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燃耀】病人与病人
上青北后的故事
1.2W一篇完
希望你看得开心
李燃承认,就是从那一天起,他成为了属于沈耀的病人。
01
北京这个冬天实在太冷,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这会儿赶上雪化,体感温度就更低了,走在路上被风一吹,能冻得人直打哆嗦。今天的实验进展还不错,李燃估了下进度,打算今天就此收工。他备份好数据,拎着大衣正要往实验室外走。
同在实验室里的学姐走出来,喊他:“诶,李燃,今晚聚餐你真不来啊,不早就说好了吗?”
这说的是他们这次竞赛小组的聚餐,这小组李燃算是来救火的,去年他一个小发明申下了专利,今年特别被竞赛的指导老师拉进组里,让他好好干。李燃实力过硬,人...
上青北后的故事
1.2W一篇完
希望你看得开心
李燃承认,就是从那一天起,他成为了属于沈耀的病人。
01
北京这个冬天实在太冷,前几天下了一场大雪,这会儿赶上雪化,体感温度就更低了,走在路上被风一吹,能冻得人直打哆嗦。今天的实验进展还不错,李燃估了下进度,打算今天就此收工。他备份好数据,拎着大衣正要往实验室外走。
同在实验室里的学姐走出来,喊他:“诶,李燃,今晚聚餐你真不来啊,不早就说好了吗?”
这说的是他们这次竞赛小组的聚餐,这小组李燃算是来救火的,去年他一个小发明申下了专利,今年特别被竞赛的指导老师拉进组里,让他好好干。李燃实力过硬,人也好相处,在组里的关系处得还算不错。
他一边把手往外套袖子里伸,一边十分抱歉地朝学姐笑笑,“回家呢。”
学姐立刻心领神会地笑了起来,啧啧感慨道:“你家那个管得也太严了。”
李燃穿好衣服,没再回话,跟着学姐道别,一头扎入了室外的冷风中。
刚出校门口,他就收到了来自沈耀的微信。
言简意赅的白色信息条:什么时候回来
李燃无奈地回:马上
他往上翻,全是今天他给沈耀发的信息,几排长长的绿色,叫他记得把洗衣机里烘干的衣服拿出来,叫他记得把冰箱里的粥拿出来热了吃了,如果不想吃的话还可以点外卖,中间还穿插了一个通话时间十秒的电话。
李燃自己都有点受不了,觉得自己简直是奶奶附体,啰嗦得要命。
他把手机往兜里揣,突然听见有人同他打招呼。
“李燃!”
走过来的是他的室友,或者是前室友,这人操着一口地道的东北腔,李燃住校那一年,被他带着说话都带了东北味,和11班几个人聚会时没少挨笑。
室友哆哆嗦嗦地朝他跑过来,“回家啊?”
李燃点点头,自从大二上学期搬出去后,他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外,基本都在校外住,在宿舍住的时间并不多。
“最近害回宿舍住不?”
李燃摇摇头,“估计不回了。”
室友也露出了那种心领神会的笑,“你这搬出去都有一年了吧,你那对象什么时候喊出来见见呗,啥人啊整得这么神秘的。”
李燃不好多说什么,还是笑,“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告别了室友,他在校外搭上公交车。
租房离学校相当近,也就三站公交的路,天太冷了,公交车里雾气缭绕的,李燃靠窗边坐下,手机又震了起来。
是工作上的信息,让他帮忙改个代码。李燃空余时间挂在一家小公司做兼职,有单子就做做,报酬还可以,更重要的是不用坐班。
雷鸣说青北会在未来成为他们最大的筹码,现在李燃更加清晰地理解了这句话。青北这个招牌下,他来钱的路子翻了十倍不止,每一项都比修手机赚钱。
他稍微存了一些钱,想着等毕业后,有一份正式的工作,再把奶奶从星洲接过来,好好地为她养老。他觉得直到那一刻,他们俩才算彻底告别了过去,重新开始生活了。
在这个可以想见的美好未来里,唯一的变量是沈耀。
想着,变量的微信又发了过来,更言简意赅了:多久
李燃更无奈地回:楼下了。
这会儿他已经走了小区门口,他想了想,又补充:你要吃水果吗?
开了门,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屋里黑漆漆的没开灯,李燃拎着一袋水果走进去,关好门,摁开灯。
灯亮起来,屋里的事物被看个通透,沈耀静静坐在餐椅上,穿着他的睡衣,手里攥着手机,一动不动好像一个石像。看见灯亮了,他似乎才恍然发觉家里进来了一个人,脑袋缓缓转向李燃,没说话。
李燃在心底叹口气,他一边往厨房放下水果,一边大声问:“你吃饭了吗?”
没回应。也不用他回应,李燃打开冰箱,看见第二层保鲜盒里一碗粥满满当当,就知道这人估计又没吃饭。
他从厨房绕出去,果不其然,阳台上烘干机里的衣服也还在原位。李燃把衣服掏出来挂好,又回到客厅去,站到沈耀面前。
沈耀一声不吭,视线跟着李燃来来去去的背影动,这会儿李燃站面前,他也抬起脸,目不斜视地盯着李燃的脸。
李燃问他,“我煮碗面给你吃?”
“嗯。”沈耀终于冒出了一点声音。
李燃煮面的手艺是跟奶奶学的,做起来又快又好吃,不过十多分钟,两碗热腾腾的辣汤面就出锅了,他还另外切了一盘梨子,一并端到了沈耀面前。
北京的冬天太干燥,奶奶电话来时总让他多吃点梨。李燃不怎么讲究,但沈耀大少爷习性,水果没削皮切块一概不爱吃。
这碗面沈耀吃得很慢,李燃快把汤都喝干了,他才慢腾腾地吃了一半,放下筷子,朝李燃摇了摇头。
“不吃了?”
“嗯。”
李燃妥协,把沈耀的碗拖过来,又把梨子推到他面前,“那你把水果吃了。”
他三两口把沈耀剩下的面吃了,收好碗筷端回厨房,然后再次坐到沈耀的面前。
他开始问:“药吃了吗?”
沈耀回答:“吃了。”
李燃眉毛一挑。
沈耀默了默,改口:“忘了吃了。”
行,还有心思骗人。李燃在心里吐槽,站起来客厅药柜里取来几片药,倒好热水,盯着沈耀把药吞了。
他最近有些犯病,一整天什么事都不想干,这种状态通常会维持个一两天。李燃翘掉聚餐,主要是就为了回来盯着人吃药。他十分确信,如果自己不回来,沈耀可能会就在这张餐椅上,枯坐到深更半夜。
洗完碗,李燃开始着手干刚才说好的工作,沈耀拿了本专业书在旁边看。
药效上来了,他的困意渐起,靠在李燃身边就睡着了。
02
沈耀在大一就办了走读,在校外租房子住,从来没踏足过学校寝室。
房子是一套90平的两居,就在距离学校两公里的地方,布局通透,配套齐全。沈耀第一次把房租报给李燃听的时候,吓了他一跳。
大二李燃搬进来后,曾试图和沈耀平摊房租,被沈耀翻了个白眼,一句你是不是有病骂了回去。
读大学三年,沈耀一向独来独往。在星洲时,他总是想着不能给父母丢脸,被迫装成一个乖小孩,只有李燃知道他本性多拧巴恶劣。后来上了青北,远距几千公里,父母脸面再大也大不过这山高水远,所以他干脆装也不装了,行事越发随心所欲。
在大学,没了校服这一层皮,吃穿用度上的不同很快就彰显出来。再加上沈耀他皮相好能力强,不爱说话又擅长甩臭脸,久而久之,就成了传闻中不好相处的神秘富家公子。
李燃想,这也算是沈耀的特别之处,不管是当一个乖小孩,还是当一个怪同学,总是能成为话题议论的中心。
第二天,李燃上完早上第一节专业课,和选了同一个选修的同学往选修教室走。
这节课沈耀也在,他俩个虽然专业不同,但毕竟在同一个系,课业重叠的地方还挺多。
李燃往后瞟,看见沈耀独自坐在教室的后方,正在笔记上写写画画。
同学凑过来,对他说:“你这个老乡,可真是高冷,一起上这么多课,就没和他打过招呼。”
李燃干巴巴地笑,“是吗。”
“你俩不是同一个地方考来的吗,他怎么和你都不说话。”
“有吗。”
“沈耀是不是跟你租同一个小区来着的?”
“好像是。”
他一边翻着书本,一边随口敷衍,突然听见同学骤然压低了声音,急慌慌地说,“哎哟,看过来了。”
李燃猛然转头,正好撞上沈耀的视线。沈耀的目光越过一排排的人头,定定看了他几秒,很快又收回视线,不看了。
同学还心有余悸,刮刮脸撇撇嘴,沈耀的目光太有压迫力,让他平白有一种被审视的感觉。
这节课上完,两人站起来,打算一起往食堂简单吃个午饭。李燃下午基本都要泡在实验室里,他记得沈耀下午没课,估计会直接回家。
他俩走到门口,和同样要出教室的沈耀撞了个正着,李燃右手抱着书,闲着的左手抽了抽,差点要抬起来打个招呼,沈耀却已经目不斜视地走过去了。
同学眼神追着沈耀的背影,长吁短叹:“实在是高冷。”
李燃推他一把,“别看了,你不饿啊,走了走了。”
二人推推搡搡地到了食堂,等饭时间李燃掏出手机,点开沈耀的对话框,发了一条信息出去。
午饭记得吃,晚上回来。
他总觉得今天沈耀回家又会忘了吃饭。
到了实验室,李燃很快就投入了状态。等他从数据里抬起头,实验室窗外已经黑了个通透,他掏出手机一看,心里暗暗叫了一声不好。
他太专注了,一不小心就忘了时间。现在已经快七点,沈耀恐怕还在等他吃饭。他立刻站起来,手脚麻利拷贝好数据披上大衣,小步往学校跑去。
等到了出租房门口,李燃着急的脚步才慢下来,楼道破天荒地飘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可能还混杂了一点焦糊味。
李燃忐忑地开了门,今天屋里很亮,沈耀还是板板正正地坐在餐椅上,手搭在桌上,朝李燃笑得非常礼貌,亲切得让人毛骨悚然。
“回来了。”
李燃不做声,挂好外套,拉开餐椅,在沈耀面前坐下来。桌子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汤的颜色有些奇怪,意面大概是热一下就能吃的预制品,牛排有些煎糊了,但看起来并不是不能吃。
他抓起刀叉,埋头吃起来。
两人默默吃了一会儿,沈耀面前的牛排总算是少了一半,他放下刀叉,抽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然后问,“你今天和你同学在说我的事?”
李燃停下手,抬眼看向沈耀。
沈耀语气很平静,“你是不是打算和我打招呼,你以为我们之间是什么见得了光的关系吗?”
李燃不答话。
“你还和他说了什么?说我脑子有病?”
李燃啪地甩下刀叉,“沈耀!”
这一声喝没让沈耀停下来,他继续说:“说你也有病,背着所有人和我搞在一起?你想把这件事搞上台面,你脑子进水了?”
李燃眉头已经皱成川字,沈耀挑着半边嘴角,笑得很是讥讽,“你真以为我是因为你才没死成?你还真想光明正大跟我一起?你以为你配?你算什么东西,要不是你奶奶,你这辈子有机会和我说话?”
他越说越是尖酸刻薄,噼里啪啦地一顿问下来,反倒把李燃心里刚刚冒起的那点火气骂熄了。
他还是毫无回避地看着沈耀,毫无保留地把他此刻的恶毒讥讽尽收眼底。他的眉头慢慢舒展开,相比沈耀逐渐失控的嗓门,他的声音很轻,很平静。
“沈耀,觉得不配的不是我。”
沈耀的身体陡然颤了颤,不敢置信地瞪着李燃,好像他说的话是什么匪夷所思的天方夜谭。他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手指绞得死紧,手指甲几乎嵌进皮肉里。
几个深深的呼吸后,沈耀撑着桌面猛地站起来,椅子被砰得一声撞倒,胳膊用力一扫,面前的盘子被甩飞出去,跌在地上碎成了许多块,吃剩的食物落了一地脏污。
他的脸上满是情绪过烈的潮红,李燃注意到他在发抖,手在身侧握成了两个战栗不止的拳头。他正想伸手拉他,被他一转身躲过,大步流星地往卧室去了。
哐当一声,卧室门被重重甩上,震得整个房间似乎都地动山摇。
李燃犹坐着,望着地上的一片狼藉,深深叹了一口。
03
半个小时后,李燃收拾好地面,蹲在客厅药柜前数了数,确认沈耀今天确实有吃药。
他走到沈耀的卧室门前,叩了两次没回应,他略作思索,轻轻摁下门把手,走了进去。
灯没开,只有客厅泄进来的光。李燃伸手开灯,听见沈耀喝道:“别开!”
于是李燃收回手,朝床上那个在被子里团成一团的人走了过去。他没说话,只是在沈耀的身边坐了下来,眼睛望向窗外,远远望着夜空里晦暗不明的月色。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遮挡月色的云雾渐渐散开,李燃感到身边的床垫略略陷了下去,沈耀裹着被子缓慢地挪过来,靠到了李燃的身边。
他的后背一沉,是沈耀把额头贴了上去。沈耀似乎出了很多汗,汗水微微濡湿了李燃的单衣,滚热的呼吸就打在李燃的背上。
房间里极静,只有二人缓慢的呼吸声,一声细如蚊嘤的低语,传进了李燃的耳朵里。
“别走。”
李燃的目光凝了凝,仍然望着远方月色。
他说:“只要你不赶我走。”
如果是三年前的李燃,在沈耀讥讽他第一句时就已经忍不住抡拳头了。时间过去,他是有变得沉稳一点,被沈耀一顿言语羞辱依然心平气和,其主要原因还是,他更加了解沈耀了。
他在这个房子里住了一年有余的时间,用漫长的时间认识到,沈耀真的是一个病人,一个对爱感到贪婪,又对爱感到恐惧的病人。
又是一阵沉默,沈耀极轻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李燃耐心地引导着,“沈耀,你要和我说,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熨帖着皮肤的呼吸有短暂的停滞,他抓紧李燃的衣角又松开,吐出的每个字如同来自深谷的幽暗回响,低沉模糊,一阵风就轻易能抹去:“我爸他来找我了。”
沈浩和蒋梦瑶的离婚案断断续续打了一年多,至今还没个定论。沈浩身家丰厚,审议最多的自然是财产问题。
法庭内针锋相对,法庭外刀光剑影,夫妻情分早已经荡然无存,为了保住与争取更多的财产,双方都请了国内最好的离婚律师,想方设法搜罗对方婚内失格的证据。
沈耀远在青北,还是从星洲的本地新闻里才知道父母上了法庭这件事。他们两个闹得天昏地裂,但依然默契地都觉得在远方的大儿子不用知会,自然而然就会接受他们的决议。
自从沈耀上了青北后,他和父母的交流屈指可数,除了每个月固定打进来的一笔钱提醒他在星洲还有一对爸妈,其余时间里,他的生活几乎找不到什么父母的痕迹了。
当时沈耀以为这场离婚官司很快就会告结,没想到硬是从大二打到了大三。
终审时间迟迟未定,就在这天,沈浩从星洲派了助理过来,意思是劝沈耀回去出庭作证。
作证他并未婚内不忠,作证蒋梦瑶的指控并不成立。
沈耀站在门口,听着助理像背书一样复述沈浩的话,只觉得可笑。在某种意义上,他的爸爸和妈妈也算天生一对,这一套话术,他在上个月也听过,只不过指证方向完全相反:作证沈浩婚内出轨频繁,作证沈浩将婚内财产非法赠与他人。
最起码那个时候,站在他门口的不是沈浩的助理,而是蒋梦瑶本人。
他已经忘了自己用什么样的话拒绝了妈妈,又或者是并非是他拒绝了妈妈,而是妈妈看见他客厅里显眼的药柜,选择主动放弃了这个证人。
那天的记忆好像被从大脑里删除了,除了妈妈曾来过这个事实外,沈耀记不起任何的细节。
也是在那一天后,沈耀的症状回来了。
今天他听话吃过了药,药物抑制着他大脑里的神经递质分泌,他表现得很冷静,果决地拒绝了助理的话,“我不去。”
助理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正要补上一句,“可是沈总说……”
没等他说完,沈耀已经后退一步,砰地把门关上了。
他以为他拒绝了助理,沈浩会给他打一个电话,但最后直到李燃回家,他都没等到那个电话。
父亲一直是这样,放弃他的速度总是很快。
李燃也会放弃他吗?
对视之间,沈耀突然用双手托住李燃的脸,深深地吻了上去。他控制不好力气,二人的唇齿猛地撞在一起,撞得李燃险些向后一倒。
这是一个夹杂着血腥味的吻,沈耀咬破了李燃的下唇,舌尖点过伤口,强硬地探入对方的口腔。李燃被这股隐约的痛感激得脸颊发麻,下意识就闭上了眼睛。沈耀却不肯闭眼,用最近的距离注视着李燃,观察他微汗的额头与颤动的眉睫。
他回吻沈耀,两个人贴在一起,唇齿交缠间发出的啧啧声盖不住越发剧烈的心跳。深吻之间,两股不同的节拍互相交融。
04
从那天后,李燃陪沈耀去了几趟心理门诊。沈耀十分配合,再加上服药时间稳定,状态逐渐好了起来。
李燃想毕业后直接工作,沈耀的规划则是在大三争取保研。在这点上李燃属实佩服他,在被父母管训的十几年后,学习几乎已经变成他的本能,无论沈耀情绪有多糟糕,都从来没影响过绩点和学分。
沈耀曾经劝过李燃别急着工作,但李燃依然坚持自己的想法。他想把奶奶接过来生活,他欠着沈耀一年房租,未来可能还会欠更多,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需要钱。
至于继续读书,等他存够了钱再去也不迟。雷鸣教会了他学习,桑夏教会了他做自己想做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懵懂莽撞的高中生,他有了掌控自己的人生的筹码。
竞赛的筹备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天越来越冷,预示着学期末快要来临,两个人都越发忙碌起来。回家以后的时间,基本就是一人一台电脑,各自忙各自的。
元旦过后,竞赛日进入倒计时,整个小组忙得头顶冒烟,恨不得一天24小时都接力泡在实验室里。组长让李燃这几天干脆就住学校里,方便随时讨论进度。
李燃回家把这事跟沈耀一说,被沈耀用一种奇怪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一番:“你想说你不放心?那你没比好是不是要怪我?”
现在沈耀说话,在李燃脑子里都能自动翻译了。这句话被李燃自动翻译成了别担心,他笑嘻嘻地嗯了一声,把沈耀的左手拖进手里把玩着。沈耀手腕上的疤淡了些,但依然明显,所以大部分的时间沈耀还是习惯拿手表挡住。
沈耀懒得理他,右手继续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全心备赛的几天过得很快,李燃偶尔在选修课上遇见沈耀,每每遇见了,也还是老样子,目不斜视就走了过去。
李燃脑袋里冒出一些奶奶看的狗血电视剧的桥段,他自嘲地想,某种意义上,他们可真像在搞地下情。
这天竞赛小组跑最后一轮测试,李燃一早就到了实验室。盯了一早上的数据,眼睛干得要命,他捏捏鼻梁,从兜里摸出手机,想给沈耀发个微信问问吃饭了没。
手机上有很多条未读消息,有11班小群的唠嗑,有奶奶催他降温多穿衣服的关心,还有一条他在龙海老朋友的信息。
老友发来的是一个跳转星洲本地新闻号的链接,接了一句,燃哥,这是不是咱们学校那个沈耀他家啊。
链接里的新闻标题写得很博人眼球,这种豪门恩怨一向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李燃快速把报道看了一遍,官司已经告结,沈耀他妈妈分走了40%和沈亮的抚养权。
这场审判绵绵延延了一年多,李燃本来以为距离终审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全然没想到结论来得这么快。
他又悲哀地想到,作为沈家已成年的大儿子,沈耀甚至都不在这场纷争的争夺事项内。
李燃拨出一个电话,另一端是久久的忙音。或许是他的脸色太过阴沉,组长靠过来,“李燃?”
这一声让李燃恍然回过神,他迅速抓起外套,对组长说:“组长,我要出去一趟。”
说着,已经小步往实验室门口去了。
组长叫住他,“啥时候回来啊?后天就终审了!”
他发觉自己甚至说不出保证会回来,只能仓促地朝组长鞠了个躬,拉开门就冲出了实验室。
他打了车,催了师父好几句,路上又给沈耀打了好几个电话,沈耀一个都没接。下了车后他跑得很快,手忙脚乱地掏出钥匙开了门。
明明是正午的时间,房间里却很暗,所有的窗帘都被拉上了,李燃的心脏猛然跃到了嗓子眼,又快速沉坠下去,仿佛正沉入无边无底的深渊。
他深吸了几口气,才能操纵发麻的双腿往里走。除了他的脚步声,房间里听不到任何声音,他不敢开灯,也不敢拉窗帘,只是用自己的双眼在屋子里搜寻,寻找沈耀的踪迹。
他的手抖得厉害,开浴室门时门把手好几次从手里滑了出去,他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极力控制自己打开浴室的门。
门开了,浴室里也黑着,沈耀不在里面。
“你在干吗?”
李燃被吓得一悚,用极快的速度转过头,看见沈耀端着一杯水,正站在他的身后。
他觉得自己半张脸都在发麻,大脑轰隆作响,但起码那可无止境沉陷的心定在了原位,没有再继续坠落下去。他几步冲上去,抓起沈耀的手,杯子里的水晃出来一圈。李燃已经无暇去顾及,他将沈耀的手腕翻过来查看,没有血,也没有新的伤疤,手表正常地戴在腕上,指尖触及寻常的热度。
在他反复确认的时间里,沈耀突然问:
“李燃,你怕我去死吗?”
一股无名怒火陡然在胸口燃烧起来,方才被停滞的血液齐刷刷地往头顶涌去,他一时间怒不可遏,猛地抓住沈耀的衣领向前推,硬生生把沈耀按到了墙上。
“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接电话!”
水杯脱了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后背与墙面剧烈撞击,沈耀脸上依然面不改色,李燃的狂怒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反倒让他轻轻笑了出来。
“李燃,你觉得我会去死吗?”
你会。李燃毫不怀疑,这是一年多以来他极力让自己忽略的事实,他其实没有真正留住沈耀。沈耀会走,而他改变不了。
轻笑变成了耻笑,沈耀扭过头,眼神空空地落在虚处。
“真分不清是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是的,他病了,还病的不轻。李燃的手缓缓松开,他稍微冷静下来,沈耀的脖子被衣领勒出一圈红色。李燃瞪着那圈红印,这是沈耀还活着的证明。起码他还在,还完好无缺地站在他的面前。
“别死。”李燃的声音嘶哑粗粝,带着发自灵魂的战栗,“不要去做,也不要去想。”
“凭什么?”
“就当是为了我。”他说这句话时,眼底深处好像烧起了一团火,过于炙热的目光烫得沈耀往后一缩。
原来真心是这么滚烫的东西。越是靠近,越是让他的阴暗无可躲藏,心也要被一并灼伤。这让他畏惧,又让他沉迷。
沈耀的脸色发白,他背靠着墙面,沉默地咬紧了下唇,大拇指用力抠挖着指关节,被李燃用手抓住,用手指交叠的方式强硬地挡开。
他头脑很乱,手脚发麻。二人僵持许久,终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药瓶,放在了李燃的手中。
“刚刚我把这瓶药都吃了。”
李燃的脸刷一下也白了。
一阵阵眩晕从后脑勺向上攀爬,沈耀继续说,“李燃,你救救我吧。”
05
大一的时候,李燃和沈耀并没有太多交流。
他们本来就不算什么好朋友,虽然选到了同一个系,但分在不同班,平常在大课上遇到,也没人主动打招呼。
反倒是奶奶更加记挂这个她照顾过一段时间的孩子,有时候给李燃寄家里的特产,也会特别叮嘱李燃也给沈耀送上一份去。
沈耀拒绝在学校拎这些农产品,冷冰冰地让李燃直接扔掉。李燃被他气得够呛,看不得奶奶的心意被这么嫌弃,硬是跟着沈耀回了家,把东西塞进了沈耀空荡荡的冰箱里。
后来听奶奶说沈耀还专门打了电话致谢,李燃的火气才消下去些。
除此之外,他们俩再无交集。李燃度过了平静无波的大一生活,沈耀就像习题册中的一页,做完了,也就轻轻地翻过去了。
大二开学不久,李燃生日那天,11班的老同学齐刷刷在小群里卡点发了祝福,奶奶一早给他打电话督促他记得给自己买个蛋糕,室友也说晚上要一起去学校外吃点好的。
那天天气很好,一场雨后天高气爽,李燃被众星捧月地围着,好好好地应着室友让他请客的起哄,走进了阶梯教室。这节课一向是和沈耀他们班一起上的,往常沈耀都会来得很早,今天教室里却没看到他的踪影。
上课了,老师开始点名,李燃按下心里的疑惑,在课桌下继续回微信。
室友群在热火朝天地聊晚上下什么馆子,11班小群在扯些不着边际的闲篇,边晓晓发了一条搞笑视频在群里,他跟着发了一串哈哈哈哈,看见江晴朗突然岔开话题:诶你们听说了吗?
什么啊?
沈耀他爸妈上法庭啦,打官司分家产呢!我之前鸣英的同学说今天就开庭。
李燃皱着眉头看着这行字。
台上的老师还在点名,沈耀,沈耀,沈耀同学没来吗?
李燃啊得叫出了声,腾得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突然想起来了,沈耀也是今天生日的。
急诊的灯亮着,沈耀在里面洗胃,李燃靠在冰凉的医院长椅上,盯着对面白墙上禁止吸烟的标识,漫无目的地想着一年多以前的事。
那天他一头热,大脑还没转过弯来,已经在众目睽睽下翘了课,来到了沈耀在校外的租房门口。
房门关着,但却没有锁,李燃一拧门把手就进去了。他一走进门就开始后悔,不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发什么疯。
但他还是继续往里走了几步,甚至怕踩脏沈耀家的地板,脱好鞋子放在了玄关。
“沈耀?”
安静的房子里无人回应,李燃继续往里走,听见了卫生间的方向,传来了几声痛苦的呜咽。
是沈耀的声音。早在高三的夏天,他就听过这样的声音。
李燃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打开卫生间的门,里面雾气缭绕,一股浓郁的血气扑面而来。
透过雾气,他看见沈耀半跪在浴缸的一侧,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剃须刀片,手腕浸透在浴缸中,血色正在水中缓缓弥散。
面对沈耀的时候,李燃的身体总是快过大脑,还没能消化完眼前的信息,他已经走了上去,狠狠打掉了沈耀手中的刀片。
沈耀这才注意到这个闯入他家的不速之客。
他只觉得匪夷所思,“李燃?”
李燃没听他说话,把沈耀泡在水里的手腕拽出来,用手按住用力按住伤口的上端,劈头盖脸地吼道:“你在找死?你他X的疯了?”
沈耀试图用力将手抽出来,可是李燃箍得太紧,根本纹丝不动。血一滴滴地落在地板上,在拉扯之间他也开始恼火,“关你什么事?滚!”
总是李燃,又是李燃,在他最狼狈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出现,他以为他是谁?他凭什么来管我?
李燃的眼睛在浴室里转了一圈,伸手抽来一条干毛巾,打算往沈耀伤口上扎。看到他的举动,沈耀挣扎得更厉害了,拉扯间血液向外喷涌,星星点点地溅到二人的衣服上。
他大声地叫骂着,“你这个害虫,没爹妈的贱种,你凭什么不让我死,是你奶奶教你多管闲事的吗?”
李燃忍无可忍,扬起拳头就要往下砸,沈耀急促地吸气呼气,脸上露出得逞的笑。
那个拳头,最后还是没有落下来,变成了咬牙切齿的威胁:“你再多说一句,我就给你的爸妈,你的辅导员打电话,看看是你死得快,还是他们来得快!”
沈耀骤然噤声。
李燃看他安分下来,拿毛巾在他手腕上打了个结。旋即拿出手机打救护电话,沈耀突然抬手,啪地打掉了李燃的手机。
“沈耀!”
“我不去医院。”沈耀幽幽地说。
“你在说什么疯话。”
“我死不了。没有热水,凝血功能很快就会起作用,现在的出血量还没办法让我死。”他再次强调,“我不去医院。”
李燃咬紧后槽牙,极力控制自己不再发火。
他从地上捞起手机,最后还是妥协了,“我叫医药箱,行了吧。”
沈耀别开视线,“客厅里有。”
客厅药柜里放了很多瓶李燃不认识名字的药,他皱眉看了一会儿,从里面找出碘伏和绷带,去给坐在沙发上的沈耀包扎。
揭开毛巾时带到血肉,沈耀没忍住嘶了一声,李燃冷笑:“你还知道痛?”
他注意到沈耀手腕多了很多道新的疤痕,有的已经变成深色,有的才刚刚结痂。沈耀的情况,或许比他想得更加糟糕。
血已经不再往外涌,李燃用碘伏为伤口消毒,一层层缠上纱布,直到包扎完毕,沈耀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李燃也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没对这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有过好感,他嚣张跋扈,轻易就能挑破他的自尊,但他也脆弱不堪,随时就会步向毁灭。李燃只知道,自己就是没办法放任沈耀不管。
他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往最差的方向想,如果自己没有来,那沈耀是不是已经得逞了?在这间异乡的房子里,远离家乡,远离他的爸妈,静悄悄地独自死掉?
他感到心有余悸,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也已经被冷汗浸透。
沈耀靠在沙发上歪着头,看李燃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嘴角勾起一缕古怪的笑。
“李燃,我因为你多管闲事才没死成。你以为这事到这里就完了吗?”
李燃还记得沈耀当时的神情,他的脸上浮现了一种孩童式的顽劣,好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具。因为失血,他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白纸,反倒衬得他的眼睛极亮,闪着某种兴致盎然的光。
李燃承认,就是从那一天起,他也生病了。前方是深渊是沼泽,他明知没什么好处,会搞得他一身血一身泥,可他还是走了过去。
沈耀半跪在浴缸前的一幕是他的病根,他成为了属于沈耀的病人。
他总是在疑虑,自己是否真的成为了沈耀与死亡之间的中间人,他与沈耀共同度过的时间,是否随时会因为死神的感召而迈向终结?
李燃感到恐惧,透彻骨髓,渗透入每一个细胞的恐惧。
他知道沈耀害怕他会离开,但事实上,他也是一样。
06
急诊室里的灯很亮,沈耀花了一点时间才睁开眼。他浑身脱力,很想吐,哪哪儿都不舒服。
他往左边看,李燃正趴在他手边睡觉,感觉到来自沈耀的一点动静,李燃立刻就把头抬了起来。
李燃的眼睛红透了,嘴边已经浮起点点胡渣,他看起来实在是狼狈,让沈耀心里莫名有些过意不去。
在沈耀前20年的人生里,他的生命是由恐惧组成的。他总是在害怕,害怕那个摇摇欲坠的家总有崩毁的一天,害怕父母都将离他远去,即便父母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曾靠近过他。
恐惧驱使他做了很多事情,比如考年纪第一,比如扮演一个品学兼优的乖小孩,在某一天后他突然意识到,只要他每一次都先行离开,就不用再恐惧任何人的抛弃。
他考上了青北,远离父母,不再回家。他觉得自己找到了不再恐惧的方式。
可是在李燃搬进他的房子的一段时间后,沈耀惊骇地发现,他的恐惧回来了。
这是一种全新的恐惧,恐惧这样平静的时间总有尽头。他不要活在被抛弃的惶恐中,他选择先做那个主动抛弃一切的人。
但他从没见过李燃这样的人,执拗得要命,强硬得要命,骂不走也赶不走,即便自己最恶劣最阴暗最疯癫的样子他全部见过,但他仍然没有过退缩。
沈耀在心里想,真像一条死脑筋的狗。
“这是最后一次”,他顿了顿,“我保证。”
李燃的双肩抖了抖,他灰暗的双眼似乎再次有了神采。
“嗯。”李燃点头,“再来一次我会受不了。”
沈耀从病床上坐起来,看着李燃狼狈又憔悴的面容,以及一动不动盯着他的炯炯双眼,他终于确信了一件事。
原来他对李燃,真的有这么重要。
在过去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寻求去死的契机。但是现在,在这间嘈杂的急诊病房中,他找到了活下去的理由。
李燃赶在竞赛前一天归了队,他们小组如愿以偿地拿了一个好名次。
庆功宴上,突然脸色大变跑出实验室,隔一天又突然回来的李燃,自然成了整桌人的调侃对象。
“燃哥,前几天你不会在和女朋友闹分手吧。怎么,是不是哄好了?”
李燃干笑,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一杯杯赔酒。
他酒量不算好,一顿饭吃下来醉得不省人事。
组长把李燃关系最好的同学喊过来,本来打算先送他回寝室,李燃却带着酒劲嚷嚷起来,“不行,我要回家!”
组长和同学交换一个眼神,同学先行一步架起李燃,“行,哥送你回家。”
他俩对李燃那个神秘的校外女友都好奇已久,今晚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勾得他们八卦心熊熊燃烧。这回,李燃总没办法推脱说下次下次了。
下了出租车,他架着李燃找楼栋,李燃嘟嘟囔囔地说话不清不楚,他在小区绕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电梯,把李燃运到了家门口。
有些忐忑有些兴奋,他一手撑住神志不清的李燃,一手摁响了门铃。
不多时,门开了。
里面走出一张熟悉的脸。
是隔壁班的沈耀。
敲错门了?同学抬眼看了一眼门牌号,确实是李燃报的数字没错。
他先道歉:“这家伙醉大了,门牌号记岔了,敲错门了抱歉哈。”
“没敲错。”沈耀平静地回答道。
这一句话像一道惊雷,径直把对方劈愣在了原地,他的眼神从沈耀转到李燃,又从李燃转到沈耀,结结巴巴地问:“你们,你们住一起啊?”
“嗯。”沈耀应了一声,从他身边接过李燃,又说道:“谢谢你,你可以回去了。”
这个礼貌又唐突的逐客令,确实是沈耀的风格。
直到沈耀扶着李燃进了屋,关上房门。他轰隆隆的大脑才回过神来,从嘴里飘出来一句。
“靠。”
大门在背后关上,沈耀直接把李燃甩到了客厅的地板上。
“差不多得了,别演了。”
李燃摇摇晃晃地地上爬起来,他原来是真的醉了,但是看到沈耀站在门口的那一刻,他就已经被吓醒了。
借着酒劲,他好像干出了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李燃挠挠头,有些紧张地说,“对不起。”
沈耀被他说笑起来,“你对不起什么?”
看着他笑,李燃也跟着傻笑了起来。他凑上去,被嫌弃他一身酒气的沈耀一手挡开,他毫不介意,得寸进尺道:“大少爷,明天一起去学校吗?”
“哦。”
“被人看到怎么办?”
“随便他们。”
END
【燃耀】美好的事可不可以发生在我身上
青北大学时期捏造 1w3一发完
沈耀不装乖 性格孤僻
私设李燃计算机系 沈耀医学部(会被打脸 别信
可能还会写个工作篇(也别信
#
事实上发生的从来没想过
真正想要的都被别人拿走
#
要说进入青北和在鸣龙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李燃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一样的上课放学,课余时间写点小程序代码什么的挣点外块。
这天专业课少,只有早上有,下午的大课他不感兴趣,打算提早溜,结果被一个系的同学叫住说一起去打球,5v5正好缺个人。他也挺久没运动了,下午正好没事就答应了,说行,等回去换身衣服。
有个同学说我正好也要回宿舍,一起啊......
青北大学时期捏造 1w3一发完
沈耀不装乖 性格孤僻
私设李燃计算机系 沈耀医学部(会被打脸 别信
可能还会写个工作篇(也别信
#
事实上发生的从来没想过
真正想要的都被别人拿走
#
要说进入青北和在鸣龙的时候有什么不一样的,李燃倒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一样的上课放学,课余时间写点小程序代码什么的挣点外块。
这天专业课少,只有早上有,下午的大课他不感兴趣,打算提早溜,结果被一个系的同学叫住说一起去打球,5v5正好缺个人。他也挺久没运动了,下午正好没事就答应了,说行,等回去换身衣服。
有个同学说我正好也要回宿舍,一起啊,被领头约李燃的那个拍掉了手,说什么一起,不顺路,人李燃不住校,搁外边租的房子。
周围艳羡的目光捅过来,李燃全当没看见,他背起包说下午见,转身就往学校外边走。
租的房子离青北很近,走过马路再转个弯就到了,他在楼下打包了一份玉米虾仁的饺子,拎上楼的时候还热乎着。
拿钥匙打开门,里面黑漆漆的像是晚上,窗帘遮得叫一个严丝合缝,跟他早上出门时一点变化都没有。李燃一把拉开窗帘,走进厨房拿了个空盘子,将打包的饺子拆开倒进盘子里放进微波炉,顺手把打包盒给扔了,然后才去房间里把还在睡的人叫起来吃饭。
他开了灯,床上的人鼓成一个大包,怎么叫都没反应,李燃不是个好耐心的人,一把掀开被子,这个天十月往十一月过,已经有点转凉,突然袭来的冷意让蜷缩在床上的人抖了一下。
“别让我说第二遍,沈耀,起来,吃饭。”
李燃这语气已经很不好了,沈耀睁开眼,被强烈的灯光刺激得又重新闭上,喉咙里发出不太舒服的呻吟,李燃转身出去拖鞋踩在地板上走远的声响敲打着他的神经,片刻后,沈耀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光脚下了地。
等他刷完牙洗过脸坐到餐桌后面,微波炉叮一声响了,李燃把热好的饺子端出来放到他面前,沈耀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行头,球衣外面套了件卫衣外套,包也放在门口,看着像是要出门。
沈耀捏着筷子,垂下的流海几乎遮住他的眼睛,整个人阴沉沉的。
“去哪儿啊。”他问。
“跟人约好了打球。”
“你下午不是有课吗。”
李燃在门口换鞋,听到这句系鞋带的手顿了顿,又恢复正常,他站起身,上了大学后已经猛长到一米八六的身高在门口打出阴影,他面无表情地说:“翘了,跟你学的。”
沈耀发出一声嗤笑,李燃没管他,交待了一句吃完盘子丢水池里,就拿起自己的包走了。
到学校操场的时候,另几个已经热起了身,李燃把外套脱了塞进包里,加入进去,他太久没打过球了,好在底子好,队友之间虽然没什么默契也没让对面讨到多少好。
中场休息的时候,几个人坐下来喝水,有人就着上午的话题问他在外租房的事,谁都知道青北不好考,也谁都知道青北附近的房价有多恐怖,穷学生哪里租得起?要么是家里有钱,要么…
“李燃你也不是本地的吧?放着宿舍不住,跑去外边租房……跟女朋友啊?”
