略微发糊的菜叶和切得有棱有角的肉块，小狗一样闻了闻味道，质疑地举起手机。
“失败乃成功之母，张嘴。”刘扬扬用筷子夹起一块肉，蘸上汤汁，放在肖德俊嘴边，后者听话地嚼了嚼，头上瞬间冒出几个问号，没想到卖相这么凄凉的菜居然味道不错。
[好吃，只是品相欠佳]
“对嘛，我自己在家下厨也是这样的，每天都像在开盲盒，有次做奶油西多士差点把厨房烧炸。”
[傻子]肖德俊把字体调大再加粗，眼睛笑成月牙。
肖德俊的家只有一间卧室。
作为前夫哥，晚上刘扬扬坐在客厅里办公，已然做好睡沙发的准备，偶尔能听见肖德俊在房间里敲键盘的声音，貌似在打游戏。听到关闭笔记本的声音，他才保存文档，走过去敲了敲卧室门，打算借一床被子。换好睡衣的肖德俊开了门，困到把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怎么还不回房间睡觉，我等好久]
“我睡沙发就可以。”
[笨蛋，越长大越客气]肖德俊挑了挑眉毛，表情和从前的刘扬扬如出一辙。
肖德俊就这样把自己的前任丈夫拉进房间，指了指床，上面放了两个枕头一床被子，原本堆在上面的衣服也整理了一大半，只剩下一套西装——
是刘扬扬搬家后找不到的那套，不知肖德俊是何时将它藏进行李箱里的。
坐在床上拍了拍枕头，刘扬扬就掀开被子躺过来，好似训狗，肖德俊眉开眼笑，闻了闻几乎没什么气味的西装，又凑到前者身旁嗅几下，确认刘扬扬本人比西装更好闻，于是果断抛弃自己近几个月来爱不释手的“阿贝贝”，试探性地钻进刘扬扬怀里，见他没躲，也没皱眉，笑得更开心。
[你变了，不会再讨厌我，也没再找我麻烦，我喜欢你这样]
“我从来都不讨厌你。”
肖德俊沉默着，带着十六岁那年的希冀，双眸发亮地注视着刘扬扬，满腹疑问，心口难开。“你爱我吗？”——一个无声的问句，藏在含了光的眼睛里。
“曾经我嘴硬，但现在我可以非常笃定地告诉你，在这世上我只爱你一个人，最爱最爱，你每天想听多少遍‘我爱你’都可以，因为我根本说不腻。”
[那我想抱你睡，可以吗]肖德俊耳朵脸蛋齐刷刷红起来，用手机屏幕遮住眼睛。
刘扬扬不假思索地紧紧搂住他。
有人监督，肖德俊不得不按时吃药吃饭，作息也逐渐规律下来，脸颊肉眼可见的长了点肉，没再病殃殃地陷进沙发里看综艺，不过回卧室玩电脑的时间变多了些。见他状态变好，刘扬扬也能安心点，上班前照常嘱咐几句便出了门，走到单元楼下抬起头，肖德俊笑着站在窗前朝他挥手。
今天是一轮审核结果出来的日子。
不出刘扬扬所料，《愈合》果然顺利晋级，两个月后将进入二轮点评。他打开聊天框，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阿正，对方却先他一步打开话匣，将修正版的小说文档发给他。
【谦静善正：小羊你好！这是我修改之后的故事，结局和上一版有所不同，不过它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Zero：好的收到，辛苦你了，另外再告诉你个好消息，《愈合》已经通过一轮审核，过审信息已经发到你的邮箱里了，把地址和联系电话发我一下吧，我给你寄奖品】
【谦静善正：
联系人：阿正
电话：xxxxxxxxxxx
地址：威省威市春和街道百瑞德公寓2单元301】
这是肖德俊的家庭住址。
刘扬扬睁大眼睛紧盯屏幕，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掉下来。
【Zero：你确定吗？】
【谦静善正：确定呀，怎么啦？】
【Zero：没事，只是很巧，我们同城】
【谦静善正：那真是太巧啦！】
比起深究肖德俊投稿作品的初衷，刘扬扬更想迫不及待地打开文档，他很喜欢《愈合》这篇作品，得知作者是肖德俊后，他更是要重新将文章逐字逐句细细阅读。文字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作者的内心世界和思维深度，除了那封信，他从未以文字的形式探知过肖德俊的所思所想，可现在，这篇文档就是打开新世界的密匙。
经过修改，《愈合》的遣词造句更加用心考究，令人感到绝望的结尾也有了改变，从恋人们带着遗憾各自走向灭亡的悲情向结局，变为紧扣末日背景的开放式结局，给人带来一丝“主人公们终有一日会重逢”的希望。
读完最后一句话，刘扬扬因激动而飙高的肾上腺素仍未停歇，令他的身体不住颤抖。
这是最完美的故事——他在心中如此评价，即便这其中蕴藏他的偏爱，他的私心，即便会出现异议和非论，但至少在他眼里，这就是不争的事实。
下班后，刘扬扬带着打包好的奖品回了家，听到好消息的肖德俊明显心情很好，坐在沙发上，把杂乱的衣服一件一件叠起来。
“在楼下快递柜里取到的，”刘扬扬把盒子递给肖德俊，心中窃笑，明知故问，“我看寄件方好像是哪个出版社，你买书了吗？”
[不懂了吧，这是我写书的奖励]
“你会写书，这么厉害？”
[那当然，我可是要当小说家的人]
刘扬扬愣住。
精神错乱的肖德俊，重返十六岁的肖德俊，用身体守护扬扬的灵魂的肖德俊，正在想办法帮他圆梦，帮他弥补当年的遗憾，替他重演被悲伤屠戮的少年意气。
并且迈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出版社赠予的奖品是很有质感的笔记本和钢笔，肖德俊像供奉神仙一样将它们放在书桌上，又拉着刘扬扬坐在床边：
[前阵子我起床时突然在电脑桌上发现了一张便签纸，它告诉我一定要按照上面的指示去做。纸上的字迹是我的，但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写下的了，你看]
刘扬扬在接过便签纸时做了个深呼吸——
【用来提醒自己的便利贴】
【每天必须要做的事】
【饿了直接在外卖软件上点餐，地址已经设置好了，吃完一餐就收拾好东西去扔垃圾。渴了有开水壶。每周去一次医院复查，回家时记得看挂在脖子上的吊坠，避免走丢。其他事情自己想办法解决，不要麻烦通讯录里的人。
还有最重要的事，能打起精神的时候要打开笔记本，桌面左上角第一个图标是码字软件，点开其中一篇叫《愈合》的文章，尽量把这篇故事写完整，完结后将它投稿到诚阅出版社，投稿方式已经被我整理成文档，放在桌面的右下角。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这件事对你来说很重要。】
“所以……你那段时间在头脑很不清醒的情况下坚持写完了这篇小说？”
肖德俊点点头：
[我心里总有个声音告诉我，要写完它，不然会后悔。所以我每天都会把之前写过的剧情重新看一遍，再续写，最近多亏有你在，我的脑子不再生锈，就抽时间把故事做了改动。出版社的编辑说我写的很棒喔！而且很巧的是，我们是同城]
“噢～同城啊～”
[你语气怎么醋醋的？]
“怕他看中了你的才华，把你拐跑。”
[我才不和别人走]
“你真的很棒，”刘扬扬笑着闭上眼睛，将肖德俊拥入怀中，悄声贴近人的耳根，“无与伦比。”
除了跟进小说的审核进度，最近还有新书要出版，校对组那边有两个主力因病辞职，工作由刘扬扬主动顶上，压力翻倍。刘扬扬盯屏幕盯到眼睛干，眨动频率越来越快，刺痛到流下生理泪水。他用工作账号告诉肖德俊，不用担心文章是否能挺进第三轮终审，这些日子放轻松就好。
【谦静善正：好，谢谢你！】
【谦静善正：今天是周末，你有时间吗？我想给你送个小礼物，谢谢你一直以来的鼓励……其实很少有人支持我写小说，爸妈也笑话我，还把我攒下的手稿全部烧光了，这个秘密我只给两个人讲过，一个是你，另一个我想不起来了，不过不重要】
另一个人就是你自己啊。
怎么会不重要，你在我心中最重要。
刘扬扬抖着呼吸打出一行字：
【Zero：今天下午我有时间，就约在你觉得方便见面的地点吧】
【谦静善正：那我们在落日咖啡店见面，可以吗？】
【Zero：当然可以】
马不停蹄赶回家，想偷偷看看肖德俊给自己准备了什么礼物，刘扬扬鬼鬼祟祟蹑手蹑脚进家门，瞧见前者穿着围裙，双手和脸蛋都蹭上奶油，跟着手机上的教程学做曲奇饼干。
“这是什么？”
肖德俊钻研得太入迷，不知他何时回的家，被人吓了一跳，慢吞吞把手擦干净，在浮着一点面粉的手机屏上打字道：
[给小羊编辑的礼物]
“哦，是吗？真是恭喜他啊。送礼物的时候记得带上我，我倒是想看看那个小羊有多大的人格魅力，让我家小祖宗亲自下厨。”刘扬扬嘴角上扬，笑嘻嘻吃自己的醋，被肖德俊用力拍了下屁股，他回拍，又被人反手在嘴上抹奶油，意思是封住他这张醋意横生的嘴。
“德俊，我教你说话好不好？”
肖德俊沉默片刻，点点头。
“你说，扬扬。”
“……”
看来肖德俊对说话这件事依旧抗拒。
“没事，”刘扬扬替他擦掉脸上的一点奶油，“不要勉强自己，以后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肖德俊眼眶泛红，委屈地举起手机：
[我是不是特别笨……]
“一点都不，不过要是哪天你真的变傻变笨，我也会告诉全世界，我好爱这个笨蛋。”
肖德俊笑逐颜开，主动牵住刘扬扬的手，十指相扣地晃了晃，在他目前的单纯思维里，喜欢一个人的最暧昧举动莫过于牵手，至于接吻，想都没想过。刘扬扬在他面前揭开抑制贴，用信息素轻轻包裹他的肩膀，他不明所以地抬起头，脸颊被人捧住，小心翼翼在嘴角吻一口，唇瓣的触感稍纵即逝，他脸色绯红，紧紧扣住刘扬扬的手掌，鼓起勇气吻回去。
像害怕接吻现场被长辈撞破的中学生，肖德俊紧张到浑身发抖，忐忑又享受地感知唇齿的碰撞，好奇地睁开眼睛，发现刘扬扬在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比印象中成熟一些的面庞上荡起潮红，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将“性感”一词与刘扬扬相匹配。
[我们以后要结婚，所以现在接吻也是可以的吧？]肖德俊认真地打包票，朝天发誓，竖起三根手指，[你放心，就算不可以，我也不会告诉爸妈的]
刘扬扬被他逗笑，弯着腰险些笑哭。
这情形应该如何描述？
你以为的未婚夫，实则是前夫。
“跟你讲，我们这样不算早恋，”刘扬扬笑到岔气，捂着肚子耐心解释，“把嘴唇亲肿亲破也不会有人管。”
[流氓啊你]
肖德俊心跳得飞快，用曲奇饼转移注意力，没去理会在一旁边打下手边捣乱的刘扬扬，把好不容易挤进模具的曲奇放入烤箱。叮的一声，卖相青涩的美食出炉，顺便拉回他的思绪，他脸颊发酸，伸手揉了揉脸，才发觉自己笑得好开心。
“走了，”刘扬扬把曲奇包装好，在盒子最外层系上蝴蝶结，回头瞧见肖德俊发着呆，视线紧紧追随他挂在包上的紫色兔子，心中不免抽痛，“我陪你去。”
咖啡馆就在家附近，走几步路便能到。刘扬扬坐在肖德俊身边，见人时而低头看时间，时而紧张地望向店门，因此神情愈发得意洋洋，眼瞧着“小羊编辑”已经迟到半小时，他凑到肖德俊耳边欠兮兮道，怎么办啊？这个没礼貌的人居然放你鸽子誒。
肖德俊微微蹙眉，给小羊编辑发了条消息。
【谦静善正：你还在路上吗？】
【Zero：我在你身边】
还未等肖德俊反应过来，刘扬扬便拆开亲手包装的礼物盒，拿起曲奇认真咀嚼，好吃到嘴角勾得像猫咪，笑着点点头：
“多谢款待，手艺超群的作家先生。”
刘扬扬竖起大拇指，指腹紧贴肖德俊的心口，似是盖章，或敷上创可贴。
[原来你是小羊]
“但我不会随便咩咩叫。”
肖德俊惊喜地揉着刘扬扬的头发，迫不及待将第二块曲奇饼干塞进后者的嘴里，他握着刘扬扬的手，紧贴自己砰砰乱撞的心脏，又把手掌放在刘扬扬的胸前，好似在把属于他的灵魂还给他。
刘扬扬心头一震，真有种灵魂归体的感觉。
店门开启，一家三口走入咖啡馆，男人和女人牵着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同店老板轻声寒暄。肖德俊的目光追随着女孩的背影，看得出神。刘扬扬苦笑，心下了然，德俊的潜意识又在想女儿。
他本想说些什么转移肖德俊的注意力，不远处的男人却转过身，怎么看都很眼熟。当他认出那人是谁时，肖德俊早已愤怒地站起身，险些打翻桌上的饮品，奋力推开门，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刘扬扬匆忙结账，被男人拉住胳膊，虚情假意地问上一句，这些年他和他妈妈过得好吗？
“你说呢？”他冷声回答，瞪着男人的眼睛，转身追上肖德俊的脚步。
很久之前，落日咖啡馆是父亲时常带着德俊与母亲来歇脚的地方，如今他却有了新的妻女。
寒风入喉，肖德俊跑得太累，站在人行道上急喘气，超乎认知范围的记忆疯狂涌入脑海，脚下的地面如海绵般凹陷，将他吞没，窒息感瞬间没过头顶，他难受地掐住自己的脖子，却似有铅块堵在喉咙里，他红着眼呕吐，想清除气管里的异物感，整个人却脱力地向后晕倒。
接住他的不是坚硬的地面。
是刘扬扬。
病房是肖德俊的伤心地。
他曾在这里险些丧命，又曾在这里亲眼见证女儿生命的流逝，不知做了什么噩梦，不安地躲在被子里哼唧，输液的手时而攥拳，时而用力揪住白床单。刘扬扬像在哄孩子，轻轻拍打他的身体，他倒吸一口气，惊惧地醒来，梦魇的虚影仍在眼前摇晃，他死死用手捂住眼睛，听见刘扬扬的声音才渐渐平复心情。
“德俊，我在这里。”
肖德俊静静流泪，扯着刘扬扬的手，像生产时那样，用指尖在他的掌心反复刻着一句话，直到皮肤变红，直到他看懂——
我爸妈不要我了。
在刘扬扬的记忆里，肖德俊对于父亲亲手将家庭拆散的事情冷静得可怕，随母亲离开家的那天，他只背了个上学的书包，行李箱里放着衣服和日用品，低着脑袋沉默地走出家门，缄默无言地接受现实，一并接受母亲的疯癫、痛斥与眼泪，在搬进新屋的第二天便接手家务，学会洗地拖地，学会兼职赚钱，接受得太坦然，平静到让母亲无法忍受——
她以为他至少会像自己一样痛哭。
就像无论多努力地做事也会挨骂一样，即便用尽全力托举整个家庭，母亲仍旧会骂他蠢得要命。后来他怀孕，把喜讯第一时间告诉母亲，后者却叫他别高兴太早，有了孩子也很难套牢一个男人，他说孩子的出现是因为爱，怎么可能当做绑架爱人的工具？母亲隔着电话吼道，蠢货，连我自己都得不到爱，你凭什么？
