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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本初印象 03
呀虽然只是龙套但还是好想盘点的，我羊说了这俩是社会主义兄弟情，我羊还说了到时候会有一个gay里gay气的番外剧场值得期待呀
这部剧是路老师自己的脑洞，后期配乐预告都非常强大，还有图大 郑希 谢轶辉 宝木大大 琮爷 季冠霖老师 静香 魏超 羊仔 双儿 邱邱 彭尧 等等各位cv老师，各位集美们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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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意注意
这是一部超级厉害的星际广播剧
阵容极其的豪华
这里就不多写啦，详见M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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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景和我羊在声优祭的时候说过啊，希望喜欢广播剧的你们和喜欢配音的我们，都会变的越来越好🌈”
【钎九】99个许鑫蓁
全文3w+已完结（太长了！）
灵感来自于虎扑那个，送周哥88个许鑫蓁
然后我想着，送都送了，干脆多送一些吧（doge）
————————————
99个许鑫蓁
周诣涛是被闹醒的，他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睡眠在一阵被扯头皮的疼痛中戛然而止，化作了一团隐约的怒气。然而这一点怒气很快就在始作俑者的声音中消失殆尽，变成了疑惑和惊讶。
“小周，醒醒！”
是许鑫蓁的声音，但这不应该出现，尤其是在这DYG的宿舍里。周诣涛几乎是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等他发现对方究竟是个什么人的时候，更是吓得直接弹坐了起来。有些大的动作似乎也吓到了对方，那一团小东西身子一歪，往...
全文3w+已完结（太长了！）
灵感来自于虎扑那个，送周哥88个许鑫蓁
然后我想着，送都送了，干脆多送一些吧（doge）
————————————
99个许鑫蓁
周诣涛是被闹醒的，他那本来就少得可怜的睡眠在一阵被扯头皮的疼痛中戛然而止，化作了一团隐约的怒气。然而这一点怒气很快就在始作俑者的声音中消失殆尽，变成了疑惑和惊讶。
“小周，醒醒！”
是许鑫蓁的声音，但这不应该出现，尤其是在这DYG的宿舍里。周诣涛几乎是一瞬间就睁开了眼，等他发现对方究竟是个什么人的时候，更是吓得直接弹坐了起来。有些大的动作似乎也吓到了对方，那一团小东西身子一歪，往边上滚了两圈差点掉下去，周诣涛连忙伸出手臂，用两只手将人接住。
“你……你干嘛啊！”许鑫蓁急吼吼地说，“吓我一跳！”
掌心里的许鑫蓁只有巴掌大，脸蛋和身子都胖乎乎的，似乎很好戳。这仿佛是19年初的许鑫蓁等比例缩小版，对方盘腿坐在周诣涛手里，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小周。”许鑫蓁黏糊糊地问他，“怎么不理我呀。”
周诣涛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或者患上了某种精神疾病，否则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整个DYG，包括队员、教练和其他工作人员，除了自己之外，没人能看得到这只小小的许鑫蓁。周诣涛放下训练机，叹了口气，他刚打得很烂，烂到汪启俊看着他欲言又止，烂到教练一个巴掌拍到了他的后脑勺上。
“累了？”彭志有些担心地问他，“休息会儿？”
周诣涛摇了摇头，他忍不住看向贴着自己手臂的许鑫蓁。还是“胖尾”的许鑫蓁正在玩自己的袖子，他从袖口处探出脑袋，冲自己笑了笑。
“小周打完了？”许鑫蓁钻了出来，欢呼地跳了一下，“让我也来一把！”
“你们真看不到？”周诣涛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有点疼。
“啊？你说尾少啊……”汪启俊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咳，是这样的，真这么想的话，打个电话呢？”
周诣涛难得翻了个白眼，偏偏这时候许鑫蓁还凑到了他的训练机前，吵着要再开一把。
“好好好……”周诣涛无奈，点头答应。
“啊？真要打啊。”汪启俊吓了一跳，“你真想他了啊？！”
“不是……我不是在说这个……我的意思是……”周诣涛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算了你当我没说。”
许鑫蓁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是站在训练机前，跃跃欲试，然后在意识到自己即便完全伸开手臂也没法同时触摸到左右两边的按键后，垮了脸，不开心地坐到了一旁。
“你手机太大了。”许鑫蓁挥了挥拳头，“你买个小点的！”
周诣涛无奈地看过去，看到那张小脸耷拉着，便有些手痒。他四周张望了一下，队友们都在认真操作，没人理他，便快速地伸出手指头，在那张小圆脸上戳了一下。
“诶呦。”
许是没有控制好力量，许鑫蓁被戳歪了，重心不稳倒了下去，然后又立刻四肢并用爬了起来。
“干嘛欺负我。”许鑫蓁更加不高兴了，他小跑过去，搂住周诣涛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腕，“小周小周小周……”
“怎么了。”周诣涛又看了一眼旁边，然后俯下身小声问他。
“我好无聊啊。”许鑫蓁把头靠在了周诣涛的身上，“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上场呀……”
“好奇怪，这些队友我怎么都不认识了，咱俩转会了吗？”许鑫蓁抬眼看向周诣涛，“你会离开我吗？”
周诣涛心中一动，他抿了抿嘴唇，没有回答。幸好这时候的许鑫蓁并没有想太多，他还没有拥有那并肩作战的四年，或许人员的变动在他心目中并没有那么令人难过。周诣涛在心中叹了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摸了摸许鑫蓁的头。并不算长的头发软乎乎的，那是还没有经历过染发的健康的头发，许鑫蓁似乎被摸得很舒服，他微微眯起眼睛，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
只有自己看得到的许鑫蓁，他似乎只保留属于他自己年龄段的记忆，而且并不会因为自己变得那么小而感到奇怪，似乎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他很依赖周诣涛，一刻看不见都不行，除了上厕所，真的是走到哪儿都得带到哪儿。
因为DYG的宿舍不是单人间，周诣涛怕自己跟许鑫蓁说话会被误以为是弱智，便想着要不要出去住附近的酒店。教练一头雾水，问他最近是不是中了彩票，这么有钱要搬出去。
“没有，就一段时间。”周诣涛不太好意思，“就在基地附近，我过来也方便。”
“队友关系都还好吧。”
“啊，不是因为这种原因。”周诣涛哭笑不得，“我是真的有点事，不太方便。”
“交女友了？”教练给了一个颇为八卦的眼神。
“倒不是女友。”周诣涛看向自己的口袋，许鑫蓁正团在里面把玩自己的手指，“不过也算是个小麻烦吧。”
教练挑了挑眉，露出那种仿佛看穿一切的表情，他吹了声口哨，然后拿本子打了周诣涛的手臂一下。
“好好对人家。”教练摇头晃脑的，“年轻就是好……”
害自己花了一笔莫名其妙费用的始作俑者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的情感，他兴奋地在酒店的单人床上蹦了好几下，然后肚子朝天躺在了床上。
“好想打比赛呀，小周。”许鑫蓁喊他，“你说到时候咱俩能行吗？”
周诣涛坐在一旁，歪了歪脑袋。
“那是自然的。”他笑了，然后伸出手去，许鑫蓁便乖乖地爬到了他的掌心。
这只许鑫蓁不需要吃饭，也没有任何生理上的欲望，不像个人类……不过好像也确实不是人类，人类不会正好能被自己的两个手掌托住，也不会突然一下回到19年，大大方方地对你撒娇。
“你到底是谁呢……”周诣涛躺在床上，一旁的许鑫蓁拿了被子的一角盖着，正在对他笑。
“我是许鑫蓁呀。”许鑫蓁说，“或许你喜欢叫我九尾？”
“我知道。”周诣涛伸出一只手指过去，想要戳一戳对方的肚皮，却被先一步抱住了。
“晚安小周。”许鑫蓁的小手软乎乎地搭在他的手指上，“我喜欢你。”
周诣涛的心跳加速了一下，这个许鑫蓁完全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只是快乐地闭上了眼睛，仿佛一觉醒来，明天会变得更好一样。
“小周，小周。”
有什么人在拍他。
“小周，醒醒！”
周诣涛睁开眼睛，是许鑫蓁，只不过和昨天不一样，他穿了一件昔日XQ的队服，但还是胖胖的脸，短短的头发。
“明天咱们就要打比赛了！”许鑫蓁兴奋地说，“你还不快起来训练！”
原来时间又往前走了几步，周诣涛一边刷牙，一边看许鑫蓁在洗漱台上焦虑地踱步。他洗脸的水溅了出来，害得许鑫蓁一个不小心滑了一下，吓得周诣涛连忙用还湿漉漉的手把人拽起来，放到了房间的桌子上。
“你快点！”许鑫蓁摸了摸自己有点湿乎乎的脸，“要迟到了！”
这回的许鑫蓁就没昨天那么安静了，他自己打不了游戏，也不觉得奇怪，只是站在一边颖指气使。
“可是教练让你去打边路呀，你在这儿玩射手行吗？”许鑫蓁推了推他的手腕，“诶呀当心，草里有人。”
被烦得有些受不住的周诣涛一个不小心，拿脸探草，让人抓住了一个机会，打了一波小团灭。
“好烦。”周诣涛放下手机，意有所指，“真的好烦。”
“那我不说话了。”许鑫蓁不高兴地走到一边，背过身去坐着。
真是小孩子……不，本来就是小孩子，他那时候才多大，19年，才16岁，这么小的吗？周诣涛艰难地让自己集中注意力，爆了个种把对面搞到团灭，然后迫不及待地点掉了对方的水晶。
“你可以啊钎城！”汪启俊拍了他一下，“这么急着开下一把？”
“急着哄人。”周诣涛快速地说完，然后站起来，把还在闹别扭的许鑫蓁一把揣进口袋，走出训练室，留下一群男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满脸震惊。
“我错了我错了。”周诣涛走到没人的楼梯间，把许鑫蓁拿出来，“你别生气呀。”
“没生你的气。”许鑫蓁缩在那里，看着怪可怜的。
周诣涛无奈地笑了笑，他揉了揉许鑫蓁的头，然后靠在墙上，透过楼梯间的窗户看向天空。
“咱们能行的。”他说，“就算明天输了，后面也能赢回来的。”
“你信不信，你会震惊所有人，用你的法刺。”周诣涛抬起手臂，和许鑫蓁对视，“你很强，强到观众、对手、解说都惊讶的程度，你会在kpl比赛的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
许鑫蓁错愕地眨了眨眼睛，他低下头，抓了抓头发，然后笑了。
“别人说这些，我是肯定不信的。”许鑫蓁的眼睛亮亮的，他的眉眼弯起来，笑得很温柔，“但如果是你说的，我就信了。”
“这么信任我啊。”
“那肯定啊。”许鑫蓁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背靠着周诣涛的手指，“我一直都很相信你的。”
在又一次的晚安和来自许鑫蓁的表白后，周诣涛见到了第三只许鑫蓁，这个许鑫蓁似乎特别高兴，让周诣涛仿佛看见了那并不存在的，翘得高高的狐狸尾巴。
“哥们在镜头上签字的视频，看到了吗？”许鑫蓁快乐地在周诣涛掌心里蹦了两下，“帅不？”
“很帅啊。”周诣涛笑着点点头，然后在训练室里坐下。
才刚把许鑫蓁放到桌面上，八卦的队友就靠了过来，他们的表情都一个样，全是好奇和犹豫，周诣涛皱了皱眉，看向汪启俊。
“你，真有女朋友了？”汪启俊凑过来小声地问，仿佛会被什么奇怪的人听见似的，“啥时候交往的，不够义气啊，大家都不知道。”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女朋友……”
“那你昨天去哄谁去了。”
“还能是谁，ji……”名字就在嘴边，周诣涛及时发现自己没过脑子，连忙打住，让那两个字在舌尖绕了一圈，“没谁。”
不过似乎有点来不及了，因为汪启俊已经用那种，看得让人火大的眼神望了过来，嘴角还带着某种不明意味的笑。黄家乐没看明白，拉了拉汪启俊的袖子，换来对方一个“你别多问”的眼神。
“别管，别管啊。”汪启俊一脸正经，“确实，人没谈女朋友。”
“啊？真的假的……”
“是啊，但是，咳咳，反正你们都别管了。”汪启俊拍了周诣涛的肩膀一下，“哥们支持你哈。”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周诣涛懒得理他，“别八卦了，训练了。”
“得嘞得嘞。”汪启俊一脸鸡贼地拽着其他人坐下了。
只有许鑫蓁还在独自快乐，他的好心情很快便感染到了周诣涛，用其队友的话来说，就是今天的钎城看起来怪怪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一直搁那儿傻乐。乐到最后，汪启俊看不下去了，一边喊着别秀了别秀了，一边跑到了一边看不见周诣涛的位置坐着，暴躁地开了一把，然后开启了连跪的生涯。
“晚安。”许鑫蓁还是抱着周诣涛的手指，“我喜欢你呀。”
“我知道。”周诣涛笑了笑，“晚安。”
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每天的许鑫蓁都不一样，有时候他很快乐，有时候他很伤心，有时候则气嘟嘟的，跟周诣涛抱怨输掉的比赛。等到第15天的时候，第15只许鑫蓁，已经瘦到周诣涛熟悉的模样了。
“真厉害。”周诣涛夸他，“几个月就瘦了这么多。”
“那，哥们自律啊。”瘦下来的许鑫蓁开始有点小性子了，“钎狗别太羡慕。”
周诣涛听着那非常熟悉的称呼，觉得有点怀念，便想逗他多说几次。许鑫蓁嘴上钎狗钎狗地喊个不停，身子则往前一趴，抱住了周诣涛的手，趴在了对方的食指上。
“你好像不太开心。”许鑫蓁歪着脑袋，头发软软地垂下来，看起来很乖，“为什么呢，不喜欢我这么叫你？”
“没有……不是。”周诣涛摇了摇头，他戳了戳许鑫蓁的脸蛋，又揉了揉对方的头发，小小的许鑫蓁没有任何反抗，甚至在手指即将离开的时候伸出了手臂抱住了他的指尖。
“别不高兴。”许鑫蓁拍了拍他，“有我在呢。”
“是的呀。”周诣涛也跟着趴在了桌子上，他侧着头，看着许鑫蓁，感觉眼眶酸酸的，心里也有些乱。
“不哭哦，阿钎。”许鑫蓁走过去，窝在了周诣涛旁边，“是因为比赛输了吗，没事的，你信我不。”
“怎么说？”
“你会是年度最佳发育路的。”许鑫蓁的声音很坚定，“绝对会的。”
于是这一晚，在许鑫蓁照例对他说完晚安后，周诣涛的脸往前动了动，离许鑫蓁更近了一些。
“谢谢。”周诣涛说，“一直以来，都谢谢……”
“不用。”许鑫蓁笑了，“因为我喜欢你呀。”
渐渐地，周诣涛开始习惯每天睁开眼，都能看见不同的许鑫蓁的生活，看着他年岁渐长，听他去说每日不一样的故事，感受他每日不同的情绪。周诣涛开始期待每一天的夜晚与第二日的清晨，在每一声“晚安”中，去等待一个全新的，自己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许鑫蓁。
今天也一样，不，或许有点不同，因为今天的许鑫蓁看起来要格外开心一些，周诣涛觉得有趣，便故意拎着他的衣服，在对方不断地扑腾下，拎到自己的眼前。
“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周诣涛问他的第二十只许鑫蓁。
“笨啊钎狗，这都忘记了。”许鑫蓁小小的四肢在半空中乱晃了几下，“今天是你的生日呀！”
周诣涛愣了愣，原来时间已经走了那么远，一年的时光，被切割成了短短的20天，只留下了一点点供人怀念的留白。周诣涛的愣神让许鑫蓁误以为他有些不高兴，小小的身体努力往前晃了晃，试图吸引到他的注意。
“钎狗钎狗。”许鑫蓁喊他，“生日快乐！”
周诣涛回过神来，笑了笑，将许鑫蓁放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谢谢。”他说，“我也希望你快乐。”
结束完一天的训练，周诣涛在回酒店的路上，被许鑫蓁拽了拽手指。他从口袋里探出脑袋，张望着。
“怎么不买蛋糕呀。”许鑫蓁半个身体都快出了口袋，差点掉下去，还好被周诣涛及时往回拢了拢。
“你不是鸡蛋过敏吗？”
“你要吃的呀。”许鑫蓁抱住他的手不放，“哥们请你。”
周诣涛无奈，掏出手机查了查，附近的蛋糕并不算近，他有些懒得去，但许鑫蓁似乎很执着于这种看起来没什么用的仪式，差点想自己直接蹦出去亲自买。周诣涛被他整怕了，这小小的一只掉到地上可不行，只好嘴上连连答应。
“想吃哪种？”周诣涛推开店门问他。
许鑫蓁被他放在掌心上，透过玻璃橱柜看里面的蛋糕，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不对啊，是你吃。”许鑫蓁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哥们有钱，钎狗随便挑！”
“是是是，你最有钱。”周诣涛迎合他。
店员小姐姐以为周诣涛在打电话，问他要不要拍个图片，周诣涛笑着摇摇头，看向掌心里的许鑫蓁。这人的喜欢实在是太容易被看出来了，他会一直盯着自己喜欢的事物看，直到意识到其他人的眼神，才会别别扭扭地移开视线。
“那就要这个吧。”周诣涛抿着嘴，指了指橱窗里的草莓蛋糕。
问店员讨要了蜡烛，回去的路上还顺便买了打火机，周诣涛将窗帘拉上，灯关掉，戴着傻傻的纸做的王冠，去看火焰附近因为灼热而微微扭曲的空气。许鑫蓁就站在蛋糕附近，要他许愿。周诣涛微微低着头，他想了想，然后闭上眼睛，大概十几秒之后，才睁眼将蜡烛吹灭。房间一瞬间重新回到黑暗之中，周诣涛没有立刻站起来开灯，而是就着那一点点从窗帘缝隙中透过来的月光，去看许鑫蓁亮亮的眼睛。
“许了什么愿？”许鑫蓁问他。
周诣涛摇摇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不过我也猜得到。”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你会拿到冠军的。”
“是我们会拿到冠军的，但是不对。”周诣涛趴在了桌上，鼻尖离对方只有一点点距离，小小的许鑫蓁走了过来，把手放到了他的脸上。
“我许了别的愿望。”周诣涛眼睛弯起来，“你肯定猜不到。”
“那就不猜了。”许鑫蓁拍了拍他，“祝你许下的愿望都能成真。”
“会的，谁让我有许鑫蓁呢。”周诣涛逗他，“所以我发自真心许下的愿望，都能成真的。”
那一块小小的蛋糕，还是没能吃完，许鑫蓁就着周诣涛挖给他的那一小勺奶油，吃了个满脸脏，还得让周诣涛用湿纸巾给他擦脸。等彼此道过晚安，周诣涛刚准备闭上眼睛，就听到许鑫蓁补充了一句。
“钎狗，生日快乐，但不仅是生日，你要一直都快乐。”
这句话被说得很轻，似乎声音的主人并不是很想让对方听见，但周诣涛还是听见了，他的眼眶有些发酸，便没有睁开眼，所以也就看不到许鑫蓁用一种非常认真而专注的表情看着他，就像在看世界上最为珍贵的财宝。
第二天，新的许鑫蓁穿着新的队服，带着新的前缀，拽着周诣涛的头发把人叫醒了。周诣涛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挺起身子，打了个哈欠。
“你怎么总是拽我头发。”周诣涛戳了戳许鑫蓁的脸，故意把人戳倒，“怎么不对我温柔点。”
“哇，大清早就听到狗叫。”许鑫蓁的整个身子都压在了周诣涛的手指上，周诣涛一个用力，他就被弹了起来。
“诶呦。”许鑫蓁的身子又歪了，逗得周诣涛直乐。
变成TTG.XQ.九尾的许鑫蓁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还是会在周诣涛训练的时候捣乱，也会耍小性子故意让周诣涛哄他。短短几天的时间，从小周、阿钎，升级成钎狗、孤儿射手，周诣涛对自己的新身份接受良好，就如同许鑫蓁一样。因此当XQ两个字，也终于从队服上消失的时候，两个人的反应都还算平淡。
说不舍吗？是有的，但仍旧算不得有多难过，可能因为身边的人都还在，因此队名的变化也仅仅只是队名而已。不过这只是许鑫蓁的想法，对于周诣涛来说，只是习惯了。身边的队友换了一批又一批，原先以为能一直不变的中路和辅助，最终也还是离开了。所幸那几年的情谊还在，周诣涛无意识地轻轻戳着许鑫蓁的背，那上面印着的“九尾”两个字在深色的队服下显得格外清晰。
“今天你有点不对劲。”
两道声音重叠在一起，他没抬头，看着许鑫蓁微微侧转过来一点身体。周诣涛觉得可爱，原先戳背的手指往上移了移，停留在了那张软乎乎的小脸上。
“身体不舒服？”彭志放下一瓶水。
“没有。”周诣涛摇了摇头，许鑫蓁拍打起自己的手指，但周诣涛使坏，不仅没有移开，反而开始微微用力。
“失恋了？”汪启俊不知从哪里晃过来，“他就那副作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别放在心上。”
“真恋爱啦？”彭志满脸八卦，“谁啊，我们认识吗？”
“那可不，大熟人呢。”汪启俊裂了咧嘴。
“你就听他编吧。”周诣涛无奈地说，“我没谈。”
“听哥们的，给人家好好道个歉，就过去了。”汪启俊拍了拍他，“wei……咳，就那谁，还是好说话的。”
小小的许鑫蓁已经跑进周诣涛的掌心里开始闹腾了，周诣涛挑了挑眉，手掌虚握，对方立刻就老实了，趴在自己的虎口上一脸的不高兴。
不过他确实……很久没有跟那个人发消息了。
洗漱完，许鑫蓁在酒店的床上抓床单玩，周诣涛看着手机，思绪渐渐飘到下午和队友的对话上。他点开微信，戳开和许鑫蓁的聊天窗口，往上翻了两下。上一次的对话还是一个月之前，虽然倒也不算是完全没有联系，但彼此还是队友的时候，这份聊天的内容几乎是天天更新，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话好说。翻到逼近今年年初的时候，周诣涛停止了，他抿着嘴唇，退出了聊天界面，然后又重新点了进去。
“干嘛呢？”
周诣涛发了几个字过去，没想到的是，还没来得及感到后悔，对方就回复了。非常简单，一张照片，现拍的，上面的是一餐外卖。
“就吃这些？”周诣涛点开照片，就一碗粥几块粤式点心，对于一个男生来说绝对不算多。
“吃不多。”许鑫蓁回他，“可能因为太晚了，不太饿。”
“早点吃饭。”
“打巅峰赛来着，外卖才到。”
“那也要注意吃饭啊……”周诣涛无奈，“这样对胃不好。”
发完那几个字，周诣涛才意识到自己有点管太多了，和身边这只小小的许鑫蓁相处惯了，有些把握不好分寸。这只许鑫蓁就真的是曾经的他的翻版，有些活泼，有些粘人，但很依赖自己，心烦了会对自己抱怨，难过了也要钻进周诣涛的怀里找安稳。周诣涛渐渐习惯了和这样的许鑫蓁的相处模式，现在一下子切换到分开了足足一年的，许久不和自己聊天的许鑫蓁，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在更早的之前，有时候深夜了，他也会如同今天这样，点进这个聊天窗，然后对着一直没有变化的对话发呆。周诣涛自认不算多么长情的人，他以为自己总有一天会不在意这些似乎丢失了的友情，但这只许鑫蓁，这只不知道因何而来的许鑫蓁，把他藏匿在内心的那些澎湃汹涌的情绪都唤醒了。也只有这时候，周诣涛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怀念那个曾经没有太多忧虑的过去，那个会在比赛结束后主动转身过来讨要击掌的身影。
“我知道啦。”两分钟之后，窗口蹦出来几个新的字。“钎狗。”
周诣涛的心跳一下子就加速了，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发了一个两人都非常熟悉的，猪诣涛的表情包过去。
“钎狗！”
小只的许鑫蓁似乎意识到自己被无视了，不高兴地想要顺着被子爬上来。可惜，小短手和小短腿给他带来了巨大的劣势，许鑫蓁在床上摔了几次没成功，就闹起了脾气。
“在和谁聊天呢！”许鑫蓁不高兴地质问他，“都不理我了！”
“没有，没谁。”周诣涛笑着把人抓起来，放到膝盖上。
“骗子。”许鑫蓁往前伸手，“你让我看看。”
“才不给。”周诣涛连忙把手抬高，然后看着更加生气的许鑫蓁笑了好几声。
“你在干嘛呢？”
手机震了一下，周诣涛抬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把自己的腿当成滑梯滑下来，敲打自己肚子的许鑫蓁，就着这高难度的姿势打起了字。
“逗猫呢。”
“DYG养猫了？”
“不是。”周诣涛觉得有趣，“我自己的猫。”
“你啥时候养的猫？”
“就前段时间。”周诣涛抿着嘴试图让自己笑得不那么明显，“挺可爱的，就是有些闹腾。”
对方没回话，周诣涛锁了屏，把手机放到一边，然后拎起气鼓鼓的许鑫蓁，在半空中晃了晃。
“诶呦诶呦。”许鑫蓁叫起来，“头晕啦！”
“抱歉抱歉。”周诣涛把他放到自己的掌心里，用两只手捧着，“现在还晕吗？”
许鑫蓁摇了摇头，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低下了脑袋。
“是比我还重要的人吗？”许鑫蓁别别扭扭地问他。
周诣涛愣了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是谁啊！晨羽？绑兔？还是龙哥？”许鑫蓁等不到答案，气得扑过去在周诣涛的手指上咬了一下。
周诣涛吃痛，但不敢松手，他的眉眼变得温柔起来，举起手，凑过去盯着许鑫蓁看。
“许鑫蓁是最重要的。”他说。
小小的许鑫蓁一下子就不闹了，周诣涛挺起身体，看到了一张通红的脸。
道过晚安之后，周诣涛躺下，才想起来还没回微信，他连忙拿过手机，解锁后，是来自于许鑫蓁发的一张图，和一句话。照片是小狸，它被主人抱着，抬起了小小的爪子。
“比它更可爱？我不信。”
周诣涛弯了弯嘴角，他想回些什么，但字打了又删，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回，只是关了界面，重新躺下了。
这之后，周诣涛和许鑫蓁的联络渐渐开始恢复了，虽然绝对算不上频繁，但偶尔的，两人也会彼此分享今日的晚餐，遇上的智障队友，以及不知从哪里听到的趣事。小小的许鑫蓁也在一步一步往前走，等到第四十张日历被撕掉，时间已经来到了属于这只许鑫蓁的2020年的末尾。
“你说，明年，我们还能留在这里吗？”许鑫蓁表现出了难得的忧虑，他顺着周诣涛的手臂爬上来，然后把脸贴在了对方的皮肤上。
“我被轮换过这么多次，是不是就要被赶走了。”许鑫蓁很不安，“今年也没有拿到什么很好的成绩。”
“不会的，你会留下的。”周诣涛安慰他，“你打得很好。”
“你就安慰我吧你……”许鑫蓁笑了一下，又开始愁眉苦脸，“不想和你们分开。”
“……”周诣涛沉默了一会儿，才揉了揉许鑫蓁的头。
“我也不想。”周诣涛说，“但如果分开是为了更好的相见，我会愿意。”
许鑫蓁趴着不动了，任凭周诣涛怎么戳他都没有反应。就在周诣涛有点着急想要把人抓起来看看的时候，许鑫蓁跳到了桌面上，脚下一歪，往前滚了两圈，又急急忙忙爬起来，背对着周诣涛。
“谁管你啊。”许鑫蓁说，“孤儿射手，总是吃我线，要走就走好了，谁要听狗叫。”
说完，往前跑了起来，似乎想要跑得离周诣涛远远的。
遗憾的是，人太小，桌子太高，那也就到周诣涛大腿高度的桌子，对这只许鑫蓁来说就像是万丈悬崖了。可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在犹豫踌躇了好一会儿之后，闭眼往下一跳。
然后不出意外地，被周诣涛接住了。
“你还真跳啊你……”周诣涛无奈，“当心摔死了。”
“……”许鑫蓁趴在周诣涛的掌心上，半响才蠕动起来。
“我也想要冠军，没有人不想。”许鑫蓁抬起头，“所以你要是想走的话，我会努力接受的。”
“以及……我知道你会接住我。”小狐狸抬了抬下巴，惹得周诣涛想要去挠一下，“你不敢！”
“是是是，少爷最大了。”周诣涛笑起来。
“你怎么也喊我少爷，是不是看我聊天记录了。”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会陪着你的。”周诣涛说，“2021年，我们都会成为更好的人。”
“一起吗？”许鑫蓁问他。
周诣涛点了点头：“一起。”
时间并不会为谁而特意停下脚步，当周诣涛难得自然睡醒的时候，就听见身边的许鑫蓁轻轻说了一句。
“晨羽和绑兔都不在了。”他贴着周诣涛，身子有点凉，“但我们都还在。”
“你，我，还有龙哥。”许鑫蓁把自己团成了一个小团，“也还算不错。”
“昨天是康康的第一场比赛，打得还不错吧，这孩子可以的。”许鑫蓁问，“所以今年会比去年要更好，对吗？”
周诣涛没给他答案，只是戳了戳许鑫蓁的脸。
“你就比他大10天。”周诣涛说，“装起来了。”
因为离别而产生的伤感没在许鑫蓁身上逗留太久，可能是因为正如同他所说，吴金翔和叶康表现得都非常不错，让人产生了新的希望。只有周诣涛知道，这两个人接下来将陪伴他们足足两年，却也只有仅仅两年。
“啦啦啦啦啦——”许鑫蓁心情还算不错地模仿庄周唱了一句，周诣涛看了他一眼，选了庄周，然后点下了确定。
“诶呀，你怎么打辅助去了。”许鑫蓁拍了拍手机屏幕，“打狄仁杰嘛！”
“为什么？”
“想看你那个，二技能解塔伤！”许鑫蓁拉了拉他的袖子，“表演给我看看！”
“你当打表演赛呢……”周诣涛无奈，“下把给你看。”
这都2021年了，怎么还是小孩子心性……周诣涛无可奈何地表演了一把，收获了来自于许鑫蓁的几声欢呼。
2021年是周诣涛和许鑫蓁成绩最好的一年，吴金翔和叶康的加入带给了TTG新的活力，也带来了赛事上飞跃。因此当许鑫蓁紧张兮兮地踩着周诣涛的脸把人喊醒，催他去训练的时候，周诣涛便知道了，这是对方第一场总决赛的前夜。
他很少看到许鑫蓁如此紧张的样子，记忆之中，即便是即将总决赛，许鑫蓁也表现出一定程度上的冷静与淡然。除了……周诣涛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画面，皱起了眉。
手机震了一下，周诣涛点开，是来自于现实世界的许鑫蓁的一条微信消息。
“把我踩醒了。”附加了一张罪魁祸首小狸的照片。
“我也被我家猫踩醒了。”周诣涛回他。
“你家猫长啥样啊，拍给我看看。”
“他有点害羞。”周诣涛笑了一下，“不过长得有点像小狐狸。”
“狐狸？”许鑫蓁似乎有点懵，“索马里猫？”
“不知道呢……”
“你买的时候会不知道？”
“不是我买的，他自己跑过来的。”周诣涛看向小只的许鑫蓁，发现对方正在瞪自己，“被瞪了，脾气好差。”
“是别人家的奶猫吗？”
“是我家的猫。”
“行行行，你家的你家的。”许鑫蓁又发了一张小狸的照片，“反正没我家的可爱。”
“那绝对是我家的更可爱。”周诣涛笑了几声，惹得周围的队友都看了过来。
小只的许鑫蓁更烦了：“都要总决赛了，你还跟别人聊天呢！”
周诣涛没理他，只把人捞过来，揉揉脸算是哄了哄。或许是托了总决赛的福，也或许是他最近和许鑫蓁聊天的次数变多了，已经快要见怪不怪，这次的小家伙很轻易就原谅了周诣涛，只催人赶紧训练，明天好好打。
周诣涛轻轻用手指弹了弹他，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游戏。他和这只许鑫蓁的时间脚步不一样，他体会不到此时此刻对方的心情，只是在因为训练劳累而放空精神的时候，偶尔会想到那一场错过的金色雨，那一个想要触碰又没有资格碰触的银色奖杯。