“不是,星州考来的。”李燃喝了一口水,拧紧瓶盖,几个人还巴巴等着下一句,结果半天没动静,他们才意识到人已经把话说完了,没有继续往下聊的意思。
还是领头的那个出来圆场,他跟李燃现在是同班同学,李燃要是住校的话就分到他下铺,床位现在还空着呢。
“星州,星州好啊,隔壁数学系的程雨杉不也是星州考来的?”
“程雨杉?那个贼漂亮的妞?我靠我上回在一食堂见她了,皮肤白得反光!”
“听说她要保研了…”
“真的假的?这才大二啊,学霸真可怕,漂亮的学霸就…嘿嘿,你懂的。”
后面的话题走向就越来越猥琐,李燃捏了捏矿泉水瓶,想着还是不该出来跟这些人打球的,这会儿沈耀估计又把家里砸得一团糟了,最后还得他收拾。
“哎,李燃,你不也是鸣龙毕业的吗,你俩不止是同一届,还是同班同学吧,怎么都没见你提过啊?”
“提什么?”
“约出来吃个饭什么的呗,你知道别的系都在打赌哪个系能把人拿下吗?他们数学系肯定是没戏了,压根没人能赢过她!咱们系得争气啊!”
“我没她号码。”李燃睁着眼睛说瞎话,昨晚五人小群还闪了一下,约着周末要聚一聚,挑头的是江晴朗,程雨杉也回了都行。
进了青北一年多了,几个人分在不同的系里,关系说近也远,几栋专业楼都不在一块儿,想见面真的没那么容易,一开始还约着不管怎么忙,中午饭要一起在食堂吃,后来因为各自的课程安排,怎么都撞不到一起,日子久了,就成了以前被雷鸣强制在家自习的状态,只在网上联系。
他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的,有亲近的时候,也就有疏远的时候,在各种阶段不会是一成不变的,伴随着成长,得到和失去,一切在动态中达到平衡。
在耳边的聒噪中,他的手机在包里振动了一下,他掏出来一看,是沈耀的消息,说饺子很难吃,要喝汤。
也有东西是不变的。李燃想,至少他和沈耀,依然住在同一屋檐下,依然水火不相容。
如他所想,出租屋里跟狂风过境似的,窗玻璃碎了,窗帘飘着,桌椅倒了一地,墙上的装饰画也掉了一颗钉子,歪斜地挂着,那是沈耀很喜欢的一幅画,花了很多钱从画廊买回来,心情不好的时候照砸不误。
李燃提着从超市买的汤料回来的时候,沈耀正蹲在地上捡花瓶的碎片,抬头看了一眼门口,又直接用手去拿那些锋利的瓷片,嘴里说着葛奶奶今天来电话了。
李燃当他放屁,他奶奶怎么可能不给自己打而给沈耀打,他走过去打算把塑料袋放进水池里,看到水池里还躺着中午盛饺子的盘子,里面的饺子基本没少,还坠了些烟灰和五六个烟头。
他扶着水池边深呼了一口气,背后传来沈耀的声音,说我有什么必要骗你。
“葛奶奶问我你过得好不好,怕你有什么事自己憋着都不跟她讲,怕你在外边受委屈,我说没有,你李燃怎么能让别人欺负了,能让你不好过的,就只有我了,你说是不是?”
摔碎的瓷片被一片片丢进垃圾桶里,又碎成更细小的部分,沈耀在捡最后一片的时候被抓着手腕拽起来,一路拖到厨房的水池边,李燃拧着他的手腕别在背后,把他整个人都压到水池上,直到他的鼻尖差点碰到盘子里的烟灰。
“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沈耀,要抽烟去阳台,去楼道,别在这里。”李燃的声音很冷静,但沈耀就是知道他冒火了,在爆发边缘游走。
是因为他提及葛奶奶了?沈耀丝毫不为自己的处境着急,他对李燃动怒的原因更感兴趣,复盘了刚才自己的话,他以为李燃应该对这些低级的挑衅免疫了才对,难道真是因为他在家抽烟?沈耀笑了,这更不可能。
“这是我租的房子,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沈耀试图从水池里抬起身,他动了动手腕,纹丝不动的,他沉声说,“放手,疼。”
“你不是就喜欢疼吗。”
省略部分见红白
李燃被他气得脑壳疼,但再气,该做的善后还是得做,把人从里到外弄干净扔上床,李燃又收拾起厨房和客厅,玻璃和花瓶的碎片扔掉,找了颗钉子把墙上半脱落的画重新固定好,厨房被他们胡闹弄脏的台面彻底擦了一遍,水池里饺子和烟灰一起被倒掉的时候李燃感到了罪恶,他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浪费过。
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好恢复原样已经到了凌晨两点,沈耀说想喝的汤也煲好了在保温,明天起来就能喝,李燃想着明天还得找个师傅来补一下窗玻璃,他蹲在地上看被风吹得乱摆的窗帘,深夜里连狗都不叫,只能听到夜风呼号,他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沈耀的阴晴不定,未来的得过且过,好像就算考上青北,他的人生也还在那条死路上滑行。
第二天沈耀早上有课,有专业课要上的时候,沈耀从来用不着人叫起床,出门前把汤喝了,一句话没跟同居人说。
在所有的专业课中,沈耀最喜欢的一门是解剖学。他喜欢那种感觉,锋利的手术刀割开动物的皮表,一开始是青蛙、鸟雀、兔子,有一天换成了大体老师,原来割开别人的身体是这种感觉,他想,和割开自己的手腕一样,没什么区别。
好多人吐了,沈耀没有,沈耀的手很稳,在考试结束之后,他给躺在讲台上的大体老师做缝合,老师夸他心理素质过硬,学医的就得这样,要胆大,也要心细。
下课后,同学熙熙攘攘地离开教室,沈耀看着教室后边玻璃容器中盛放的老鼠标本,专业课的老师问他想没想好去哪家医院,像沈耀这种全部专业课满分,临床又有天赋的实习生,市里的大医院都是抢着要的。
沈耀说还没决定,跟老师告别后离开医学部的教学楼,这时候大家基本都去食堂吃饭了,无论是走廊还是楼梯上都没什么人,他没去食堂,下午一点还有一节药理课,沈耀逆着人流去到图书馆,现在不是期末高峰,中午去还能找到位置,他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塞上耳机,用手表定好闹钟,趴到桌面上打算睡会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的隔着耳机听到有人在叫他,沈耀的起床气一向严重,被人打断就更加重,他头没抬起来,挥了挥手臂,但那烦人的声音还是在头顶上嗡嗡嗡个不停,甚至,还来推他的肩膀。
沈耀猛地一下惊醒了,他像触电一样从座位上弹起来躲开那只手,而手的主人是个陌生的女生,不知道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又像是被吓到了,惊讶而尴尬地停在原地,手上还捏着一本他的笔记。
“同学,你的东西掉在地上了…你还好吗?”
沈耀警惕地看着她,视线从她手上的笔记本移动到脸上,他的目光实在算不上友好,看得人后背发寒,像在看一个死物,女生战战兢兢地把本子放到了桌上就想走。
“那、那我放在这里了…不打扰你了…?再、再见。”
“不跟人说谢谢?”
一只手从身后搭上沈耀的肩头,她看到一个更高一点的男生突然出现,突然加入对话,两个人应该是熟人,否则为什么他刚才被碰一下反应那么大,现在就像是被抽掉了发条的娃娃呢?
女生其实听说过他,她也是医学部的,学的是护理,沈耀在整个医学部都很有名,在老师们那里是难得一遇的好苗子,在同学群体中却不是那么合群,人人都说医学系19级有个冷面冰山系草,性格古怪,不好接近,但人人又说,天才古怪一点也可以理解,我们凡人不懂的啦。
沈耀转身就走了,桌上的笔记本和椅子上的包都没拿,被甩在原地的人面面相觑,她看到那个突然插进对话的高个男生叹了口气,然后把桌上的笔记本一把塞进包里,他扭过身一边后退着走一边向她道歉说:“不好意思啊,同学,他没吃饭,肚子饿着心情不好,谢谢你。”说完后就朝着门口的方向去追书包的主人。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很快就消失在转角,她想天才确实很古怪,但也许,真的有凡人能懂呢。
江晴朗张罗着11班老同学聚会不是一天两天了,眼见着进入十二月之后要期末了大家只会越来越忙,终于在群里下达了最后通牒:这个周末晚八点,不来的强制退群。
几个1上下排开,边晓晓发了个大哥手下留情的表情包,然后才意识到,哎不对我才是群主,又和江晴朗你一句我一句地扯皮起来。李燃看着群里热闹,他隔空回了一句地址哪里,就没再管了,他刚去了一趟快递站,拿了个大包裹回来。
沈耀盘着腿坐在餐桌上抱着笔记本电脑看论文,看他拖着个大纸箱差点没能进门,他随意地瞥了一眼。
“你奶奶又给你寄垃圾了?”
李燃现在学会了自动过滤他话里带刺的部分,否则总是生气估计三十岁都活不到。
“别,收破烂也有你一份。”他把箱子拆开,里面的红白蓝蛇皮袋很有老人家的风格,地摊货的球鞋、生怕他在青北冻着的棉衣、一大袋山核桃和米饼、还有两条亲手织的围巾,一灰一白。李燃把那条白的丢给他,“不要你可以扔了,但不要给我奶奶知道。”
沈耀抓着手里毛线粗糙的手织围巾,毛毛糙糙的,碰到皮肤指不定能起疹子,料子是不怎么样,但针脚很密,和装饰用的围巾不同,拿着沉甸甸的。
他看着李燃把那堆‘破烂’码好,蹲在那儿拍了张照片给葛奶奶发过去,说收到了,片刻后,葛奶奶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李燃抱着手机朝那边说:“对,都没坏…现在快递哪儿有那么容易坏,坏了他们要赔的,你就放心吧…嗯,给他了,没骗你,真给他了,他…他挺喜欢的啊,说很合适,不过你下次别给他寄了,他什么好的没见过啊?…元旦啊,元旦估计回不去,学校那边任务重,得等过年了…嗯,都挺好的,过年我跟沈耀一道回,到时候给你捎好吃的回去。”
沈耀就听他在那儿掰扯瞎话,觉得老人家真可怜,李燃什么都没学会,就学会了骗人,他一边滑动鼠标一边漫无目的地想,这算不算一种近墨者黑。
等李燃打完电话,把纸箱子收拾好丢出去,沈耀还在看论文。
“你元旦回去吗?”
“我回去干什么,看他们各过各的?”听他这么问,沈耀头都没抬,过了两秒他意识到李燃为什么关心他回不回星州,他稍微压低显示屏,从电脑里抬起眼,“什么意思,你元旦有安排?”
李燃迟疑了一瞬,11班正常聚会没什么不能说的,但很麻烦,沈耀从来就对11班的几位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程雨杉,告诉他除了给自己找麻烦没什么好处。
“有,”李燃说,“去打工,有三倍工资。”
沈耀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才笑出来,他觉得挺有意思的。他说李燃,你撒谎的本事还得再练。
到了元旦这天,江晴朗就跟进化掉了睡眠一样,天都还没亮就在群里发消息,边晓晓实在受不了把他给禁言了,到了中午才放出来。
李燃下午在家做完了一个小程序研发的单,六点才准备出门,衣服是随便挑的,就跟往常一样,他在门口换鞋的时候,沈耀晃出来接水喝,非得点评一句你还真不讲究啊。
“讲究什么,”李燃穿好鞋直起腰,从门口的柜台上拿钥匙,“你一会儿记得自己点外卖。”
沈耀靠在墙上答非所问:“你晚上还回来睡吗?”
李燃没懂他什么意思,把外套拉链拉上,脖子上系的是他奶奶上次寄过来的围巾,推开门,风呼呼地灌进来。
他关上门时,沈耀依然靠在墙边,越来越细小的缝隙里,沈耀的脸开始被拉长模糊,然后终于咔哒一声,门锁上,归于寂静。
李燃在门口又站了会儿才离开,到地的时候,江晴朗和禹洋已经到了,他是第三个,他才刚进门,江晴朗就看到了他,站起身挥手说这边这边,声音大得整个烧烤店都能听见,他走过去,禹洋也跟他打招呼,比起来就矜持多了,他现在口吃明显好转,李燃是真为他高兴。
边晓晓和程雨杉是一起到的,俩漂亮女生挽着胳膊说说笑笑进来吸引了挺多人注意,倒显得热情大声的江晴朗没那么引人注目了,人到齐了,江晴朗执意要了一扎啤酒,给他们都倒上,能喝不能喝的都喝一口才有气氛。
“大哥大姐们,新年耶!意思一下啊!来来来,都举杯,新的一年,祝我们鸣龙11班的战友们,学文的文思如泉涌,学理的实验永远不出错,干杯!——”
五只杯子撞到一起,李燃碰了但没怎么喝,几次下来看他杯子里是一点没少,江晴朗纳闷儿:“李燃你什么情况啊,还没我们两位女侠能喝。”
程雨杉坐在他的斜对面,闻声看过来,她画了一点淡妆,还是那种脱俗的漂亮。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他面前没动过的酒杯,说:“要是不舒服就别喝,别理江晴朗。”
“啊?你不舒服啊?你不早说!兄弟我又不是那么没人性的人,要不要给你叫杯温水?还是红糖姜茶?”
“滚,我又没来大姨妈。”李燃笑骂,然后抬起玻璃杯一口干了,一点啤酒而已,他就是觉着喝酒误事,隐隐地有些抗拒,上回喝大了还是在来青北报道后的迎新晚会,然后就发生了点神志不清的事,他想起那个混乱的晚上,沈耀好像哭了,他摸到一手湿,但沈耀后来说他精神错乱无中生有。
刚才那个表情又是什么意思?李燃不知不觉续上了第二杯,沈耀的表情其实挺好懂的,他见过愤怒的、错愕的、威胁的,也见过茫然的、伤心的、崩溃的,都和刚才门缝中缩小的沈耀不太一样,没什么表情,安静得像是下一秒从世界上消失都不会有任何人发觉。
“你们真好啊,一个个的上了大学还是风云人物!我就不行啦,杉姐,求大佬带带~”
“说什么呢,你校园歌手第二名有我一票,还差我一顿饭,什么时候结了?”
“就是就是!我还找宿舍里朋友给你拉票了,你差我至少五顿!”
“哇,边大网红都百大up主了还计较这点小钱啊?”
“我…我也投…投了。”
“你看,禹洋也投了!请吃饭,搞快点的。”
“学长!……我真是谢谢你啊!”江晴朗咬牙切齿地问禹洋到底跟谁站一边的。
几个人拌拌嘴叙叙旧,这顿饭吃得挺热闹,李燃听得多说得少,他自己没那么多有意思的事可以说,江晴朗就有那种把一切无聊的事说得有趣的能力。
“哦对了,你们猜我上周在学校碰到谁了?铛铛~沈大公子!”
“沈耀?”
“对!啧啧,这装逼犯比高中那时候更臭脸了,我跟他打招呼,他还装不认识我!哎你们说是不是现在女同胞们都喜欢这种冷冰冰的,他还学医,就他那样给人治病,我都怕他偷偷给我药单里开砒霜…”在11班的普遍共知里,沈耀沈公子当得起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江晴朗撞了撞李燃胳膊,“哎,班长,你们俩系学院楼靠得近,你碰到过他吗?他现在还欺负人不?”
李燃下意识嗯了一声,几个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他丢下酒杯,说没碰到过?他俩甚至住一起,他本来也不想在他们跟前还要编故事。
“…我现在和他合租,有时候能见着。”
“合租?”边晓晓想说那位大少爷还用跟人合租?也没听说他爸沈浩破产啊。
“啊?你还跟他住一块啊?校外有那么好吗?咱宿舍条件也不差啊,就是早上要跟人抢卫生间,班长你是不知道,尿急起来想砸门的心都有……哎我是不是也跟我妈说说,可以租一个?对啊,没有熄灯时间啊!你们租的哪儿啊,给我推荐一下呗?”
不管他想到了什么,总之江晴朗说服了自己。
李燃倒是很感激他的跳跃思维,分散了大家的注意力,这样至少他不用面对程雨杉不赞同的目光。
关于沈耀的讨论,席间再没提起来过,一直到饭局结束,江晴朗拦下大家去结账,边晓晓拉着程雨杉去洗手间,只剩下禹洋和他面对面。
李燃挣扎了挺久,还是开口说:“那个,沈耀他…现在不那样了。”他知道他这话说得很像是在为沈耀开脱,那些伤害已经造成,别说弥补,沈耀连一个道歉都不曾有过,也不可能有。但他还是想说,现在的沈耀,除了伤害自己,不再去伤害别人了。
禹洋的话很少,但不代表他没有自己的想法。
“李燃,这跟你…没、没关系。”
一句话让李燃哑口无言,禹洋说得对,他既没有权利代替沈耀向禹洋道歉,也没有资格替禹洋原谅沈耀。这跟他没关系,他什么都做不到。
他从没有一刻这样窘迫,和沈耀纠缠在一起的自己,像个递刀的帮凶,而禹洋看穿了他。
五个人穿上外套出门,老板在后头喊下次再来,嚷着要江晴朗请客,结果谁也没占便宜,AA的红包都发到了群里,以前他们一起吃饭也这样,算是约定俗成的习惯。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雪了,雪花飘得很大,用手就能接住,星州就很少下雪,有也是雨夹雪,永远也积不起来。边晓晓兴趣来了要拍vlog,几个人吃饱了也不想立刻坐车,就一起散散步,天气虽然冷,但刚喝了点酒,身上还暖和和的。
走着走着就变成了边晓晓和江晴朗在最前面,禹洋在中间,剩下的缀在最后,李燃能感觉到程雨杉是刻意慢下脚步来找他的。他们离前面的禹洋差不多有三米,只要不是特别大声,说话都不会被听到。
“是不是他又拿你奶奶威胁你?”
虽然她没有指名道姓,他们俩都明白这个‘他’是指谁,他装不了傻,也说不了不。沈耀让他来给自己当保姆,用的借口确实是他奶奶。
因他的沉默,程雨杉得到了答案。
“你奶奶就不能不在他家做吗?”她帮着出主意,李燃曾经也想过,去别处哪怕钱少一点,或者干脆不做了在家休息,他上大学是要用钱,但他自己做兼职外包能挣一点,也有一些存款,还不至于活不下去,但人老了怕挪窝,何况因为沈浩的关系,就算犯错了,沈家人对她也没有哪里苛待的,去别处就说不准了,综合考量下来,还不如在沈家能让他放心。
也许等他毕业了,开自己的工作室,挣到足够多的钱,就能将奶奶接到身边,这是他最大的愿望。
“那你以后都为了你奶奶而活吗?”程雨杉冷不丁地问。
这个晚上让他汗流浃背的时刻总是接踵而至,一个跟着一个,没有喘息的空间。
“不是这样的吧,李燃,我们,仅指我和你,我们两个和他们都不一样,你说过的,我们没有退路,我们拼了命地考来青北,逃离星州,是为了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能和他们站在同一个起跑点上,你呢,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我不明白,李燃,”程雨杉皱起眉头看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你纵容他刁难你羞辱你伤害你,我们帮你,你也没有多高兴,到头来你还是和他搅和在一起,那滩泥坑,你不小心迈进去就出不来了是吗?”
他的过去,沈耀的过去,鸣龙11班的过去,一切的一切好像又回到了他的眼前,他们一起痛过哭过笑过,一起种树,一起住过剧场舞台,一起挑灯夜读互相打气,可当他回到自己的小帐篷,总有血滴落进眼里,让他从梦中惊醒。
程雨杉说得对,那滩泥坑,他不小心踩进去的那滩泥坑,不是他贫穷的出身,而是烂泥一般的沈耀,多可笑啊,初见时金子一样耀眼的人物,撕开了,打碎了,也不过就是一滩烂泥,虚假的金箔散乱在污水中,又肮脏又可怜。
是的,他可怜沈耀。
即便他自己的处境也没能好到哪里去,甚至更差,他还是可怜沈耀。
汽车的鸣笛声突然响起。
平直的长音中断了一次,在下一秒又响起,这不是提醒行人占道的意思。
他们被这异常的喇叭吸引抬起头,一辆通体黑亮的宝马530横在路口,车前灯大开。
半秒后,有人从车上下来,还拿了把伞,但他没有撑开,就只拿在手上。
来人身材高挑,大冷的天也只穿了一件灰色的长款风衣,内搭低领配了一条白色的厚重围巾,他面容白皙,光彩照人,黑色的短发比高中时要长了一些,他笑得如沐春风,彬彬有礼,一如鸣英和龙海合并时的开学典礼,没有死角的优秀学生代表。
完美,却假得可以。
“沈、沈耀?”
他们都认出了他,只有江晴朗大叫了出来。
沈耀缓步而来,一手插在风衣口袋里,一手提着透明的长柄伞,任由漫天飘散的雪花打在头顶和肩颈。越过江晴朗和边晓晓,自动无视了往旁边退了一步的禹洋,沈耀走到最后两人的面前站定,程雨杉的视线自然落在他脖子上的围巾,粗糙而笨重,不是牌子货,和他的大牌风衣根本不搭,因而很是显眼,她恍惚觉得眼熟,余光里瞥见李燃僵硬地立正,脖子上那条深灰色的围巾,一样的笨重粗糙。
沈耀抬起提着伞的那只手,伸到他们面前,话却是只对其中一人讲的。
“下雪了,我记得你出门没带伞。”
回程的路上稍显沉默。
他真该庆幸饭桌上没有编造谎言,否则怎么收场都不知道。李燃坐在副驾驶上闭着眼休息,开车的人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雪天路况不好,车速在二三十左右晃悠,让这段时间被无限延长。
终于在距离出租屋三公里的红绿灯路口被拦下,这个信号灯足足有120秒的间隔。
“你跟踪我?”李燃率先开口。
“是又怎么样。”沈耀承认得很痛快,他倒是反过来问李燃,“程雨杉跟你说什么了?你们聊得那么投机,下一步,去酒店接着聊?”
“沈耀!”李燃不禁提高了嗓门,“你他妈能不能好好说话,不扯别人?你知不知道跟踪侵犯他人隐私犯法?你突然跑过来想干嘛?真给我送伞?要我谢谢你吗?”
“用不着,”双臂搭着方向盘,沈耀的手扣在一起,他的右手手指深深陷进左手虎口的皮肤里,他歪过头朝副驾驶露出一个明显的笑,“你知道我刚才能把你们都撞死吗?”
他从李燃出门后就开始跟着,在烧烤店的时候,他的车一直停在店外,他们说笑的样子和以前在鸣龙的时候一样碍眼,等他们从店里出来,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冒着雪走了老远的路,他看着李燃冻得时不时搓手,没忍住骂了好多傻逼。
结果这出还没完,程雨杉,又是程雨杉,两个人并肩走到一起,埋头说话的样子跟拍偶像剧似的,他想李燃真是体贴,因为身高差怕程雨杉够着说话累,自己都快把腰弯成驼背了。
他确实起过心思,猛踩油门,万事大吉,统统撞死就能眼不见为净了,这群人从来都在他的雷区蹦迪,还越蹦越高。
如果李燃没有他们…那不就只有自己了吗?
沈耀控制不了这么想的冲动。
“那为什么没那么做?”李燃信,信他做得出来,信他疯得彻底,也信他并不是理智全无,这只是一句狠话而已,他看着红灯变绿,沈耀松开的手上被抠出的新鲜伤口,就算这样他也只是在伤害自己,李燃的火气一下子就被抽走了,他叹了口气,把脸转向窗外,“把自己当恶人就能让你舒服一点吗。”
沈耀给不出答案,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没那么做,而是开着最低的速度跟在后面,看他们拍照,看他们打闹,看他们玩雪,看他们聊天,像看另一个世界的人。
车内温暖如春,车外冰天雪地,可他在里面隔绝得如同坐牢,他们在外面挨着冻却那么开心,他无法理解那种快乐,每当这种时候,沈耀就会觉得李燃离他很远,他们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明明他们同天出生,甚至是同一个产房,睁眼后除了医生见到的第一个人都是对方,本该是最亲近的存在。
车子平稳到家,就停在小区路边,平时也不怎么开,是他上大学沈浩随便送给他的礼物。
沈浩给,他就收着,沈浩不给,他也不要,他妈就担心财产被外面的狐狸精吞了,这点东西,他们应得的。
自从他没听他妈的专业选金融而选了医学,跟家里的关系更差了,他妈一门心思扑到了沈亮身上,指望他快点长大,按照她的心意替她争夺家产,绝不让沈浩养在外面的女人占到半点便宜。
离开星州,来到青北,沈耀终于过上了父母不闻不问的日子,在学校里也不用装得平易近人,不想笑就不笑,捡着不重要的课程翘了,就算被点到名也无所谓,没有人会去向家里告状,闲散的自由,还有一个烦人的李燃。
但这个烦人的李燃,是他自己招来的。在收到青北的通知书后,他就决定要在校外租房了,再好的条件也是四人以上的群居,他真的受不了那样的宿舍生活,感觉会得病。钱的事不用考虑,他家也就只剩钱了,他妈也支持他多用一点,他多花一点,外边的狐狸精就少花一点,光是想着就心里舒坦。
于是地段和大小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并不会照顾自己,还得请个阿姨,沈耀当着葛奶奶的面说不用,李燃不是也要去青北报道吗,正好,让他跟我住吧,我们可以,互相照顾。
葛奶奶正担心孙子又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个人怎么办,她嘴里推脱着这怎么好意思呢,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回头只剩两个人的时候,还抓着李燃说,早就让你跟少爷处好关系,你看有用了吧!
李燃一开始不愿意,他说我住宿舍就挺好的,沈耀笑笑,在没人的时候又搬出那套‘葛奶奶汤淡论’,百试不爽。
开学后看着李燃带着一百个不愿意搬进来,沈耀就有种扭曲的快乐,他很少有这么纯粹的开心,逼迫李燃做不愿意的事,比解出一百道超纲题更容易获得趣味。
至于滚到一起去那纯属意外,男男女女的,沈耀从没产生过什么兴趣,甚至因为父母的事情,他一度感到恶心。
但那天在出租屋里,滚烫灼烧了他的身体,疼痛、然后是空白,长时间的空白让他几乎灵魂出窍,悬于高空俯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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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惊觉原来自己不是由对方的情绪波动而获得快乐,而是因为这种波动来源于自己而感到满足。
“在想什么?”
手上的刺痛拉回了他飘远的思绪,李燃半跪着膝盖给他手上被指甲抠破的地方涂抹酒精消毒,这事他如今干得轻车熟路,比他这个医学生还要熟练。
“在想你那天到底醉没醉。”
按在手上的棉签顿了顿,然后换了一根干净的,蘸取碘酒,又重新按上来。
“我们说好谁都不要再提那天的事了吧?”
“你知道吗,临床研究表明,人体内的酒精浓度一旦超过0.8mg/ml,即醉到失去意识是不会b起,也不能s精的。”沈耀突然谈起他的专业,“真后悔当时没有用酒精测试仪帮你做个记录。”
李燃扔掉了棉签,撕了个创口贴。
“是,我是还有意识,然后呢?”
“所以,那是报复吗?”
肉色的胶布要比皮肤深两个色号,沈耀压根不在乎这点疼痛,反而欲盖弥彰,他低头盯住蹲在腿间的人,其实他也不在乎这个答案。
是,又怎么样呢?
他们的关系不会有什么改变,不会变好,也不会变得更烂了。
他倒很奇怪李燃竟然和11班的人说了他们住在一起,江晴朗那小子可真是自来熟,还问他关于房租的事情,看上去真的在认真考虑。
“报复你,把我自己也搭进去?”李燃站起身,收拾起急救包,棉签、碘伏、消毒酒精和纱布绷带是用得最多的,他闭着眼睛都能放回原处。
和原来比,最近已经好很多了,一卷纱布能用很久也不用换新的,也许是因为远离了压力源,又或许是准医生的手如今有更重要的用途。
“以后别这样了。”
“哪样?你说清楚点。”
“跟踪、自残、诋毁,够清楚了吗?”李燃看着他,“我和程雨杉不是那种关系,瞎扯对她名声不好。”
“不是,还是,还不是?”沈耀笑着揭穿,“她喜欢你,你不是对她也有想法吗?就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怎么了,李燃,你要我装看不出来吗。”
“你看出来个屁!”忍无可忍,李燃挥手把急救包甩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每当他想好好说话的时候,沈耀总有办法让他变回那个冲动的愣头青。他勒起沈耀的领子,把人直接从椅子上拎了起来,“你觉得你很聪明是吗?能看穿所有人!他妈的除了你自己!沈耀,我要是哪天被你这张嘴挤兑走了,你别哭就行。”
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一个在发狠地烧,一个在寂静地沉,这本是针尖与麦芒的对峙,谁也不肯让步,之后演变成嘶吼乃至动手都不奇怪,又或者他们会逃避似的上床,解决不了矛盾,至少可以让对方闭嘴,然后假意揭过这一章,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耀张开嘴,下一刻却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那些恶毒的、刻薄的、足以让揪着自己衣领的人给他一拳摔门就走的话语,一个音节都难以蹦出喉头。
李燃真的会走的。他确信,和以往的争吵不一样,只要一句,或者再一个字,李燃就会转身离开这间屋子,不会再回头。
怎么办?
他妈的!怎么办?他要想想办法,怎么做能让李燃留下来。
对…对啊,他还有葛奶奶,葛奶奶是李燃的软肋,只要有葛奶奶在,李燃就不可能不听话的!
对,他要给葛奶奶打电话…葛奶奶一定会让李燃好好听话…对,要打电话…手机…手机…!
沈耀满脑子都只有这一件事,他突然用力去扒领口的手,奋力挣脱出来,然后跌跌撞撞地跑回房间找手机。
李燃没想到他会突然发疯,被推了个趔趄,他赶紧爬起来,跟到房间,看沈耀跪在地板上抖着手按亮屏幕,别说拨号码,抖得连手机都拿不住,掉了一回两回三回。
“你干什么。”
“给葛奶奶打电话…”
“现在夜里11点,我奶奶已经睡了。”李燃走近,他都有些无奈了,“沈耀,你还是三岁小孩吗,遇到事就只会告家长?”
“那你让我怎么办!”
“我没说要走。”
李燃在旁边盘腿坐下,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客厅的光从门口漏进来,在他膝盖上投下四边形,沈耀整个人佝偻着背躲在黑暗里,抖得厉害。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也许是因为他们见过彼此最狼狈的瞬间,李燃被骗光所有积蓄必须寄人篱下的那个雨天,沈耀在无边的黑暗中只有用身上淌出的血液才能温暖自己的那个夜晚,命运从不曾善待他们,最不想被人得见的狼狈,总是被最不合适的人撞见,荒谬且可笑。
但就是这样荒谬的命运,让他们在一同降生于世界后,时隔十七年又再次相遇于同一屋檐,彼时雷声轰鸣,风雨交加。
他也不是没想过,怎么就偏偏是沈耀来开的门,怎么就偏偏是他撞破了沈耀的秘密,他想过很多次,没有用,这就是他们的生命中的不可抗力,不可预见、不可避免、不可克服,如同他们的出生一般,也不会有人过问他们的意见。
双手往后一撤,后背躺倒在地板上,他把手垫在后脑勺底下,李燃往上看到天花板,他有些想念那个陪伴他度过高中最后一年的小帐篷了。
“我今天碰到禹洋了,他还是和以前一样,不对,他变好了,说话利索了,不会被欺负了,但你不知道我看到他的时候有多难受,我觉得对不起他,在他面前我抬不起头,我跟他道歉,他不接受,我就更难受,我居然希望他接受,我觉得我就是个混蛋,”李燃说,“就算是个混蛋,我还是希望他能原谅你,因为我没想过要走,没想过要丢下你不管。”
只要离开这扇门,沈耀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设想最坏的结果,他怕他不在,沈耀哪天悄无声息地死在家里了都没人知道。
是的,他怕,不是担心,是恐惧。
人的死亡那么轻易,他留不住一条不想活的命。
他微微偏过头,黑色的眼睛对上泛红的那双,他知道沈耀会哭的,使劲全身解数只是想有人陪,又寂寞又脆弱的沈耀,会一个人躲起来失声痛哭。
他说沈耀,我这辈子没有回头路可走,你别让我后悔,行吗?
在这个新年,沈耀终于理解了他妈妈。
他一直以为女人只爱钱,为了那些岌岌可危的共同财产,维护一个名存实亡的家庭,一个已经不爱她的男人,连真相都不敢当面撕开,还痴心妄想沈亮的出生能改变这一切。他厌恶她愚蠢可悲,虚伪执拗,数十年如一日地追求虚假和平,试图以光鲜亮丽的外壳来粉饰这段婚姻的彻底失败。
人输了就要认,他最不想成为他妈一样的人。
但很不幸,他确实是她亲生的,他的身上也流着一样愚蠢可悲、虚伪执拗的血。
也许,并不是为了钱。
门前那盏永远亮着的灯,等一个说了不会回来的人,数十年如一日,给自己希望才能活下去,哪怕是幻想出来的。
也许,她是爱着沈浩的。
人输了就要认,他终究长成了自己最厌恶的样子,输不起,认不了,放不下,只能一辈子和自己较劲。
某个雨天,被一只浑身淋湿的小狗吸引目光;某个夜晚,被一束闯进黑暗的白光意外惊扰;他晦涩的秘密在另一个伤痕累累的灵魂面前无处遁形,他既受不了对方同情的目光,又难以忍受那样的视线移向他处。
想要完全拥有一样东西的欲望膨胀成一只怪兽,不分日夜地蚕食理智,嘶吼咆哮,从小到大被推着走,考第一名,升学名校,这些只是他既定轨道上的环节,没决定太多事就到了今天,家庭和学业,没有什么是他选的。
他想自己选一次。那年一个人度过的生日,没有人给他点蜡烛,沈耀对着买一赠一的蛋糕许了个愿。
大学篇·完
【左邓】枯木逢春
*现背,5w一发完,HE
*破镜重圆,出道战背景捏造
**勿上升
01
左航买了一条鱼。
是他某天公休日独自去花鸟市场闲逛的收获。那天他提回去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和一条还没有巴掌大的小鱼,换了水摆在宿舍客厅的桌子上,显得有些突兀。
余宇涵每次路过怎么看都觉得不太顺眼,忍不住问左航不觉得这个大鱼缸对这么小一条鱼来说有点太大了吗?左航闻言点点头,摸着下巴说有道理。
就在余宇涵以为左航听进去了他的建议会再多买几条鱼养到鱼缸里时,没想到左航买来一大堆水草和摆件,五颜六色的石头铺在缸底,绿油油的水草在水底飘摇,甚至还有章鱼哥的比奇堡,海绵...
*现背,5w一发完,HE
*破镜重圆,出道战背景捏造
**勿上升
01
左航买了一条鱼。
是他某天公休日独自去花鸟市场闲逛的收获。那天他提回去一个巨大的玻璃鱼缸,和一条还没有巴掌大的小鱼,换了水摆在宿舍客厅的桌子上,显得有些突兀。
余宇涵每次路过怎么看都觉得不太顺眼,忍不住问左航不觉得这个大鱼缸对这么小一条鱼来说有点太大了吗?左航闻言点点头,摸着下巴说有道理。
就在余宇涵以为左航听进去了他的建议会再多买几条鱼养到鱼缸里时,没想到左航买来一大堆水草和摆件,五颜六色的石头铺在缸底,绿油油的水草在水底飘摇,甚至还有章鱼哥的比奇堡,海绵宝宝的菠萝屋,零落在柔软砂砾上的游泳圈和潜艇,把鱼缸装饰得花里胡哨的。余宇涵彻底呆住。
“这样……也挺好看的哈,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再多买几条鱼。”
“其实我觉得它一个鱼就够了。”左航专注地摆弄着鱼缸里的氧气泵,余宇涵还是想不明白真的有必要放一个这么大的氧气泵吗,有点常识的都知道这么小的鱼甚至连放氧气泵的必要都没有。
“那它多孤单啊。”余宇涵还是忍不住说出了他的心声。
左航没说话,只是盯着鱼缸里那一尾游动着的小鱼,鱼缸顶部闪着光的一排小型LED灯给他的睫毛染上了一层蓝紫色的光。余宇涵看着左航这副样子,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觉,好像真正孤单的并不是巨型鱼缸里的那条小鱼,而是鱼缸外默默注视着鱼的这个人。
日子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往前滑去。他们每天机械般的重复着相同的事:起床,上学,去公司,训练,回宿舍,睡觉,再起床……压低帽檐戴上耳机每天穿过公司楼下的人群,快步走过此起彼伏的闪光灯和手机摄像头,左航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行尸走肉,大兴机场丧尸围城般的接机,他在人潮汹涌中摇摇晃晃寸步难行,感觉快要被活生生挤成一摊肉饼。
“它会不会哪天突然死了啊?”
有一天左航还是像往常一样蹲坐在凳子上专注地盯着鱼缸里他的那条小鱼,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句话来。不远处的余宇涵和张泽禹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言论吓了一跳,走过去一看只见小鱼在水中游地正畅快,穿梭过水底柔软的水草,一摆尾又钻进章鱼哥的比奇堡,看上去无比健康时才松了口气。
“目前感觉不会。”张泽禹盯着鱼缸底下小蜗的摆件,他觊觎那个已经很久了,“在你的精心照料下,他活得很健康。”
“除非哪天家里进猫了,可能会把他吃掉。”余宇涵随口说道,他坐在桌子上,将手指放在玻璃外试图引起小鱼的注意。
“猫?谁家养猫了?”这时候走进客厅的张极大声问他们。对话没听完整,抓错重点了,张泽禹心里咯噔一下,赶紧回过头去给张极使眼色。
“谁家养猫了?”余宇涵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张极在问什么,问句又被重复了一遍。张泽禹感觉自己的表情都要绷不住了,他赶紧站起来大声转移话题。张极你不是说要点外卖吗,看好哪家了吗?
“没有!他这个是要满多少才起送的,张泽禹你赶紧过来凑单呀!”