女儿病重被送进ICU后，肖德俊做足了心理建设才给父母打去电话，想借一笔救命钱，母亲没有回话便匆匆挂断，将他拉黑，父亲的号码则早已成为空号。那天他彻底被双亲抛弃，眼前又面临着骨肉即将殒命的惨状，可他还是一声不吭，静静蹲在走廊里。刘扬扬问他，你怕吗？他摇摇头说不怕，腿却抖起来，被他藏在大衣底下，抖到衣兜里的钥匙都在响。
那时刘扬扬才知道，肖德俊的伤口肉眼不可见，根植于心，心脏的每一次跳动，连带着创伤的每一次皲裂，创可贴已不管用。
如今肖德俊依赖他，告诉他其实自己很害怕，害怕抛弃，害怕失去，他把说了千次万次的话讲给肖德俊听：
“还有我在。”
吊针一共三瓶，打完就能离开医院。出院前刘扬扬带着肖德俊去诊室做复查，医生说他状态还不错，精神正逐渐恢复正常，但要注意多做发声练习，经常不开口说话会导致语言功能下降。
“还有什么办法能帮他打开心结吗？”
“宠物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帮助人调节心情，比如猫能使人精神放松，犬类精力旺盛，活动需求高，可以和病人一起边遛狗边散心。”
刘扬扬又在提取关键词：养猫养狗。
隔天他真抱了一猫一狗回家。
公猫母犬，还处在可爱的赏味期，彼此拘谨地互相打量，狗好奇地摇尾巴，猫警惕地呲牙，两个小动物各自在家中圈画领地，见没有危险，才躲到角落里安心睡觉。肖德俊坐在地毯上，边摸着小宠物身上的毛，边在购物软件里搜索幼年猫犬的衣服和小窝，爽快地结账。
刘扬扬说小猫小狗在一岁之前体型变化很快，早早就买衣服的话，过了一阵子便会穿不下，而且按照他们两个的习惯，一定会把猫狗宠成两颗吃胖的毛球。
肖德俊微笑着摇头：
[小孩子也是一样嘛，长得快，每隔一段时间就要买新衣服。不过bb那时要比一般孩子长得慢一些，我总喜欢给她穿小兔子的连体服，看起来好可爱，后来她大小便失禁，换尿布不太方便，就没再穿过连体婴儿服]
“想起来了吗？”面对释然揭开伤疤的肖德俊，刘扬扬手足无措地眨眨眼，怕他会像以前一样，表面镇静，内心的防线却悄无声息地沦为废墟，又怕他想起得越多，心情就越低落。
[不是还有你在吗？]肖德俊歪着脑袋，下一秒便被刘扬扬揉乱头发，他红着眼眶笑了笑，[我唯一能想到让她永生的办法，就是一直铭记她，但在肉眼不可见的地方，我满身疮痍，需要包扎才有精力代替她好好活下去，所以这个使命就交给你了]
“我会做好的。”
一个笃定的陈述句。
一个认真的承诺。
刘扬扬的耳朵紧贴肖德俊的胸口。
某种物质正在斑驳的血肉上滋长。
他闭上眼，吻痕化作创口贴。
二轮审核公布晋级名单的日子，肖德俊忐忑到坐立不安，给狗套上牵引绳，绕着小区遛了几圈，把狗都遛累。回家后给猫多添了一盒罐头两袋猫条，外加深海鱼油，吓得猫以为这是此生最后一顿，含泪咽下一大碗。
精神状态逐渐恢复后，他闲不住，回到教育中心给粟榕打下手，后者没把他当失语患者看，更没把他当人看，隔三差五使用激将法，趁他不备藏起他的手机，把人急得两只手比划半天，就差会说话了。
粟榕负责教小朋友弹琴唱歌，肖德俊负责给乐器调音，在上课时分发一些教具，从前他多数时间教初高中生，很少教幼儿，小孩们乖乖巧巧坐在教室里，跟着音乐拍手打节奏，偶尔也有晃着脑袋打瞌睡的情况，笨拙又可爱。
“等下叫上你先生一起吃顿饭吧，咱们这几个好朋友好久都没有一起聚餐了。”中午下班后，下午没课的粟榕兴高采烈地提议。
[改天吧，下午我还有事]肖德俊摇头婉拒。
“你怎么忧心忡忡的？”
[在想小说的事]
“放轻松嘛，第一次投稿能挺进第二轮已经很厉害了，况且威国人这么多，肯定高手云集，就算没进决赛也不用伤心，反正在我心里，你比我这个只会写大白话的人要牛上好几倍。”
还是心里没底啊。遛完狗的肖德俊抱着小狗躺在地毯上，狗从小补营养，长得快，体重也变沉，趴在他的臂弯里摇尾巴，方才还在打瞌睡的小猫也懒懒睁开眼，跳下沙发，蜷缩在他的大腿上。虽说重在参与，但人潜意识里的胜负欲仍会隐隐作祟，毕竟是自己亲笔写下的作品，总是会对它产生期待。
躺在地上四仰八叉地发呆时，刘扬扬来了消息。
【阿咩：明天我放假，早上先给你预约一个医院的复查，中午吃完饭带Bella和Coco去洗澡，下午我还没想好，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阿俊：想逛街买几套衣服，还有睡衣，昨天陪Bella在客厅玩的时候，她不小心把我的睡裤裤脚咬坏了】
【阿咩：OKOK】
【阿俊：我不想自己在家做发声练习】
【阿咩：想我啦？】
【阿俊：嗯】
【阿咩：下了班就回去，给你带好吃的】
【阿俊：爱你】
隔着屏幕对前夫说“爱你”，莫名的禁忌感让肖德俊嘴角上扬，那一纸离婚证似乎毫无效力，有它无它，他们都是家人。至于复婚，全凭肖德俊的心意，刘扬扬告诉他，他可以选择不受婚姻禁锢，二人永远保持自由恋爱关系，也可以选择重新结婚，二者之间的区别仅是有无结婚证，相同点则是无论如何爱人都会不离不弃。
肖德俊选择了前者。
他们永远热恋。
到了饭点，早下班的刘扬扬风尘仆仆回了家，外面下了雨，半框眼镜沾满水珠，他把打包好的饭菜护在外套里，沉甸甸的通勤包挂在手肘上，站在门口等着散散身上的潮气。肖德俊将电视剧暂停，带着一猫一狗去迎接他，顺手帮他解下被雨打湿的围巾。
“饿坏了吧？”刘扬扬急匆匆把饭盒摆在餐桌上，拿了两副碗筷，见米饭在锅里热好，熟练地盛上两碗，“路上突然下大雨，马路堵了一阵子，还好菜馆还在营业。”
肖德俊从背后轻轻抱着他，安心地闭上眼睛，闻他身上的味道——被雨稀释的信息素，像喷在枕头上的安神香氛。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刘扬扬的掌心覆住肖德俊的手背，“《愈合》已经通过评审，进入了决赛圈，不过评委说它离获奖还差一段距离，但作为你的开刃作，它的水平的确不错。”
[看来我还蛮有当小说家的天赋]
“对嘛，你就是我的骄傲。”
[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说]
“是什么？”
[教育中心今年有两个去外地研学深造的机会，分别给了我和粟榕，可能需要半年才能回来，中途还会出国。我想了想，从小到大我好像没出过很远很远的门，所以……]
肖德俊不再打字，抬起头。
亲爱的，刘扬扬欣慰地点点头——
“你要向更高的地方飞。”
送机那天，刘扬扬开车驶向机场高速，路上嘴巴没有停过，多吃饭多喝水，累了就休息，练发声的视频都保存在u盘里，插进笔记本就能看，不要省钱，银行卡里的生活费要是不够花，尽管向他开口，还有，尽情享受，不要担心，家里有他在。
这是刘扬扬第一次坦然地接受离别。
肖德俊把行李箱搬到地面，抬眼瞧见粟榕在航站楼门口笑嘻嘻地挥手。
“别忘了给我代购几个包包噢！”粟榕的女朋友明黎是个娇小可爱的美甲师，声音像清脆的风铃，站在不远处向她告别。
“安啦安啦！”粟榕潇洒地应下。
“走吧。”刘扬扬抱了抱肖德俊，拍拍后者的肩膀，又指了指手表，提醒他记得留意登记时间。
肖德俊拖着行李箱转过身，脚步缓慢地向前走，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轻的“我爱你”，才笑了出来，步伐坚定地走远。
他走得慢，被急性子的粟榕一路拉着小跑才没误机，坐上飞机后检查一遍护照夹里的证件，发现装银行卡的小夹层里藏了一张画，刘扬扬的简笔画水平还不错，画了他们两个人的笑脸，一猫一狗，还有一只长了翅膀的紫色小兔子。
这张画被他装裱在小巧的相框里，放在研学宿舍的书桌上，时而拿起来看一看，练习说话时就抱在怀里当动力——粟榕管这个叫睹物思人，还说他一提起刘扬扬就脸皮薄得很，耳朵更是红到要滴血，像个情史简单的中学生。
本来就很简单嘛，他想，从降生那天起就有了初恋，谈恋爱也是无需技巧，全靠感情。
走了走了，你笑得好肉麻。站在门口给他送龙角散的粟榕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打算回去吃碗泡面。
分别几个月，刘扬扬发来的自拍从未断更，有时打扮利落像个潮男，偶尔犯懒，脸上长出小胡茬。据说某天遛狗时被狗牵着跑，半路摔跤，镜片也碎成几瓣，只得灰溜溜连镜带框重新配一遍，换成金丝眼镜，还在聊天框里郑重其事通知肖德俊，你老公我从今以后要走斯文败类风。
肖德俊哭笑不得，给他回了一个“屁”。
每隔一阵子就要打视频解解相思苦，肖德俊问刘扬扬最近在忙什么，后者总是意味不明地笑，说这是秘密。他低头抬眸，紧盯着屏幕里刘扬扬的眼睛，好似捉奸，刘扬扬勾起嘴角向他撒娇，誒呀，反正呢，你过几个月就知道啦。
谜底被彻底揭晓的那天，刘扬扬成为了畅销新书的作者，在新书签售会的现场热泪盈眶，搭乘回国飞机的肖德俊正在为自己在国内的钢琴独奏演出而准备着。
逃离金丝笼的鸟儿们绕了一整圈，又在高空相遇。
演出第二天，参加完记者会的肖德俊马不停蹄赶回家，行李箱不仅比离家时沉了一点，还多买了两个，用来给刘扬扬装礼物。走到家门口，勤劳的小羊作家发来消息——
【阿咩：我做了一顿大餐，这次没有炸厨房噢，卖相也很好】
【阿咩：等你，爱你，想抱你】
肖德俊抬起头，他与爱人仅有一门之隔。
跨过这扇门，他心里只有这一句话。
“我回来了。”
肖德俊打开了门。
————————End————————
片尾曲：《突如其来的爱情》——小田和正
【高栾】永庆二十一年25、迁怒于人皇帝心狠 胎位不正小栾难产
郭德纲微微点头，又转身回到案前，“平儿，”他话头忽地软下来，“你只想了第一层，未想到第二层，这人的提拔任用朕准了，批红退回去重写。”
“是，陛下。”栾云平心中悄悄松懈了一口气，或者自个儿样子实在太惨，才轻松避开了额外的盘问。
好容易等皇帝批完奏折，栾云平才也将将能回去休息，筱楼搀扶着刚迈进院门，忽地一阵心悸，旋即身下一片濡湿，侯筱楼见师父身体不稳，忙道，“我让筱贝去传孟太医？”
栾云平只觉腰腹发胀，实在难忍，便顾不得背人，直摆摆手让筱楼喊人。筱贝得了令一溜烟儿的没了人影儿，这边儿侯筱楼也顾不得许多，托着师父的大腿抱在怀里，急急地往屋里走。...
郭德纲微微点头，又转身回到案前，“平儿，”他话头忽地软下来，“你只想了第一层，未想到第二层，这人的提拔任用朕准了，批红退回去重写。”
“是，陛下。”栾云平心中悄悄松懈了一口气，或者自个儿样子实在太惨，才轻松避开了额外的盘问。
好容易等皇帝批完奏折，栾云平才也将将能回去休息，筱楼搀扶着刚迈进院门，忽地一阵心悸，旋即身下一片濡湿，侯筱楼见师父身体不稳，忙道，“我让筱贝去传孟太医？”
栾云平只觉腰腹发胀，实在难忍，便顾不得背人，直摆摆手让筱楼喊人。筱贝得了令一溜烟儿的没了人影儿，这边儿侯筱楼也顾不得许多，托着师父的大腿抱在怀里，急急地往屋里走。
孩子那一对小眼睛红彤彤地，双手挓挲着，叨叨咕咕地，“稳当些，再稳当些，烧开水，对，要烧开水……”
栾云平被平放在床榻上，人就已经好了许多，看着最稳妥的大徒弟冒着傻气在厅里转磨磨，整颗心都搁在了肚子里，“楼啊，没事儿，师父好多了。没到日子呢，你过来。”
听见师父这么说，侯筱楼也终于觉着自个儿胸口咚咚得擂鼓声儿渐小了，静下来，他跪倒在床边儿上，帮着师父把腰间的束带解开，圆鼓鼓的肚皮撑起一个弧度。栾云平摸着侯筱楼的脑袋，看他那眼馋的样子，“摸摸？”
“师父，这，这我别给碰坏了。”
栾云平被孩子这样子逗乐了，“哪儿那么就容易坏了，你轻轻的。”
孩子一只小胖手伸出来，左思右想地怕那厚茧子把师父撑得薄薄一层的肚皮给蹭坏了，就加着小心，轻轻地往上摸，他原想着这肚皮是他小时候那样，给师父喂得软乎乎地一块，却触到地一瞬间便忍不住哭起来。
栾云平被他弄得不知所措，“怎么了楼？怎么还掉小金豆子了。”
那一块肚皮撑得硬极了，按都按不动，师父想来肯定特别疼吧，他忽然很想自己的娘亲，娘也是十月怀胎好容易才给他这么大块头生下来的，后来家里没办法，不得已给他送进宫来，好些年都没回去了，若是没有这么好的师父当儿子那样宠着疼着，早就不知道在哪里受苦，又或者不过是一卷凉席。
“师父，您放心我肯定保护好妹妹！”
栾云平被他这天上一脚地下一脚地逗乐了，“你怎么知道是妹妹啊？”
侯筱楼摸摸后脑勺儿，“咱家有筱贝了！加上筱宝我们三个秃小子还不够闹您的呀，有个小妹妹，给您当贴心小棉袄儿多好呀。”孩子笑得眼睛都没了，栾云平听在心里也暖融融地。就让这傻小子料中吧，闺女好，闺女疼人。
可一想着，当初说好了让小孟儿抱回去养，又难免心里失落，刚出生便要承担这骨肉分离的苦楚，等长大了，孩子是学医救人的医女，有孟鹤堂这般师父，虽不会大富大贵，但终归是能有好日子。
可若是跟着自己呢，不过是做个宫女，还是伺候人做为奴为婢的。想想他摇了摇头，阿娘不能这么自私，若真是拼死生下来，总要给你搏个好前程。
不多时，孟太医赶到，这边儿筱楼正帮师父换了干净衣裳，“感觉如何？”
“刚我还以为要……又稳定下来了。”栾云平冲着筱楼使了个眼色，孩子抱着换洗的衣裳出去，顺道儿指划着筱贝，在四处望风。
孟鹤堂搭了脉，又看看栾云平脸色舌苔，“正有事与您商议，算日子也就这个月，可皇上日日离不开您，我想着，不如推一推日子。”
栾云平有些面露难色，倒是小孟宽他的心，“谨慎为上，上个月皇后娘娘做寿。这不是提了要去新修的园子调养身体，我听那意思，圣上也要陪着去上几日，你做这个司礼监秉笔，虽免不了觐见，但有几天空闲，我便有办法。”
虽然用药推迟时间，栾云平还是心有戚戚，可想到万一是在皇帝面前要生，怕不是一尸两命。便点点头，将小孟儿递来的药丸一口吞了。
事情本按照俩人的想法顺利进行，可偏偏往常哪有宫中不留人的，临着要走了，皇帝非让栾云平伴驾。吃的药虽然能推迟个把月，但孩子毕竟不是哪吒，也不能说就不让出来。
终于是皇后娘娘看不下去，栾云平原先好端端一个，如今病恹恹的，“陛下，臣妾看甭让小栾跟着了，谁还不能伺候了。这孩子臣妾见着长起来的，身子骨儿本就不成。”
皇后的面子，皇帝总是要给上几分，却今儿个也不知怎么了，“还是他伺候着，我放心，旁的人终归不贴心啊。”
这话真叫一个堵，可听进栾云平耳朵里，却是催命符。