遗憾吗？肯定的，三次的总决赛，三次的擦肩而过，难过、自我怀疑、没有边际的疼痛，都是有的，并不会因为错过次数的增加而好一些，只会给自己更多的压力，然后在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后强行压抑即将滴落的眼泪。可这些没有必要让许鑫蓁知道，这只许鑫蓁还在憧憬着明天，还抱着极大的希望，对梦，对这支队伍，对站在身边的人都充满了极大的信任。
“等明天拿到冠军，我们就去旅游吧，就我们两个。”
夜晚降临，小小的许鑫蓁窝在周诣涛的枕头旁边。
“就我们两个？不带他们一起吗？”周诣涛侧躺着，看着许鑫蓁，鼻尖离对方很近。
“不想带……”许鑫蓁别扭地嘟囔了一句，“都一起住了这么久了，干嘛要天天对着。”
“我们也一起打了很久啊。”
“那不一样的，你怎么能一样呢？”许鑫蓁看着他，“他们是我的队友，是我的好朋友。”
“但是我喜欢你啊。”许鑫蓁笑了笑，“你是不一样的。”
周诣涛鼻子有点酸，他知道现实不是这样的，他知道那已经过去的属于2021的第一个总决赛前夜，许鑫蓁并没有和自己说过这样的话。当时的他们都很紧张，在最后的训练结束后，周诣涛觉得有点想吐，他拉开训练室的门，蹲在因为没人而灭了灯的走廊里，把头埋进了膝盖。
那一天，许鑫蓁不知怎么就找到了他，这个人什么都没说，只是自顾自蹲在了旁边，然后有些傻气地歪了歪身子，歪到了周诣涛身上。他没有动，周诣涛也没有动，于是两个人就肩膀碰着肩膀，大腿碰着大腿，像两个一起长出来的蘑菇。
“加油。”许鑫蓁说。
就这一句话，就这两个字，周诣涛原本忐忑不安躁动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他在黑暗中笑了笑，然后拿肩膀撞了一下身边的人。
第二天，他们没能拿到那个冠军，所以周诣涛也就不知道，许鑫蓁是不是真的想和他来一次只属于彼此的旅游，抛开整个世界，就只和对方一起，背着包，走到天涯海角。
再次睡醒的时候，周诣涛是有些忐忑的，他看向身边的许鑫蓁，不知道时间走到了什么时候。这只许鑫蓁没有那么活泼了，但看到周诣涛睁开眼睛，还是笑着凑过来，道了一声早。
“没事的……”周诣涛忍不住安慰他，“还有下一次。”
许鑫蓁愣了愣，然后大度地挥了挥手：“哥们早忘了。”
可是世界很残忍，有些东西，可能第一次拿不到，就注定永远拿不到。不管是败者组一穿四的极大喜悦，还是挑战杯第三次进入总决赛的谨慎与自嘲，周诣涛知道未来会如何，知道隐藏在无数的努力与汗水之下的无穷的遗憾。他看着身边的许鑫蓁行走在那漫长的2021年，看着他兴奋、愤怒，悲伤、失望。这只许鑫蓁要比他认识的那位更加情感外放，也更加依赖周诣涛，他会说很多周诣涛从未听过的话，一次次的晚安，一声声的告白，像是要把那位许鑫蓁从未敢说出来的句子说给周诣涛听。
“已经过去60天了……”周诣涛看着许鑫蓁。
“什么60天？”许鑫蓁问。
“没什么。”周诣涛笑着摇了摇头，“今天要做什么？”
DYG现阶段的比赛结束，成绩不算理想，战队只给他们放了几天的假，假期结束后就要重新回来进行新一轮的训练。周诣涛要打比赛的时候，就会把许鑫蓁留在备战室，这个人从来没有对此有过疑问，明明时间上来说他应该还留在TTG，还在和对方做队友，但是许鑫蓁从未对他需要独自上赛场这件事产生过想法。在每天的许鑫蓁眼中，这里似乎就是TTG，身边的人似乎就是李小龙、叶康和吴金翔，他看不见其他人，其他人也看不见他。
“做什么？训练啊。”许鑫蓁愣了愣，“不是还在打挑杯吗？”
“想不想做坏孩子？”
“钎狗你什么意思。”
“我们逃走吧。”周诣涛大笑起来，“出发，去旅游，就我们两个。”
“哇靠，不训练，你疯了。”许鑫蓁团在周诣涛的掌心，眼睛亮亮的，“但是听起来很不错，你也会出点好主意嘛！”
第60只许鑫蓁完全不记得之前他说过的关于旅游的心愿，因为他只拥有现实中许鑫蓁的记忆。现实中的许鑫蓁没能拥有这一天，周诣涛想替他完成。
旅游目的地定在青岛，几小时的飞行时间，丰盛的海鲜与咸涩的海浪。其实不管是周诣涛还是许鑫蓁，都看过好多次的大海，但许鑫蓁还是想去，似乎福建人骨子里对大海总有一种不一样的感情。今天的天气不是特别好，周诣涛站在沙滩上吹海风，有点冷，面前的大海有点脏兮兮的，灰蒙一片，许鑫蓁被他揣在怀里，就露出一点脑袋，被风吹得嗷嗷叫。
周诣涛拿起手机，打开微信，打过去一个视频电话。对方很快接起，周诣涛调整摄像头，让对方去看这一片无尽的大海。
“这是哪儿啊？”许鑫蓁的声音透过耳机传进来，“不像是厦门。”
“我在青岛呢。”周诣涛的声音混着海风，有点沙哑，“好大的风。”
“DYG团建了？”
“没有，我和我的猫一起。”周诣涛心里一动，把怀里的许鑫蓁放进口袋，然后才转过手机，露出一张笑出一口白牙的脸，“就我们两个。”
“谁要看你的狗脸。”耳机里的声音有点轻，但很快又大了起来，“让我看看你的猫呗。”
“我刚问了，他不让。”
“猫还会说话？”
“我家的会。”周诣涛笑得很大声。
镜头里的许鑫蓁看起来脸色不是特别好，可能因为刚熬了夜，脸有点水肿，头发也没有打理过，显得有点邋遢。但周诣涛只觉得这张脸好看，怎么看都满意，恨不得把这人从镜头里拽出来，拉到同一片海滩上。
飞鸟在天空盘旋，细软的沙子随着海浪浮沉，周诣涛看着远方与天空融为一体的海岸线，觉得心情难得的舒畅。小小的许鑫蓁从他的口袋里探出上半身，他小小的手指在空气中握了握，什么都没有抓到。
周诣涛挂了聊天电话，他沿着海滩慢慢地走，周围的游人越来越少，慢慢地，就只能听见海声，风声和踩在沙子发出的沙沙声。
“对着大海许愿的话，会成真的哦。”第四种声音加入进来，周诣涛停下脚步，一只小螃蟹从他脚边飞速走过，没入大海。
“嗯……”周诣涛想了想，“你有想要许的愿望吗？”
“有哦。”许鑫蓁双手放在嘴边，“我希望，周诣涛能成为最佳发育路！”
或许并不存在的声音在海面上扩散开去，被风带着，被海鸟带着，被海浪带着，飘向远方。
周诣涛的眼眶微微泛红，他抬起头，风太大了，刮得他有些张不开眼睛。
“我希望！”周诣涛对着大海喊，“许鑫蓁能一直一直有比赛打，和我一起，并肩站在赛场上！”
“哗啦——”
一阵巨浪拍打在礁石之上，周诣涛有些躲闪不及，弄湿了鞋袜，他看着那被风掀起的阵阵乳白色的浪潮，耳边响起许鑫蓁的声音。
“我们现在不就一起在打比赛吗？”他笑着说，“咱们还有好几年呢。”
“这次的挑杯，我们一定要拿到冠军！”
周诣涛没有回话，他只是低下头，看着口袋里小小的许鑫蓁。他有些长的头发被风吹乱了，脸也有点脏兮兮的，周诣涛伸出手指，擦了擦他的小脸。
“回去吧。”周诣涛笑着说。
正准备离开，手机响了，周诣涛拿出来，是许鑫蓁。不知为何，周诣涛突然非常非常紧张，他握着手机的手甚至有些使不上力。
“钎狗。”屏幕里的许鑫蓁笑得很开心，“瞧我在哪儿？”
镜头转过去，是一片同样灰蒙蒙的，被风掀起阵阵浪潮的大海。周诣涛看着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天，说不出话来。
“有点晚了，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许鑫蓁似乎在沿着沙滩走，镜头一晃一晃地，“我没带小狸过来，你也真能，居然还带猫出来旅游。”
“诶呀我靠。”那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画面剧烈颤抖了一下，“老子的鞋被弄湿了！”
周诣涛忍不住笑起来，他看了看自己刚才被浪弄湿的鞋裤，突然心情就变得特别好。
“狗呢？”耳机里传来一声不高兴的声音，“怎么不叫唤了？”
“你说咱们看得是一片海吗？”周诣涛问。
“不知道啊，老子地理又不好……”许鑫蓁说，“可能不是吧。”
“不是也没关系。”周诣涛环视了一下四周，把手机举起来，让画面中的海岸线和自己眼中的并排在一起，“不在一起，也没关系。”
“只要我们都还在，就很好了。”他说给自己听。
那边沉默了良久，久到周诣涛以为许鑫蓁要挂电话了，才轻轻地，飘过来几个字。
“我好想……回去。”
回到赛场，回到，你的身边……
周诣涛是在许鑫蓁的笑声中迎来新的一年的，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听到了对方发自内心的快乐。周诣涛勾了勾嘴角，他没有睁眼，只是手往声源的方向一捞，就抓住一个软软的小小的事物，温温热热的，捏两下还会叫唤。
“别捏我了！”许鑫蓁拍了拍他，“恭喜呀恭喜呀！”
“恭喜我什么。”周诣涛睁开眼，眼中的笑意还在。
许鑫蓁的两只小手从周诣涛抓着他的手掌中探出来，鼓了鼓掌。
“最佳发育路呀！”他喊，“怎么这么快就忘了！”
于是周诣涛便知道了，这只许鑫蓁已经经历了第三次的总决赛失利，但这份失望被周诣涛的获奖冲刷掉了，对方一早上全在念叨这件事，听得他这个当事人都有些耳朵生茧。
“这么高兴啊……”周诣涛有些无奈，“怎么比我都高兴。”
现实中的许鑫蓁自然也恭喜了他，也一起吃了顿奖励饭，但对方的情绪远没有面前这只来得高涨，周诣涛都要怀疑这家伙就算到了晚上都是现在这副笑眯眯的样子。
“切，你懂什么！”许鑫蓁得意洋洋的，“说明我眼光好呀！”
“是是是……”周诣涛逗他，“第一马可。”
“第一马可！”许鑫蓁拍了拍胸脯，“我家钎城，第一马可！”
周·第一马可·诣涛心都软了，他轻轻点了点许鑫蓁的脑袋，手指却被一下子抱住了。
“你很优秀哦。”许鑫蓁说，“你就是最好的射手。”
周诣涛没说话了，他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许鑫蓁是在安慰他。那场没能把握住的金色雨无疑给他们五个人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失望，以及对于自身极大的不自信和严重的自我怀疑。这种自我惩罚演变成了无处发泄的苦闷，他还记得自己在比赛结束的当晚，在跑步机上一直跑到了凌晨，空旷的健身房里只有自己的喘气和跑步机运转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周诣涛按停了机器，把毛巾盖在头上，坐在地上休息。
许鑫蓁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如同之前一样，周诣涛都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找到他的，第一次或许是巧合，第二次可能是偶然，第三次，第四次……似乎无论周诣涛躲在哪里，许鑫蓁都能找到他，站在他的旁边，跟他一起熬过这漫长的黑夜。
“回去吧。”许鑫蓁拿开毛巾，“你需要休息。”
不，我不想要休息……周诣涛想说，但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到了他的面前，周诣涛抬头，许鑫蓁在笑。
“瞧你那狗样。”许鑫蓁说。
周诣涛没给他说出更多垃圾话的机会，他拽住那只手，然后狠狠用力往下一拉。许鑫蓁吓了一跳，借不到力，一下子就摔在了周诣涛的身上，两个人脑袋磕在了一起，痛得双方都叫了一声。
“哇靠你是真的狗啊！”许鑫蓁痛得眼泪都出来了，“脑袋什么做的。”
“走吧。”周诣涛却笑了，他看着那个脑袋红了一块，眼泪汪汪的人，心情神奇地变好了。
但这只是不幸的开端，周诣涛在2022年经历了两次挂牌，这实际上是一件特别残忍的事，前一天还沉浸在失去的悲伤与得到的喜悦中，第二天，他的名字就出现在了转会的窗口。有时候人与商品也没什么区别，需要你就哄着，不需要了，随时可以一脚踢开。周诣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许鑫蓁，可能是因为2021的成绩足够好，他的挂价也不低，因此许鑫蓁对他不会离队这件事保持着异常积极的态度，甚至反过来安慰他，然后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快乐地在周诣涛掌心中蹦了两下。
很快，春季赛开场，周诣涛其实不是特别愿意去回忆这一年发生的事，他的许鑫蓁看上去越来越不快乐，似乎那一个“最佳发育路”，已经把他的快乐消耗殆尽了。最正确的五个人，许鑫蓁曾经说过这句话，周诣涛毫不怀疑这是对方发自内心的肯定，但是整整齐齐所带来的疯狂内耗以及反复失利后的巨大痛苦，像阴雨天的浓厚的云，压得彼此喘不过气。
“你被挂牌了。”
第一次，周诣涛睁开眼睛后，没有看到许鑫蓁脸上丝毫的笑意。
“你被挂牌了。”他重复了一句。
周诣涛抿着嘴唇，支起上半身，他知道这次的转会也没有成功，但许鑫蓁却仍活在彼此分离的恐惧之下。
“你被挂牌了。”他说了第三遍，拳头捏紧，“又一次，这都是我的错。”
和第一次不同，2022年的春季赛，队伍的成绩很不理想，所有人都背负着巨大的压力，从选手到赛训组，都仿佛看不清未来的道路。许鑫蓁身边和他并肩战斗的队友被挂牌了三个，他知道这一次俱乐部是认真的，这一次，他身边的人可能会变得不一样。
周诣涛很少面对这么难过的许鑫蓁，哪怕最困难的时候，这个人的外壳都是坚强的。但这只许鑫蓁不一样，他高兴就是高兴，伤心就是伤心，他不会伪装，只会把最柔软的内心展示给周诣涛看，让他知道自己真正的喜怒哀乐。周诣涛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小团子没有哭，但他一直缩在一起，无论周诣涛怎么喊他，都没有搭理。
现在都这样了……周诣涛没办法想象真正分离的那一天，他怕他的许鑫蓁会崩溃。
周诣涛一直以为许鑫蓁对于他们的分开是淡然的，无论是2022年的夏季还是2023年的冬天，实际上这种分开是可以预见的，并不算有多么突然。他们也曾在刺骨的寒风中难得地吵上一架，那一天周诣涛喝了很多的酒，许鑫蓁也喝了很多，彼此吵得眼睛都红了，看对方不像是在看并肩多年的朋友，而是罪孽深重的仇人。
“别难过了。”周诣涛的手掌轻轻盖在那小小的身体上，“你都一天没跟我说话了。”
许鑫蓁还是躺着，眼睛眨了眨。
“为什么你会这么伤心呢？又不是见不到了。”周诣涛轻声问他，“你这样好像是要死了一样。”
许鑫蓁的身体动了一下，他慢慢地爬起来，周诣涛把手伸了过去，让对方踩到自己的手掌上。他那么那么小，两只手微微合拢就能把人圈住了，周诣涛捧着他，动都不敢动一下。
“为什么你不懂呢，周诣涛。”许鑫蓁喊了他的全名，“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懂呢？”
“我不懂。”周诣涛的眼眶也红了，“你说给我听好不好？”
“我喜欢你啊……”许鑫蓁的表情都是痛苦，“可你都不知道。”
“周诣涛，你什么时候才能懂呢……”
我不懂啊……如果你不说的话，我怎么能懂呢？
周诣涛睁开眼睛，许鑫蓁快乐的声音已经响起来了。
“早上好啊！”许鑫蓁蹦了一下，蹦上了周诣涛的枕头，“新的赛季也要一起加油！”
好残忍，周诣涛看着许鑫蓁，这个人已经忘了之前和他说过的所有，忘了之前充斥着痛苦和绝望的表白，他努力往上扯了扯嘴角，手背靠过去，贴着许鑫蓁温热的身体。
“怎么不高兴？”许鑫蓁不解，他不知道要怎么哄人，只会抱着周诣涛的手，让他笑一笑。
“是因为之前成绩不好吗？”许鑫蓁有点着急，“但我们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吗？周诣涛突然就觉得很累，他又重新躺了回去，许鑫蓁看他这样，也不闹了，走过去像只小猫一样，团在他的身边。
“身体不舒服吗？多休息一会儿吧。”许鑫蓁的声音从耳边传来，“我一定好好打，你不会再被挂牌了。”
然而，事实上，没有机会了，夏季赛依旧是不理想的成绩，仿佛陷入了某种意义上的死循环。输掉的比赛，不断争执的粉丝，外界的期望，因参加综艺而莫名获得的流量和极大的关注。
有什么改变了吗？周诣涛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的许鑫蓁只快乐了很短的时间，他给自己背上了太多太多包袱，跟在早安后面的永远都是充满了急迫的提问和对比赛的担忧。这只许鑫蓁似乎和现实之中的越来越重叠，周诣涛都快忘了这家伙一开始对自己耍横撒娇的样子，他开始变得沉稳，变得越来越像个大人。
“我家的猫咪突然就长大了。”周诣涛给许鑫蓁发微信，“都不怎么愿意理我了。”
“儿子大了是要这样的。”对面的人安慰他，“小狸也不是一直都和我很亲的。”
周诣涛叹了口气，他看了一眼身边不知道在想什么，一脸严肃的许鑫蓁，然后陪着他跌跌撞撞地来到了2022的最后——属于他们五个人的最后。
“你听说了吗？”许鑫蓁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上面说如果这次世冠成绩不好，就是我们的最后了。”
“我知道。”周诣涛回答他。
“但这件事不会发生的。”许鑫蓁的拳头捏的很紧，“周诣涛你相信我吗？”
“我什么时候没相信你过呢？”周诣涛笑着说。
许鑫蓁看他笑了，便也跟着笑了一下，他伸出手，抓住了周诣涛的一根手指头，就像回到了最开始一般。
可周诣涛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属于2022年的许鑫蓁对他笑了。
时间一步一步前进，在维持不变的晚安和越来越隐蔽的表白中，许鑫蓁的肌肉崩得越来越紧。无论周诣涛说什么，怎么做，许鑫蓁都似乎活在自己的世界中，眼前的所有都和他隔绝开来，这个人只看得到那遥远的金色的奖杯，和那场并不存在的金色的雨。他每一天都在偷偷流泪，以为周诣涛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在听到脚步声后擦掉脸上的痕迹，把自己重新团起来。
如果你问周诣涛，一年三亚和2022的世冠，哪个更加遗憾，周诣涛还真的选不出来。三次错过的总冠军，和流失掉的最后一次能守护队友的机会，都是他想忘都没办法忘掉的痛苦的回忆。然而，许鑫蓁的反应给后者带来了更大的苦痛，这家伙即便第三次错过奖杯，也能在几天后重新燃起希望，在枯燥反复的训练中畅想未来。但那阵冬天的风，却吹得许鑫蓁几乎要站不住，可周诣涛却什么都做不了，他怎么能什么都做不了呢？
这是一条只属于这只许鑫蓁的最孤独也最黑暗的道路。
“最后的bo1了。”许鑫蓁站在周诣涛的床头，“明天就是，最后的bo1了。”
“一定要拿下，一定不能输，绝对不能输。”许鑫蓁抱着周诣涛的手，“我绝对不能输，我不要输。”
“要进正赛，要拿到好的成绩。”
“别走，你别走好吗……”许鑫蓁抱得很用力，周诣涛都有点痛了，“求你。”
周诣涛的心在一直往下落，他说不出话，因为无论他说什么，都不对。这不再是2022年了，他早就已经转会，什么都变了。
周诣涛开始惧怕第二天的到来，他期盼着时间能过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可是每一分，每一秒，都不会同情他，反而越是恐惧，来到的越快。
“我输了。”许鑫蓁的声音很轻，很轻，周诣涛都快听不见了，“我们还有多久？”
“下个转会窗，还剩两个月？你想去哪儿？我也离开好不好？”
“能一起走吗，很难的吧，我们加在一起这么贵……”许鑫蓁突然埋怨他，“周诣涛，你怎么这么贵啊。”
“哪有你贵啊。”周诣涛许久没有被调侃了，心情好了一些，“你说你要是100万就好了。”
“我不要钱。”许鑫蓁跌进周诣涛的掌心，“你去哪里，就把我带上，就好了。”
现实中，这最后的两个月，用粉丝的话来说，就是非常“阴间”的两个月。所有人都知道战队要拆了，也基本猜得到会被挂牌的人是谁。许鑫蓁这两个月，和周诣涛基本没说话，他们偶尔遇上，对方也只是很慌乱地移开视线，再匆匆离去。周诣涛知道他们要避嫌，但不明白为什么这里明明没有摄像头和粉丝，许鑫蓁也不愿意和自己再见面了。
但掌心中的这只不是，这只小小的许鑫蓁，几乎要住在周诣涛皮肤附近，哪怕在训练的时候，也要紧紧挨着他的手臂，周诣涛动一下，许鑫蓁就跟着动，好像离开周诣涛，他就会被冻死在这漫长的冬天。
“钎城……”许鑫蓁软乎乎地喊他，“钎宝……”
“小周。”小小的一个人，好像没什么力量，只是抱着周诣涛的手指，不愿意放手。
“怎么了。”周诣涛摸了摸他的脸。
“我喜欢你。”许鑫蓁蹭了蹭他，“好喜欢你。”
这几天，许鑫蓁似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像是一开始那么活泼，也不是世冠比赛时那种悲伤与失落，他浑身都软成了一滩水，只能由周诣涛捧着，如果周诣涛松开手，他就会一直一直往下掉，直到摔在地上，再也起不来。许鑫蓁每天每天都会对他说好几声的喜欢，从每天的一次，到隔几个小时就要说一声，越说越急，频率越来越高，逼近年末的时候，更是隔三差五就要黏在周诣涛边上，一直不停地说喜欢。
周诣涛越听越难过，他一点都不高兴，可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这个许鑫蓁不知道他为什么难过，只会以为他不喜欢自己，不喜欢自己的表白。
每一天，这只许鑫蓁都会忘记之前和周诣涛生活的点滴，拥有只属于现实中的记忆，所以每一天，每一只新的许鑫蓁，都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对周诣涛说了多少次的喜欢，只知道时间越走越远，分离的时候越来越近。
“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呀……”许鑫蓁说话的声音都轻轻的，“你要走了，你要离开了。”
“必须要告诉你才行……小周。”
“必须要告诉你……”
可是你从来就没有告诉过我。
周诣涛看着手机，上面是和许鑫蓁的聊天记录，他身边的小团子已经虚脱地仿佛大病了一场，正靠着他的大腿休息。从世冠的失利到自己离开，这段时间是周诣涛度过的最痛苦，也最寂寞的两个月。他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为什么他们五个人就是不行，为什么自己就是没法拿到冠军，为什么许鑫蓁不愿意跟他说话。周诣涛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自己的转会与否自己可以做决定吗？难道整整齐齐扮家家酒就能获得自己想要的荣誉吗？
为什么许鑫蓁不能理解自己呢？
周诣涛真的不懂，因为许鑫蓁从来没跟他说过，他只会在自己看过去的时候眼神惊慌失措地逃开，只会在自己想要追过去的时候拉着身边的人躲到一旁。周诣涛以为许鑫蓁想要从与自己的这段友谊里抽离出去，他非常痛苦，但无可奈何。
所以周诣涛选择了放手。
他也开始避嫌，开始和其他队友交好，开始刻意避开许鑫蓁可能会出现的地方。他以为这是对方想要的。
“我不懂啊，许鑫蓁……”周诣涛喃喃自语，他看向身边嘴里还在轻声嘀咕的许鑫蓁，把他小心翼翼地拎起来，放到掌心，凑到耳旁。
“小周……小周……”
“别不理我。”许鑫蓁说，“钎城，钎城，钎城……”
“我不懂啊。”周诣涛的眼眶红了，“我以为，我以为你准备好离开了……”
“不要走，不要走……明年春季赛我会好好努力的，别走。”
“我好菜，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菜……如果是其他人的话，能给你带来冠军吗？”
“你想要冠军吗，钎……”许鑫蓁对自己说，“好喜欢，好喜欢，想说给你听，但我不敢，可不说就来不及了。”
“别讨厌我，阿钎……”许鑫蓁的身体震了一下，周诣涛吓坏了，他急忙想要把对方翻过来，许鑫蓁自己却慢悠悠地转过了身体，看着周诣涛的眼睛。
“在这里的话，你永远都没法实现自己的愿望了。”许鑫蓁说，“所以你走吧，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你会有新的队友，拿到好的成绩，拿到下一个最佳发育路，拿到冠军。”
“新年快来了，我会为你许愿的。”许鑫蓁闭上眼睛，“所以别忘了我……”
周诣涛失眠了，他第一次失眠，许鑫蓁就躺在他的身边，身子缓慢地起伏。他回忆起了和许鑫蓁争吵的那个晚上，当时的他醉醺醺的，正好撞见同样满脸通红的许鑫蓁。他上去一把将人拉住了，质问他为什么要避开自己，难道世冠的成绩，难道五个人的分开是他想要的，是他的错吗？
当时的许鑫蓁不知被点到了哪里，破口大骂，全是脏字，给周诣涛听得差点就真的揍他了。
“你滚，你滚，老子才不管你要滚去哪儿呢！”许鑫蓁被周诣涛掐住了衣领，嘴上却没有停，“你给老子滚蛋，不想再看见你！”
“不想看见我？行，行……”周诣涛气极反笑，“这4年我就当喂狗了，行，许鑫蓁，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说完，周诣涛就准备转身离开，却在最后，被拉住了。周诣涛错愕地回头，看到许鑫蓁一张全是眼泪的脸。
那时候你想对我说什么呢……
周诣涛打开手机，点进微信。
“还记得我们吵架的那天晚上吗？”
“那天你只喊了我的名字。”
“你想对我说什么……”
发完，周诣涛一看时间，已经凌晨三点了，对方估计已经睡了，便准备收起手机，但很快，就收到了来自对面的回复。
“我早忘了。”
“可能想骂你吧。”
周诣涛笑了一下，他摸了摸身边的许鑫蓁，然后摸了摸聊天窗口里，对面人的头像。
“我有点想你了。”周诣涛打字，“在干嘛呢？”
“哇靠半夜三点不睡觉搁这儿发疯，钎狗你真行。”
然后，他拍了一张月亮。
“像素有点差。”许鑫蓁埋怨，“还是得换台手机。”
“没事，能看清你就行。”
对面没回了，周诣涛等了大概十分钟，才等到一张别别扭扭的，比着剪刀手的自拍图。
“很帅。”周诣涛夸他。
“装。”许鑫蓁发了个emoji。
“你咋回事，失眠了？”
周诣涛一愣，他没想到许鑫蓁会这么问。
“别想太多了，DYG的成绩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解决的，总是要磨合。”
“而且不是五杀了吗，别把哥们帅死了。”
“等拿冠军了，记得请哥们吃饭啊。”
“？”
“人呢？”
“哇靠不会就睡了吧……”
然后，刚发出去的这条就被撤回了。
“别撤回啊，我看见了。”周诣涛忍不住了，“说这些话，真不像你。”
“怎么，老子就是老子，谁敢定义老子！”
“是是是……”周诣涛轻笑了一声，“不是冷漠绝情的天蝎，而是温柔又体贴的尾子。”
“肉麻……”
“别狗叫了，赶紧睡觉。”
周诣涛点了点头，然后才在聊天框中打下了晚安。
五分钟后，一个姗姗来迟的晚安回应，才再次出现在手机上。
命运总是奇妙的东西，你要周诣涛说，他肯定想不到自己还能有一天和许鑫蓁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愉快地聊天，亲密地仿佛回到了过去。同样的，他也想不到，最开始那个活泼快乐的小小的许鑫蓁，会有一天变得仿佛秋日的落叶，风一吹就掉了。
“生日快乐，周诣涛。”他听见只属于他的许鑫蓁轻轻地说，“这是我们最后一个生日了。”
2023年的这个生日，不像一个生日，反而像一场对彼此友谊的追悼会。虽然也有蛋糕，也有嬉笑玩闹，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些都是假装出来的，在现场的人，没有一个是真的快乐。
周诣涛已经有了要去的地方，不是这里，不是这个他为之付出了最好的4年的TTG。
1.17日，周诣涛以广州TTG的身份发了最后的微博，同时也以深圳DYG的身份，发了第一条微博。
而许鑫蓁，在最后的生日微博下，或许是最后一次，光明正大地祝福周诣涛，生日快乐。
“DYG的队服，挺适合你的。”许鑫蓁盯着队服上的对标，“比TTG的好看。”
周诣涛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他有点惊讶，这段时间以来，除了休息，他来俱乐部训练基本都是穿的队服，许鑫蓁看到这件衣服绝对不止一次，为什么今天才说？
不过这点疑惑也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这只许鑫蓁的时间是割裂的，世界是割裂的，在他的世界里，无论周诣涛怎么样，之前都是TTG的队员，而现在不一样了，在他的眼里，自己已经转会，面前的周诣涛和过去的周诣涛逐渐重叠，蓝色的队标逐渐融化成了鲨鱼的模样。
“我怎么在DYG的训练室？好像不太对……”许鑫蓁皱起眉头，“是因为你过生日吗？”
许鑫蓁显然处理不了这么复杂的信息，他摇了摇头，就当一切都正常，然后伸出了手，歪着头问他：“要我给你唱祝福歌吗？”
“算了，这里是训练室，你的队友还看着呢。”很快，他就又把手放下了。
回去的路上，周诣涛买了一块很小的蛋糕，许鑫蓁被带进酒店房间，好奇地张望了一下。
“怎么不住宿舍？”他被放到桌子上，“我还给汪启俊发了消息夸你呢。”
“队友都挺好的，我就是有点事儿，所以出来住一段时间。”周诣涛把蛋糕拿出来，插上蜡烛，“过段时间就回去。”
“什么事儿？”
还能是什么事……周诣涛看了一眼许鑫蓁，没敢搭腔，只是点燃了蜡烛，然后走过去拉上了窗帘，关了灯。
这是这只许鑫蓁陪他过的第四个生日，他们一起作为队友，从XQ，到TTG，共同奋斗了4年。期间，经历过胜利的喜悦与失利的遗憾，走进过总决赛，也倒在过季后赛，被轮换过，被质疑过，被赞许过，拿下过3000总击杀，成为首个总局数500的双人组。他们一起创造过2守5的奇迹，表现过现在已经无法复制的守约+姜子牙，然而一切，都被定格了，在这1.17日，在这周诣涛的生日。
周诣涛看着燃烧的蜡烛，坐在椅子上，没有说话。许鑫蓁看着他，慢慢地，唱了一首有些跑调的生日快乐歌。
挺难听的，瞧瞧……周诣涛眨了眨眼睛，自己都被难听哭了。
“别唱了。”周诣涛擦了擦眼睛，“我都吹不了蜡烛了。”
“不吹就不吹呗。”
“那我怎么许愿啊。”周诣涛笑了笑，他闭上眼睛，过了大约10秒钟，才缓慢睁开。
“呼——”
蜡烛被吹灭，周诣涛什么都看不见了。
“不问问我许的什么愿望吗？”他问。
“问了你也不能说啊，说出来就不灵了。”许鑫蓁回答他，“不过我也猜得到，也祝DYG能拿到冠军吧。”
“谢谢，不过你猜错了，不是这个。”周诣涛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他看到了许鑫蓁的小小的轮廓。
这段对话已经重复了4遍，每一次，许鑫蓁都会猜他的愿望是夺冠，而每一次，周诣涛都会反驳他。实际上，在现实中，周诣涛每一年的生日愿望里，都有夺冠，因为这是一个电竞选手最想要获得的荣誉。但是和这只许鑫蓁一起过的生日，周诣涛自私地想要换个梦想，换个平日里他不会去许的愿望。
第一年的愿望，是希望我们还能拥有许多个并肩战斗的岁月，无论是作为对手，还是作为队友。
第二年的愿望，是希望我们都能发自内心的感到快乐。
第三年的愿望，是希望我们所想，皆能成真。
而第四个愿望，周诣涛摸了摸许鑫蓁温软的脸，对方伸出手，抱住了自己。
我希望，你我皆不会忘记，这段日子的所有回忆。
“那你许的是什么愿望？”许鑫蓁问他。
“这可不能告诉你。”周诣涛第四次回答他，“说出来就不灵了。”
当晚，周诣涛闭上眼睛，枕边是许鑫蓁轻微的呼吸声，他翻了个身，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却在回忆起来之前，被困意席卷，步入了梦乡。
一天，两天，三天……等到周诣涛反应过来，已经是第85只许鑫蓁了，他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意识到自己已经好几天没听到来自许鑫蓁的晚安了。以往，不管对方心情如何，不管是快乐的还是伤心的，哪怕是与自己发生过争执的许鑫蓁，都会在彼此入睡前，和周诣涛说一声晚安，以及一声似有似无的表白。然而自从尘埃落定之后，他再也没听到过这两个字，也再也没听见许鑫蓁说他喜欢自己了。
周诣涛被极大的不安裹住了，他猛地翻过身，却意外地看到许鑫蓁并没有睡觉，而是同样在看自己，并在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之后，急急忙忙地闭上了眼睛。周诣涛有些错愕，他慢慢地翻回了身体，然后在心里默数完300下之后，再一次突然转身。
许鑫蓁又被吓到了，他再一次慌乱地闭上了眼睛，四肢都蜷缩了起来，试图蒙混过关。