张极终于想起正事,又返回卧室去拿手机。张泽禹暗自松了一口气,顺便把余宇涵也招呼走一起点外卖了。当他问左航要不要一起点的时候对方摇了摇头,还是保持着蜷在椅子上盯着鱼缸的姿势。从张泽禹的角度看过去,左航纤长的睫毛颤得厉害。
今年重庆的夏天热得异常,连嘉陵江的水都干涸了,每次出门左航都有种自己要化成一摊水然后蒸发在空气中的错觉。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假期比上学期间还要紧张,因为要准备舞台,时间被压缩成一块一块,精准地划分在饼状图里标注着每个时间段要训练的内容,真是苦夏。白天在公司累得快要虚脱,晚上拖着酸痛的身子回到宿舍后左航就瘫在沙发上不想起来了,窗外空调外机的轰鸣声也盖不住蝉声嘶力竭的鸣叫,一声接一声比杜鹃啼血还要刺耳。
他打开电视,新闻里正提到重庆的高温,他只是看到屏幕里主持人的嘴在一张一合,声音慢半拍传到他的耳朵里:专家表示,一方面,由于西太平洋副热带高压在西南川渝等地的强度异常偏强,给西南地区造成高温提供了一个大的环流背景,另一方面,重庆在四川盆地东部……
专家还在电视里滔滔不绝地表示,左航打算浅寐一小会儿,等余宇涵他们洗完澡之后自己再去洗。尽管外界环境再嘈杂,他一闭上眼睛,脑海中就不由自主回荡起今天白天练习的歌曲:Complete me,Complete me……
老师在带着他们练习这首歌之前问他们想想让你们完整的东西是什么,带着感情和思考去演唱这首歌曲。但他怎么唱都找不到感觉,这首歌的有些字眼看上去总觉得对他来说有些刺眼。后来在那份要公开的问卷上填写“让我完整”的部分是什么,他也只是避重就轻地写下了些东西。左航一动不动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他睁开眼,眼前电视里的画面有些模糊。
去日苦多,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明这首歌是让我完整,可是他为什么感觉到自己正在一天一天慢慢变得残缺。
02
无妄之灾。
左航看着手机里有些刺眼的红色二维码,不可控制地想到了这个词。
为什么偏偏是他。左航也想知道,当他看到网上粉丝一片质疑声的时候感到身心俱疲,索性熄了屏将手机撂到一边。不遗憾是假的,从几天前就开始准备的路演节目,练习的舞蹈和歌曲,今天起了个大早去公司做的妆造,抓住一切休息的机会再跟着音乐顺几遍说唱词,最终属于他的那个位置还是化为泡影。
也许是经历过太多遗憾的事情,发生这种突如其来的事故左航也不似小时候那样难过或是气愤了,现在一切已成定局,他不能够成为特例不遵守规定,既来之则安之,就只能待在车里等其他人表演完再一起回公司。
左航靠在车座椅上,仰头看向车窗外,窗外的天呈现出一种阴沉沉的铅灰色,外面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洒在玻璃上,又沿着窗户缓缓滑落。
思绪顺着风里零落的雨丝飘忽不定,他想到两年前的上一次路演,似乎也是在这样一个国庆假期,不过是在晚上。那时天已经全黑了,他们站在暖黄色的路灯下,打着黑领带,穿着相同的白色制服衬衫,四个人最后合唱了一首《六月的雨》,他,苏新皓,陈天润,还有……邓佳鑫。
左航看着车窗外发了一阵呆,最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好像总是叹气,疲惫的,压抑的,无可奈何的……还有每次想到邓佳鑫。有时候是某件事引起的回忆,有时是身边人不经意间地提起,都会让他有一瞬的恍惚,最后只于无声处化作一声叹息,就像他写的第一首单曲里那两句“世界被你自己变冷了,请你眼泪包住一定千万忍着”时那句和声的叹息,短短一声,甚至可能都没什么人注意到,但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那其间包含着多少青春期阵痛的眼泪。
尽管车子隔音再好,左航还是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尖叫声,接着就是音响调试时发出的刺耳的声音。公司总喜欢搞些怀旧的东西,就像几天前他们就一起穿着曾经秋日幻想曲预告短片时相似的衣服去外面拍了东西一样,今天这次路演也是上演昨日重现,策划让他们集体穿上了和曾经2018年他们第一次路演相似风格的牛仔套装,试图再次向粉丝卖一波情怀。
可是一味地怀念过去,就真的能回到从前吗?现在的世界早已物是人非,他们也在这几年摸爬滚打的成长中变得不复当初的模样。左航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牛仔衣,这件衣服还挺好看的,但因为是没穿过的新衣服,难免散发着一股牛仔布刺鼻的气味。
第一次路演……左航不由得喃喃出声,好久远的事情啊,因为不常被提起,他几乎要忘记那天都发生过什么了。
窗外隐约雷鸣,阴霾天空,喧闹声一阵又一阵的爆发,他听到他的同伴们开始表演第一首歌了。
可是有些东西真的能忘记吗?就像左航永远不会忘记他们第一次路演一起唱的第一首歌曲,是五月天的《温柔》。
远处笨小孩的旋律若隐若现地传入耳中,可是左航却不可控制般的想起了《温柔》,想起了那时候阳光洒落一地的会议室,邓佳鑫和他拿着同一张歌词纸一起练歌;想起了围了很多人的闹哄哄的练习室,邓佳鑫在角落里悄悄拉起尚有些胆怯的他的手;还想起了,小时候的他们一起戴着同一副耳机,坐在桌子上,翘着小短腿在空中一甩一甩,一起记歌曲的旋律和伴奏。
那个秋天的色调在记忆中一直是温暖的明黄,就像被宇宙咬了一口的黄昏,他们那么小,那么青涩,那么不知所措,初次用上帝偏心才递给他们的钥匙打开了一扇奇异的大门,从此不同命运的齿轮开始渐趋同频转动。
可为什么偏偏是这首歌,为什么偏偏是《温柔》?
回忆一旦开始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尖叫着冲出来将他淹没。他不自觉想到了邓佳鑫的眼睛,想起了他那双总是亮亮的像是在发光,却逐渐暗淡下去的眼睛,想起他们最后一次见面,邓佳鑫隔着几个人和他遥遥相望时欲言又止的眼睛,好像在说,没有关系,你的世界,就让你拥有,不打扰是我的温柔。
原来是这种感觉。
当所有朝夕相处的同伴一起去完成某件事将他排除在外,原来是这种感觉——委屈又不甘心,遗憾又无可奈何。这次意外之于左航,其实他本身并没有多难以接受,是他倒霉他就认栽,可是他却像是顿悟般意识到了,曾经一次次失去原本属于他的机会的、自己的歌词被分给别人或是变成合唱部分的、逐渐和朝夕相处的一群人脱节的、和他经历了一场漫长的告别的邓佳鑫是什么感受。
而此时此刻的他,正经历着和邓佳鑫经历过的相似的事。
左航忽然觉得自己正待着的车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玻璃缸,他就像一条小鱼一样被困在这一隅画地为牢里,车窗外是愈发暗淡的天空,天地万物都消失不见,变成了正在一点一点淹没他、令他窒息的潮水。
左航向外望去,甚至产生了些幻觉,他在恍惚间看到了邓佳鑫的影子,站在窗外,正和他隔着玻璃遥遥相望,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左航被困在里面,邓佳鑫在外面,就好像飞鸟和游鱼,隔着山和海的距离。
邓佳鑫已经飞出了曾经困住他的牢笼,而他却感觉自己被永远囚禁在原地,终其一生,没有方向,找不到出口。
左航低下头,用双手捂住了脸。半晌,眼泪缓缓顺着指缝流了出来,滴在了他牛仔外套的袖子上,渗透到布料里,最终消失不见。
他还是想不明白,也许他一辈子都无法想明白关于《温柔》里提到的那个问句:为什么我的心,明明是想靠近,却孤单到黎明。
为什么那爱情的绮丽,总是在孤单里。
03
“你有没有感觉左航最近有点奇怪?”
训练休息之余,张泽禹一边扎开一罐AD钙一边用胳膊肘轻轻戳了戳身旁的张极,张极正专注地撕着吸管的塑料包装,闻言一愣。他看了看张泽禹,接着两人一起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左航——
当事人正拿着两张抽纸狠狠地擤鼻涕,身边的垃圾桶里已经堆了不少用过的纸团,看上去有些痛苦。最近换季,加之温度忽高忽低,很多人都逃不过这种过山车一般天气的折磨,左航也没有幸免,光荣地加入了流感大军的行列,休息的时候也不敢过去坐在他们身边,生怕一不小心传染一堆。
他这副大大咧咧擤鼻涕的样子被张极看在眼里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但是张极心里也隐隐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要求张泽禹说具体点。
“啧,就是……”张泽禹往张极身边移了移,坐近了点凑近他耳边道:“刚拍物料做游戏的时候,还有上次……”
“啊我知道了!”不等张泽禹说完张极就恍然大悟,“感觉他有些疯疯癫癫的。”
张极口中的疯疯癫癫是指左航在录物料时有些过分活跃的表现,虽说可以归于双子座神经质的刻板印象,但对比左航以往的表现来看着实有些反常,更何况他还感着冒,本来就带着一些体力不支的蔫巴,但是在做游戏时活跃得过分,就像…….
就像是在努力掩盖着什么一样。
录制之前工作人员到处找不到左航,发信息也没有回复,就让他们帮忙去找。张泽禹推开会议室的门瞄了一眼,本来都将门半掩上了,却忽然在飘窗的窗台上看到了左航的背影。
会议室没有开灯,一片黑暗,唯一的光源就是从窗外透进来的五彩斑斓的霓虹和长江大桥的灯光,左航的衣服也是黑色的,从后面看几乎整个人都融进黑暗里。
张泽禹走了过去,左航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他转过头看了一眼,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看着窗外发呆的情绪里,张泽禹正对上了左航的眼睛,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片黑夜般的死寂。
张泽禹愣了愣,倒是左航先开口问他怎么了,张泽禹叫他回去录物料,左航这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提醒,原来是一直在静音,错过了很多消息提醒。
再对视时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状态,左航用力吸了吸因感冒有些堵塞的鼻子,揽着张泽禹走出去。
张泽禹笑着问他一个人待在这儿干什么,思考人生吗?
左航也笑了,说没有,只是在想歌词。当时没有察觉出什么不对,张泽禹也没有细想,但后知后觉,再看向角落里独自一人安静坐着的那个人时,总觉得哪里有些反常。
在又一次经历了相似的录制经历后张泽禹终于有些坐不住了,晚上回到宿舍后挑了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找左航聊天。他们先下了两局飞行棋,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和录制期间发生的事,张泽禹终究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左航你累吗?”
这句话一出口时候他们两个都微微怔了一下,但是张泽禹抢先反应过来,于是赶紧找补:“我的意思是,感觉你看起来已经很累了,就不用一直这样逗我们开心。”
他说得真诚,始终关切地望着左航的眼睛,试图能让左航放松下来——至少在他面前放松下来,卸下一身被他端着的、虚假的伪装,不是贬义,只是觉得左航最近像这样跳一些奇怪的舞或是故作老成说一些有梗好笑的句子逗大家开心时他都感觉不到这个人真正的情绪,有一种真实的左航和他们离得很远的错觉。仿佛在做这些事情的不是左航本人,而是他身体中某一个人格在逗他们笑,而最真实的那个左航不知道缩到哪个犄角旮旯的躯壳里去了。
这个想法从脑海中冒出来时首先把张泽禹自己吓了一跳。
张泽禹其实没有期待能从左航口中听到正面的回答,这个问题问出来之后八成也会被左航用他一以贯之的处理方式一笔带过来糊弄他,他甚至脑海中都有左航那种假正经的腔调了:你懂什么我这是与生俱来的气质哪有累这一说?像我这种天生自带幽默大师气场的人生来就是要让大家开心的,这是我的使命诸如此类……
左航默了半晌,好像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张泽禹也有些坐不住了,他正欲开口准备圆场或是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没想到左航突然问他:“你看出来了?”
张泽禹愣了一下,他没想过左航会这样反问,他大脑飞速运转,想如何接话才是最合理的,结果左航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很明显吗?”
很明显吗。我还以为大家看不出来,其实我也感觉……是不是很装。左航说着,话语间听不出多大的起伏。他本就是盘腿坐在床上的姿势,低下头去抬起一条腿将额头抵在膝盖上,轻轻叹了口气。
“好恶心啊,这样惺惺作态。”
张泽禹闻言怔忪片刻,还是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左航的肩膀。这人好像瘦了一点儿,凸起的肩膀让他觉得手心硌得慌。左航这样的反应并没有令张泽禹感到很讶异,他从来找左航之前就设想过很多种左航可能的反应,面前对方的反应其实是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的。
“你别这么想,大家其实也没看出来,但是我了解你啊,我就是感觉你有心事。”
你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累的时候休息一下也是可以的,不是还有我吗,你忘了咱俩可是喜剧人相声组啊!张泽禹带着笑意安慰他,然而左航明显情绪低落,只是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转而又恢复了刚才那副表情,目不转睛盯着一个地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从张泽禹的视角看过去无法和他对视,只能勉强窥得一点儿黯淡的眼神,往日那些灵动的活力消失殆尽,看不见一点儿光。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双黑色的眼睛里好像缺少了什么东西一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空洞的迷茫。他发呆的时间多了起来,张泽禹在夜晚从长江大桥上呼啸而过的车里看向这双眼睛,从大汗淋漓的练习室角落里看向这双眼睛,从困意浓重的后台待机室看向这双眼睛,看见他黑色的眼瞳深不见底,却又有些空洞,如死木一般,仿佛带着一团浓郁的、化不开的哀伤。
张泽禹说得没错,他就是在每天努力掩盖着自己的心事重重将开心的一面展示给所有人。左航无不讽刺地想。
他总自作聪明,聪明通透虽是好事,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心理负担,他一面周旋着公司努力在他们面前营造出岁月静好的样子,也周旋着伙伴和他们所有人都将关系搞得不错,这一切从表面看来没有什么问题,但实则他的内心早已岌岌可危。
左航深知自己本就是很难跟别人坦诚相待的类型,身边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他看似在对每个人笑着和每个人闹着,本质却一直在游离在人群边缘。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刚进公司就是这种难以融入的状态,后来是邓佳鑫先向他伸出了手,现在邓佳鑫走了,他又回到原点。不是邓佳鑫的原因,而是他自己的原因。
“我遇见他太早了。”左航忽然喃喃道,像是在说给张泽禹听,但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他不会告诉张泽禹的日子开始随着天气逐渐变冷而变得很难熬,他开始整夜失眠,黑夜像一只巨兽一样好像在吞噬着他的精力和勇气,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孤独。凌晨三点他打开手机,痛哭过后眼睛如同烧灼般疼痛,没有来由的,就是想翻翻相册,时间显示20年,暮春时节小桥流水细雨霏霏,他久久凝视着手机屏幕,盯着一张有些模糊却色调明亮的照片。
他想起来了,那次是他们去春游的车上,他偷偷拍的邓佳鑫,彼时对方正戴着耳机接过从前座其他人手中接过拆开袋子的QQ糖,并未发现他的小动作。下一秒对方转过头来,他想都没想就按下快门,于是余下的几张都记录了邓佳鑫从转过头到愣住再到笑着躲他的镜头。
最后一张照片完全模糊了,也许是他曾经忘记删除,但他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邓佳鑫给他喂了一颗QQ糖。蓝莓味的。
他又划了划相册,春游时随手拍的湛蓝的天空、奇形怪状的气球、远处的江水、邓佳鑫的背影,零落一地的野餐零食、合照、和邓佳鑫的合照……
眼泪溢出的时候他像无法控制一样打开和邓佳鑫的聊天窗口,冲动地在对话框中打了一句“我好想你”,毫不犹豫按下发送键。他之所以如此大胆是因为他知道对方根本看不到,他的好友早就被对方删除了,发出去的消息被红色感叹号打上不可回收的标签直接送入垃圾场,邓佳鑫永远都不会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他为什么总想在深夜流泪呢?左航想不明白,也许是爱让人变得柔软,爱把人变得像块海绵,他身体里的水随着邓佳鑫离开的日子愈积愈满,他感觉自己好像被浸泡在水里,无眠的夜里只要一想到他就想哭,眼眶永远潮湿,灵魂永远湿润。
第二天醒来头痛欲裂,一千毫升的黑咖与一罐雀巢浓缩下肚后他又将自己撂倒回温暖的被窝蜷起身子。他的眼睛依然潮湿,他觉得很困,但是忽然非常、非常想吃一颗QQ糖。
蓝莓味的。
“其实那天录物料之前,我在会议室找到你的时候就有点担心你。你真的是在改歌词吗?”张泽禹本来想问“他”是谁,但又觉得好像也没有问的必要,那个答案呼之欲出,但他们早已习惯了心照不宣的闭口缄默。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一下话题。
那天。那天他在干什么?
左航本来是想去改歌词的,但不知怎的误打误撞就走就进了那间会议室。一般在那个时间节点会议室往往没有人使用,里面一片漆黑,但窗外依旧灯火通明,一扇玻璃窗就好像隔开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慢慢踱步过去,在窗台上坐了下来,望着江岸忽明忽灭的稠密灯火就如望着一张星光交织成的大网,璀璨繁华的城市灯火下掩盖着巨大的孤独。
他想到了两年前,好像也是这样一个寒冷冬日的夜晚,这间会议室很冷,但他和邓佳鑫并肩坐着,挨得很近,就那样不经意间驱赶了许多寒意。那段时间不尽人意的考核和舞蹈,严厉地批评和外界尖锐刺耳的声音压得他们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也正是那段时间,老师第一次跟他们说,在镜头前离对方远一点,少互动。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好像也是左航记忆中他们最后一次和对方敞开心扉。邓佳鑫说都怪自己,左航皱着眉说不是你的错,像是想要给予更多的安慰,他轻轻握住了邓佳鑫的手,一个温热一个微凉,热度在紧贴的肌肤间传递,他们掌心的温度逐渐趋同。
你讨厌这样吗?邓佳鑫忽然问他。
左航一时间没有理解他在问什么,接着才意识到邓佳鑫问自己的好像是关于牵手。
反应过来后左航轻轻摇了摇头,幅度不大但没有丝毫犹豫。他低下头借着从窗外飘进来的灯火看向他们牵在一起的手,邓佳鑫的手被他握在手里,对方的手指轻轻蜷起,勾着他的手掌,他忽然觉得心跳得很厉害。明明一开始只是个正常且没有其他多余色彩的牵手,但不知怎的他看着邓佳鑫被自己握住的那只修长白皙的手,忽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他再抬起头的时候,邓佳鑫正看着他,他对上了邓佳鑫忽闪的眼睛。他想他或许无法读懂邓佳鑫眼里的情绪,但他能确定的是至少此刻他们都怀着同一种想法,都想和对方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于是他这样做了。他凑近了些,盯着邓佳鑫的眼睛,像是本能趋势,也像被一种无形的魔力牵引着,他的视线下移了些,逐渐移到了对方的嘴唇上。
但他们最终什么也没做。
不过并不是什么也没有发生。就在他们凑近对方的时候,身后原本紧闭着的会议室大门忽然被推开,这瞬间他们立刻和对方拉开了距离,同时惊恐地看向门口,看见了两个负责带他们的工作人员目瞪口呆地站在亮处。
这时左航才想起他和邓佳鑫的手似乎还牵在一起,于是他立刻甩开了他的手,像是甩掉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那样迅速。
那一次好像就是一切变质的开端。
他开始在镜头前躲邓佳鑫,好像生怕被别人看出来他们关系好,在邓佳鑫旁若无人地跟他说话时他会不自然地提醒他有镜头,再悄无声息地移开视线。他自诩热爱自由不喜欢被束缚,但骨子里还是藏着胆小跟懦弱,相比起来好像邓佳鑫才是更热爱自由的那个人。在他已经变成了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时,邓佳鑫还是那样毫无顾忌地伸出手触碰他,即使屡次被刺得满手鲜血似乎也满不在乎,还是会在采访时选择分开时最想念的人时,毫不犹豫地将标签贴给了自己。
左航觉得头晕目眩。尚处在青春期的他不知道自己对邓佳鑫究竟是何种感情,其实更多的是不敢细想。他虽在躲避,但他可以确定的是自己毫不厌烦邓佳鑫对他的区别对待,甚至很喜欢,担忧着的同时也期许着些什么。或许因为被偏爱的都有恃无恐,他才会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这份“殊荣”。
直到有一天邓佳鑫似乎终于后知后觉,被左航身上锐利地刺扎得有点痛,低头看到了一片刺眼的鲜血淋漓之后,才开始慢慢收回这双曾经义无反顾触碰的手。
最终他们还是都妥协了,邓佳鑫在左航妥协之后也迫不得已妥协了。他们开始像躲瘟疫一样躲避对方,连不经意的眼神接触都变成了罪过。
虽上过演技课,但归根结底都是演技不成熟的演员,只能在镜头前用拙劣的表演和生硬的动作将两人的关系演绎得滑稽又可笑。最后不仅是在镜头前,这层面具戴久了之后两个人都不知道该如何摘下了,就连私底下也渐渐地和彼此疏远。
左航深深地叹了口气。
张泽禹一开始想不明白左航怎么了,但将这些日子,或者更久以前的一些事,从被他们很多人都有意无意遗忘掉丢弃在身后的东西重新拾起串联的时候,他好像又能找到一些原因了,有些答案呼之欲出,他看着面前眼圈泛红的左航,一时无言。
邓佳鑫走之后,左航似乎才意识到他对邓佳鑫的感情好像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他开始感觉到深深的痛苦与绝望,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长大就一定要走散吗?虽然成长的代价就是痛苦,可为什么偏偏是他们。他觉得自己的内心开始变得干瘪,他开始设想一些“如果”。
可是世上没有后悔药,人往往总是在失去了才懂得珍惜,这其实都是老生常谈的话题,可左航没想到的是这个定律这么早就在自己身上应验了,尽管他年纪轻轻才十五六岁而已。
“我有点后悔了。张泽禹,我后悔了。”
我遇见他太早了,我对他动心太早了,我们的分别也太早了。他不经意间剥夺了我爱人的权利,往后的日子里提起与爱有关的东西我就会想到他,想到我们那些美好欢愉但早已破碎得面目全非的过往。我的生命中只会出现一个像他那样的人,而他已经离开我了,我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但我真的害怕我在十五六岁爱上的这个人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直到这日复一日循规蹈矩的生活终于迎来走到尽头的那天,老板说他们要去北京参加出道战,这时才发觉过往的日子不过是跋山涉水的迁徙,当离开这片他们朝朝暮暮生活的故土时才真正有了要踏上战场的实感。
去北京之前他们有为期五天的高强度集训,左航拼了命地跟上进度,有过旧伤的膝盖开始隐隐作痛,像是不想给他们过多调整的时间,第二天他们就又匆匆赶去北京,下飞机之后就有了隐藏剧本,如同进入了一个棋局,每一步都必须谨慎思考该如何落子。
然而这些天却有些让左航感觉到精力透支大伤元气,加之不充足的睡眠,在飞往北京的飞机上他就睡得像失去了意识。
所以当他在即将录制出道战小片前那个陌生的会议室里看见邓佳鑫的时候,他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04
公司一向喜欢一些意想不到的剧本和跌宕起伏的剧情,显然事先他们谁都不知道邓佳鑫会回来一起参加出道战。震惊过后有人狂喜有人担忧,但唯一一致的反应就是所有人在看见邓佳鑫出现的时候,下一秒都不约而同地回头看左航的反应。
左航早已怔愣在原地。
之后老板开始用他那抑扬顿挫的声调开始给他们宣布出道战的规则,左航有些恍恍惚惚的,他努力集中注意力听老板讲话,眼睛却还是忍不住向坐在角落的邓佳鑫瞟去。在不知道第多少次他瞟向邓佳鑫的时候身旁的朱志鑫好像终于看不下去了,用藏在桌子下的手拍了拍他的腿。
“你小心看成个斜眼。”
左航在被朱志鑫提醒过后立刻收敛了不少,就在老板宣读完第一轮的比赛规则后给了他们一些自由讨论的时间,这时候好几个人都按捺不住了,余宇涵直接离开了自己原来的座位坐到了邓佳鑫旁边,穆祉丞也坐不住了,小跑着过去一把揽住了许久未见的哥哥。朱志鑫和张泽禹交换了个眼神,然后同时望向左航,左航不自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眼睛眨得极快,一直若有似无地望邓佳鑫那个方向瞟,又像是怕被发现一样隔几秒就摸一下鼻子来掩盖紧张,看得朱志鑫和张泽禹哭笑不得。
公司不想给他们太多反应的时间,过了一会儿就将他们带到了一间架好设备的舞蹈教室里,接着走进来几个看起来腕儿很大的老师,坐下后就跷着二郎腿上下打量着他们,看得他们浑身不自在。这些老师要求让他们接下来一个一个进行即兴舞蹈和声乐展示,对于不擅长舞蹈的和声乐部分多多少少都有些瓶颈的练习生们来说简直恐怖如斯。
第一天的内容录制完已经接近傍晚了,黑洞洞的摄像机和刺眼的打光灯终于关闭,白天一众人紧张得如坐针毡阵阵冒冷汗,这时才松了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了舞蹈教室。
邓佳鑫没有想到这时候会被左航拽住衣袖,说想跟他聊聊。
左航找了一间走廊尽头的空教室,这里似乎很久都没人进来过了,桌面上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墙角堆了一些零散的小型器材和废弃支架,白色墙皮掉了满地。
窗外早已暮色四合,确定门口没有人后左航关上门,按开了墙上的灯,带着电流的光闪动几下后一片明亮倾泻而下,这里虽然破旧,但幸好顶部的灯还能打开。邓佳鑫静静地看着左航,似乎在等他先讲话。
左航张了张嘴,一贯伶牙俐齿的他居然在这时候不知道该以什么开场。该说什么?最近过得怎么样?他觉得他们之间的对话不该以这样老土死板的开场白开始,但他也真的很想问问邓佳鑫,不在我身边的日子里你过得好吗?
最后邓佳鑫像是终于受不了他们之间这种沉闷尴尬的氛围先开了口。
“你的半月板……没事吧?”
左航闻言有些不可置信地抬起头,一瞬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么久没有见面,对方也断了和自己的所有的联系,他一直以为邓佳鑫在怪他,对方离开的日子里他常觉得愧疚,总是在想如果当时处理问题的方式能成熟委婉一点,不要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闹得那么尴尬与不体面,会不会邓佳鑫就不会走。他一直在设想如果真的有再次重逢的机会,要是邓佳鑫怪他不理他,甚至是对他冷眼相待恶言相向,无论什么态度他也认了。
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过了这么久,邓佳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居然还是在关心他半月板的伤。
今天在舞蹈教室即兴展示的时候左航跳了一段节奏很快且充满爆发力的舞,这支舞是他以前学的,对腿部力量的要求尤其高,当时跳完之后他就隐约觉得半月板曾经受过伤的地方有些不舒服,之后又在隐隐作痛,他怕旧伤复发,就在有同伴挡在他身前的时候悄悄揉着膝盖。
其实膝盖也就疼了那么一小会儿,早都没感觉了,但他没想到被邓佳鑫看在眼里,对方居然还记得他曾经半月板受过伤。这瞬间左航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像是轻轻一捏便捏碎了一颗尚未成熟的梅子,又酸又苦的汁水在心里蔓延,一时间甚至他觉得舌根都有些微微泛酸。
“没事……”左航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是如何被他说出来的。
为什么邓佳鑫总是对他这么好?
左航很想不通,他以为他会怪自己的,甚至是恨他,可时隔这么久邓佳鑫依旧是他身边第一个注意到他的异常且关心他的人。这让左航觉得比打他骂他还难受。可既然还在关心他,为什么要删他的好友和他断了联系,甚至邓佳鑫走的时候,都没有跟他说一声,后来还是余宇涵告诉他邓佳鑫之后不会再和他们一起训练的这个消息。
当他一脸错愕地去问其他同伴的时候,他们居然都知道这件事,他们还问左航,邓佳鑫没有告诉你吗?问完之后又觉得尴尬,因为在左航面前提邓佳鑫已经变成了所有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禁忌,在得知邓佳鑫要离开的消息他们都会不舍都会挽留,但唯独绝对不会和左航讨论这件事。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邓佳鑫并没有告诉左航自己要离开。
所以这也成了左航的一个心结。他们曾经是最亲密的朋友,可是在离开的时候,他甚至没有告诉他自己要走。
“邓佳鑫。”左航低低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听不出多余的情绪来,“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
邓佳鑫好像没想到左航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他默了半晌,语气平静地反问他:“告诉你能怎么样?”
告诉你能怎么样,我们当时的关系都已经到了在旁人眼里相看两相厌的地步了,我对这日复一日绷着一根弦躲避你的日子厌倦了,再这样下去,也许我们真的会开始像他们说得那样逐渐对彼此产生恨意,我想及时止损。邓佳鑫想着,但他没有将这些话讲出来给左航听。
左航逐渐皱起眉,邓佳鑫猜不透他此刻在想什么,他继续平静地说:“与其让两个人痛苦,还不如离开,至少另一个人能开心。”
“什么意思,你离开我之后就很开心是吗?”这句话似乎像一个导火索一样瞬间就将左航心里一直以来埋了很久的引线点燃了,他努力压抑着语气里的焦急,但还是感觉阵阵热血在往头上涌,他一把扯住邓佳鑫的袖子把他往自己面前拽了一下。
“离开我之后,你过得很开心是吗?也是哈无论去干什么身边都有一大堆男的陪着你,陪你买奶茶陪你放学回家雨天给你撑伞,你乐在其中很享受是吧?”
其实话一出口左航就有点后悔了,这种语气就有点像无理取闹的小学生一样,而且他无意间说出了一些自己的秘密——那就是他还在偷偷关注着邓佳鑫的生活。
“你在说什么东西?”邓佳鑫的语气也罕见地染上了些怒气,他用力挥开左航抓着自己的手,也将声音提高了不少:“我的意思是我走之后至少你能开心一点,你还不明白吗?”
一时间除了两个人都有些急促的喘息声之外什么多余的声音都没有,邓佳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头偏了过去,没有再看左航的表情,他的表情让邓佳鑫觉得很痛苦,再度将这些记忆提起来无异自揭伤疤,可是伤疤之所以成为伤疤是因为难以愈合,即便被遗忘被忽略,但久而久之会变成累积在心里债务,愈积愈多,他们谁都还不清了。
邓佳鑫依旧记得去年四月底他们给张泽禹录完生日物料的那个夜晚,在摄像机关闭后左航第一时间被叫走。他放心不下跑到紧闭的办公室门口偷听,意料之中的,左航被劈头盖脸地训了一顿——
“你自以为是什么啊?说什么不好非要说个‘南岸江北’,挑衅镜头很刺激是吧左航?本来素材就不够你让后期老师怎么剪?明天你给我加三小时体能……”
夜很长,隔岸灯火忽明忽灭,飘进写字楼的窗户,飘落在邓佳鑫的眼睛里。他眼里的光在一点一点地熄灭。
“左航,你不是想要自由吗,如果我的离开能让你自由,不用再被那些人束缚……至少在镜头前不用躲我躲得那么累,你难道就不应该开心一些吗?”
听到这里左航抬起头,刚略微冷静下来的情绪顷刻间又崩塌了,他眼圈瞬间红了,一把拽住邓佳鑫的衣领向他吼道:
“开心?你告诉我怎么开心?邓佳鑫你少自以为是了,谁允许你连招呼都不打就一声不响地走掉了啊?不是你说每个生日都要陪我一起过吗?那你为什么要食言啊?”左航的眼眶红得像是要滴血,颤抖着的声音里也染上了哭腔,他死死地盯着邓佳鑫,似乎妄图从他眼里得到一些答案,“那天我在公司找了你好久然后他们告诉我你已经走了,你觉得我真的能开心吗?!”
他的十六岁生日,痛苦又无可奈何的十六岁,这几年来第一次邓佳鑫没有陪在他身边的十六岁,被捂住嘴巴强行画上句号的十六岁。他还记得十六岁生日那天微博炸了锅,数不清的人在他的生日微博下面艾特邓佳鑫替他祝他生日快乐,然而在这一天他本人就真的没有收到关于邓佳鑫的任何祝福和礼物,就在零点快过的时候他终于沉不住气发了一条消息过去问对方为什么不给他说生日快乐,回复他的赫然只有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
自那之后他好像就陷入了人生低谷,始终想不明白问题究竟出在哪里了,这份情绪无处宣泄只能憋在心里化成满腔的自责,那段时间他似乎做什么都力不从心,整天死气沉沉的,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公司,始终提不起劲来。
最后还是朱志鑫看不下去了问他到底怎么了,左航心里其实有很多憋屈的事想找人宣泄,可最终只是叹息一声,有些幽怨地盯着朱志鑫小声嘟囔:“凭什么你能和他一个班啊……”
然后过了两天左航就收到了朱志鑫拿给他的一个神秘礼物,一个四方形的黑色小盒子,用精致的纸袋包装着。邓佳鑫让我给你的。朱志鑫这样说,笑得一脸八卦地盯着他看。左航的心瞬间狂跳起来,可是表面上还要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把朱志鑫撵走。他在无人的角落里打开那个盒子,里面躺着一条浅金色的项链,挂坠上明晃晃的四个字母,赫然是“L E F T”。
左航用有些颤抖的手指轻轻捏起那条项链,抽出盒子底部的一张小卡片——
“生日快乐。
平安健康。一切,得偿所愿。”
没有署名。
当晚他又试着给邓佳鑫发送了一条“谢谢”,结果红色感叹号依然存在,他的信息也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从此之后那条Left项链一直被他视若珍宝般地戴在身上,上下班戴着,录团综戴着,采访时也戴着,就连今天邓佳鑫出现之前那条项链也明晃晃地挂在他颈间。
后来他才意识到邓佳鑫可能会看到他戴着他送他的项链,才趁无人注意的时候赶紧手忙脚乱地把挂坠塞回了衣领里。
“为什么删我好友?”
热血上头,左航还是喘着粗气没办法冷静,但放开了拽着邓佳鑫衣领的手,邓佳鑫踉跄了一下,扶住了一旁的课桌,他轻笑了一声,但左航觉得这更像是一种苦笑。
“再留着还有什么意义吗?我那时候只是觉得不如早点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你看,邓佳鑫就是这样的人。左航在心里对自己说,他自己其实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想死心地问了一遍,结果如他的愿,让他又憋屈又难过。左航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太丢人了,刚才情绪太激动居然差点掉眼泪,想到这里他还是觉得不甘心,满腔怒气和委屈无处发泄,只好一脚踹到身边课桌的桌腿上,发出巨大的响声。
也就是这时教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堆人一窝蜂似的涌进来,左航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钳制住了胳膊,他震惊又疑惑地抬起头,余宇涵正死死地按着他,对面的邓佳鑫也一样,被朱志鑫和张极一人抱一条胳膊禁锢着。
“你们有话好好说啊不要动手!”
“就是啊有什么矛盾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们想办法,别打架啊!”
左航和邓佳鑫对视一眼,反应过来后彻底无语。合着这群人是怕他俩打起来一直在门口偷听着呢,听到他踢桌子的巨响以为是他们在打架,所以没忍住冲进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刚才的对话被其他人听去了多少,这样更丢人了,左航瞬间有了种想逃离这个星球的冲动。
“放开啊……”
左航使劲挣扎了一下,勉强挣脱了余宇涵有力的手臂。邓佳鑫也从禁锢中抽离出来,扶额解释道他们没有打架,刚才只是桌子在响。最终他们的这次谈话以这样一种荒唐的闹剧收场,然而矛盾还是没有解决,问题仍然存在。左航更苦恼了。
之后的日子比这几年他们经历的任何挑战都紧张,这不比以前筹备进化论那样单单只把舞台做好那么简单,出道战都氛围所有人都紧绷着神经等待下一步自己的结果。他们的第一轮比赛是个人战,也就是Solo舞台,这对曾经一直在并肩作战的他们来说其实是称得上残酷的。个人战的时候左航的名次不高不低,邓佳鑫也是,他们都处于一个稍有些尴尬的位置。
这些日子对两人来说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住在一起不过好在不是一个房间。但再也没有工作人员出面偷偷要求他们避嫌,也没有人告诉他们面对彼此时该作何反应,曾经习惯了当提线木偶的生活,如今腿脚都被放开反倒学不会走不了。
再次重逢的左航和邓佳鑫依旧有些不适应,平时除了必不可少的交流外也没有再有过像第一天重逢后那样的交谈,所以还是会有意无意地的和对方保持距离,只不过没有曾经那么夸张就是了。
不过这种半尴不尬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到他们迎来了第二场双人小组赛,这才成为了破冰的契机。
“邓佳鑫你等一下。”
双人小组赛规则公布后左航终于找到机会和邓佳鑫搭话。其实在演播室结束录制出门的时候他就想走上前去和邓佳鑫说话,但是摄像机一直跟在他身后显然是要记录这一段作为日后纪录片的素材,左航只好作罢,眼睁睁地看着童禹坤和陈天润两人一人霸占一条邓佳鑫的胳膊挤在他的身侧走了出去,三个人贴得像被挤在一起的三明治,徒留他一个人在原地无可奈何地对着空气挥了两下拳。
被从后面路过的朱志鑫带着他标志性的有些欠兮兮的笑容对着左航挤眉弄眼:去啊,勇敢追爱去啊左航!于是左航对着空气挥动的拳头精准挥到了朱志鑫身上。
好不容易避开了摄像头,在大家准备去吃午饭的时候左航悄无声息地溜到邓佳鑫的身边扯了扯他的袖子,邓佳鑫回过头来,左航示意他跟他走。他们来到无人的饮水间,左航关上门后立刻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要不要跟我组?”
邓佳鑫似乎预料到了左航单独叫他出来的目的,他的表情并无太大波澜,只是盯着左航的眼睛,盯着那双因为有些紧张而快速眨动还故作镇定的眼睛。
“刚才其他人也找过我,问我什么打算。”
“你怎么说?”
我说再考虑考虑。邓佳鑫靠在金属制的饮水机上,语气有些云淡风轻的。左航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人,心里不住地动摇。这么久过去了,他们之间发生了太多事,早已不复小时候那种纯粹的友谊,有些东西被他们撕扯得面目全非,他不能百分百确定现在的他是否还是邓佳鑫的首选,即便不是,邓佳鑫会不会再次选择他也是个未知的答案。
“我肯定要唱rap,但是不会选说唱歌曲,我会选一首歌曲然后改编自己加说唱。”
我缺的不是一个唱hook的人,我缺的是能和我共同完成这首歌的人。
这次双人小组赛的主题是国风,他们两两捉对厮杀争靠前的排名,表演形式不限,风格自定,自由度很高,一切都由他们自己定夺。
“张泽禹应该会和张峻豪组,之前我就看见他们在一起写歌。”
“那你为什么不去找张极?或者陈天润?”邓佳鑫反问他,“你可以和陈天润再来个花田错那样的舞台。”
“我想和你一起。”
不大的声音,逐字被左航说出来却很坚决,竟显得掷地有声。他们都没有再说话,这阵突如其来的寂静有些令人窒息。
邓佳鑫忽然笑了一声,他看着左航,眼睛里闪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痛苦。
“他们会同意吗?”