“陛下，这话臣妾不该说，小栾此前做事不妥帖，罚了也罚了，罪也遭了，您要是不解气，给他扔浣衣局里，不消半年一抔黄土埋了干净。既然心疼让孩子回来，就甭里外里地糟蹋人。”
这话说得难免太露骨，栾云平吓得直跪在地上砰砰地磕头“奴婢伺候皇上娘娘，是奴婢应当应分的，求皇后娘娘收回金口玉言，切莫折煞奴婢了。”
皇帝也未想到皇后如此大的火气，细细琢磨，倒可能是吃了太子瓜落，这是嫌弃自己越是亲的折腾地越厉害，里外里地敲打，把孩子都敲得隔了心。
“嗐，哪儿有的事儿，既然皇后娘娘心疼你，栾云平，就甭折腾了，好好给朕看着司礼监。”
“谢陛下恩典，谢皇后娘娘恩典。”
说了跪安，栾云平便老师地迎候两位主子离开，可半晌，筱贝却还不见师父出来，便慌了神。莫不是罚了跪？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是……
脑子嗡嗡地，孩子大着胆子往殿里去，看着栾云平跪也跪不稳，全身上下都抖着捯气儿。
筱贝紧走两步来到身前，“师父，师父。”他压低了声音唤，总算是把三魂喊了回来。
“贝啊，师父怕是不成了。”这一句把高筱贝天灵盖儿几乎是掀翻了，还是个半大孩子，没主心骨儿，师哥今儿没在身边儿伺候，他可生生地慌了神儿。被师父这句话吓得满头大汗，差点儿也腿一软，可回头细想，师哥交代了，遇事不能慌尤其是慌了就会害死师父的。
孩子一个激灵缓过一口气来，强忍着眼泪，“师父，我背着您。”
这一根儿筷子似的，却忽地生出了大力气，一面担心有人看着，一面也是为抄近道儿，高筱贝让师父猴儿在自个儿身上，又想跑又怕碰了肚子里的孩子，只能尽最大的努力快走。“师父，您跟我说说话啊师父。”
栾云平此刻却根本连个字儿也吐不出口，那疼真是要命，肚子里头先是钝痛，转而就是有人拿着刀子往里攮的刺痛，一阵猛烈地痛感袭来，整个人都虚脱了。
“师父！”高筱贝再也忍不住，泪水霹雳吧啦地往下掉，马上就一个拐弯儿到孟太医的寝殿，却忽地脚下不知踢到了什么，“扑通”一声儿，双膝硬生生磕在青石板上，骨头砸到上面儿，跟裂了似的。可高筱贝此刻怎么还顾得上自个儿疼，满脑子都是完蛋了，把师父摔着了。
忽地，后背一轻，他慌了扭脸儿去看，原是师哥找来了，师父在师哥怀里像是个婴孩儿般蜷着，高筱贝腾出手来，狠狠往脸蛋子上扇巴掌，似是恨极了自己没用。
“行了，你快两步去跟孟太医通传，看师父有半点儿差池我扒了你的皮。”侯筱楼知小孩儿心思重，故意说得狠厉些，倒高筱贝当真只听得进骂，被侯筱楼这么一说直一抹泪珠儿窜出去找孟太医去了。
栾云平几乎已经是昏厥了，只一遍遍被肚子里搅和疼醒，他把牙咬的咯咯作响，筱楼听了，直把那胳膊亮出来给师父咬。迷迷糊糊地，栾云平也不知是什么东西软乎乎塞到口中，狠心咬下去，却用力睁眼看是小徒弟的手臂，又舍不得了。
“师父，您咬吧，我肉多，不怕咬。”一面说，小猴儿也没忍住咬哭，却好在是他腿脚麻利，速速跑进了大门。
筱贝早来，孟鹤堂也随着赶忙在外头迎，那袍子滴滴答答的湿了一片，“快送屋里去。”屋内炭火齐备，烧得热烘烘地，一把剪子将衣裳尽数剪开，“哥哥，您这是羊水破了，咱们存些力气，我看着若是能生了，您再使劲儿。”
栾云平哪里还有力气应，只听进去却一片混沌。腹部痛得越来越重，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在经历一场没有尽头的浩劫，想来进了天牢，烧饼都弄不出这么磨人的法子。明明觉着是用尽全身力气捱住了，可有一番猛烈地疼痛袭来，再睁眼天地色变。
孟鹤堂一面握着栾云平的手，一面帮他尽量地揉着肚子，下身像是泡在水里似的，此刻也顾不上旁的，“哥，我可伸手了。”
栾云平费劲地点点头，差点儿骂一句这时候还问这作甚。
忽地，胎儿好像是动了，孩子想要出来的愿望搅动地栾云平浑身发酸，抖动地幅度也被迫加大。“啊——”母体终于被折腾地彻底泄力，绝望地喊出声来。
筱楼忙将自己叠好卷成一条的手帕横放在师父口中，生怕他一时疼得失了意识，咬断牙根。半晌，那羊水混着血淌了一片，几乎是浸湿了整条床铺，栾云平的双手让筱楼扣在脑袋上，无力地扭动着。
“坏了，这孩子胎位不正，恐还有脐带绕颈的危险。”孟鹤堂忽地全身一阵发热，他自诩神医，却连这都没看出来，这不是得要了栾云平的命吗？他从未觉得自己会如此慌张，手忽地不停抖起来，明明，明明如果提前发现，是可以通过按摩将胎位逆转过来的，可偏偏自己如此精心地观察照顾，却……
栾云平一眼看出孟鹤堂心中所想，费力吐出口中的帕子，借着这一阵儿地剧痛过去，很轻又很坚定地安慰好兄弟，“孟儿，别哭，这怨不得你。”想着，意识发轻，好像是要抽离出肉身似的，“哥哥命不好，认了。”
如此一说，孟鹤堂倒冷静下来，他恨恨地，“不成，哥，你得活着，得让那个忘恩负义的陈世美付出代价。”
爱已无能为力，或只有恨意能起死回生。
筱楼实忍不住地插了嘴，“孟神仙！您还有什么法子吗？”
就见小孟儿踉跄了几步跑到那柜子边儿上，跪在地上去够深处地一只药箱，几乎是扔在地上砸开的，“筱贝，把我熬好的药端来，再取些酒来，烧上热水。”
屋里热气蒸腾，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呛得栾云平直呕，却胃里空空，只吐出几口酸水儿。孟鹤堂打开那一卷羊皮，原以为是装着银针，却不想是一排打造的极精巧的刀，刀片极薄，闪着寒光。
“哥，我只听师傅说过此法，开膛破肚取了孩子出来，再将人缝上。”
筱贝端了药来递给筱楼，正喂栾云平喝下。
这边儿正拎着酒要呈给孟太医，却见人拿着刀子，说要划了师父肚皮，一下子不愿意了，却又不能在这时候不懂事儿，只顾不得腿上疼得厉害，还是跪下来，“这不行，破开肚子，师父就，就……”
还未等着筱楼忍不住说这人哪能和布料似的能缝上了，栾云平又迎来了一阵剧痛，连带着大量血液汩汩涌出，再等，怕是来不及了。
“划吧，若我死了，照看好孩子……”他猛地一疼，两眼翻白，全身抽搐起来，两个小的也全吓得没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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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非常可怕的过程来了。
但是知道结局，所以提示大家看的时候可以呼吸。
红心蓝手评论在哪里！！！uu们我们唠唠嗑
【高栾】永庆二十一年16、赴边塞小孟为陶阳 救筱贝栾公公吐血
“小崽儿，他怎么了？”栾云平坐起来，抓着孟太医的手就不松开。
孟鹤堂，“您都知道，这北方战事吃紧，多亏了陶将军姐弟二人本尚能与之周旋，可连年灾祸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光是能打不成，人也好，马也罢都得吃饭啊，不是因为这才想出了和亲这个法子。可小将军一听要为了停战，派公主和亲，一时间羞愤难当，主将扣着又不让他打……连罚带气……”
“周大人同你说的。”
“那还能有谁，怕是消息早传过来，底下孩子们怕您生气，才瞒下来。”
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之前给您的药丸我算着到日子了，这是下一程的，您可记得吃，少一顿少一颗都不成。...
“小崽儿，他怎么了？”栾云平坐起来，抓着孟太医的手就不松开。
孟鹤堂，“您都知道，这北方战事吃紧，多亏了陶将军姐弟二人本尚能与之周旋，可连年灾祸国库空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光是能打不成，人也好，马也罢都得吃饭啊，不是因为这才想出了和亲这个法子。可小将军一听要为了停战，派公主和亲，一时间羞愤难当，主将扣着又不让他打……连罚带气……”
“周大人同你说的。”
“那还能有谁，怕是消息早传过来，底下孩子们怕您生气，才瞒下来。”
说完，想起来什么似的，“对了，之前给您的药丸我算着到日子了，这是下一程的，您可记得吃，少一顿少一颗都不成。”
栾云平点点头，“这东西吃了确实是觉着气血足了，”但是，他有些羞于启齿，唯恐小孟儿看破，但不说又……“但身子躁得慌。”
孟鹤堂捉住栾云平腕子，探了探脉象，“或是最近烦心事儿多，让病给拿的，这药和我给您开的其他药方都不相冲，您尽管吃就是了。”
“你可放心吧，筱楼好不容易有点儿事儿忙，少叨唠我两句，嘿，筱贝又接班儿了，一天问八遍，现下这两天俩人一块儿，好家伙！迟早让这俩兔崽子给我絮烦死。”
小孟儿抿着嘴乐，心说这不是继承了您的衣钵么，之前那磨份劲儿，就算是圣上也气得没招儿没招儿的。
说罢这事儿，见小孟儿还没有要走的意思，栾云平知道他想问什么，却偏不接招儿。只磨得连孟鹤堂这周全稳当的孩子也麻了爪儿。
“你放心，圣上的差事是第一位的，咱家还不至于与他闹得太难看。”栾云平有些累了，当着是小孟儿，也就在罗汉床上侧卧着，微微闭着双目。孟鹤堂见他定是疲乏了，便也自然过去揉着他头上穴位，给他松快松快。
“这么多年，我也想有个了结。”
栾云平言到此处，忽地睁眼，目光如鹰般锐利，“咱家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小孟儿按着人的额角忽地双手一抖，栾云平反手握了人腕子，“别害怕，我保管做的干净。”
孟鹤堂心说，我的亲哥啊，这谁能不害怕啊！
曹公公不再刻意为难，直殿监的差事虽苦，但也总算是能扛过去。
只前几日忽然天气极冷，往常能稍微看顾的人又有公事不在，炭火消耗得极快，这暴雪下了一夜。栾云平本搂着筱贝睡，两人挤在一处取暖，可夜里炉子烧得不旺，自己的炭火也早就孝敬师父用尽了，想着筱贝就把师父给做的夹衣袄子全都脱了给盖上，又鼓捣着火炉，尽力把热乎气倒给师父。
一番折腾，师父还成，把自己给折腾病了。
早晨起床栾云平一摸，着急了，想着自个儿如今晦气，被贬谪到此处受苦，一般他从来是不主动去找旁人帮忙的，可如今筱贝发烧，摸着他滚烫的额头，也动了去求小孟儿的心思。
孟鹤堂之前也偷偷来过，让他一顿不讲理给哈呼走了，如今，如今却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虽然宫里也有管这些个奴婢生病的，可万一让人诊了个疫症或不好治的，一卷子凉席丢出去，可真就是要了他的命。
想着，趁出工的时候，盘算了哪里能溜号儿，试试去求孟太医，可黄鼠狼单咬病鸭子，孟太医不在，驮着一车恭桶回来，却发觉筱贝还让监工给捉了个正着。
“哟，这不是栾公公吗？”来人不善，可这人样貌他倒也想不起来了，又瞅见后边儿那个，好像也有些眼熟。“您之前好大的威风呢。”
“奴婢不敢。”他忙弓下身子，低头。
“这死孩子不好好上工，怎么能让您一个人操劳呢？”
栾云平怕筱贝说出什么来，便赶忙说，“刚我路上有点儿腿疼走得慢，我怕拖累孩子，便让他先回来了。”
“我看着可不像啊？”说着另一个人拎着筱贝的领子把孩子一把掼在地上，“发烧了？是不是疫症隐瞒不报！”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因着是冬日，那巴掌在脸上赏下竟也不觉着疼，可绯红的面皮立刻现了乌青，再就是发紫，栾云平跪在雪地里冻得牙齿打抖，挨了打也只能期期艾艾地求，“求大人们可怜孩子一条性命，就是冬天冻得，决计不是什么疫症。”
筱贝烧得迷迷糊糊，只双手环抱着人不肯松开，两边一扯，无半点招架之力，孩子凄绝如同小鹿般的嗥叫划破长空，刺破这重重宫墙。
拉扯之际，竟无人在意，陛下的轿撵居然来了这直殿监。
“大胆，何人放肆？”
栾云平一愣，是小岳的声音，他扭头去看，陛下只披了件大氅便跳下撵来。
这几个人平日哪里得见天颜，如今早已慌得浑身打颤，郭德纲走近前来，见栾云平瘦的双颊凹陷还不得止，脸上那分明是有人巴掌扇上去的，好好好，纵然是当初气急都没扇过孩子巴掌，倒叫这伙子狗东西给打破了相？
按下怒气，皇帝发问，“何事？”
那几个还哪里敢回话，只栾云平僵得差点儿说不了话，哑着嗓子，每句话出口如同刀片划过似的，“陛下，您可还记得，高筱贝。”
郭德纲听见这个名字，狠狠蹙眉，又见栾云平搂了搂这孩子，“近几日寒，孩子见奴婢可怜，将炭火都给了奴婢，他自己却染了风寒。奴婢想说明他这病绝非疫症，不慎冲撞了大人们，便吃了教训。”
还未及郭德纲反应，一阵寒风猛地刮来，小岳见状忙挡在主子身前，又趁着关节将手里的汤婆子递与皇帝。
待风过，郭德纲再要开口之时，却见栾云平好似抖得更厉害了，口角隐约发乌，一着急便唤了声，“平儿？”
栾云平紧咬牙关不行，忙腾出手来捂着口鼻，却实在是大口鲜血上涌，怎么堵都堵不住，终于一口啐在雪地里，如点点寒梅艳丽非常。
筱贝被激得清醒过来，他扑将过去，恸哭着喊，“师父，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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糕疯啊糕疯！都赖你。
红心蓝手评论我们走一波吧。
为病弱小栾祈祷🙏🏻
【高栾】夏夜漂流 完
纯情景喜剧，荒诞故事、幻想童话、大量迪士尼笑话多合一神经病故事。
高栾已同居，但巨量OOC。
作者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大正常……
北京是个十成十的内陆城市，其干燥程度让单位里一众长住此地的天津人感慨万分，直呼天桥下卖的煎饼果子饼皮都比故乡的绿豆面都因为缺水干巴了不少。在这方面从不唯心的栾云平对此嗤之以鼻，多次牺牲本地人的尊严来维护北京的天气，告诉他们这都是心理作用，一般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人家略有失误摊糊了，或者那小摊贩根本就是来卧底的便衣民警。
高峰这个时刻以籍贯为荣的纯血天津演员自然也是声讨北京气候干燥的主力军之一，但他的讨伐从不是在口头，而......