怎么回事……周诣涛心想，如果自己不睡觉的话，这只许鑫蓁会这样一直一直看着他，直到天亮，直到新的许鑫蓁出现吗？周诣涛没法论证这个答案，因为他先一步被睡意所裹挟，只不过在阳光重新铺满整个房间的时候，周诣涛睁开眼睛，许鑫蓁仍在看他。
“早上好。”周诣涛笑了笑。
“嗯。”许鑫蓁移开视线，坐了起来。
小家伙变得冷漠了……周诣涛叹了口气，他难以想象前几天，这只许鑫蓁还只能摊在自己掌心里，哪里都不想去，而现在，恨不得离他远远的，话都不愿意和自己多说几句。如果不是每天晚上对方沉默又专注的目光，周诣涛真的要以为许鑫蓁决定和自己分开了，决定抛下这段来之不易的友谊，去迎接新的未来。可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偶尔的，在自己因为劳累而活动肩膀的时候，会撞进许鑫蓁的眼睛里，一如入夜时那样，对方会慌张地看向别处，不自然地抓抓头发。
“想看的话……可以大方点看的。”周诣涛无奈，他把想要逃跑的许鑫蓁拎起来，扒开对方试图捂住脸的小手。
“谁，谁看你了，老子才没有看你！”许鑫蓁骂他，“不要自作多情！”
“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老子骂你也是……看得起你。”许鑫蓁嘟嘟囔囔的，“你多想了。”
周诣涛见他不说实话，也不着急，就这么把人拎着，一直盯着人瞧，直把许鑫蓁看得耳朵通红，对方才不高兴地喊了一声，让周诣涛放他下来。
“为什么和我变生疏了呢？”周诣涛把他放到自己的掌心，帮他稳了一下身体，“不想再和我见面了吗？”
“没有……”许鑫蓁撇开脸，“和你见面我……蛮开心的。”
“但明天就又见不到你了，会更加难过，既然如此，不如一直都不见了。”他叹了口气，“新的射手你见过了，那孩子也挺好的，我没法帮他什么，但他自己很争气。”
“风箫啊……”周诣涛想了想，“他会成长为很厉害的射手的。”
“我也觉得是。”许鑫蓁难得笑了一下，“但……”
“但不是你。”这一点点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好不习惯，你不在，好不习惯。为什么，明明换了这么多队友，为什么你走了我会这么难受。”
“连看着咱俩的聊天记录，我都会不舒服。”许鑫蓁抬起头，“我生病了啊周诣涛，好像已经没得救了。”
周诣涛抿着嘴唇，他想说如果忘了自己，就会好了，去拥抱新的友谊，新的关系，再去和其他人谈一场恋爱，就会被治愈了。但周诣涛说不出口，他有太多的私心，哪怕这个小不点明天就会把这些话忘了，他也不想说。
他希望每个许鑫蓁都能一如既往地爱他。
“我不是什么太好的人啊，许鑫蓁。”周诣涛的手指在许鑫蓁脸上轻轻揉着，指腹传来微热柔软的手感，令人着迷，“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什么……什么来不及了。”许鑫蓁似乎被揉地很舒服，像一只猫咪一样闭上了眼睛。
周诣涛笑着摇了摇头，他小心翼翼地单膝跪在床上，将掌心的许鑫蓁放到了自己的枕边。
春去夏来，新的TTG迎来了依旧糟糕的春季赛成绩，这个泥潭似乎已经没办法再开出更多的花，许鑫蓁有了去意。他念念叨叨着吴金翔和叶康挂牌的消息，觉得既然要走，那五个人就都不要留下。
“唉，但是又觉得，算了。”许鑫蓁看着窗外，“再试试看呢？”
春天困住了他离开的脚步，夏季的阳光准备照射进来，许鑫蓁换了一身新的衣服，头顶的毛被剃得光光的。
“早上好。”这是2023年的许鑫蓁对他说的第一句早安，“干嘛一直盯着老子看？”
周诣涛努力让自己不要笑出来，他的手指颤抖了一下，还是没忍住，放到了那个显眼的光头上。
“干什么，给老子滚！”许鑫蓁想要拍开他，但无奈，力气实在是太小了，周诣涛摸了一下又一下，差点把人急哭。
“昨……昨天不是让你盘过了吗！”许鑫蓁不高兴了，“怎么今天还摸！”
现实中他就只摸了一回，手感还行，圆圆的，主要是人长得好，怎样的发型都算不上丑。
“谁说只能盘一次呀。”周诣涛笑嘻嘻的。
“老……老子说的。”许鑫蓁连滚带爬地，才好不容易从周诣涛的手指下逃开。
集训的生活算是难得快乐的日子，虽然也有竞争和压力，但是很少能有机会和这么多人一起生活，对于周诣涛来说，更是非常难得的，可以和许鑫蓁一起训练、聊天且不需要担心外界反应的时间。许鑫蓁似乎也是，他显得快乐了很多，虽然也会做出买一堆冰美式然后别别扭扭递过来一杯这样的事情，但周诣涛感觉自己和对方的距离又拉进了不少。他们会一起吃早饭，一起运动，一起讨论接下来的训练赛，如果不是环境不对，身边的人不对，身上的衣服不对，周诣涛都要以为自己回到了过去，回到了TTG那个熟悉的训练室。
这只许鑫蓁显然也是，他变得活泼了一些，会说一些周诣涛不知道的小趣事给他听，也会偶尔埋怨又有谁嘲笑了他的新发型。
“我本来说剪短一些……但是来都来了，所幸心一横。”许鑫蓁看着镜子愁眉苦脸，“这下真成金蝉了，丑死了。”
“不丑啊，挺可爱的。”周诣涛看着镜像的两个小光头，笑出一口大白牙。
显然这没能安慰到许鑫蓁，他摸了摸自己脑袋，嘀咕着什么时候能长出来，然后头往前一撞，靠在了镜子上。
“要被人笑话了啊，钎城……！”许鑫蓁哀嚎，“哥的一世英名！”
“没有，没有，真的很可爱。”周诣涛心里快笑得不行了，表面上还是装出一副认真的样子，把小家伙扒拉过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手上。
这次的集训生活，让原先并不算熟悉的选手，也开始互相联络起来，他和许鑫蓁都交了一些新朋友，但总是对彼此想说的话更多，可惜，那时候也没能说出口。周诣涛不知道要如何去说，至于许鑫蓁……周诣涛有时候也会看不懂他。这个人表面上是无所谓的态度，私底下偶尔被周诣涛撞见，总是一脸落寞地看着某个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集训结束，选手们各自回家等结果，那天周诣涛和许鑫蓁正巧买了同一班车，等上车一看，居然还是前后座。
“偶遇混子射手。”许鑫蓁调侃他，“夏季赛S组见啊。”
“说不定你没机会打夏季赛呢。”周诣涛意有所指，“说不定我也没机会。”
彼此心照不宣，彼时阳光正好，照得车厢暖洋洋的，周诣涛转头看着许鑫蓁的侧脸，只觉得有点不舍。下一次再像现在这样，可以肆无忌惮地聊天，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随着夏季赛的逼近，许鑫蓁那点珍贵的快乐情绪，又消失不见了。他收回了发放出去的早安，也没补上那些未说出口的晚安，他又变成了春季赛时候的样子，甚至更糟。周诣涛没想到自己在火车上的那句话以另一种形式成了真，亚运会落选，被轮换，被下首发，许鑫蓁的状态越来越差，笑容完全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16号，我赢了。”许鑫蓁看着他，“明天的比赛，我也要赢。”
“我有不得不赢的理由。”
“赢下WB，然后劝说教练让我继续打，再打一场，再多打一场。”许鑫蓁的眼眶微红，“钎城，我要和你做对手。”
周诣涛知道他这段时间过得很难，即便许鑫蓁从未和自己说过，偶尔的，吴金翔或者叶康也会在不经意间透露出一点对方的状态。那时候他也在经历轮换的折磨，替补席太黑了，任何的光都没办法照到那块地方，有时候他真的想问，自己真就不值得一个首发的名额吗？
周诣涛不信，他只会越来越努力地训练，巅峰赛、排位赛、国标，他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只能靠自己争取，只有足够好，才能让教练和俱乐部放心地把位置和未来交付给他。
眼前的许鑫蓁，也是一样的，这都不是他第一次被轮换，但和上次不同，这次的他背负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钎城。”许鑫蓁说，“我想上场打比赛。”
周诣涛看着他，他那么小，就巴掌大，因为坐姿问题而微微驼背，仿佛背了一座山，站都站不直。
周诣涛闭上眼，他不想面对第二天的太阳。
“钎城。”
“钎城。”
有一个特别特别轻的声音在喊他，周诣涛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外还有点黑，现在还早。
“你要加油。”许鑫蓁的眉眼弯了弯，他在笑，“接下来的比赛，要加油。”
“！”
周诣涛猛地睁开眼，他怎么睡着了。
第92只许鑫蓁似乎被他逗笑了，弯下腰，笑个不停，好像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都被念出来了一样。
周诣涛笑不出来，他出了一身的汗，掌心被汗濡湿，他匆忙在身上擦了擦，才轻轻地碰了碰身边的许鑫蓁。
“难过的话，不用勉强自己开心的。”周诣涛轻声说，“在我这里，你不用假装什么。”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笑的身体立刻就不动了，许鑫蓁慢慢地抬起头，然后扑进了周诣涛的掌心里。
“钎城，钎城……周诣涛……”他哭得那么厉害，周诣涛都要听不清这家伙在说什么，“我……好没用啊……明明……一定要赢的……”
“为什么……为什么……”
“不能和你……打比赛了……”
周诣涛靠在床头，他眨了眨眼睛，让自己的眼泪不至于流的那么厉害。
为什么一定要赢的总决赛没有赢？
为什么一定要赢的世冠没有赢？
为什么一定要赢的最后一场比赛，没有赢？
如果周诣涛能回答这个问题，他就不至于被困顿在这仿佛永远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辗转反侧。
周诣涛没怎么见许鑫蓁哭过，这家伙总是外表装得一副很坚强的样子，实在难过到不行了，才会红着眼眶，眼泪蓄满那双漂亮的眼睛，却掉不下来。大概长得好看的人，哭起来都是好看的，但周诣涛不希望他这样，太累了，他倒是希望对方能像这只许鑫蓁一样，哭得厉害一些，大声一些，眼泪鼻涕乱流，反正自己也总能找到一方手帕，一张纸巾，或者干脆用袖子，替对方擦掉那些悲伤的痕迹。
许鑫蓁哭到后面，完全没了力气，周诣涛把他捧在掌心，小小的身体软成一个团，还在那里一抽一抽地吸鼻涕。
“没关系的。”周诣涛说，“输了也没关系，只不过是会走得更加艰难一些罢了。”
“但……但是……”
“只要我们都还在打比赛，迟早会有对上的时候。”周诣涛用手指轻轻擦着许鑫蓁的脸，“到时候可要手下留情啊。”
“留情……看哥们打爆你。”许鑫蓁抱着他的手指，不愿意放手。
“到时候，我只有抢你的蓝了。”
“你敢抢一个试试。”许鑫蓁挥舞起小拳头。
这天的许鑫蓁，情绪还算平静，可能是早上被安慰好了，虽然时不时会坐在一边发呆，但没再哭过，也没再提比赛的事情。周诣涛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向更深的黑暗中，拉都拉不住，他面色平静地拥抱自己失去首发的事实，也学会了坦然地去面对那场不属于他的金色的雨。
TTG夺冠，周诣涛其实是非常复杂的，一方面，他对吴金翔和叶康取得来之不易的成功感到高兴，另一方面，他有点心疼许鑫蓁。说来好像有点矫情，但他大概也猜得到在那闪亮的奖杯的阴影后，许鑫蓁要面对如何的风雨。
那天吴金翔和叶康都非常兴奋，那个许久没有人说话的五人小群，在时隔几个月之后，出现了两条新的红包消息。周诣涛笑着点开了，李小龙也发了一堆的表情包，只有许鑫蓁没有说话，头像是亮的，实际上却灰白一片。
周诣涛不敢找他，只偷偷问吴金翔许鑫蓁的情况，对方支支吾吾了半天，给了几个字：不是很好。
什么叫不是很好？身体不好，还是情绪不好？周诣涛有点着急，但吴金翔也没办法告诉他更多了，无奈之下，他只能点开那个没什么新消息的窗口，发了一句你还好吗。
“我很好啊。”没想到，对方立刻就回了，“吃得香睡得好，谁比得上我啊。”
周诣涛没理他，直接电话打了过去，这回，就没这么快了，许鑫蓁拖了半天才接，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怎么，有事快说。”
“哭了？”
“老子哭个屁。”许鑫蓁骂他，“我开心着呢！”
“小马和康康夺冠我哭个毛线，别试图分裂我们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
“……”
许鑫蓁那边没声了，但是周诣涛足够有耐心，只要对方不挂断，他就会一直等，等到许鑫蓁愿意开口的时候。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许鑫蓁先低了头，“我就是……”
“没事的，我在呢。”
“你在，你在个鬼啊你在……”许鑫蓁似乎笑了一声，“周诣涛，我觉得我这个人也蛮贱的。”
“我看到他们夺冠，我是真的高兴，但是，但是……但是为什么我不在呢，我多希望我也在啊，难道拿不到冠军真的是因为我吗？”
“不是，这怎么可能呢。”周诣涛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外面一片寂静，可惜，没一点星星。
“所以我又不是很高兴。”许鑫蓁那边窸窸窣窣的，不知道在干啥，“周诣涛，我该怎么办？”
周诣涛不知道，他想说人总是矛盾的，有这样的心理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也想说你的不开心也好，开心也好，都是很普通的，没必要去纠结。但周诣涛还是什么也没说，因为他知道自己不是许鑫蓁，很难真正与之共情，他所能做的，说来可笑，也只有最简单的陪伴而已了。
那天晚上两个人聊到很晚，基本都是许鑫蓁在说，偶尔的，周诣涛会应和两句。
“好想去看海。”许鑫蓁说。
“看海？现在吗？”
“那倒也不是……不过……算了。”许鑫蓁叹了口气，“一个人，怪寂寞的。”
周诣涛抿着嘴唇，将那句“那我陪你去”吞咽回腹中。他有点胆怯，因为他不知道现在两个人，算是什么关系，知己？朋友？还只是寻常同事呢。
“你难过吗？”周诣涛问他的许鑫蓁。
小小的许鑫蓁面色平静，他看了周诣涛一眼，然后摇了摇头。
“小骗子。”周诣涛拨了拨他的小手，“你之前不这样的。”
“我之前怎样。”
“开心就笑，难过就哭，还会对我撒娇。”周诣涛笑了笑，“抱着我的手怎么都不肯放开。”
许鑫蓁瞪大了眼睛，他整张脸一片通红：“你……你说什么呢！！谁对你撒娇了！”
“那你寂寞吗？”
周诣涛想到了那天许鑫蓁对他说的话。
“队伍夺冠的时候，你……”周诣涛的嘴唇动了动。
许鑫蓁沉默了，他抱着自己的腿坐下，把自己重新团起来。
“有什么好寂寞的，现场是我决定不去的，我没什么好寂寞的。”他说。
周诣涛便知道了，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原本性格外放的许鑫蓁，也像现实中的他一样，在舆论与环境的压力下，用厚重的外壳把自己包住，似乎只有这样才不会受伤，才能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知道好多人都想看自己的笑话，可许鑫蓁怎么可能让他们如愿，他的性格太硬，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让有心人得逞。
“但那个时候，我不在，我没法在。”周诣涛趴在床上，让自己和许鑫蓁对视，“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我在这里。”
“什么意思，听不懂。”许鑫蓁微微抬起头，耷拉着脸。
“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多依靠我一点。”周诣涛用手指刮了刮他的脸，“我会保护你的。”
“可是你明天不在，依靠你有什么用。”
“明天我也会在的。”周诣涛的眼眶又红了，“后天，大后天，我会一直在的。”
“骗子，钎狗是骗子。”许鑫蓁平静地说，“我只相信我自己。”
不，不对，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说得好像是自己辜负了他似的……明明是许鑫蓁先不要他的，为什么要装出一副被丢弃的样子。明明只要许鑫蓁想，只要许鑫蓁愿意，周诣涛就会如之前一样和他聊天，有空陪他去玩，哪怕许鑫蓁真的想让他陪自己去看海，周诣涛只要可以，就一定也会去的。明明先不理人的是许鑫蓁，为什么他周诣涛要被埋怨呢？
“为什么你不和我说呢？”周诣涛难过极了，“你说你想要我陪你，我就会去啊！”
“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呢，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就是因为这个啊笨蛋周诣涛！”许鑫蓁气极反笑，“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知道我怎么看你的吗？朋友？别开玩笑了，老子喜欢你多久了你知道吗？”
“说不出话了？觉得我恶心了？周诣涛我告诉你，我从很久很久很久开始，就没把你当朋友了。你觉得我能说吗？我能告诉谁？”
“我怎么敢联系你啊，你知道接受你离开的消息对我有多难吗，你还让我找你……”许鑫蓁站了起来，拳头捏紧了，“周诣涛你发现没，有时候你也挺冷漠的。”
房间重新变回寂静一片，许鑫蓁等了一会儿，等不到回应，便冷笑了一声，坐下背对着周诣涛，身体缩在了一起。
“我知道……”周诣涛说得很轻很轻，可能是因为太轻了，许鑫蓁没有听见。
“我从我们遇见的第一天，就知道了……”
周诣涛又失眠了，他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和小小的许鑫蓁吵架，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和上一次不同的是，这回周诣涛甚至不能大大方方的睁开眼和现实中的许鑫蓁聊聊天，因为身边这只，无论周诣涛什么时候偷偷睁开一点点眼睛，都能捕捉到对方专注的目光。
明明早上还不愿意理我……周诣涛心烦意乱，他转了身，然后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如果他一直这样不睡觉的话，会如何，能撞见许鑫蓁是什么时候换人的吗？说起来为什么每天的许鑫蓁都会完全不一样呢，这是某种神明的力量吗，还是说只是他周诣涛的幻觉呢？毕竟除了他，没有人能看到……
周诣涛的身体一僵，他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这一声晚安会消失殆尽了。
在转会之前，即便第二天会是另外一个拥有完全不同记忆的许鑫蓁，但在所有许鑫蓁的意识里，第二天只要他睁开眼，周诣涛都会在自己身边，所以他能理所当然的说一声晚安。不会有恐惧，不会有担忧，哪怕要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周诣涛总是在许鑫蓁的身旁，哪里都不会去。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所有的许鑫蓁都知道，第二天，周诣涛就会不见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能和自己暗恋的人在一起，但是明天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于是即便在一起，都心惊胆战，恐惧着太阳的降落与月亮的升起，畏惧着星辰，不愿面对那遥远的黑夜。于是这“最后”的“同床共枕”都成了分离前最后的糖，许鑫蓁只能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将糖含进嘴里，怎么也不舍得舔。
所以他才没办法真的快乐，所以他才会感到寂寞，没有什么比拥有过再失去更加痛苦，而自己却还在那里说什么他会在的……
在个鬼啊。
周诣涛猛地转过身，许鑫蓁似乎没想到他还没睡着，吓了一跳。
“周诣涛你疯了，想猝死啊？”
“对不起。”周诣涛用掌心小心地将许鑫蓁往自己的方向拢了拢，“对不起……”
“……”许鑫蓁微微低下头，“道个鬼歉。”
“我不该跟你吵架的。”周诣涛对他说。
他还拥有很多个和许鑫蓁的夜晚，不管是和这一只，还是和现实的，但对于此时此刻的许鑫蓁而言，这时候的周诣涛，就仿佛是镜花水月，很快就会消失了。他怎么能将对于对方来说如此珍贵的时间，耗费在毫无道理的争执上呢？他们本没有这么多空余了……
“我应该带你去街上走走，或者一起打游戏，看月亮，我应该让你尽可能快乐的。”周诣涛后悔莫及，“但是已经要来不及了。”
“有点矫情了。”许鑫蓁笑了笑，“但是哥们爱听。”
“许鑫蓁。”周诣涛说，“这回轮到我说了。”
“我喜欢你……”周诣涛笑着对身边的许鑫蓁说，“早安。”
许鑫蓁蹭地一下就弹了起来，他浑身上下都红成了一片，像个辣椒做的面团子。许鑫蓁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下，结结巴巴不知道在说什么，词语和词语都黏在了一起，掉到地上。
“害羞了？”周诣涛揉了揉他的头，“快起床了。”
许鑫蓁今天似乎都在神游，他时不时都会往周诣涛的方向看，被发现了，就会很快红了一双耳朵，扭捏着撇开脑袋。周诣涛很少见这家伙这副模样，便会故意一直盯着他，只把人看得捂住脸，蹲下来，嘴里发出不明意味的声音。
这人也太好懂了……周诣涛拿手指拨弄对方的小手和小脚，许鑫蓁被他按在桌子上反抗不得，周诣涛的指腹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心跳，快得吓人。
“你冷静点……”周诣涛觉得有趣，“我怕你晕过去了。”
“哪有人一早上跟人表白的！”许鑫蓁喊得很大声，“而且你你你……你怎么可能……你……”
“我想让你知道，一开始就知道。”周诣涛说，“或许你可能喜欢我喜欢了更久，但我希望你现在知道，我喜欢你。”
“不要再说了！！”许鑫蓁嗷了一声，找到个机会一口咬在周诣涛作乱的手指上。
“你家的猫现在还叛逆吗？”
“我找到办法了。”周诣涛打字，“只要每天都对他说一声喜欢，就搞定了。”
“你确定猫听得懂？”
“反正颇为有效。”周诣涛笑出一口大白牙。
身边第98只许鑫蓁正和之前那几只一样，脸颊泛红地躺在他枕头边上，见周诣涛看过来，连忙当做无事发生，在那里数手指玩。
今天也即将过去，他知道明天的许鑫蓁又将忘记这一日发生的所有事情，但没关系，最重要的那件事，周诣涛会反复地说给他听。
“不和我说晚安吗？”周诣涛放下手机躺下，笑着问。
“晚……晚安。”许鑫蓁眼神乱瞟，“那，那我明天……”
“明天你也可以来找我，后天也是，未来都是。”周诣涛轻轻抚摸着许鑫蓁柔软的小脸，“只要你愿意。”
“因为我喜欢你。”周诣涛说。
许鑫蓁的脸越来越红，他笑了一声，脸都皱了起来。
“了不起死了……”他嘟囔道，“明明只是只钎狗。”
“所以和小狐狸也般配嘛。”
“般配你大爷。”
“那你呢。”周诣涛看着他，“你怎么想呢？”
哪怕已经听过无数遍了，哪怕曾经听到耳朵都要生茧，但当第98只许鑫蓁说出那句“我喜欢你”的时候，周诣涛还是红了眼眶，心跳加速起来。
“谢谢……”幸好已经熄了灯，不然自己的模样肯定要被对方发现。
许鑫蓁愣了愣，然后伸出手，在周诣涛的指尖上碰了一下。
“这有什么好谢的。”他说，“我只是很喜欢你而已。”
第99只许鑫蓁如约而至，周诣涛揉了揉还有点睡意的眼睛，对着刚爬起来的许鑫蓁道了声早。
“我喜欢你。”他说。
然而，这只许鑫蓁和之前的不太一样，他只是笑得很开心，然后扑了过来。
“我知道。”许鑫蓁扑进周诣涛的怀里，“你知道的，我也是！”
第99只许鑫蓁，拥有之前所有许鑫蓁的记忆，他说他是所有许鑫蓁里最幸福的那一个，然后快乐地在周诣涛的掌心翻滚了一圈。
“为什么呢，明明你之前都不记得。”
“因为我是最后一只啊。”许鑫蓁坐了起来，张开双臂，“所以我什么都记得！”
“最后一只？”周诣涛愣住了。
“对啊，难道你以为我会是无穷无尽的吗？”许鑫蓁瞪他，“怎么可能。”
周诣涛无话可说，因为确实，这只许鑫蓁的时间线已经无限贴合于现在了。
周诣涛潜意识里不愿意去想这件事，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都能看到许鑫蓁，能和他说话，跟他一起去任何地方，周诣涛感到好难过。
“所以那时候，我转会的时候，你也是这么难过吗？”周诣涛忍不住问。
许鑫蓁笑了笑，摇了摇手指。
“我可比你难过多得多。”他骄傲地说，“休想跟老子比。”
因为是最后的时间了，周诣涛问许鑫蓁想做什么，想去哪儿，可以的话他都会尽量满足，但是许鑫蓁想了想，摇了摇头，说自己没什么想要的。
“和你一起我就很开心了。”许鑫蓁窝在他的肩头。
于是这一天，和其他时间没有任何不同，周诣涛还是在训练，许鑫蓁也还是在一旁看着他，时不时插嘴指挥一下，惹得周诣涛用手指把他弹开。似乎两个人在一起就应该是这样，一起训练，一起下班，一起吃饭，一起对着窗外的月光发呆，然后说些乱七八糟天南海北的话题。
“这是我最后一次对你说晚安了。”许鑫蓁玩着周诣涛的头发，“但，也不是最后一次。”
“什么意思？”周诣涛用手指圈着许鑫蓁的身体，不愿意放开，“真的没有后来了吗？”
“人可不能太贪心啊。”许鑫蓁玩腻了，走到周诣涛面前，戳了戳他的脸。
周诣涛又难过起来，他掉了点眼泪，被许鑫蓁擦掉了。
“多大了，还哭。”许鑫蓁笑话他。
“明明你也没少哭……”
“那是其他的许鑫蓁，我又没哭。”
“强词夺理……”周诣涛笑了出来，“不都是一样的吗，不都是许鑫蓁吗？”
“对。”许鑫蓁突然收了脸上笑嘻嘻的模样，“我们都是许鑫蓁，我们都是一样的。”
周诣涛眨了眨眼睛，他面前的许鑫蓁又重新笑了起来，然后躺下来，靠着周诣涛。这是他们第一次，睡得这么靠近……
第二天的阳光重新驱走房间里的黑暗，周诣涛慢慢爬起来，但是如昨天许鑫蓁说的那样，枕边已经变得空无一物，这99天仿佛就是一个美妙的梦，现在梦醒了，一切都回归到了现实。
周诣涛一脸正常地换了衣服，吃了早饭，然后跟战队经理告了一天的假，买了开往厦门的火车票。
今天出行的人不算多，周诣涛坐在高铁上，看着车窗外的树木飞快后退，云轻飘飘地浮在天空中，遮住了一点太阳。
“我的猫走了。”周诣涛发了一条微信出去。
这个点平日是不会有回复的，但是今天许鑫蓁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发来了一个问号。
“被别人接走了。”他笑着打字，“我本来昨天很难过的。”
“谁啊这么坏，你没揍他？”
“因为他只是去了应该去的地方，我今天想明白了，所以就不难过了。”
许鑫蓁停顿了好久，那个“对方正在输入中”的提示出现又消失，周诣涛就真的一直等，差不多五分钟之后，对方才发开了一个摸头的表情包。
真像他能做出来的事……周诣涛的嘴角有点下不去，他戴上耳机，直接打了电话。
“干嘛……这么早。”
“我快到厦门了。”周诣涛看了眼时间，“大概10分钟之后。”
听筒对面传来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接着是噼里啪啦的碰撞声，椅子倒地的声音，奇怪的猫叫，和许鑫蓁一声变调了的惊呼。
“你来厦门干嘛！”许鑫蓁似乎很惊慌，“DYG的活动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周诣涛站了起来，他就背了包，没什么负重，“我到了。”
“你不是说还有10分钟吗？！”
“我骗你的。”周诣涛忍不住笑了几声，他踏出高铁，深吸了口气，“来接我吧。”
许鑫蓁到高铁站的时候，头发还有些乱，脸上带着没睡够的疲惫和隐约的黑眼圈，周诣涛歪着脑袋看他，上上下下的，把人看得有些发毛。
“你看屁啊。”许鑫蓁推了他一把，“来了个病子。”
周诣涛看习惯了只有巴掌大的许鑫蓁，现在的这个正常大小的，让他觉得熟悉又陌生，但是没错，这小表情，确实是他。
“你干嘛来了，犯病？”许鑫蓁见他没带行李，“呆几天啊？”
“今晚就走了，明天还要训练。”
“我靠，那你纯粹发疯来了？”
“不是。”周诣涛笑着，“我来陪你看海。”
由不得许鑫蓁做决定，周诣涛拉住人的手腕直奔出租车。等许鑫蓁反应过来，已经连人带包，被塞进了后座。
“去最近的海滩。”周诣涛说。
今天不是休息日，海滩上人不多，许鑫蓁只来得及洗把脸，头都没怎么梳，被海风一吹，别提有多乱了。他低着脑袋看踩在沙子上的自己的鞋，耳边是海浪和海风的声音。
“怎么一直低着头啊。”周诣涛拍了他一下。
许鑫蓁被拍得往前趔趄了一步，他匆匆稳住身子，偏头去看周诣涛。
背景是浅白色的沙子，蔚蓝的天空，和染上了些许灰色的大海，周诣涛脸上带着笑，眉眼弯弯，逆着光，头发被吹起来，露出饱满的额头。
许鑫蓁的眼神躲闪了一下，他偷偷往旁边挪了一步。
“干嘛呢。”
可惜了，没成功，又被拽了回来。
手腕上的手指明明干燥又温暖，许鑫蓁却只觉得很烫，他的心跳疯狂加速，紧张到差点要吐出来。
“那个时候，你跟我说，你想去看海。”周诣涛拉着人，看向远方，“我当时就应该不顾一切地赶来这里，强行拽着你来看海。”
“这么久以前的事情……”
“后来我才知道，你一直都想看海。”周诣涛的手指慢慢往下，触碰到了许鑫蓁早已出了一大片汗的掌心。
“但我们一起做了这么久的队友，都没有实现过你的愿望。”
手指逐渐往下，伸进了指缝。
“谁说这是我的愿望了……”许鑫蓁的声音很小，甚至是越来越小。
“你告诉我的。”
“老子什么时候说的！”
话戛然而止，因为周诣涛的手，已经和许鑫蓁的，十指相扣。周诣涛微微侧过头，面前的许鑫蓁微微有些驼背，他低着脑袋，头发被海风吹得到处都是，只露出一双通红的耳朵。他的手臂也和脖子也染上了一些淡淡的红，整个人薄薄的一片，不敢抬头看自己。
“我喜欢你。”周诣涛说，“许鑫蓁。”
被握住的手颤抖了一下，许鑫蓁侧过头瞪眼看他，眼眶都是红的。
“我喜欢你。”周诣涛笑了，“真的，不会骗你。”
什么是风的声音？什么是海的声音？许鑫蓁都听不见了，他只听得到周诣涛的表白，和自己响如擂鼓的心跳。
来不及做出任何的回应，周诣涛一用力，许鑫蓁就被拉了过来，身子一歪倒进了周诣涛的怀里。
“我喜欢你。”
“说够了没有！”许鑫蓁把头埋进去，“我要听吐了。”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才还了你没几句。”周诣涛笑着说，“我还有90多只许鑫蓁的告白要还呢。”
“哪里来的这么多许鑫蓁……”
“嗯……不知道呢。”
周诣涛抱着怀里的人，天地的声音像是在为这场爱情伴奏。
“但我知道，我找到了我的第100只许鑫蓁。”周诣涛说，“这次我不会放开他。”
许鑫蓁从他怀里微微抬起头，这第100只许鑫蓁就和之前99只许鑫蓁一样，眼睛很亮，长得很好看，声音很可爱，以及……
“有狗在叫。”他说。
以及，很爱很爱周诣涛。
————————
有番外，在红白，随缘看吧，这里发不出来x
如果你先说早安【哨向】(完结篇)
养父文学钎九
*我忘不掉的不过是一点点过往
*因为是结尾所以点到为止了，还有一点番外当后续，这篇短短的哈哈哈哈哈
↓以下正文，前文合集，ooc致歉
(十五)
一瞬间的恍惚，等到面前的光影稳定，九尾试探着睁开双眼。
小孩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室内陈设，看到两个人的合影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九尾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精神域的内部。
抬手摸摸脑壳，正要在房间溜达一下，就看到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上次好像没有房间可以进？
本着“这是我家我随意”的行动指南，九尾在精神域里反客为主地乱转。
他推开门，看到钎城趴在床旁边的红木书桌上睡觉，尾巴挑染的灰狼伏在脚边，安静的休眠...