左航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邓佳鑫口中的“他们”是指谁,当年那群强词夺理咄咄逼人强迫他们避嫌的所谓“老师”。
“他们管不着。”左航缓缓将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了,“这次的策划是合作的节目组。”
“左航,你说想和我一起。”
“现在再和我炒cp比较好造热度是吗?”
这句话被问出的瞬间左航怔住了,他的眉头蹙起,瞳孔不自觉地放大,睫毛颤个不停。那双好看的大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震惊、怀疑,还有隐约的痛苦。他没接话,只是用这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瞪着邓佳鑫,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你怎么能这样想,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我?
不只是看着面前的左航露出这样的神色,其实话一出口邓佳鑫就有点后悔了,但说出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再收回了。
他们身上不知何时都带上了尖锐的刺,像曾经在江边音乐会时左航从他手里恶狠狠地接过麦克风一样,如今这样尖锐的刺随着邓佳鑫刻薄的话被说出来,也精准地扎在了左航的身上。究其原因其实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举动,为什么往往两个人多亲密,要通过伤害来证明。
倒是邓佳鑫先受不了此刻的气氛了,先前略带质问的气焰先偃旗息鼓,他拍了拍左航的胳膊,向门口走去。走了,去吃饭吧。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结果衣袖被一把扯住,左航缓缓抬起头,他语气有些生硬,但是邓佳鑫能听出来他有在刻意地放软语气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那么强势,甚至还有些微微地颤抖。
邓佳鑫不可控制地想起了那年他们一起为“想见你”舞台做准备的时候,每个人的精神压力都很大,但还是不得不保持冷静和镇定在有限的时间里排完三个舞台。那时候的他们作为各自队伍的小队长虽然每天焦头烂额的负责节目准备,但好在互相都是彼此的精神支柱,稍有闲暇的时间得以喘息就凑在一起休息放松或是讨论舞台的编排,即便是那样紧张又忙碌的日子,再度回想起来好像也是闪闪发光的。
只是这段记忆被他丢进记忆的匣子里合上盖子落了锁,再也没有打开过。
如今仿佛昨日重现,许久未回忆起的东西再次被拾起,眼前的左航仿佛和当年那个左航的脸逐渐重叠,都是顶着压力却在极力掩盖自己的不安,都是隐藏着自己的野心却在他面前卸下伪装,将自己不常被拿出来的真心摊开放在他面前。
“左老师这么傲娇的人都亲自来找我了,我敢不答应吗?”
邓佳鑫语气轻快,尽量让当下的气氛不要这么凝重,他下意识地像以前一样准备去抓左航的手,结果就在距离他手不到0.1公分的时候顿住了,然后有些生硬地垂了下去。
但是左航似乎没有留意到他这个小动作,他在邓佳鑫说完之后猛地抬起头,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同意了?!那说好了我们一组,不许反悔!”
“知道了快走吧,不然他们又要来催了。”
“你说谁傲娇?我哪里傲娇了!”
“……”
回到休息室有的人已经打开自己的餐盒开饭了,朱志鑫看见左航和邓佳鑫一前一后走进来时和身旁的张泽禹偷笑着互换了一个眼神,但是没有多言。
“你们怎么才来啊快点饭都要凉了,左航你要水煮肉片还是酸菜鱼?邓佳鑫你呢……”朱志鑫站起来给他们分着手边保温袋里的外卖,左航轻快一跃跳过了桌前有些碍事的凳子,俯身在袋子里翻翻找找。
“我都要!饿死我了今天我要吃三碗饭谁都别拦我……”
邓佳鑫只是在左航身后看着他有些咋咋呼呼的背影,轻轻勾了勾嘴角。
改编歌曲的过程也没有两人想象中那么不顺利。
左航选的歌是周杰伦的《烟花易冷》。翻唱太过经典的歌曲本就容易引起各种批判,既要保留原曲的意境又要进行一番创新更是难上加难,更何况他们还有重新加入有左航风格的说唱,连他们的指导老师都说这需要好好斟酌一番。
好在左航以前的某次说唱课作业就是在这首歌里加说唱词,那时他写的词虽然稚嫩但韵脚和内涵都过关,说唱老师也肯定了他的想法说可以改得更好。如今他长大了,功底和状态也和曾经截然不同,再度拿出那份歌词重新改写,竟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不出两个晚上左航的说唱词就大功告成了。
邓佳鑫亦是如此,曾经学校的某次社团活动他就和同学一起上台合唱过这首歌,熟悉度自然不在话下,加上他改了唱法,最近嗓音的状态也好,练习了几遍后唱给声乐老师听,出乎意料地被夸奖了。
负责他们声乐部分教学的老师是一位曾经从未接触过的北京老师,姓吴,戴细边眼镜,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说起话来是浓重的京腔,交流了不到半天左航和邓佳鑫就已经开始被同化到不由自主开始讲话带儿化音了。有镜头的时候吴老师从不给他们说重话,总是挑他们的闪光点来说,即使是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是含蓄委婉地教他们如何改正。曾经习惯了在镜头前心惊肉跳的考核和Battle,如今有老师这么耐心地对待他们两个人还觉得有些不习惯。
镜头一撤走后吴老师就开始和他们称兄道弟,天南海北的什么都能唠几句,他们知道了这位看上去斯文的声乐老师年轻的时候组过摇滚乐队,还是个朋克乐队。熟悉之后两人都说其实可以对他们严厉一点,毕竟以前在重庆的时候可没有过这么温柔的待遇,吴老师摇头说他一贯提倡鼓励式教育,更何况他们是这么有才华的小孩儿,把两人都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以前合作过吗?你俩,默契可以啊。”
在第一遍试唱之后吴老师之所以这样问他们,是因为这首歌还没有正式开始改编,歌词和说唱的衔接以及节奏都是先凭着感觉来,唱到中间两人会抢拍,Part也会打架,但他们这时候往往都能在第一时间读懂对方的想法,交换一个眼神或是简单抬手做个手势基本上就能化解一些矛盾的地方。片刻后邓佳鑫说没有,左航却说有。邓佳鑫抬起头来,用有些复杂的眼神看了左航一眼,左航也回了他一个不太自然的眼神。
“没有正式舞台,但是私底下经常一起练习。”左航这样说道,好像不只是在给老师解释,更多的像是在说给邓佳鑫听。
很久之前,在两个人的关系还没有闹得那么莫名其妙之前,其实经常和对方在一起练习,也见证了彼此是怎样一步一步成长的。只不过他们有时候都会忘了其实以前两个人也是亲密无间的,后来也尝试过一起写歌,一起编曲,却始终没有等到过一次合作舞台的机会。
也难怪,从小到大陪伴着彼此长大的两个关系最亲密的人,即使分开过闹掰过也走散过,但是再度重逢的时候,依旧还是最了解对方的那个人。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第一天的声乐教学很顺利,吴老师说他现在兼职调音师,等舞台录制结束后如果有空就带他们去好哥们的Livehouse玩,还能蹭演出。但是这次的编曲先需要他们来自己尝试,把完整的想法展示给他后他再给出建议。这是最大的瓶颈。
傍晚左航走近声乐教室来一起讨论编曲的时候,邓佳鑫已经一个人先开始练习了。左航站在门口,听到他唱“雨纷纷,旧故里草木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个人”,一时间有些恍惚。外面正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给天地万物都蒙上了一层潮湿的水汽,显得烟雨蒙蒙。
这栋房子外便是一个大院子,有一个中式庭院般的大花园,种了好些高大的树和精心修剪的植物,有一棵看着好似有些年头,竟有合抱粗。左航先前走进来的时候就觉得这里竟和他们这次选曲的意境有些许符合,沙净草枯,水平天远,写不成书,只寄得相思一点。烟花易冷,讲的是洛阳伽蓝记的故事,洛阳城盛极繁华后倾塌颓圮,这世间多的是聚少离多的人们,都被或天灾或人祸逼不得已分开。有段时间左航经常失眠,难以入睡的夜里就穿着睡衣坐在卧室的窗台上戴着耳机,独自一人坐在窗台上看着雨水将世间万物冲刷得模糊时各种凌乱的思绪在脑海中漂浮,听到这首歌的时候他盯着歌词看了很久,不知不觉又想到了他和邓佳鑫。
他们之间没有战争阻挠,更没有天灾,有些只勉强称得上算“人祸”,若是当时两个人都坚定一些,全心全意信任对方,是不是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一步?左航还站在门口发呆,都没有意识到邓佳鑫什么时候唱完了,被喊到名字的时候才回过神来。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邓佳鑫放下话筒站了起来,看到左航的时候轻轻皱了皱眉,“怎么穿这么少?”
“没事。”左航将长柄伞立在教室门口走了进来,看见邓佳鑫还在打量他单薄的t恤时忽然就想调侃一下对方,“怎么,突然这么关心我干嘛?”
“我是怕你感冒。”邓佳鑫下意识反驳他,但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闭上嘴转过身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左航忽然觉得心情变得很好,明明刚才站在门口冷风飕飕吹在身上还有点冷,怎么教室里就能这么暖和呢?他想不明白。
今晚他们的主要目的是讨论编曲,如何将左航的说唱融合在歌曲里,呈现良好的现场效果。烟花易冷是一首偏安静的歌,但是副歌部分的旋律又显得凄楚激昂,他们凑在一起看了几个改编翻唱这首歌的舞台,最终一致得出的结论是必须要加乐器来作为引线串联,说唱之后再转歌曲的时候一定要达到让现场氛围燃炸的效果。
“二胡有些凄凉,古筝太柔了,要不,我把笛子带上去来一段?”左航摸着下巴边思考边抬头征求邓佳鑫的意见。
“别了,你那笛子我每次听的时候都想上厕所。”邓佳鑫果断否决。
行吧,他也知道自己的笛子水平就那样,但是被这样直白的否决还是有些被打击到了。他撇了撇嘴,结果被邓佳鑫注意到了。于是这人还安慰了他几句,没关系,你再练个三五年,一定能上得了台面的。
得,还不如不安慰。左航正欲开口为自己驳回些颜面,邓佳鑫却说他想到了一种乐器可以加进来,在学校听过几次乐团演奏,如果用在舞台上,效果绝对可以用震撼来形容。
“是什么?”
邓佳鑫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两个字,左航倒吸一口凉气。
“这一出手我们不得王炸?”
“直接无敌好吧?”
两人看着对方的眼睛,同时笑出了声。
05
双人小组赛开始的前几天传言已经开始满天飞。
网友纷纷猜测这次的分组情况究竟是什么,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尽管他们保密工作做得再好还是有些风声泄露了出去。粉丝得知左航和邓佳鑫一组的小道消息后瞬间就炸了锅,有激动的,有狂喜的,有凑热闹的,也不乏怒不可遏,疯狂咒骂的。当然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万众瞩目的三代练习生出道战拉开帷幕后,最令人期待的双人舞台小组赛正式开始了——
左航做完妆造后在演播室外面一个隐蔽的走廊里找到了邓佳鑫。
他戴着一只蓝牙耳机,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指堵着没有戴耳机的耳朵,正坐在两阶台阶上闭着眼练习。
不可避免的,演出之前他们都会紧张,这里虽然还是能听到演播室那边传来的各种音响的声音,但相对来说安静许多,左航听见邓佳鑫正在小声跟唱着他们今晚要表演的曲目,也不敢走过去打扰,就只是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静静地等待他结束。
邓佳鑫在最后一遍调整完嗓音状态后回过头,一个人正站在不远处安静地望着他。对方一袭烟灰色长衣,腰间银色的腰带明晃晃地勒出细窄劲瘦的腰身,定定地立在那里,宛若一树笔直的修竹,从邓佳鑫的角度看去正逆着光,他看不清左航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对方身后是刺目的白炽灯光,晃得他有些眩晕,就好像这人正站在光里一样。而现在,他缓缓向他走了过来。
“调整好了吗?”左航笑了一下,试图能缓解一下两人紧张的心情,与此同时,他这才看清楚邓佳鑫的妆容:化妆师给他戴了副冷灰色的美瞳,还在他的眼下用银色的闪粉勾勒了一个雨滴状的图腾。好漂亮,左航不由得在心底感叹一句,哪里都好漂亮。他一时间竟觉得一双眼睛有些不够用。
邓佳鑫这时候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再想过有朝一日能和左航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完成只属于他们共同的歌。
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邓佳鑫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他很小的时候就进了公司,见过太多来来去去的练习生,有人能留下有人不得已离开,从来都不单单只是靠着实力和脸蛋这两种东西评判的。
那时候的他觉得自己很幸运,因为年纪小,在公司有很多人愿意宠着他,借着大火师兄们的光,还常被拉去客串一些舞台和短剧。在学校也算风云人物,艺术节联欢晚会之类的活动他的身影也必不可少。别说赢在起跑线上,就同龄小孩儿才开始懵懵懂懂学着什么是成长的时候,他已经可以独自一人往返南岸江北给家里添一笔不菲的收入了。他的人生也可以称得上“开挂”,只不过这个挂开的时间可能过于早了,在他身边这些人才开始慢慢“开挂”的时候,他的外挂好像已经要失效了。
天有不测风云时谁都难以控制。邓佳鑫有时候在想,人和人的差距为什么就可以这么大,这就好比小学文艺汇演的时候他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握着话筒唱歌,别的小孩儿心里想的一样:他怎么这么厉害,这么耀眼,为什么我就不行?但风水轮流转,有些东西从来都殊途同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心理的疲惫大于身体的,这种疲惫比体能课和几小时舞蹈都要累,是一种从根源上的,剥茧抽丝般的,源源不断抽掉他的力气,抽掉他的精气神和意志力。他开始看天空,往返公司和学校的车上,从地铁站出来后的露台上,高远的天空飘着大团的白云,有时是浅蓝色的,有时是铅灰色的,偶有飞鸟掠过电线杆,生命就像张纸一样,轻得让人怀疑是否是过于沉重才产生的错觉。
风吹过他的头发,将他的T恤吹得鼓起来,他闭上眼睛,感觉自己就要飞起来了,愈飞愈高,然后往下坠落,摔个粉身碎骨,或者沉到江里,再也不要浮上来。
中考艺考选了一首《修炼爱情》。他被变声期折磨得很烦躁,以前能够轻松上去的高音怎么都上不去,可当时还是执着地选择了林俊杰这首很高的歌,就算是降key都要选。音乐真是个好东西,有时候在感情上的烦恼真的能被音乐排解很多,因为产生共鸣,让他知道原来除了他,世界上还是有不少人和他经历着相似的事情,都为感情所伤,痛苦又无可奈何。谁说太阳会找到月亮,别人有的爱我们不可能模仿。那时他不懂,为什么在一起录节目的时候,老师总会说:“小宝,你和小极坐近一点儿,多互动。”然后转头又对他说:“小邓,离小左远一点,不要在镜头前面讲话。”
不是没有反抗过,反骨这个东西他和左航都有,但他相比左航来说更学不会妥协,总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于是左航先妥协了。他并不觉得左航有错,他甘愿把一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
邓佳鑫有时候还是挺羡慕张极和张泽禹的,不过羡慕的是他们初中都能和左航在一个学校读书,除却在公司朝夕相处之外,在学校都可以一起做伴。高二开学后有一天在网上看到一则视频,张极和张泽禹的高中开学典礼,穿着同样的校服走进同一个礼堂,评论区都在祝福,恭喜你们再一次成为彼此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恭喜你们又能朝夕相处再三年。当时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是又想起那句歌词:别人有的爱我们不可能模仿。他觉得挺好笑的,年纪轻轻怎么老想些情情爱爱的,况且他和左航之间的那点感情纠葛可能都称不上爱情。
他决定忘记左航。
他离开的时候也删了左航的联系方式,他们这一生可能都不会再有交集。
会怪他吗?
邓佳鑫问自己,会怪左航吗?还是会的吧。在一次次他转过头去和对方说话,得到的却是一双躲闪的眼睛时;在黑洞洞的摄像头前,明明是紧挨着的站位,对方却躲得似乎想要和他隔出一条银河的距离时。他深知对方是怎样的人,看似大胆实则心思细腻,工作人员强调过的东西就必须时刻反复牢记在心,所以左航这样做,他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只是有点难过。
在你心里我究竟算什么呢,为什么即使有时候在摄像头关闭之后我跟你说话,你依旧会不自然地躲闪?这时候就会怪他,但更多的其实是怪自己,因为是自己给他带来困扰了。
可往往这样类似的事情发生之后左航好像都会意识到些什么,会在一天结束后回去的路上给他在手机上分享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譬如丑萌的小熊表情包,还有令人啼笑皆非的奇葩新闻,就好像是在努力填补着白天他们之间若有若无的裂缝。
但是小修小补终究无法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邓佳鑫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是什么时候开始对左航产生异样的情感的,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成为他生命中难以替代的存在了。后来他产生了离开的念头,想要离开的欲望居然大过了不舍。
是不在意了吗,还是终于放弃喜欢了?好像都不是。正是因为太在意了,有时从无人的角落里偷偷望向他带笑的眼睛时还是会想要流眼泪,也是因为太喜欢了,十五岁的身体承受不了这种超负荷的感情所以才会从眼睛里溢出来。他不想再看到左航不自在的样子,不想因为自己而让左航也被束缚,他选择放手。
他喜欢看左航笑,看着左航的笑颜时他也总会不自觉地露出笑意。直到有一天,他发现左航本是笑着的,但在目光接触到他的时候忽然就不笑了,然后便生硬地扭过头偏移视线,先前的笑容也渐渐从脸上淡去。邓佳鑫觉得难过,是因为他的缘故左航的笑容才消失不见的,如果不离开,他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如此畸形的关系连同伴都在替他们尴尬,最后不只是身边的人,所有人都觉得他们闹得太不体面了。
如果他的离开能还给左航失去的笑容,那么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关于承担错误这件事他早已比谁都熟练,他从很早之前就习惯了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将一切错误的原因都归结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只是那时候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爱一个人没有错。
“邓佳鑫?”
有些凌乱的思绪被熟悉的声音拉了回来,邓佳鑫回过神,正对上了左航有些担心的眼睛,因为妆容的原因,这双眼看起来愈发深邃,这样看着他时,居然显得有些深情款款。左航关切地问他:“很紧张吗?”
“没有。”邓佳鑫站起身来,朝左航露出了一个轻快的笑容,“就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
他不等左航再开口就揽着他的肩向出口灯光明亮的地方走去。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即使经历过痛苦和暗无天日的日子也终究是已经踏平的路。现在他们有机会并肩站在同一个舞台上孤注一掷放手一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可能是用曾经那些痛苦的日子等价交换来的。
所以他不后悔。
也许是很久都没有再站上过拥有座无虚席的观众的舞台,上场后就立刻被鼎沸的人声和刺眼的灯光淹没,那一瞬间一直蛰伏在血液里许久的激情顷刻间被点燃,他们都随之一振。几年过去了,他们长大了不少,经历了很多,也早已不复当初的模样,但唯一不变的就是最初的那份对舞台的向往。
而且这次他们不是孤身一人在战斗。
之后在台上演出的那短短几分钟,就好像做了一场梦。烟花易冷,人事易分,而你在问,我是否还认真。台上的两个人像是在娓娓道来一个凄美的故事,又像是在唱他们自己经历过的分别与重逢。耳畔响起丝弦阵阵,绚烂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精心设计过的舞美灯光如丝丝冷雨,在副歌部分结束后有几秒箫管丝竹的轻响,一刻停顿后,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谁都没想到左航和邓佳鑫在这首歌里加了一段唢呐。
之前在讨论编曲的时候邓佳鑫提到的乐器正是唢呐,副歌结束进rap之前用这种高亢嘹亮的乐器肯定会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之后他们将编好的demo录了一份传给吴老师,一天紧张的等待过后才得到回复。晚上对方直接发了一段语音过来,说他认识一位唢呐老师,到时候他可以请他来现场给他们助演。
最终呈现的效果比彩排还是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在彩排的时候左航一开始其实有点儿不敢看邓佳鑫的眼睛,但这毕竟是双人舞台,互动必不可少,舞台指导老师是位新老师,并不知道这两个人曾经有什么过节,看着该对唱的两个人都有些迟疑不敢大大方方看对方的样子气得差点破口大骂,这剂猛药吓得左航和邓佳鑫再也不敢像曾经一样躲躲闪闪。但正式舞台的时候好像被现场气氛所感染一样,之前的一些顾虑都在站上舞台时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表演到最后激荡的鼓声和笛声都渐渐远去,风动丝弦后耳畔隐有黄钟大吕,一声一声敲击在心脏最深处,一曲结束后他们像是都被这声音所震慑到了一样,都稍有些急促地呼吸着,久久盯着对方的眼睛难以移开视线。直至雷鸣般的尖叫和掌声如潮水般响起他们才意识到表演已经结束一切即将落幕,但两个人都好像沉浸其中一样意犹未尽。下场之后走到后台左航并没有在意角落里架着正在拍他们的摄像机,他看了邓佳鑫一眼,邓佳鑫好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下一秒左航走上前去给了他一个拥抱。
在演出结束后拥抱自己的搭档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这个拥抱也应当是不带其他多余意味的,但在紧紧抱住邓佳鑫的一瞬间左航忽然觉得鼻尖有些微微发酸,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个拥抱他其实等了很久很久。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也可以说他们终于做到了,只属于他们两个的舞台,那经久不息的尖叫和掌声都是为他们二人响起的。这甚至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左航……”
直到邓佳鑫小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左航这才意识到他们已经紧紧拥抱了很久,如果再不放开的话就显得有些反常了。左航赶紧放开了邓佳鑫,但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在看向邓佳鑫的眼睛时,他好像看到了对方眼眶里有隐约地闪动着的水光。
后来他们一起坐在后台待机室看其他人的舞台。这里同样有摄像机在全程录制他们观看舞台的反应,这次左航和邓佳鑫顺理成章地坐在了一起,这也是时隔这么久以来他们第一次挨着对方坐在一起,再也没有像曾经那样浑身不自在地与对方拉开天堑般的距离。许是刚有过合作舞台的缘故两人挨着对方并没有感觉不习惯,但过了一会儿之后左航才后知后觉,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像这样自然地挨着对方坐了。
这对于其他人本是很正常的事,但放在他们身上却显得有些反常,左航无不讽刺地想。须臾,他转过头正欲和邓佳鑫讨论其他人的舞台,却看到对方低头用手捂着眼睛,左航吓了一跳。
“怎么了?”左航低下头去凑近他小声问,他以为邓佳鑫在哭,顿时感觉到紧张极了,不知该作何反应。
邓佳鑫闻言慢慢抬起头,眼睛红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但他却告诉左航:“我的美瞳好像出问题了,好疼。”
左航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又紧张起来,他凑过去看邓佳鑫的眼睛,好像美瞳确实有些移位了,那层灰色的薄膜都没有完全覆盖住黑眼珠,但左航又不知道该怎么做,他手足无措了半天,才笨拙地去扒拉邓佳鑫的眼皮,结果对方条件反射般的瑟缩了一下,眼泪流得更厉害了。
“我、要不我去喊一下化妆老师?”左航语无伦次道,邓佳鑫摇了摇头,示意左航把手机的前置摄像头打开给他看。
接着两人对着手机捣鼓了好一阵那令人糟心的美瞳才恢复正常,正当邓佳鑫小心地用左航递过来的纸巾擦着眼角残留的泪珠的时候,以朱志鑫为首刚结束舞台的几个人一起走了进来,刚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左航一脸紧张地站在眼睛泛红的邓佳鑫旁边,悬在半空的手里还捏着一叠纸巾,就这样和他们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良久。
左航觉得自己和邓佳鑫的关系现在在队友们心中好像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后来两人谁也没想到他们会在双人小组赛里得第一。
这次改编歌曲参加双人小组赛两人本来就带着些孤注一掷与视死如归的意味,结局是好是坏他们都认了,总之有这样一次舞台经历也没有什么可后悔的。双人小组赛的排名是靠评委老师打分和粉丝票选两项的总和,他们的总票数相比其他人简直一骑绝尘,两人在看到这个数据的时候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后来他们都发现双人小组赛播出的当晚他们两个的cp名在热搜上挂了很久,舞台也小小地出圈了一把,视频网站的播放量高得惊人。
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的是有数据统计给他们舞台投票的更多的居然不是粉丝而是路人,好像是因为什么“昔日仇人离婚多年竟一朝复婚”诸如此类的奇葩理由,所以都想要来随一点“份子钱”。
左航怔忪地盯着手机,好像正如邓佳鑫之前所说,现在他们两个的双人舞台好像真的是为了炒cp造热度一样,难怪这次公司也没有出面干涉他们的分组,难道就是为了这个?但话又说回来,即便是他们两个的舞台,如果效果呈现得不好,或是两个人的实力都不能让观众信服的话,故事再怎么跌宕起伏也不会愿意有人为了不完美的舞台买单。归根结底还是他们出众的实力和配合的默契折服了一大批人,所以成功的因素也有很多。
左航其实并不排斥绑cp这个说法。他们都深知公司运营的心思,从很早之前营业cp就变成了加持人气的重要来源,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们也被这种潜移默化的惯常思维洗脑,营业cp是共赢,是必不可少的,也是大多数粉丝最喜欢看的,听话的左航深知这一点。但他和邓佳鑫之所以变成那个样子,一方面是公司强行干涉他们的关系,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左航自己心虚得无法面对坦然邓佳鑫。
这次双人小组赛的结果他和邓佳鑫都心照不宣地没有过多讨论原因,只是吴老师非要请他们吃顿好吃的庆祝一下。那天是休息日,吴老师驱车带他们去了一家很有名的铜锅涮肉,餐桌上蒸腾的白气间三个人一起碰杯庆祝,然后自然而然说起下一场比赛的曲目。双人小组赛有两场公演,他们以第一的身份顺利晋级到了第二轮。相比第一轮,第二轮的限制就放宽松了许多,舞台形式和风格都由他们自己决定。当吴老师问他们对选曲有没有什么想法的时候,有个在心底蛰伏很久的念头忽然从左航心中破土而出。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曲调清新,意境也简单,但充满了生命力和能量,看着那首歌的歌词就好像能看到无尽的希望。之所以叫《张三的歌》,就是因为这首歌讲述的是世间像张三李四这样的小人物,在面对生活的艰难和不确定因素的时候都选择带着勇气和希望去面对。
那年他们第一次唱这首比他们还老的歌的时候是在一个初夏的午后,窗外浮动着明媚晃眼的流光和郁郁葱葱的树影,坐在用彩带简单布了景的练习室里,只有一把朴素的木吉他和一架最普通的雅马哈电钢琴,他们坦然地望着彼此的眼睛,带着笑意一起唱着“我们一起启程去流浪”。
后来他们吃完饭沿着建外街道散步,望着街上川流不息的车辆和远处巍然矗立的国贸大厦,吴老师忽然问他们,你们两个都是重庆人吧?他们回答道是。良久,吴老师感慨道:“重庆真是好地方啊,我很久之前在重庆待过一段时间,夜景也特别好看。”
“那您下次来重庆玩,可以住我们家。”
邓佳鑫笑着邀请他,吴老师闻言笑得可开心,说他最喜欢小动物,一定要去邓佳鑫家撸小肥猫。左航也笑了,愉悦的氛围在三人之间蔓延。
这时左航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很久都没有过这样轻松的时刻了,在重庆的时候每天都过着三点一线的忙碌生活,来到北京后更是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此时此刻他们这样走在街上的时刻就显得无比珍贵,甚至快乐得有些不真实。他想自己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他的人生总是充满着戏剧性,但也是幸运的,这次出道战能遇到这么好的老师,还有……能和邓佳鑫再次在同一个舞台上唱歌。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侧过脸看向邓佳鑫,邓佳鑫正看着远处,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霓虹给他的睫毛镀上了一层斑斓的流光,显得眼睛格外明亮。左航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忽然加快了不少,于是在邓佳鑫发现自己偷看他之前赶紧收回了视线。
吴老师是个风趣又率性的人,他在散步的时候又给他们讲了些唱歌的技巧和乐器演奏方面的知识,他还说邓佳鑫的嗓音很清透柔和,就像你们那里的江水一样,让人觉得就如清澈的水在流淌,左航的声音低沉又略带沙哑,和邓佳鑫的声音合在一起格外好听,就像水流缓缓淌过水底细软的砂砾,沁人心脾。说起来,他们上次一起合唱还是变声之前,那时候就被声乐老师夸过说他们的和声很好听,如今变声期结束,依旧还是和曾经一样合拍,甚至音色要更上一层楼。
也许是今晚提到重庆的次数有些多,左航隐约觉得有点儿想家。后来要回去的时候他忽然叫住邓佳鑫,对方转过身问他怎么了,左航不知怎的下一秒脱口而出道:“等回重庆之后,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奥特曼展吗?”
邓佳鑫不知道左航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但还是答应了他。不过他们谁也没有意识到,在这段时间的相处过程中,他们在不经意间好像提出了不少与两个人未来有关的东西,似乎正在一点一点悄然填补着他们之间曾经的那些隙罅。
06
世事难料,谁都没用想到原本一直在稳步推进的出道战会出状况。
那几日北京一直在下雨,伴随雨天来的自然是阴冷的天气。朱志鑫去找左航和邓佳鑫的时候两个人正在练习过几天第二轮小组赛表演的歌曲。
由于这几年左航主要学习的乐器是架子鼓,很少再碰过吉他,重新拾起来难免手生。这几天他恶补乐器课每天猛练吉他,手指都被磨出几个泡,邓佳鑫的状态也好不到哪去,前两天降温他有点感冒,加之这两天用嗓过度有些劳损,发声都变得费力。
但这时候朱志鑫推开门打断了他们,说先别练了,出来开个小会,第二轮小组赛可能不会比了。
消息是朱志鑫听来的,小会也是私下里练习生们一起开的,没有让工作人员知道。长话短说就是公司方面和赞助商还有资方有了矛盾,目前好像是想内定出道人员,名单还没有确定,但公平公正的双人赛八九不离十是不会再进行了。这对他们其中一部分人来说无非就是噩耗。
距离近在眼前的第二轮比赛仅有三天时间,一群人耗费了不少心血准备的舞台就要这样在最后关头付之一炬。
在焦急地追问完原因之后自然是想解决的办法,然而这时候大家却都沉默了,就连平时遇事最冷静最会说话的那几个好像也有些绝望了,因为在这种外界因素下,他们这些“命运”被捏在别人手中的小孩儿只是资本家们手中获取利益的棋子。
压抑的气氛在所有人之间蔓延,后来他们轮番被叫去谈话,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各不相同,结束之后工作人员叫他们先别练习了,但还是有摄像机跟在后面拍他们的反应。左航被搞得烦不胜烦,于是趁人不注意溜进了一间没人的教室,过了一会儿余宇涵也进来了。
那天下午左航和余宇涵聊了很久,余宇涵甚至哭了一小会儿,原因很简单,这些天他一直在为了舞台没日没夜地做准备,左航知道他这次选了一个难度很高的韩舞,要是让他跳他练几周可能都未必能跳好,余宇涵前两天练舞练得脚上的旧伤都复发了,但为了舞台还是咬着牙坚持。如今舞台说取消就取消,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打击。
其实在练习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想得太多太长远,只是一心一意想要专注地将之后的舞台做好,至少他们努力过,争取过,尽力把舞台做到最好,日后想起来这段时光也不会后悔。但突然发生这种事,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和余宇涵其实是一类人,没有优渥的家庭背景,也没有从小的资历,只是因为运气好才来到公司,所以在这种节骨眼上他们能依仗的人一个都没有,都只能听天由命。
左航有些怅然,后来余宇涵走了,左航走出教室后看着空荡荡的走廊,忽然意识到好像自己从谈完话出来就没有再看到邓佳鑫的身影。他心头一紧,立刻跑回练习室取手机。
接到左航的电话的时候邓佳鑫正坐在街边一个淋不到雨的公交站牌下,琢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什么时候才能停。
结束谈话后大家的情绪都不太好。有的人凑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什么,也有几个人先回宿舍了,邓佳鑫没看到左航的身影,索性决定出去走走,因为这里的气氛实在是太压抑了。出门的时候没有下雨,他也自然而然地忘记带伞了,他戴着耳机沿着附近的街道缓步而行,呼吸了新鲜空气之后原本烦闷的心情也好了些许。
谈话的时候他被告知一切都没有成定局,先等公司下一步的通知。其实他一开始也摸不清公司藏的到底是什么牌,从他被叫回来参加出道战的时候他就没有抱很大的希望会出道,如今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如何安排。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有很多东西他早已看开了,出不出道对他来说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人生的路有很多条,更何况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很多东西能供他选择。
但邓佳鑫此刻却觉得很可惜,这些天他的嗓音状态很不好,每天睡醒后嗓子都像刀割一样疼,他很怕自己最后不能呈现出最完美的效果从而拖累左航,如果最后公司真的决定内定出道成员的话,无论站在什么立场他都希望左航能够顺利出道,所以取消比赛也未必是坏事。
但说不遗憾是假的。
这些日子和左航从一起练习再到一起站上舞台完成属于他们的歌,他发自内心感到满足和快乐,准备了这么久的舞台,和左航再唱一遍他们曾经合作过的歌曲本就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如今真的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怎么可能不难过。
后来下起了雨,邓佳鑫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带伞。他躲在了一个能遮雨的公交站台,看着手机还剩下不到百分之五的电量陷入了沉思,他应该先等雨小一点之后去借个共享充电宝和雨伞再回去。但就在这时候左航忽然打来了电话。
“你在哪?”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左航就有些焦急的声音,邓佳鑫有些疑惑,听左航的语气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
邓佳鑫说自己出来了,就在附近的街上,不知道具体位置,没有带伞所以等雨停了才能回去。邓佳鑫问左航怎么了,左航好像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又说让邓佳鑫给他发个定位,他去接他。
邓佳鑫刚把自己的定位发给左航之后手机便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邓佳鑫望着黑屏的手机和越来越大的雨势,一时有些茫然。现在彻底没办法和左航联系了,雨又下得这么大,左航能不能找到他都是个问题,但他也不敢贸然离开,如果左航来了找不到他就麻烦了。
所以邓佳鑫决定留在原地等着。
左航骑车找到邓佳鑫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好在街边的路灯异常明亮,左航一眼就看到了独自坐在公交站长凳上那个熟悉的清瘦的身影。左航彻底松了一口气,内心不由得雀跃起来,他一手打着伞一手扶着共享单车的车头,腾出一只手指使劲儿拨了两下单车上的铃铛,但邓佳鑫似乎没留意到,于是他又执着地冲对方打着铃。
邓佳鑫听到清脆的铃声后有些疑惑地转头看了一眼,原本漫无目的眼睛突然就亮了起来,他惊喜地一下子站起身,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什么时候带上了笑意。
左航蹬了几脚单车然后在邓佳鑫面前来了个漂亮的刹车,故作潇洒地一甩头冲他道:“上车,哥接你回家。”
“你干啥子,共享单车怎么载人?”
邓佳鑫彻底被他逗笑了,这时候才留意到左航一半身体已经被雨淋湿了,就连刘海儿都被雨水打得微湿,这时候笑意又从他脸上淡去。
“你……”他有很多想问左航的,比如怎么找到这里的?这么大的雨为什么骑车而不是打车过来?怎么把自己搞得比他还狼狈?但最终还是先帮左航把单车抬到了路边,拿出自己身上装的纸巾递给了对方让他擦一下。
“你怎么不回我消息?”左航把车停在了路边问邓佳鑫。
“我手机没电了。”邓佳鑫无奈地冲他摆了摆黑屏的手机,“给你发完定位就关机了。”
“我本来早都能到的,但是这个缺德地图给我乱导航!”左航愤愤道,拿出手机指给邓佳鑫看,“你看,他原本跟我说距离我1.5里用时六分钟,我一看这么近想都没想就扫了个共享单车,结果!”
左航越说越大声,情绪激动地控诉导航有多么不智能:“我沿着他说的路越骑越远,绕了一大圈才找到,北京的路怎么啷个复杂,比重庆还难找,太离谱了也!”
邓佳鑫一时间觉得心情很复杂,又有些愧疚,如果不是他跑出来左航也不会来找他,但是他也没有想到左航愿意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来找他,邓佳鑫对左航说:“下这么大的雨,骑车太危险了。”
“没事,我技术好。”左航一边用纸巾擦着自己湿漉漉的手一边安慰邓佳鑫,“我出门的时候雨还没下这么大,谁知道越来越大。大意了。”
两人此刻都又饿又冷,左航说骑车来的路上看到附近有一家便利店,提议先去找点吃的。公交站旁正好有个停车点,左航还了共享单车,准备走了才意识到自己出门的时候只带了一把伞。
“咳,将就一下。”左航有些不自然地撑开伞举到了两人头顶,更不巧的是这把伞不是很大,只勉勉强强能遮住两个人不被淋到。
“你……来都来了就没多带一把伞?”邓佳鑫忍不住问他,抓着伞柄朝左航的方向斜了斜。
“我走得太急了啊……”左航反驳他,但是没有多说什么,好像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大聪明。这场雨丝毫没有要偃旗息鼓的征兆,反而越下越大,不被淋到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衣服都有些湿了,只能和对方贴近才能保证两个人都不会被淋得湿透。
这时邓佳鑫才想起之前左航打电话问他在哪里时焦急的语气,后知后觉问他:“你之前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在第不知道多少次左航把伞往他这边倾斜后邓佳鑫终于看不下去接过了伞,他们都怕对方被雨淋湿,暗中不知道拉拉扯扯多少回了,但是这样只会让他们都淋到雨,最终邓佳鑫以微弱的优势暂时获得了雨伞的掌控权。
左航闻言沉默了片刻,须臾他回答道:“我……以为你走了。”
左航没有告诉邓佳鑫,当他一个人站在无人的走廊时脑中忽然嗡鸣一声,寒意逐渐从脚底蔓延,他几乎不敢往下想发生了什么。
这条走廊在他眼中不知怎的就跟长江国际他们以往训练的地方重合在了一起,他不可控制地想到了他去年生日那天,也是在像这样空无一人的走廊找了邓佳鑫很久,但后来才知道对方已经离开了。不是下班离开了,而是从此彻底地从他身边离开了。
今天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与令人心情沉重的谈话,将这一切联系到一起不难联想到如果自己没有看到邓佳鑫,对方会不会真的突然就离开了,就像曾经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他再也找不到邓佳鑫了。
左航不会告诉邓佳鑫,自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几乎是飞奔回练习室,手忙脚乱地找到手机给他打电话。万幸的是邓佳鑫并没有走,都是左航在自己吓自己,到头来虚惊一场。
“今天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又找不到你,就以为……”左航有些说不下去了,他逐渐停下了脚步,只是望着邓佳鑫,眼睛里带着一丝怅然。
邓佳鑫也明白了左航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随着对方的脚步站定,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在同一把伞下望着对方。他们站在路边,此时正值晚高峰,身旁的车辆川流不息,来往行人在雨中脚步匆匆,溅起一串串水珠又零落在地上。
没有人会注意到他们,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轨道上兀自运转,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渺小如蜉蝣。远处高楼林立,一座座变亮的摩天大楼将城市的夜装点得灯火辉煌,瓢泼大雨倾泻而下,他们站在这一隅小小的伞围成的避难所里,将淋漓的雨幕隔绝在外面。
此时此刻他们眼里只有彼此。
“以后别再连招呼都不打就一声不响地走了,行吗?”最终还是左航打破了沉默,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左航的眼神和试探的语气有些刺痛了邓佳鑫。
人生是一条河流,承载着无数悲欢离合与言不由衷,每个人都在不断拥有,也在不断失去。邓佳鑫有自我拉扯的时候,痛苦过迷惘过妥协过也释怀过,后来他才知道有些人可能是无法忘记的,在他成长之初便出现,只是惊鸿一瞥,不经意间便镌刻在了生命线上难以磨灭。
即便分别,往后终其一生都将念念不忘。
在今晚这场滂沱的大雨里,左航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找到了他。当他看到左航的时候,对方就像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一样用湿漉漉的大眼睛望着他,那一瞬间邓佳鑫忽然觉得世间的一切他好像都能原谅了。
邓佳鑫压下心头的万千思绪,轻声对左航说:“以后我去哪里,都会先告诉你的。”
闻言左航的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声音都不自觉提高了不少:“那你保证,可不能骗我!”