纯情景喜剧，荒诞故事、幻想童话、大量迪士尼笑话多合一神经病故事。
高栾已同居，但巨量OOC。
作者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大正常……
北京是个十成十的内陆城市，其干燥程度让单位里一众长住此地的天津人感慨万分，直呼天桥下卖的煎饼果子饼皮都比故乡的绿豆面都因为缺水干巴了不少。在这方面从不唯心的栾云平对此嗤之以鼻，多次牺牲本地人的尊严来维护北京的天气，告诉他们这都是心理作用，一般出现这种状况是因为人家略有失误摊糊了，或者那小摊贩根本就是来卧底的便衣民警。
高峰这个时刻以籍贯为荣的纯血天津演员自然也是声讨北京气候干燥的主力军之一，但他的讨伐从不是在口头，而是实实际际地付出行动。这具体表现在他和栾云平的卧室床头柜上摆了一个他精挑细选的加湿器，能当小夜灯，带香薰功能，还能蓝牙连手机当音箱的那一种。
栾云平是见怪不怪的，乱买东西的情况在他们的小家里屡见不鲜，他不能宽于律己严于待人。彼时他闲得无聊给家里新添了一个多功能料理机，打算用新鲜的蔬果汁代替超市里含糖量超标的饮料，将其用于以食疗对抗高峰同志有可能出现但还未出现的三高问题。不过他在兴致勃勃地使用了一回后就偷偷把机器塞进了橱柜的最里层，对外宣称机子榨出来的果渣扔了可惜不如直接啃——实际上只是因为完事后还要里三层外三层地洗刀片太过麻烦，他把刀片拆下来后再没装上去过。
论使用频率，加湿器显然比料理机人气更高，至少在干燥的秋冬季以及因为开空调而房间干燥的夏季，高峰每天都会在睡觉之前勤快地换水然后开上半个多小时。他给出的理由相当有说服力：“这是为了防止嘴上起皮，这要是第二天演出让坐在前排的观众看见你的嘴唇干干巴巴起皱起得跟千层肚似的，有碍瞻观。”
“我要不送你一管润唇膏呢？” 这世上没人比他还熟悉高峰的那张嘴，就算没那个密集恐惧症，这鬼见愁的比喻也让栾云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嘴唇干裂也可能是溢脂性皮炎的并发症，也可能是感染了脚气，真这么严重我建议你生吃一管达克宁。”
正如他们在剧场里以互相拆台为生没有影响两人同住一方屋檐之下，这几句有来有往的相互攻击并没有让栾云平颁布一道关于禁止使用加湿器的禁令，念在对方贴心地挑了一个静音款，他不仅让加湿器大张旗鼓地站在床头柜上示威，还货真价实地在百姓大药房买了一只润唇膏当做周年礼物送给了高峰。
但高峰是个很有追求的人，这份追求不只体现在他的事业上，还体现在生活各处。他不满足于加湿器只能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加湿器，致力于让它的附带功能也发挥些作用，于是栾云平有幸体验到了对方把花露水当成精油加入储水仓后满屋飘香的壮观场景。那会儿他刚洗完澡，一脚踏进卧室后还以为自己进了六神的产品研发车间，高峰用手机连接了加湿器的蓝牙正在听相声，浑然不觉他就像是一只被草本驱蚊液腌入味的鸡。
那个混乱的夜晚以栾云平将加湿器和高峰一起扔进浴室落幕，因为那沁入皮肤的味道着实太过刺鼻，冲了四十分钟澡还是一身忍冬薄荷味儿的高峰不得不自己窝在没开空调的书房熬了一个晚上——顺便说，隔天他还忘了断开蓝牙连接，想把散了味道的加湿器放回卧室的栾云平被突然响起的闹钟吓了一跳，手没拿稳直接将那开始唱歌的机器丢了出去。
加湿器在坠地的那一刻就宣告了寿终正寝，循声而来还没睡醒的高峰亲手为它捡了尸，还顺手偷偷按灭了手机的蓝牙功能键。
一个加湿器倒下去不算事，因为很快他们就不需要面对空调房里太过干燥的难题。当天晚上他们房间里的空调开始漏水，滴滴答答落下来的水珠就像是墙在为了失去的加湿器哀悼哭泣。万事万物都是过犹不及，环境潮湿过头了人也容易起湿疹，自认为动手能力远超全国平均水准的两人一拍即合，决定在这个维修人员早已下班的晚上先尝试自行修理。他们俩按着百度经验的教程把空调拆开检查漏水点却一无所获，无奈只能给滤网清了清灰的高峰把所有零件按照顺序一个一个地拼了回去，栾云平满怀希望地摁响了空调遥控器，事实证明如此草率的行为是有代价的，原本还能凑合用用的空调在他们的努力之下彻底无法启动，谁也不知道是哪个零件出现了问题。
第二天一早栾云平就请了工人上门检查，年逾五十的老电工师傅轻描淡写地用电笔测了测电路，告诉他们空调机芯的重要零件短了路，想要维修得再过几天，要等公司送来替换件才行。
“你们这个空调是从墙上掉下来了吗？”他狐疑地询问，“怎么里面零件全是歪的，这样会减少使用寿命。”
“可能是猫总窜上去蹦跶，”栾云平不打草稿地张口就来，无辜的狗趴在冰丝凉垫上呆呆地喘着气，“它不老轻的，估计是次数太多，零件都震松了。”
盛夏时节三伏天，没了空调的日子实在难捱，栾云平每天睁眼就是查询当日的天气预报，期盼往后有哪一天降水概率能突破百分之九十，而功夫不负有心人，连续维持了三十六摄氏度整整八天的北京还真就下起了大雨。夏日偶有阵雨倒也并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但这个地处半湿润地区的城市仿佛是被龙王诅咒了一般，每年夏天都要下一场突破历史纪录的、能引发城市内涝的特大暴雨。
这场雨下起来的时候他们正在回家的路上，高峰还有心情同开着车的栾云平打趣：“你今天出门关窗户了吗？没关的话狗就能在阳台游泳了。”
“你先别想着狗，我看过一会儿咱俩得先游回家里。”他们驶过的路段已然存下了能没过脚面的积水，栾云平开车开得相当小心，生怕雨水倒灌排气管让这辆车交代在半路上，“早知道这会儿雨下那么大还降温昨晚上就熬一熬不来车里开空调睡觉，谁知道车载空调油耗那么大，要不是刚才去了趟加油站，雨下大之前咱们都到地方了。”
空调失灵后的第一个白天北京的体感温度直逼三十八，即便到了凌晨屋子里的暑气也没能被头顶上的月亮浇灭，栾云平开着电扇睡了一宿，隔天一早差点被吹得口眼歪斜，高峰更是因为电扇的嗡嗡声离耳朵太近神经衰弱了整晚，起床的时候黑眼圈比熊猫还重，活像是让人打了两拳。所以第二个晚上栾云平吸取了教训，他把家里能开的窗户全都开到了最大，期望穿堂风能把一些凉气带进屋子里，但当日将近二十八度的夜间最低气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循环吹拂的热风将相对封闭的卧室变成了持续烘烤的空气炸锅，没过几十分钟他俩就成了不断往外渗出汗水的干煸小酥肉。
数羊数到一千多只就忘了自己数到几只得从头再来的栾云平愤恨地睁开了眼睛，他伸出手去想喊醒躺在另一边的高峰问问他还能不能忍，要是俩人都热得难受干脆出去找个有空调的酒店，结果他跟瞎子一样摸索了半天，扑了个空。阳台上影影绰绰有个人的轮廓，想也是耐不住暑气的高峰先他一步跑到阳台上乘凉，栾云平叹了口气，从客厅的把角搬出了两个便携式的露营躺椅，缓缓朝着阳台走去。
“这椅子不知道是录什么节目的纪念品。”他把躺椅一左一右地支在阳台上，让挂着耳机高峰先坐下再说，“倒是也派上用场了。”
今夜月色甚好，高峰大抵触景生情在循环播放着那首他听了二十来年的白月光，可惜那么亮又那么冰凉的白月光没有给建筑物降温的功效，只能通过心理作用如清风一般吹去人心头的燥热——从高峰黏在额角上的头发来看，这心理作用基本也是白搭。
但高峰其人是有那么一点文艺在身上的，论写煽情小作文，全单位都挑不出来一个人能与完整读过大冰许多作品的他切磋几招。于是在栾云平打着蒲扇半死不活地赖在躺椅上乘凉时，他把耳机一收，坐在躺椅上对着天空搜起了星图，势要在北半球夏季的夜空中找到几个肉眼可观测的星座。
略显拥挤还堆满了杂物的阳台在此刻成为了“高峰的小屋”，收容了一颗仰望苍穹追寻诗与远方的心，奈何他们家的朝向不算太好，经过高峰仔细地测算，目前他能看到的星星都集中在这栋住宅楼的另一边，想要追寻夏季夜空的星座，他必须得私闯对门邻居的民宅才有希望。
“你看前面那朵云像不像汉堡包。”他退而求其次，研究起了深蓝色天空中那几朵灰色的薄云，而昏昏欲睡的栾云平在这比室内舒服许多的户外空气中合上了眼睛，他的梦里突如其来地闯入了一群会说话的汉堡。万籁俱寂的深夜中连楼下邻居养的蝈蝈蛐蛐也陷入了沉睡，高峰识趣地闭上了嘴，这一晚他们俩全都睡在了阳台，但这并不是多让人舒适的环境，因为隔天一早叫醒他们的是手机的闹钟，是刺眼的太阳，也是身上连成一片的蚊子包。
“我现在去医院检查指定贫血。”栾云平一边往身上抹药膏一边说，看来在空调修好前睡阳台也不是一条通路，他还得再想办法。到了第三个晚上——也就是下暴雨的前一天——栾云平从网上搜罗来了一个生活小妙招，家里的空调坏了，车里的空调不是还能用吗？于是乎在这个失眠之夜，他领着高峰来到地库的停车场，毅然决然地把驾驶席和副驾驶席的座椅放平，一人一边睡进了不断往外冒凉气的汽车。如此乘凉出乎意料地有效果，也不清楚第一个想出这种方法凑合过日子的人到底遭遇了多可怕的高温，除了因为可活动空间太小他俩有点落枕和汽车发动太久油箱见底之外，他们基本算是安稳地度过了这个晚上。
“这条路前面可是个隧道。”下雨意味着降温，也意味着就算空调还需要两天才能修好他们也不必硬熬一个又一个热成蒸笼的夜晚，但这个消息并没有让两人转换心情，高峰点了点眼前的导航，忧心忡忡地说，“你这车底盘是高点，但也不知道里面有没有积水。”
“现在变道也来不及了。”栾云平视死如归地踩着油门随着车流向前，“除非我开着车横穿绿化带，然后一头撞在旁边的公交车上。”
排在他们身后的小轿车催命似的按喇叭，浑然不知老旧的排水系统与低洼的地势加在一起能够产生多大的灾害。前方的车辆仍鱼贯驶入隧道，可栾云平分明从挡风玻璃里看到了前方路灯下的一片波光粼粼，他郁闷地同车队移动，心想要不是现在的汽车都配备了水陆两栖系统，要不就是隧道里的水还不算太深，大家都在赌运气，赌积水涨起来之前能从最低点驶离。
“我考驾照那年驾校也没说过开车还得会开船。”一头扎进水里后，栾云平明显感觉到了轮胎和前杠处有水浪拍打的阻力，他的SUV差不多已经到了吃水深度的极限，他还不能开太快，否则被卷起的水花有极大可能性让他的车直接熄火，“我明天就发动全单位给政府意见箱写信，控诉城市排水系统年年都出问题。”
他们的车在靠边的车道，高峰开了车窗探头出去检查水深，结果栾云平一个起步，溅起来的积水打湿了他的眼镜。他灰头土脸地在手套箱里找纸巾，还不忘给司机通报外界的情况：“几个排水口都在往外冒雨水，我觉得……”
“你先别觉得。”这种时候栾云平是听不得任何负面猜想的，高峰是好心提醒，但好的不灵坏的灵是句古话，他自己更是不停地念叨着“能出去、没有事”给自己的爱车加油打气。气氛一瞬间降至冰点，高峰屏息凝神盯着汽车的仪表盘，栾云平嘴唇翕动却只是默念没有发出声音，车外是流水哗啦啦的响声，车里只剩下了广播电台转播气象预报的声音。主持人保持着专业，字正腔圆地播报着气象与交通部门整理出的积水路段名单，提醒广大司机朋友们注意绕行，而栾云平所在的隧道正好就在最危险的范围里——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收音机里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他的车熄火了，就这么停在路中央。
“现在我应该可以说了吧，我觉得水越涨越高了。”高峰的手从车窗探了出去，没一会儿就提溜着沾湿的袖口向栾云平展示，“刚才我还摸不到水面，现在已经能没过我手背了，估计是因为四面八方的积水全都在往这儿流。”
栾云平对车辆保养和保险理赔有着最基本的了解，他明白排气管进水之后再点火会对发动机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更清楚水中熄火后二次启动导致发动机故障及损坏的不属于涉水险理赔范畴，所以他放弃了转动车钥匙，而是打算下车看看能不能靠人力把车推出这个马上就要成为天然游泳池的隧道。
“得亏这一排车全都熄火了。”前车的尾灯不知不觉间已然前部熄灭，他瞥了一眼后视镜排在他后方的车辆也不再像刚才一般开着远光灯四处扫射，估计这会儿在隧道里的几台车无一幸免，他苦中作乐，松了口气，“至少不用担心追尾。”
栾云平刚打算拉开门把，高峰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手腕阻止了他的动作。他吓了一跳，毕竟高峰没练过武术，他难从他们十几年如一日的相处中找到对方动作如许敏捷的时刻，只得不明所以地盯着对方：“狗怕水你也怕水？我就知道你是属猫的，你一米八也不矮了，外面这水淹不到你大腿根，再者说我又不要你下去推车……”
“我不怕水，但车应该怕水，”高峰不疾不徐地说，他指了指窗外让栾云平自己观察，“现在外面的水位已经比车门要高了，你应该还不想换车吧？”
“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等着……还能等到水褪吗？”栾云平多少是有些焦虑的，积水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万一外面的雨要下上一整晚，这里的水可就要真的把他这一整台SUV都给没过去，车能不能保住是小事，他们俩的人能不能活着出去才是大问题。那一瞬间他脑袋里的想法多得像十万个为什么，他甚至开始思考下班途中被淹死算不算因公殉职，单位会不会给他和高峰发一笔抚恤金。
“爬窗吧。”沉默了片刻，高峰说，“我用概率学算过了，开车出去车一定会坏，但爬窗的话，有百分之四十九点五的可能性水位不会比车窗更高，我们还有机会把车送到4S店维修，而不是直接买辆新的。”
这不算是奇思妙想，栾云平瞧见了他们车后那辆宝马一系的车主正从大开的窗户里往外爬，显而易见，在几分钟内权衡损害的人不只有高峰一个。谁出的主意谁起头，高峰降下全部的车窗，一手扒拉着车顶，用一种堪比鲤鱼打挺一样的姿势钻出了这个跟狗的猫窝差不多大的洞口，可怜他已经到中年完全没什么柔韧性的身子骨，栾云平心怀不忍地给他搭了把手，不敢想象如此拉扯肌腱得有多疼，这一下子得赶上高峰一整年的运动量。
然后他听见一声跳水运动员入水般的闷响，上半身基本湿透的高峰坐在水里，用手拨弄了一把沾了水垮塌下去的头发，若无其事地同还在车里的栾云平说：“这水挺深，我都能游泳了。”
道德让栾云平克制住了想要去嘲笑落水狗版高峰的冲动，他多少有些物伤其类，觉得自己难逃趴进水里的命运。好在有高峰珠玉在前，栾云平把自己转移到副驾驶席，相对正常地以脚部接触水面，稳稳当当地站在齐胯深的积水里，他没有一刻犹豫，立即抄起车钥匙关死了汽车的四个窗户。雨水浑浊不堪，呈现出肮脏的土黄色，混杂着漂浮的树叶和塑料垃圾冲击着隧道的墙壁，在撞向车辆前引擎盖时还能卷起白色的浪花。
他们很难在流速那么快的水中站稳，不得不相互搀扶着靠在车门旁，栾云平忧愁地看向隧道两端的入口，大半生都听从家长老师的教导不下河道只在平静无波的游泳池里游过泳的他估摸着自己可能没办法逆流而上，他同高峰讲：“你以前在海河游过野泳吗？要不你先回家，我在这儿看着车。”
“隧道会蓄水多半是因为进水量大于出水量，你做过那种算鱼缸一边接水一边放水多长时间能蓄满水的小学奥数题吗？”高峰如高峰一般矗立在水中央掐指一算，“水最后都是会接满的，除非把水龙头关上。”
“这地方最后会全都淹了？”栾云平不忘接着给高峰捧哏，“那不得赶紧走，明天还得演出呢。”
“雨肯定会停的。”他摇了摇头，宛如一面旗帜，“夏季暴雨持续的时间短，雨停了之后排水系统没有那么大的负载，隧道里的积水就能排空，我们可以等雨停了喊个拖车。
“你刚刚进行了精密的计算……？”他被对方时至今日还没有还给老师的物理和数学知识震撼。
“你出来的时候没关广播。”高峰一脸的高深莫测，“气象局说雨势正在减弱，过不了一会儿就会停。你要是想再练练游泳得抓紧了，免费游泳池可不常见。”
栾云平深吸了一口气，被雨水打湿的衣服黏在身上的感觉并不好受，他实在是不愿意跟嘴里没正事的高峰置气，不过他下定决心一到家就取消他给他订购新加湿器的订单。夏日高温不代表着天上飘下来的雨是热水，地面上的积水谈不上冰凌刺骨，但终归也不是个让人觉得舒服的温度，既然打定主意等待雨停，他们俩索性坐在了几乎跟水面平齐的引擎盖上，以一种心如止水的奇异心情观看这场席卷了北京城的海。
遗憾的是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们的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尖叫，两人循声回头，却看到了往常只有在灾难电影中才能看到的场景——一个一米多高的浪头正在朝他们的方向打来。霎时间栾云平完全分不出不正常的到底是他自己还是在闹水灾的城市，没听说过北京还能有海啸的，他目光呆滞，任由几个来不及抓住东西借力的路人被水冲走，发这么大的水，天津是不是已经沉进渤海湾了？