养父文学钎九
*我忘不掉的不过是一点点过往
*因为是结尾所以点到为止了，还有一点番外当后续，这篇短短的哈哈哈哈哈
↓以下正文，前文合集，ooc致歉
(十五)
一瞬间的恍惚，等到面前的光影稳定，九尾试探着睁开双眼。
小孩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室内陈设，看到两个人的合影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九尾意识到自己已经进入精神域的内部。
抬手摸摸脑壳，正要在房间溜达一下，就看到卧室的门开了一条缝。
上次好像没有房间可以进？
本着“这是我家我随意”的行动指南，九尾在精神域里反客为主地乱转。
他推开门，看到钎城趴在床旁边的红木书桌上睡觉，尾巴挑染的灰狼伏在脚边，安静的休眠。
这套二层小别墅的主卧在一楼，是为了方便九尾上学买的学区房，所有的装修都按照大少爷的审美标准来。虽然九尾把学习桌安在离床最近的地方，目的是激励自己一爬起来就开始学习，但很明显位置并不能决定积极性，这张满配的桌子甚至是钎城光顾要多一点——我们少爷都是去咖啡厅付费自习。
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在书桌上看到钎城了。从两个人入塔以来，钎城除了早上的第一声早安，几乎不会再进入九尾的卧室。他的次卧和书房都在二楼，两个人在家里见面的机会其实并不多。
九尾走到桌前，几分怀念地用指腹摩擦桌面，缓缓蹲下，下巴撑在桌上，两只手扒着桌沿。
朝思暮想之人的脸近在咫尺，甜甜的吐息喷在脸上。这样的亲昵随着九尾的成熟逐渐消失，余烬未息，被冥冥中的勇气指引，终于随着心脏的律动重燃。
“猪。”他伸手戳钎城露出来的半截侧脸。
男人没被戳醒，或许是周围嘈杂的声音过于平常，他甚至舒缓了眉头。
九尾一睁眼就感受到了，钎城的精神域不再是寂静，而是喧闹，周围各种各样的声音放大十倍，震的心浮气躁。
这才正常，这证明钎城融入了精神域，最起码证明钎城愿意在精神域寻求一丝轻松。而不是自欺欺人地当一只鸵鸟。
“这么吵还能睡这么香吗？”他毫不顾忌睡梦中的男人，不减音量。
窗外的阳光斜着打进来，天空不是雾灰，也不是橙红，是洗过一样的湛蓝，不知方位的太阳撒下层层暖光，九尾看到自己重叠影子。
细微的角度，是钎城喊九尾起床的春夏秋冬，变化的太阳直射角带来的偏差。
要用多少年，要看的多仔细，才会牢牢记住地面上影子的位置？
钎城坐在书桌上，看着九尾熟睡中的侧脸时，是会痛恨命运无常，让两个人走上注定无法结合的路，还是庆幸山重水复，让九尾的身边还留着周诣涛？
钎城并不是一开始就这样温柔顺从，就像九尾一开始也不是嘴毒犀利。
钎城曾经像马克一样高傲，会因为一点成绩得意洋洋，享受别人的宠溺和偏袒。
他只是长大的太快了，没和任何人道别，莫名其妙的走远了，成了大人。学会了把委屈打碎了往肚子里咽，学会了蛰伏反击，学会了宽宏大度，到最后磨没了脾气，就剩一点点感恩和一点点责任，像两条拐杖架着他。
九尾小时候是个很嘚瑟的小孩，有事没事就乱跑，天天捉弄人，钎城到处也抓不住。
可家道中落，跟着钎城上了学，猜忌、嘲讽、谣言，这些来自孩子的天然恶意愈演愈烈，九尾天生不是逆来顺受，他学着反击，学着反讽，像刺猬一样见谁扎谁。这很快就奏效，学校里没人欺负他，也没人跟他交朋友。直到钎城发现九尾每天都是独自放学，问了老师才知道，孩子被欺负了。
钎城气的吐血，连夜找关系，可九尾马上就要毕业了——他不想跟个乌龟一样逃跑，等着大人帮他解决。
他确实没逃，还狠狠反击。毕业典礼上扭断了前面同学的手指，在老师惊呼中打掉了旁边同学的一颗牙。自此一战成名，又因为养父“在编哨兵”的身份而无法记过，九尾那两天走路都恨不得横着走。
钎城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连夜找关系塞进塔附，还特地找的张凯当班主任，把班里同学的名单查了个遍，每天万分担忧地送孩子上学。
会反击，不代表不会受伤。
九尾不哭不闹只是一味的报复，他委屈又伤心，可是他没法说。钎城那时候疯狂评职称爬位置，每天回家衣服都带血，有时候头痛到听不见九尾讲话——九尾真的说不出口。
没有人不痛苦，可是两个人默契极了，谁也不说。
“你还能不能醒了？”九尾回过神来，使劲戳钎城的脸。
男人微微蹙眉，半抬起来眼皮，瞳孔略微涣散。撑着桌子抬起头，有点怔愣地看着九尾。
“早安。”九尾身体前倾，自下往上看他。
孩子什么时候长得这么大了呢？钎城无声的问自己。
刚到家的时候精神状态糟糕，又应激失忆，夜里时常惊厥，摸不到钎城就要大哭，孩子太小了吃不了药，他就跟着九尾一起熬。白天做任务，晚上哄孩子，睡梦里是无数死去亲人的脸，他老是觉得人生要到头了，他会和九尾一起死在某一个秋天。
但是九尾活下来了，顶着残缺的过往和周围的恶意，比钎城想象的还要更加坚强的挺过来了。
九尾不会死，他要把别人扔在他身上的泥巴全都砸回去，他要把那些妄图折断他的家伙全都咬回去，他要把脏水泼回去，他要把受过的所有委屈全都还回去。
如果命运垂怜我，我愿意顺从。
如果命运将我置于死地，我很乐意斗争到底。
钎城怕他摔倒，怕他受伤，怕他委屈。于是九尾藏起来，用同样的挑剔和冷漠回应钎城的溺爱，可钎城太了解他。九尾骨子里和火舞是一样的，黏人又单纯，看到喜欢的东西就霸着不撒手，干了坏事会躲在后面偷看，特别机灵。
所以钎城永远把他当做爱闹的小孩，无视刻意的挖苦，只是从一而终的用爱去浇灌。
所幸钎城还剩很多爱，所幸钎城学会了爱人的能力，让别扭的小孩有一个家。
九尾蹲在桌子下面，已经一米八的身量蜷缩着依旧很大只，这个角度看下去更是有成年人的体魄。钎城恍然，原来孩子真的已经这么大了。
“早安。”他哑着声音，习惯性地抬手触摸少年的额头。热量顺着掌心向上溢，漫到心脏，流往大脑，一时间周遭的温度都是九尾的体温。
早安，早安，是我无数个日月的守望，希望你从早上开始就平平安安。
可是不一样了，在春夏秋冬的刻痕之下，在早晨之前，九尾先一步由衷祈愿——早安。
他觉得窗外的阳光不再刺眼，他发现沿途的荆棘长满了花，精神域里待着一个九尾，好像装进一整个世界。
感谢你不服输的气魄，感谢你不臣服的选择。
感谢你温柔的付出，感谢你恒久的陪伴。
往后的路途不再遥远，灵魂会找到另一半灵魂。
从八岁到十八岁，钎城低着头走了十年。
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钎城被拽着跑了十年。
从二十八岁的往后余生，钎城要牵着九尾的手，迎着风雨，一路生花。
end
【北燃】风前灯下
1.4w一发完，免费he，依旧烂俗，23岁的顾一燃灵魂穿越到29岁顾一燃的身上。如有bug请忽略。
第二次初恋 姊妹篇。
01.
顾一燃从床上爬起来，半睁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前的世界有些陌生，乌漆麻黑的墙面，树叶图案的灰窗帘半透光，有些晃眼，他揉了揉眼睛，又身子一软躺了下去，小声嘀咕，“没睡醒，还在梦里。”
郑北叼着牙刷，撩开门帘进来，“顾儿啊，刚才都坐起来了，咋又躺下了？你这仰卧起坐，仰一秒，卧半年啊？”他走过来拉开窗帘，拍拍顾一燃的大腿，“煎饼该翻面了。”
顾一燃被拍醒，从床上弹起来，眯着眼，“大哥，你谁啊？”他勉强看清床头柜上有副眼镜，应...
1.4w一发完，免费he，依旧烂俗，23岁的顾一燃灵魂穿越到29岁顾一燃的身上。如有bug请忽略。
第二次初恋 姊妹篇。
01.
顾一燃从床上爬起来，半睁着眼，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眼前的世界有些陌生，乌漆麻黑的墙面，树叶图案的灰窗帘半透光，有些晃眼，他揉了揉眼睛，又身子一软躺了下去，小声嘀咕，“没睡醒，还在梦里。”
郑北叼着牙刷，撩开门帘进来，“顾儿啊，刚才都坐起来了，咋又躺下了？你这仰卧起坐，仰一秒，卧半年啊？”他走过来拉开窗帘，拍拍顾一燃的大腿，“煎饼该翻面了。”
顾一燃被拍醒，从床上弹起来，眯着眼，“大哥，你谁啊？”他勉强看清床头柜上有副眼镜，应该是自己的，抓起来架在鼻梁上，环顾四周，“这是哪儿？”
郑北走到床前半蹲在地上，“顾儿，你别吓唬我啊？昨天摔个跟头，给你摔失忆了？”他抬手在顾一燃面前晃了晃，“你不认识我了？”
顾一燃把脸凑过来仔细端详了他几秒，“你还挺帅的。”他直起身子，抬头瞅了一圈，“但我不认识你，还有，这是哪儿？”
郑北嘴里的泡沫都要流出来，“我是郑北啊，这是我家啊，这是哈岚。”
“哈岚？东北？我来这干嘛？”
郑北觉得天都塌了，“你真失忆了？”
“什么失忆，我应该在花州，在实验室里，在我的床上，总之不应该是这。”
郑北咽了一口泡沫，“那你是谁？”
“顾一燃啊。”
“那我的那个呢？”
顾一燃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什么你的我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郑北慌忙地漱了口，拿毛巾在嘴上一抹，“你多大？现在是九几年？”
顾一燃有些不耐烦，“二十三，九三年。”
郑北指了指床头柜上的台历，“现在是九九年。”
顾一燃侧过头盯着台历上醒目的红色数字，着急得声音破碎，“你的意思是我睡一觉老了六岁？还跑到几千公里以外？”
郑北知道，顾一燃不会开这种玩笑，他坐到床边，小声地问：“你真是二十三岁的顾一燃？”
顾一燃点点头，手在自己脸颊拍了两下，又掐了一把大腿，疼痛提示他确实不是在做梦，“这不科学啊……”
“那现在的顾一燃呢？回到九三年了？”
“如果我们两个真的互换了，那他应该在花州，”顾一燃看了下手表，“这个时间他应该正在和我爸吃早餐。”
昨天是顾钊的生日，睡前顾一燃还说，如果父亲活着，应该五十七岁了。能再次见到爸爸，这该是顾一燃梦寐以求的吧，郑北松了口气，除了自己见不到他，这莫名其妙的“穿越”，对顾一燃来说，应该是好事儿。
02.
顾一燃指了指床边的椅子，示意郑北坐过去，“说说吧，你们俩什么关系，我为什么会住在你家？”
郑北起身挪到椅子上，舔舔虎牙，身子向前探，离顾一燃又近了几公分，紧盯着他，“小顾同学，你这是审问我呢，那你觉得呢？”
“郑警官，你总不能只是我房东大哥吧。”
郑北朝他竖了个大拇指，“职业都看出来了，观察能力可以啊。”
“你手上有枪茧，”顾一燃歪头看向客厅的电视机，“早上听新闻时，特别关注时政，你刚漱口进来，门帘拍了你一下，你很不自然，能看出你不习惯背后有人。”他又上下打量郑北，“最主要的是，你看起来阳气很足。”
郑北亮出虎牙乐，“对，我是你同事，哈岚市局的，你是禁毒大队的化学专家，97年工作调动到哈岚，就一直住我家。”
顾一燃消化了一会信息，想起刚才郑北丝毫没有距离感，对他拍拍打打，又问，“你们俩，金钱和肉体，哪种关系？”
“年纪轻轻的，说些啥啊一天，两种都不是。”郑北手搭在顾一燃肩膀上，借着力起身，“赶紧收拾收拾，吃饭上班。”
他想到眼前的顾一燃，才二十出头，应该还没有经历过九三大案，停顿了一下，“上班行吗，做得来吗？”
“你在质疑我的专业？”
郑北指了指衣柜，“行，赶紧洗脸换衣服。”
衣柜是去年年底俩人去家具城挑的，实木的，当时费了挺大劲抬上楼，衣柜太大进不来门，郑北把门框拆了又重装的，为了放进衣柜，房间里的家具挪来又挪去，跟玩华容道一样。
一年四季的衣服叠得满满登登，最开始还你一半我一半，用着用着俩人的衣服就掺在一起了，有时候拎出来一件也分不清是谁的，顾一燃套上松垮就递给郑北，郑北穿着紧绷就脱下来给顾一燃。
郑南时常感叹，顾老师刚来的时候，穿得像个港星，现在倒好，像刚醒。从时尚路线咔嚓一拐弯，走上群众路线了。郑北就憋不住笑，咋的，之前香港，现在是南岗，咋不是岗星呢。
顾一燃看着一堆各种颜色和条纹的polo衫，感觉一个头两个大，“这是父亲的衣橱吗？我真不敢相信我到这个年纪时会有这么多丑衣服。”
郑北在一旁叉着腰欣赏，“多好看啊，成熟稳重的。”
顾一燃撇撇嘴，“山顶洞人都嫌土，清朝人说明朝人都不穿。”
他洗漱后勉强找了件圆领T恤，又搭了件衬衫。
下楼时郑北走在前面，嘱咐他，“一会吃饭，楼下老头老太太那是我爸我妈，你叫叔叔阿姨，发型显老的是我妹妹郑南，你叫她南南。剩下那个傻了吧唧的是晓光，负伤昏迷才醒几个月，我准妹夫，也是咱大队的。”
顾一燃轻声嗯。
“一会吃饭你别放不开，都知道你能吃，早饭都贼多。”
“贼多是怎么回事，哈岚治安很差吗？”
郑北摆摆手，“埋汰谁呢，贼多就是很多的意思，跟小偷没关系。”
“你俩咋磨磨蹭蹭的才下来。”郑南一边给顾一燃盛粥，一边埋怨，“再晚一会粥都凉了。”
郑北凑过来小声说，“我妹妹，漂亮吧。”
顾一燃点点头，贴着郑北慢条斯理地说，“郑北，你也很好看，我总想一直盯着你看。”
郑北拳头轻锤两下顾一燃大腿，手感软弹，“你别说，你这审美真没变。”见顾一燃眼神还没离开，“打住啊，可别冲着我流哈喇子，我不习惯。”
郑北朝那碗粥瞅了一眼，“顾儿啊，使劲吃吧，一点儿别剩，一会儿修理铺上门，借咱家粥去补车胎，咱可不能给他留。”
晓光欠欠儿的接话，“我婶儿这粥，甩棚上去三天都掉不下来。”
“妈，您跟燃哥学化学了咋的，这是无水化合物啊。”
郑妈朝他脑袋打了一巴掌，“太稀了小顾儿不到中午就得喊饿。上次稀了你说啥，说这是什么H2O，是纯净物，你咋这么难伺候。”
顾一燃听饭桌上大伙儿你一言我一句的调侃，虔诚地喝了一大碗粥，把空碗递过去，“南南，能麻烦再给我盛一点吗？”
郑北听他说话没有儿化音，憋不住笑，“那一点能行吗，新闻联播那个点儿，盛他七点半。”
晓光把埋在碗里的头抬起来，“哎我燃哥，今天说话这么客气呢。”
顾一燃接过碗，“我平时很粗野吗？”
晓光忙摇头，“那哪能呢，你去年是市局文明标兵。”他咽了口包子又接着说，“骂人都是粤语加英语，老文明了。”
郑南又给顾一燃和郑北剥了茶叶蛋，目光扫到郑北脸上，“人家顾老师骂人都好听，那我哥，受用无穷的。”
郑北尴尬地手指蹭蹭鼻子，“那谁还没点不良嗜好呢。”
顾一燃侧过脸看郑北，他心里暗暗盘算，这俩人的关系，不简单。
03.
把晓光支走，郑北又给顾一燃做人物介绍，“咱们办公室里长脸是国柱，体格子大胆子小，短发姑娘是瑶瑶，散打冠军，一点就着，长得像三星堆青铜器的小老头，是老舅，我师父，退休返聘的，没事就给咱们做做饭，戴眼镜没脖子，看起来像个文明的伙夫，那是高局，记住了吗？”
顾一燃点点头。
一进办公室，国柱就晃着茶杯冲俩人喊，“燃哥！快尝尝我新买的茶叶！老盖了！”
郑北把手夹包甩到桌子上，“你可拉倒吧，上次也说老盖了，喝着像那豆角叶子泡隔夜洗脚水。”
“北哥，这次不能了。”
“咋的这次不隔夜啦？”
顾一燃看着国柱怼怼郑北胳膊，“他咋也叫我燃哥，他看着比我老啊。”
郑北贴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他属于做旧款，长得比较经久不衰。”
顾一燃点点头，坐到座位上环顾办公室，环境不错，宽敞明亮，他和郑北是面对面，未来的自己人缘应该还不错，同事人也都很热情。虽然不知道会在这里停留多久，但应该不至于难熬。
雪瑶进屋从包里掏出来一包吃的递给顾一燃，烫得她手捏耳垂，“又贴一块儿唠啥呢，燃哥，昨天你说想吃我家门口的油炸糕，我给你带了。”
顾一燃被油炸糕的香甜吸引，吸了一大口，抬头冲雪瑶笑，“谢谢……瑶瑶。”
雪瑶用力拍他胳膊，拍得他身子直晃悠，“瞎客气啥啊。”
郑北轻皱着眉头，“你轻点儿，拍散架子了你会组装啊？细胳膊长腿的，那都是高科技的玩意儿。”
国柱把茶叶放在顾一燃桌子上，“哎呀那昨天都要给我拍成馅饼儿了，也没个人站出来为我说句话。”
雪瑶冲国柱露出一个凶狠的表情，“你长得也没那么精美，组装差了也不耽误使用。”
晓光看热闹不嫌事大，“是，少点啥零件门口五金市场都能配上。”
国柱晃顾一燃胳膊，“燃哥，你瞅瞅他俩。”
顾一燃看着郑北，瞪大了眼睛，满脸写着我吗，郑北微微点头，还没等顾一燃开口，隔壁刑侦小孙推门进来，“北哥燃哥，开会！”
他喘了一会儿，“昨晚扫黄在现场发现有些小包装胶囊，看着不像正规药品，审问后小姐说是客人吃的，表现出极度兴奋，有啃食行为，一边办事一边抽搐，怀疑是毒品。”
郑北起身挥挥手示意顾一燃跟着，走到门口时他拍小孙肩膀，打趣道，“这家伙喘的，虚的都没阳气了，昨晚是扫黄还是扫墓啊。”
小孙挂着黑眼圈直叹气，“还不如扫墓呢，看不见活人，这倒好，人摞人，还有那聚众的，前后夹击……”
郑北余光看顾一燃，见他脸颊红到耳朵根，想到这时的顾一燃还是学生，他忙打断，“打住啊，太细节了我们就不听了。”
会议室已经被扫黄组抽得乌烟瘴气，一进门烟味直冲天灵盖，顾一燃呛得睁不开眼睛，郑北先推开窗户，又晃着笔记本在他面前扇来扇去，烟雾顺着风诡异地溜走，顾一燃才敢吸了口气。
郑北摊开笔记本，“还是你们舒坦啊，抽长白山红塔山，我们出去盯梢，那抽的都是西北风东南风。”
“北哥要不说你们会养生呢，抽风不伤肺。但西北风还是少抽，劲儿大。”
小孙说罢递过来物证袋，里面是两粒蓝色的胶囊，“就这个，人还在局里押着，尿样送检了，一句话不说，北哥等你上铁锹撬开了。”
04.
从会议室出来，郑北晃着那两粒药丸，递到顾一燃手里，“小顾同学，交给你了。前一阵老高刚给更新的设备，应该比你花州实验室的先进，我和国柱先去审问。”
顾一燃换好了白大褂戴好口罩，钻进实验室里，好在九九年的顾一燃，各种物品的使用习惯没有变，有些设备更先进一些，但原理是一样的，他很快就能上手了。
赵晓光趴在门口盯着这些新仪器，“燃哥，这个长得像冰柜的是啥？”
“这是大号离心机。”
“咋的，能给大号甩出来？”
顾一燃抬眸看他一眼，“是，都甩你脸上。”
晓光耸耸肩膀，“不愧是文明标兵，太文明了有点儿。”
中午吃饭时，郑北还没有从审讯室出来。顾一燃一边吃饭一边盯着门口看，老舅看出来他的心思，“小顾老师，你吃你的，给他留了。”
其实也不过刚认识半天，顾一燃觉得自己没有什么理由这么惦记一个不太熟的人。但郑北推门进来的瞬间，他心里好像春天的树枝在抽芽，缓慢慢地冒出一点嫩绿色的苗头，近看仿佛没有什么，远观却已经是一片春色。
似乎郑北在他的视线内，他的目光才有落脚点，他才有安全感。他甚至预感到离别时会泛出的酸涩，像夏天吸了一口没熟透的西红柿，一定不太好受。
郑北顾不上吃饭，挤到顾一燃身边坐下，怕他吃不饱，又向顾一燃碗里填了一勺粉条，“怎么样？”
顾一燃鼓着腮帮像一只松鼠，“刚电离完，等质谱仪结果呢。”
“那个，之前……你不是做过标准质谱图，说一对比成分就能八九不离十。”
九九年的顾一燃除了协助破案，还做了很多前瞻性的工作，其他省份做成分检测，用的也都是他这份毒库标准质谱图。
郑北每次出差，看到质谱图都一脸骄傲，“这不是我们燃哥那图吗。”
盛城的王队直咧嘴，“是，这是我们禁毒界的清明上河图，行了吧？”
郑北挺直胸膛拍王队肩膀，“老王啊，我们那个才是真迹，你这个顶多是清明上坟图。”
“哎呀这家伙给你得瑟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顾老师从了你了。”
郑北目光飘到和吴刚交流的顾一燃身上，回怼王队，“咋的就我是光棍，你是筷子啊？”
“筷子啥啊，你瞅给我累瘦好几斤，现在我顶多算签子。”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郑北直叹气，“那你比我强，我现在一个头两个大，我八成是个勺子。”
顾一燃见他发愣，“尿检出来了吗？”
郑北摇摇头，“测了好几种试纸，都不是阳性。”
“初步判断像甲卡西酮，我翻资料哈岚之前应该没出现过，也没有对应试纸，试试甲基苯丙胺尿检板吧。”
郑北点头，“行，那我让晓光提溜那小子再去尿点。”
晓光嘴里的饭都不嚼了，“又是我？我是人工榨汁机啊？下次能不能嫌疑人一进来，先给他插一根导尿管呢？”
郑北扒拉他的脑袋，“咋的，那嫌疑人都是奶茶啊，上来你就插一根？”
国柱语速缓慢，“插一根倒是行，就怕过一会儿你再提一杯。”
郑北胳膊碰碰顾一燃，“到时候他干了，咱们随意。”
雪瑶一脸嫌弃，“恶不恶心你们。”
顾一燃被办公室里这种轻松戏谑的氛围打动，他嘴角扬起来像挂了一弯月牙。不仅是同郑北，好像与其他人也很早就熟识了，他有些庆幸，那冥冥之中，命中注定的时光的误差，能把他带入这一刻的哈岚。
临近下班，顾一燃把检测报告递给郑北，“一粒是苯甲酰基乙胺，高度成瘾，主要原料是丙酮，盐酸，溴代苯丙酮，都是常见的化学物品，不太容易排查，另一个胶囊是西地那非粉末。”
“壮阳药？”
顾一燃推推眼镜，不动声色地嗯了一声。
俩人脸迅速红成大虾，缓了一会郑北才开口，“行啊小顾老师，有两下子。”
顾一燃手插口袋斜靠在办公桌上，姿势潇洒又从容，“这个班，我能上不能上？”
郑北脑袋一抽，还当他是二十九岁的顾一燃，脱口而出，“上，别说上班，上我都行。”
顾一燃脸更红了，转身找杯子要喝水，甩出一句，“那倒也不至于。”
05.
检测结果结合尿检，证据确凿，那位客人扛不住很快就招了，还供出了上家的灯头，奇怪的是他承认吸食毒品，却死活不承认吃了壮阳药。
下班后，郑北跟顾一燃提起，还没毕业的顾一燃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哪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不行呢。”
“小顾儿啊，你懂挺多啊。”
上了车，顾一燃坐在副驾驶，插安全带时手碰到郑北正在挂档的右手，郑北习惯性地蹭了蹭顾一燃手背，才想起来这是小的那个，他尴尬地接话，“今天让我爸整盆鸡架，你尝尝，这几天有空我带你四处转转，有几家店你肯定喜欢。”
顾一燃倒很淡定，回了句好的。外面天有些黑了，后退的路灯给他的眼镜镀上微亮的光点，顾一燃靠在椅背上，盯着郑北的侧脸。光线没那么强，郑北半张脸隐在黑暗里，线条却好看得要命。那一瞬间顾一燃觉得，自己被带到九九年，说不定算是一种命运的馈赠。
回到家时饭菜已经端上来了，顾一燃认真地啃着鸡架，又喝了两口郑北递过来的汽水，晓光已经吃完了，他剥了一根香蕉溜缝，一下捅嘴里半根，“燃哥，南南给我织了一件毛背心，就跟我婶儿给你织得那件差不多，燃哥，你那件往衬衫外一穿，瞅着温文尔雅的，南南整的吧，有点紧，我一穿上，她说我像个黑猩猩。”
顾一燃脑子里已经开始出现晓光变成黑猩猩，捶胸顿足的画面，抬头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人和猩猩的基因，确实有98%的相似。”
看着他手里的香蕉，顾一燃又补充，“没事晓光，人和香蕉的基因也有60%的相似。”
“60？那我这四六分的完美身材，合着下半身就是个香蕉呗？”
顾一燃朝他下身瞄了一眼，“你可能，没那么大？”
晓光抄起香蕉皮挡在胯上，“文明标兵，燃哥你不能就奔着第三个字去啊。”
郑北手掌遮在眼睛上，不出声地笑。他没想过二十出头的顾一燃会什么样，原来他有着校园里的稚气，他不曾失去姐姐和父亲，鲜活的像窗台花盆里的野草莓。
但他已经一天没看见属于这个世界的顾一燃了。那感觉像什么呢，明明一样的外貌，但看他却是雾里看花，怎么都不真切。
回到房间，顾一燃坐在床边，拍拍枕头，“郑北，你陪我躺会吧。”
顾一燃躺下后往里挪动，给郑北留出空间，郑北也没推脱，脱了鞋挤在他身旁，俩人胳膊叠在一起，郑北干脆捏着顾一燃的手腕，轻轻晃着他的手玩儿。
顾一燃并不反感郑北的肢体接触，反而有点莫名其妙地乐在其中。他感受着郑北手心茧子带来的轻微摩擦，盯着天花板，问他，“现在的我，是什么样的人？”
“是个特别好的人，专业过硬，善良，坚强，遇事不慌沉着冷静……”
郑北每蹦出一个形容词，就晃动一下顾一燃的手腕。
“这太官方了。”
“那你厉害嘛，大家都佩服你。”
“那在你眼里呢？”
郑北停下手指的动作，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小顾儿啊，你知道吗，有时候我觉得顾一燃本身就是一个形容词，能用来形容世界上所有美好的事物。”
顾一燃侧过身眨巴着一双杏眼对着郑北，“你对室友的评价，都这么高的吗？”
郑北没有接他的话，一字一顿地说：“小顾儿啊，你什么也别怕，我就在这等你。”
这话听起来挺让人感动，顾一燃鼻子还没来得及发酸，郑北也转过身子，和他面对面，“但现在，你能快点走不，把他还回来。”
顾一燃有点不爽，像炸毛的猫，“你以为我愿意在这？”
“不然你再磕一下？说不定就回去了。”
顾一燃坐起来，用指尖戳自己脑袋，“你当我这是咸鸭蛋，随便磕的吗？”
郑北看他凶巴巴的表情，虎牙没忍住从嘴里钻出来，噗嗤一声笑了。顾一燃气鼓鼓地躺下转过身去，一屁股把郑北拱走，“郑警官，真不是什么正经官。”
郑北坐起来趿着拖鞋，“得，我走还不行吗？”
顾一燃迅速翻身拉住他指尖，“诶？”
郑北觉得手指好像被火燎了一样，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敢动，背对着顾一燃问，“还有事？”
“郑北，你闻到羊肉串味儿没有？”
郑北轻轻勾了他的手指，又马上松开，“好，祖宗，我下楼给您买去。”
五月中的哈岚晚风温和，楼下羊肉串小摊的彩灯随风摇曳，老板娘是个中年大姐，看见郑北，瞬间眉开眼笑，冲着烤串的大哥喊，“肥瘦肋条各二十串，不放辣。”
过了一会，晓光拎着哑铃过来敲门，郑北开门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侧着身子从郑北身边挤过去，看着顾一燃正坐在沙发上，手里一大把羊肉串，“燃哥！吃啥呢！说好了晚上咱俩一起撸铁！”
顾一燃擦了下嘴，抬头看他，又看了一眼肉串，“撸铁？撸铁签子行吗？”
06.