“我发誓行了吧,不会骗你的。”
于是他们继续向对街灯火通明的便利店走去,左航趁邓佳鑫不注意又将伞抢了过来,邓佳鑫正欲开口,没想到左航将他拽了一把挨近了自己,他揽着邓佳鑫的肩,两人紧紧贴在一起。
“这样嘛,这样就不会淋到了。”左航有些得意。
有点太近了。邓佳鑫在心里说,他们好像很久都没有靠得这么近过了,他甚至觉得左航最后一次像这样揽着自己的肩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谢谢。”须臾,邓佳鑫冒出这样一句话来,在左航疑惑的目光看向他之前他又说:“谢谢你今天……来接我。”
“有什么好谢的,左哥来接你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左航没来由的心情很好,他心情一好就喜欢有些肢体上的小动作,结果下一秒悲剧就发生,拿伞的手不小心一斜,本就没完全遮住邓佳鑫的伞面也随之倾斜,成串的雨珠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全都浇在了邓佳鑫的头上。
“你能不能好好打伞!!!”
最终这场抢伞大赛以左航的失败而告终。
第二天他们照常回到了平时训练的地方准备舞台。其实前一天晚上就又接到通知说一切暂时先按照原定的演出计划进行,他们对公司这种反复横跳的操作其实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也是准备了这么久的公演,说取消就取消这种做法也难以被大多数人接受。现在虽还不知道最终能不能表演,但做好万全的准备终归不是坏事。
邓佳鑫的嗓子好一点儿了,但还是达不到最好的状态,有位声乐老师说实在不行就去给嗓子打一种针,虽然疼一点儿但是进口药,效果会很好。邓佳鑫答应了,走之前给左航说了一声,结果左航了解情况后非要陪他一起去。
打针的地方就在一间并不封闭的诊室,左航看着有些粗的针管和闪着冷光的针头,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他对邓佳鑫说如果觉得疼就捏他的手,邓佳鑫朝他笑了笑,问他你怎么比我还紧张。
左航不说话了,只是盯着医生熟练地操作药水和针管的手。后来他把手伸给邓佳鑫,针刺进肉里的时候邓佳鑫也没有使劲儿捏左航的手,只是虚虚地握着,但不由自主紧紧皱起的眉头还是出卖了自己的感觉。
左航都要心疼死了。
回去之后老师让邓佳鑫早点休息,不要说话。邓佳鑫点点头,回到宿舍洗漱完后在走廊碰到了左航。他们没有住在一间房间,左航一开始还觉得庆幸,现在只是在琢磨怎么找个好点的理由能换到邓佳鑫那间。左航没忍住,又叮嘱了邓佳鑫两句今天医生说过的注意事项。
邓佳鑫笑了起来,用手机备忘录给左航打字看:这都第五遍了,你怎么比我妈还啰唆。
左航看到那行字之后一时间有些羞恼,耳朵都变红了,撂下一句我还不是关心你后就匆匆忙忙地跑回房间了,留着邓佳鑫站在原地乐不可支。
天公作美,第二天起床后是个久违的晴天,邓佳鑫试着发了一下声,果然比前两天轻松了不少。他们来到训练的地方进行着最后的练习,不久后就接到了通知,明天的第二场公演照常进行。
上天终究还是在眷顾他们。
07
让他们都捏了一把汗的双人小组赛终是虚惊一场,最终呈现的效果比他们预想的要好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次的舞台约等于是复刻曾经的合作,不同的地方是曾经的木吉他换成了一把漂亮的黑吉他,雅马哈电钢琴换成了一架三角钢琴。舞美也很简单,在舞台的背景大屏上做了提词器让所有观众都能看清楚歌词。这也是他们设计的一个小心思,因为到最后一段副歌的时候,原本静静地坐着弹唱的两个人都站起身,走到舞台前一边唱一边把话筒对着台下挥挥手示意观众。最后,两个人的歌变成了全场大合唱。
一切结束之后左航才觉得肩上的心里压着的重担轰然坠地,这些天强撑着的他也在这个时候忽然疲惫到了极点,在得知他们的部分已经录制完毕不需要再上台露面后,左航跟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说想先回去休息。
邓佳鑫录完采访后走出来不见左航的身影,找了一圈才想起来看一眼手机,果然看到左航给自己发了信息说很困,先回去睡觉了。
邓佳鑫盯着屏幕皱了皱眉,隐约有些担心,这时候却被朱志鑫和张极拉去第二现场看后续的舞台,接二连三的事堆在一起,给左航打电话的事也被暂时搁置了。后来他担心电话会吵醒左航,遂发了信息,结果并没有得到回复。
也许是在睡觉吧,邓佳鑫想。等到所有人都录制结束已经很晚了,一行人吃了饭才回去。
录制期间他们为了节省路上的时间都暂时住在附近的酒店,有双人舞台的住一间。邓佳鑫发信息问左航需不需要给他带饭依旧没有被回复。
晚上回到酒店他为了不吵醒左航找前台要了备用房卡进房间,房间里灯光昏暗,床上鼓起一团,左航蜷缩在被子里,房间只亮着一小盏地灯。邓佳鑫心里咯噔一下,快步走了过去,他打开床头灯,看到左航陷在枕头里,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左航?”邓佳鑫蹲下轻声叫他,左航迷迷糊糊地转醒,难耐地蹙起眉来,邓佳鑫伸手试了一下他额头的温度,烫得厉害。
先前淋了雨,加之这些天连轴转的练习与源源不断的精神压力,一切结束后终于得以喘息,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也断了,身体仿佛才后知后觉地让他偿还这些天的透支,病来如山倒,等左航察觉到自己状态不对的时候已经躺在床上没有力气起来了。
他一个人躺在酒店床上,浑身冒冷汗,做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有舞台,有邓佳鑫,有他们一起在台上唱烟花易冷,唱张三的歌,有那些一个人倥偬不安的日子,他独自一人坐在进化论后台的角落,一片漆黑的会议室,巨大的玻璃缸里那条浮浮沉沉的小鱼……梦境是灰暗的色调,一些令他窒息的回忆,残破不堪的心,惴惴不安的思绪。他努力想要逃出这一切,他喊邓佳鑫的名字,却发现自己无法出声,恍惚间在一片黑暗的尽头看到些许亮光,邓佳鑫逆着光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他努力向他伸出手……
“左航、左航?”睡意蒙眬间左航被叫醒,邓佳鑫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对方正一副很担忧的样子喊他的名字。
“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我去找助理。”邓佳鑫紧张起来,他想起身去拿手机,却忽然被左航抓住了手,又贴在了他自己的脸上。
“难受……”
左航气若游丝,邓佳鑫的手心凉凉的很舒服,他贪恋这份凉意,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脸往邓佳鑫手上贴。
邓佳鑫觉得心轻轻颤了一下,他不知道是否该把手抽出来。他想到了家里的小猫,总是喜欢蹭过来用头拱他的手心让他摸它们柔软的皮毛,左航此时此刻这副样子也像只猫一样。
手中的触感热烫且柔软,邓佳鑫压下心里不合时宜冒出的各种念头,俯身凑近左航,小声对他说:“你先放开,我去给王哥打电话,我们去医院。”
“不去,不想去医院……”左航皱了皱眉,睁着有些迷蒙的双眼和邓佳鑫对峙,不料一句话还没说完自己就先一阵剧烈的咳嗽,抓着邓佳鑫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放开了。
许是这一阵咳嗽把左航给咳清醒了,他强撑着坐了起来,邓佳鑫看他没那么迷糊了,赶紧起身去卫生间给他洗毛巾敷额头。他一边拨通了助理的电话说明情况,一边将毛巾用温水打湿浸泡再拧干。做完这些从卫生间出去后左航居然起来了,他一只手扶着桌子仰头喝水。
邓佳鑫惊了一下,他走了过去,左航转过身看他,头发乱糟糟地翘起,整个人还是懵懵懂懂的状态。
“你快躺着,要喝水我给你倒。”
“我吃药……”左航有些不满,但还是听话的慢吞吞挪到床上躺下了。屋子里有些冷,但左航的身体烫得宛如一个火炉,尽管如此,他还是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小幅度地颤抖着。
说不心疼是假的。邓佳鑫撩起左航额头上的碎发,将热毛巾敷了上去。左航睁开有些泛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双眼湿漉漉的,这时候倒又像只楚楚可怜的小狗一样。他们的视线交错在了一起,不约而同地望着彼此的眼睛,谁都没有移开视线。
“冷……”左航先出了声,他声音小小的,带着生病时特有的鼻音,听上去有点儿像是在撒娇。
这可和左航平时的风格大相径庭。邓佳鑫觉得难得,但也不希望以后再看到他病成这副样子了。他将房间的空调热风又调高了几度,伸手抓住了左航的手对他说:“再坚持一下,等会儿我陪你一起去医院。”
左航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因为高烧感觉大脑一团糨糊,思绪也不甚清晰,但不知怎的就想到了两年前那次演技课,他们一起演《滚蛋吧,肿瘤君》,他演病人,邓佳鑫演他的医生,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但是相同的角度,当时的他也是像这样躺在床上听邓佳鑫慢慢地对他讲话。邓佳鑫对他说,在我的一生中,你是一生只会遇见一次的惊喜,就像上帝派来的小天使一样,在我的心中留下了一颗欢乐的种子。
现在,它发芽了。
邓佳鑫不知道为什么,左航只是看着他,忽然眼角就溢出一滴眼泪,顺着眼眶滑落下去,不过不等他反应过来,左航就先侧过身将头埋在枕头里不动了。邓佳鑫不知道他怎么了,可能是因为太难受了吧,他这样想着,轻轻拍着左航的脊背。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了左航额头上敷着的热毛巾掉了下来,于是邓佳鑫伸手去抓毛巾,结果左航忽然一下子翻起身来,跌跌撞撞冲进了卫生间。
等邓佳鑫跑进卫生间的时候左航已经跪在地上抱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他这个举动又把邓佳鑫吓得不轻。左航没吃什么东西,吐到最后已经什么都吐不出来了,但还是一阵阵犯恶心,一边干呕一边颤抖。邓佳鑫蹲在他旁边拍他的背给他顺着气,之后出去给他倒水,再进来的时候左航已经站起身在洗漱池边洗脸了。
邓佳鑫把水递给他,左航小声说谢谢,小口地喝水,这时邓佳鑫才后知后觉,左航可能一天都没吃东西,刚才又自作主张吃了不知道一大堆什么药,肠胃肯定受不了。
“我头晕……”左航觉得双腿发软,手里的杯子差点滑落,邓佳鑫一把扶住他,接过左航手里那个险些掉下去的玻璃杯放在一旁的台子上。左航将头埋在邓佳鑫的颈窝里,头晕恶心的余韵还未褪去,只有抓着这个人他天旋地转的感觉才能减轻一些。
“我们出去躺着,好不好?”邓佳鑫轻声问左航,他感觉此生的耐心似乎都用在了左航身上,对待生病的左航他就像是在哄小孩子似的,“我给你量个体温,等下就要去医院了。”
左航没出声,邓佳鑫也没催他,就只是扶着他任他靠着自己,时间此刻仿佛也在不疾不徐地流逝着,过了半晌,左航才像反应过来似的在邓佳鑫的肩膀上轻轻点了点头。出去之后左航像没骨头一样靠在床头,邓佳鑫拿额温枪在他额头上测了一下,居然已经烧到将近三十九度了。邓佳鑫有些着急,拿起手机打算再催一遍助理,这时忽然被左航拽住了衣袖。
“邓佳鑫……”左航因为生病的缘故没什么力气,此刻就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似的死死拽住邓佳鑫的衣袖,他低着头,只留给邓佳鑫一个乱糟糟的发顶。
“怎么……”邓佳鑫话音未落就被左航打断了。
“对不起。”
“我没有奢望,我们能回到过去。”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什么都不懂,我只是不知道……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恨我自己,恨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我像个废物一样只会逃避现实只会躲开你。”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真的,我只讨厌我自己。”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邓佳鑫,我怎么会讨厌你……”
左航语无伦次地说着,因为发烧的缘故他的思绪有些不甚清晰,可他还是执拗地说着这些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他低着头,有温热的液体一滴滴砸在床单上,渗入了雪白的布料里,泅出几滴深色的痕迹。
“我永远都不会讨厌你,你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邓佳鑫倏然瞪大了眼睛。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一时间甚至有些怀疑刚才听到的那句话是否真的是从左航口中说出的。可是就像不想给他过多反应的时间一样,电话铃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与此同时门口也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助理的电话,邓佳鑫赶紧收起思绪跑过去开门,门口站着助理大哥和工作人员,两个人风风火火地跑进来问邓佳鑫左航怎么样了。了解情况后魁梧的助理大哥将左航一把扛起来向门口走去,邓佳鑫跟在后面简单收拾了一些左航的东西,抬头看见轻飘飘的左航被助理大哥像扛麻袋一样扛在肩上,他有些崩溃地在后面喊道:
“别这么扛他!他胃不舒服,还头晕!”
08
左航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他回到了很久都没有回去的故乡綦江,放眼望去是儿时的他最喜欢奔跑的那片山间原野,山上向下俯瞰,是一片碧色的重峦叠嶂和奔流不息的澄澈江水。他不停地向前奔跑,仿佛像是在追逐着什么一般那样拼尽全力,恍惚间他抬起头,在天边看到了一个若隐若现的风筝。
原来他在追风筝。
他梦见了妈妈,妈妈像每次他出发去公司前那样帮他背好书包整理好衣领,揽着他的肩膀送她去车站。上车之前,他回过头看了妈妈一眼,妈妈微笑着向他点点头,对他说:去吧,别害怕。
他隐约觉得眼眶有些潮湿。仿佛过了很久,他又回到了那片原野,这一次他没有那样急促地奔跑,而是站在原地,望着远方苍翠的山峦群峰。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回过头,邓佳鑫正站在不远处笑着看着他,对方的样子和小时候的他慢慢重叠,笑起来两眼弯弯,如两瓣月牙儿一样。
左航很久都没有看到邓佳鑫对他露出这样的笑容了,这让他松了一口气。像是被这笑容感染,左航也笑了起来,他向邓佳鑫跑过去,站在他面前。邓佳鑫牵起他的一只手,对他说:“我们一起去放风筝吧。”
他们就这样手牵着手奔跑在一片无垠的原野上,山间的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吹起他们的头发,吹起他们手里的风筝,风筝在天上越飞越高,时间仿佛停止了流逝,天地间只剩下他们彼此。他们一直在向前跑啊跑,步履不停,好像要跑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到他们。
左航缓缓睁开眼睛。
一片白色映入眼帘,是陌生的地方,好像是病房。但他没有闻到想象中刺鼻的消毒液的味道,反而一阵清幽的花香蹿入鼻腔。他侧过头去,房间窗帘半掩,有阳光透过窗户照射进来,邓佳鑫正坐在不远处的小桌子前,低着头 ,好像在写什么东西。
左航正欲开口,结果先是一阵没忍住的咳嗽。邓佳鑫注意到他醒了,走了过来伸手试了试他的头温,动作好像很熟练,这让左航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也意识到了好像他睡着之后邓佳鑫应该没少摸他的额头。
“不烧了。”邓佳鑫好像松了口气似的,“你感觉怎么样?”
左航浑身酸痛,高烧的后遗症实在不好受,全身上下好像没有不难受的地方,但相比昨晚那种难受得快死了一样的折磨现在要好受许多。其实他还沉浸在刚才梦境的余韵里,有些没缓过神,眼前的邓佳鑫和梦里的邓佳鑫是不一样的,从穿着到神情都不一样,可是左航总有种梦境没有结束的感觉,眼前人和梦里的人都带给他一种相似的感觉。
原来这种感觉是安心。
“还好……”左航回答道,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现在和邓佳鑫对视他感觉有些不好意思。
“想吃东西吗?已经中午了,刚才不敢给你点饭,怕等你醒来饭都凉了。”邓佳鑫拿起手机问他。
左航点点头,说谢谢。邓佳鑫给两人点好了饭,叫医生和助理来看了看左航的情况。按照他们的行程安排昨天的舞台录制结束后有几天的空闲时间,一群人本来约好这几天要在北京好好玩玩,结果自己这时候却病倒了,左航不禁觉得十分郁闷。
床头柜上放了一大束粉色的香水百合,先前左航醒来后闻到的花香就是从这里传来的。
邓佳鑫告诉他早上张泽禹他们过来看他,来之前问邓佳鑫缺什么东西,邓佳鑫让他们买束花,香一点的,盖一下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左航醒之前他们就走了,工作人员不让他们逗留太久,因为一群人太显眼,怕被人拍到他们在医院。
“一群男娃儿看病人买啥子花啊……”左航看着一大束粉嫩的花有些无语地往被子里缩了缩,但还是没忍住又吸了吸鼻子,因为百合花的气味真的很好闻,这点无可否认。
邓佳鑫笑了笑,给左航倒了杯温水让他吃药。吃过药后左航没话找话,问邓佳鑫刚才在写什么。
“写作业。”邓佳鑫回答他,把默写本拿给他看,他们虽然请假来了外地,但学业方面还是不能落下,还在远程上着网课。他正在默写《滕王阁序》,熟悉的字体和邓佳鑫写字一向很清晰的笔锋映入眼帘,他写得很工整,左航看见他写到“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邓佳鑫见他盯了半晌都不说话,有些疑惑地问道:“怎么,你们没学?”
左航摇了摇头,把默写本还给他:“不是,就是觉得你字又写好看了。背着我偷偷进步。”
“我怎么感觉你在说反话?”
“……”
邓佳鑫将窗帘拉开,一片粲然的阳光照了进来,左航也盯着那个方向看,看到窗外一片湛蓝的晴空,大朵白色的流云,高大的树木已经开始吐露新枝。春日的晴天,一片盎然生机。
“邓佳鑫。”左航忽然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我们可以一起放风筝吗?”
邓佳鑫转过身,他不知道左航怎么突然这样问,他回答道:“行呀,等你好了之后就可以。”
左航在心里松了口气,等邓佳鑫背过身之后悄悄勾起了嘴角。
之后外卖送到了,他们一起吃午饭。邓佳鑫帮左航点了粥和清淡的小菜。左航撑了个小床桌在病床上吃,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吃,两人都有些饿了,专注地吃着饭,一时无话。
过了一会儿,邓佳鑫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你昨晚说……”
他抬起头看左航,左航也静静地看着他,在等他继续说下去。眼前人因为病了的缘故脸色有些苍白,眼窝的乌青也加重了些,整个人看上去瘦瘦弱弱的,有些可怜。不知怎的,邓佳鑫忽然就想起了三年前那次进化论“圈”,他在舞台上对左航说:我记得你说你刚来公司,看见我在弹吉他。
结果当时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左航就先开口打断他,并纠正道:是你和余宇涵在弹吉他。
当时在舞台上他并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后来再看视频复盘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当时其实有些尴尬。他虽然只是顺着左航的话说了那句话,没有任何想要和左航回忆属于两人过去的意思,但左航的态度就仿佛如临大敌一样拒绝煽情,好像生怕被人误会什么一样。
“算了,没什么。”
想到这里,邓佳鑫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原本想问的话也问不出口了。左航昨晚发烧很严重,他们把他送到医院的时候对方整个人都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在那样的状况下说出来的话,恐怕左航自己也不记得了,更何况发烧令人糊涂,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左航对他说的话是否是真心的。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左航那些一滴滴落在床单上的眼泪和哽咽的语气,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攥着他的心脏,让他也难过地几乎喘不上气。
但此刻左航只是盯着他,好像依旧在等着邓佳鑫说没有说出口的话,邓佳鑫勉强笑了笑,说道:“你昨晚说不想去医院,但最后我们还是把你强行扛来了。”
左航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结果这时护士走进病房,简单对左航说了一下之后输液和服药的注意事项。护士走之后之前的话题也顺理成章地结束了,两人继续沉默地吃饭,没有再多说什么。
邓佳鑫先吃完他那份,收拾完餐盒后起身准备顺便收一下左航手边的空碗,结果他刚拿起就被左航抓住了手。
左航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黑色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会说话一样,总有种让人看了就移不开眼的魔力。
邓佳鑫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但是有点想移开和左航对视的眼睛,“怎么……”
“邓佳鑫,我昨晚是不是对你说了什么?”
病房里很安静,阳光穿透玻璃,由于丁达尔效应在空中照射出竖状的微小尘埃,时间静静地在两人沉默的间隙流淌。一时间仿佛世间的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但是要除却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加快的心跳。
邓佳鑫觉得喉咙有些干涩,他看着这双熟悉的眼睛,看着这双他从小到大都觉得很漂亮的眼睛,看着这双因为成长变得不再天真却依旧澄澈的眼睛,一时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昨晚把左航送来医院的时候,助理大哥本来说他不用一起跟来,但他不放心左航一个人,生病的时候如果没有一个熟悉的能够全身心交付的人一起陪同去医院其实是件有些令人难过的事。邓佳鑫深知这一点,所以他执意跟来了。
助理大哥最后也没有再说什么,这些天工作人员们也忙得焦头烂额,他们这一组录制结束明天还要一个小组才能结束这一期比赛的录制,他们也一样忙得几天都没阖几次眼。给左航挂了号又打了吊瓶之后已经到半夜了,还要几小时助理大哥又要去接其他人录节目,邓佳鑫说左航这边有他就可以了。
他们这么多小孩,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专人来照看的。他们曾经也抱团取暖相互依靠过很多次,时过境迁,身边能依靠的人依旧还是彼此。
后来助理大哥走了,左航也睡着了,高烧一点一点褪去,他在梦里也是一副很难受的样子,还说着梦话,小声叫着“妈妈”。
邓佳鑫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左航的手,过了一会儿左航安静了下来,沉沉地睡了过去。邓佳鑫想到左航小时候刚来公司的时候身体就不好,总是有大大小小的感冒耽误训练的进度,可是他又不愿意告诉老师,就只是自己默默地扛着。邓佳鑫在后台陪他悄悄喝感冒冲剂,看着左航因为药太苦皱起眉,于是在他喝完药后赶紧剥一颗糖喂在对方嘴里。
邓佳鑫觉得心里乱糟糟的,望着左航安静的睡颜,莫名有些想流泪。
现在一切都还没有成定局,他不知道他还能陪在左航身边多久,还能看几次左航的睡颜,还有没有机会再并肩站在左航的一旁,在向台下鞠躬的时候握住彼此的手。今晚左航低着头,哽咽着对他说对不起,说他永远都不会讨厌他,他是他最喜欢的人。
他不明白左航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这次重逢他们都默契地闭口不提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他想到那些在他们在镜头前被强行捂住嘴巴避嫌,却又在夜深人静和彼此敞开心扉和解的日子,想到空无一人的会议室,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他问左航讨厌这样吗,左航轻轻摇头;想到两个人近在咫尺的呼吸和越来越近的距离;想到鼓噪的心跳和隐秘的期待;想到突然被推开的会议室大门和他们慌慌张张地与对方拉开距离……
左航见邓佳鑫不说话,就没有放开他的手,继续轻声说道:“我昨晚,说我喜欢你。”
邓佳鑫的睫毛肉眼可见的颤了一下,他没办法再和左航对视下去了,他移开了视线,但是没有挣脱左航抓着他的手。
“左航,你昨晚……跟我说对不起。”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然而胸腔里剧烈跳动着的心脏却丝毫没有要平息下来的意思,“你没必要跟我道歉的。”
邓佳鑫觉得有必要认真对待这个话题,于是他放下收拾了一半的餐具,坐了下来和左航平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以前我们年纪小,都不会处理问题。”
“但是左航,我从来都不觉得是你的错,你不用跟我道歉。”
邓佳鑫一直都很要强,不喜欢让别人看见他脆弱的样子,所以把眼泪都藏进了心里。但无可否认的是他其实有刻意地逃避现实,不提起的那些日子不是放下了,而是不敢面对,经年累月便变成了超负荷的心理债务,压在他心里令他喘不过气。他没想到的是左航会用那样愧疚的语气对他说对不起,虽然他从来没有真正的怪过左航,也从来没有真正对他生过一次气。
“别说讨厌自己这样的话,也不要说对不起。”
“所以……愧疚也不能归结于喜欢,也许你只是对我感到抱歉,才觉得……”邓佳鑫声音逐渐变小了,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原来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无畏。
他知道左航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他的离开对于左航而言肯定不好受,所以他才对他产生了想要补偿的那种“喜欢”。
经历了太多后,这颗心早已不像初次悸动时那样勇敢无畏满怀期待了,他觉得有些难过,他从年少时就一直喜欢的人,时至今日这份感情也没有随着他们之间的离别而黯淡下去,他曾经甚至没有奢望过左航有朝一日能说喜欢自己。可如今这句话真的被对方说出来的时候,他却不敢接。
左航,不要可怜我。邓佳鑫在心里说,他低下头,眼睛有些模糊。
他一个人去做咨询,温柔的女医生对他循循善诱,让他说出压抑在心底真实的想法,他低着头,哭得浑身颤抖,他说好想忘了那个人,不能再继续想他了,每次回忆他们过往朝夕相处的欢乐点滴如今对他来说都是一种难挨的折磨,可是他没有办法遗忘,那些一起长大的日子从来都不是假的,他越是想要忘记,就越是痛苦,他对他的感觉早已经不是喜欢那么简单了。他好像爱上了他,在他痛苦无措又懵懂不安的青春期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上的人。
可尽管如此,他也不希望左航擅自把对他的愧疚当成是喜欢,这只会让他更难过。
“我不是!”左航焦急地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早就、早就……”左航感到很无措,邓佳鑫完全曲解了他的意思,可他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邓佳鑫相信自己,这时邓佳鑫反应慢半拍似的抬起头来,他看见邓佳鑫的眼眶蓄满泪水,轻轻一眨眼,泪滴就顺着眼眶流了下来。
邓佳鑫不想在左航面前流泪,他一点儿也不想让左航看见他脆弱无助的样子,所以在泪水落下的瞬间他立刻抬起手想用袖子狠狠地擦去眼泪,他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有些在心里沉睡了很久的情绪好像又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他不能再重蹈覆辙。可是就在眼睛被遮住的瞬间,他忽然被一把抱入怀中——
左航紧紧地抱着邓佳鑫,不知怎的,他看见邓佳鑫的眼泪就觉得心里一紧,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拉扯成各种形状,难受得就要喘不过气。他再也忍不住了,他抱住了邓佳鑫,就像小时候他们拥抱过无数次的那种方式将他抱了个满怀。
“很早之前,我们大家一起玩游戏,我有时候看见你和别人一起,和穆祉丞和童禹坤……你们那种亲密的样子,我、我看到就会觉得很不开心。”
“我一直以为,只是对待好朋友的占有欲,都是正常的情绪……可是、可是……”
左航的语气有些急促,他喉咙干涩,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中跳出来一样。他心知肚明他是一个那样不坦率的人,有些话可能会被他在心里默默压抑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来,可是他此刻却像生怕邓佳鑫不知道他的想法一样,想要把那些埋藏在心里的东西一股脑儿地说给他听——
因为他怕再不说出来,以后可能就真的没有机会了。
他等了太久,他不能再等了。
“后来声乐课老师让我们唱情歌,我始终找不到感觉,没办法带着感情唱下去。但是只要我想着你……我只要想着你唱,老师就说我情绪到位了,就夸我唱得好。”左航有些无语伦次,他感觉到怀里的人在轻轻地颤抖,于是他缓缓收紧了手臂,“我只有想着你,邓佳鑫,你是唯一一个。”
“你是我活了十六年来唯一一个……让我一直牵挂的人。”
圣埃克苏佩里在《小王子》里写道:谁不是一边掉着眼泪一边颠沛流离。如果你爱上了一个人,就要放弃曾经的自由,承受掉眼泪的风险,让你自由的灵魂从此心甘情愿有了羁绊。
我是多么一个热爱自由的人,我讨厌被束缚,讨厌失去自由的感觉,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心甘情愿地爱上了你,从此越陷越深。我不是没有了自由,而是将我的自由与你绑定在了一起,我自由的灵魂因你而存在,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也无法拥有自由了。
左航想,如果他是小王子,就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玫瑰花;他也可以是小狐狸,邓佳鑫是小王子,他心甘情愿被他驯服,让他成为他自由灵魂的羁绊,你驯服了我,我们从此就彼此需要了。
“这样说其实有点儿不好意思,但是,我的很多歌词,都是想着你写的。”也许左航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的嘴角不知不觉间挂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那些都是给你写的,我本来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唱给你听了。”
“从去年五月到今年,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有很多事情都非常后悔,我很想你。”
邓佳鑫不知道自己的手臂是什么时候抬起来轻轻回抱住左航的。他本来不想哭的,他原本都不应该再流泪了,可是左航的这些话让他心里那一道岌岌可危的防线又崩塌了,他将头埋在左航的颈间,泪水决堤。
他们对彼此的感情可能是世界上最委屈的爱了。明明互相喜欢,却无法坦率地表达爱意,本就别扭的两个人又被不可抗力撕扯着背道而驰,渐行渐远,被逼无奈看似怨憎会,实则是爱别离,求不得。
“不哭了,不哭了,没事没事,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左航轻轻抚摸着邓佳鑫头发,拍拍他的脊背,在他耳边轻声安慰着,就像曾经在鬼屋那次他害怕得不知所措,邓佳鑫安慰他的手法一样。左航感觉到自己的衣领变得潮湿,怀里的人发出了些细小的泣音,一瞬间他也觉得鼻头发酸,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
也许在这一刻他们是心意相通的,左航想,这时间只有他们能和彼此共情。他们是拥抱在一起互相舔舐伤口的小兽,是两颗在宇宙中孤独环游的小行星,完全不同的频率和磁场,却偏偏能和彼此产生共振。
如果真的要想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命中注定。这一次,他再也不会放手。
“你还说我是因为感觉到愧疚才对你说喜欢的,你真的误会我了,邓佳鑫,你不能这么想!”左航想用这样的话来缓和一下此刻过于伤感和煽情的气氛,他故意拔高声音道:“你可要给我道歉,我好委屈啊!”
“对不起。”谁知邓佳鑫闻言后真的立刻抬起头跟他道歉,眼睛红红的,眼角还有尚未被擦去的残存的泪珠。
左航愣住了,反应过来后慌慌张张地抬手给他擦眼泪,他赶紧说:“我开玩笑的,你还真道歉啊。”
邓佳鑫看着左航一脸担忧的样子,给他擦泪的动作又略显笨拙,不自觉就笑出了声。看见邓佳鑫终于笑了左航也松了口气,结果先前还抱在一起差点都落泪的两个人又不约而同似的笑了起来,一时间有些停不下来。
也许他们之间只是缺少一些坦诚的机会,两个人又都是要强有别扭的人,解开误会之后,所有的心结也就随之消散了。因为品尝过苦难,所以才知道此刻坦诚相待的彼此有多么珍贵。
真正的幸福都是笑中带泪的。
“咳,所以我说喜欢你,你现在信了吗?”
左航眼神有些飘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这句话从昨晚到今天为止一共被说了三次,左航觉得自己好不容易鼓起的那点勇气都快被耗得消失殆尽了,可在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之前他始终没办法安心,所以他又盯着邓佳鑫的眼睛,试图从他眼里看出一个答案来。
“信了。”结果不只是左航,现在不敢看对方眼睛的人似乎变成邓佳鑫了,他感觉脸颊有些不可控般的发烫,“左航你别再说了。”
耳朵红了。左航在心里说,他看见邓佳鑫慌了神有些害羞的样子,莫名有些想逗他的冲动。
“你脸好红啊,邓佳鑫。”
果然邓佳鑫闻言惊慌地看了他一眼,把头偏得更厉害了,这时候隐藏在左航心里那些顽劣的因子好像悄然苏醒了,他凑过去看邓佳鑫的脸,凑得极近,他问邓佳鑫:“那你呢?”
“你喜欢我吗?”
左航的声音从小就比他们低一些,变声之后更像是略带沙哑的烟嗓,此刻他用这种试探的语气贴在他耳边问出这种话,落入耳中不像是问句反而像一种循循善诱的蛊惑,邓佳鑫差点儿就落入了这个人的陷阱。
“昨晚是谁照顾了你一晚上?”邓佳鑫有些受不了般的与这个人拉开了距离,脸上的热度却始终没有褪去,“如果不喜欢的话谁会一直陪着你啊……”
现在的气氛太暧昧了,左航忽然有种难以克制的冲动,他又想靠近了,但这次的目的就没有那么单纯了,他很想吻一下邓佳鑫,就现在,他不想再等了。但正当他打算这样做时,病房的门忽然被不合时宜地敲响了——
两人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与对方拉开距离。分明还什么都没做,但因为刚才那一番话两个人都格外心虚。接着这段时间教他们声乐的吴老师提着一盒乐高和一袋水果走了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坐在病床上的左航和站在床边的邓佳鑫之间隔了一段看起来有些“刻意”的距离,但他们面前还摆着零散着的尚未收拾掉的餐具,这样乍一看就好像两个人在对峙一样。
如果不留意两个人都有些发红的脸颊和耳廓的话,看上去真像刚吵完一架。
“你们……”吴老师有些诧异,然后他抬起头,对上了邓佳鑫因为刚才哭完而尚有些红肿的眼睛——
“小左你把小邓惹哭了?吵得这么厉害啊?”
“……”
09
昨夜春雨如酥,大街两旁的青青垂柳和红墙黄瓦都被雨淋个透彻,第二日雨过天晴,碧空如洗,天地万物都明净。朱志鑫他们终于结束了最后一场双人舞台的录制,一行人从场地出来就直奔医院。
左航的病房门半掩着,张峻豪本想直接推门进去,结果被朱志鑫拦了一下,朱志鑫用手势示意他们,接着几个脑袋悄悄趴在门上的小玻璃窗里向里看去——
左航和邓佳鑫正在拼昨天吴老师来探望他们带的一盒老友记乐高,说是觉得左航可能会无聊所以带来给他消磨时间的。邓佳鑫手中莫妮卡和瑞秋的公寓刚拼出了雏形,他正在专注地在一堆积木里翻翻找找准备开始阳台的工程。左航的左手上还打着点滴,他本想拼隔壁客厅里的小船,结果一只手不方便操作,船桨叮呤咣啷地滚落到了地上。邓佳鑫俯身将脚边左航弄在地上的积木捡起来,一边叮嘱他小心手,一边帮他拼那艘即将竣工的小船。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他们的身上,两人就这样专注地拼着乐高,并无过多的言语交流,但就是有种莫名契合的磁场,在旁人眼中好像再有任何多余的人加入都会是突兀的。
朱志鑫他们推开门之前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岁月静好的场景。
一群人闹哄哄地闯进来后余宇涵将一个造型十分夸张的果篮放在床头柜上,扎眼程度毫不逊色那束粉色香水百合,进来之后每个人脸上玩味的笑意毫不收敛,还说着什么“不好意思哈,打扰到你们的二人世界了”之类的话。
邓佳鑫一边将一进来就挂在他身上的穆祉丞向上扯了扯,一边笑着反驳起哄他们的兄弟,左航倒是很坦然,用没打点滴的手指使一旁的张峻豪把床头那束先前他们拿来的粉色百合花移远一点,他看着心烦。
“好,下次看左航就给他买玫瑰花,比较符合现在他们的氛围,懂了噻?”张峻豪在不远处笑得欠兮兮,仗着左航下不来床就乘机为所欲为地挑衅一番,左航冷笑一声将这小子记在心里,下次团建他肯定免不了一场造化。
接着录了几天舞台的男孩儿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接下来休息日去哪里玩,这段时间高强度的压力和录制让他们有些憋疯了,都拿着手机看点评软件上游客们整理的攻略,纠结是先去环球影城还是先去游故宫。在大家闹哄哄的讨论中一直没怎么发表观点的左航忽然说,先去放风筝吧。
“风筝哪里不能放?你还专门跑到北京来放风筝啊?”
张极和朱志鑫一起反驳他,怀疑左航是不是这两天脑子烧傻了。左航没有多解释,只是视线穿过人群去循站在窗边的邓佳鑫,不出所料的是邓佳鑫正好也在看他,他们就这样隔着人群遥遥相望,视线相交良久。
几天后,有游客拍到环球影城中疑似偶遇小爱豆们游玩,与此同时距离环球影城很远的朝阳公园里,还有两个人在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奔跑着在一片绿地上将他们手里的风筝一同放向了湛蓝高远的天空。
出道战持续了一个多月后还剩下最后一场公演。在这之前曾经几年前就答应会带他们一起去海边的老板终于愿意兑现承诺,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里大手一挥怒下血本包了一架专机连夜带他们飞到了福建,之后又驱车来到了一座海岛。
几年的练习生涯终于要落下帷幕,可是没有到最终尘埃落定的一刻他们都有些放不下心来,结局会如何,他们有多少人成团出道,这一切都是未知数。老板却说让他们敞开玩,安心去海边,不要想那么多。后来才从一些偷听来的对话得知都一起来海边了,难道还不能一起出道吗?