不知为何，高峰似乎不为所动，他没有害怕也没有惊讶，还保持着理智在大浪追赶上他们汽车的前一秒拉着栾云平趴在了车顶上。万幸这道浪的动能与势能在前移的过程中流失了大半，污浊的雨水并没有迎头拍打在他们俩的身上，只将他们身下的汽车推出去了很远。
“这玩意儿可比拖车快。”待汽车停止了移动，栾云平赫然发现他的头顶不再是隧道中的那片昏黄，而是已然恢复了晴朗的紫色夜空，“要不是离家好几公里，咱俩就能直接把车推回去。”
“你要不再看看周围。”高峰冷静地粉碎了他的异想天开，“旁边的超市都淹到招牌了，咱们推的不是车，是船。”
雨后凉风吹拂，将隧道里的闷热一扫而空，连带着吹回了栾云平的理智，他环视四周，瞠目结舌地看着被水淹没的城市。环球影城里有个舞台剧叫做《未来水世界》，其以剧情十多年前他们公司的同名电影为蓝本，为观众们展现了一个海平面上升再无陆地的世界，现在他眼前地北京就和这个状态差不多，虽然高楼大厦仍耸立在原地，但他却无法找到一处地平面。
这还不是最吓人的，并不平稳的汽车在水中起起伏伏，直到这样的晃动让他出现了晕船反应他才意识到他的SUV仿佛是峡谷漂流中的皮划艇，和周围其他的车辆一样都漂浮在水面上。高峰不知道从哪捡来了两根粗壮的树枝，一本正经地问他要去哪个方向，说不定划着船去更快一点。
高峰的反应实在太过平淡，就好像如此闻所未闻的大事故在他眼中还不如他的宝贝加湿器摔坏更严重，栾云平不理解、栾云平很混乱、栾云平接过了那一根还带着树叶的树枝，机械性地朝着他认为应该是家的方向划了起来，而人力始终无法与大自然的力量抗衡，即便他们俩把树枝抡出了火星子，汽车还是在被水流推着走，走向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出现的终点。
“咱们边上的车可越来越少了。”栾云平恍若梦游，“这得飘到什么时候。”
“这是咱们运气好。”高峰说，“根据浮力公式计算，车是没办法一直浮在水面上的，它们都沉没了，只有我们还在。”
这话听得栾云平毛骨悚然，从他们被冲出隧道算起高峰就莫名给人一种享受这种在北京大运河上漂流的感觉，诚然讲仲夏夜中仰望星河是一件浪漫的事，尤其是今日的夜空被雨水冲刷得清澈如一块不见任何杂质的紫宝石。如若他们在以河水为道路的威尼斯，栾云平绝对会同高峰一起在这片蓝紫色的天空下波澜不惊地沐浴着月光，但他们正在一个与威尼斯迥然不同的城市里随波逐流，他很难有这样闲适的好心情。
“你看这个门头，像不像北京动物园？”高峰没有从栾云平的眼神中读出惊悚和狐疑，此刻他化身大运河船长，斗志昂扬地以树枝做指挥棒，站在船头——车头，一脸肃穆地迎接动物园青灰色的雕砖大门，“没想到还能这么漂进去，回来有空得补两张门票，咱们不能占北京市公园管理中心的便宜。”
栾云平心说你横穿护栏的时候也没见得要去给交警补一次思想教育，怎么你小子还能区别对待北京市政府的不同职能部门。但腹诽归腹诽，他在多年职场中修炼出了一种坐怀不乱的心法，场面越混乱，他越要静观其变，所以他在车顶上盘腿一坐，放弃与眼前地光怪陆离抵抗，还想见识见识往后发生的事还能有多曲折离奇。
被水淹没的动物园里自然不见管理员的踪迹，栾云平的良心希望他们只是因为暴雨提早下班回家，而非被刚刚那一阵大水冲走。他们轻松穿过栅栏，沿着主干道一路漂进了动物园的内部，往常那些饲养动物的铁笼早就没了影子，但栽在路边的参天大树和供动物们活动的假山还露着头。园内灯火通明，他不禁感叹市内的防汛工作做得是真好，即便是内涝到这个程度都没有一处电力中断。淡褐色的泥水在路灯的照耀下和没有铺上砖石的土路差不了太多，他们倒像是开车进来游玩的普通游客，漫无目的地在四通八达的小径中乱走。
动物们在极端环境中的生存几率总能高过人类，在动物园里听见动物们的呐喊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棕熊和黑熊趴在熊山顶上拨弄着水面，百兽之王的两位备选在狮虎山上打盹，他们叫不出名字但一定是国家级保护动物的各类飞禽在两人的头顶盘旋，这比野生动物园还有更自由，他们不像是落难至此，反而像是乘着夜光水母奇幻漂流，最终进入了动物们建立在海面上的神秘国度。栾云平瞥见了成群结队挂在树上的猴子，它们整齐列队，似在夹道欢迎它们的入场，他拍了拍高峰的肩膀，强颜欢笑地说：“想不到吧，咱们还能观赏观赏动物。”
“你听说过庄周梦蝶吗？庄子做梦变成了蝴蝶，醒来后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梦到庄子的蝴蝶呢，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高峰神秘兮兮地说道，“你怎么就确定是我们看动物，而不是动物在把我们当观赏品呢？”
“动物怎么想的我是不太清楚。”栾云平只觉自己的太阳穴疼得要裂开，“但要是您特别想当观赏动物的话，回来我联系一下孙越，他在动物园还有点人脉，应该能给你单开一个笼子，到时候就写这是天津产地的特种熊猫，会说相声还会打快板的那种，特别符合你这个珍稀物种的体面身份。”
而高峰对此的态度简直称得上骇人听闻，他一反常态，温顺得出奇，不仅没有抗辩，还闪烁着他那双高度近视的眼睛问栾云平是不是动物园珍稀物种的笼子里能有空调，毕竟四川那个大熊猫繁育基地里只要是气温超过二十六度，熊猫就回室内屋吹着空调不再营业。
“你今天也没喝啊？不是，你这一年也没喝过啊？”栾云平恨不得锯开高峰的头盖骨看看里面是不是产生了某种异变，总不能溢脂性皮炎不止感染了他的嘴，还深度侵入大脑引发了精神失常的并发症，疑惑归疑惑，他伸手去探了探高峰的体温，也怕是刚刚那一番折腾让对方开始发烧，“也不烫啊……”
此刻他没有点破他觉得对方多半病了绝对是不经意间泄露出的温柔，因着车顶上的空间本来就很小，他在摸索对方脑门的温度时还得注意着别把人挤下去。他俩的距离有点近，比剧场里那种会被观众起哄拖长声的近还要近，栾云平甚至想起了有一部电影叫《铁线虫入侵》，可他端详着高峰的眉毛、眼睛和鼻子，细致地观察过每一个毛孔，还是没能调查清楚对方的病因。
蓦地有掌声和欢呼声响起，其中还有些许乒乒乓乓的闷响，栾云平不明所以地抬起头，收获了一幅挂在树上的猴子为他们鼓掌的诡异画面——它们正在打赏，因为闷响来自抛向车顶的香蕉和桃子，这些实心的水果把他光滑平整的车顶砸出了好几个凹陷。猴子们的掌声足足持续了一分多钟，它们在树上灵活地荡来荡去，晃得树叶窸窣作响，同晚风吹过他家楼下绿化带是一模一样的音色。他在这阵独属夏夜的噪声中听到了一阵非常有旋律感的鸣叫，开头几十秒他还以为这只是他的错觉，但随着乐声逐渐激昂，他怎么听怎么熟悉这多重猴声合唱的曲调，甚至他正前方的猴山上还有一只猴中帕瓦罗蒂握着小蜜蜂的麦克风纵情高唱，他不得不承认这些猴子就是在自发自主地进行动物表演，现场演绎了一首人类世界中脍炙人口的歌曲。
“它们这是下岗再就业？以前在迪士尼表演唱跳，退休之后来这儿解闷？”栾云平还真听过这首歌，印象里这是D开头那家公司动画电影的主题曲，叫Can you feel the love tonight，国内有一位他很熟悉的男歌手在晚会上唱过。当然，他本人不爱听外国歌曲，连本国语言的流行歌曲他都听得少，但一位优秀的副总应该认识每一个和单位领导有交情和有过节的人，哪怕他们的从业领域和他的爱好一点也不挨着。
“迪士尼在上海。”高峰径自剥开香蕉吃了一口，捎带手把另一根香蕉递给了栾云平，在水里扑腾非常耗费体力，晚场演出之前他们没顾得上晚饭，现在也到了该吃宵夜的时候，“难为它们跋山涉水来给你唱歌。”
一曲终了，猴帕瓦罗蒂落落大方地向在水中飘着的两人挥了挥手，它口中嘀嘀咕咕地不知道说了点什么，所有在场的猴子都像看珍稀动物一样地盯着仍在漂流的两人，它们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大抵也是在对他们刚刚的行为评头论足。相声演员也是演员，他们的确是常常处于同类的注视之下，被人们随意地评价，但显然这样的从容无法被转嫁到动物的身上，一瞬间栾云平如高峰所说模糊了观赏品与观赏者之间的界限，小小车顶就是他们的笼子，他们两个才是这里的异类。
“它说这是一场人类高质量伴侣的展览。”高峰瞬间掌握了一种可以跟动物沟通的能力，充当起了翻译的角色，似是他的老家从天津河西区的居民楼变成了丛林掩映中破败不堪的城堡，所有的家具都能高谈阔论并手拉手跳上一段华尔兹，“咱们是展品。”
“你什么时候懂猴语了？”栾云平问，他本能地觉得高峰是在看图说话和瞎编，但谨慎起见，他还是想从高峰口中得到一个答案。
“就刚才。”高峰没把香蕉皮丢进积水，而是一直握在手中，还伺机寻找仍能正常使用的不可回收垃圾桶，“我吃了香蕉，然后就能听懂了……你看，它们说他们手里的东西是人类社会颁发给咱们的高质量证明。”
来不及细究高峰手里的魔法小香蕉是什么工作原理，栾云平的目光就被猴子手中高举的两个红色小本吸引了去，它向所有猴展示本子里的文字，就像是拿着一本介绍他们俩的导览手册。带着眼镜的栾云平视力堪堪能达到五点零的标准，他隐约瞧出来那本子上烫着分外郑重的金色宋体字，等再飘近几步才分辨出那上面写了个结婚证。“这猴子什么时候学会办假证了。”他咕哝了一句，不只是在抱怨猴子们违法乱纪的行径，还是在遗憾这假证永远不能变成真的。
人一生的每个阶段都可浓缩成有着不同颜色封面的证件，出生医学证明是一张偏绿色的白纸，学生证则花花绿绿由学校自己决定，毕业证有着印花的皮面，机动车驾驶执照是一张被塑封的卡片，就连人死灯灭也要有一张火化证来宣告其在社会中的缺位，仿佛这些极易摧毁的纸张才是一个人切实存在过的不懈证明。栾云平会拥有很多证件，他在单位就职期间戴过形形色色的工作证，它们的封面可能是绿色、蓝色或黑色，唯独印有这三个字的红色是他这辈子都无法获得的珍惜物件。
“这可能不是猴子干的。”高峰扶了扶自己的镜框，“那封面上印的是单位商标，发证单位也是中国北京德云社……里面的钢印还是侯震的人名章。”
他们的汽车漂过猴山时，栾云平才注意到这份证件上的字迹并非出自激光打印机，事实上，纸张上的多处内容全都是人手写而成，本应贴着他跟高峰照片的地方也是一幅手绘图案。这哪里是什么民政局颁发具有法律效力的结婚证，这分明是出自他们单位侯震之手——还别说，侯爷的手艺精进了许多，他们俩并肩而立的小像被他画得有鼻子有眼，搁在古代他怎么也得一个御用绘师的称号，是原产地就在北京的郎世宁。
栾云平想要趁机抢过猴子手中的红本，毕竟他十万个不情愿让这种能把他司员工送进公安局喝茶的罪证流落民间，可就在他的指尖接触到纸页的前一秒，带领他们漂浮的水流蓦地加速，激流中泛起的白色水花把他们的汽车从猴山一旁扯走。他们一路通畅漂出了西直门的地界，往着更远的地方去了。
“这可不能被别人捡了去。”栾云平颓然地坐在车顶，他似乎已经认了命，就把这趟旅程当作了一次在新通航的北京大运河上的一次观光漂流，“出了动物园，咱们又要去哪呢。”
“就算让人捡走，看见侯震的章，他们也不会相信这是真的。”高峰说，“到哪里去呢？到我们应该去的地方去吧。”
应该去的地方又是哪里呢？栾云平不知道，他只是坐着，和高峰背对背坐着。他方向感不强，惯说不出北京的路是如何连着路，只能凭借地表建筑物来判断他们所在的方位，他们的车漂过了中轴线，与青砖红墙和城门楼子擦身而过，又路过了新央视的著名大裤衩。周围的高层建筑物越来越少，饶是栾云平也清楚他们是在往外环走，大抵是因为低矮民房与大片田地早就沉眠于水下，慢慢地他们身边只剩下了山峦的黑影。
他们从顺义漂到了怀柔，月朗星稀的夜晚让远处城市的灯光清晰可见，人造的星点代替了宇宙中的天体，勾勒出大楼轮廓的微光是名为北京的星系，高峰不必对着任何一份科普杂志上的星图，便可轻易辨认出哪个星座叫国贸二期，哪个星座名为中国尊。栾云平并不关注他所处的地方是“高峰的阳台”还是“高峰的小车”，他更想知道自己所处的地理方位，所以他没有眺望远方，看到的是身侧一片黑暗的古寺，以及挂满了栏杆的、用来求姻缘的红笺。
“这是到了红螺寺吧，总不能一会儿漂到河北省。”他猜测道，却还有心情同高峰开玩笑，“看着几千条红布，月老得有多少的KPI。红螺寺你也来过吧，这里面应该不能有你的亲笔……”
他本想说高峰这样的属地主义天津人不管求什么都得去天后宫，可高峰却一脸神秘地看着他：“所有人都说红螺寺求姻缘最灵，你怎么就知道我没有在这里求过什么呢？”
你爱求什么求什么，栾云平心想，他可一点都不想知道高峰在求神拜佛的时候把什么话写上了红笺。
雨水汇成的河流因高低落差打着旋，在他们即将收到河北省移动通信发来的欢迎短信前，他们身下的汽车漂亮地甩尾拐了一个大弯，又改道漂向北京市里。身上的湿衣服早已干透，栾云平只觉自己的眼皮沉重，竟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恍惚中他只失去了意识几秒，可再度睁开眼睛，他的周围已经变得人声鼎沸。无数同他们一样坐在车顶漂流的同胞汇聚到了一个路口，不仅如此，还有乘着车的人从被淹没的地铁口里冒出来加入这个行列。极为宽阔的马路在此刻挤得水泄不通，他们两人孤独的漂流船化身为水中的碰碰车，许多人的爱车都因为距离太近相互碰撞而凹陷，在一片金石相撞之声中，栾云平听取了骂街一片。
“你醒了？”高峰晃了晃自己被压麻了的肩膀，如栾云平的主刀医生一般慈祥地说，“我们已经回天通苑了。虽然大半个北京都被淹了，但大家还是得上班，他们觉得这么漂着去上班是个好办法，所以都早早出门准备划船到单位，这不是赶上早高峰，都给堵到一起了。”
“我还是再睡一会儿吧。”栾云平认识高峰说的每一个字，可当这些字词连在一起后，他一句话也听不懂，鉴于他两眼一闭意识丧失以外再无其他的应对方案，他决定直接睡一觉，说不定等他再次醒来后，他就已经顺着主干道漂回了自己家。
“别睡了。”好像过了半辈子那么长，高峰推醒了睡眼惺忪的栾云平，“我把窗户打开透透气。”
“咱们在哪？漂回家了吗？”潮湿和灰尘味从被打开的车窗飘进了车内，又侵袭了他的鼻腔，栾云平一个猛子坐起身来差点撞上方向盘——他这个力度估计能直接把安全气囊撞出来，“我不是在车顶吗？怎么现在坐在车里。”
“你大概是出现幻觉了。”高峰冷静地回答，他的手臂越过栾云平的身体把四个车窗全都开到了最大，“在车里开空调睡觉容易一氧化碳中毒，刚才我觉得头晕，估计是已经出现症状了。”
“而且现在外面在下雨。”他补充了一句，“才开始下不久，今天晚上会降温，回屋睡吧。”
栾云平暗自平静了好一会儿才接受了刚刚北京大雨后的仲夏夜漂流并非真实，他一边简要概述自己的所见所触，又庆幸高峰不懂猴语，庆幸北京市安然无恙地在陆地上，庆幸他不必因城市内涝而跋山涉水。高峰不置可否，直说空调故障给他们造成了太大的心理阴影，漂流终归是夏季避暑的最佳去处，想要用沁凉的河水祛除暑气大抵是他们求而不得的愿望，能在幻觉中达成这个目标，栾云平也算是有个不赖的运气。
“我怎么觉得你没梦见漂流还挺可惜呢？”栾云平打开车门，地下车库的气温本就比建筑高层要低上几度，即便是离开了空调他也并未觉得闷热，只是站在错综复杂的管道线路之下略显压抑，“你想漂到哪儿去？顺着苏州河漂进圆明园，顺着海河漂向渤海湾？”
“哪里也不去。”高峰正色回答道，“和你一起漂着就挺好。”
完
“我有两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一个？”高峰同正擦着脸的栾云平说。
暴雨倾泻而下，当夜的气温只有二十度出头，他们两个难得睡了个好觉。一早起来栾云平率先洗漱，把自己的手机留在了卧室中，恰逢来修空调的工人给他来了个电话，高峰想也没想，径直按下了接听键——这种生活琐事，他们谁来接都一样——顺势还看到了栾云平没来得及处理的物业留言。
“你按顺序说。”栾云平摆了摆手，概不参与这种完全是在逗着他玩儿的活动。
“好消息是修空调的工人十点来拜访，今天咱们的空调就正常了。”他说，“坏消息是昨天的雨太大，物业没能守住地下车库的防洪堤，雨水灌进了停车场。”
多大点儿事，栾云平松了口气，他今天不开车，而且就算要去维修也能报给保险全额赔付。不过他很快注意到高峰的消息还没有说完，五以内加减法总不会让他露怯，三个消息目前只说了俩，于是他不情不愿地接茬：“剩下那个好消息是什么？”
“物业统计了车辆损坏信息。”高峰似是在感叹他们的好运气，“好消息就是你那SUV底盘比较高，你的车是唯一一辆排气管没进水的幸运儿，你今天可以试着去买一张彩票。”
真的完了
每年夏天我会选择一对幸运CP写一个夏天没空调的故事，因为我真的没空调……今天气温三十八度，感觉自己已经熟了，所以这故事看起来真的不太正常。
这篇里面地狱笑话含量太高了（非常对不起）
感谢您的阅读呀~
【相见/九亭】想你想你（下）【张九泰生日联文】