闹表响了两次，郑北进来摁掉，轻轻晃顾一燃胳膊，“起来了，往天这个点儿你都跑到杨柳北里了。”
顾一燃皱着眉，五官拧在一起，嗓子里还带着没睡醒的喑哑，“为什么要跑步去上班？我不想动。”
他这话一出口，郑北便开始心疼起现在的顾一燃。如果此刻他真的在93年，一定会想尽办法阻止姐姐和父亲的死亡。六年前的蝴蝶扇动翅膀，今日的哈岚会不会有一场雪崩？
郑北缓了会神，坐到床边，轻轻捏顾一燃胳膊，“怎么还是你，你啥时候走啊？”
郑南喊他们下楼吃饭，在门口听见郑北的话，她气鼓鼓地推门进来，“哥，说啥呢，你撵顾老师走？？”
顾一燃佯装委屈地叹气，“可不是吗，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人家了，一大早就让我走。”
郑北双手投降，“人家顾老师还没穿好衣服呢，你进来干啥？再说了我俩说出差去盛城，我问他几点走。”
郑南这才转过身关上门，“那行，妈说赶紧吃饭了。”
“走吧，下去吞粥去。”
刷完牙，顾一燃瞥见沙发旁的座机，“不知道我爸在干嘛，真想给他打个电话。”
郑北摁住顾一燃肩膀手动帮他转了个身，“你爸身边应该有一个顾一燃，你再打电话，还不吓他一跳？”
“嗯，我知道。”
郑北不敢告诉眼前这个顾一燃，他父亲已经去世五年了。疼痛会如海岸线绵长，他情愿顾一燃是没心没肺的小傻子。
这几天顺着蓝色胶囊的线索，排查到出货的可能是盛城的制药厂，这下真要去盛城一趟了。
出发前郑南买了面包香肠瓜子饮料，装了满满一塑料袋，好像他们不是要去出差，而是去春游。
顾一燃盯着后座的一大袋吃的，“南南真好。”
“好啥好，这都是给我赔罪的，你来的前一天，我上她那理发店剪头，她说让新来的小伙练练手，鹤岗的，非整个洋名，叫什么托尼，你瞅瞅，剪得拖泥带水的。”
顾一燃歪头仔细看他头发，是有些长短不一，但反而多了几分随性，顾一燃从头发看到鼻子又盯着郑北的嘴唇，有点出神，冷不丁蹦出一句，“郑北，你太好看了。”
也许是有虎牙的缘故，郑北笑起来带着几分孩子气，“喜欢我？”
“嗯，喜欢。”
眼前的顾一燃，说起“喜欢”的语气，和当时的顾一燃一样，也是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郑北，吐出的那两个字平和又自然。只不过98年的顾一燃又补了一句，“喜欢归喜欢。”
尽管不是第一次听了，郑北还是觉得心跳得有些快。绿灯跳成红色，他迟钝了一点才踩了刹车，顾一燃被惯性带着身体前倾，郑北伸直胳膊拦了他一下，“喜欢就多瞅瞅，过几天走了看不见了。”
“就这么盼着我走？我难道就不是他吗？”
交通灯颜色跳转，郑北看顾一燃眼镜片上变成绿色的光点，“不全是，你是一部分的他。”
顾一燃没说话，侧头望着窗外，拍郑北的手，“停车。”
“不至于吧，年轻人怎么动不动就生气。”
顾一燃指着路边挂红色牌子的手推车，“烤冷面，烤冷面。”
“哎我天，馋得要命。”郑北把车靠边停好，跟烤冷面的大姐说，“姐，再加两个蛋，千万别放辣。”
“再加两个蛋？你这不是烤冷面，是鸡蛋卷饼。”大姐又问，“小孩儿不吃辣椒？”
郑北往车里瞧，顾一燃脸贴在玻璃上眼巴巴地向这边看，他点点头，二十三，小他八岁呢，可不是小孩儿吗。
顾一燃吃完了烤冷面，就觉得眼皮发沉，没一会就歪头睡着了。郑北把音乐声调低，看顾一燃还在吧唧嘴，不一会他蹦出一句梦话，“郑北，烤冷面为什么没放自行车。”
郑北手伸过来，在顾一燃头顶轻轻摸了两下，“行，下次烤冷面给你加两节绿皮火车。”
07.
快到盛城时，郑北手背轻拍顾一燃脸颊，“醒醒，睡过岭了都。”
顾一燃半眯着眼睛看他，“什么岭？公主岭吗？”
“公主都过完六十大寿了，铁岭都过了。”
“我睡很久了？”
“没多久，再晚睁一会眼睛澳门就回归了。”
郑北把披在顾一燃身上的外套往下拉了一点，好让顾一燃把脸露出来，“一会到盛城市局，那个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是王队，挺白的长得挺犯愁的，是他们昆都来的化学专家小吴。剩下的我叫啥你就跟着叫就行，他们啊，是个山寨团队，把咱们局那一套照抄一遍。”
顾一燃抱着郑北的外套，直起身子，“盛城会走捷径啊，知道复制成功经验。”
“可不是嘛，我这是摸着石头过河，他们可倒好，直接摸我。”
顾一燃瞄着郑北的胸肌，伸手做了个抓挠的手势，“你看起来确实比较好摸。”
“花州小流氓。”
“哈岚大哥大。”
“大哥哪大？”
“令人头大。”
盛城的城市风貌，不同于哈岚遍地的欧式建筑，显得朴素又赤诚。以至于车停到盛城市局门口时，顾一燃看着眼前不起眼的建筑上挂着国徽，才知道到地方了。
王队从门口迎出来，“哎呀有一阵没见，二位这是又帅出新高度了？走吧，先出去吃点饭呗。”
郑北把资料往他怀里一塞，朝办公室里张旺，“吃你们那小食堂呗，你老舅呢？”
王队沉默了一会，仰头，语气故作轻松，“年前突发脑梗，人走了。”
郑北抿着嘴没说话，只是用力拍了拍王队的肩膀，王队抽搭两下鼻子，手指不太灵活地绕开档案袋上的白线，“没事，我就当他去三亚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顾一燃没见过王队的师父，他想起父亲，想起哈岚的老舅，也跟着鼻子发酸，眼角通红。
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死亡很近。如果说离别是两个人在同一时空的不同地点，他和郑北这种算什么呢，时间和地点，都不在一条轴线上。
吃过午饭，下午和盛城专案组做了案情研讨，等回到招待所时路灯已依次亮起。
在招待所门口，顾一燃停下脚步，他拽着郑北袖子问他，“郑北，如果我回去了，和他换过来了，你会想我吗？”
郑北弯腰捡起一截树枝，蹲下来在地上画了一条线，又摆了两粒石子，他捏着后面的石子，移动着与前面的重合，然后直起身子指着石头说，“你会变成他，然后遇见我。”
见顾一燃盯着那两粒石子发愣，郑北踢他鞋尖，“想啥呢，来来来，哥抱抱你。”
他伸手把顾一燃拉到怀里，脸颊蹭过顾一燃的耳朵，手在他后脑勺上摸了两下，然后轻轻侧过脸，在顾一燃头发上留下了一个轻若羽毛的吻，轻到顾一燃根本没意识到，那是一个吻。
“小顾儿啊，你别害怕。咱市局有个驻三亚的警务站，我去三亚也是执勤。”郑北松开手，看路灯的光亮下，飞扬着细小的尘埃，一片树影在地上斑驳，像被月光摔碎。
他透过顾一燃的镜片，看见93年的一粒石子投入时光的廊桥，随后涟漪激荡。
郑北抓着顾一燃胳膊，“走吧，困了。”
招待所的房间不大，王队给他们安排的是标间，白色的床单被罩浆洗地略微发硬，两张床之间夹着不过几十公分的过道，红木色的床头柜上，还摆着收费的计生用品，被郑北顺手丢进抽屉里。
顾一燃坐到床边，扭过头当没看见。郑北脱了短袖，就剩一件背心，四仰八叉地往床上一躺，他臂展很长，躺下时，手臂从床边支出来，手背直接搭在了顾一燃膝盖上。
郑北侧过身，掌心贴着顾一燃的膝盖，轻轻搓了两下，“有一次，冬天，在江上追嫌疑人，你摔了一跤，后来阴天下雨的，你总说膝盖疼。瑶瑶不知从哪淘来的膏药非要给你贴，那味儿冲的啊，你一抬腿，屋里跟上了催泪弹一样，但别说，真挺好使。”
“我摔了，那你呢？”
“我哪追得上你啊。”
顾一燃没深究他的话，拉过郑北的手翻来覆去得看，指尖沿着枪茧画圈，然后望向郑北的眼睛，“你试试，追得上。”
顾一燃撂下这句话，拎着郑北脱下的短袖，起身去冲澡。卫生间门上的小块玻璃上透过来昏黄色的光，随后又被缓缓遮上一层水雾，郑北听着水声出神。
如果顾一燃真的回到六年前年，他会救下晓晓姐，救下父亲，那石子的涟漪波动到现在，他们之间，能否留下些草蛇灰线？
他先是鼻子发酸，想想却又笑了。
水声停止，顾一燃没戴眼镜，眼睛看起来如水雾湿润，他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过来，“浴室暖和了，你去洗澡吧。”
顾一燃身上套着郑北的短袖，俩人明明身高差不多，那衣服穿在顾一燃身上，却有些松垮。
郑北看得有点愣神，一直到顾一燃坐到床边，才开口问他：“当睡衣穿呢？”
顾一燃反问他，“当柳下惠呢？”
郑北笑呵呵地拍拍大腿，“那你得往这坐。”
顾一燃作势要过来，郑北却一屁股挪走，“小屁孩儿。”
洗了澡出来，顾一燃已经睡着了。他侧躺着，半张脸埋在枕头里，身后是穿过窗帘的月光，和透过缝隙可见的一小弯月亮。郑北也躺下来，盯着顾一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再醒来时，东方泛白，顾一燃松松握着的拳头，就躺在他手心里。
08.
又顺着瓜秧找了两天瓜，郑北怀疑是药厂实验员利用闲置实验室制毒，房间清理得很干净，搜不到原材料，顾一燃拿刀片把反应釜内的残留物品刮下来，拿回盛城市局化验。
吴刚自告奋勇要帮忙，但盛城实验室空间有限，两个人转不开身。天也晚了，顾一燃干脆把人赶走，让郑北留下等他。
化验接近尾声，顾一燃敲敲传递窗，指了指自己，“你喜欢他吧？”
郑北趴在窗前，抬着还没睡醒的眼睛，转动着手里的铅笔，“喜欢，”他直起身子拿铅笔戳着胸口心脏的位置，“不止是喜欢，那应该是爱吧。”
“那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郑北叹了口气，摇摇头，“没有，你也觉得我们已经在一起了吧？这话我说了几次了，他顾虑多，不敢往前走。不骗你，到现在就口头上占点便宜，实际上手都没正经摸过。”
“你们俩挺有意思的。”顾一燃测完最后一组数据，放下手里的溶液，稀释处理好，走到郑北身旁，他脱下白大褂，拉郑北的胳膊，“郑北，你站起来。”
郑北起身，“完事了？”
“嗯，成分对得上。”
郑北看了看表，太晚了不好再打扰王队，“那走吧先回家。”
顾一燃喜欢郑北把有他们两个的地方称作家，无论是旅店还是哈岚的小窝。
“你先别动。”顾一燃握起郑北的左手，又把他右手放在自己腰上，单手摘了眼镜放进裤子口袋，朝郑北凑过去，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郑北还没反应过来，嘴上的柔软触感让他大脑发麻，他瞪大了眼睛，“顾儿？”
“你亲过他吗？”
郑北摇摇头。
顾一燃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河，“那你想亲他吗，趁他不在。”
郑北看着他的眸子，如潭水澄澈，视线又向下，盯着顾一燃的嘴唇，他喉咙滚动，咽了下口水，过了半分钟，手才从顾一燃腰上挪开，朝顾一燃摆摆手，“不行。”
顾一燃挡在郑北身前，拦住他的脚步，“你也可以喜欢我，说不定我会一直留在这。”
“你不是他。”
“但这世界上没有两个顾一燃。”
“但你不是他。”
顾一燃抬起胳膊揽过郑北的脖子，另一只手紧紧搂着郑北的腰，两个人身高差不多，他凑过来狠狠在郑北嘴唇上咬了一口，然后舌尖麻利地钻进郑北的嘴里。
如果现在是他的顾一燃，郑北会热烈的回应。郑北歪了头躲开，钳制住顾一燃的双手，又拿了外套披在他身上，“别玩了，回家。”
顾一燃穿好外套，去拉郑北的手，“但是我也喜欢你。”他回味地舔舔嘴唇，“如果爱都能克制住，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郑北知道，他大概因为一直被爱，所以肆无忌惮。“小顾同学，老实点。”
顾一燃把手腕递过去，“郑警官，要报警吗？”
郑北戳他脑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09.
案子移交后，顾一燃在办公桌前翻台历，6月3日，两天后是他的生日。
但他应该不能和郑北一起过生日了，他觉得自己要回去了。今晚的夜色看起来很诡异，他脑海中仿佛有个声音在朝他喊话，说时间到了。
他就坐在椅子上，把郑北缠得跟裹脚布一样，打结的耳机线一点点梳理好，又把他那把胡乱扣上的雨伞打开，按照原本的折痕重新折叠整齐。
“两只耳机缠得像热恋情侣一样，还有那雨伞，也不能好好叠起来。”
自己还没看过雪呢。但现在离冬天还远，怕是看不见了。
雪瑶还在嘎嘣嘎嘣地边写材料边吃爆米花，国柱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存档指纹照片，晓光因为乱摸顾一燃的化验设备，被郑北勒令写一千字的检查。他抓耳挠腮，宛若黑猩猩。
郑北趴在厨房门口，嘱咐老舅给做个雪衣豆沙，说顾老师好久没吃过了。其实是23岁的顾一燃还没吃过。
老舅抱怨，“天天净为难我，真当我是饭店呢，也就是小顾儿吧，要是你们几个，还雪衣豆沙，我削你脑瓜。”
顾一燃再一次环视办公室，墙上的时钟在嘀嗒做响，他想起在盛城的第一晚，郑北以为他睡着时，说得那些话。
“我小时候觉得，哈岚太靠北了，整个世界都是南方。上学时才知道，秦岭淮河以南，才是地理意义上的南方。
不怕你笑话，遇到你之前，我没走过那么远的路，也没出过山海关。
但这几年，往返哈岚和花州之间的飞机，我坐了八次。有一回碰到巨大气流，飞机颠得要散架，机长亲自广播，说一切都在可控范围。
身边开始有人哭了，那会我就是寻思，我不能死在去见你的高空中。
机长哑着嗓子又说一次，说情况可控。
顾儿啊，但是这世界上不可控的事太多了。比如相遇，比如爱，又比如遗忘，比如死。
顾一燃，你要记得我。”
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常在，别离中。
10.
“郑北？”
“呦，”郑北抬手看看表，“今天自己醒了？”
顾一燃坐在床边，看见郑北那一刻，他一大串眼泪砸下来，“是我。”
郑北拉过椅子和他面对面，手覆在顾一燃膝盖上，“顾儿，你回来了？”
顾一燃点点头。
“我回到了93年。在晓晓姐出事之前，把她男友送进警局，救下了她。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来，我告诉我爸，以后千万不要让我出国，那样或许他就不会死。但不知道为什么，”顾一燃抬头打量着房间里的事物，“我又回来时，一切也都没有改变，或许，那根本不是这个世界吧。”
“如果真改变了过去，那你有想过可能再也见不到我吗？”
“但这世界上总有比见你更重要的事情。”
“顾一燃你太理智了，我有时候真的想你疯一把。”
回到过去的顾一燃有想过，如果改变了眼前的事件，也许后面会出现一系列的蝴蝶效应。他的世界也许会没有郑北。但他不能放任，不能眼睁睁看着姐姐和父亲去送死。
回来的前一天，父亲正在厨房里熬粥，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说学生总是分不清两种试剂，说今年天热，花州应该下一场雨。
顾一燃坐在窗前，风卷起窗帘，发出两声脆响。他眼泪无声地滚落，在纸上留下涟漪。
他可能再也见不到郑北了，那郑北也会想他吗。
他拿起钢笔，蘸了下墨水，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诗。
“定知灯下君思我，只为风前我忆君”。
他怎么会感受不到郑北的爱呢。只不过他们之间隔着银河，隔着不可逾越的山川，郑北是愚公，他拿着铁锹和铲子，想一点点把山移走，但那山从不曾哗然，它巍峨又沉重，似乎永远都不可动摇。
顾一燃推推鼻梁上的眼镜，“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是谁在？”
“23岁的你。”
“那他应该挺疯的。”沉默了一会，顾一燃又问，“你们有做什么吗？”
郑北想起了那个先是浅浅的，又深深地吻。他点点头，又摇摇头。
顾一燃笑了，他小声地自言自语，“我情愿你们有做过什么，在我这副身子上留下点印记。”
早知道是六年前的自己，那他可以装一天，装作自己没有回来，装作此刻的还是那个年轻的灵魂。那他大概可以抱住郑北，狠狠亲他两口。
他好像预判了23岁的自己，也同样会爱上郑北。
晚上睡觉时，顾一燃在枕头下摸到了穿越过来的小顾留给他的信。
“顾一燃：
我是六年前的你，又或者，我是另一个世界的你。
从郑北遮遮掩掩的话语里，我猜，你的世界里爸和妈应该都不在了吧。
那我想你不应该放开下一个爱你的人。
虽然我和你的郑北认识的时间不久，但我知道，你应该也很爱他。我看到你手表背后刻了一个“北”字。被磨得有些光滑，大概是你摘下手表后抚摸过很多次。
手表是上大学那年爸送的，你怎么会舍得刻字呢。我想，大概因为郑北很重要吧。除了眼镜，这是最常陪伴你的，表盘转过来时，“北”字就能贴着脉搏，是他在听你的心跳吗。又或者，你是有想过自己出现什么意外，通过这件遗物，别人能找到他？
床头的抽屉里还有一副一模一样的眼镜，你向来对外观上的东西没有过分的执着，不会特意买相同款式的东西，大概是郑北跑了大半个哈岚淘来的，怕你这副坏了什么也看不清。
最开始我不懂，明明他就近在咫尺，你为什么要把他推到天涯之外。
如果我是你，大概已经吻他千千万万遍了。
我问他是不是喜欢你，他坐在椅子上，拿铅笔戳胸口，说不止是喜欢。然后抬起头看我，但又似乎不是看我。
他嘲笑你胆小，不敢往前走一步。他似乎已经做好了迎接风霜刀剑的准备，只等你的一声令下，他就挺直胸膛挡在前面。
我亲过他，但他躲开了，他说我不是你。
是啊，我不是这一刻的你，他心里的那个人，也从来不是这个我。
我没有经历过你所经历的种种，但后来也大概也猜到你为何止步不前。
你说，遗憾装在心里一辈子，会不会把心烫出一个洞。
但是顾一燃，人生就那么长，你要去感受爱，而不是去感受痛。”
顾一燃看着那封信想了好久。对于爸爸，他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那感觉像什么呢，不是差一步没有踏上列车，而是明明上了车，却始终到不了终点。
抓不到。留不住。
“你应该去感受爱。而不是去感受痛。”这句话在他脑海里回荡，先是学生时代自己的声音，然后又变成爸爸的声音。
他真的什么都抓不住吗。连同那个明明就睡在三米外的人？
11.
早晨闹表响起，郑北乐呵呵地走过来，“顾儿，今天是寿星，有啥生日愿望没？”
顾一燃他拉着郑北的手，“或许我能亲你吗。”
“或许啥啊，获许。”
这世界有千重浪，万重山。你在灯下，我在风前。
但你别怕，我会一次又一次朝你走来。
—————fin
“小顾老师！”
顾一燃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嗯？”
“这是东北寄来的案子材料，听说他们需要一个化学专家去帮忙做分析，麻烦小顾老师带给顾教授。”
顾一燃盯着牛皮档案袋，“东北？”
“是啊，哈岚。”
顾一燃看着纸袋子上手写的哈岚两个字，银钩铁划，收尾锋利，这笔迹他太熟悉了。
顾一燃脸上缓慢浮出笑容，“非要顾老教授吗，我去可以吗？”
【北燃】长风吹拂
郑北×顾一燃
老年爱情故事
BGM：《你是我左边的风景》
都说人上了年纪会多少有点健忘，不过郑北还好，在公事上仍然是铁板一块，威严不容侵犯，端起郑局的架子来也有模有样。下了班之后却是原形毕露，不知是真健忘还是干脆不想动脑子，嗓门还大，常常隔着一道门并一个客厅大声朝顾一燃喊：小顾——我那条小牛皮的腰带呢——
声震林樾，顾一燃从学生的期末试卷中抬起头来，边上登着的成绩让素来教养良好的顾一燃也要捯上几口气才能忍住不吐槽现在学生的素质，听见郑北喊他更是眉头皱紧了，耐着性子气沉丹田喊回去：衣柜左边门第三层抽屉——
没有啊——郑北叮叮哐哐翻找一通，...
郑北×顾一燃
老年爱情故事
BGM：《你是我左边的风景》
都说人上了年纪会多少有点健忘，不过郑北还好，在公事上仍然是铁板一块，威严不容侵犯，端起郑局的架子来也有模有样。下了班之后却是原形毕露，不知是真健忘还是干脆不想动脑子，嗓门还大，常常隔着一道门并一个客厅大声朝顾一燃喊：小顾——我那条小牛皮的腰带呢——
声震林樾，顾一燃从学生的期末试卷中抬起头来，边上登着的成绩让素来教养良好的顾一燃也要捯上几口气才能忍住不吐槽现在学生的素质，听见郑北喊他更是眉头皱紧了，耐着性子气沉丹田喊回去：衣柜左边门第三层抽屉——
没有啊——郑北叮叮哐哐翻找一通，没找着，又拖长声音喊回去。屋里是只有他们两个无所谓，楼上楼下还有邻居，没过两个回合就听见顾一燃棉质拖鞋磨蹭木地板的声音，带着淡淡火气走过来，伸手替郑北找，含着点埋怨问：非要找这条腰带干嘛？他在一个磨损了的手表盒子下找到郑北要的腰带，丢给他，自己回身就要去批卷子。郑北系上了，说，省里要开会，好歹穿得能看点儿。这腰带不是你那回上英国出差送我的么？
此话一出，顾一燃就没那么烦了，叹口气，劳烦郑局亲手为他端一杯茶来。每逢期末季顾老师脾气不好，相熟的人都知道，也不敢惹，只有郑北任劳任怨陪顾一燃从头到尾捋学生名单，说一不二的大领导回了家也得纫针。郑北把一杯温度适宜的茉莉花给顾一燃端来，往书桌上一靠，说，开春了，要不领你上公园看花去，散散心。
顾一燃揉开自己皱着的眉，深觉自己要被这群学生气多几条皱纹：上哪去看？三月末的哈岚仍寒风阵阵，他衬衫外还要多加一件棉外套，哪里有什么花开。郑北本身也只想哄顾一燃出去，借口没编太完全，信口胡诌：上人民公园啊，没花儿看就……我让高局给你表演抽陀螺，抽出花儿来看。高局年事已高，精神却依旧矍铄，退休后最大爱好就是在人民公园抽陀螺，抽得啪啪响，在一堆老头里也要力争上游做模范。顾一燃显见得有些无语，不过他决定接受郑北的提议——前阵子学校组织登山，他没去，上了点年纪后他也疏于锻炼，久坐不利，是该多出去走走。
见顾一燃应了声，郑北总算满意，哼着小曲儿预备去开会，临走时给焦头烂额的顾教授留下一碟洗净切好的梨，赠言清热败火。走进会议室就又成了严肃威风的郑局，他在作风上汲取顾一燃的经验，教育人总要严厉些才行。私下里倒还同从前一样，也没多少架子，最爱给局里窗下摆了一排的盆栽浇水，把平日里吸收各种饮料茶叶及各种不明液体的植物养得油绿润亮，生机勃勃。小警察说郑局您要是真喜欢就把这花搬家去，郑北说算了吧。后半句没说出来，心说就你们顾老师这习性，仙人掌他都能给养死。不过最后还是捧了盆小仙人球回去，上面颤巍巍开了朵小花，安放在顾一燃书桌一隅，顾一燃判卷不忿时就给它浇点水，没几天就给人家灌蔫儿了。郑北深觉人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那啥，迅速拉上顾一燃出门，终于让小仙人球免遭魔掌。
到了真出门那天却又添了俩不速之客，郑北开车门的时候在后视镜里瞥见郑南和赵晓光，一脑门子官司问你俩来干啥啊？郑南合上粉饼，说就许你俩约会不许我俩约啊？我也好不容易才捞着假的。晓光在边上频频点头，多少年前就这样，郑南说话他就在旁边嗯嗯附和，没个主见。郑北懒得看他俩，转头看顾一燃，顾一燃推推眼镜，说，想来就让他们来吧，反正都是玩。
郑北这才消停点儿，往顾一燃腿上放了个兜子，说，早上没来得及做饭，吃点儿垫垫。顾一燃嗯一声，自顾自拿了个小面包出来，文雅地消灭半个，剩下半个塞在了开车没手的郑北嘴里。路上晓光跟郑北说起个带教的小孩儿，脑袋都快拱到驾驶座了，叽叽咕咕半天，郑南和顾一燃讨论起女儿的大学逸闻，倒是有种奇异和谐。郑南开玩笑说要不咱们换着坐得了，晓光凑到她耳朵边上，说这你就别想了。从顾老师到哈岚以来，就没人再占过北哥的副驾驶座。
这话倒是真的，郑南都要笑他哥，多大年纪了还要把人往自己手边放着才安心。下了车也是，走三步回头看一眼顾一燃，最后干脆落在最后，由郑南拉着晓光走去，自己和顾一燃并肩很慢地走。哈岚四月的春风还残余些并不激烈的料峭，郑北收拾出一件皮衣，和学聪明了穿着呢子大衣的顾一燃一起，从背影看还像是一对英挺的年轻人。周边的树木已经发出嫩绿的密密新芽，江水半化了冻，一面闪着粼粼的金光，一面还是寒冷坚冰。郑北忧心顾一燃冷，握着人手揣进了自己兜里，顾一燃偏头看着水中流去的花叶，忽地说，好像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候。
啥时候？郑北凑过来问。顾一燃离他近些，说，你第一次来花州找我的时候。他又想了想，露出笑来，好像那些情景正在他眼前一幕幕跳出来似的，说，你说要来带我走，我不愿意。
愿意不愿意，最后还不是跟我走了吗？郑北也笑起来，那颗别在唇外的尖锐犬齿总让他显得年轻些许。他捏一捏顾一燃揣在他兜里的手指，说，我还记得你穿了件倍儿薄的风衣，上了我的车还一直打喷嚏，我当时想这哥们儿脑子冻抽了吧，上东北来就穿这个。
我都说了，那是我最厚的一件了。顾一燃说。那件风衣现在仍保养良好，挂在衣橱里，夹在来哈岚后添置的所有大衣与羽绒服之间。他有心要使坏，问郑北：你那时候还想什么了？还记不记得？
能想啥？花州挺热的，给我焐那一脑门子汗，还得听高局叨叨叨，好不容易找着人了，人还拒绝我，闹心坏了。郑北侧过头，对上顾一燃难得闪烁着点求知欲的眼睛，乐着问：还想听啊？不怕我说你坏话啊？
随便说啊。顾一燃说，倒像真不在乎，轻飘飘讲，人是在批判中进步的。
还上上价值了你还。郑北顾左右而言他，咳嗽一声，倒像个年轻人一样不自在起来。直到顾一燃又拉了一把他袖子，他才把这话憋出口：……我当时想，这人脾气怪，嘴又毒，以后肯定找不着媳妇儿。
话音没落地，郑北对上顾一燃眼睛，立马自觉地滑跪投降，利落找补：但是你不是找着了吗，个儿高听话，指哪打哪，内务无一不精，外务一丝不苟，这样儿的在外边儿你上哪找去，配你正合适啊！……
多大年纪了还玩这一套，顾一燃哭笑不得，郑北的手又甩不开，由着人在大街上跟他拉拉扯扯五分钟才说我没那么小气你松手啊！不过报复之心还是有的，紧赶慢赶追上郑南和晓光，正逢他们要拍照，顾一燃拿出手机，摆弄半天，最后面色不改，把手机递给郑北，说你来照吧媳妇儿，新手机我不太会用。
甚至儿化音都已经加得出神入化，郑北顶着郑南和晓光惊异的目光硬着头皮上阵，咔咔拍过几张，把晓光一叠声的询问抛在脑后，拉起顾一燃就走。不过他不介意给顾一燃当媳妇儿，顾一燃如果愿意，拿着个喇叭在公园里喊都行。只要能和顾一燃的名字挨着，他不吝于任何一种形式。顾一燃总说他爱嘚瑟，多少年了都不烦，但每次有人把他们一同提起，他总是很安静、很认真地听。
停停走走一路，花倒是没遇见开着的几朵，郑北倒是遇上件见义勇为的事儿。那时顾一燃正被郑南拉着就围巾怎么系最好看给予参考意见，再一偏头郑北就不见踪影。他把围巾还给郑南，左右走了几圈，这才在一棵树底下聚起的小撮人堆里找着了郑北——确切说不在人堆里，而在树杈上。郑北老当益壮，显然忘却自己奔六的年龄和去年才做过置换的膝关节，在树上身手矫健地攀来爬去，像刚出水帘洞的美猴王。顾一燃艰难地把自己塞进人堆里，费劲眯眼看清枝头伸着臂搏不知要捞点什么的郑北，同边上的小姑娘说了句劳驾，这才弄清郑北不是突发奇想随便爬树，而是树上不知怎么多出只猫，上得去没能下来，郑北看它害怕才上去搭救。听闻后的顾一燃一口气不上不下地卡住，倒是放心了郑北不是因为什么奇异的原因选择爬树，只是还忧心郑北的腰腿，因此一直盯着。倒是小姑娘宽慰了几句，说这叔叔不一般，身手可好了，您就别担心啦。
倒像是要印证小姑娘这番话似的，话音没落地几秒，郑北就与枝头盘踞的猫达成友好会晤，拿外套把猫一裹，利落地一撑跳了下来，恰好落在顾一燃面前，还要冲顾一燃得意地挑挑眉毛。顾一燃无视他这番故意耍帅的行径，皱着眉头拍了拍郑北身上的叶片浮土，一起身郑北的外套却落入他怀中。他低头，与衣领间探出个毛绒脑袋的花猫对视，不自禁地怔愣，伸手触到了那团温暖柔软的毛发，软得让他心肝都要塌陷一角。那猫还没顾一燃小臂长，显然还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幼猫，才会有方才爬上树却下不来的窘境。郑北拍拍手，说，看着不像有主的，好歹救了这小玩意儿一命，你要是喜欢，咱带回家养也成。
顾一燃张了张口，待要说什么，却又垂下眼睫不言语。郑北想问咋不言语呢，却牵扯到腰上旧伤，哎哟一声，顾一燃面色瞬间坚冰般严肃，正好这时候郑南匆匆跑过来，他把郑北的外套同猫一起安放到郑南怀里，回身去扶郑北，带着几分焦急问：腰又疼了？好端端非逞强爬什么树？
正好遇上了，又不是真爬不动了，正好看看我波棱盖儿恢复情况……诶那猫你真不要啊？郑北妄图转移话题，对着顾一燃不虞的面色，语气又放低些，说哎呀真没那么疼，就一个寸劲儿。下回不这样了，成不？他就不乐意看顾一燃皱眉头，为他而担忧伤怀更不行。顾一燃看他神情不似作伪，神情和软下来，一池春水化冻，又瞥一瞥正被郑南和晓光逗着玩的猫，说：不要了吧。咱俩都还没退休，没时间养猫。既然要养，就要担起责任来，要养得好，要陪着它。
寒暑假的时候能给你解闷儿啊，你——郑北话卡了半截儿，他全然地了解顾一燃，眼睛又从来随着顾一燃走，没错过顾一燃眼中一闪即逝的情绪。顾一燃其人，说豁达也说得，说别扭也说得，在哈岚生活二十余年，被浸染得敞亮些，但总归仍是内敛。郑北与他相携过来，情种了数年，爱说了百分，才能精准辨识出顾一燃此刻眼底的情绪——那并非不渴望，而是被自我百般劝过才淘洗出的一句不想。但他没说出口，又捏住顾一燃的手，说：那不养就不养了，放局里让那群小崽子喂，一样能活挺好。
于是顾一燃就轻轻点头。衣袖垂落，遮盖他手指轻蜷，暖热的触感似乎才从指尖掠过，叫他心上好像也被烫了一瞬——那幼猫离开他怀中时，用尾巴勾了勾他的指尖。
那是独属于新生命的鲜活。
一番折腾过后也快日暮，二人把郑南晓光送到家门口，总算进了自己家门。顾一燃从抽屉里找出年初网购的理疗腰带，不顾郑北反抗给人结结实实裹了一圈，物理束缚在了床上，自己坐在电脑前边开始登学生的期末成绩。经过多次磋磨顾一燃大抵是认命了，情绪稳定平静，没一会儿接到郑北脸埋在枕头里发出的指令，说顾老师，给我换个头像呗。顾一燃问你要换成什么？郑北说，今儿个不是拍了好多花吗，你找个跟你差不多的换上就行。
顾一燃接过来，郑北原来的头像就是普通的山水，这还是被郑南阻止后的结果，要是不拦着郑北的头像就得是一个金光闪耀的郑字，右下角带国旗那种。顾一燃在一堆相片里翻了半天，没找见一个所谓能跟他凑对的，他自己的头像是去岁在杭州出差拍下的杨柳堤岸，郑北要凑只能跟他凑一对花红柳绿出来。他翻到最底，却发现一堆红花里掺了抹白，点开是郑北救下的那只花猫，一团缩在外套里，可爱可怜。顾一燃指尖在那张照片上方悬停许久，终于还是点了旁边的一张，丢回去给郑局展示成果。郑北这时终于做完理疗，龇牙咧嘴地扶着腰起来，对着顾一燃给他换的头像欣赏一会儿，瞥了瞥台灯下专注于电脑屏幕的顾一燃，这才不动声色地溜着缝儿伸出探听的触角：那猫挺可爱的，咋不换呢？
你一个局长，用猫猫狗狗的头像，还像不像话了？顾一燃倒是很为郑北着想，只是郑北还不满意，索性撑在了顾一燃桌边，拉开谈心的架子，就像他们从相爱那日起就常常做的那样：为啥不想养猫啊顾老师，我这几年……出差也多，有个活物陪陪你，我觉着挺好的。
顾一燃垂首，对上了郑北的眼睛。岁月待他们还算优裕，顾一燃的面庞被昏黄灯光渡化，眼角几条皱纹、鬓边几缕白发都隐没在浅浅光影里，显出了一种再难追溯的年轻。他似乎一直就都是这样，只是岁月锤炼里无悲无喜的一棵树。他的手指垂下来，贴着了郑北的手掌，这才缓缓地开口。
我以前也是养过猫的。顾一燃说。
郑北之前从未听他提起过，快三十年来也是第一次。顾一燃在郑北专注的眼神里说下去：那时我二十岁不到，猫是晓姐捡的，平常养在她家里，偶尔我放学时会帮忙去喂。那是只白猫，身子上有点杂色。晓姐捡到它的时候它被狗咬掉了一只爪子，但很灵活，很能打架……晓姐给它取名叫三脚。
那时他刚上警校，成绩优异，自视天骄，父亲尚健在，忙碌寡言，但对他的关怀润物无声。周晓晓是兼任他人生中姐姐与玩伴角色的存在，她从小就爱逗顾一燃这个严肃古板的弟弟玩，自从捡了三脚，总要抱着它到顾一燃家里，看它把顾一燃书桌上垒起的所有课本一爪子拍到地上。顾一燃没话说，好脾气地去捡，三脚没了一只爪子，却被周晓晓养得滚圆，借机跳到顾一燃肩膀上的时候重量像山。顾一燃痛呼一声，难得破坏形象地大喊：晓姐——把它弄走——
周晓晓嘻嘻哈哈地把猫抱走了，顾一燃揉着肩膀站起来，看周晓晓握着三脚剩余的那只前爪，笑着同他说：珍惜吧阿燃，它年纪可不小咯，过几年跳都跳不动，没准你还会怀念……
谁会怀念这个……顾一燃咕哝着，被三脚灵敏辨识，不满地喵一声。周晓晓哈哈一笑，长发甩来甩去，塑料拖鞋踩着顾一燃卧室的地板，年轻的声音叫得很响亮：年华易逝啊阿燃——
似水年华流走，不留影踪……她唱着。
她的声音渐渐离他远去了。