所以既来之则安之,暂且放下心来吧。当车沿着环岛路驶下山的时候,真正看到海的那一刻,左航只觉得呼吸一滞,再也难以移开视线。
这是一片未被过度的开发和污染的海,没有趋之若鹜的游客和五颜六色的商业广告牌,是一片明媚的、生机勃勃的、充满着奔放的野性的海。
先是从高处的山路上俯瞰到的海,左航看到海水包裹着公路桥墩,望着远方时的水天一色,蓝得让人心碎。仔细看就能看到海水缓缓地流淌,流向岸堤,沉默着拍打礁石和海岸线。
他只听得到风声。
他曾经听说过这里山海相融的往事,看到过描写美景的文章,环岛路一面是苍翠群山一面是碧海蓝天,只是从未想到能有亲眼见到这一切的一天。一时间车上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发出“哇”的惊叹声。甚至有来自沿海城市的工作人员说他从小到大去过那么多次海边,都没有见过这么蓝这么美的海。
惊叹过后再望着远处的水天一色就有些想要流泪的冲动,左航紧紧攥住一旁邓佳鑫的手,然后自己有些微凉的手立刻被回握住。
下了车奔向海边的时候终于又像花果山的猴群一样释放天性了,一群小孩儿奔跑着欢呼着脱了鞋踩着海水,脚和小腿都沾满了细密的沙粒,几个人又将咸涩的海水撩起来泼向其他人,一时间场面稍显混乱。工作人员怕他们玩地太疯弄湿了衣服和妆造,赶紧招呼他们回来,因为搭好设备之后还有一场海边音乐会等着他们。
一群少年终于把星星灯和小黄鸭带到了海边,他们放声歌唱,直至暮色西沉,夕阳的余晖染红了天幕,坠入了海水。他们像是不知道什么是累一样唱了一首又一首,好像要一次性填补满这些年在江边的憧憬和缺憾。后来天黑了,他们架起了篝火和成串的彩灯,关掉摄像机只用手机和GoPro拍vlog记录这一切,他们一起在海边烧烤,烤鱼撒上孜然在炉子上逐渐变的油嫩焦香,浓郁的香气弥漫在空气里,他们打开可乐和气泡水,在欢笑声中和一起长大的朋友们共同举杯。
左航找到邓佳鑫的时候后者正站在一块矮矮的礁石上用手机拍海上的月亮,左航喊了一声他的名字,邓佳鑫看清来者后立刻弯起了眼睛,他本想从礁石上跳下,结果脚下一打滑险些摔下去,左航眼疾手快地立刻迈步过去扶住他。
邓佳鑫小声对左航说没事,这时左航才意识他一只手搭在邓佳鑫的腰上就像搂着他一样,距离有些太近了。左航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热。
后来他们并肩坐在沙滩上看向远方,月光洒在海面上,海水中潮汐翻滚,飘起的银色浪花像是星星坠落的碎屑,也像慷慨月华的遗光。这里太美了,这一刻他们都十分默契的没有讲话,似乎在让海风传递着什么讯息。深蓝海洋静谧激荡,天地间只剩下海水上涌拥抱海岸线的声音,水声哗哗作响,热烈又孤独。
“感觉能死在这里都值得。”邓佳鑫忽然说,像在给说给身边的左航,也像是在自言自语。
“嗯。”
在这里说什么话都不会违和,左航想,因为他此刻也有同样的想法。如果可以的话,有朝一日死在这与世隔绝的岛屿,血肉和骨骼溶于海水,所有往事和痛苦都消散在风里,谁也不会知道。
“能死在海边就好了。”左航看着海面说道。
片刻后,邓佳鑫看了左航一眼,他看到左航的眼里有一片海,睫间有星屑,眼角眉梢挂着柔软的月光。这时一只手轻轻覆在邓佳鑫手上,左航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邓佳鑫的眼睛。
好奇怪啊,邓佳鑫想,明明左航的眼里是一片黑色的海,但他的眼睛却是亮的,像夜空里的星星,点亮了这一隅漆黑静谧的夜,点亮了海面上月光照不到的暗处,也点亮了他长久以来兀自冰封的心。
“邓佳鑫。”左航轻声叫他的名字,“如果我们现在一起跳下去,就是殉情了。”
这一刻他们离得极近,邓佳鑫甚至可以借着月光数左航的睫毛根数。他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左航的眼睛,一眨不眨,他不知道自己此刻在左航的眼里是怎么样的——左航也没有告诉他,他看到邓佳鑫清澈的眼睛上像盛了一汪清水,他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被海浪漾碎的月影,温澜潮生。
“好啊。”邓佳鑫弯起眼睛对他笑,“你敢吗?”
一瞬间天地间仿佛只有潮汐翻滚的声音和相距半步之遥的两重心跳。
“不敢。”忽然手被攥紧,左航猛的拉着他站起身,然后向前方跑去。邓佳鑫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只能被左航拉着手向着远处有一排高大的椰子树的方向狂奔。
“但是我们可以私奔。”
船长看了一下费尔米纳,在她的睫毛上看到了初霜的闪光。然后他又看了一眼阿里萨,看到了他那不可战胜的自制力和勇敢无畏的爱。于是,终于悟到了生命跟死亡相比,前者才是永恒的这一真谛,这使船长大吃一惊。*
左航边跑边转过头来看邓佳鑫,这瞬间邓佳鑫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看到左航身后有腾升而上的焰火,五彩斑斓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将左航黑色的眼睛点染成了绚丽的金色。原来工作人员下午一直神神秘秘地说着晚上的惊喜,就是这场猝不及防的海上烟花。
他们就这样牵着手奔跑在海边璀璨的烟火下,柔软的沙砾从脚下扬起飘散在空中,他们跑过海岸的礁石,跑过一棵棵高大的椰树,海风将他们的T恤吹得鼓了起来,如同两只在黑夜里展翅欲飞的白鸟。他们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将无数倥偬痛苦的岁月统统甩在了身后,他们穿过眼泪与离别,穿过黑暗与腐朽,恍惚间这时的场景和左航的梦境重叠在了一起,这瞬间左航甚至以为他们真的能这样牵着手,直至跑到那个只有他们两个存在的地方。
从此再也没人能够伤害到他们。
左航将邓佳鑫扑倒在了沙滩上,奔跑过后他们剧烈地喘息着,远处烟火腾升上天空,在夜幕中“砰砰”炸开,又变成点点金粉缓缓坠落在海面上。
“邓佳鑫。”左航整个人压在邓佳鑫身上,他感受到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和对方重叠在一起,“我第一次来公司的时候,看见的是你在弹吉他。”
那年初夏,尚十分拘谨的他初次来到那栋大楼,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一个陌生的练习室。在走廊的时候他就听见了吉他清脆的弦音,有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唱着歌,像轻薄空灵的蝉翼,也像裹着糖霜的甜糕,左航甚至以为是个小女孩儿在唱歌。推开门后,歌声戛然而止,但他对上了一双好看的眼睛。
那双眼睛澄澈明亮,不染一丝杂质,就这样直直地看过来,望向他的眼睛。然后对方的眼睛弯了起来,像两弯月牙儿一般,对他绽放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他不记得自己当时的反应了,只记得那天邓佳鑫的笑眼,是他来到这里感受到的第一份温暖,从此在他的内心深处埋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随着时间的流逝,长成了一棵参天大树。
“虽然是你和余宇涵一起在弹吉他,但你是我看到的第一个人。”
“我来到公司的第一天,听到的是你在唱歌,你对我笑了,我到现在都记得。”
左航炽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皮肤上,邓佳鑫甚至有些分辨不出这砰砰的声音究竟是远方炸开的烟火还是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的心跳声。他在左航的眼里看到了一个小小的自己的倒影,他此刻正在左航的眼睛里。
他看见左航的嘴开了又合,轻轻说出一句话来,接着他的眼睛逐渐变得模糊,直至左航凑近吻住了他。
左航低低的声音在邓佳鑫耳畔响起:“我爱你。”
沼泽可以长成繁茂的森林,荒漠深处自有甘霖与绿洲,爱和勇气可以将悬崖变为平地。即使心里的树曾变成过一株枯木,也可以在春水初生时绽放新生的花。
海面璀璨的烟花将原本一片漆黑的天幕照耀得亮如白昼,有一年新年伊始,左航也曾在漫天盛大的烟花下悄悄握住邓佳鑫的手。兜兜转转这些年,最后陪在彼此身边的依旧是最初遇到的那个人,他们始终奋力向前,逆水行舟,不断地被浪潮向后推,直至回到往昔岁月。
End
文/雪山
* 《霍乱时期的爱情》
海底捞月
267校园直掰弯|6.6k|推荐BGM:Baby I'm sorry
贺峻霖和丁程鑫谈恋爱了。
这个消息刚放出去时谁不是感到大吃一惊啊。
都知道丁程鑫之前一直把贺峻霖当弟弟宠爱,都知道贺峻霖之前和严浩翔暧昧的跟什么似的。
贺峻霖人生中第一次情窦初开即是在足球场上看到戴着发带踢进五个球的严浩翔。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取向是和常人不一样的。
他只是喜欢严浩翔。
也不怪他,哪有几个人会看见严浩翔还能记起别人啊。
冷白皮,从眉弓到下颚线都是英挺的骨相,偏生了双看人最是多情的眼睛,浑身骄矜贵气,十六七岁的少年最是让人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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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峻霖和丁程鑫谈恋爱了。
这个消息刚放出去时谁不是感到大吃一惊啊。
都知道丁程鑫之前一直把贺峻霖当弟弟宠爱,都知道贺峻霖之前和严浩翔暧昧的跟什么似的。
贺峻霖人生中第一次情窦初开即是在足球场上看到戴着发带踢进五个球的严浩翔。
那是他第一次明白自己的取向是和常人不一样的。
他只是喜欢严浩翔。
也不怪他,哪有几个人会看见严浩翔还能记起别人啊。
冷白皮,从眉弓到下颚线都是英挺的骨相,偏生了双看人最是多情的眼睛,浑身骄矜贵气,十六七岁的少年最是让人心动。
学校里一直其实一直流传一个传闻,说严浩翔和贺峻霖是双生。
一个是国际班,一个是清北班。
两个人生了两张脸,但偏偏某些角度一模一样。
相反的性格,相似的爱好。
看脸都能拉郎磕。这是那些女生的原话。
严浩翔抱着足球小跑到他面前,露出灿烂笑容的说着,“你是贺峻霖吗?咱俩真的长得很像啊。”
贺峻霖感觉有些手忙脚乱,他僵硬的点了点头。
“你也会踢足球的是吧?我们来一场?”
他被严浩翔攥住了手腕,从树荫处拉了起来。
那场足球被称为封神。
因为最受欢迎的一对拉郎今天终于认识了,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
不知道的谁知道这是他俩第一次见面呢,严浩翔在面对敌方的阻拦时却是一个使劲儿把球传给了贺峻霖,贺峻霖随即射门。
随着最后一球的进门,严浩翔和贺峻霖默契的击了个掌。
场边的尖叫声几乎要冲破人的耳膜。
在吵吵嚷嚷间,严浩翔低下头在贺峻霖耳边说了句,“你好像小兔子啊。”
贺峻霖就突然间听不见其他人说话了,只能听见自己胸膛里快要跳出来的心脏跳动声。
严浩翔本就是自来熟的性格,他叫上贺峻霖去食堂吃饭,去小卖部买水给他带上一瓶,家里装进书包里的牛奶给他塞上一罐。
说不心动是假的。何况贺峻霖本就是先手。
“我感觉……我真的好喜欢他啊。”贺峻霖那双看人含羞带怯的桃花眼此时是装满盈盈笑意。
丁程鑫听着他的话不作评价,只是笑着揉了揉他的头,“贺儿喜欢就好。不管贺儿做什么决定,哥哥都会支持你的。”
高一级的丁程鑫和贺峻霖是青梅竹马。
这件事只要是想打听的就都能知道。
他们是从出生起就一起长大的玩伴。
丁程鑫从不吝啬于在一切场合表达对贺峻霖的喜爱。
他说过,“贺儿,我亲弟弟。”
严浩翔是个值得考察的目标。丁程鑫才不会轻易让别人带走他的弟弟。
给贺儿带饭和零食。这是基本。
跟贺儿一起学习。带着贺儿往好的路走。这是加五分。
球场的恶意狙击,帮贺儿出气。这是加十分。
有人语言攻击贺儿,替贺儿反击回去。这是加二十分。
贺儿说喜欢他。
这是加一百分。
一个是清北班的高材生,一个是国际班家里背景优越,有人见不得好,怀揣恶意去散播谣言,说他俩那么近不会真是那什么吧。让一句假话变成真,只需要有一个又一个人传播就行。
初雪告白容易成功。是这么说的。贺峻霖穿了精心挑选的黑白菱格的大衣抱着一束香槟玫瑰等在严浩翔家所在小区的门口。花店没有那么多盛放的香槟玫瑰,所以他跑了好几家店才凑齐这一束,希望能让他所爱的人见到也开心。
他给严浩翔发了微信,【你在家吗】。
十一月底的天气是真的降温很快,贺峻霖等了会儿就觉得浑身发冷,他吹了口热气暖和双手。
从街转角那边走来的人中他一眼就看到了穿着卡其色长衣的严浩翔。
太出众的矜贵了,在人群中就是视线聚焦的中心。
刚想叫一声名字打招呼,他看到严浩翔身边还有几个同行的人。
所以转身躲在了保安室的另一面。
风刮得厉害,贺峻霖耳朵都冻的通红,随着一行人越来越近,他听见那几个人的对话。
“不是严浩翔,你真喜欢那个贺峻霖啊?”
“不是吧?你真喜欢男的啊?”
贺峻霖没有戴耳包,他没法欺骗自己就是听得清清楚楚。
“哪能啊,我怎么会喜欢男的,你们知道我喜欢女孩的。”
“是啊,那你小心点啊,我看那个贺峻霖可不像喜欢女孩的样子。”
“是啊是啊,注意点,别被人钓着威胁进家门啊。”
再后面嘻嘻哈哈说了些什么贺峻霖已经听不见了,他只是觉得今天真的是很冷。
被人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带着橙花香的。
“好冷啊阿程哥。”“真的,好冷啊。”
冷的他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泪腺了。眼睛里不停腾雾气。
贺峻霖从小体弱多病,这么多年在丁程鑫的看管下,是夏天多吃一口凉的都不行,平时吃饭也要注意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这会儿穿的单薄还吹了冷风,回来就开始发烧。
丁程鑫把人塞进棉被里,量了体温后端来热水和药,看着人吃完火速塞了块常吃牌子的巧克力,这小孩儿最怕吃药打针,每次都得看着吃完再用好吃的哄。
贺峻霖已经烧的迷迷糊糊了,他拽着丁程鑫的袖子就不让他走,丁程鑫只好也钻进了被子里,手脚都冻的冰凉,他把贺峻霖捞进怀里,小小一个刚刚好,在他怀里时严丝合缝,就像,就像他的骨骼都长成了会爱贺峻霖的模样。
贺峻霖对丁程鑫来说是什么呢?
丁程鑫仔细思考过这个问题。
从最开始有意识起,他就是当着贺峻霖的兄长这个角色,手把手教他,贺峻霖的舞蹈、贺峻霖的篮球、贺峻霖的绘画,第一次说话,第一次写字,第一次拿奖,丁程鑫亲自看着他一步一步长成现在的样子。
就像是花匠辛勤培育出他最美的花朵。
贺峻霖就是他的小玫瑰。
但是他的花儿在此时此刻枯萎了,即将凋谢。
他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
是爱吗。那让我来爱你。只要你还能最灿烂的盛放。
贺峻霖生病特折腾人,他能感受到身体上因为生病产生的每一丝可能都极其微小的疼痛。哼哼唧唧的翻来覆去。丁程鑫只是不厌其烦的把人又圈进怀里,哼着他喜欢的童谣,替他揉着疼痛的地方。
天放亮时贺峻霖才终于沉睡过去,丁程鑫也假寐了一会儿,又量了遍体温,确定人退烧了,从床上悄悄下来,给人掖好被角。
等贺峻霖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都快中午放学了。
床头柜上贴了张便利贴:
消炎药再吃一次,水和药都放在这儿了。锅里有皮蛋瘦肉粥,桌上有烧麦,如果你醒了的话就吃了早餐,如果你睡的好的话,应该能赶上我回来做饭。给你请好假了,不用着急落下的课程,我回来给你补。请了一天的假,如果你感觉无聊的话,我的游戏机和电脑你知道放在哪儿的,如果不想在家的话出去玩也行,给你转了钱,但是跟我讲一下什么时候回来用不用我去接你,你知道的,平安最重要。
类似的话贺峻霖真的听了很多很多年。
丁程鑫一直对他都是最赤诚,希望他平安,希望他健康,希望他快乐,希望他幸福。
打开好久没看的手机,有丁程鑫给他卡里转了钱,还有严浩翔发的消息。
昨天发的,【没在家,怎么了】【睡了吗】【晚安】
今天发的,【你生病了?】【你家在哪儿我去看你】【看到回我消息】
贺峻霖只是看了一眼,把属于严浩翔的聊天框取消了置顶。
他把厨房的粥和烧麦热了吃,打开电视随便播了个频道,窝在沙发里等丁程鑫回来。他们两家是世交的邻居,双方的父母都是常年不在家,很多日子里都是他们两个一起过的,只有卡上的余额才能证明亲情的存在。
沙发铺着的是他挑的米色碎花布,雪白的羊羔绒毯子和毛绒抱枕都是丁程鑫给他准备的。
这么乍一看,明明是丁程鑫的房子,但是看着像他们两个的家。
丁程鑫回来时就是看到了这样一幅情景。穿着小狗睡衣的贺峻霖揉着发红的眼角,声音软糯的说着你回来了。明明是看了十多年,但是昨晚心境的转变让他如今觉得,和贺峻霖有个家,是真的很好。
他们相处这些年一直是丁程鑫做饭,因为他不舍得让贺峻霖去碰这些。
桌上做的,都是贺峻霖爱吃的,而且也是病愈后有助于恢复免疫力的。
赶上下午上课点,丁程鑫走之前给贺峻霖又转了点钱,“没法儿陪你,你买点喜欢的,记得定位随时开着,让我能找到你。”
该说什么呢,明明不是家长只是一起长大的哥哥,但是丁程鑫为什么对他这么好呢?
下午阳光最好的时候贺峻霖去了最大的商场。
他喜欢买东西。喜欢通过拿到想要的东西纾解自己的情绪。只要能通过金钱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丁程鑫是这么告诉他的。
在宝格丽店里碰到严浩翔是没想到的。
他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是傍晚放学点,怪不得,是请了晚自习才能出校。
还没等严浩翔开口喊他,贺峻霖感觉到手里提着的袋子都被人接过。
丁程鑫站在他身后,大衣里的校服还没脱,却是在看到他的时候浑身都不自觉放松下来,像是终于等到自己期盼已久的礼物。
“怎么来这么快呀?我一个人也没什么的嘛。”贺峻霖想要伸手去替他整理略显凌乱的头发。
丁程鑫已经先一步弯下腰来,他俩从来没有安全距离,但是此时此刻在明亮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身影,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因子弥漫开来。
“贺儿!这位就是丁学长吧?”看不出他脸上什么情绪变化。
丁程鑫将手伸进贺峻霖的外套口袋里牵住他正在隐隐发抖的手,这样的举动给了贺峻霖莫大的勇气。
“是啊,我的阿程哥。”
过于亲密的称呼和行为,严浩翔品出来点不对味,舌头顶了顶腮帮子,“你怎么没回我消息啊?病好点了吗?”
“好多了。消息太多没看到吧可能是。”轻描淡写的一两句划过去了。
如果不是外人在,严浩翔恨不得把人一把拽过来,凭什么之前对他那么好现在一秒恢复到了之前两人不熟的样子。
“还有什么事吗?”丁程鑫微微垂下眼睫,眸中是意味不明的深色。
严浩翔看了眼贺峻霖明显不想说话眼神飘忽在空中的样子,往后退了一步,“好,玩得开心。”
严浩翔还是年轻。不知道在感情中,只要退了一步,那就是万劫不复,不可再得。
回到家里时丁程鑫没有提起任何有关昨天和今天的事情,只是给他打开开胃零食,电视调好频道和音量,把沙发一角铺的柔软又舒适就起身去厨房准备晚饭。
丁程鑫一直是很细腻的人。贺峻霖一直都知道。
不会逼迫他做选择,不会在意他的失误,只要他开心。
“你为什么最近都不怎么理我了啊贺儿?我是不是做错什么了?”严浩翔把人拽进角落,语气失落的说道。
放在之前,严浩翔只要一露出委屈巴巴的模样,贺峻霖就会无限心软。
不管是为他在游戏里大杀四方,还是在各种他不乐意的场合里给他找理由说他左手有伤。
天知道严浩翔左手受伤都是高一的事儿了,谁家伤筋动骨一百年啊。
贺峻霖只是轻轻推开了凑得太近的严浩翔,但是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耳根发红,绵软下声音的回应他了。
“没什么,马上期末考了,我想放更多重心在学习上。”贺峻霖是清亮的薄荷音,一旦不带表情的正常说话,身上清冷劲儿就冒头,生人勿进的高岭之花。
“真的吗?”严浩翔直视着他的眼睛。
虽然贺峻霖嘴上这么说着,但是严浩翔知道到底是有些不一样了,贺峻霖如今能跟他对视不避开他的视线了。
考完期末严浩翔几乎是踩着铃冲向贺峻霖的考场,他看到了贺峻霖笑着跑进丁程鑫怀里,丁程鑫接过他的书包挂在身上,空出来一只手牵着他。边看着路边回答着一路说个不停的贺峻霖的话。过马路时更是换了只手,让贺峻霖走在路靠里面一侧。
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就像自己喜欢的手办被家长送给了过年来串门的小孩儿。
他约贺峻霖出来踢球,贺峻霖说天冷不想出去。但他在室内运动馆看见和丁程鑫以及一帮人打篮球的贺峻霖。丁程鑫的传球根本不用想的是贺峻霖接住了,超远三分投中时欢呼声涌现,他和丁程鑫击掌,一帮人吵吵嚷嚷,说着怎么能让贺儿和丁哥一队啊,他俩打不过的。
他约贺峻霖去看电影,贺峻霖说不感兴趣星际片。但他过几个小时刷到了贺峻霖的朋友圈,去看的正是这部。在贺峻霖的照片中,玻璃上反射出掌镜者正是丁程鑫。
他约贺峻霖去猫咖,贺峻霖说怕猫。但一周后他看到丁程鑫的朋友圈,照片中贺峻霖抱着一只雪白的布偶猫,都是眼睛亮亮,都是可爱的过分。配图的文字是,家里来了新成员。
丁程鑫的朋友圈是不设权限的全部公开。
他的每一条都是贺峻霖相关。
是一个同学校里截然不同的贺峻霖。
怕苦怕疼怕药怕打针,怕小动物怕黑怕恐怖片,极其挑食,爱撒娇爱笑。
会黏在丁程鑫的背上甜甜的叫哥哥。
那是他没见过的,也未曾拥有过的贺峻霖。
严浩翔嫉妒死了。
他喜欢贺峻霖。
这个认知一冒出来他就立马否定了自己。
他怎么会喜欢男生?
喜欢男生意味着他会被同行的朋友异样的眼光看待,会被父亲叫去训话甚至罚跪,一顿挨打是少不了的,但更难做的是往后,众人的闲言碎语,世俗的对抗。他没法儿接受自己被否定。他骄傲惯了的人,怎么会允许自己犯错。
丁程鑫高考走了。
贺峻霖请了两天假陪考,在丁程鑫出考场时把一束洋桔梗塞进丁程鑫怀里。
“阿程哥,毕业快乐。”
丁程鑫掐出其中一朵放在了贺峻霖耳边,弯下腰来跟他对视道,“我最亲爱的,你也会快乐。”
丁程鑫考得很好,报了本地的名牌大学,也就能依然天天回家。
丁程鑫的大部分同班同学都知道丁程鑫家里有个可爱的小孩儿是丁程鑫的宝贝,因为丁程鑫以此为由推拒过很多次聚会。
“家里小孩儿怕黑,我得回家了。”
严浩翔看着贺峻霖每天傍晚就背着书包往校外跑,丁程鑫就带着一份小吃或者奶茶还有一枝风铃花在门口等着贺峻霖。
那天丁程鑫是踉跄着回了家的。
尽管他已经努力掩饰了,但是贺峻霖跟他是从出生起就一起生活的,他冷着脸拽住丁程鑫的胳膊,撩起了他的衣袖。
是纵横交错的红痕,他见过这样的痕迹。在很多年前曾有一次丁程鑫因为陪他而错过了一节钢琴课,第二天他就在丁程鑫身上发现了这种伤痕。
是丁程鑫的父亲用花园中的树枝削成的木棍打的。
“你怎么了啊?你又没做错什么,他干嘛打你啊?”贺峻霖呜咽着质问。说着说着他眼泪都掉下来了。
丁程鑫忍着疼痛单膝跪在贺峻霖面前给他擦去眼泪,“因为我犯了很大的错误。”
“可是再大,也不至于啊,你怎么会呢……”贺峻霖哭的话都说不清。
甚至于从那天起再也不曾打过钱,因为丁程鑫和他绑了亲情卡,所以他知道丁程鑫卡里每个月的生活费没有到账。
但是丁程鑫依然能拿出钱来供他们花销。
他不说贺峻霖便不问。
丁程鑫和他没有秘密,总会告诉自己的。
毕业的那天,贺峻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是许久未见的严浩翔。
“毕业快乐,也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他拿着一束紫罗兰和雏菊为主搭配的花。贺峻霖客气的笑了笑,“谢谢。”
但是没有接过那束花。严浩翔从中拿出一朵,“一朵总行了吧?”
贺峻霖接过那朵蓝色鸢尾。
“考上心仪的学校。”“你也是。”
严浩翔在这最后一年并没有过多打扰过他,偶尔会一起踢球,但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和他再也没有之前那种过分亲密的举动。
也挺好的,他们不适合做爱人,只适合做志同道合的朋友。
走出高考考场,丁程鑫已经抱着一束花等他很久了。
“小霖铛,毕业快乐。”
贺峻霖接过时才认出,那是一束白玫瑰。
他拽了拽丁程鑫的衣袖,丁程鑫俯下身来侧耳倾听,一个轻飘飘的吻落在了脸颊上。
“在一起吗。”
丁程鑫和贺峻霖谈恋爱了。
高中组织的散伙饭上,贺峻霖笑容明媚的介绍,“这位是我爱人。”
说是爆炸性新闻也不为过。
有人好事儿去看严浩翔的脸色,但他根本没有任何异样,转动着手中的玻璃杯。
贺峻霖考去了和丁程鑫一个学校。
严浩翔则是出国留学了,听说是去了加拿大。
这年的寒假,父母给卡里打了多两倍的钱,贺峻霖私戳了聊天框。他这才知道那个丁程鑫被打的快没半条命的晚上,是跟他自己的父母说了要和他在一起。
贺峻霖揉了揉眼尾欲落的泪,“丁程鑫!我晚上想吃面。你做的面。加蛋。”
丁程鑫就知道他知道了。
这是他们不成文的约定。
想要哄贺峻霖开心时最后一招就是给他做一碗面,加荷包蛋。
大学毕业那年高中又一次聚会。
还坚持着不向现实低头的,坚持着实现自己的诺言的,细数一圈,竟然只有寥寥几个了。贺峻霖当然也是其中一员。
“现在怎么样?”四年的时间让严浩翔褪去了稚气,穿着一身正装,戴着宝珀新款腕表,抓起来的三七分发型露出英挺的骨相,整个人像即将出鞘的宝剑一样具有攻击性,又带了点经历世故的轻熟。
“挺好的。”
穿着白色卫衣的贺峻霖整个人软的不行,脸颊肉还是鼓鼓的像章鱼烧,看起来是真的这几年过得不错。
“打算去哪家报社还是节目工作了?”贺峻霖大学专业是新闻学。
他却摇了摇头,“打算做自媒体,去工作的话总会遇到掣肘的时候,但是我不想被束缚,我想做自己的东西。”
是比起高中时多了的坚定与自信。
内敛的人拥有了勇气,不难想到他的爱人有多爱他。爱人的爱就是他的底气。
“挺行啊,这个也适合你,有需要的就call我,手机号还是原来那个。”严浩翔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贺峻霖点点头。
临散场的时候又被人叫住。
严浩翔是抱了一束花做参加聚会的礼物的。
他抽了一朵白色百日菊递给贺峻霖,“错过了你今年的生日,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贺峻霖笑着接过那朵花。
从高中毕业那年起每年生日贺峻霖都会收到一份严浩翔送的生日礼物。一束花。
始终如一的紫罗兰雏菊搭配。
但是今年没有收到。
走出包厢时丁程鑫正站在外面等他,手里拿着奶茶和一捧白玫瑰,臂弯还搭着薄外套。
“丁程鑫!”
贺峻霖小跑过去。
丁程鑫用了五年给贺峻霖打造了一个玻璃花房,没有偏见,没有沉默,没有逃避,只有永远坚定的爱。
别再为别人流泪。别再枯萎。
我的小玫瑰。
洋桔梗:真诚不变的爱
风铃花:温柔的爱
紫罗兰:我喜欢你,但我不能说出口
雏菊:深藏在心底的爱
蓝色鸢尾:暗中仰慕;代表着宿命中的游离和破碎的激情,精致的美丽,可是易碎且易逝。
白色百日菊:永失我爱
(彩蛋是作为完善翔霖感情线的补充,算是对这条线的一个结局)
【芹草芹无差】总有一天
·全文2w字,看完芹泽外传后大受震撼的产物,是一些对原作里他们两人故事的胡乱想象
·想要理解成cb向或是cp向都可以,总之真情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有很多涉及芹泽外传的内容
·断断续续写了超级久,有人愿意看完的话就太感谢了!
的士后备箱里的行李哐当作响,我摇下车窗,首都的空气毫不怠慢涌进来。东京啊——我下意识低声感叹,心情如同一路上形形色色招牌,闪烁着污染视线的霓虹彩光。这是我向往的未来吗?这是我向往的未来吧。那时我十八岁,还是醉酒后会感到愧疚的年纪,顶着一头不惹眼的黑发,戴上高中起就没换过的眼镜框。我望...
·全文2w字,看完芹泽外传后大受震撼的产物,是一些对原作里他们两人故事的胡乱想象
·想要理解成cb向或是cp向都可以,总之真情不用分得那么清楚
·有很多涉及芹泽外传的内容
·断断续续写了超级久,有人愿意看完的话就太感谢了!
的士后备箱里的行李哐当作响,我摇下车窗,首都的空气毫不怠慢涌进来。东京啊——我下意识低声感叹,心情如同一路上形形色色招牌,闪烁着污染视线的霓虹彩光。这是我向往的未来吗?这是我向往的未来吧。那时我十八岁,还是醉酒后会感到愧疚的年纪,顶着一头不惹眼的黑发,戴上高中起就没换过的眼镜框。我望见不输想象的人来人往,像望见憧憬已久的漂亮贵小姐展颜露出微笑———
——我那时究竟在高兴什么,这位小姐可是冷漠得要人命啊。教育心理学研讨会线下开课的第一天清晨,我漱口时停下来,望向洗手台前的镜面,胡思乱想着。镜中的我茶金发,戴耳环,挂着显眼的吊坠,眼周一圈淡淡的乌青,一副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当老师的样貌,还兼有一个独自在东京挣扎过两年疫情的年轻人所有的疲惫、孤独与失望。不过,今天开始就有线下课了,这也是一个改变,至少能和那些同学见面了吧?我还是尽量打起精神,这样告诉自己。这种期待的心情,许久没有过了。来东京前我有许多期待,如今都沦为酒盏中的泡沫。至少这一次别再失望了,我祈祷着。给我一个坚持下去的理由吧。
那家伙坐到身边的第一刻,我几乎就被吸引了。他身形很好,长衣宽大,站起来应该比我还要高上几厘米;黑色长发散着淡淡的好闻气味,一直垂到肩上。我们坐在一起,像两个混进大学研讨会的不出名艺人。想象这个画面使我不禁在口罩后偷笑,先前的忧虑也随之散去不少。那人落笔沙沙有声,落入耳道更添几分实感,我也收拾起心绪听起讲来。高中时为了考到这里,曾经那样焦灼地努力;可进入大学以来,网络课程与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打工生活混在一起,如同电梯里徒劳播放的吵闹影像,滚过脑海留不下几分痕迹。疫情以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投入地听课了。
“喂,我说你啊。”课后,几乎是脱口而出地,我向他搭话道,“——教育实习也要顶着这头长发去吗?”
“诶——啊啊。”他听到我的话,慢慢站起身。
“头发……必须要剪吗?”
他将手放在长发上,困惑地望向我,神色竟是意外的认真,我这才看到他的正颜。好厉害,我不禁在心里感叹,无可挑剔的五官,海一般青湛的蓝眸,甚至还有一颗恰到好处的泪痣,这家伙是个超级美男子啊。怀着这样赞叹的愉悦心情,我们三言两语地聊起来。回握住他伸来的手那一刻,我的心情无以形容。像在灰色洪流里漂泊许久,总算抓住了自己的船缘,我欣喜得近乎感动。终于,终于。我的祈祷终于有人听见了。来到东京也有好多年了啊,终于拥有了第一个朋友。
到下一次研讨会时,草太自然而然地再次坐到我旁边。没有人提剪发的事,但我们一起去了食堂,共坐一桌聊起天来。再之后,我们在Line上三言两语地分享琐事,习惯般在研讨会后畅谈,有时他给我带一瓶汽水,有时我给他分几包零食,我们俩坐在一起慢慢咀嚼。很久没有这样的经历了,我几乎都要忘记,人与人熟络起来也没那么难嘛。很快我发现他并不是最初想象中一味沉静的家伙,当我随口说起什么有趣的话,也会开心地笑出来,笑声很好听。这一点没让我惊诧多久,只是更觉亲切。让我真正意外的是另一点。这家伙看起来就要受人欢迎,却似乎跟我一样没什么足够亲近的人,不仅在大学里没有新朋友,好像连常联系的旧同学也没有。草太除了看起来有些神秘没什么不好啊,是我捡到漏了吗?这样吐槽着,我很快将没用的疑惑抛到脑后。
第一次带着草太一起开车兜风,还是由他主动提出。“你不是每晚都要当‘夜晚街道居民’吗?带我一个也没问题吧。”他当时是这样笑着说的。
“当然没问题。”我一口应下,心里还颇有几分惊喜。这辆车到手也有些时间了,大部分情况都是我将音乐声调到最大,独自霸占整辆车在夜晚乱跑,很少载过人。至于载朋友一起兜风,这是第一次。
“草太。”
“嗯?”
“你的头发飞到我视野里了。”
“啊,对不起。”他赶忙将长发拢住,又坐过去了一些。
“没事没事。”我不禁笑了,他的头发并没有那么长,即使在余光中也不过能看到几缕,我这么说纯粹是为了逗他,草太却相信了。“怎么样,春天的晚风很舒服吧?”
他点点头:“实话说,这还是我一次坐敞篷车…现在我也想买一台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到时候要让我坐你的车啊。”
“只是随口一说。”他笑着,又有些新奇地仰头看看,“它的车顶要怎样升上来?从后面吗?”
“想看吗?”我左手扶着方向盘,右手按下按钮,伴随一阵机械活动的声响,车顶逐渐展开。我直视前方,余光打量草太好奇的表情。忽然,它升起的机械声停住了。而后,伴着另一阵机械声响,车顶在与前挡风玻璃合上前开始后退,又逐渐折叠回去,最后稳稳收起。
“这是什么……?”草太茫然问道,“它在试验吗?”
“这次怎么还原路返回了?”我小声咕哝着,而后哈哈大笑,“没事,这东西又故障了而已!很好玩吧?”
“这算什么好玩啊。”草太也笑了,“我改变主意了,不买二手车了。”
“什么嘛!”
我们就这样放松地调侃着。以往我夜晚兜风,都只往那些没人也没车的僻静地方猛踩油门,任死寂夜幕将自己包裹住。可这次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我带他驶入了繁华市区。
“哎,草太,我们很引人注目呢。”
“啊啊……”
两个相貌打扮都很吸睛的男子,开着这样一辆鲜红色敞篷车,想不引人注目才难吧。随着商区临近,喧闹声逐渐多了起来。摊贩叫卖声、商铺揽客声、友人打闹声、情侣嬉笑声,种种声响全都熙熙攘攘向我们涌来。“这就是所谓烟火气啊。”我不禁感叹,心底涌上一股奇异的温暖感觉,是从前在东京目睹这些繁华景象时从未有过的。即使开着大出血换来的、自己的车,也只觉被隔离在人流之外。唯独有朋友坐在身畔的这一刻,才真真切切有了那种亲切而踏实的感觉。我也是这热闹的一部分了,我想。
我偏头去看草太,他注视着浩荡喧哗的人流,神色变得很不一般。完全没注意到我的视线,他只是专注地在思索什么。那种神情出现在他好看的脸上,温柔得近乎虔诚。我形容不出,但那样的神情让我忽然不忍打扰,于是下意识停下废话,将车载音乐调到最小。
返程时,草太坐正了一些,对我说:
“接下来几天,我可能要请假。”
“咦!怎么了?”
“是一些……家业上的事情需要出门去帮忙。”
“噢噢,要多久呢?”
“大概两周吧。”
这么久!我在心里惊呼,但没有说出口。那是我第一次听他提起“家业”。当时虽然好奇,却并没有太过在意。草太的语气里没有说下去的欲望,于是我很识趣地没有追问。家业上的事嘛,一般都不是外人该打听的。我这样告诉自己。如果因为好奇心冒犯了第一个珍贵的朋友,一定会后悔死的。如果别人告诉我:不要追,我就不敢去迈步。我就是这样的人。
“笔记还有课堂内容的事…可以拜托你吗?”