上一棒：@二哥不一样你们不懂
在最后的最后再次祝我们张老师生日快乐，不管是三十岁还是六十岁都能和搭档开开心心地在一起🤍🖤
－
＊张九泰x刘筱亭。
＊大概是记一个鬼压床的故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
总之见老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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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记一个鬼压床的故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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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别/九亭】想你想你（上）【张九泰生日联文】
上一棒：@哎呀嘛呀咔咔
下一棒：@二哥不一样你们不懂
祝福天下搭档终成有情人🥺事业爱情一把抓👊
－
＊张九泰x刘筱亭。
＊大概是记一个鬼压床的故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
刘筱亭这几天总没来由地觉得心慌，起初以为是临近上新活的演出日，但贯口始终背得不利索，心情紧张才导致的。上台的时候心也慌，总感觉地板是虚的，每一步都踩得飘忽。
好不容易一场演完，悬着的心还是死了，最后背贯的部分仍然卡住了，他还是不够熟练。下了台后像被抽去了精气神，整个人蔫哒哒的，捧着水杯窝在椅子上失落。
“嘛呢？演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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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九泰x刘筱亭。
＊大概是记一个鬼压床的故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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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筱亭这几天总没来由地觉得心慌，起初以为是临近上新活的演出日，但贯口始终背得不利索，心情紧张才导致的。上台的时候心也慌，总感觉地板是虚的，每一步都踩得飘忽。
好不容易一场演完，悬着的心还是死了，最后背贯的部分仍然卡住了，他还是不够熟练。下了台后像被抽去了精气神，整个人蔫哒哒的，捧着水杯窝在椅子上失落。
“嘛呢？演完了还紧张啊？”张九泰挤着他落了座，重量压在他身上，把人挤得顾不了自怨自艾，“嗐，愁啥呢？反正又不是第一回卡了，下回再加油不就得了，好歹今儿大伙儿挺开心呀。”
“你别挤我啦！你很重呐，台上被你挤兑就算了，你下台了还挤兑我啊？”刘筱亭长呼一口气，压在心头的愁绪顿时少了许多，伸手就去推他的手臂。张九泰顺势收了力道，却也伸手捏捏他的手指，从指头捏向手掌，刘筱亭的手凉的他直皱眉头。
刘筱亭一手捧着水杯，另一只手就任他揉捏，有点痒痒的，但还能忍受。张九泰的手是温热的，盖在他的手上摩挲，体温从手掌传到心脏，熨贴了不平的心跳。
“看不出来呀张老师，捧哏以外居然还兼职替人暖手。”刘筱亭抽回手，插科打诨了一句想把这事儿揭过。可张九泰没放过他，凑向他耳边暧昧地低声说：“怎么？暖手不够，要不我再给你暖床啊？”
“我看你还是滚蛋吧你，臭不要脸的。”刘筱亭白了他一眼，兀自起身放了水杯，拿上刚刚换下的衣服离他远远的，先一步进了更衣间。
张九泰笑了笑，无所谓地拿着衣服去另一间把大褂换下。刘筱亭躲着他这种亲昵行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一开始搭肩都会变得僵硬，到现在连摸手都习惯了，他总觉得，有一天能等到和他坦白心意后得到一句“我愿意”，而在那之前的一切都值得反复练习。
——可他终究是没等来。
刺耳的煞车声划破夜空，剧烈的疼痛袭来，意识坠入无边的漆黑深渊，张九泰感慨地想，幸好今天不是搭刘筱亭的车，至少他没出事。
就是挺可惜的，好不容易熬到要开专场了，这下没办法继续陪着他走下去，不知道要是我死了，他会去找谁搭档呢……找谁都行吧，反正没有人能比我更适合他了。
他会为我的死落泪吗？当初一只喂了几天的破鸟死了都能哭得那么惨，好歹咱俩搭在一起这么些年，不替我哭一场的话也太没良心了吧，但还是别哭太惨了好，不然我走了还有谁舍不得你啊。
……好舍不得你啊。
大概是上天垂怜吧，张九泰发现自己似乎飘了起来，起初灵魂体离身体不太远，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被从撞烂的车里抬出来送上救护车。说实在的，画面不太好看，红红白白的血肉骨头外露，搭上自己的脸，确实令人难评。
灵体跟着身体上了救护车，一路行至医院，站在第三视角看自己被急救的感觉很奇妙，不过灵魂都出窍了，这还有得救吗？张九泰支着脑袋想，他还是希望能继续活着的，毕竟现在生活挺好，事业有盼头，虽然爱情还在播种，但死了不就全没了么？
要是真死了那也没办法，大概是命中注定有这么一劫吧，才会前半生顺风顺水，虽然遇上刘筱亭后短暂的遇到坎，但其余日子里除了摇不上号以外，基本上就是个幸运儿。
救护车开得飞快，争分夺秒地与死神抢时间，张九泰倒是心态平稳，反正他也帮不上忙，就搁边上飘着，看自己被推进手术室。
本来还担心也得进去看自己是如何被急救的，但时间过了这么一阵子，肉体对于灵魂的约束逐渐减小，不是什么好事，但他也没有办法，只能既来之则安之，随便出去飘会儿。
比父母更早到的是刘筱亭。他的紧急联系人好些年前就设置成了他，刘筱亭皱着眉说他俩只是搭档而已，设成他也不管什么用啊，但这不是挺管用的么？他来的可真快，张九泰想，刘筱亭怎么还不哭呢？
灵魂飘着站到了他的身边，张九泰看着他打电话联系自己爸妈。
“喂？阿姨，我是刘佳。”张九泰听见他的声音带着粗粝的哑，干巴巴的，下意识地想替他倒点儿水。
“席子、席子出车祸了，现在在医院急救，他把紧急联系人设成我了，可我没法给他签名，需要您和叔叔赶紧来一趟。”刘筱亭报了医院的名字，随后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坐在一边。
医院的空调还真冷啊，不然刘筱亭怎么穿那么厚还在发抖。张九泰站在他面前轻佻地打量他，刘筱亭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也不哭，也不说话，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坐在椅子上，还挺像个木偶似的。
张九泰忍不住伸手想碰碰他，意料之内地扑了个空，可刘筱亭抬起头不偏不倚地看向他，眼里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他迟来地觉得难受。
明明我就站在你面前，为什么看不见我呢？
刘筱亭本来也以为自己应该会哭的，但泪腺像被堵起来了似的，眼睛干得慌，一滴泪也流不出来。直到张九泰的爸爸妈妈来了，颤抖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希望问：“怎么样了？”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迅速蓄满眼眶，顺着脸颊滚落。他嘶哑地说：“医生说，不乐观，要做好心理准备。”
席女士听了一下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被手忙脚乱地带去一边休息，刘筱亭知道自己应该要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人，但他嘴太笨，只能沉默着陪在一边。
“小刘啊，你在这儿替我看着阿姨，我去外边儿等席子。”叔叔拍拍他的肩膀，厚实的手掌沉重地压在肩头，刘筱亭点点头应好，“会没事的，都会没事的。”
叔叔勾起一个勉强的笑容，应和道：“嗯，我们仔仔向来运气好，肯定没事的。”
实际上两个人心里都没底，心里各路神仙都求了一遍，只希望在急救室里的人能度过这一关。
只要人没事，怎么样都好，所有被送进医院的患者家属想法都是如此。
人最后是活着，但醒不来。张九泰的灵魂飘在肉体旁边，无数次尝试着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却又被弹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沉睡不醒。
“小刘啊……今天麻烦你了，把你吓坏了吧？你就回家好好休息吧，这里还有我们在呢。”他再留下来确实也不合适，刘筱亭低低应了声好，临走前又转头说：“席子会醒过来的。”
张九泰本来还在自己身体边上待着，试图找出回到身体里的方法，没想到刘筱亭才刚走出房门，他就被一股力量拖拽着跟到他背后，就这么一路跟着他回了家。
要是刘筱亭知道自己此刻就跟在他背后的话，大概会吓死吧？前两天他才来过刘筱亭家，这会儿回来也跟回自己家似的，不得不说，做鬼的好处是走路用飘的一点儿也不累，至少这点张九泰还挺满意。
他跟在刘筱亭背后飘进浴室，雾蒙蒙的水气中他突然意识到当鬼的第二个好处，能够光明正大看人洗澡啊！张九泰飘在一边碎碎念叨着他太瘦了，腰真细，适合被人抱着欺负。
真可惜啊……摸不着了，不知道到底得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身体里啊……要是过个几年才回去的话，刘筱亭都不知道和谁跑了吧？张九泰越想越委屈，好不容易种颗土豆在等收成了，突然来这么一遭，要是被人挖走了可怎么办呐？
被人惦记着的土豆浑浑噩噩地洗了澡躺上床，时间差不多五、六点，往群里发了条得找个捧哏顶晚上的场后已经精疲力尽，勉强撑着的那口气早就泄了，明明已经睏得不行了却又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今晚最后分开前他不客气地叫他滚蛋。
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想把事情瞒下吧，可过不久又得开始跑三筱，张九泰来不了的话他势必得另找捧哏，这就又关系到裂不裂穴的问题了……
刘筱亭翻了个身，厚实的被子裹在身上还是冷的不行。他当然是不想裂的，可他也不能这么一直和他耗下去，日子还是得过，没有人能一直停在原地不动。
张九泰被迫停在刘筱亭身边，看着他为了处理事情来回奔波，总感觉刘筱亭似乎变了个人，哪哪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他的眼泪似乎只留在那一晚，为此张九泰感到郁闷了起来，咬牙切齿地骂了他好几回没良心的小黑土豆，难道他成植物人在他心里还比不上一只鸟死了让他难过吗？
但他又想，刘筱亭不难过也好，他还是看不得他流眼泪。人也是贱的，既想他更在乎自己一点，又怕他因此受伤害，着实难得两全之法。
刘筱亭还是找了个新捧哏。临时换演员后票退了不少，张九泰跟在他身边，听着他们后面的场次被砍了大半，约莫不久后就会完全结束三筱，而本来有谱的专场又被无限期推后。
可刘筱亭还是没哭，变得真坚强啊。变成鬼后本来以为感觉不到疲惫，但作为人的意识还在，张九泰仍然会飘在他边上跟着睡一觉，只不过在无人知晓的黑夜里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触不可及的温暖双唇。
席子……别走、别走……！刘筱亭的手指揪紧被褥，额间被冷汗浸湿，他又梦到他们分开的那一晚，张九泰离开的背影渐行渐远，他努力想追上，却像被无形的屏障给隔开。
“二哥，回头。”熟悉的嗓音从来没有这么让他想哭过。刘筱亭猛地回头，愣愣地看向身后的人。张九泰带着笑意问他，“跑那么急去哪儿呀？我不就在这呢嘛，跑不了的。”
刘筱亭僵在原地，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向自己靠近，每近一步身上就溅上一点血，浓重的血腥味过于刺鼻，连在梦里都好清晰。
恐惧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深入骨髓的寒意冻得他快要结成冰雕。张九泰停在他面前几步距离，身上已经溅满血渍，大概和当时车祸负伤的样子差不多吧。
“说吧，跑这么急找我做什么呀？”张九泰说，脸上还挂着轻松的笑。四周静的不可思议，刘筱亭才发现身边没有那些下班时聚在外面拍照的粉丝，果然这是梦，他想醒来，但又舍不得梦里的张九泰。
张九泰沾着血的手摸上他的脸颊，冻的他一激灵。刘筱亭张了张嘴，却同车祸当天一样发不出声，暗红色的血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张九泰仍是眉眼弯弯，轻佻地问：“怎么？一会儿不见就想我了？”
“啧啧、你这离了我可怎么办啊？”张九泰掐着他的脸颊捏了两下，“要去吃点儿宵夜再回家么？”
刘筱亭抓住他的手，湿黏的液体糊上掌心，摸起来滑溜溜的，手好冰，应该说、他整个人都带着一股非人的凉意，说不清现在的恐惧到底是源于什么，他只记得要阻止张九泰回家，阻止这一场事故发生。
“席子……能不能不回家？”刘筱亭逼着自己直视他的脸，镜片上溅了斑斑血迹，但张九泰似乎毫无察觉。他挑眉，戏谑地问：“你在约我和你回家？”
“嗯……”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带了点暧昧的色彩，刘筱亭皱了下眉，还是应下了他的说法，毕竟带搭档回家这种事没发生上千次也有数百次，算不上什么难得的大事。
“行啊，我和你走。”张九泰这么说，身上的血迹褪了大半。刘筱亭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往回走，抓在他手腕上的手忘了收回，掌心湿乎乎的，不知道是紧张而泌出的汗，还是刚才沾上的血。
刘筱亭牵着人走得缓慢，主要是他腿已经软了，他胆子本来就不大，就算在梦里也得不到多大的提升，何况张九泰浑身是血的画面冲击力太大，现在能直立行走已经是用尽了全力。
“你这样还能开车么？要不我开？”张九泰朝他伸手讨钥匙，刘筱亭犹豫了一会儿，可他确实腿软的不行，只能把车钥匙交到他的手上。
一路上总提心吊胆的，疑心会有失控的车子冲出来，撞破他好不容易得来的梦境，就算是梦，还能看到张九泰鲜活地站在他面前已经很值得高兴。
车停在距离他家不远的路边，刘筱亭正想问他怎么不继续开了，一转头就对上他的视线，路灯的光透过玻璃打在他的脸上，眼底是晦暗不明的幽深。
张九泰长叹一口气，刘筱亭被他搞得心慌，话问不出口，身体也动不了，张九泰俯身贴向他的耳畔低语：“刘佳，我一直在你身边。”
冷冷的气息吹过耳廓，刘筱亭猛地从床上惊坐起，被窝已经被汗打湿，他惊魂未定地大口大口喘息着。
躺在他边上的灵体笑了笑，明知道他听不见，却又复述了一遍：我一直在你身边。
tbc.
【相爱/九亭】爱美之心【张九泰生日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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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再次粗卡思密达！
最开始能在某音无缝衔接刷到无数大美女的时候，张九泰窃喜过大数据的魅力
自己喜欢的轮番往自己身边摆试问谁能不喜欢呢？虽然自己日常想睡的是刘筱亭，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这个世界上谁会不喜欢美女呢？
有，确实有
刘筱亭
刘筱亭的某音，张九泰有一次因为充电线离自己太远懒得去拿导致手机关机之后，刷过一次
好家伙，各种家长里短大姑娘小媳妇的伦理剧，刻薄的婆婆，不争气的老公，吸血的弟弟和破碎的她
要不然就是什么心灵鸡汤，什么人生的苦难都是给你的必修课
其中唯一比较正常的居然是王者荣耀的比赛解说，张九...