周晓晓死后，顾一燃去她房中找过三脚，未果。三脚不喜欢这个世界上除了周晓晓之外的所有人，旁人摸它都要龇牙咧嘴。晓晓死了，它离开也是理所应当。顾一燃知晓，但还是每天在周晓晓房门口摆上一个盆子，几口剩饭。后来顾钊亦失踪，他沦为彻底的孤家寡人，每日游魂似的活着，那日不知怎地踱步到周晓晓房门口，却瞧见团熟悉的身影，白皮毛成了灰，缺一只爪子，身子上有点杂色。三脚往日滚圆的身躯瘦成了柴，眼睛警惕地盯着顾一燃，毛发竖起，却在顾一燃走近几步后像是认出了那熟悉气息，悄然地又缩回一团。顾一燃蹲下，碰碰他缺了的那只爪子，说，真是你啊。
三脚不理他。顾一燃问，你还认得出我吗？三脚仍不理他。顾一燃伸出手掌，覆在那毛发虬结的头顶，那里曾被悉心呵护得洁白柔软。三脚没躲开，顾一燃低了声音，很轻地问：你也想她吗？
三脚不会回应他，却抬眼看着他。顾一燃想起它曾跃到自己肩膀上，很有重量。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坐在他年少时曾匆匆奔过的廊下，像那个坐在地板上的十九岁的少年，好像下一秒周晓晓就会抱着猫推门进来搅他读书，而顾钊在厨房悉心地切一盘水果。年华易逝啊。他想起周晓晓说，只是说起的时候，他们谁也没将这话珍惜过。
只剩我们两个了。顾一燃问三脚。要不要跟我走？
三脚歪了歪头。这次它却像是听懂了似的，顾一燃伸手，它的尾巴尖缠在了顾一燃指尖，朝顾一燃很轻地叫了一声，是它从未对顾一燃展露过的轻声细语，像是最后的告别。
然后，它回转身去，踩着它的三条腿，慢慢走回了阴影中。
从那之后，顾一燃再也没见过三脚。
其实我早知道的，它跟着晓姐来，也只会跟着晓姐去。顾一燃说。那个少年早就在岁月长河中被浪涛淹没，中年男人坐在家中的椅子上，冲郑北很轻地笑了一下。郑北沉默地听完这个故事，手掌已经裹住了顾一燃的手指。他其实早该料想到的，以动物较人之短寿，它给予的情感太丰沛，它的离开也必定叫人伤怀。而顾一燃，他无法容忍这一点。
他的人生已经历过太多的离别。
郑北依旧不说话，只是低垂了头颅，让自己枕在了顾一燃伸出的胳臂上。顾一燃伸出手，手指掠过郑北依旧扎手的发际，说，我没事的，只是忽然想起来。已经过了太久，那记忆早就被脑力自然的衰退消解，只是被相似的活物勾起了丝。他拍拍郑北的侧脸，笑微微地说，多大年纪了还玩这套，起来。
我刚仔细想了想，其实养个宠物也没啥好的，还得收拾这收拾那，没个意思。郑北抬起脸，语气轻松地将沉重的氛围轻巧拨开，说：不如我多休两天假，领你上海南玩去……热不怕啊，整天在哈岚齁老冷的，咱也体验体验啥叫温暖如春……啥叫在花州也能体验，那海南跟花州能一样吗？那句话咋说的来着？海燕儿啊……
话音细密地落在空气里，顾一燃拍打一下郑北小臂，唇际却浮出真正的微笑来。在面对郑北时，那些无力更改的过去就总被关在闸门之外。他一直知晓，郑北从来就有驱走他所有伤痛的能力，叫他站在阳光下，妨似完全人。
只需珍惜当下就够了，这是他隔着天堑从亲人身上学得的道理。
何须记忆。何须再忆。
虽说现今已经二零二五年，科技发展日新月异，通讯设备也由呼机演变到大哥大、再演变到翻盖手机，最后到如今的智能手机。如郑北和顾一燃这般年岁的人，倒也不能说是不会使用智能手机，只是会用归会用，启用里面最主要的几个功能可以，多的不行——但是得益于晓光，郑北最近会用小程序玩斗地主了，常常看他坐在桌边皱眉凝思，像是在思考什么大案要案，实则顾一燃一探桌子底下，抓出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牌面，恰巧被满屏炸弹炸死，郑北因此痛失一千欢乐豆。除此之外不过就是短视频，两人都不太沉迷，郑北的视频内容还比较杂，养鱼种花国防军事应有尽有，顾一燃的内容就比较单一了，无非在学术科普和美食推荐之间打转，需要潜下心来看的则只有学术科普，美食只需要把视频甩给郑北让他去做就好。
不过最近两人新添了个共同爱好，就是短视频平台每到深夜十二点准时推送的凶案合集，一个比一个凶悍，一个比一个血腥。偏偏两个警察，抱着兼收并蓄的想法认真研究，乃至讨论得热火朝天，全无一星半点的害怕之意——郑南有次到他们家来拿东西，看她俩哥正头凑头对着手机嘀咕什么，抱着强烈好奇靠近，还没怎么先被屏幕里突然贴近的血字吓了一大跳，也把沉浸剧情的郑北和顾一燃吓了一大跳。郑北说你比那凶手还吓人呢，郑南大怒，说明明是你俩大半夜看这种视频，还嫌上班没上够，从年轻的时候就这样！
说到年轻时，的确，郑北有一阵子热衷于拉着顾一燃看各种片子，电视剧电影，内地港台外国，甚至逼迫赵晓光祭出自己用以讨郑南欢心的珍贵库存，暂时占为己有。晓光说哥你是要转行当电影演员吗，也不是不行。郑北说行什么行，快回自个儿家待着去吧。送走了叽喳的晓光，郑北总算松下一口气，扭头却敲了敲隔间的门框，冲埋头洗漱的顾一燃背影喊：顾老师，晚上看不看电影？
顾一燃用毛巾擦净脸，回头看郑北，一两滴水珠还悬于睫羽之间，将落未落，却要往郑北心里坠。顾一燃问：什么电影？郑北给顾一燃看，戴墨镜的男女在封面上笑得意气风发，是《纵横四海》。这电影顾一燃其实早在花州看过，但他只消抬眼，就能看见郑北专注凝视他的眼睛，坦荡，灼热，毫无保留。于是未犹豫一秒，顾一燃就说，好啊。
于是郑北直至二十八年后都还记得当日的情境——他铺好沙发，放好碟片，中间没有坐着别人来打搅，桌上甚至放了顾一燃爱吃的零食，他有了几个小时只有顾一燃与他静谧相处的时光，哪怕顾一燃只是被警匪片打动——下一秒，影片播放，一段缠绵悱恻的旋律却悠悠扬扬飘出来，女声甜美，片头打上几个大字：甜蜜蜜。郑北骇了一跳，旋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赵晓光想和郑南看电影，又不能正大光明以爱情电影相邀，只好套了个警匪片的壳，主意挺正，只是苦了什么都不知道的郑北。郑北心里打鼓，扭头看顾一燃的侧脸，顾一燃却没说什么，依旧神情平静，幽蓝的微光在他面庞上游曳。郑北起身要去换碟，却被顾一燃一把拉住，没用多少力气，却轻易地让郑北不动了。
没事，看这个就行。顾一燃说，这个电影我没看过。
郑北也只好坐回去，顾一燃看电影时本就严于律己律人，他也不好讲话，只好被迫沉入影片氛围里，青年男女在香港初识，街景繁华，心却漂泊。只是无论剧情有多精彩郑北都已无心欣赏，顾一燃在他一拳之隔的空间内，身上有徐徐的茉莉香气，让他焦躁难言，好像被无形的手丢回鲁莽的十八九岁，重又体验那迟迟而开的情窦。而顾一燃的眼睛始终盯着电影，郑北的焦躁无处安放，只好把头一低，妄图以睡遁的方式远离这种未知情绪，才要垂下脑袋，脸却被一只手托住了。顾一燃终于转头，将目光全数放在郑北身上，开口问：你累了吗？
郑北想说没有，却不知怎地说不出话来，顾一燃放在他颊侧的那只手叫他口不能言。而顾一燃的下一句话更惊世骇俗：要是累了，你可以靠着我睡。
顾一燃方才看似全神贯注，实际却早已神飞天外。他感受到郑北时不时掠过他耳际的目光，那目光如有实质，叫他那一片皮肤像被阳光熨烫，下一秒就要肆无忌惮地烧灼起来。他与郑南曾并肩看完半部爱情电影，他古井无波，语气平板，像是棒读台词，而面对郑北时，听见台词中任何一个有关爱的字眼，他都不自觉地将目光游移。郑北紧贴他右臂的皮肤散发源源不断的热力，他的心脏在这热力间逐渐鼓胀，而终于下定决心转头，却看见郑北倾颓的肩膀与头颅。他想起白日在局里时郑北说，看你这眉头皱得能夹苍蝇，晚上给你整个电影，让你也乐乐。他们这些日子很累了，疲于奔命，可郑北却仍坐在他身边，只为了讨他开心。
所以可以，什么电影，什么时间，都可以。只要是郑北，只要是郑北与他，那就都无所谓。
真靠啊？郑北确认，再三确认，而顾一燃只是点头。于是郑北，向来坦率利落从不拖泥带水的郑北，以从未有过的磨叽劲儿，缓缓地把自己安放在了顾一燃的肩膀上。他以前从未觉得自己累过，直到说出这句话之前还不觉得。他习惯做头顶天、顶梁柱、当哥当爹地将家中家外一手扶持，可此刻他伏在顾一燃的肩颈里，浅淡的香气包裹他，于是郑北忽然觉得，纵有凶敌蛰伏在阴影之中，他也终有一隅得以安歇。
在久违的睡意找上他之前，他感觉到顾一燃的指尖轻轻拂过他的额角。睡吧。他听见顾一燃的叹息，合着电视调低的絮絮言语，他此生或许都不会再体会一次那样的酣眠。
不过要问如今的郑北，他当然不会将那些年轻时的小心思尽数透露，他只会对顾一燃说，如果我知道你那个时候也对我有意思，我早就跟你亲个嘴儿了——这话倒也没全错。只不过由那以后奠定了郑北的睡眠基础，只要有顾一燃在，他都能睡得好；顾一燃不在，他就少不了辗转反侧和一二三场噩梦，习惯至今未改，顾一燃床头柜上的化学详解就是用来念给郑北睡觉的专业读本。
年岁日深，对于青春往事的追忆并不会叫他们恐惧身体上的衰老，反而生出一种庆幸。庆幸的是，他们真的已经就这样过了这么多年，不能说无病无灾，小风小浪全都捱过，对于他们的身份来说，已算得上一种盛大的奇迹。只是唯一的遗憾是，郑北的手掌按在了顾一燃的胸膛。五年前的一次行动引起了顾一燃胸肋上的旧伤，致使顾一燃提前退出一线，后调往哈岚警校任禁毒学科教授一职，又作为刑侦大队的技术顾问。顾老师又是真正意义上的顾老师了，这是在在医院的那一晚，郑北这个铁血钢铸的男人抛洒过他全部的眼泪之后，顾一燃对郑北说的话。他说，我这也算，从哪里走来，就从哪里回去。
仍有遗憾，仍有暗恨。但只要我们都活着，都平安，那就很好。顾一燃说，他伸出手指，戳了戳郑北皱纹深重的眉头。而且，我现在是技术顾问——跟以前一样，我还是能管你的，郑局长。
郑北将面孔埋入顾一燃腰腹上的被褥中，他已经在顾一燃面前流了太多的眼泪，此刻眼眶仍一片猩红。即便如此，他面对爱人蹩脚的玩笑，仍扯出一个笑来，说，行，你来管我，我就服你的管，不管不行。
顾一燃要捧起他的脸庞来，用痛惜的目光亲吻过他的眼泪，郑北由他捧着，哑着声嗓，说，你得管我啊，顾老师，你得管我。
而爱是这样的东西。创巨痛深的伤口可以被缝补，挥洒过的眼泪可以被擦拭，无论何时跌落，都被珍而重之地托举。在一切都趋近平静的现在，在喧闹城市角落难得无声的夜里，从多年以前就未曾更改的爱意将他们润泽。郑北在睡前就水吃下降压药若干，顾一燃用按摩器揉弄因伏案而酸痛的肩颈，郑北点开了晚间新闻，顾一燃则翻开了一本书。当电视机的声音在晚间超过六格，顾一燃就会轻轻抽一下郑北的手臂，而郑北永远会服他的管。伤口永远是伤口，伤口永远会存在，可那只是伤口。就像他们都已不再年轻，但爱仍是爱。
他们总会在彼此的怀抱中安眠。
一切的起因是顾一燃登完期末成绩，下发时发现了那个学生的异常。
那学生平常用功努力，成绩优秀，这次却落在了及格红线之下，自然引起了顾一燃注意，第二日就把学生叫到了办公室。他没想质问那男生，语气也很和缓，谁知也许是和缓的缘故，那男生低头，眼泪却悄无声息爬了满脸。顾一燃连忙递纸，细问之下才知晓，考试前几日男生的母亲去世，他强撑着来考试，可往日的知识面对试卷时全化作了一片空白，所以才会答成这样。男生垂首，他往日是沉默的性格，此刻也只会说，顾老师，对不起。顾一燃叹气，说，这哪里是你的错。
学生默然，面上是一种灵魂都枯竭的颜色。顾一燃很轻地叹息，叫他坐下，自己倒了一杯水推到学生面前，问他：累不累？
学生垂下头。累早已感觉不出来，现下只有一种麻木的悲苦。顾一燃当了多年的老师，他知道此刻对学生讲多么深刻的大道理都没用，索性开门见山，平静地说：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很小，只有一点大。那时候我甚至都不太理解死亡是什么，脑子里的认知只是，我从今往后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男生抬起脸，看见顾一燃沉静的面庞。这位顾老师一向是很有风度的，沉稳儒雅，即使他年岁已长，人也严肃，在学生间人气依然很高。但他现在看见了一个和讲台上不太一样的顾老师。他只像一个追忆母亲的普通儿子那样，继续不疾不徐地讲着：在她的葬礼上，我一直哭闹，喊着要妈妈。我父亲那时候就抱着我，跟我说，只要我好好的，乖乖的，活得开心快乐，妈妈就会回来看我。
我信了。顾一燃说。只是我等了很久，努力活得好，活得快乐，她都没回来。后来我长大了，我父亲同我说，那是我母亲让他告诉我的。她说只有这样，我才会好好生活。
顾一燃的眼睛垂下来了，就在学生以为他被触动了伤情之时，他却又抬起眼，对学生说：但是我走出来了。
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再想起她时，我竟然没有那样痛了。顾一燃说。他的神情很柔和，好像浸在了一段让他沉醉的、光亮的记忆里。我只能记起，她抱我的手很暖和，她看我的眼睛很温柔。
我想，这也是她想让我变成的样子。顾一燃说着，尽管我仍会伤心、会难过，仍会想念她，但我知道，我依旧要过好自己的生活。
你妈妈，应该也会这样想。顾一燃说。她只希望你过得好。
学生沉默着，像是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抬眼看向顾一燃。他的眼泪止住了，却问顾一燃：真的能走出来吗？
顾一燃被这问题问得怔愣一瞬，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看向了自己的手掌。办公室一时陷入沉寂，就在学生以为顾一燃不会再给他答案时，顾一燃却开了口，带着笃定的语气，好像自己也在这漫长的思索之中确认了什么一样，他说：
不是走出来。他说，是走回去。
学生愣了一下，没能明白他的意思，顾一燃却站起身来，很轻地、却像是含了很多力量地拍了拍学生的肩膀，就如同他在台上讲课时，声音从来缓缓，却仍然能让所有人都听闻。
郑北站到顾一燃办公室门口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番景象。他没去打扰，而是站在门外，很安静地等着顾一燃出来。没多长时间，顾一燃带着学生走出来，在学生不好意思地同他们二人告别之后，郑北才去牵顾一燃的手腕。他听到屋中漏出的一两句话，能猜出大致的情形，此刻并不先开口，只是圈紧了手指，向顾一燃传递他在这里的信号。顾一燃笑起来，摇摇头，说，没关系。郑北十日里有五六日要来接他下班，第一次正赶上傍晚的时间，余晖泼洒在整洁街道上，年轻的人群簇拥着向前。他们很慢地并肩走在校园里，仗着衣袖的遮掩，并不避忌手与手的相贴。一路上总有学生向顾一燃问好，而顾一燃总是很认真地回，等到走出了大门，他便听着郑北向他讲起一些工作与生活中的琐事，他的那些花草、一些案情、三两晓光与郑南的日常、四五家周边的猫与狗，任何的事物，到了他嘴里都变得栩栩如生。顾一燃不错耳地听着，偶尔应答几声，再说起教学中的一些趣事。他的世界就由这些东西充盈，再在满胀的幸福中升空，轻轻飘飘，几乎要与天空中的鸟飞在一起。
他碰碰郑北肩膀。马上又是清明了，他说。出了校门，他们的手便拉得很紧。郑北依旧把他的手放进兜里，大喇喇说：知道，我机票都订好了，衣服也收拾差不多了，就差把你打包带上飞机了——行不行，满不满意，顾老师？
多年本性依旧不改，从头到脚衣食住行一手包办，全世界大抵只有顾一燃顺服这种管束，将自己全部交托，还要满意地点头。这次一定要买些糖沙翁了。他同郑北说，感觉光把他的侧面照得暖洋洋。郑北问怎么呢？
突然想起来，我爸妈都很喜欢吃那个。顾一燃说。
自顾钊的遗体被寻回，顾一燃修葺好那个他父母共同沉眠的墓后，每逢清明，郑北都要与他一起飞回花州，风雨无阻，已经成了习惯。周晓晓的碑离他们不远，走两步便到，顾一燃每次去，放在她墓前的吃食最多，连同她爱的碟片与小说。这次来了花州，按例郑北要像往常那样同顾一燃一起上山，可临时接了重要的电话会议，实在走不开，顾一燃便接了他手里拎着的糖沙翁，自己上了山。
顾钊与赵秋玲的墓碑并不难找，零七年他回到这里时，多停留了几天，在他们的碑前种下两棵柏树，如今快二十年过去，已经拔得很高，一片苍翠，在风中沙沙地摇曳。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拂了碑上的尘土，便安静地立在了一边。花州的风很温煦，吹在面上也并不恼人，已经接近夏日的温度，顾一燃早适应哈岚料峭春风的身体竟微微出了汗。一时园中只有风声，顾一燃张口，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往常郑北同他一起来，他这个正经儿子说得并不多，郑北这个半路来的儿子却很能扯，常在碑前说，小顾在哈岚可好啦，吃得好睡得好工作也好，我们全家都照顾他，您二老就放心吧，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吃了一屉包子呢……然后被顾一燃打一下。
如今很稀少地，顾一燃自己站在了他父母的墓前，很久很久过去，顾一燃才开口叫道，爸，妈。
一出口，声音很涩。他索性不顾干不干净，在墓前坐下。他想了想，才继续说：我这次来，才发现这两棵柏树竟然已经长得这样高了，从前来都没有太留意过。不过一想也是，都快二十年了，它们也应该长得很高了。
我前几天，与我的一个学生聊了一阵。他问我，如果亲人离世了，真能走出来吗？说实话，我那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顾一燃说。他的思绪缥缈，一路地飘着，好像飘回了太久之前的过去，泛黄的上个世纪，他放肆哭闹的母亲的葬礼，飘到晓姐潮湿黑暗的屋子，又好像飘到那个瓢泼的雨夜，他怀中抱着父亲的血衣，连嚎啕的力气都已失去。他曾经以为失去至亲的疮疤会跟随他一辈子，直到他作为他的父母亲眷流动的墓碑，在愤恨中死去的那日。他也以为自己是走不出来的，他甚至连一只宠物猫都不愿意再养，他可以告慰自己的学生，却明白自己始终无法坦然面对离别。顾一燃知晓自己会一直这样，他淋过一场惨痛的冷雨，从今往后的人生都会潮湿连绵。
但是，我突然发现，当我再想到你们的时候，已经不会再有那样的伤痛了。顾一燃伸手，摸了摸墓碑上凹陷的刻字，他父母的名字。今时今日，他再想起他们，却越来越多地想起小时母亲柔软的衣衫、洁净的手帕，呼唤自己时的喁喁细语，想起父亲的白大褂、所有谆谆的教导，和最后同桌吃饭时，望向他的深深眼神。他想起周晓晓抱着猫，笑着对他讲，少看点书吧阿燃，再看就要变成书呆子了——那些光亮的、美好的、他以为自己不会再想起的瞬间，从破败灰暗的壳子里涌出。他越以为自己无法忘却的伤痛，却越以往日的幸福来告知他，不必再为过去挂怀。
就像那日他在办公室，最后对他的学生说的。他对着自己父母的墓碑，此刻也说了出来。
我说，不是走出来，是走回去。顾一燃说。
慢慢地走，走过一生。
走到，终和你们重逢的那日。
但在那之前，你还有很多事情可以去做。顾一燃好像回到那时，那时他对学生讲，你可以找到另一个锚点，生命的其他含义，能让你幸福的，感到快乐的——
他说着，然后抬眼，看见了玻璃外的郑北。那身影仍然挺拔，如山岳般沉韧，被余晖照耀着的侧脸是金色。时至今日，他的心脏仍会为此颤动——从多久以前，郑北就开始在不远处等待着他了？
郑北总跟你们说，我在哈岚过得很好，不是假的。顾一燃笑起来，一个带着点羞赧的、内敛的笑。我总是很难定义他。又带着点苦恼似的，顾一燃说。
顾一燃总是很难定义郑北。世间大多数爱侣，不论身份、年龄、性别，都只冠以“爱人”的名头就够了。但顾一燃总觉得郑北不是的，他不能以如此简薄的释义来定义郑北。他爱郑北，郑北亦爱他，所以郑北该是他的恋人；他与郑北共同经营生活，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所以郑北该是他的家人；在工作中，探案时，他总能将后背交予郑北，而郑北的眼睛总跟随着他，所以郑北该是他的战友。他不曾遇到过一个人，已一己之身就占据他生命中全部角色，看一眼，就落在他心间的土壤。
而他们相携半生，只他们两个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即便是出于好意，也总难免被父母问起。如果终有一天，他们到了耄耋之年、垂垂老矣、已经要过问身后事的地步，要谁来照顾，又有谁能照顾？
那时顾一燃在门外，透过玻璃，他看见郑北笑着，依旧是露着点牙齿尖、好像全世界的糟心事都只是轻烟一捧的笑，语气却坚定，带着万钧的力量，沉甸甸地砸在所有人心头：那我就和小顾互相照顾呗，如果我先走，那就让他给我棺上盖把土，把我阳台上那些花给我照顾顺溜了；如果他先走，那我就料理料理身后事，拍拍屁股就能找他去。
爸妈，我这人也轴，认了谁，这辈子也就他了，有没有那个，都一样。郑北说。九七年我把他带回来，带到哈岚，也许就是命里定的。我就该跟他一辈子到老。
他这么说了，亦这么做了。春日里他们逛公园，游湖，郑北非要那个鸭子船，脚蹬款的，扯着顾一燃上船，顾一燃破着音喊他绝对不开这个船，被郑北差点在湖边当场行不轨之事，最后红着脸把鸭子船蹬出了汽船的架势；夏天的冰柜里冻满红豆味冰棍儿，上班的时候掰两根，郑北吃半根，顾一燃吃一根半，最后交上去的案件总结报告上疑似有红豆冰棍融化的痕迹，对此顾一燃强烈要求郑北保密；哈岚几乎没秋天，进了十月份就要穿上厚衣服，顾一燃的耳机里放秋天的童话，拉着郑北上街晨跑，跑着跑着拐进早餐铺，最后提到局里油条一兜笼包一屉豆浆两杯，美其名曰早餐是一天中最重要的一餐；冬日的暖气烧得烫热，顾一燃盖着被子，感觉自己像一个在锅里翻滚的火候正好的春卷，由衷感叹，为什么花州没有暖气这个好东西呢？郑北说想要啊？唉，可惜没有，顾老师只能搁哈岚待一辈子咯。
转眼二十八年，岁月一去，如流水迢迢。
顾一燃想了很久，忽而很轻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想，郑北该是我的锚。顾一燃说。
隔着山川万重、湖海几泊、三千三百公里，他一生的锚点。顾一燃的额发被风卷起，他的前额眼角有了皱纹，岁月在他面上流经而过，他早已过了他父亲去世时的年纪。他站起身来，如释重负似的，将手掌放在了墓碑上。
我过得很幸福。顾一燃说。
所以你们，也不用为我担心吧。
既是回到花州，就免不了与故友重聚。刚有微信那阵儿伍晨就和他们加上了好友，每年回乡，都要聚着吃一顿饭。这次也一样，伍晨早早在饭馆等待，正宗的粤东菜，合顾一燃的口味，郑北每年来吃一回，除了嫌量小，也勉强能吃得惯。把顾一燃其实没什么不合口味的菜的事实放在一边，故友重逢，其实有酒就行。顾一燃往日都很克制，除去逢年过节，郑北甚少见他贪杯，有非要他喝的场合，也只是浅浅地抿一杯底——今天却不一样，郑北看着顾一燃主动给自己满上的酒盅，心里禁不住打了个突突。顾一燃下山之后也没什么异常，同平常没有分别，突然摆出的一醉方休的架势让郑北摸不着头脑。但他也没理由拦着顾一燃喝酒，只是借着和伍晨聊工作的当口，用手掌握住了顾一燃的膝盖。顾一燃此时已经喝了半杯进肚，面上还未泛起红色，眼睛却已充盈湿润的明亮。他冲郑北摇摇头，示意没关系，回身去和伍晨说起了花州警校。伍晨说，警校翻修了两次，顾一燃从前所在的楼层改为了宿舍，校区也扩建了。
顾一燃不插话，安静地听着。好久没回去了。他说。上次回去还是一几年，他受邀回校做讲座，他当年的老师见了他，都还以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看他，说当时我要是再留留你，没准你就回来啦——
只有顾一燃知道，他有必须远赴哈岚的理由，所以他不会留下来。有人猜他在东北成了家，他也从来没有反驳过。实际上他们猜得也没错，他领着郑北回花州的第一天，把伍晨吓得筷子都差点掉在了地上。
一晃不也这么多年过去了么？伍晨笑着说，其实当年我早看出来了苗头，也没好意思挑破，他一个刑侦大队的队长，对和他没一点关系的陈年旧案这么上心，到底是为了谁？不过那时我猜只是苗头而已，没想到你能真把人带回来。
顾一燃说，你当年不是跟我说，行就上吗？我……实践成功了啊。他有一点醉了，呼出来浅淡的酒气，郑北悄摸把他的酒杯往边上挪了几寸。伍晨看见了，笑得更开了，说：你就记得这一句？你怎么不记得我还跟你说，办完了案子就尽早回来？
那不是……计划赶不上变化。顾一燃说，他借着这一点酒劲笑起来，眼睛却越喝越亮，那副中年儒雅的壳子下，当年花州警校的小师弟跳出来，说：随心而动，当年我选工作，你和我爸不都这么说？我动了啊。
行行行，你动得好。伍晨忙劝他。顾一燃没什么酒量，两杯下去已然迷蒙，半个身子斜倚在郑北身上，由郑北把他放下的袖口卷了上去。伍晨把这一切都收在眼底，起身同郑北碰了碰杯，讲：我越来越觉得，阿燃同你留在那边是对的。他现在笑得，不知道比从前多了多少。
他……不容易。顾一燃靠着他肩搏，神志不太清明，郑北一时思绪万千，最后只憋出这四个字。伍晨叹了口气，说，是。他有一段时间一直把自己封闭起来，我看着，只能干着急，没一点用处。后来他打电话跟我说，他要留在哈岚，我也不是没想过留，只是也没留住。再后来他带着你一起来，我看见他朝你笑，我就知道，他比那时要好得太多了。兴许，他就应该跟你走。
郑北自然知道伍晨话中的那段时间是哪段时间，因此只不语，又与伍晨碰了杯。伍晨说，为你们高兴——虽然这话我年年说，但是我是真心的。
当年温和的刑警鬓上也挂满了风霜，郑北又谢过伍晨，再漫谈半小时后，终于载着顾一燃回家。郑北软件打车使得不太利索，调城市调了半天，期间一直拉着顾一燃胳臂，让他不至于在醉意中歪倒下去。但顾一燃很听话，即使醉了也不吵不闹，甚至给人一种神志清明的错觉，还要问郑北：我刚刚没怎么听清，师兄跟你聊了什么？
郑北把顾一燃弄上车，随口瞎扯：他跟我说，你在学校的时候三门考试不及格，关起门来哭，谁敲也不开，差点把你那屋淹了。
顾一燃头靠着车门，严肃审慎地思考了十秒钟，才慢吞吞说：你骗我。郑北好笑地看着他，听顾一燃难得带着点愤恨地接：我上学的时候从来没有不及格过。
那还行，没喝特别多，没蒙。郑北把他乱晃的手抓着了，握在自己手心里。顾一燃还待要在说什么，郑北怕他难受，利落地拿话语堵他嘴：知道了大化学家，你年年都是年级第一，次次都上光荣榜，我可记着呢——别晃头，再给你整恶心了。
你记着呢？顾一燃处于一种半混沌半清醒的状态，还能接茬，话匣子却打开了，难得地健谈起来，要问郑北问题：除了骂我找不着媳妇儿，你还记着什么？
郑北不意外顾一燃的记仇，这茬儿估计到他俩八十都过不去。刚想要说话，思绪却难以自抑，回到九七年的花州。漫天漫地的潮湿与绿意，他难以适应这样的温度，颈后密密地出了一层汗。花州警校不大，修建得却像迷宫，他兜兜转转问了好几个人，才闹明白要走那条路。他路过天井，走上几层昏暗的阶梯，找到标着姓名的办公室，站定，抬手，敲门。然后。
然后他看见顾一燃，文质彬彬，挺拔整洁，温润镜片下有一双锐利的眼睛，像一棵在春风中曳动枝叶的白杨。
很奇怪，他那时没爱上顾一燃，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后会爱上顾一燃，但那时他凝望着这个陌生的男人，心中却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会记得他一辈子。无论今后他与顾一燃沦为陌路，还是走上并肩的道路，他此生都不会忘记这个场景。在世纪末的花州，百年间最为湿热的春天，顾一燃向他走过来，向他伸手。他的躯体很疲惫，意志也不坚，但他忽然知晓，他命运的轨迹就此被那双眼睛彻底地改变。
我记着……郑北说。
所有，一切。只要是与你相关的事物，就在我脑中犹如拓印。
我都记着呢。郑北说，就算哪天我得老年痴呆了，我也忘不了。顾老师瞅我一眼，我脚底下就拌蒜了，这么大的吸引力，我怎么能忘得了。
这下连醉汉都能辩得清他是在瞎扯了。顾一燃翻了个不着痕迹的白眼，闭上嘴不再说话了。好在回程的路途也不太遥远，顾一燃在花州的家常年积灰，不好住人，好在前几天顾一燃特地联系了邻居帮忙打扫，勉强住一晚还算能住得。郑北拉着顾一燃爬上老旧的居民楼前的那个长长上坡，春日葳蕤，花木仍是一片浓绿，郑北想起什么，说：那年你差点儿没给我跑死在这儿，那给我累的，呼哧带喘的，就差吐舌头了。
你现在腿脚也没我好。顾一燃本能地回击，脚底下却绊了一下，显见得四肢不受大脑控制。郑北看他吃瘪乐得够呛，忽地一拉顾一燃，说，别废那劲儿了——要不我背你上去？
顾一燃以为郑北就是开个玩笑，哪知道郑北真缓缓在他面前蹲了下去，吓得酒都差点醒了，赶紧让郑北起来：你那腰还嫌不够疼吗？扶我一把就行了，别闹了。
真的，真能行，你试试。郑北非要试，还回头看顾一燃，眼中有一种勃勃的跃跃欲试。顾一燃疑心郑北参加了什么满六十减三十的活动，一把年纪了还小孩儿似的闹，奈何郑北不起来，顾一燃也没劲儿拉他，只能认命地把手往郑北脖子上一搭，搭之前还要警告郑北：就一下就行，别走路，就一下，听见没有？
你这话说的，跟我七老八十了一样——年轻时候能背，现在也照样。郑北说着话，背上负着顾一燃的重量，缓缓地起身，腿打了个颤悠，但居然还能背起来。郑北笑起来，说：我就说我行，你偏不信——我以前不也这么背过你吗？
我早忘了——别走了，放我下来！顾一燃着急归着急，没忘了嘴硬，实际上那段堪称他黑历史的记忆仍然鲜活得很，因为实在太难忘——
九八年局里开运动会，正好是顾一燃留在哈岚的第一年，早说好的要替队里参加，很利落地就报了名，并且不辱使命地捧回了长跑项目的奖牌和奖励的豆油大米。可他在这刚歇下来喘了两口气，晓光耳目神似的跑过来跟队里的人说：北哥项目少东西，正满局里借呢，这都马上快跑了，咋着啊？一听是郑北少了东西，顾一燃少不得要过去看，这一看不要紧，等他到了地方，他才迟迟地想起，郑北的项目是负重跑；而负重跑缺的东西，是沙袋。
他转头想走，但已经早来不及，郑北一眼就瞄见了他，笑着问顾老师，跑什么跑？顾一燃走也走不脱，扯也扯不开，看郑北的虎牙都笑出来，说：正好就我没沙袋啊，顾老师帮帮忙呗。就在顾一燃要拒绝的时候，郑北已经利索地在他面前蹲下，说，快上来，顾老师——
而顾一燃，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身体先于大脑本能地听从了这个指令。于是下一秒，郑北如离弦的羽箭般冲了出去，顾一燃差点被颠吐，搂紧了郑北脖子，红着脸飙出了此生对郑北说过最脏的一句话：郑北你脑子是不是有病——放我下去——
最终郑北以比其他人还要重上许多的负重取得了头奖，只是代价略高，一生斯文好面子的顾老师终于向他关上房门，并直接表示他这一个月都可以不用进屋了，除非他热爱卫生，也去市局门口用颜面扫扫地。郑北为此使了浑身解数，能用的招儿全用上了，终于把一个月的期限减成了二十九天，并且偷偷把奖牌放进了展示柜里，连同顾一燃的长跑奖牌一起——他豁出身家性命，就赌顾一燃看不清楚。
但即使，那是一个羞窘的、令人发笑的、他此生不会再想经历第二次的情境，顾一燃还是会想起，郑北有力的背脊、托举他双腿的手，和冲出起点时的意气风发。那时他只消伸手，就能触到郑北鸦黑扎手的发。
如今他伸手，触到了郑北鬓边的那抹白。而就算再有心，郑北也不可能背着他，像那时一样再肆意地奔跑一次。人无再少年，自然的规律是花开花谢、潮水涨落、野草春生秋黄，自诩万物之主的人类，也终将在岁月的侵蚀下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老。而在每一个生命凋落的进程之中，总会遇到让这个过程不再如此岑寂的事物。
所以白发不再意味着衰老，年岁也不再只是青春的对照色。就像如果郑北背不起顾一燃，顾一燃不会对他说，“如果是你年轻的时候就不会这样”。他会说，“没关系，只是这一次没有成功而已”，或者说，“那我们就不要去试”。
他们从不希求彼此的年轻。
此刻走在这看不到尽头的坡道上，郑北感受到了顾一燃拂过他额角的手指，了然地问：老了，是吧？他再走两步就只能把顾一燃放下，这是他以如今的身体做到最大的地步，可如果还能拥有年轻的躯体，他想把这条坡道延伸到宇宙之外，让顾一燃在他脊背上的时间是超出他生命的漫长。
还好，一点点。顾一燃说。他像年轻时的自己一样，把额头轻轻地贴在了郑北的后颈。发与发缠绕，肤与肤相贴，如同一棵树向另一棵树的致意。话音在风里散落，顾一燃笑一声，说：不过我也是。
顾一燃总说哈岚的春日没有花，花州的春日又太拥挤，索性匀一匀，于是他从哈岚走回花州，又从花州走回哈岚。他携着他心间的种子，坐在那个永远为他而留的副驾驶，在他的故乡与故乡之间，车轮碾过时间倩影的灰尘，驶向恒久的明天。
而在坡道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郑北听见了顾一燃的声音。
他说，等回家了，就把那只猫抱回来养吧。
Fin.