“当然,放心吧。”我云淡风轻地说,“一路平安哦。”
他似乎也因为我的不追问松了口气,笑了。
“谢谢。”
无法见面让我有些寂寞,好在还能通过Line交流。他看消息的频率慢了很多,但还是断断续续在回复。时隔两周,我终于又在研讨会上看见了草太。
“好久不见——”我兴奋挥手,在课后给他大致讲解了这两周的内容,将笔记本递去。他再三道谢。
“多亏有你,不然要落下好多——嘶……”他说着忽然蹙起眉,低声吸气,一副在忍受痛苦的样子。“怎么了?”我连忙问。
“没什么。”他的神色很快恢复正常,试图装作无事发生,可在我怀疑的目光中还是苦笑一下,卷起右边袖口。小臂上贴着一块被染红大半的方形纱布,其下的伤口正向外渗血。
“哎??你受伤了?怎么回事!”
“是…不小心碰到的。没关系,小伤而已。当时有些着急,没有处理好……”
“好多血…已经不算小伤了吧!快去医务室啊?”
“我先把这页抄完……”
“这样能写字吗???”
在我的大呼小叫下,他还是选择屈服,放下笔去了医务室。我望着那抄了一半的笔记,叹口气替他抄写起来,心绪却根本没法平静。这家伙还真是照顾不好自己啊?对了,他一开始还打算瞒着我,受伤有什么好瞒的。说是“不小心碰到”,很难让人信服啊………什么样的家业,会让人受伤呢?
我一个人低声嘟哝着,不知觉也皱起了眉。虽然不至于生气,但总觉得有些困惑。或许是因为我们还没熟到那种程度吧,彼此间很多事无法告知也是正常的,我这样宽慰自己。说起来,草太看上去就是个有些神秘的家伙啊……
之后,草太也时常请假消失,短则数天,长则上周,每次的理由一成不变,都是“家业上的事情需要帮忙”。我已经习惯听着这个根本不让人满意的借口,一个人支着脑袋听课,在他回来后帮忙补习课程内容,对他身上或大或小的伤口指指点点。草太始终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甚至浑身散发着“别问了”的气息,我也随之不去探问。就这样保持着奇怪的默契,一同缄口不言着。这似乎丝毫没有影响到我们关系的进展。
第一次去草太家是因为一场暴雨。那天我们说笑着走下楼,快走出时听到外面传来响亮风声,紧接着是雨点接连掉落地面的声音。是毫无预兆的大雨,而且看上去一时半会儿停不了的样子,顿时楼梯间满是同学们的惊疑与抱怨。“这下糟了…”草太也有些苦恼地喃喃道。
“你没有带伞吗?我送你回去吧。”我在一旁说道。不得不承认,当时的语气有几分侥幸与得意。我打开背包,从中翻出一把折叠伞,弹开后可以看见伞面内部印着的华丽金色纹样。他有些惊喜地睁大眼睛。“怎么样,还挺酷的吧?”我笑着问。
“那就…麻烦你了。”他感激道,“还以为要淋雨了呢。”
“你的头发如果淋雨,会很麻烦吧?”
那支伞毕竟不算大,又在狂风中左摇右摆,实在遮蔽不了两个成年男人,我和草太都被淋湿了小半边身体。我竭力抓紧伞柄,让它保持稳定,就这样在堵塞的车流与地面迅速积起的水中艰难前行着。大约走了十几分钟,草太指着一个路口说道:“前面那里右拐,就到了——哎?”
唰拉一声巨响,像是什么撕裂的声音。还未等反应过来,大雨就猝不及防泼到了我们头上。眼镜淋上水,登时模糊起来。我鬼叫一声抬头去看,只见手中伞的伞骨折了两根,一大片伞面被风撕裂,破破烂烂在雨中飘着。草太同样目瞪口呆,我们像两个笨蛋一样望着这把伞傻站在了原地。
半晌,我才支支吾吾吐出一句话:“果然……会发生这样的事啊。”
“什么叫果然啊!”
草太一把扯下身上的米白色长衣,盖在我们两人头上,我连忙将那把破伞扔进垃圾桶,低下头同他奔跑起来。取下眼镜后视野很模糊,在雨中尤其看不清路,我只好完全依赖于草太,随着他的动作跑。他的长衫并不太顶用,前胸后背很快被淋得湿透,我们踩入深深浅浅的水坑,泥水溅了满鞋,雨帘、车灯、招牌与人行道混杂填满我颠簸的视野,我快要感受不到自己的喘息,只是一股劲地跑上了草太的公寓。门打开的一刹,室内温暖的空气让我忍不住长叹口气,而后又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笑,“好久没像这样在雨里飞奔了,好舒服啊!草太,你感觉怎么样——”
在我傻笑的时候,一条干燥的毛巾盖在了我的肩上。
“秋初还是有点凉。感冒就麻烦了,先在我这里洗个热水澡吧。”他说着,又有些郁闷地看着自己的头发,“全部被淋湿了……”
草太的长发湿淋淋地贴在颈侧,沥沥向下滴着水。我盖着他的毛巾,反有些不好意思了。
“那个……”我嘿嘿地笑着,“对不起,我也没想到那个伞真的会…那样。”
“没事。”他笑着回过头。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投来满是“你买伞也买二手的吗”这种复杂意味的眼神。“外面的雨太大了,今天就先在我这里吃饭吧。我洗完澡就来做饭。”
“哦、好,好……”我点点头,这才打量起草太的住所来。和我的一样,是个狭窄的公寓,密密仄仄堆的全是书。“哇,你这里简直是个藏书阁呢。”
“即使是藏书阁一样小的地方,房租也……”他顿住了,没再说下去。我们相视会意,一同露出苦笑。
“太厉害了草太。”饭后,我穿着草太干燥的衬衫,满足地趴在桌上称赞道,“你去当大厨,一定可以赚到很多钱的。”
“哦,那你会来给我打下手吗?”
“哈?我要当你的领导。”
“你当老板的话,餐馆会倒闭吧。”
“喂!”
我跳起来作势要抓他,他连忙闪到冰箱边。
“刚才淋了场雨。要喝酒吗?”
“哇哦!你居然也会在家里放酒吗?”
“为什么我不能…?”
他认真的困惑表情还是很有趣,我这样想着。“开玩笑开玩笑。那就谢谢招待啦!”
在打工的夜店与客人面对面坐着喝酒,曾给被新冠困扰许久的我奇妙而美好的感觉。但不必应付陌生人的目光与期待、不必从酒精中抽出神智来回应她们的话语,而是与真正的朋友一同畅饮,这是第一次,也是完全不同的享受。
“哇——好舒服!”我由衷感叹道。
“哈哈哈哈,是吧?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和朋友一起喝酒。”
“诶,你也是吗!”
“爷爷管的很严,成年之前真的没让我碰过。”
“竟然是这样!对了,我会调一些简单的鸡尾酒,下次也来我家尝尝吧。”
“好啊,我很期待。”
一杯酒下肚后,我的脖颈已经开始发热,心情也格外兴奋。
“喂,草太。”聊着聊着,就自然谈到了理想。“你是为什么想当教师的呢?”
“这个啊…”他思忖片刻,“跟你说过的吧,因为家业上的事情,是爷爷抚养我长大,父母在另外一个小镇生活,但我还是挺思念他们的。我的父亲是一位教师,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一直觉得这个职业很有意义。”
“根本不难想象呢,你的父亲肯定是一位超级温柔的人啦。”我肯定地说,“毕竟草太你是这样的。”
“谢谢。”他脸颊微红,微笑道,“你呢,是因为什么?”
“我吗?这种事情还真是难说……总之,我很喜欢我弟弟妹妹那样的小孩子,也挺擅长应付他们。另外就是很崇拜教师这个职业啦。说起来,草太你第一次见到我没有那种感觉吗?就是‘这个人真的是来当老师的吗’那种疑惑?”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很多人都这样说过,而且我可是直接一身在酒吧工作时的打扮就来研讨会了啊!当时我提起你长发的事,还以为会被吐槽呢。咦,真的没有那样想过吗!”
“完全没有。而且我认为这种事情是不能靠外貌判断的。”他注视着我,说:“芹泽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可靠的好老师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草太的眼神很认真,我也知道他不是一个会假意奉承的人。虽然来自朋友,但这样的评价还是让我很开心。“真是的,我们怎么在互夸啊!”
“…啊,说起来我们都还没去剪头发。”
“头发什么的就随它好了。”
“明明当初是你提出要剪的吧。”
……
当我醒来时,看到的是近在咫尺的天花板。稍微活动了一下醉酒后有些酸痛的四肢,翻身准备下床——等等,地板呢?!我吓得大叫一声,身体不稳,险些从床上摔下来。这时才看清楚了,我正睡在一张很高的单人床上。啊,上一次睡这种床还是高中时住寝室……
“芹泽?”匆匆赶来的是听到我大喊的、还穿着睡衣的草太,他从单人床下面仰头望着我,“刚才怎么了,没事吧?你的酒还没醒吗?”
“草太?!咦???”我愣神半晌,这才回忆起昨晚的事情。我和草太喝着酒,从理想聊到亲人再聊到生活,不知聊到了什么时候……
“啊…所以我就霸占着你的床睡着了?”我这才看到地下临时铺起的卧铺,目瞪口呆,“对、对不起啊啊!!等等,这么高的床,我是怎么上来的?”
“哦,你昨晚喝醉了,开始胡言乱语。”草太像回忆起什么好玩的事情,一副在努力忍笑的表情,“我喊:‘芹泽。’你大叫一声‘到!’,然后手脚并用,飞快地爬到我的床上睡着了。”
“不…不是吧———??”
“动作太迅速了,我拦都拦不住啊。”
我崩溃地捂住脸。
“不要再说了!求你当作无事发生吧!”
“酒量也太差了,真的可以做男公关吗…?”
“工作时会注意的啦!而且我已经没有做了!”
宿醉后的感觉称不上舒服,但心情却无比轻盈。和在酒吧陪客人喝酒当然是不一样的啊,我笑着想。工作时才不敢这么放松。对了,来到东京前,我是许过这个愿望的吧……要有一个一起喝酒聊明天的朋友。这个愿望像装入漂流瓶投进大海,被疫情与看不到尽头的打工生活冲击吞没,现在终于浮上岸滩。
如今这样的世界里,光是想象未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半年前偶然听到都会发寒发怵的事物,现在已经能与人畅谈了。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啊。
我换上洗净晾干了的、自己的衣服,忽然一阵害怕。绝对不要失去这个朋友,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弹出这个想法。这样的害怕,是从之前那次的开始显现的。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你最好不要去打工了。你对待自己太粗暴了。”
他径直离开时,我还没反应过来发生的事情。直到食堂里的人陆陆续续走空,而我面前还摆着两盘只吃了一半的猪排饭,意识才稍微清醒起来。我木然夹起一口饭,冰凉、干硬、味同嚼蜡。明明还没吃多少东西,胃里却似被水泥灌满,无法再容纳食物。我放下筷子,落荒而逃。
那场短短的争执后,我将自己锁在家里,逃掉要出席的课程,工作请了假,自然也没有和草太见面。当他那天不再发来消息时,我想,这大概就是朋友之间的冷战。心口被不可名状的恐惧攫住,冰冷一片。我拿起手机却愣住,丝毫不知向谁倾诉此刻的感觉。绝对不要失去这个朋友,这是混乱大脑中唯一清晰的想法。所以我颤抖着手,竭力给草太发送了类似道歉的消息。没有回复。
又一天过去,当那几条消息甚至没有显示已读时,我除了用烟草、毫无意义的网络视频和电子游戏麻痹神经之外,已经完全不知道能做什么了。像那样自暴自弃地过了两周,依然毫无精神,但身体总算好了些。我下载了一个匹配软件,给页面上的所有女人不断发送赞。做男公关时学会的巧舌如簧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会说“你好啊”这样毫无意义的话。我看着软件弹出的“不匹配”提示,一次次删除聊天框。眼睛发干发涩,心里几乎要彻底混沌一片后,软件终于显示“匹配”。我们约在晚上酒吧见面。
第二次醉倒时,我面前是年龄大我一轮、软件上随意约到的陌生人真菜小姐,还是其他人,已经无关紧要了。酒吧昏沉的灯下,她的脸上散着模糊的光晕。半口酒哽在喉咙里,我抬起眼,声音含混:
“不安的时候啊……寂寞的时候啊,真菜会怎么做?”
“什么…?”她的声音与吐息都轻,飘在我耳畔却如雷鸣,“我没有寂寞的时候呢。”
根本无法抑制,那时我脑子里想的全是草太的事,来不及去温柔地注意这句话中有几分真意,只是眯起眼睛,任心头滚起污流。从来没有寂寞的时候。有些人就是这样,太厉害了。草太呢,他此刻在想什么,做什么,一定不是像我这样吧。也许是我疯了,毕竟也只认识一个春天而已不是吗。眼前一刹那翻过很多。迟迟未读的消息,一点点凉下去的猪排饭,草太的缄默,草太的背影。只有我白白寂寞吗。胃袋火辣,这个念头却使我皮肤发冷,一时间很希望什么人能走过来,给我盖上一件干燥温暖的长衬衫,但后背感受到的只有酒吧空调的冷气。
宿醉醒来的早上,那股使我颤抖的冷意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头痛与燥热。第二天,当体温表上的示数不减反增时,我开始意识到这不是酒醉后的不适,也不是普通的感冒。是新冠。
我知道感染后要补充营养,为了自理也会做一些简单的饭菜,但现在打不起丝毫精神。就这样躺着,一动不动地感受高温、疼痛、鼻塞与反胃,很快连做饭的力气也没了。手机发出电量不足提示时,我没有管它。房门始终紧闭着。我一个人陷入昏昏沉沉的浅睡,醒时靠冰凉的果冻与饮料勉强缓解饥饿感。两三天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好起来。我埋在薄薄的毛毯里,像埋在为篝火晚会准备的木堆之下,而汽油已经泼入。
也许这就是报应。为了赚钱,我在夜店学会了引起期待与回避失望,一次次在需要时转移话题。我曾将许许多多孤独且炽望的眼神溶在酒里,不着痕迹地推回。谈笑风生不动情。辜负过的那些情感,也许总有一天要反到我身上来,而现在就是那一天。真心实意想珍惜的人,就这样猝然消失在生命里。我知道他还在世界上某个地方,不知道他在哪里、寂寞还是不寂寞。无论是否知道,都与我无关了。好像一切都回到了半年前。这也是惩罚,我想。我软弱、迟钝、言不由衷,所以我除了债务一无所有,曾经拥有的朋友也迟早会失去。至少现在可以休息了。我感受着越烧越近的火焰,闭上眼。神佛也好,总理大臣也好,随便谁都好,我们只是想活得快乐一点。
“芹泽,你在吗?是我,宗像。”
这句话与敲门声一同传来时,我以为是高烧中的幻觉。但我还是从毛毯中挣出来,打开门,预备着看见空气。
可真的是他。草太站在门口,面上罩着一层薄汗,宽大旅行包还未卸下,工装靴泥迹点点。他身上满是风尘仆仆的意味,像刚从很远的地方直接赶来。他走入我的公寓,开窗通风,自然而然又不由分说。
“喂草太,快出去,新冠会传染的。”
他微笑,手掌贴上我的额头:“没关系,你只是夏感冒。”
“啊?”
“没关系,芹泽。我看得出来。”
他的语气很温柔,让我近乎哽咽。
干爽的新衬衫贴在身上,窗中卷入的夏风格外舒服,我能显著感受到体温的下降。吃剩一半的火锅冒着热气,湿润了我的眼睛。草太每一言行都自然,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之前在为家业上的事情帮忙,没能回复你的消息。让你担心了,抱歉。”他是这么说的。依旧没提那家业究竟是什么,但足够了。这是很多天以来,我第一次吃到热气腾腾的、真正称得上食物的东西。已经多久没有被人这样照顾过了?家里有三个弟弟妹妹,父母给我的关注向来有限。来到东京两年,更是只有自己对付生活。
草太是第一个真正走进来的人——意识到这一点使我想哭。
“你所背负的究竟是什么,不能和我说吗?”
他已经推开门,身上是我常穿的那件酒红衬衫,也许是这一点缩短了我们的某些距离。勇气像是突然而来,又像是积攒了许久。总之,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草太停下动作,长发被风吹动。晦朔不明的光中,我一时看不清他的眼神。
“……总有一天,你会听我说吗?”
一瞬间我感受到他的悲伤。因为我知道且熟悉,那是泫然欲泣的声音。我没再说话,他也没再说话,就这样离开了。我无法责怪他的隐瞒,他沉默掩门的动作,他长久压抑、只在方才一瞬间露出的孤独。总有一天,我默念着这个词。总有一天,你也会让我走进去吗?那个你长久掩藏的世界。到那时,我们可以喝酒,可以大哭,可以拥抱,对吗?我看见你的孤独了。你将孤独隐藏起来,那样沉默且固执。但我看见了。总有一天,对吗?
我会一直等待那一天。
那之后,草太依然没有解释家业上的事情,我也没再问起。他照常请假,借口从来都是那一句话。我照常给他补习,为他一再落下课业而不满嚷嚷。有些端倪的地方我也注意到很多,比如那块金色光泽形状奇异的钥匙,草太向来格外爱惜;而我问起时,他只说是爷爷给他的东西。比如他书架中数量不在少数的古装书,我借书时草草瞥见,最后还是没有贸然去翻动。
下定决心去问清楚的时候也是有的。那是在实习成功结束的时候,我们买了一堆不可能吃完的大鱼大肉,备上酒,去他的家里庆祝。我和草太手上都提着沉沉的购物袋。
“喂,草太。”来到楼下时,走在后面的我叫住了他。
他站在几级台阶上,回过头:“怎么了?”
正是黄昏,狭小破旧的楼梯间内没有几分光线。我盯着他长睫下深颜色的眼眸,问道:“我是你的朋友吧?”
“当然,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忽然问这个?”
虽然心中早有料想,但真正听到这句话从他口中那样自然地说出,我还是高兴得支吾不成言。一时间脑海里盘旋千遍的问句哽住了,我扬起的嘴角有些抽动。
“那,你知道无论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尽力帮你的吧?”
“芹泽,你一直帮了我很多。”
该死的,这家伙是知道我打算问什么吗?怎么每一句回答都刚好让我接不了话?我在心里暗骂。明明是不错的时机,刨根问底的勇气却一下子消耗光了,不知被丢到了哪里。“没什么没什么,只是今天通过实习很高兴,突然很想提一句。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连忙这样说,只有最后一句是真话。
“原来如此。”草太点点头,脸上不复困惑的神情,“刚才那个对话开头,我还以为你要借钱。”
“哈?你———”
“……如果我找你借钱,你会给吗?”
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走上楼梯。他的话太令人安心,暂时打消了我主动去探问的焦急。
“虽然不是要拦着你,芹泽,但……真的要买那个冰淇淋吗?这可是…天价……”
“来都来了,我喜欢留点纪念品嘛。”
“冰淇淋要怎么做纪念品啊……”
今年的初春时节,我和草太一起去了富士山。虽然之前都来过,但还是第一次赶上樱花季。山脚下人山人海,每棵樱花树下都挤着四五个要拍照的人。
我不喜欢对着美景自怨自艾,却刚好想起了一些事情。就算用心栽培,大部分樱花树的寿命都只有二三十年。初次知道这一点时我尽管还年幼,也禁不住感到几分哀伤。那时311刚过去不久,虽然未被波及,但电视机里触目惊心的影像成为了我接下来几天夜里的噩梦。在这个国度里,地震或是其他什么灾难似是从来不曾离去。它们频繁到令人习以为常,如日光下的黑影,躲藏在每一次呼吸与欢笑里,随时都会出现,显出破坏的力量。随时。樱花花瓣已足够薄而可怜,花树竟也如此短寿。生命真的是很脆弱的东西。
如果有什么了不起的人,拥有阻止灾难的力量,能在关键时刻出来拯救大家就好了。不过这种情节一般只存在于故事里,不是吗。
这时我听到草太的声音。
“芹泽,在发呆吗?”
“哦。”我笑着回过头,“在看樱花,樱花很美啊。”
“是啊。要我给你拍张照吗?或者录个视频?”
我点头后他举起手机,按下录像键:“可以了。——芹泽,我们在富士山下呢,现在有什么感想吗?”
我将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身后的富士山大喊:“求你了,千万不要喷发啊———”
路过的小孩奇怪地望了我一眼,而草太在镜头后露出笑容。
“和你一样,我也是这么希望的。”他缓缓说道。
三天前,草太又一次告诉我要去处理家业时,我盯着他的衣领,心想它那么低,一定没有被抓着拎起来过。我要做那第一个人。
“没开玩笑吧?还有三天就是复试了,就算有信心也多少准备一下啊??”
“因为事出紧急……放心,我会在考试前赶回来的。无论如何这也是我的理想。”
“这不只是赶不赶得上的问题……虽然是你家里的事情,我也许不该多说,但…平常也就算了,现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就不能拜托别人吗?在意一下你自己啊!!”
“没办法……”
“我还是不明白。究竟是什么事,难道还能比你的教资考试更重要吗——”
“对。”他打断了我,一字一句道,“是非做不可的事情。”
非做不可的事情。这句话一下子让我哑口无言。既然是非做不可的事情了,我自然没理由再阻止吧?就算不知道那是什么,也不知道草太的考试会不会因此受影响,但我就是要沉默着站在原地,假装不焦急也不担心,什么也不做,等待。重复一贯的等待,是吧。
他像是看出我的不平,叹口气,很快地抱了下我以示道歉。
“是非做不可的事,也是……我很愿意做的事。所以不用担心。”
”备考加油哦,芹泽。”
“一路平安。”我闷闷地说。
他走之后,我也对刚才只摆出那样的态度感到有些后悔。在教资考试前突然被要事耽搁,更不好过的应该是他。草太每次因“家业”出发前神情都带着些许紧张,归来后则是疲惫。他做的总归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想到这里,我抱歉的心情更重了几分。
而到了复试前一天,他不仅毫无踪影,连Line上的消息也完全不回复时,我的后悔消失了。
不,还是有一点后悔的。早知道就对他大吼了。
我从前夜起陆陆续续给他发送几条消息,询问他怎么样了,确定能赶回来吗。到了中午,我面对着一排“未读”,实施了消息轰炸。
「没开玩笑吧??!!明天就是考试了!你会来参加的吧?」
「拜托你随便回点什么吧,发个1也好啊」
「说话啊,你被绑架了吗?绑匪你在看吗?绑匪大哥你好,看在他长得这么好看的份上能不能不要撕票啊?」
「原本打算早睡的,就是因为你,我现在刚躺到床上知道吗?如果明天没发挥好就找你算账」
「动画表情:挥拳」
「动画表情:挥拳」
「动画表情:挥拳」
「我睡不着。」
「错过可是要再等四年啊……这四年你打算怎么办?」
「你是傻子吗?」
我望着手机屏幕思考了片刻。为什么本应尽力复习准备的时候,我却在对着一个经常失踪的家伙发送无意义短信。为什么本应为了明天的考试好好休息的深夜,我还在目不转睛地紧盯聊天软件,等待一个希望渺茫的“已读”显示。该死的,不要管这家伙了!我在心里大叫。明天可是复试,努力了那么久,绝对不能………
我用尽全力想着父母,想着年龄尚小的弟弟妹妹,想着那些暗无天日的打工生活,想着我自己惶恐着期待的未来,这才把宗像草太从脑海里赶了出去,勉强陷入了睡眠。
梦里是一段过往的经历,是还在那个违规开放的夜店打工的时候。一个新来没多久的男公关,黑色短发,一副学生气过重的方框眼镜,和最初的我打扮神似。有天他似乎被客人灌得有些狠了,摇摇晃晃走到我身边,开口便是:
“芹泽前辈,我真羡慕你这样的人。”
“啊?”
“前辈你,很轻盈。说话也是,笑容也是,都很轻盈。轻盈很好啊。客人总说我笑容假,因为我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这样轻盈,就是做不到啊。”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唇边泛出酒沫子,“这份工作是很赚钱,但不是长久之计,前辈你也是知道的吧。可我什么都没学会,找不到其他工作,一直找不到,找不到啊。”
“东京好可怕。我看不到未来,看不到未来啊。”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好苦笑着抬起一只手,搂住他的肩膀。他很快去厕所呕吐,留我一个人缓缓走出店外,点起一根烟。
明明每天都如负山般无望得喘不过气,原来我……很轻盈吗?
像吐出的烟圈,泛苦泛涩地停滞片刻,落在风中就散了,是那样的轻盈吗?——算了算了,这样想太消极了吧,人家可是在真心实意地羡慕我呢。可那时我还在最黑暗的时候,走每一条路都像走独木危桥,下方就是无底深渊。而草太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面前;他身上没有光芒万丈,但足够让我知道:哦,有人在跟我一起走。
这个跟我一起走的人,现在去了哪里?
我在闹钟声中睁开眼睛,看到所有消息依旧显示未读。
当我发现草太完全没有出现在考场上时,倏然间感到排山倒海的无力,很想坐在地上,什么也不干,也不管那个教资了。但这心情只持续了一瞬间。我非常清楚地明白,绝不能这么做。我整理好心情,努力当做无事发生而开始考试。可越是控制自己不去想,脑海里越是要浮现。草太在富士山下、樱花树间的那抹微笑,草太间或流露出的凝重神情,草太身上结疤或未结疤的伤口,草太关门离开那一刹向我涌来的孤独。
考试结束了,可我丝毫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感,原本计划好的庆祝活动少了一个人,也全部失去意义。我知道自己刚才一点都不专注,肯定没有发挥好,应该不至于无法通过,但……
我拿起手机,对着只有自己在说话的聊天记录,又发送了一条信息:
「不是说好要一起当老师的吗?」
“我的父亲是一位教师,也是一个很好的人…我一直觉得这个职业很有意义。”
“你的弟弟妹妹好可爱,能拐过来当我的学生吗。——玩笑玩笑。”
“正式工作后,我们两个就可以有更多钱了…”
“哈哈哈哈……再坚持一下吧芹泽,就当是为了理想。”
“实习结束后一起喝酒吗?”
“成为老师后就必须要戒烟了。为了不让我费心,你还是现在就开始努力吧。”
“从现在起进入教资备考时间。应该没必要在房间里挂个倒计时日历吧?”
“怎么回事……感觉比高中时还要累………”
“醒醒。快起来,你已经睡得够久了。”
“初试通过了!太好了……也恭喜你,芹泽!”
“无论如何这也是我的理想。”
草太的声音连同那些记忆,潮水般涌过我的神经。我不知不觉攥紧了拳。或许那件“非做不可的事”是很重要,可考试呢?草太的理想怎么办?他不在乎吗?没有人在乎吗?翻滚过脑海的温柔声音,明明是那样满怀希冀,可为什么。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在考场上?
不会的,我想。我还是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弃考试。
我很担心。
我决定去找他时,才发现此刻的自己毫无头绪。他只说出门,却并未提及去了哪里,我更是从来不知道他去做什么。如果草太肯多告诉我一些,哪怕是只言片语……
我将铃声与振动调到最大,每隔一段时间都点开手机查看,电话拨了一通又一通。我去那间小公寓抓人,从楼下看到窗户紧闭,这是他的习惯,说明他不在家。但我依然跑上去,将门拍得震天响。无人回应。我去医院拜望了他的爷爷,在病床边等待许久,老人家虚弱的样子让我终究没敢出声打扰,留下礼物就匆匆离开。我甚至去询问平时与草太也稍微有些来往的同学,得到的答复是:“原来连你也不知道?你们不是很熟吗?”
我不知道怎么回复。一瞬间心里涌起一股冲动,我将这个聊天记录截图,发到了和草太的Line里。发送五秒钟,未读。十秒钟,未读。十五秒,未读。三十秒,未读。一分钟——我终于还是将它撤回,用一支烟将刚才那股冲动压了回去。路灯投下我的影子,天已经黑了许久了。
我坐上车,踩下油门。东京的夜晚从不寂寥,说笑的行人从两侧走过。灯火没来由地辉煌着。
“喂!草太!你在家吗?你在家吧,我看到窗户开了!喂!我能开门吗?我开门了!”
漫无方向的寻找又持续了大半天,下午四点,我再次去了草太的公寓。看见窗户开着时,胸腔内的心脏猛跳一拍。他在家!他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没看消息,究竟发生了什么……来不及想清楚这一连串问题,我一步跨三个台阶地冲上楼,猛拍房门。里面没人回应,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拿出他早就给过我的钥匙开了门,准备对着房门后的身影大喊大叫——我去,怎么是个女孩。
“哎?!”
“你好!”她双手叠在身前,向我打招呼。
“你是谁?”
“我是他的妹妹!”
“那家伙有妹妹吗。”
“是亲如兄妹的表兄妹!”
“啊??”
虽然没有照镜子,但我清楚自己那一刻的眼神绝对称不上友善。面前的女孩很陌生,我从未见过,也没听草太说起过这样一个人。她为什么出现在草太家里,为什么要说谎。草太在哪里?
“你是芹泽先生对吧?草太先生提起过你。”
“咦!”
这个女孩——认得我?
我这才仔细打量起她来。漂亮但稚气未脱的脸庞,不算高佻的身形,感觉还没有成年啊……是高中生吗?蓝色外套,棕色短裙,看上去的确不像能实施入室谋杀的样子,是吧。我在心里调侃着,尽力让自己放松了一些。
“教资考试……?”她的声音很惊奇,像是完全不知情。
“是啊,昨天都是复试了,草太居然根本没去考场,真不敢相信。”
“那家伙真是蠢到家了,这样一来四年的努力不是都白费了吗。”
我扫视着书架,声音沉闷地说。书架下那只儿童椅引起了我的注意。明黄的油漆有些褪色,看上去很陈旧了,还缺了一条腿。原来草太一直在收藏这东西?怎么之前没有见过。算了,他瞒着我的事情还少吗。而且——虽然椅子没有脸,但看到它的一瞬间,脑海里就蹦出“一脸蠢样”这种感觉。怎么回事,这两天心情太差了吗。不要迁怒椅子啊。
“因为太担心他,我的考试状态都变差了。”
“喂,你…你是叫铃芽吧。如果联系到草太,就说我气得再也不想看见他的脸了。啊,但是两万元——”
我还欠他两万元呢。
“他还欠我两万元呢。”
“让他赶紧还我。”
就这样说吧,我任性地想。
“不过我是听说他家业上的事情出了些问题……那家伙对待自己的事情太随意了,真让我生气。”
在无比熟悉的房间里转了一圈后,发现草太并不在这里。铃芽酱对我的问题全都含混其词,但她又的确认识草太,甚至还知道我,应该不是需要戒备的人。也许是憋了太久,以至于无心再在意什么,我不知不觉把心里想的都说出来了。“芹泽先生一定很担心,但…草太先生会没事的!他自己也是这么说的!”。铃芽酱这样告诉我。明明没有依据,语气却恳切而真诚,真是个谜一样的人。继续问下去,好像不会有更多线索了,我也没力气去深究又一个神秘的家伙。还是在别的地方找找看吧。
“那就告辞了。”我说着推开门。这时手机屏幕转红,发出地震警报。“——在晃吗?”我将它从口袋中拿出,并未感到多么惊慌,“啊,停了。”
可那个女孩忽然面庞失色,猛地冲出房门,说了句“好近”或者别的什么的话。我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只看见许多漆黑的鸟在掠过天空。铃芽酱忽然提起那只断了条腿的儿童椅,飞也似地跑了。我在后面叫她,没有得到回应。诶,那只儿童椅是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外的?
太奇怪了,太奇怪了。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的一瞬间,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必须追上去。强烈的直觉告诉我,铃芽酱应该知道很多我不知道的事。要想找到草太,她是此刻我唯一的线索。所以我迈开腿,飞奔下楼,看见她已经跑出好远了。不是吧??我在心里狂喊,太可怕了,我高中时可没这么有精力啊?!
汽车就停在楼下……不对、不能开车,会不方便追的!我远远盯着铃芽酱的脑袋,竭尽全力去跟随——体测时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冲下坡路、穿过人行道。翻越护栏时,一辆疾驰而来的车使我仓皇闪开。只耽搁了这短短几秒,她的身影还是消失了。我急忙观察了一下马路周围,推测铃芽应该是向江边跑去了。
“有人看见一个蓝外套棕短裙的女孩吗?”
“有人看见一个蓝外套棕短裙的女孩吗?刚才应该跑过去了!”
“有人看见一个蓝外套棕短裙的女孩吗?或者一个很高的长发男人呢?————”
我在人流中匆忙穿行,大声询问。这举动有些失态,招来不少打量的目光,但我顾不上了。必须找到铃芽,这是我此刻唯一的想法。
“你在找那个女孩吗?我…我看到了!”一位女士转过身来,“是不是黑色长发,带着一个黄色儿童椅那个?”
“对对!”我赶忙喘着气应声,“她去哪里了?”
“她刚才从这里跑过去,那只儿童椅也跟着她一起飞奔!你看,我还拍了照的!”
“哈???”
我以为是震惊使身体站立不稳,而后反应过来不是,刚才地面的确有一刻的剧烈晃动。那位女士一声尖叫,险些要摔倒。“没事吧!”我赶忙扶住她。裤带里手机振动发出红光,“地震警报”的提示音复又响起。
“没事,谢谢你……刚才那是地震吗?”她额角沁下汗水,而后忽然想起什么般看了眼手机,那上面正弹出一条消息提示,“非常抱歉!我还有急事,先告辞了!”
“等!等等………啊。”我伸出手想挽留,可终于叹着气放下。那个女人急急忙忙跑走,警报声停下,骚乱的人群回归平静。我望向天空,看见更多乌鸦在盘旋。又是地震,又是乌鸦的……我垂下手臂,暂时失去了继续找铃芽酱的劲头。
很烦躁,我对自己承认道。非常烦躁。右手伸入口袋,摸出一包烟。尼古丁与焦油的味道填入肺腑,胸腔中这才感受到几分重量,将心绪压得略微平静下来。我将背抵住围墙,而后在烟雾缭绕中泄力,再泄力,最后整个人靠在了墙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当初学会与这种东西共处只是为了工作,为了不在那些“同事”中显得格格不入,如今竟要发展成瘾。几乎没有人劝阻过我。大石前辈夸我这样很有男人味儿,而后笑嘻嘻递来更贵更有劲的烟;父母远在家乡,视频电话里轻飘飘两句叮嘱根本无法使我坚持多久;不熟的人自然不发一言,他们犯不着为了我的肺多管闲事。至于草太,草太看上去就是那种不沾烟草的人,所以第一次在他身旁点烟时我格外没底气,讪笑着问他介不介意,他摇了摇头,然后说,不过这种东西还是少接触为好。到了后来,有时见我抽得狠了,他会轻轻蹙眉,在我又摸出新的一支时将它从我手中夹去。有一次我扑过去抢,他将手举高,凭借身高优势让我够不到那烟盒里最后一支烟,脸上竟还带着很浅的得意微笑。我们就像小孩子一样争夺起来。
说来奇怪,我从最开始就清楚尼古丁与那其余几万种毒素对身体的伤害,也清楚这烟味会招致旁人各异的目光。大概对那些或鄙夷或探视的眼神,我早已不在乎了。唯独在草太面前,我想表现得稍微克制一点——唯独那双蓝瞳中沉默闪动的担忧的光,会让我平静下来。
草太第一次来我家时,我在开门的那一刹意识到忘记喷空气清新剂,房间里积存的烟味应该相当重,顿时冷汗就流了下来。两年多才好不容易有了个熟识起来的朋友,我万分恐惧这熏人的空气会令他心生厌恶,可已经来不及去收拾了。草太在玄关处换下鞋,走进满室烟味中,什么也没说,只是自然而然地走回随手带上的门边,打开。“通一下风吧。”他说。于是轻盈的空气涌进来。风吹动他黑色的长发,那双好看的眼睛里没有惊愕也没有嫌恶,只有海一般平静温暖的目光,像在对我说:“我明白的,芹泽。让我打开门吧。”
想到这里我将烟纸捏皱。总有一天,我又想起这个词。等待是一种怎样的感受?持续几天的仿徨后,我有些想不清了。一定非常复杂,焦灼、惶惑、恐惧、自我质疑。没有人能肯定等待的尽头是什么,正如我也曾怀疑,草太所说的那一天是否真的会到来。很多时候,我似乎已经能做到对他“家业”的事轻飘飘视而不见,摆出永不深究的无谓架势。可这次,草太失踪且缺席教资考试的这次,我前所未有地——
忽然一声响,像是东京心跳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炸开了,掀动庞阔气流。我连忙抬头,却只望见绝不应属于城市上空的瑰丽色彩,洋洋洒洒落了满天。即使用我的地理知识,也丝毫解释不了这突然而然的奇观是什么。行人停下脚步,车流放缓速度,无人不惊诧于这样的景象并连声惊叹。唯有我怔在原地,没来由地喉头干涩,太阳穴轰隆作响,像下一秒就要跳出额头,那漫天漫天引人震慑的光芒竟不觉使我双腿发软。如同心头一块什么地方被冰塞住,那种久违的寂寞感又回来了,骤然而上包裹住我的全身。
“好美啊,像极光一样!”有人在我身畔笑道。
“可是……”我的声音颤抖了。
“东京……会有极光吗?”
那天晚上我继续在附近寻找铃芽,可再也没看见她的身影。就算一路打听,得到的最后一个信息也是“她拽着一把椅子飞上天去了”这种让我完全傻眼的话。凌晨时分我坐在地板上,盯着床头柜上的霉点发呆。这时应该有一支烟……
第二天早上我没订闹钟,可将近六点就醒了。首先感受到的是肋骨下方传来的不安感,而非饥渴或困意。坐上熟悉的驾驶座后,不安才有所减轻。今天要做的事情也很清楚,找到铃芽酱,然后找到草太。比起前几天的完全茫然,现在我至少有了方向——发现一个很可能知道草太下落的人。 她奇怪的举止让我莫名坚定了这个猜想。
草太的房间空无一人,且满地狼藉,一个书架横倒在地……啊,也许是昨天那次幅度很大的地震。我又看见那些古装书,其中几本摊开着放在地上,像被人翻阅过。是用传统的毛笔书写的,还配有不少图案,我想这一定与他家业上的事情有关。
可具体内容是什么,我完全无法明白。
我帮忙收拾了这个狭小的房间,清楚每一件东西该放在什么地方。因为这秘密基地一般的地方我足够熟悉,像对自己的公寓一样熟悉。轻轻一叩就足够响的薄木门,窗沿几株奇迹般从不长虫的盆栽,灶台旁加起来共有四十多个抽屉的收纳盒,满是便签贴的世界地图,不是太冷就是太热的空调,与离空调太近、怎么睡都不舒服的单人床。我曾无数次来过这个狭窄又温暖的地方,在晴天或雨时,与它的主人一同煮饭、复习、休憩,竭力记诵或是酩酊大醉,默默无言或是彻夜长谈。我们碰杯走入幻想开怀大笑流连,也谈起有关账单与晚霞的明天,那些真真切切的理想,闪着如此渺小的可爱光芒。从窗中往外看是美丽的东京,城市在这层玻璃外生生不息。玻璃内有廉价的酒,与其他很多不廉价的东西。回忆起这些,使我胸腔中生出一种很特殊的感觉。可如今,那家伙——
“……”
“等着瞧吧,草太。”
收拾的动作戛然而止。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原来少了他,这样熟悉的地方也会变得无法久留。步伐越来越快,是什么在推着我,寂寞吗。就这样承认好丢脸啊。
铃芽还是高中生,从昨天来看也没有自己的交通工具,在这附近的月台或许能等到她。去试试运气吧。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铃芽酱、抓住她的时候,她的表情满是急迫。“你说是他表妹是在说谎吧!”我问。
“和你没关系吧!”