上一棒@全麦小熊
下一棒@缘木求鱼
生日再次粗卡思密达！
最开始能在某音无缝衔接刷到无数大美女的时候，张九泰窃喜过大数据的魅力
自己喜欢的轮番往自己身边摆试问谁能不喜欢呢？虽然自己日常想睡的是刘筱亭，但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这个世界上谁会不喜欢美女呢？
有，确实有
刘筱亭
刘筱亭的某音，张九泰有一次因为充电线离自己太远懒得去拿导致手机关机之后，刷过一次
好家伙，各种家长里短大姑娘小媳妇的伦理剧，刻薄的婆婆，不争气的老公，吸血的弟弟和破碎的她
要不然就是什么心灵鸡汤，什么人生的苦难都是给你的必修课
其中唯一比较正常的居然是王者荣耀的比赛解说，张九泰忍耐着刷了十分钟实在受不了了，起床去给手机充电
但是俗话说的好，忍耐都是相互的
你觉得别人是傻逼的同时，别人肯定也觉得你脑子不正常
刘筱亭也见过张九泰刷某音，那时候他干眼症发作不能长时看手机，每天听张九泰刷
不是他说，就连听他都能听出不健康来！
实在是有伤风化，他那倒是没有破碎的她，只剩下穿破布的她
刘筱亭也纳闷儿，你说连性别都不对，刷那么起劲搞什么啊
对此张九泰故作高深莫测地告诉他“这是艺术”
刘筱亭突然想，跳古典舞的听见长相猥琐的说相声的说“这是艺术”是不是也挺想吐的
反正他想，于是他先一头砸进张九泰怀里然后非常大声的yue了一声
张九泰急忙往后躲“哎哎哎，撒手啊，我这衣服你给我买的！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刘筱亭还以为是他那些齁儿贵的衣服的，既然是自己花的钱，那好吧。悻悻的撒了手“你刷着美女说这话一点儿都不可信”
听见这话，张九泰反手把他勾回来“哪儿不可信了？你说说我听听”
刘筱亭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跑。
一把推开张九泰的手“我去倒杯水喝，你接着刷吧，有好看的推给我”
“看了再病得更重了，看看你眼前这个得了”张九泰语气凉凉，所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就是这样啦
刘筱亭打量了他一下，闭上眼开始胡乱摸索“啊我瞎了”
张九泰顺势把他拉进怀里，“摸，接着摸，我不告你非礼。”
刘筱亭扑腾两下无果，安静下来喘了两口气“谁摸你这样的啊，酒吧营销三个加起来都没你一个沉”
“刘筱亭你长能耐了啊？还知道酒吧营销啥体型了，什么时候去的？怎么不带着哥哥”张九泰也不生气，把人往上提溜提溜让他靠的更舒服
“没大没小的，我是你哥哥知道吗？”刘筱亭掐了他一下表示不满“不就之前跟老秦去的吗？那营销比他还瘦呢，看着可吓人了”
张九泰环抱着刘筱亭盈盈一握的窄腰，难得叹了口气“你也别说人家了，看看现在瘦的。我妈天天念叨我是不是虐待你了，你也不说替我辩白辩白”
刘筱亭低头看看自己的小肚子，很无辜“我替你说话了呀”
“你怎么说的？”
“说我之前胖了好几斤了，只不过因为最近生病才又瘦了，你没虐待我。再说了，我好手好脚的大男人为什么会被虐待啊！”刘筱亭很不开心“是我带你赚钱哎好不好？”
“好好好，你是老大。都怪我，让你生病又瘦了，老太太这不心疼你吗？”张九泰也不反驳，一股脑儿都认下“眼睛还难受吗？今天一天都没看手机了，好点儿没？”
刘筱亭这个人最是吃软不吃硬，张九泰这么说自己他就没话讲了，只能乖乖摇头“不太难受了，也不怪你”
张九泰就乐了，专心抱着他摇晃
刘筱亭被他摇的昏昏欲睡，“我要喝水来着”
“那你去吧”
“那你撒手”
“那你去吧”
“撒手啊”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无力
“睡吧”张九泰拍拍他，手上又揽的紧了两分
日子一天天这么无聊又温馨的过，张九泰接着刷美女，刘筱亭接着看家庭伦理小短剧
直到有一天，刘筱亭给自己哭的眼皮红肿，还骗他是干眼症犯了
张九泰都气乐了“刘筱亭你信不信你现在吱一声我都知道你是要吃饭还是喝水？你那干眼症的症状我比你还了解呢，你再骗我？”
刘筱亭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张九泰说的没错
哎，伴侣之间太了解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但也不能再保持沉默，只能磕磕巴巴的开始编“看...看了一个电视剧，特别感人，才哭的。你别凶我”
张九泰沉默地盯着他不说话，刘筱亭看电视剧哭那还是几年前的事儿了，近几年可从来没有过
得，眼瞅着是没骗过去。刘筱亭心一横，头一低，结结巴巴的开口了“就是，就是想问问你，想不想养条狗来着”
“什么？”张九泰怀疑自己听错了“我过敏啊，你是想把我赶出去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吗？”
“不是不是，我听说泰迪不掉毛，想问问你喜不喜欢”刘筱亭越说头越低
张九泰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觉得刘筱亭不是在骗他，他想不出这种借口，可是养狗这有什么？需要哭吗？家庭伦理剧还没一条狗好哭？
“我不喜欢，养狗干什么？”张九泰真的很费解
还有一句，有你就够了，但是说出来好像不太对，算了算了
谁承想就这么一句普通的回复，让刘筱亭的眼泪成串的往下滴“你只是说的好听，你以后会后悔的，就像丁克老了以后会想要孩子一样。人都会后悔自己没选择的那条路，你现在这么说，以后就会后悔没生孩子”
虽然很混乱，但是张九泰听懂了：“我本来也不会生孩子啊。你会？那你给我生一个，生俩也行”
一句话把刘筱亭说懵了“我不会，不是，我的意思是说。。。”
“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嚯嚯人家好姑娘，让她生孩子”张九泰听懂了就开始满嘴跑火车
刘筱亭怒了“你是人吗？你凭什么嚯嚯人家？”
“对啊”张九泰两手一摊，无辜的看着他
“不，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刘筱亭本来哭的就缺氧，被张九泰这么一打岔更晕乎了
但是张九泰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继续出击“你是不是又看什么短视频了？那都是骗人的，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还信那个”
“怎，怎么能是骗人的呢？那是真实的故事啊”刘筱亭抬头努力睁大眼睛反驳
“都是演的，我一哥们儿还去当过非诚勿扰的嘉宾呢，一天两百块钱，被全场灭灯”张九泰满嘴胡说
偏偏还有傻子信“真的吗？谁呀？”
“真的呀，就那个谁。你别信这些，我不喜欢狗”
“胡说”刘筱亭清醒一点了，抓住张九泰话里的漏洞“你那天，还摸人家粉丝的狗！”
“也没喜欢到要养一只啊”
“也对，那你喜欢什么想养一只？我给你买”刘少财大气粗准备买单
张九泰看了他一眼，把眼药水递给刘筱亭示意他滴上，“不用，已经在养了，好养活得很，浇点儿就行”
刘筱亭乖乖抬头，还在想，家里也没养植物啊？回头去买一盆好了
再后来，家里莫名死了一盆仙人掌，一盆绿萝和两盆多肉之后，张九泰怒买了一盆假花放在家里
【相中/九亭】我家狗会后空翻【张九泰生日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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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生日快乐！和搭档长长久久！
刘筱亭第一次听见一声长长的嚎叫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或者是楼下谁家小孩因为突然的雷声吓到了。
但是过了不到五分钟，第二次第三次再听见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窗外还在下雨，从早上就开始的绵绵阴雨一直持续到夜晚，天空中厚重的一层阴云从未散开，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因此而模糊不清。房间里灯火通明，电费不要钱似的从客厅到厨房每一盏灯都是打开的，刘筱亭已经在屋里坐了一整天，劈里啪啦的敲击键盘的声音盖过了雨声，直到听到异常的声音才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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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老师生日快乐！和搭档长长久久！
刘筱亭第一次听见一声长长的嚎叫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幻听了，或者是楼下谁家小孩因为突然的雷声吓到了。
但是过了不到五分钟，第二次第三次再听见的时候，他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窗外还在下雨，从早上就开始的绵绵阴雨一直持续到夜晚，天空中厚重的一层阴云从未散开，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因此而模糊不清。房间里灯火通明，电费不要钱似的从客厅到厨房每一盏灯都是打开的，刘筱亭已经在屋里坐了一整天，劈里啪啦的敲击键盘的声音盖过了雨声，直到听到异常的声音才看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又是一声怪响，刘筱亭这次听清楚了，是类似狼嚎一样的嗷呜声，而且距离很近。
不是，我住在三环边上的的小高层啊，也不是城乡结合部，这这这怎么十三楼还能听见狼嚎呢？
刘筱亭人往沙发上一趴，怀里抱着枕头哆哆嗦嗦地给表弟发微信，说我好像听见狼叫了，那边表弟很快回复，说怎么可能有狼，二哥你不会写小说写得走火入魔了吧？
刘筱亭说你别不信我一会给你录个音，一条消息还没发出去，就看见微信弹出来一条好友申请。
阳光首苑1302张九泰请求添加您为好友。来自阳光首苑25号楼业主群。
验证消息那里写着一句：我是你的邻居张九泰，上礼拜刚搬来，上回拿错了你的外卖补给你一份还给你点了杯奶茶。
既然是物业群里的应该不是诈骗吧，况且他还把上周的事说的那么清楚。刘筱亭点了通过，犹豫着在新跳出来的对话框里打了个你好。
新消息弹得很快，快到刘筱亭都没空看看表弟给他发了什么下雨天独居害怕怎么办的弱智小视频，就看见他新加的好友拨过来一个语音通话。
刚加好友就打电话吗有什么事儿不能发消息啊！刘筱亭社恐发作，在系统单调的电话铃声里犹豫着，打算等微信自己挂断这通长时间不被接通的电话。但自己刚刚还发了你好，假装没听见是不是有点假？
他咬着嘴唇，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看见张九泰挂了电话之后发过来的一串消息。言简意赅地表示，自己出差在外地，但是走得太着急忘记给家里的狗准备狗粮了，从监控里看见狗子在家饿得直叫唤，这会儿又一直下雨朋友过来都不方便，让刘筱亭帮忙给他添点狗粮，回来请他吃饭。
我没有你的钥匙啊。
刘筱亭委婉地拒绝，那边张九泰很快发来新消息：我家是密码锁，我给你密码。
……你就不怕我把你东西偷走啊？
嗐，我刚搬来几天，家里所有东西加起来还没一只狗值钱，再说还有监控呢。
张九泰很快发过来一串数字，说我要开会了这是密码，狗粮都在柜子里你看着给，我儿子好养活不挑食，其他你自便我糙着呢不换鞋都行。
行吧，总不能让狗子饿死，况且对面屋里又没人，也用不着社交。刘筱亭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爬起来，又听见了刚刚熟悉的叫声。这下他知道这时隔壁邻居家狗饿了的叫声，也就没那么害怕了。
但他输完密码打开门，看见一条站起来半人高的白色萨摩耶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同时在心里尖叫，如果早知道是这么大的狗我就不来了！
但是来不及后悔，因为几乎是打开门的一瞬间，那条白色的大狗已经冲着刘筱亭扑过来，并且成功靠着自己二十多公斤的体重和冲击力把刘筱亭压倒在地，挂着很和善憨厚的微笑，咧嘴用舌头舔刘筱亭的脸。
二十分钟之后，刘筱亭坐在张九泰家客厅的沙发上，一边看着狗子啃狗粮啃得起劲，一边拍了个视频发给张九泰，捂着腰龇牙咧嘴地问他，
你的狗饿了几天了，好家伙的一打开门我感觉他要把我啃了。
那边久久没有回复，应该是还在开会，刘筱亭关了手机，蹲在旁白看着大白狗吃饭，又帮他把水碗接满。
你这是饿了多久啊，你爹心真大，饭都不给留就走。对了，还没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呢，大白？还是旺财？
大概真是饿了挺久，白色的大毛球还在很努力地埋头苦吃，当然就算它没在吃饭也不能回答。刘筱亭被它蓬松的毛发吸引，忍不住上手去摸。大狗丝毫不排斥，反而把尾巴摇得更欢。
于是等张九泰开完会，再打开家里的监控，看见的就是一个陌生男人坐在地上和他的狗互相扔球玩。
这会儿天已经全黑了，明亮的灯光把屋里和外头的黑暗割裂成两个世界，赤脚坐在地上的人头发有些长了，刘海乖顺地垂下来，把他衬得更加年轻，薄薄一片的身板穿着件黑色的T恤盘腿坐在地上，那上面很明显地密密麻麻的白色绒毛显然来自他的狗，乐此不疲地把球扔出去，然后狗叼回来给他，然后他在扔出去。
这弱智游戏他一岁我就玩够了。张九泰咂舌，感觉他的狗儿子跟别人玩比自己还开心。
那人显然是他的邻居刘筱亭。不过张九泰从搬来的第一天就看出来刘筱亭是个社恐，因为他一个大小伙子拿外卖都得等人家外卖员走远了再开门，要不然张九泰也不至于错把他的外卖自己拿走。
那天他刚搬来，虽然沙发冰箱之类的大家具有搬家公司的大哥们帮忙，但是收拾东西还是把他累得够呛，点完外卖接了电话又从丢了个垃圾，出了电梯正好看见对面房间门把手上挂着个外卖袋子，还正好是他点的那家馄饨。
换第二个人也绝对想不到那是对面邻居的外卖，他只是碰巧和自己点了一样的，而自己的外卖员还在小区里绕圈。
所以当张九泰出门扔吃完的外卖垃圾的时候，看见对面人手里拿着的写着自己手机尾号的外卖很无奈地站在门口，实在是觉得很尴尬，他还真没看小票直接就吃了。他挠了挠头，说那你只能吃我这份了，我给你点个奶茶当赔礼道歉了。
当时刘筱亭是什么反应来着，他很快速地点头又摇头，拎着袋子回去，说不用不用没关系，一副不是很想和人多做交流的样子。
哦，社恐啊。社交恐怖分子的张九泰了然，他虽然爱跟人聊两句但不代表着会这么没边界感地打扰人家，还是点了杯奶茶，挂在刘筱亭门把手上，敲敲门说奶茶给你挂门口啦，不喝就坏了奥。
不过显然现在看起来，再社恐的人也敌不过毛茸茸的微笑天使的攻势，肉眼可见的，刘筱亭已经和他狗处成了哥俩好。
张九泰打开微信给刘筱亭发消息，说谢谢你，今儿没有你土豆就真饿死了。
你这么白咋能叫土豆呢？
刘筱亭看见消息，摸着怀里大狗的脑袋，对着他念叨，土豆，你的零食藏在哪，你爹是不是平时不给你吃，我给你吃怎么样，你看你这么瘦，你爹吃的圆滚滚的，多不合适。
张九泰左手握着手机，右手一勺米饭僵在嘴边，不知道该不该打开麦克风跟刘筱亭喊一句我监控是还能收声。
当天晚上土豆顺理成章地跟着刘筱亭回家，一条白色的大狗和客厅白色的沙发融为一体。刘筱亭拍了几张照片过去，那边张九泰发过来个红包，说谢谢你我今晚的飞机明儿早上就到了。
刘筱亭没收，假装没看见，直接钻被窝睡觉。或许是因为客厅还有个白色温暖生物，所以即使是外头刮风闪电，一向怕黑怕鬼的刘筱亭也没觉得这天晚上有多吓人。
第二天一早，出差回来的张九泰果然来敲门。
连夜赶飞机的人风尘仆仆，眼下一片乌青，下巴也冒出来青须须的胡茬，看着十分憔悴。没来得及跟刘筱亭说声你好就被一团白色绒毛扑了个满怀，张九泰很迅速地调整姿势站好，熟练地抱着土豆的后脖颈揉捏，一边开口道谢，
“谢谢您啊，我请您吃饭。”
刘筱亭捏着手指，下意识回了一句请我吃南北大菜满汉全席吗？
张九泰扑哧一乐，身边的土豆正围着他蹦高乱跳，他伸手一指，说了句坐，土豆就马上很乖巧地坐好，吐着舌头等奖励。
“那什么，我们土豆挺乖吧。”
刘筱亭点头，伸手摸了摸土豆毛茸茸的脑袋，听见张九泰小心翼翼地继续问，
“你要喜欢，可以经常来看看他。”
视线从土豆转移到他的主人身上最后落在脚尖，刘筱亭沉默片刻，在张九泰以为被拒绝的时候，手里的狗绳突然被接过去。
“你先睡觉去吧，土豆我带着，睡醒记得请我吃饭。”
fin
【相看两不厌/九亭】勾指起誓【张九泰生日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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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张老师生日快乐
得偿所愿 平安喜樂 萬事胜意
交换无名指金色的契约，给彼此岁月，
说好从今以后都牵着手，因为要走很远。
零星几点阳光越过窗帘，细碎地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静谧得美好。手机自带的刺耳铃声划破梦中的呓语，即使刘筱亭赶在第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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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张老师生日快乐
得偿所愿 平安喜樂 萬事胜意
交换无名指金色的契约，给彼此岁月，
说好从今以后都牵着手，因为要走很远。
零星几点阳光越过窗帘，细碎地洒在相拥而眠的两人身上，静谧得美好。手机自带的刺耳铃声划破梦中的呓语，即使刘筱亭赶在第二声铃响之前把它摁灭，身旁的男人还是被惊醒，揽过他的腰，想带他再睡个回笼觉。刘筱亭还没完全睁开眼，却也知道一会儿有重要的事要做，在他的唇角亲了亲权当安抚：“早安席仔。”
他们约定俗成的早安吻。
刘筱亭好不容易离开温暖的被窝，套上外套就匆匆离开了卧室，张九泰看着这不对劲的行为，再联想到今天的日期，猜也猜得出刘筱亭要做些什么，于是心安理得地又合上了眼。
做早餐对于刘筱亭来说并不算什么难事，他切下一小块黄油放进平底锅里预热，待黄油融化散发出香味后把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几条热狗放进锅里煎至表皮绽开，煎好后用筷子夹出装盘，最后敲碎鸡蛋，用筷子快速搅动，让蛋黄呈圆形散开均匀地铺在平底锅内，蛋黄遇热很快凝固，黄油与鸡蛋结合的独特香味飘满整间厨房，最后把鸡蛋用筷子小心翼翼夹出和热狗一起装盘后，今天的早餐就准备完毕了。
刘筱亭脱下围裙，把冒着热气的早餐端出厨房放在桌子上，正巧洗漱完毕的张九泰来到桌前，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早餐有些惊讶，“生日待遇这么好吗。”刘筱亭白了他一眼，“别耍嘴贫，快吃，你待会不是还要去应付七大姑八大姨？”每年生日张九泰中午都要回父母家与各种亲戚吃饭聚餐，刘筱亭一向讨厌这种场面，虽然很喜欢张父张母，却也实在受不了某些亲戚落在自己和张九泰身上好奇打量的目光，索性张九泰就一个人回去，自己一个人留在家里准备晚餐还有给张九泰的生日惊喜。