「钎九」无感低烧
非典型abo 非典型生怀流
无易感期/发情期 O有生理期
柠檬气泡水香Alpha赛训周诣涛×可乐香Omega咖啡店店主许鑫蓁
一发完 1.4w
01低烧
一滩深色的血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沾染在自己的指尖与内裤上，许鑫蓁看着这番景象有些烦恼，才想起自己推迟了许久没来的月事，于是将这条鲜血淋漓的内裤团成一团扔进了厕所的垃圾桶，紧紧扎起袋口后放在了玄关处。
黑色的，被牢牢扎紧的垃圾袋。
......
“咳咳...”许鑫蓁最近有些低...
非典型abo 非典型生怀流
无易感期/发情期 O有生理期
柠檬气泡水香Alpha赛训周诣涛×可乐香Omega咖啡店店主许鑫蓁
一发完 1.4w
01低烧
一滩深色的血迹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沾染在自己的指尖与内裤上，许鑫蓁看着这番景象有些烦恼，才想起自己推迟了许久没来的月事，于是将这条鲜血淋漓的内裤团成一团扔进了厕所的垃圾桶，紧紧扎起袋口后放在了玄关处。
黑色的，被牢牢扎紧的垃圾袋。
......
“咳咳...”许鑫蓁最近有些低烧，喉咙的泛痒将他从先前的梦境中拉出来，他此刻并没有在家，而是正拉着毯子窝在咖啡店角落的沙发里。
尚不清醒的眼前仍残留着梦境最后的那个放在玄关处的黑色塑料袋，一股难以言明的压抑慢慢爬上他的心口。
“老板，你要不要回家休息啊，这里有我和阿岷可以的。”手里端着餐盘的小恬路过正巧听见自家老板压抑的咳嗽声，下意识地关心起来，将许鑫蓁从那种缥缈的压抑中拉出来。
“没事，”许鑫蓁对上小恬关切的脸，“你们不用管我。”他抬起手摆摆，示意她不用管他。
“那你不回家的话，周哥说他中午会抽空下来看你的。”
小恬原来是来传话的。
许鑫蓁意识到这点后有些虚弱地笑了一声，抬起眼摆出一副揶揄的表情，“你什么时候周诣涛收买了居然。”面对老板突如其来的“质问”，小恬瞪大了眼睛连声否认，“才没有呢，我这是关心老板。”她摇摇头，精致的两条麻花辫在她耳边晃来晃去，端着一餐盘的餐具进了后厨。
许鑫蓁看着她背影消失，收回了视线，脸上的笑意也消散而去。
这家咖啡店是他退役后开的。
五年前，他和周诣涛先后退役并且公布了婚讯。
他们两个作为联盟里最有名的AO双C组合，可以说所有人都觉得他们应该在一起，于是那一晚这个世界就像是为他们沸腾了一般。
而婚后，周诣涛在一家俱乐部的赛训组任职，而他则是挑挑拣拣之后选择了在这家俱乐部楼下开起咖啡店，每天为周诣涛提供他钟爱的冰美式。
日子也从热烈的爱情迈向平淡的幸福，许鑫蓁曾经为此感到十分幸福，现在也是。
只是，偶尔会感到痛苦。
痛苦，究竟是为什么呢？
许鑫蓁把自己的半张脸埋进毛毯。
“钎狗，你说开个咖啡店怎么样？”
那时他撑着头坐在俱乐部的赛训间，看着周诣涛对着本子和资料写写画画，合上自己刚刚查的一堆咖啡店资料困倦得打了个哈欠，“我看你们楼下那家店正好‘旺铺招租’了，你每天的咖啡开销都解决了。”
周诣涛在资料间笑了一声，抬起眼来看向百无聊赖的许鑫蓁，“原来你是嫌弃我开销大。”他拿笔的手顿了顿，语气颇有些委屈，“这才给你财政管理权多久？你就这样对我了？”许鑫蓁闻言笑笑，嘴上不肯退让半步地含糊又输出了一些什么。
具体是什么并不重要了，许鑫蓁只记得他自己有恃无恐的心情。
轻微的低烧并不会让他的意识模糊，但许鑫蓁还是觉得很累，抱着毛毯在咖啡店来来往往的白噪音中放空。
咖啡杯的碰撞声，咖啡机运转的声音，许鑫蓁甚至还能听到后厨在煎培根或者炒蛋的声音，所有人与事都在他的身边擦过，而后消散了去。
直到一瞬微凉的触感在他脸颊边擦过，“还好吗？小恬和我说你没肯吃药。”
许鑫蓁恍然觉得这一道声音柔和地像是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他从虚浮的梦境中脱离开来，抬起沉重的眼皮，对上了周诣涛担忧的脸庞，他将许鑫蓁围在脸边的毛毯向下拉了拉，似乎担心许鑫蓁把自己闷到，指尖就这样再次擦过了许鑫蓁发烫的脸颊。
轻微的颤栗被许鑫蓁下垂的眼皮遮盖过去，他稍向后躲去，“没事，你没必要特意下来来看我，最近赛程不是很紧吗？”语气低沉，带着被烧干了的沙哑，让人无法忽略他的不满。
周诣涛不明白许鑫蓁为什么从昨天发烧开始就对他如此不善，只当他是因为生了病的缘故，此刻却从他的反应上看出了一些疏离，这让周诣涛皱了皱眉，“怎么了，很难受的话我们去看医生好不好？”周诣涛撤回自己的手，作势从口袋里掏出手机要和俱乐部请假。
“没事，赛程那么紧，别为我这点小事耽误大家。”
“请半天而已，又不是...”我打比赛。周诣涛的话被许鑫蓁截住，他摆摆手，摸出手机，“我自己打车回家就行。”
周诣涛站在店门口习惯性拍下许鑫蓁坐上的那辆网约车牌照后才缓缓转身，绕过来咖啡店，从一旁的小门上了电梯。
电梯缓缓地上升，直到在他任职的俱乐部楼层“叮”地一声停下。
还是午休时间，队员对上电梯门后周诣涛的眼神，富有活力又八卦地向他打了招呼，“钎教，今天上来那么早？”周诣涛笑笑没接话，低头间看了一眼没息屏的手机，显示“2030年”，自己似乎离那么稚气青春的时期很远了。
往前走，队里小射手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地传来，“阿怜，你跑什么，我闻闻怎么了！”
“wok，你变态啊！”小打野惊恐的声音也随之而来，房间里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声响。
队里的小打野分化的比较晚，直到昨天，他自己十八岁生日过后的半年才迟迟分化，导致这群小崽子对他的信息素味道还处于很新奇的阶段，此刻正在和队里的射手上演你追我跑的戏码。
门被粗暴地打开，周诣涛微微侧身，避开了慌不择路的小打野，一把抓住了紧随其后的小射手，“看来体能训练还得加。”周诣涛看他活力溢出的模样，盘算着给他多加十几个俯卧撑。
“钎教！你可算来了，再不来，我要被吸干了！我就柠檬味的信息素，满大街都是！有什么好闻的？他们怎么不敢闻教练你柠檬气泡水的味道？”
小打野堪堪刹车，扶着墙看向被教练擒获的坏射手，上来就是一顿输出加卖惨加拍马，弄得周诣涛哭笑不得，“你不要拉我当挡箭牌啊！”他拍拍正因为有可能要多出来的体能训练而沉默的小射手，“你个Alpha懂不懂要和Omega保持距离？你到时候导致他激素不稳定了或者你激素不稳定了影响比赛怎么办？”
这个世界的AO并没有发情期或者易感期，只是AO的腺体遭到过分的异性刺激后容易陷入激素不稳定的状态。
“就是就是！”小打野叉着腰神气地在一旁附和。
“我，我...”小射手捏着衣角，此刻期期艾艾的模样倒像是受了委屈的Omega，“对不起...”他垂着头低低地对着小打野道歉。
小打野大约是没想到他会搞得那么隆重，显得有些手足无措起来，“没，没事，别再逮着我闻就行了，哈哈...”他尬笑两声，在周诣涛的目光中搂住了小射手的另一边肩膀，“都是兄弟，没那么严重！”
小射手闻言倒好像更加伤心了一下，抬起手拨开了那只搭在他肩上的手臂，“那就好，”他低低地应了一声，“我以后会注意的。”说着转身离开了这里。
小打野挠了挠头，一边用手悄悄指了指小射手的背影一边困惑地看向了周诣涛，用口型向他求助，“他，他咋了？”
周诣涛后退一步，挑眉看着这两个小孩间微妙的氛围，有些忍俊不禁。
许鑫蓁在小区门口就下了车，径直走向了一旁的药店，他推开门，让自己的语调尽量显得平淡，“我要一支验孕棒。”药店的店员见怪不怪，点点头转身从货架上拿出一支。
许鑫蓁付完钱，感到自己的心跳不可避免地加速，他接过店员递来的塑料袋，颇为僵硬地走出了药店。
02香气
换睡衣的时候气流被带起，许鑫蓁清晰地闻到了飘荡在空气中的可乐味。
激素变得不稳定了。
许鑫蓁皱了皱眉，转身去了客厅拿出刚刚买的验孕棒，药店的小塑料里还有一张大约是买验孕棒附赠的宣传纸，最显眼的“无痛人流”晃到了许鑫蓁的眼睛。
无痛人流真的不痛吗？许鑫蓁觉得这个词很莫名其妙，自己身体里掉出去一个生命怎么会不痛呢？
他对着寂静的房间轻笑了一声，将这张宣传单揉成了团，带着验孕棒一起走进了卫生间。
两条杠代表怀孕。
许鑫蓁靠在洗手台边等着验孕棒出结果，第二根红线隐隐约约显现的时候忍不住感到鼻头一酸。
他又怀孕了。
又。
本就发着低烧的他感觉身体感觉沉重与虚浮，将验孕棒和宣传单丢进卫生间的垃圾袋，随后紧紧扎起，如同两年前的那袋黑色垃圾袋一般，被静静地放在了玄关处。
许鑫蓁看了一眼沉默的黑色，感到一阵无力的困意，无知觉地躺回了主卧的床上陷入不安的梦境。
周诣涛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了，这已经是他请了假提前回家的结果了，客厅里没有开灯，家里静悄悄黑漆漆的。
“许鑫蓁？”
他一边换鞋一边轻声唤了一声，不巧蹭过脚边的袋子，发出窸窣的声音，让周诣涛下意识低头去看，没带眼镜的他在黑暗中弯了腰才辨认出来这原来不过是和黑暗融为一体的黑色垃圾袋。
现在并不是扔垃圾的时候，周诣涛越过这个垃圾袋，走向了房门紧闭的主卧。
“许鑫蓁？”周诣涛轻轻敲了两下门，没得到回应，却在房门口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可乐香气。闻着这股甜腻的香气，他忍不住眉头一皱，按下了把手就径直推开了房门。
房内，许鑫蓁正蜷缩成一团睡在宽阔的大床中央，从神情上来看睡得并不安稳。
周诣涛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摸了摸他的额头，体温偏高但也不至于到烫的地步，他松了口气，确定了低烧没有发展成高烧之后，又将视线转到了许鑫蓁的颈后，宽松的睡衣领口轻易地将他脆弱的腺体暴露着空气中，腺体也和他的脸色一样泛着轻微的不正常的红色。
大约是生病导致的激素不稳定。
周诣涛闻着鼻间满是的可乐香气，感觉自己的腺体都要被撩拨地跳动起来，他抬手按住自己的腺体，后退了半步，转身想要先去帮许鑫蓁拿一下抑制贴，毕竟稳定住腺体状态对生病恢复也很重要。
翻出医药箱里的抑制贴，周诣涛刚刚将抑制贴撕开包装，裤兜里手机就开始了无声的震动，周诣涛看了一眼正在自己面前熟睡的许鑫蓁庆幸自己回家前将手机调成了静音。
他拿出手机，发现是一连串队里的训练赛录像和数据。
“九尾身体怎么样？数据也发你一份，让你知道一下。”
是副教练发来的信息，虽然没有直接表达让他加班意思，但数据和录像都发来了，他待会还是需要稍微看一下。
周诣涛这样想着，把手机重新放好，撕开抑制贴的背膜，俯身轻轻地将抑制贴按上了许鑫蓁的腺体，冰凉的感觉让睡梦中的人不自觉舒展了一些眉头，周诣涛看着他舒展了些的表情，抬手拂过了他柔软的发丝，随后悄悄离开了主卧。
许鑫蓁在不知道多久后悠悠转醒，长时间的低烧也让他感到喉咙干渴，顺手拿起床头的那杯水，入手还有微微的热度，他喝了几口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周诣涛帮他倒的。
还没来得及感到一丝温情，后颈异样的肤感让他放下水杯的动作变得有些不受控制，陶瓷杯在木质桌面磕出一声不轻的动静，晃荡的水泼洒而出。
许鑫蓁反手摸到了覆盖在自己腺体上的抑制贴，毫不犹豫地猛地撕扯下来，皮肤泛起一阵细密的疼痛。
许鑫蓁突然感到一阵反胃，趴在床边干呕不止。可是胃里空空荡荡，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是一阵胃酸反上喉咙，带来炽烈的灼烧感。
等到呕吐感停歇，许鑫蓁撑起身体想要下床，赤裸的足踩在地上，膝盖的无力出乎他的意料，身体失去了重心向前倒去。
许鑫蓁昏暗的房内看着眼前模糊的地板极速放大，下意识用手护住了腹部，身体蜷缩起来准备好了应对冲击，却在闭上眼的一瞬间感受到了光线的侵入，下一刻他被稳稳地抱在了周诣涛的怀里。
“睡醒了怎么不叫我？”周诣涛的声音透过许鑫蓁紧贴着的胸膛传递而来，低沉而柔和，震得许鑫蓁耳廓泛痒。
许鑫蓁捂着自己平坦的肚子，窝在他的胸前，一股湿意翻涌而出，无可阻挡地在周诣涛怀里颤抖起来。
周诣涛感受到怀里人的颤抖，担心地握住了他的肩，想要把人从怀里拉出来了，却被他死死拉住。
“怎么了？很不舒服吗？我们去医院？”周诣涛低头瞥见许鑫蓁光裸的双足，皱眉将人整个抱起放回了床上。
许鑫蓁蜷缩在周诣涛的怀里，鼻尖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柠檬香气，周诣涛的信息素和常见的柠檬味有些不同，还多出一种气泡水的清冽感，隐隐约约的酸味让许鑫蓁灼烧的胃安定了许多，他勉强收敛起泪意，只是开口的声音还是带着沙哑与颤抖，“周，周诣涛...”他挣扎着想要撑做起来，周诣涛察觉到他的动作，立马伸手托了他一把，“嗯，你说。”
“你不是很忙吗？”许鑫蓁泪眼朦胧地望着眼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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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训组的人，特别是主教练，有时的工作时间甚至会达到十几个小时，队员打完比赛复完盘他还要继续研究其他队伍，而如果就职的俱乐部还是一个赛训力量不算充沛的俱乐部的话，主教练往往一个人就要做更多的事。周诣涛又是一个对自己手下的小队员十分负责的人，彼时他刚刚接任主教练的位置，队伍又恰巧经历人员变动，开赛之初的成绩简直称得上一塌糊涂，于是粉丝与舆论除了质疑新上任的选手是否有足够能力胜任之外，也毫不意外地向他这个新任主教练发起质疑。
作为曾经的职业选手，本就关注度不低的他很快成为了黑子与粉丝的争论中心，难以避免地陷入了焦虑之中，而许鑫蓁就是在这个时候意外怀孕的。
他自己都毫无知觉，后知后觉地怀孕了。
03错位
“蓁蓁，我今天也不回来了，得抓着这几个小崽子再研究一下。“
周诣涛又一次留宿俱乐部，许鑫蓁看着自己面前刚刚买来的菜，无奈地叹了口气，却还是只是叮嘱他记得休息。
这是他莫名发低烧的第三天，也是周诣涛不回家的第三天。按往常来说他早该对周诣涛撒娇发火齐上阵了，只是如今他焦头烂额的境地他又如何责怪得出口，就连自己发烧的事都没在每天早上给他递冰美式的时候说出口。
他的憔悴太显而易见，自己低烧而泛红的脸庞对比之下健康得红润。
腰间有些酸软，许鑫蓁撑了撑腰，将新鲜的菜肉通通放进冰箱，周诣涛不回家，他发着烧也不想动手，于是打开手机随便点了一份清淡的肉粥，慢吞吞地吃了一半之后便觉得有些反胃，将粥随意推在一边不再去置喙，吃完了晚饭的许鑫蓁回到卧室服下退烧药，打算吃完药后歇一会就去洗漱。
躺在床上的许鑫蓁一边刷着手机一边感觉热度逐渐退了下去，于是就起身打算去洗个澡，结果刚刚撑起身体站起来，就感到小腹有一阵热流下涌，带着熟悉的酸胀感。
许鑫蓁皱眉，快步走向卫生间。
脱下内裤，血腥味就弥漫在了他的鼻尖，他看着短短从卧室走到厕所就被血浸染的内裤才想起自己推迟了许久的月事
大约是推迟太久，所以才来势汹汹，甚至掉下了粘稠的血块，许鑫蓁皱着眉将这条内裤团成团扔进了卫生间黑色的垃圾袋里，腿间的汩汩的向下淌，他甚至来不及去擦。
只是除了本就因为发烧而存在的虚弱感，许鑫蓁并没有什么不适，所以他在浴室中看着自己腿间的血液融入温热的水流中流淌进下水道并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那一夜他特别疲惫睡得特别沉，再次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他起了床先去卫生间打算换一张卫生巾却发现昨天晚上睡前换的卫生巾上只有寥寥血迹。不过许鑫蓁只是有些讶异并没有太在意。
洗漱后他来到了饭厅，打算去厨房给自己做一些早餐，才发现饭桌上已经摆好了豆浆与三明治。于是他回想起了刚刚路过玄关时消失了的被他放在了门口的垃圾袋，意识到周诣涛应该是回过家一次。
于是许鑫蓁好心情的拿起桌上已经冷却了的豆浆喝了一口，扑面有一股隐隐的豆腥味，但许鑫蓁莫名感到好喝，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喝豆浆了，这明明是他最爱的那家早餐。
为什么呢？
许鑫蓁的脑海中猛然闪过被自己遗忘了的事情。一个星期前，他自己买了这家的豆浆的时候只觉得想吐，而且是接连着几天都这样，所以才导致他好久没喝了，但他没和彼时已经忙碌起来的周诣涛吐槽，所以周诣涛不知道。
今天喝起来又不想吐了。
许鑫蓁伸手摸了摸自己体温正常的额头，想起昨晚的药效早就该过去了。
还有，昨晚突然到访又迅速消失的月事。
豆浆被猛然打翻在桌面上，许鑫蓁手忙脚乱地扯过一旁的纸巾随意地擦拭了两下就跑回了卧室。他拉开床头抽屉，从他们两个的结婚证下翻出了一张当时在民政局领证时附赠的生娃指南。
许鑫蓁还记得他当时接过后一边随意翻了翻一边和周诣涛吐槽这个催生真是可怕。周诣涛当时说了什么来着，他好像说，我们不急。
只是这不重要了，许鑫蓁只觉得自己当时看到了一行字...
许鑫蓁手上拿着这本小册子，页面停留在了“早孕症状”这一页上，上面明明白白写着——“低烧也是怀孕早期可能出现的症状之一。”
而它的上一行就是“孕吐是最常见的怀孕初期症状。”
许鑫蓁蹲在床头柜边，想起昨夜那一摊血色的黏块和随着水流消失的血液，浑身发凉。
周诣涛的消息正巧在那个时候发来。
“起了吗？帮你买了早饭，记得自己热一下。”
“还发烧吗？今天还不退的话明天我陪你去医院看一下。”
许鑫蓁看着这两条消息，删删打打最终只是发出去“我好像退烧了，没事，你好好工作。”
按下发送键后许鑫蓁才摸到自己已经被泪水浸湿了的领口。
那天他自己去了一趟医院。
拿到了一张确诊了自然流产的病历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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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诣涛不明所以地拭去了许鑫蓁脸颊上的泪，“忙？忙也不能忽视你是不是？”他用指腹擦拭着许鑫蓁的泪水，余光却瞥见了他空空的后颈，“哎？抑制贴呢？”他惊讶地低语了一声，莫名地感到窝在他身前的人攥他衣服的力度变大了起来，身体紧绷着微微颤抖。
“怎...”周诣涛又急忙拍过他的背，绯色的唇颤抖着蠕动了几下，他凑过去听，只听到他破碎请求，“送我去医院...”
周诣涛一时间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当然顺应了他的要求，在大半夜急急忙忙地将人送到医院。抱着他冲进急诊的时候许鑫蓁不知道什么时候擦干了眼泪拍拍他示意要从他身上下来。
周诣涛看着许鑫蓁对着护士台里护士冷静地说道，“我有一些低烧和先兆流产的现象。”
周诣涛站在原地，只觉得脑袋里轰的一声，不可置信地看向已经被护士围住的许鑫蓁。
先兆流产？
周诣涛看着许鑫蓁坐上推床，被推进一个隔间，几秒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一把掀开了隔间的窗帘跟了进去。
“唉唉唉...”还不等护士阻止他，他就看见了许鑫蓁内裤上沾染的血迹。
不多，也就一块硬币的大小，却让他感到触目惊心。
“这位先生，你怎么能擅自闯进来呢？”护士想把往外推，被病床上那道显得虚弱的声音拦截了下来，“没事，他是我丈夫。”
“哦，丈夫啊...”护士态度缓和下来，却也语气不好，“那你快去帮你爱人缴费，他得先做血检。”
周诣涛身体僵硬地拿着单子向外走去，只感觉头晕目眩。
04解题答案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许鑫蓁被安排留院观察一天。
“医生说...”办好住院手续的周诣涛回到病房，午夜的住院部静悄悄的，只有这间病房还亮着灯，消毒水的味道和冷白的光照在周诣涛干涸的唇瓣上让他也显出一些病态的憔悴，“医生说好好静养就不会有事。”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现在困吗？”
他抬手拨了下许鑫蓁凌乱的发，摸过他额头时，体温在药效下已经回落到正常的范围。
“不困。”许鑫蓁摇摇头，他的情绪在到了医院之后稳定了许多，反倒是周诣涛似乎受尽折磨。
许鑫蓁抬手抚上了周诣涛消瘦的侧脸，迟疑地动了动唇，“你，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微热的指尖从周诣涛脸侧坠落，周诣涛抬手去抓却抓了空，他垂眼覆上冰凉的手背将他的手掖进被子中。“我...”周诣涛一开口声音就哑了，扭过头不愿意在许鑫蓁面前情绪失控，他对着苍白的空气喘息了几口才得以出声，“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周诣涛抓着床沿的指尖泛白，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能够平稳地说出这句话。
许鑫蓁看着他泛红的眼眶也止不住鼻头发酸，他暗暗自嘲了一下自己现在的多愁善感也没能消解自己的泪意，看着周诣涛的眼睛就这样直直地落下两滴泪来。
“我，我该怎么和你说呢？”许鑫蓁眨眨眼，滚烫的泪水被尽数逼出眼眶，视线再度清晰时周诣涛也已经泪流满面，“那时候你那么忙，我该怎么说呢？”
“怀孕了有什么不能说的？”周诣涛不解，脑海里回荡着先前医生和他说的话。
“你应该知道，你爱人两年前就因为孕早期的低烧流产过，这次如果没保住，以后有可能就很难再有孩子了。”当医生说完这句话之后今天几次停机了的大脑再次停转，他有些结巴地开口，“医，医生...我爱人他两年前流过产？”
医生见他如此惊讶，只好翻出许鑫蓁两年前的就医记录给他看，“你们是刚结婚没多久吗？他没告诉你也常见的，你也不要待会对他发脾气，他现在气不得。”周诣涛没有再反驳医生什么，只是转移了话题到孕期注意事项上，医生看他出乎意料地接受良好，耐心地和他交代了一大通。
只有周诣涛知道他内心有多么震惊与不平静。
两年前，他们之间就有过一个孩子。
“为什么？”周诣涛又问了一遍，语气中泄露出难免的不解，“哪怕我再忙，只要你给我留个言，我看到之后肯定不会让你一个人撑着到最后走到意外流产的地步啊！”周诣涛的情绪在这一刻犹如开闸了一半倾泻，他万幸许鑫蓁住的是单人病房，沉默几息后他又重新收敛住了声音。他弯下了脊背将脸埋进手中，呜咽的声音含糊而又清晰地传出。
“许鑫蓁，痛不痛啊...”