“你是要去草太那里吗?上车吧。”我将她拉得更紧,“无论是哪里,我都带你去。”
“欸?为什么……”
“担心朋友有错吗!”
她怔住,急切的表情淡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闪而过的复杂神情……是我看错了吗?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从月台口匆忙跑出的——后来自称是她姨妈的环小姐,加入我们的拉扯。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但从她们的三言两语中也能明白些大概。是一对关系复杂的亲子,铃芽酱还是离家出走来到这里的……三个各怀心事的人啊——我苦笑。甚至还来了只瘦小的白猫。它刚才是说话了吗?怎么可能有这种事,幻觉吧。就这样,我带着完全陌生的两人一猫,莫名其妙踏上了旅途。铃芽酱要去的是一个已成废墟的遥远地方,草太在那里吗。
……说起来气氛好沉重,我是不是应该打起些精神。
方才铃芽走来时身躯笔直,步履坚定,神情里有的是勇气。我望着她,不觉也平添几分笃信。草太可能遭遇了什么事,但我们能找到他,他会回来的,对吧?无论如何,有明确目的地而上路的感觉都让我心情舒畅了许多。忽然想起一次聊天时,我咽下冰凉冒泡的汽水,兴奋道:“毕业后来场公路旅行怎么样?你知道的吧,全程开车的那种。”
草太欲言又止,保持了沉默。
“不愿意吗?光是想想就超酷啊……”
“你的车……”他有些犹疑地低声道,“不行的吧……”
怎么不行?我一手扶住方向盘,一手夹烟想。环小姐希望带铃芽酱回家,而我回答的依然是:“恐怕不行,借给草太的两万块钱必须收回来。”
“你就像个讨债人呢!”她笑道。
我也笑了,随着车中播放的昭和金曲一同唱起来:“等着挨骂吧,亲爱的———”
……啊,公路旅行什么的,好像的确不行。
不,不是车的问题。都怪那两只会说话的神秘猫咪。环小姐骑上自行车,匆匆忙忙离去了,铃芽酱也早已跑远,留下我和我冲下护栏的爱车面面相觑。一天前我欣赏车身上每个颗粒反射出的耀眼光芒,以作慰藉,如今我看着地上那扇车门哑口无言。嘛,至少车顶修好了——我苦中作乐地想。
不足一天的短短旅程,居然出了这么多波折。神秘的不仅是一路跟着我们、会说话的猫咪,还有地震时忽然下车往荒山上跑去的铃芽酱。我出于担忧追上去,发现她什么也没做。她又知道些什么?草太结识了这样的人吗?他们经历了什么呢?这家伙……
唉——
我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公路上,忽然感觉心情舒畅。风很用力地灌入呼吸道,痛快得不行。我听见蝉鸣,每个夏天的蝉鸣声都是这样无谓而自由。这片阳光——这片亘古的阳光,被昨夜与创世以来所有的雨洗得那样澄澈。明明只是各种寻常的景象,山野、树木、光,却散发出如此可爱的气味,组合在我面前,无声地朗朗大笑。铃芽出发时的眼神温柔而决绝,一瞬间卸去了我积郁数天或是更久的重担。我也大笑起来,只觉前所未有的轻松。神秘的事情,交给神秘的人去解决就可以了吧?我没必要去管了。
“真好啊———”
“草太那家伙。”
我脱口而出。
抢修队将我的车拖回公路上。车身上横陈着各种各样的凹陷与划痕,相比之下,掉漆已算是小事。好在另一侧车门没有脱落,真是可喜可贺。他们建议我不要上路了,至少将车门修好再说。
“咦,要这么久吗?!”
暂时修好车门所需的时间让我瞪大了眼睛。虽然刚才还在想着不要管了,但看着遍体鳞伤的爱车,顿觉就这样打道回府不太值当。“最好的朋友”,我想起草太的评价。既然如此,那我应该不算多管闲事吧?啊,对了,刚才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还没有当面骂他呢。
应付完抢修队后,我立刻搬起放在后座上的车门。完全找不到能勉强一用的维修工具……诶,有了。我看着后备箱里一卷未拆封的牛皮胶带,忽然想起从小时候起,我修补损坏的东西从来都是如此焦急而迫切。
我一边在脑海里回忆高中时学过些皮毛的拳法,演练着如何在三拳之内将草太打倒在地,一面用胶带粘起车门,甚至连脱落的后视镜也安了回去。用胶带修车,太天才了,我绝对是历史第一人。再次踩下油门、开出一段距离后,车门依然稳稳呆在它原本的位置,丝毫没有要脱落的迹象。我爱我的车门。夏风拂面而来,我听着发动机隆隆的抗议声,惬意地点起一根烟。明知一列需要我再借好几个两万块的维修账单就摆在眼前,可心情意外很轻松。
这样看来,是不是也成为了一个潇洒的大人呢?我啊。
我到达时看见一片废墟,环小姐正坐在地上小憩。附近有一个木箱,一本摊开的日记——是铃芽酱小时候的东西吗?她与草太都不见踪迹,但应该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否则环小姐不会就这样睡着。
于是我坐下来,靠在仅剩的一截水泥墙边等他。这时我终于想起来,满怀期切等待某个人的心情原来是如此温暖。曾有无数次,我靠在校园西侧树影斑驳的墙边,拿着一支烟或一本书,抑或一手夹烟一手拿书,等他。在他走来的时候,我会抬起头,露出微笑。他会微微颔首,也微笑,说:“走吧。”
这样的场景,一直是我珍视留恋的记忆。或许也会是他的吗。
我相信着,等待着。
然后我看见草太完好无损的向我走来。
“芹泽?”他叫我的声音不小,满溢惊讶。铃芽挥手喊着“环姨妈——”先他一步跑过来。环小姐连忙起身,匆匆赶上前。我将外套搭在手臂上,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踏着纷乱杂草,一步步向他走去。
我们就这样在离彼此有一段距离的地方站定,久久无言,各自的眼神都有些晦朔,充斥着惊喜与其他种种情感。气氛一时复杂,像是有许多话将说未说,又无从开口。
“……我知道你肯定要骂我了。”半晌,草太苦笑道。
“不,只是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我望着他,忽然有些发怔。
“……看见你这样走过来,很多事情都值得了。”
直到那天快结束的时候,我们都维持着尴尬的沉默,仿佛没有大事发生,草太只是去不远的地方旅行,现在回来了。一切都能回归正常。我开车带他们离开了那片废墟,一路上随音乐旁若无人地大声哼唱,不时打趣几句活跃气氛。铃芽酱像是有些累,又在后座上睡着了。草太也面带疲惫,却一路睁着眼,斜倚在座位上若有所思——我提醒他不要靠车门。草太说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完成,不能直接回东京。我将他送到最近的车站,挥手说:“东京见!”,他点点头:“东京见。”铃芽酱望着他的背影几番犹豫,最后还是飞跑着追上站台。
回程途中再次遭遇了暴雨。原以为修好了的车顶又坏了,我们不得不继续在那个休息站过夜。但这次她们两人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还陪我一起玩抓娃娃。环小姐失手几次后颇为不满,抱着臂说这都是骗钱的东西。在我的鼓动下,铃芽酱努力尝试着,最接近的一次,娃娃落下来掉上出口边缘后弹回去了。她“欸——”地惊叹一声,不甘般将双手贴在玻璃上,我在旁边哈哈大笑。
深夜我独自躺在最便宜的单人客房里,听着休息站外传来不绝雨声。隔音效果也太差了。我抱怨着翻了个身,拿出手机。23:57,三分钟之后,就是新的一天。
我打开Line,那些消息依然显示未读。搞什么,这家伙的手机是没电吗?我独自翻着与草太的聊天记录,他发给我的最后一条内容是短短一句话:
「家业上的事情出了点问题」
23:58。
我侧躺在酒店消毒水味道的枕头上,盯着荧荧闪光的屏幕,又发送了一条消息。
「这次也要什么都不说吗?」
23:59。
等了几秒钟无人回复后,我没有多失望地闭上眼。休息吧,第二天还要开车呢。下了这么多雨,明早应该是个晴天……
一声消息提示音。
我连忙睁开眼。
00:00,我看见所有消息下方一瞬间全部附上“已读”标记,他发来的那条则是:
「今天看到你的时候,我也突然发现一件事情」
就在我查看的刹那,又有两条新的消息。
「一直在说的“家业上的事情”,明明告诉你也完全没问题」
「我究竟是为什么要隐瞒这么久?」
消息提示音混着雨声,连绵落在房间里。
“教资的事情,我问过很多人了……错过就是错过,不能随便补考的啊!!但你可以再找找办法,否则真的要等四年。四年啊………我要成为你的领导了呢。”
“嘶…这可不行。”
“喂?!”
草太终于回到东京,已经是近一周后的事情。那个夜晚我们聊到凌晨两点,他像是早已做好准备一般,向我解释了所有的事情。蚓厄,闭门师,往门,常世,要石……虽然对我一贯的认知造成极大震撼,但我毫无怀疑地相信了他。草太说这份工作永远不会结束,但未来几十年里大概不会再有如此危险的状况了。
「以后有机会的话,能让我跟你一起去关那个门吗?我很想看啊」
「这个……」
「不要说“总有一天”这样的话!!!」
「动画表情:无奈」
「那就,下次吧」
我回过神来,自己正坐在草太已经恢复原样的公寓里。身旁的人叹了口气,露出有些头疼的表情。
“知道了,我会努力想办法的……总之,谢谢你帮我打听考试的事。”
“啊?别这么客气。”
“……芹泽。”
“嗯?”
“其实那天晚上,我还有话没说。”
“这句话很重要,或许我早该说了,却一直无法开口。”
“嗯…嗯?什、什么话啊?”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很郑重,让我没来由地有些发慌,接话也支支吾吾了起来。只见他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直视着我的眼睛,开口道:
“还钱。”
“……”
“…………”
“哈???你就想说这个??什么意思啊!车门的账还没跟你算吧??!还有其他修理费和我的精神损失费———”
“好了好了,开玩笑的。要喝酒吗?”他笑着问。
“怎么又这样转移话题———噢…?”我微微睁大眼睛,“这个酒啊。”
酒瓶上的标签让我想起一件往事。那次我在他家喝多了,眼神被酒精泡得涣散又发亮。我哆嗦着手夹起一根烟,歪头看他,笑。
“听说过那个吗?孤独对人体的伤害相当于一天抽十五根烟。”我接着说,“所以跟一年前相比,我算是戒烟戒得差不多了……你说是吧?”
视野里光景朦胧,唯有他音容轮廓都清晰。他好像也笑了,又摇摇头,说:“睡觉吧。”声音依然温柔得我说不出话。酒好辣,激得我双颊通红,一瞬间泪流满面。
一点碎碎念:
写这篇文时精神状态十分跌宕起伏(?)除了一贯的“啊啊啊写不出来”这种痛苦之外,还一会儿感到很释然很幸福,一会儿又如鲠在喉,最后自己也不清楚他们之间究竟是怎样的感情,就这样自暴自弃地写完了。开头说愿意怎样理解都可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是我自己真的不知道。
芹泽真是一个有些矛盾的人,这篇文里应该也有很多把握不当的地方,因为写的时候状态很走火入魔就是了……总之谢谢被迫感受我的痛苦的倒霉亲友,也感谢所有读完的人!如果可以请给我一点评论呜呜🥺🥺
【完结主受】耽美推文
①虐文主角不许我哭 by骑着扫帚去火
②白月光他回来了 by逆羽Xayah
③小师弟求你清醒一点 by稚棠
④被迫对宿敌一往情深 by蓝风山
[图片]
虐文主角不许我哭
作者:骑着扫帚去火
文案:
作为一本玛丽苏文里的主角,宁耀每天从八千米的大床上醒来,头发会随着心情变换颜色,眼泪流出来会变成宝石。
宁耀过得快快乐乐,直到有一天,系统突然出现告诉宁耀,其实他是虐主升级文里一个受尽娇宠的反派炮灰,现在他们即将修正世界错误,把他送回虐主文中。
而在这篇虐主文里,主角郁澧从小受尽苦难与折磨,变得冷心冷情,狠辣阴险,终成第一人,毁灭了这个世界...
①虐文主角不许我哭 by骑着扫帚去火
②白月光他回来了 by逆羽Xayah
③小师弟求你清醒一点 by稚棠
④被迫对宿敌一往情深 by蓝风山
虐文主角不许我哭
作者:骑着扫帚去火
文案:
作为一本玛丽苏文里的主角,宁耀每天从八千米的大床上醒来,头发会随着心情变换颜色,眼泪流出来会变成宝石。
宁耀过得快快乐乐,直到有一天,系统突然出现告诉宁耀,其实他是虐主升级文里一个受尽娇宠的反派炮灰,现在他们即将修正世界错误,把他送回虐主文中。
而在这篇虐主文里,主角郁澧从小受尽苦难与折磨,变得冷心冷情,狠辣阴险,终成第一人,毁灭了这个世界。
宁耀突然被扔到虐主文世界时,发现主角就站在他面前,而距离主角那把能够劈山开海的神剑割破他喉咙,就差那么一丁点了!
眼泪被吓出,闪耀而珍贵的宝石滚落一地。
主角沉默片刻,收回剑,拎起宁耀衣领,冷冷道:“以后,你每天哭出半箱宝石,否则我就杀了你。”
#论,成为灭世魔王的移动金库,是一种什么感受#
#身为工具人的悲哀#
*
一开始,宁耀边哭边眼眶通红的撒娇:难受。
郁澧一眼不看他,将剑架到了他脖子上。
后来。
只是细沙迷了眼,就有人拥他入怀,为他挡住风沙。
“不许哭,”郁澧语气冷硬,抱着他的动作轻柔。“我看你是想要了我的命。”
*
上辈子,郁澧一生行走在黑暗中,是人人惧怕的修罗。
重生一世,也没什么不同,世间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报复场。
直到他遇见宁耀。
他的残暴、冷漠,所有一切能让人恐惧的东西,在这个人面前尽数收敛,化为护盾,不让宁耀再流一滴眼泪。
他的太阳,将他照亮,给他温暖,他却要把太阳拉下,将太阳揽入怀中,独占每一丝光芒。
直到太阳完完全全染上他的气息,从里到外都是他的味道。
白月光他回来了
作者:逆羽Xayah
文案:
谢小晚命中有一情劫。
为免麻烦,他干脆假装凡人,找了个落魄书生当夫君。
按照计划,他应当与书生鹣鲽情深、恩爱百年。可计划赶不上变化,才恩爱了两三年,某日回家,推开门,谢小晚就被那书生一剑戳死了。
书生杀妻证道,无情道大成,飞升而去。
谢小晚:………………兄弟,你也是来渡劫的?
-
世人皆知,云竹君沈霁筠修无情道,断情绝爱、无欲无求。
可不知,沈霁筠同样为情偏执入魔,性情大变。
他翻遍十万山川,双目赤红、衣衫褴褛,不复当年谪仙神子的冷漠无情,只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我后悔了。”
谢小晚不见当年情深:“……不是兄弟,我修多情道的,像你这样的我见得多了。来,你先拿个爱的号码牌吧。”
小师弟求你清醒一点
作者:稚棠
文案:
景清宗门下有个大师兄,大师兄有个小师弟,上一世,小师弟成了魔尊,弑宗门。
按照套路来,简云舒不负众望的穿越成了……以后要成为魔尊的小师弟。
等等!
简云舒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这个时候剧情一般都是大师兄忽然改过向善,知道自己最后会成为魔尊所以为了保命开始对自己好!
简云舒松了口气,乖巧坐等大师兄为自己送来温暖。
某个夜黑风高的夜里,一直被冷落的小师弟爬上了死鱼脸师兄的床并且揪起领子十分委屈:你这样是不对的!你要对我好!不然我要修魔了!我很凶的!
重生在大师兄身上的魔尊表示:这一世的自己,年纪轻轻,脑子就有坑了吗?
被迫对宿敌一往情深
作者: 蓝风山
文案:
段青泥穿进一本修仙小说,成了书中大boss反派……的炮灰死对头。
炮灰战斗力为0,还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开场就被一剑穿心,死状极为惨烈。
段青泥为保命揽下第一桩任务,居然是在三年之内,必须怀上反派的崽崽?!
然而反派是个大精分,表面对他爱答不理、冷眼相待——扭头披上另一个师兄马甲,没事跑来撩拨一下,亲亲揉揉求抱抱。
段青泥无可奈何,被迫双重身份一起抓。
一边和“师兄”互生情愫,两人近水楼台,他每天对师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一边又对反派疯狂放电,两人虽不共戴天,他却与反派相爱相杀,暗自留情。
段青泥满打满算,以为这样总不会失误。
可惜他想错了。
反派和他搂搂抱抱,转头换了师兄身份,对他酸溜溜道:我走了,你果然还是更在意他。
师兄和他酿酿酱酱,转头换了反派身份,拔剑抵着脖子:二选一,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此文又名,戏精老攻总在醋他自己。
段青泥累了、倦了、乏了,准备甩手不干了。
结果一不小心,让反派发现他必须怀崽崽的机密任务……
反派:怀崽?你打算怀谁的崽?
段青泥:欲言又止.jpg
反派:这么难选,就一样生一个吧。
段青泥:???
——那年杏花微雨,你说你才不是戏精,也许从一开始便都是错的。
《论救错反派的下场》
《论救错反派的下场》by凤羽涅
文案:
系统老师发布任务:救治《仙界炉鼎》小说中温柔善良,命运悲惨的主角受。
学霸宋清时:“放心!老师!我绝对能让患者康复!”
仙界:
宋清时发自内心地夸赞:“我家患者是世上最善良美丽的小天使。”
越无欢悄悄洗干净手上的血,温柔微笑:“嗯。”
宋清时发自内心地立誓:“身为大夫,绝对不会觊觎患者美色,占他便宜!”
越无欢把大夫的便宜吃干抹净,温柔微笑:“嗯。”
宋清时发自内心地肯定:“在我的爱心呵护下,患者是绝对不会黑化的!”
越无欢偷偷藏起滔天恶念,温柔微笑:“嗯。”
不灭之巅,万盏魂灯,他坐在白...
《论救错反派的下场》by凤羽涅
文案:
系统老师发布任务:救治《仙界炉鼎》小说中温柔善良,命运悲惨的主角受。
学霸宋清时:“放心!老师!我绝对能让患者康复!”
仙界:
宋清时发自内心地夸赞:“我家患者是世上最善良美丽的小天使。”
越无欢悄悄洗干净手上的血,温柔微笑:“嗯。”
宋清时发自内心地立誓:“身为大夫,绝对不会觊觎患者美色,占他便宜!”
越无欢把大夫的便宜吃干抹净,温柔微笑:“嗯。”
宋清时发自内心地肯定:“在我的爱心呵护下,患者是绝对不会黑化的!”
越无欢偷偷藏起滔天恶念,温柔微笑:“嗯。”
不灭之巅,万盏魂灯,他坐在白骨神座上,守着那块石头。
“这世间只有你温柔待我。”
“我只温柔待你一人。”
……
宋学霸兴高采烈:“老师!我可以拿满分了吗?”
系统老师原地爆炸:“你这傻子救错人了!”
纯洁学霸小天使治愈受X绝世美貌偏执疯子攻,感情互宠,超级宠。
排雷!!!攻曾是奴隶(被很多人玩弄过那种),被强迫做过受,受尽虐待,所以心理问题严重,性格疯狂,巨雷,在意的切勿随便跳坑。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重生 系统 穿书
不想谈恋爱的文案
1、这人间山河我走过,风月我看过
只是他们说的相守,我没那么渴求
2、不是所有人单身都代表可撩状态
有些人对爱已经没有指望
只想安安静静的读几年书
然后闷声不响的发发财
3、告诉桃花,不必开了,老子自己种海
4、多学一分钟,老公会不同
5、世界上最稳定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6、我一边羡慕别人的恋爱...
1、这人间山河我走过,风月我看过
只是他们说的相守,我没那么渴求
2、不是所有人单身都代表可撩状态
有些人对爱已经没有指望
只想安安静静的读几年书
然后闷声不响的发发财
3、告诉桃花,不必开了,老子自己种海
4、多学一分钟,老公会不同
5、世界上最稳定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6、我一边羡慕别人的恋爱
一边又嫌弃它麻烦
7、一想到祖国尚未统一,我就激动的无暇考虑个人问题
8、人间风月,浅尝辄止
9、除非你的加入比我的独处更加宜人
10、偶尔羡慕情侣,依旧庆幸自由
11、我承认我动心了,但是干饭要紧,所以我没说
12、没有期待谁会突然给我快乐的日子,反而更快乐
13、如果你现在单身记住这种感觉,以后要是爱上了谁,没现在快乐就分手
14、我一人,趟过浑水,越过四季,百无表情
15、搞不好我是在害怕,害怕真心爱上了谁,需要谁,可到最后对方却突如其来、毫无征兆地消失,从此无影无踪,只剩下我孤孤单单一个人
16、或许我的心包有一层硬壳,能破壳而入的东西是极其有限的,所以我才不能对人一往情深
17、我不怕独自一个人面对世界的兵荒马乱,我怕的是有了你我还是要一个人苦苦跋涉活成刀枪不入的女汉子
18、悲喜自渡,他人难悟易误
19、爱意摇摆的人就不要一起吹晚风了
20、你要允许有人喜欢安安静静的一个人
21、如果遇到你需要花光我所有运气,那请你离我远一点,我过年要打牌
听说明天520,单身公主们,白素贞1000岁才下山谈恋爱,你急什么?🐶
|人民日报硬核金句(真的加分www
这个时候赶紧给我拿出你们的积累本!我看谁不记笔记!
/
青春的烦恼 只有成长能解决
发展的瓶颈 只有成长才能突破。
/
每次归程 都是为了更好的出发
每次停歇 都是为了积攒力量。
/
毕业典礼让人铭记的不是盛大繁复的布置
密集拥挤的场面
而是师长致辞背后的师生情
言笑晏晏中的同窗谊。
/
生活的真谛从来不在别处
就在日常一点一滴的奋斗里。
/
一切伟大成就 都是接续奋斗的结果
一切伟大事业 都需要在继往开来中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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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不就是这样 经历过一...
这个时候赶紧给我拿出你们的积累本!我看谁不记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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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的烦恼 只有成长能解决
发展的瓶颈 只有成长才能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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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归程 都是为了更好的出发
每次停歇 都是为了积攒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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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典礼让人铭记的不是盛大繁复的布置
密集拥挤的场面
而是师长致辞背后的师生情
言笑晏晏中的同窗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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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真谛从来不在别处
就在日常一点一滴的奋斗里。
/
一切伟大成就 都是接续奋斗的结果
一切伟大事业 都需要在继往开来中推进。
/
人生不就是这样 经历过一次次考验才能成长
人生不就是这样 哪怕雨雪霏霏 也要去追寻阳光。
/
青春气贯长虹
勇锐盖过怯弱
进取压倒苟安
奋斗 两个字写在每一代中国青年的基因里。
/
时间最富意义的变量
也是最为公正的朋友
充满魔力而见证沧桑
一个人对时间的认识折射其精神气质
一个民族对时间的理解展现其前进姿态。
/
时代的考题已经列出
我们的答卷正在写就。
/
奋斗赋予时间以意义
精神照亮民族的未来。
/
炽热而深沉的家国情怀
正是我们冲散阴霾 乘风破浪的力量之所在。
/
道阻且长
只要我们一直努力前进
我们平凡的生命也能画出一条星光闪耀的轨迹
追光的人 终会光芒万丈。
/
正是青春信仰让我们的精神天空更为辽阔
正是青春追求让我们的时代画卷更为绚烂
正是青春志向让我们的奋斗坐标更为高远。
【祺鑫】哑烟
* 伪骨科 豪门au
* 很多反转,马嘉祺视角
* 有关商战的内容都是胡谄
零
他也在我身下绽放的,更多时候事后披着浴袍立于窗边,子午夜里点一支万宝路,他的眼睛多漂亮,谄媚时像一只雪地的红狐狸。他把烟圈吐在我的颈窝,灰烬落在他身上的青紫痕迹,我掐掉烟揉乱桌上的时报一起扔进垃圾桶。细密地吻他,便更像衔一束余热。是哑火、是颤栗的春色。
一
我的岁月糜烂到了天花板上,结成角落的点点霉斑。
阿程、阿程哥。我喜欢这样叫他,他的皮肤很灼烫,我爱吻他的骨节,从耳廓吻到后颈,直到呼吸腻缠在一处,我们变成流...
* 伪骨科 豪门au
* 很多反转,马嘉祺视角
* 有关商战的内容都是胡谄
零
他也在我身下绽放的,更多时候事后披着浴袍立于窗边,子午夜里点一支万宝路,他的眼睛多漂亮,谄媚时像一只雪地的红狐狸。他把烟圈吐在我的颈窝,灰烬落在他身上的青紫痕迹,我掐掉烟揉乱桌上的时报一起扔进垃圾桶。细密地吻他,便更像衔一束余热。是哑火、是颤栗的春色。
一
我的岁月糜烂到了天花板上,结成角落的点点霉斑。
阿程、阿程哥。我喜欢这样叫他,他的皮肤很灼烫,我爱吻他的骨节,从耳廓吻到后颈,直到呼吸腻缠在一处,我们变成流入暴雨的干涸河床。我问他哥哥,爱不爱我。他情动时眼角熏红,瞥向我却像在看待价而沽的猎物。他说爱啊、好爱啊。他总是这样,坦诚地说谎。
老头子疼他,放着两个儿子不管,费尽心机把私生子从西区接出来。
丁程鑫的资料我查过,找不到什么有用的。只知道他妈是老头子初恋情人,生了我哥以后偷爬了床,倒是有骨气地断了和马家的联系,跑去了混乱的西区生了丁程鑫。
丁程鑫到我们家的第一天我记得,泼墨的夜晚。他穿一件松垮的白衬衫,敞开第一颗纽扣。他生得一张艳相,三月天里抽枝的花骨,他看着我不动声色地笑,桌下勾我的小指。我附在他耳边说,你找错人了,对面那位才是马家公认的继承人。
他笑开了说,“那又怎样。”把刀叉放得乒乓响,奶油沫还点着唇角,说话的尾音钩着刀。他真是会钓的,比我大十个月的,有趣的哥哥。
我后来常常碰见他,他时常在后花园裁剪花枝,大厅里研究泡茶。用一种无比亲近又生疏的姿态在沙发上沉沉睡去。相比起来我就没有那么舒心了,前阵子投的股被操纵市场,手下的竞标又出了问题。想也不用想是我那位名义上的亲哥哥、马家既定的继承人做的手脚。
也不算既定,只不过他是嫡长子而已。
老爷子最近没给我什么好脸色,丁程鑫倒是时时能讨他一笑,如果能忽视他有意无意扯松的衣领明晃晃对着我的话。
抓到书房无人的机会,我问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面无表情地给我递了一份文件,“费尽心机去拍那一块地,没必要。”简单翻阅了一下,他确实做了功课。“红利只是运气,你要是想长久,不如选Plan B。”
“为什么帮我?”
“看他不爽,你信吗?”我当然不信,掐着他的腰吻。一个具有侵占意味的吻,如我所见是枯落的败枝,只需一席风,便吹烧成轰然的山火。
我不是很喜欢用情人这个词形容我和丁程鑫之间的关系。
他太懂得如何窥探别人的秘密,太懂得如何应用他一张好皮囊。我总喜欢抹过他唇间的赤色,把一切烙印在并不温柔的情事上。他忽然说弟弟,你好背德。我目光烔烔地盯着他,眼睫翻了翻,窥见一迹不易捕捉的深色。
“你真是我哥哥?”
他让我别这样叫他——他当然不是,哪怕旁人被雾色蒙盖,我抚上他颤抖的脊背的时候,我知道他只是空有丁程鑫的名字。我咬着他的耳朵呢喃,感受他矜娇骨头下藏着的破烂脾气。
“给我唱首歌吧,好哥哥。”
他唱,卡卡停停唱一首粤语。自根而生的哑,他唱高楼、唱情欲起承转合,唱断脊山、白骨从红羽间牵扯出——我的哥哥,溺在我的床塌,他本是无声的,却自愈着嘶鸣,眼泪掉在皮肤上消融。
“明天的竞标现场,你和我一起去。”
他没有说话,他明白他也只是我的一把刀。他的眼神太晦暗了,好像落了斑,细瘦又枯烈地暗下来的斑,就像一支逐渐落蒂的烟。我不吸烟,或者说我吸烟的习惯太差。我从不过肺,只是单纯体验丁程鑫把他们掐在指尖时的火光与猩热。
丁程鑫不再看我,闭着眼讨了一吻。
他最好是不要说话,因为他一开口,好像就会下起暴雨来。
二
养一把刀需要付出的东西太多了,尤其是养一把艳刃,随时要提防被封喉。
五年前,西区乱得像肆意横行的藤蔓,那是丁程鑫长大的地方。黄昏晕染灰墙,他窝在角落一隅,霓虹灯点在中央,眩晕地开启悲剧的序章。他被推向舞台,破碎的衣,殷红的鲜血从额角滑下来。他赤脚舞蹈,刻意的拙劣显得像幼稚孩童。
起哄的、肮脏的,那是我没见过的另一个世界角落。
他轻轻低眉看了我一眼,好奇怪,像会沸腾的冷水。于是我干过人生中最疯狂的事情,我脱下西装外套,在我十几岁的少年时代,救下了那个男孩。
我教他用枪,上了膛对准老头子真正的私生子。恰好他母亲暴病而亡,我轻吻了他的唇角,我说,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叫做丁程鑫。
在此之前的岁月都太难堪。
我第一次教他握枪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在颤栗,泪水糊了满眼眶。我安抚着贴住他的发,他仰起头来看我的时候像极了初生的羊,温吞又纯良。那是我第一次低下头咬住他的唇,狠狠地,血腥味淹进喉咙里。他突然开了枪,脱靶了——但正中了一只兔。
枪掉在地上,我握住他依然在颤抖的指尖。
再然后是理论,商战。他的眼睛一日一日地浑起来,我仔细去看时又是明亮的。我夸奖他是好演员,他也只是说承让。
暴雨夜里他跳舞,跳得哭得撕心裂肺。他最大的弱点只剩下害怕雷声,我猜想是先前在歌舞厅的经历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那天晚上他又尖叫起来,我把所有声响堵住咽进胃里。缠上他的柔软的腰肢,在身躯涌动时十指紧扣。他的目光转暗,我留下的淤青一点点又被重新覆盖。迟缓的疼痛让他又落下了泪,滚烫滴落在我的手背。
如同咽下涩果,胸肺裸露着、里面有风在呼啸。于是后来我再也没有见过他哭,做得狠了也只是死死咬住下唇,映出一弯红月亮。
老头子愧对他初恋,一心扑在她为什么突然病故,对于我培养的这位“私生子”没查出什么所以然,手一挥把丁程鑫接回了马家。
在西区最后一次见到他,他额间的血都快要干涸。我挑了挑眉,问他:歌舞厅那几个?他笑了,
“在西区死个人太正常不过,”他拍拍我的肩,“别紧张,就当我的毕业考试了,弟弟。”
他笑的时候响了烟火,映照着半边天的艳色。他眼里汹汹的火光,好像要燃烧我了。
丁程鑫简直过于艳丽,我带他去洗干净脸上的血迹和尘土,剪去尾发,再配有一身正装。他眼睛瞟我,勾起笑,我鬼迷心窍去啃他的锁骨,撕扯着崩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我看见我的亲哥哥看向他,我暗地里生笑,丁程鑫也笑。
说实话让丁程鑫刻意去讨好马大少爷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对方实在是粗暴性格,丁程鑫落在他手里没什么好果子。但我依然指示他去这么做了。
这时候他敬了丁程鑫一杯,他碰撞发出伶当响声。丁程鑫只是一味搅晃着酒杯,直至泡沫完全消弭才回敬他。红酒落在唇角,一抹艳丽的骄色,像藤蔓缠绕的荆棘开出花。
丁程鑫能拿到竞标的准确方案,我并不意外。
最后的确是我险胜,我没有在意我那位亲哥哥仇视的怒火。临走前在他耳边留下一句,山雨欲来啊,大少爷。丁程鑫在一旁咯咯地笑。老头盯丁程鑫盯得很死,只不过丁程鑫永远在我和大少之间游走,他大概也只是以为丁程鑫是个好看透的墙草,就不多在意。
“继承人的事情也快要提上日程,”老头说,“马嘉祺,你最近做得不错。”
如果说马家在房地产上失手算是初生牛犊必然吃亏,那这次与刘家竞争承包的工程上失败不能说是意外了。这块地老头极度重视,若不是有人泄漏计划绝不会失手。
方案的策划两个人有,我、和我的哥哥。丁程鑫从来不参与家族企业,这一点让老头乐得清闲。当然,他私生子的身份也本就不能参与。
我收到一封匿名邮件,犀利点明有人出卖家族。意外的是丁程鑫也收到了。
丁程鑫是猫。我钟爱把他比作各种动物,此刻他是一只野猫。蝴蝶也堕在他的脊骨。我问他,是你?
“你信?”
我笑起来,他晃荡在床塌上搅碎了呻吟。“是我。”
“匿名信是老头子发的,你我和那位都有。”我点了支烟,烟蒂散在地毯上,“你猜猜我们少爷接下来会怎么做?”丁程鑫没有说话,我呷了一口,吐出的烟圈并没有那么熟络。
“杀了我。”
我说,“哥哥,你该做什么,你心里有数。”
三
年末有场聚会,马家的惯例。过了这场年会再不久,继承人就将要决定。这是他最后是我下手的机会。
丁程鑫一直在敬酒,喝得满脸通红,大少爷甚至重新要来一瓶洋酒——包装我见过。丁程鑫有些迷茫,被他抓着手腕要带离。
“哥,他真喝不了了。”
我拉住丁程鑫的另一只手,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而丁程鑫,最大的当事人——他大概是真醉了,两颊飞上红晕,半眯着眼睛手挂上我的脖子。手腕上还有抓痕,他贴着我的胸膛,于是我可以清楚地听见他的心跳声,缄默的空气里显得格外生动。最后一杯酒我替他喝了,名利场的故事拉开序幕,他不解地看着我。
他躺在宾馆的大床上,哑哑地喘息。
我问他,“哥哥,你相不相信因果。”
他有些意外,但无所谓地回答我说,“我是无神论者,当然,你要是心无杂念,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
“如果我问心有愧呢?”
我呕出一口血,这个月不知道第几次。
宴会让丁程鑫去耗他,是我本来的意图。我与丁程鑫心知肚明他递过来的最后一杯酒有问题,丁程鑫是我培养的利刃,他出鞘也只是为我。可我却突然冲昏头脑,我不忍,不忍他喝下鸠酒,不忍他再也无法明艳。
无法入眠的夜晚,我写下一封信。我比任何人都要害怕失去他,我给他写了这封信,歪歪扭扭、词不达意。字里行间交错着我混乱的思绪,我学着他的样子点了一只眼,无奈被呛住了,咳得红了眼眶。
大少爷处心积虑,一杯酒在两个月内解决不了我。我坐上他的车的那一刻,耳机里警报又响起。
耳机里丁程鑫的声音没有情绪,“下一个路口有一辆出租车,角度计算好了。红灯倒数三秒的时候你跳车。”
爆破声响起,我眼里倒映出红舌、红河。
我努力回想了一下这些年,哪儿哪儿好像全都是丁程鑫的影子。在他眼里我只是把他当作工具,用来争权夺利,再不济施舍一些爱意,或者爱欲。
其实好多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他,我也不会说的。比如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曾经有个男孩在寒夜里爬上天台,想给他放一场烟花。比如说在无人的后花园墙角,砍断所有荆棘,墙面写满关于他的彩色涂鸦。比如那封断断续续写了两年的信,最后被焚毁在大火中。
比如我真的爱他,爱他永不回头。
我年少的暗恋是酸涩的枳,丁程鑫是带着火星的野草,疯长在昏暗的岁月里。他是我的四季,我渴求的一场燎原。他曾说我像风,明明是因为他我才勾勒成了刃,吹散以后手背还有划痕,叫人痛。
罪与爱是同名的。
我麻木已久的感官突然扭曲了、猛烈了。
我醒来的时候丁程鑫告诉我,他做的很周全,出租车查出来是大少爷的人,他毁了容,再加上查出我身体恶劣状况的根源是摄入毒素。老头子把人送去了外地,理所应当让我继承了家业。大家好像都有着不一样的青春,他的岁月是一把红色的烈火,而我的年华将要枯萎、起满城风雨。
“你做得很好。”我对丁程鑫说。
深冬的时候我带丁程鑫去看梅花,他踩在雪上留下小脚印。我看得生笑,笑着笑着呕出梅花似的红色。
那天雪下得很大,零散的雪粒一下一下吻他,在滚烫的面颊化成水痕。我说,不要流泪——我早该知道,流泪的是我。
我总是想起西区那个晚上,泥泞的小路、昏暗的街灯下,突如其来的一阵雨,忘记是因为春寒料峭季节还是心尖发疼,我说我想带你回家。他的回答却已经模糊了。
老头子故去后不久,我草拟了一份家产转交。丁程鑫拿到这份告知的时候不知所措。那时候我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了,五脏肺腑揪着疼痛。他又开始会落泪了,我的哥哥。
我说阿程、阿程哥,不要哭。
只可惜三天两头下雨,梅雨季来得如汛期。
我说阿程哥,可以帮我倒一杯水吗?
烟受了潮,点不起来。像是哑了的火,重重从我心口碾过去。人是有预感的,我望向他转身的背影,关掉了最后一盏灯。
四 那封烧掉的信,还有一句模糊可见:
只遗憾这一生还不够冗长、不够滚烫,长眠无能与你再叙,难免哽塞。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