吃完早餐后时间已经不早了，刘筱亭开车送张九泰到父母家，“晚上见二哥。”张九泰下车后还不忘回头和刘筱亭告别，“晚上见。”刘筱亭回了一句就匆匆开车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一样，张九泰也不在意，右左不过为了一件事，他的生日惊喜。
“席仔这么大了什么时候结婚啊？”张九泰无奈地听着身边人唠叨，但还是认真说:“姨我跟我男朋友也结不了婚啊。”身边人“啊”了一声便没在说什么，似乎没想到张九泰毫不遮掩。张九泰讨厌被催婚，或许是因为他和刘筱亭没法结婚，总之他一直没想隐瞒自己是同性恋这事，恨不得让身边所有人都知道刘筱亭是他男朋友。
午餐没有刘筱亭在身边的张九泰吃的食不知味，嘴上也不停的说着谢谢与场面话。最后终于把所有亲戚送走的张九泰开始帮父母收拾屋子，等待着他与刘筱亭约定的时间。
“叮。”如愿收到男朋友信息的张九泰立刻和父母告别，“爸妈，我走了拜拜。”“走吧走吧，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张母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家儿子，张九泰才不管这些，他现在只想见刘筱亭。
张九泰来到停车场找到自家车，习惯性地打开副驾驶的门却发现上面放了一束玫瑰花，“哎呦这是送给哪个小情人的花啊。”张九泰拿起花坐上副驾就开始逗刘筱亭，“给一个姓张的男朋友送的，好看吗？”张九泰没忍住弯了弯嘴角，“好看，那个姓张的男朋友特别喜欢。”
打开房门张九泰就闻到了香味，“二哥你又做好吃的啦。”他这么胖不是没有道理的，刘筱亭做菜天天不重样还好吃，换谁谁都得长胖。张九泰放下花走进厨房，摆在中央的蛋糕立刻吸引了他的目光，心型的蛋糕上是手绘的线条小狗，其实认真说应该是潦草小狗，原本应该只贴脸的小狗硬是整个身子贴在一起，看起来难舍难分，上面的“happy birthday”也写的歪歪扭扭。“行了想笑就笑，谁知道做蛋糕这么难啊。”刘筱亭看着努力憋笑的张九泰没好气说到。张九泰早发现刘筱亭在背着他偷偷学做蛋糕，怎么可能真嘲笑，立刻开哄，“没没没，做的特别可爱我很喜欢，咱俩就应该全身贴在一起。”刘筱亭白了他一眼，对他这种无时无刻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上高速本领十分佩服，“去一边去，洗手去，我把饭和蛋糕拿上桌。”
张九泰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刘筱亭背对着自己在怀里捣鼓着什么东西，“二哥，干嘛呢？”刘筱亭僵了一下，随后转过身对着他，他这会看清刘筱亭拿的是什么了，一个红丝绒盒子。
刘筱亭打开盒子缓慢的单膝跪地，张九泰看向那个小盒子，里面静静地摆着一枚铂金底座的钻戒，戒指上有镂花，做工十分精细。
“席仔，我……”刘筱亭第一次干这种事紧张到不行，词用心背了好久但也免不了磕巴，“我向你郑重承诺，在我们一生中的每一天，用心灵与你相依相伴，无论贫穷还是富足，健康还是疾病，青春还是年老，幸福或是悲伤，我愿将我所有的爱都给予你，直到生命结束。我爱你。”
刘筱亭抬起头真挚地看向张九泰，他的眼角此刻开始泛红，声音也有些哽咽，点点泪珠如同繁星般点缀在他的眼眸里。刘筱亭将右手伸出来给张九泰看，无名指上赫然是对戒中的另一枚。张九泰笑着将手递过去，“这算求婚吗，那么，我也是。”我也是三个字包涵了很多，只要是刘筱亭，他其实什么都愿意。他的爱人将戒指戴在他的无名指上，轻轻地印下一吻。
刘筱亭刚起身就被张九泰揽进怀里，两人胸口贴在一起，心脏的跳动清晰地传给对方，下一秒温热的触感覆盖在刘筱亭的唇上。
“刘佳，我愿意在我们一生中的每一天，用心灵与你相依相伴，愿意无论贫穷还是富足，健康还是疾病，青春还是年老，幸福或是悲伤，都将我所有的爱都给予你，直到生命结束。我也爱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相合/九亭】空耳【张九泰生日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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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粗卡思密达！
三里屯走八十米能经过十八个不同发色的俊男靓女，让张九泰难得回忆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当年他也是一个热衷整头发的时髦青年，一头黄毛走在太古里被八百个人误会是Tony老师
也不是说这个职业不好，就是说“避雷这家理发店”的声音如果能再小一点就好了，假Tony也是有自尊心的啊！
说到这儿张九泰就很后悔因为染发太无聊而跟自己的发型师唠上这回事，导致每次该剪头发了、该补发根啦、都会被精准提醒。
一声不吭的换店吧，又显得自己很不道德，虽然自己道德底线不高，但好歹还是有的
想到这儿张九泰又忍不住摸了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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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日粗卡思密达！
三里屯走八十米能经过十八个不同发色的俊男靓女，让张九泰难得回忆起了自己的青葱岁月，当年他也是一个热衷整头发的时髦青年，一头黄毛走在太古里被八百个人误会是Tony老师
也不是说这个职业不好，就是说“避雷这家理发店”的声音如果能再小一点就好了，假Tony也是有自尊心的啊！
说到这儿张九泰就很后悔因为染发太无聊而跟自己的发型师唠上这回事，导致每次该剪头发了、该补发根啦、都会被精准提醒。
一声不吭的换店吧，又显得自己很不道德，虽然自己道德底线不高，但好歹还是有的
想到这儿张九泰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打从三筱开始自己好像就没在外边儿的理发店剪过头发了，毕竟有免费的不用花钱干什么
不像刘筱亭，数年如一日坚持换各种不同的理发店剪头发。就算每次剪完都会被粉丝蛐蛐依然坚持不懈
思绪越来越远，张九泰站在人群里仔细想了一会儿才想到自己刚才是想干什么。
刘筱亭这个没良心的，又去剪头发。还约高筱贝一起，自己好心好意说请他来三里屯剪个贵的，他却怀疑自己是晚上要带他去酒吧蹦迪
小人之心！
自己什么时候干过那种事
最想扒了刘筱亭直接霸王硬上弓的时候都没干，现在都在一起了，花那钱！
在家两瓶啤酒就能放倒的事儿，顶多再加十块钱的花毛一体，不能再多了
但是话说回来，都在一起了为什么不让自己陪他去剪头发，自己明明都答应不嘲笑他，也不偷偷拍照片发到群里了，居然还约高筱贝！
他不仁别怪我不义
待会儿回家一定要狠狠嘲笑他的发型，不管多可爱都不行
就算特别特别可爱也要说他不可爱！
可是现在干什么呢？再在大街上看下去过一会儿估计就有热心的人民群众举报自己了
张九泰隔着广场远远的看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单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节目单，一队啊，该死的高筱贝，不去不去
那不然干脆去剪个头发？
可是前两天刚在三筱被剪
不然，染一个？
张九泰先是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又对着手机屏幕看了一眼自己完全没有下颌线的下巴
这样染个黄毛也不老好看的啊
还是约人出来吃个饭吧
所以高筱贝到底带刘筱亭去哪个理发店理发了啊？
凭什么不告诉自己
虽然自己凭借聪明才智捕捉到了“三里屯”的关键词，可是三里屯的理发店就像三里屯的咖啡店一样多如牛毛，浩如烟海，从哪儿能找到啊
也不是说自己非得陪男朋友要剪头发，显得好像不利于家庭和谐一样
可是谁让昨天高筱贝鬼鬼祟祟的说一些什么卷毛，不掉毛之类的
他不会偷偷带刘筱亭去烫头发吧
烫头发不带男朋友就有点过分了吧
烫头发最起码要三个小时吧，三个小时跟表弟在一起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不是，高筱贝到底有什么意思啊
三筱见，见完家里见，家里见完还不够还去一队助演
七队都没人了！
我不就是出去玩儿了几天吗？
想完张九泰莫名觉得心虚，想起刘筱亭跟自己商量回小园子演出，结果自己发给他旅游攻略和机票截图的事情
虽然是男朋友，但是男朋友一年之中有点自己的个人空间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对吧
而且自己当时已经想好了，只要刘筱亭表现出一点点，就一点点想要跟自己一起去的意思，马上就给他买一张机票
顺便还给两个人都升级成公务舱，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哥们儿挣钱了
给男朋友花那不是天经地义的
结果怎么就是变成要跟表弟一起要去园子演出了？
想起来张九泰就觉得气不顺的很，什么叫“哦，那我去一队演两天吧”
那是你的一队吗？
那也不是你表弟的一队啊？
你说去就去？
虽然确实也去了吧
但那又怎么样！
连烫头都不带男朋友，其心可诛
张九泰顶着烈日在三里屯走了半个小时，累出一身虚汗，哥们儿也忘了约
抬头看哪个理发店都像刘筱亭会去的，但也不能一家家去吧
不如，守株待兔？
说干就干，张九泰迈步就想往家走，走到一半又怕他俩直接去吃饭了
那不又是白等？
打个电话吧
可是刘筱亭出门之后都没给自己发消息，凭什么给他打电话
但那是因为自己抛弃他出去玩了
可是自己本来只是想让他主动开一下口，有那么难吗？
张九泰蹲在原地想了一下
好像是挺难的
对刘筱亭来说，他要是那么主动的人，何至于现在他去剪个头发自己都要盯着
小孩儿真让人闹心
张九泰把自己哄好，这个电话就顺理成章的播出去了
刘筱亭接起来，张九泰故作淡定的开口“头发剪的怎么样啊？”
“啊？我没去剪头发啊？”刘筱亭表示一头雾水“不是你说的有一个特好的理发店下次要带我去吗？你又骗我？！”
张九泰连忙否认“没有没有，哥们儿能骗你吗？哥们儿是那人吗？那你今儿跟筱贝干嘛去了？”
刘筱亭说起来就有许多的不满“他非得给他家狗美容，你说不是闲得吗？喜欢卷毛养个邪恶摇粒绒啊，折腾人金毛算什么本事。他那金毛还掉毛！我今天穿的还是件儿黑色衣服，好家伙，粘我一身！下次再跟他出来我就是狗！”
最后一句算是说到张九泰心坎儿上了“就是！咱以后不跟他出来！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带你吃一特好吃的烧烤去吧？”
话音刚落就听到高筱贝遥远的声音隔着话筒传来“我也要去”
被刘筱亭一把推开“你去个屁，带着你的卷毛金毛抓紧滚！”
张九泰听刘筱亭骂这么一句，心情舒畅到二十分“就是，你凑什么热闹。咱不带他，我一会儿接你去，你在哪儿呢？”
“接什么，不用接，你把位置发我我自己去。高筱贝你给我麻溜滚听见没！”
看来是招惹的不轻，张九泰拿着手机，溜溜达达往太古里齁儿贵的花店走，不让接，就买束花吧。
红玫瑰也太俗了
黄的吧，看着就可爱
跟刘筱亭一样可爱
【相片/九亭】恒定【张九泰生日联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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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为醒醒老师和穆老师的敬业鞠躬！！
好诶 我们张泰也三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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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九泰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拍照片，但也不一定，他对此老带着点儿双标。
在粉丝起着哄让两个人挨近点，以便多拍点照片时，张九泰脸上总要挂着点儿不情愿，嘴里再嘀嘀咕咕着说些，脚下再往更远处挪挪。
在刘筱亭拉着他拍照，无论是公式照还是只为了留纪念的大头照时，张九泰总会立刻放下手上刷的手机，和他同看一个屏幕。
拍照的时候又留个小心眼，故意站在刘筱亭后面，在镜头里和他比着还能显脸小。这招屡试不爽。
但其实两个人正正经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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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诶 我们张泰也三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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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九泰其实一直都不太喜欢拍照片，但也不一定，他对此老带着点儿双标。
在粉丝起着哄让两个人挨近点，以便多拍点照片时，张九泰脸上总要挂着点儿不情愿，嘴里再嘀嘀咕咕着说些，脚下再往更远处挪挪。
在刘筱亭拉着他拍照，无论是公式照还是只为了留纪念的大头照时，张九泰总会立刻放下手上刷的手机，和他同看一个屏幕。
拍照的时候又留个小心眼，故意站在刘筱亭后面，在镜头里和他比着还能显脸小。这招屡试不爽。
但其实两个人正正经经的第一张照片拍得很意外，是传习社那会儿主任拍的。
两个人谁也没准备好，站也没个站相，目光也都没在摄像头上。
大院飞进只麻雀，停在门口那棵梧桐树上。闹出的动静很大，扑腾着翅膀却也飞不起来。
“像你之前捡的麻雀吗？”张席仔侧过身子，凑到刘佳边上咬着耳朵。
话还没说完，主任手里相机的快门就已经按下。随着上方缓缓吐出色彩沉闷的相片，两个人的目光还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只不停扑腾的小麻雀。
听到主任说拍完了，刘佳也没关注拍出来的效果到底好不好，脚下带点速度踩着泥土和嘎吱嘎吱的落叶，跑到树下看那只麻雀。
张席仔反应过来后也匆匆忙忙追过去，只留着主任站在原地看着照片上两个并不在乎镜头的小朋友。
麻雀的翅膀伤了，挥着翅膀半天也不见飞起的迹象。
刘佳挽挽裤腿就打算爬上树， 张席仔的反应则是他又要拿他最最最最最爱的火腿肠喂小麻雀了。张席仔只能站在原地替他拿着手上的蒲扇，顺带抬头看看一瞬间就已经爬到树杈的刘佳。
但至于最后那张色彩并不鲜艳的相片到底放在了谁那边，或许是刘佳吧，夹在当时皮包的第一面，而相片的后面才是他自己的身份证。
相片的意义，相对于张九泰来说，刘筱亭似乎看得更重。
每次大大小小的事情前总要拉着他来张照片，当然也不管什么地点。
后台开场前，嘀咕着新年新气象，近些年来少数的赶上开箱。念叨着身边一直打游戏的人的本名，催着他赶紧打完来拍照片。
其实张九泰也没在打游戏，横着手机看点什么其他东西，听见刘筱亭声音就放了手机凑过来。
照相时留了心眼特意站在刘筱亭后边，当然最后拍出的效果不错。
无论是南京还是天津，每张相片都带着点儿独属于俩人之间的关系氛围。
开箱了拍，搭档纪念日拍，大封箱也要两个人站在一起拍合照。相片的意义是永恒的，刘筱亭一直这么认为。至少他在每次需要发点儿什么时翻相册，看到那些和张九泰拍的相片时，总能想起那天的云，那天的笑，那天的心情。过后却又私心满满地选择一张官方的照片发出去。
相对应的，张九泰其实不太在乎这些，但他也从不给刘筱亭泼盆冷水，每次都乖乖挨过去拍张照。
相片的意义是永恒的，那如果相片中的那人的陪伴与爱本身就是永恒的呢？
张九泰这么想，却被刘筱亭不满地推推肩膀。
“干嘛呢铁子，对着对着活神游了？”刘筱亭伸出手在张九泰眼前晃了晃。
缓过神来对上的是刘筱亭歪过脑袋来因为疑惑睁大的双眼。
嘴上随便应付了两句，又把话题扯回节目。
两个人坐得很近，比舞台上站得还近。素白色的布料贴在裸露的皮肤上，张九泰低头，抬头，映入眼帘的都是熟悉的颜色。
坐的座位很巧，正对着幕布口，扭扭身子就能看到大部分的观众席。
今天演的是《洪羊洞》，本来互相贴的距离趋向于零。但直到张九泰意识到刘筱亭有大动作时，才汕汕地推后点儿椅子，好给刘筱亭发挥。
刘筱亭手上动作悬在半空，饶有笑意地看着离他两三米远的张九泰。
“有必要吗铁子？我又不真打你。”
张九泰歪脑袋吐吐舌头，眼里的笑却也藏不住。
临上场前，目光盯着台上正在成语接龙的两个人，但脑子里的想法早已飞出剧场。
其实相片也并不是什么都能记录成永恒的。比如刚刚刘筱亭的笑。
当瞬间被记录成永恒记录得多了，永恒就显得廉价起来了。但好在是这些瞬间只会存在于自己的脑海中，但坏处也是这些瞬间只会存在于自己的脑海里。
其实很难有什么东西是能真正恒定的，相片会褪色，记忆也会消散。
张九泰发起呆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什么东西能真正符合这个标准的。
比想起来那个还名不见经传的东西更快的，是舞台上主持人的报幕和台底下观众的掌声。
甩掉点儿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迈开步子就往台上走。
像这个瞬间也是无法被记录的。张九泰脱离出表演角色，抽出短暂的一秒钟想了想。
他的目光正对着的是刘筱亭心虚的眼神和笑容。
“这儿呢？”张九泰指着后面的幕布说。
刘筱亭始终是脑子比嘴快：“下场门！”
其实俩人都反应过来了，嘴快改也不好改，台下观众没多少意识到的，囫囵吐枣两下就过了这番。
但刘筱亭心虚的笑还是被张九泰看得清清楚楚。
就比如此刻。
或许也可能像上一场《拴娃娃》穿的绿大褂，台词里说到“你爸妈这是王八看绿豆，看对眼了”。
这句词是对着张九泰说的，却越品越品出点儿不对——张九泰身上的大褂就是墨绿色的。
意识到这点儿的刘筱亭怔怔地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同样颜色的墨绿色：
“俩王八。”
张九泰只侧着身子看他笑。两个人很少特意为了节目选大褂，这次只不过实在是巧中巧。
看着刘筱亭脸上的笑，可能就是这个瞬间，无法被记录。
短暂瞬间性的动词和延续性动词中间总差着点儿意思，这对于正在上初中的十三岁的张席仔来说简直是重灾区，给本就不好的英语雪上加霜当头一棒。
但三十岁的张九泰似乎也懂了这二者的区别，同时，他也真的找到了什么东西是真正永恒的。
“明儿回北京吃饭去吗？”考斯特上刘筱亭戳戳张九泰的隔壁。
张九泰放下手机，转头碰上的是刘筱亭惬意的笑容。
陪伴和爱才是真正永恒的。
张九泰毫无犹豫地应下了。
至于相片的意义，是恒定的，但当张九泰意识到彼此之间的相伴和爱就是永恒的时候，静止的相片就不再被寄托更多情感。取而代之的，是刘筱亭的笑。
——
让相片保存它能保存的，让身边人陪伴ta能陪伴的
还是要祝生日快乐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