许鑫蓁垂眼看着他弯下的脊背，轻轻勾了勾嘴角，尝到一丝泪水的苦涩，“不痛，一点也没感觉。”他回忆起当时的场面，声音不自觉地变得轻飘起来，像是在哄孩子，“我不知道我怀孕了，我觉得我只是发烧，然后经历了一场不合时宜的生理期。直到那个孩子离开，我才意识到这件事。”他起身，用手在周诣涛后背上轻轻拍着，“所以，周诣涛。”
周诣涛抬起头望向许鑫蓁同样缀满泪水的脸颊，看着他黯淡的唇瓣蠕动着，平淡又简短的说完了这个故事。
“我没有办法告诉你。”
周诣涛闭了闭眼，身体后仰着汲取了一些空气。当充满消毒剂气味的冰凉空气进入他肺部时，他尝到了满嘴苦涩。
“对不起。”
他仰回头，抽过一旁的抽纸轻柔地按上许鑫蓁的眼睫，“所以你恨我？”他一边擦一边开口，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颤抖。
“恨？”许鑫蓁任由他动作，嘴中将这个词重新咀嚼一遍，“恨你吗？”他仰头看着周诣涛，似乎在思索这个问题。半晌后他轻轻摇摇头，抬手将周诣涛的手腕握入掌心，用近乎气声的形式开口。
“周诣涛，我只是感觉痛苦。”
周诣涛垂眼对上他盛满纠结的眼。被他握住手腕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按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脸捧住，指腹抚过他清瘦的侧脸，梗在胸口的疼痛在几次挣扎之后也只能化成又一句无力的道歉。
“对不起...”还没干涸的泪水再次落下。
在泪水的咸湿中周诣涛俯身吻上许鑫蓁微凉的唇。
轻微的水渍声在这个空间响起，平日里会让许鑫蓁羞红耳朵的声响在此刻却变成了哀伤的悲鸣。在眩晕的缺氧中他已经分不清泪水又或是其他。
许鑫蓁在混乱中闻到了那很快被他可乐信息素掩盖过去的清新而模糊的柠檬味。
周诣涛的信息素味和其他的Alpha的比起来实在称得上毫无侵略性，只是许鑫蓁每次嗅到柠檬气泡水的香气顺从地融入他的信息素里时心中总会生出不可自制的感动。
许鑫蓁的身体软了下来，被周诣涛一把托住随后轻柔地让他躺回了床上，许鑫蓁含着泪仰头看着这个从来包容着他的人此刻凌乱到像是被大雨淋湿过的面颊不明白究竟是什么让两个人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人生的困境也不是都有解题答案。许鑫蓁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落入这样的困境之中。他找不到这个痛苦的负责人，却也找不到消解痛苦的办法，他没有办法直视与面对。
他逃避，他自我催眠，他想尽一切办法去忽视，想尽一切办法试图忘了这件事曾经存在。
就在他以为他真的可以忘记这件事时，卷土重来的低烧不留情面地将它溃烂腐败的伤口重新暴露在他的视野中，他才终于明白时间并没有让这个伤口愈合，只是让他习惯了这个伤口所带来的疼痛与折磨。
他躺在床上叹了一口气，将视线投向了窗外漆黑的寂夜。
只是病房的玻璃窗擦得很干净，黑暗作为一块最佳背景板将病房中的彼此原原本本的反射出来，他看见周诣涛颤抖的脊背。
“周诣涛，这不是你的错。”许鑫蓁看着玻璃里的画面开口，虚弱低哑的声音虚浮地散在空气中。他抬起手轻轻地勾住了周诣涛的指尖，随后轻微晃了一晃，与就过去无数个日夜中他最常做的撒娇动作如出一辙。
周诣涛感受到许鑫蓁的柔软，吸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要去打点热水帮许鑫蓁擦脸。许鑫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要抬一抬嘴角，只感受到整张脸的肌肉被泪水牵扯着的紧绷。
05胎芽
周诣涛打了一盆热水回来的时候许鑫蓁已经半靠着睡着了。他将刚刚买来的新毛巾清洗两遍之后轻轻地覆上许鑫蓁的眼角，一点点帮他擦去满脸的泪痕，随后将病床放平，替他认真地掖好了被子。
周诣涛在收拾好一切后关掉了房间的灯，才发现窗外的天色已经泛白。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五点。
很久以前的国服定榜还是凌晨五点。
那时候他们还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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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对于电竞选手来说最平常不过的夜晚，天天和游戏打交道的他们只不过因为要守国服所以多打几小时游戏罢了。
在下了直播回到宿舍后，本可以各自躺在各自的房间继续五排，却莫名其妙地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开了一把，于是就有了第二把第三把。他们每打一把都要出去看一看自己的排名和后面人的战力的变化。
那天他打的是公孙离国服，许鑫蓁打的是不知火舞国服，两个都是高分热门英雄，根本松懈不得。而周诣涛隐约记得许鑫蓁的国服因为是一时兴起才打的，排名远没有自己从月初就刻意积攒战力的公孙离那么稳定，于是到了临近定榜的时候，许鑫蓁被卡到了第十一位。
“有偷子！”结算完一把的许鑫蓁打开战力榜一看，赶紧催着大家开下一把。
结果一夜的奋战，大家都已经东倒西歪的靠在了沙发上，周诣涛低头瞥了一眼靠在自己肩膀上许久没有动弹的许鑫蓁：“再压着我手就麻了。”他抬抬胳膊，火急火燎的许鑫蓁难得二话不说地坐起了身体，只不过嘴上还是没闲着，“行行行，靠你一会你就不行了！”
周诣涛低低笑了一声，将自己的视线不动声色地从他雪白细腻的后颈上移开，“还想不想五点前拿下这一把了？”他威胁道。
换来许鑫蓁的嘴硬，“那你有本事别赢。”
接着，他们几个人不仅使出了速推的运营还尽力把人头往不知火舞嘴里喂。
看着自己右上角寥寥的击杀数和鲜明的助攻数，周诣涛嘴上还是喊了一句，“还是我来开团吧，你来收割。”说着，公孙离就先大招栽了进去。最后丝血逃生的公孙离听到了系统播报的火舞三杀广播。
结算完正好是凌晨四点五十九分，当他们解散了队伍，周诣涛刚刚点进榜单时，他就发现了时间已经来到了凌晨五点整。
“我擦，多一分！”许鑫蓁喜悦庆幸的声音传来，“哈哈！第十一就比我现在低一分！”
周诣涛将手机锁屏，客厅的窗帘没拉实，熹微的晨光打在了许鑫蓁正摇头晃脑的后脑勺上。定榜后大家的疲惫都泛涌上来，纷纷站起身伸着懒腰说要去补觉，于是客厅里很快就只剩下他们俩，周诣涛抬手，忍不住将许鑫蓁一夜未睡的发揉得更乱，“太好了。”他说了一句看似官方实则真心的话。
许鑫蓁，你能拿到国服真是太好了，你能和我一起打游戏真是太好了。
周诣涛还清晰记得许鑫蓁因为不满自己弄乱了他的发型而噘嘴回身的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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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诣涛回头，脑海中的画面与此刻隐没在黑暗中熟睡的许鑫蓁重叠，才让他意识到许鑫蓁现在变得有多疲惫。视线下移，他将注意力停留在许鑫蓁睡梦中还下意识护着的小腹上。
黑暗中，他轻轻地在他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许鑫蓁是被护士查房的动静吵醒，更准确地来说是被周诣涛和护士交流的声音吵醒的。
“怎么了？”许鑫蓁揉揉自己还沉重的眼皮，吃力地撑开一条缝。
“醒了？”周诣涛站在床尾正在和来查房的护士说话，见他转醒，走到他身边帮他把床摇了起来，“正好，护士来查房了，你不醒也得叫你了。”
他的声音还有些哑，许鑫蓁看了一眼他水肿了的双眼，抬手摸了一下。眼皮猛然被摸，周诣涛下意识后退了一些，随即又将脸凑了回去，“你干嘛？”他闭着眼忍不住笑起来。
“没什么，就摸摸，不行？”许鑫蓁将自己撑起来，将他推开，“要量体温吗？”他向护士伸手。
周诣涛顺着他的动作看去，这才想起来旁边还站着来查房的护士，霎时扭过了头暗自消化一不小心当众腻歪的尴尬。
年轻是护士本来正犹豫着怎么打断这小两口的对话，没想到就被注意到了，赶忙把体温计递了过去，“昨晚你还有没有出现不舒服或者出血的情况？”
许鑫蓁摇摇头，“没有。”
护士将情况记录下来点点头，示意自己待会回来拿体温计后就离开了。
量体温的三分钟总是有些漫长，刚刚被强制开机的许鑫蓁又有些困了，周诣涛见他闭着眼摇摇晃晃坐不稳的样子伸手把他拦到了自己身上，他低头看着他的发顶，“你别把体温计咬碎了。”许鑫蓁闻言模糊地哼唧了一声当做回复。
护士没多久折返回来，“36度8，体温正常。”她用酒精棉花将体温计消毒，“记得按时吃药，今天一天都没什么问题的话就可以出院了。”
周诣涛点点头，道了声谢。
许鑫蓁在护士走后重新躺了回去，只是翻来覆去倒是突然又睡不着了，于是他又翻过身对上周诣涛，“你今天请假了？”
周诣涛点头，“他们逼我去我也不去。”
许鑫蓁翻了他个白眼，“那你回家睡一觉吧，眼睛肿的更跟什么似的。”说着他才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好像也哭过了，猛然摸上了自己的眼睛，“我肿吗？”
周诣涛被他突然的一惊一乍吓到又逗笑，刚刚离开凳子的屁股在空中急停又放回，“没，你不肿，我昨天晚上帮你擦过脸了，漂亮的很。”
许鑫蓁显然不信，从床头柜上拿起手机打开前置，一瞬间被自己凌乱的发型和浓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不过在确认了眼睛确实没怎么肿之后瞟了几眼周诣涛，又重新躺回了床上。
“你不回家睡会？“许鑫蓁又问。
周诣涛摇摇头拒绝了这个提议。
“那，这个病房那么大...”，许鑫蓁拉着被子，眼睛滴溜溜地转了两圈，“你去借个陪护床来，陪我一起睡会？”
周诣涛想了想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于是麻利地去借陪护床了。
许鑫蓁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隔着被子摸了摸自己的小腹，低声自语道：“宝宝，你觉得你爸靠谱吗？”
说着他又想起昨晚做b超时看到的小小胚芽的模样。
当时，他抽了血做了b超，终于正式在医院被确认怀孕。做B超的时候医生先是帮他确认了没有宫外孕之后就在黑白影像的屏幕上帮他指出了那个小小的模糊的胎芽。
“你看，这个就是宝宝。”
许鑫蓁朝着屏幕看过去，那个甚至没有医生指尖大的小点就是正在他身体里孕育的新生命，他忍不住感到一股泪意。
06路的标识点
周诣涛将陪护床就贴着许鑫蓁的病床边安置。他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条毯子，往自己身上一盖就在许鑫蓁身边躺下。因为有床头柜的缘故，许鑫蓁要将自己向下挪才能视线和周诣涛齐平，于是他稍稍蜷起，靠近了陪护床一些。
陪护床比起变成要低一些，周诣涛就这样仰着看许鑫蓁。
“你好好躺好睡觉了。”他挥挥手，拉起毯子，总觉得这样被俯视的视角就像是自己变成了小狸一般，在许鑫蓁面前无所遁形。他悄悄摸了摸自己还有些肿起的眼皮，觉得不能再让他看下去了。
许鑫蓁看着把自己埋起来的某人低低笑了一声，躺正身体后面对着病房纯白的天花板，没多久就稳稳地睡着了。
直到再被周诣涛喊醒，他迷茫地睁开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许久没有睡得如此安稳过了。
“起来了，差不多要吃午饭了。”
周诣涛的眼睛已经消肿了，睡足了的许鑫蓁才终于想起来刚刚忘记把他的样子拍下来，他不满地撇撇嘴，撑起身体：“吃什么？不会要吃病号餐吧？”
“知道你肯定不喜欢吃病号餐，我早上特意问了问护士，你觉得喝粥怎么样？护士说这附近有一家挺干净的粥铺。”
许鑫蓁其实有点想仗着性子说自己想吃点辣的，但是看着周诣涛弯着腰问他的表情加上想起昨天晚上自己的状态，话到了嘴边还是改了口：“可以，我想喝芹菜牛肉粥。”
“那你一个人洗漱可以吗？我去帮你买粥。”
许鑫蓁摆摆手，“可以可以，我又不是残废！”他利落下床，还在周诣涛面前表演了一小段手脚顺拐小跑，把周诣涛吓得脸色煞白。
许鑫蓁看着他一个箭步冲到自己面前打算一把抱住自己的肢体动作和煞白的脸色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周诣涛直起身体，看着许鑫蓁大笑的样子无奈的摇摇头随即也笑了起来。
正午的阳光从他身后的窗户中映照进来，将他们二人画上一圈淡金色的轮廓。
许鑫蓁看着周诣涛出门，摇头晃脑地进了洗漱间，他抬头对上镜子里的自己，虽然现在的形象依旧是称得上凌乱，但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拆开周诣涛早就准备好的洗漱套装，将一口牙膏泡沫涂在洗手台里，看着它随着水流被带走，许鑫蓁有些发愣。
世上果真有那么多事只有面对了，才发现它并没有那么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那么难以逾越。
他深吸一口气，鼻间全是清新的薄荷味。
周诣涛去买粥花了一些时间，他发消息告诉他粥铺人有点多，让他在病房别乱跑，他回了个“哦”就退出了这个一夜间变得婆妈的人的对话框，转而打开了他咖啡店的群。
在群里问了句咖啡店今天怎么样，大约正好碰上中午最忙碌的时间，群里一时还没人回复。
他又转而点开了另一个人的对话框。
“今天他们训练赛怎么样？”
对面很快回复刷刷回复了几条。
“你还好吗？”
“上午的还没全打完，但还好。”
“钎城突然请假说他要陪你一段时间，你到底怎么了？”
许鑫蓁扫过信息，跳过这位和他同期也同样转了赛训的赛训总监的好奇，“这几天麻烦你多盯了。”
对面发了一个茫然挠头的表情包，但也算答应了。
许鑫蓁再切回主页面，发现咖啡店群里已经有了回复，大家都表示一切正常然后开始关心他，他和大家报了个平安后收起了手机。
其实咖啡店早就不需要他操心了，于是他才会有越来越多的时间在家里等着周诣涛回家，越来越多的时间在等着周诣涛。
只是周诣涛选择了做赛训教练就绝对不可能非常清闲，所以...
许鑫蓁眼睛骨碌一转，病房的门在这一刻打开，周诣涛提着几个盒子走了进来。外面还挺热的，所以周诣涛的额头上有一层薄薄的汗，亮晶晶的，闪着细密的光。许鑫蓁看着他向他走来，对着他歪头莞尔一笑，“钎狗~”
“嗯？”面对许鑫蓁莫名的笑容，正将床尾桌板抬起来的周诣涛心下感到不安，“什么事？”
“你，你能不能不做教练了。”许鑫蓁拉过桌板上放好的食盒，指尖去解塑料袋上的结，细细索索的。
“啊？嗯...”周诣涛闻言愣了一顺，随后又从他的手里抢过那个结帮他打开。
周诣涛没想到他问的那么突然，刚刚出门的时候他其实也思考过这个问题，他辞职，然后在家多陪陪许鑫蓁。只是...只是如果现在就要辞职的话，他好像还有些放不下，但是他如果现在不答应许鑫蓁的话...好像也不行？
许鑫蓁看着帮他将外卖一盒盒拿出打开却没能给出回答的周诣涛，没忍住挑起了眉，“哦，原来我没工作重要。”
此话一出，吓得周诣涛差点打翻他自己手上的那份粥，在桌板的边缘才堪堪稳住。周诣涛的手却被不可避免的烫了一下，皮肤瞬间泛红起来。
“嘶...”他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地想要甩手却又背在身后藏了起来。
“给我看看。”许鑫蓁皱眉，向他伸出了手。
周诣涛想了想还是没违抗他的命令，将被烫的手放了过去。而后感到有凉风拂过他发疼的指尖，他抬起头，才发现许鑫蓁正一脸认真地帮他吹着手指。
“你什么时候胆子那么小了？”他一边吹一边说。周诣涛见他似乎没生气，讪讪地开口，“谁能不被这个问题吓到啊？”
“那我和工作谁重要？”许鑫蓁拉起他的手指又细细地看。
“肯定是你。”周诣涛根本不思考。
“切。”许鑫蓁把他的手一扔，“我才不信，快去冲冲凉水吧。”
“我...”周诣涛见他不信，正打算咬咬牙直接辞职，就被他挥着手赶进了卫生间。
“好了好了，没想让你辞职，你快去吧。”
冰冷的水流从指尖流过，水声哗哗地将许鑫蓁的声音盖得有些缥缈。
“你有你的工作，我也不能在家待着，我想把我的咖啡店开成连锁的。”他信心满满地说着，似乎也没在意周诣涛听没听见，“选址么，可以暂时选各大俱乐部附近，省的老有人说因为我把咖啡店开这里了导致你不能换工作，等我在每家kpl俱乐部旁边开好咖啡店，你就可以随便换工作了！”
周诣涛将水龙头合上，指尖的疼痛消退了许多，他走到卫生间门口，看着雷厉风行已经拿起手机查各大俱乐部地址的某人没忍住笑着提醒了一句，“你怀孕了啊。”
“咋了？你什么意思，歧视孕夫是不是？”许鑫蓁从手机中抬眼佯怒地瞪了他一眼。
周诣涛无奈笑了一声，连声表示自己不是这个意思。
他走回他的床边，明亮的房内飘散着饭菜的香气，许鑫蓁正目光熠熠地规划未来。
眼前人的神情就好像和几年前说要开咖啡店的神情重叠起来。
周诣涛这才明白，许鑫蓁可以选择将咖啡厅开在他工作地点附近，他也应该要记得工作再忙也不能忽略许鑫蓁，但是许鑫蓁不可能永远只是等他，他也不可能只是围着许鑫蓁转。
爱情需要彼此迁就，却不需要全然的牺牲。
“好，向世界五百强进发！”
周诣涛大手一挥，表示支持许鑫蓁的项目。
_end.
虽然是abo 但其实不怎么abo 虽然是生怀流但其实结局和孩子也没关系 虽然...但是...
【钎九】狐狸牌空头支票
Warning：2w5+伪现背，HE，破镜重圆。双退役双素人if，海外追夫+久别重逢，手伤提及/ss问题提及/微狗血。时间线在2032年。
Summary：“不会爱的人的爱，像一个迫不及待进入游戏所以选择跳过了新手教程的玩家。想去爱，结果不知道按到了哪个按钮，射出了一颗子弹。”*
是这个→捡手机←的前情。本篇正文与捡手机的阅读顺序请随意。
迟来的登场六周年贺文，久等了。
时间线：2028许鑫蓁退役（同年断联） → 2029周诣涛退役 → 2032重逢（现在）
省流：“长了嘴是让你们说话的”。底色是一如既往的引导型x直掰弯，教不懂爱的小孩坦诚的故事。...
Warning：2w5+伪现背，HE，破镜重圆。双退役双素人if，海外追夫+久别重逢，手伤提及/ss问题提及/微狗血。时间线在2032年。
Summary：“不会爱的人的爱，像一个迫不及待进入游戏所以选择跳过了新手教程的玩家。想去爱，结果不知道按到了哪个按钮，射出了一颗子弹。”*
是这个→捡手机←的前情。本篇正文与捡手机的阅读顺序请随意。
迟来的登场六周年贺文，久等了。
时间线：2028许鑫蓁退役（同年断联） → 2029周诣涛退役 → 2032重逢（现在）
省流：“长了嘴是让你们说话的”。底色是一如既往的引导型x直掰弯，教不懂爱的小孩坦诚的故事。
Summary引用自痘印@上山养大猫。
风味会和之前的追夫有差距，不过总体底色还是差不多的。
看我的文多的可能感觉得出来，我流追夫qqjj就是这个味...所以如果觉得熟悉，还请多担待。
写得巨巨巨内耗，是我写迁就以来废稿最多的一篇。第一次有破5位数的废稿+反复修大纲到崩溃。
简单修了文，没细修，所以有点头重脚轻我先致歉，我有发现这个问题但是暂时修不太来。有写后续的想法但是最近需要搞点别的缓神，看反响和repo决定是不是要继续写。
再次强调一下：时间线是+5年注意。与现实无关。没给qc写俱乐部名，就是因为不想被说影射现实。
有一个打酱油的原创人物=晚宇，是qc做主教练后从二队提拔上来的小射手。仅在开头出现，不会加入任何主线也没有和迁就任意一方的感情线，请安心观看。
自尊常常将人拖着
把爱都走曲折
——《我怀念的》
00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黑暗的训练室里，唯有摇曳的烛火作唯一的光源。
周诣涛闭眼许愿，在喧闹声中吹灭了蜡烛。旋即，便听开关咔哒一声，头顶白炽灯再次亮起，重新将冷色光洒落在他肩头。
在桌旁围成一圈的人也都闹哄哄地拥上来，争先恐后地说着贺词。
“哥！新的一岁祝你顺利开心！”
“未来一切顺遂——以后不在基地了也要常回来看看啊！”
“周哥别忘了我们呀！！”
他脸上挂着与往日如出一辙的得体笑容，一一谢过了。
小选手们都到底和他这个教练不算亲，说完几句客套话就退到一旁，聚在一起嘻嘻哈哈。
周诣涛双手支在桌面上，不自觉就将视线多停留在了他们身上一会儿。
一队的小射手头发染了张扬的银灰色，在人群中很显眼。
前者正用拿过冰饮的指尖从背后偷袭队友，逼得其他人笑骂着东躲西窜。
最后在干净坏事之后，还要咋咋呼呼地问辅助讨要纸巾。表情相当生动，是很理直气壮的样子。
他看了很久，眉宇间露出点不易被察觉的怀念。
直到在怼着他的摄像机位后方，有工作人员对他无声地做指示。
口型说的是：切蛋糕啊。
周诣涛这才收回目光。
他看似顺从地转过身，拿了放在隔壁桌上的刀叉、与一次性餐盘。
塑料刀柄在掌心硌出红痕，他的唇角仍维持着完美弧度，只是牵动的肌肉像被细线吊着，笑意始终落不进眼底。
顶灯在他眉骨处劈出锐利的阴影，将眼睫掩住的疏离割得破碎。从侧边看去，便只显得淡漠。
在刀刃抵住奶油的下一秒，就有不速之客在此时推开训练室的门，直直地就向他走来。
对方的说话的声音响亮粗犷，震得人耳膜刺痛：“唉呀，钎城！知道这是咱内部的欢送会、和你的27岁生日宴，我特意下了会议就赶过来了。没迟到吧？”
“......诶，没迟到。”他客气地笑笑，意料之中地垂下眼睑，掩住了不耐烦，“没什么大不了的，多谢副总挂念了。”
俱乐部这位被选出来做代表的高层拍拍他的肩膀，下手不知轻重，用力极大，恰巧碾过膏药边缘发硬的胶布。
刺鼻的薄荷味混着神经刺痛炸开，周诣涛喉结滚动着咽下腥甜，后腰抵着桌角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高层的脸上堆着虚伪的笑，眼下的肉层层叠叠地挤在一起，脸皮上的褶皱多到要掉到地上似地：“没迟到就好、哈哈！”
“你知道的，我们这边还是想留你的。所以如果想回来，俱乐部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周诣涛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躲开了这张自他决定辞去主教练这一职务后、就一直对着他喋喋不休劝说的嘴：“......好，多谢。”
年轻选手们都因为俱乐部高层的到来而有些不自在，此刻团在一起立在房间的角落，呆呆傻傻地，谁都没敢出声。
只有被他一手从二队提拔上来的小射手站出来说：“钎哥，要不切蛋糕吧！”
略显尴尬沉寂的气氛这才得以被打破。
周诣涛对着小孩点头致谢，有些好笑地看着对方躲到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歪过头，对着他颇为得意地挑了挑眉。
“哎哟！对对对。光顾着聊天，都忘了正事。”
他抬起手落下第一刀的时候，高层就双手背在身后，站在他旁边。后者前倾的身子带着压迫，身上混着古龙水的烟草味近乎要染上甜腻的蛋糕，“万、呃，晚宇说得对！先切蛋糕，寿星最大嘛。”
周诣涛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腕骨一沉，刀刃精准沿着中线剖开，干脆利落地切出第一块。
在室温放了太久，做内陷的冰激凌有些化了。液体顺着笔直的边沿缓缓滚落，在白色的一次性餐盘上无形地晕染开，积成一汪泛着冷雾的浅潭。
周诣涛用掌心托起切好的这第一块蛋糕......
却只是侧过身，将其妥帖又小心地放在了自己手边。
于是高层已经伸出的手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停在半空。
这种客套的生日宴场合不比私下，不管怎么说，都是要给一些人几分薄面的。
哪怕对方只是来走个过场，并不是真心想来、也和他完全不熟。
场面顿时变得尴尬起来。
高层有些挂不住面子，面部肌肉抽动着，带着隐隐的恼怒。
周诣涛却浑然不觉似地，只是垂眸，凝视着第二刀剖开的横截面。
碎裂的冰渣暴露在室温下，在蛋糕底部洇出蜿蜒的痕。
他的手腕有些抖，于是不得不改用双手稳住刀柄，这才落下第三刀。
“钎、钎哥，他一般，呃......”
一片死寂里，只有晚宇站出来替他说话，“......钎哥老家那边传统就这样，第一块蛋糕不能不留给自己，否则就坏了规矩了。您多担待啊。”
“哥，您吃第二块。”小射手很会看眼色地把第二块蛋糕放到高层的手上，连带着叉子一并客客气气地端过去，“好事成双，两全其美，是寿星和客人都能鸿运当头的好寓意啊。”
“......诶，是吗？那倒是我差点坏了规矩了，抱歉抱歉。”
借着这层台阶，高层的表情这才舒缓一些，尽管句尾的语气还是低沉沉地，“钎城，你别介意啊。”
“......嗯。”周诣涛平静地对视回去，表情坦然，“其实我是挺介意的。”
“不过归根结底，还是您别介怀就好。”
一个多小时后，这场所谓‘生日宴’终于稀稀拉拉地散场。
周诣涛作为寿星自然留到了最后，与一波又一波人道别，便也算是和楼里上上下下的人都吃了顿散伙饭。
于是帮着阿姨收拾完蛋糕盒和垃圾的时候，陪着他的也只剩下一个晚宇。
小射手是一队里跟他关系最好的选手，心思也敏锐，总能理解他偶尔的失神与难言。
“钎哥。”晚宇把那块已经化了将近一半的蛋糕捧过来，有点小心翼翼地问他，“这块蛋糕......”
周诣涛垂下眼，视线落在那层叠塌陷的甜品上。
奶油层如初雪崩塌般绽开蜿蜒的沟壑，写着「Happy Birthday」字样的薄片巧克力倾斜滑向潮湿的裂口，被粘稠的冰激凌层吞没了前半个单词，狼狈又难看。
“你给我吧。”沉默了半晌后他接过去，再开口的时候嗓音有些哑，“我去装一个盒子，放到冰箱里。”
“还有，谢谢你陪我过生日。”
周诣涛的视线自眼前人的肩头探出去，虚虚地落在空气里，失了焦点。
“我走那天，就不用来送我了。”
后来那块蛋糕被装在一个透明的保险盒里，放进了俱乐部公共冰箱。
冷藏室昏黄的顶灯映在亚克力外壳上，为鲜奶油镀了层浑浊的蜜蜡。勉勉强强，将蛋糕切面错觉般地营造得平整。
可零上的低温阻挡不了冰激凌的坍塌。隔日再看，里面的东西几乎都已经不能被称作蛋糕。
融化的冰淇淋化作浑浊的沼泽，黑色的奥利奥如碎石散落，唯有半截巧克力牌斜插其中。
浮浮沉沉，像是沉船桅杆刺破海面。
而等到第三天，晚宇再去查看冰箱的时候......
却发现冰箱格层里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了。
金属搁架上，只余两圈狼藉的水渍。
他的手指悬在冷凝水上方片刻，突然转身，甚至未曾注意撞翻了楼梯转角的热水瓶。
爆裂声惊起了盘踞在走廊的穿堂风。主教练的房门在风里虚掩着，露出苍白的墙。
推开门时，清晨的阳光恰巧洒落在窗沿。
床架上光秃秃地只余一个床垫，表面一尘不染，干净得有些过分。五斗柜每一层抽屉都合得很严实，他缓缓拉开最底层，只有静默的仿木材质与他无声地对峙。
墙角处本该立着存放杂物的牛皮纸箱，此刻却只剩下地板上四枚对称的方型压痕。
如果不是有它们，都很难证明，曾经真的有人在这里住过。
晚宇立在门边，视线透过大开的窗户望出去。
风掀动窗帘的瞬间，他看见万里无云的天空。
更远处的天际线在视野的尽头溶解，澄澈的湛蓝幕布在眼前铺开，清透得像海盐凝成的结晶。
钎城离开的日子，应该会是个好天气。
=====
【人员变动公告】
2029-03-14
经过双方充分沟通和良好协商，原赛训组成员周诣涛（ID：钎城）因个人原因卸任副教练一职，并正式退役。
俱乐部充分尊重选手本人意愿，在此正式宣布：钎城即日起断开连接。
告别不是终点，而是新旅程的起点。愿钎城带着电竞赋予的勇气，在人生下一篇章中继续披荆斩棘。无论未来选择何种道路，追逐何种目标，都愿钎城能不问千里，达成所愿。
再见，教练钎城；你好，周诣涛。
山不高路不远，来日皆可期。
=====
01
他不是第一天入睡困难了，因而这种暴雪天气对他来说也是折磨。
寒风挟着晶透的雪花，在空气里凝成倾斜却锋利的割线，带着粉身碎骨的力道撞击在窗户边沿，滴滴答答留下斑驳的雪水。
周诣涛被夜里的呼啸的风声扰得辗转反侧。太阳穴泛起熟悉的抽痛，像通了电的琴弦，在眉骨下方突突震颤。
最后终于得以陷入浅眠......
是因为感受到了有什么人用指尖轻柔地抚过他的额角，留下舒适却又难耐的痒。
于是他下意识一把抓住了探过来的手。
被他扣进掌心的手指很凉。他揉搓了一下，突然有点后悔没有随身带暖宝宝。
旋即，那股蜻蜓点水般的凉意就蹭过他的肩颈，贴到他的耳边问：「小周，我们一起看个什么剧呗？电影或者综艺也行。」
所以他才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原来是九尾。
是广州TTG.XQ的，九尾。
脸颊已经褪去了婴儿肥的许鑫蓁堂而皇之地霸占他不宽的单人床，把枕头垫在腕下支着手机。对方的眼睛被薄薄的刘海盖着，从他这个角度看不太见，但应该是很明亮的样子。
周诣涛看了很久，才舍得说出一个“好”字。
但是他自己的声音响起，说的却是：「啊，但是我马上就要回我自己的房间了。」
咦。他愣愣地低下头，去看不受自己控制的身体。摊开的手掌模糊得像是马赛克，周围的环境雾气弥漫，给眼前的景象都涂成一片灰。
而这一片低饱和的世界里，只有最最中心的许鑫蓁，是清晰的，是彩色的。
在独属于对方的特写镜头里，18岁的九尾孩子气地撇了撇嘴：如果我们是同一个宿舍就好了。
「以后总有机会的。」他想说的终于与真正所说的重合，「或者等到时候咱俩打不动了退役了，就一起租个房子住？」
有些委屈的人终于又明艳地看向他：可以啊！
「嗯......那我要住到能看见雪的地方。或者广州也行，毕竟咱俩老熟悉这儿了。」
对方扔下手机天马行空地畅想了一会儿，却又回过头补充：不过，退役什么的，还早着呢。我们至少也要打个......
小中单竖起两根手指，交叠在一起，在他面前比了个数字：「至少也要再打个十年吧！」
「......嗯，一言为定。」
他伸出手去和人拉钩，视线垂落在他们勾起的指节，与许鑫蓁空荡荡的指根。
他想到：那么修长的手指，戴上戒指应该是很漂亮的吧。
不管是冠军戒指，还是......
他低声默念了一句什么，连他自己都没有听清楚，眼前却被刺眼的白光闪了一下。
周诣涛不明所以地抬起眼，却听到第二声、第三声快门声。
咔嚓咔嚓，相机拍照的声音连绵不绝，渐渐与掌声混杂在一起，引着四面八方的灯光如浪一般向他涌动而来，晃了他的眼睛。
——而原本站在‘世界中心’的许鑫蓁，却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团模糊而灰白的影子。
......九尾。他想要去抓住人，却发现自己的嗓音无论多拼尽全力都太低哑，淹没在人群的喧闹中，传递不到正确的人身边。
而探出去的手，也被什么力道重重地拍开。
滚吧，滚开啊。有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你——你凭什么，能一直站在他身边？你以为你很特殊吗，钎城？
他悬在半空中的手腕不自觉地一颤。
与此同时，放过了他片刻的刺痛姗姗来迟，自后颈缓缓顺着脊柱向上攀，在眼底灼出滚烫的液体。
「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最后他听见许鑫蓁的声音。
沉闷又闭塞，像是乌云拢着天空，落在地上凝成的一场粘稠的雨。
于是周诣涛猛然惊醒。
发烫的眼眶染着梦境残留的余温，他从被子里伸出手按了按眼角，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真切的湿润水汽。
泪水在指节洇开透明色的水痕，将颈下的枕头浸出月牙状的暗斑。
周诣涛双指抵在眉间缓了缓神，撑着床面坐起身，意料之中地看见手机亮起屏，显示“7：08”。
天才蒙蒙亮，深蓝的黯色自百叶窗缝隙渗进来，在房间里漫上一层薄雾。他在晦暗的空间里拉开冰箱门，冷调的内置灯光洒在他身前一隅，眉骨的阴影将脸颊错觉似地削得锐利。
......差点忘了，切片面包昨天吃完了。
他与空荡荡的冰箱对峙了三秒，最后还是对着自己的胃投降认输，洗漱后随手换了身衣服，拎起门边的钥匙，裹着长长的黑色羽绒服就出了门。
J国的冬天很长也很冷，有的时候10月底入冬，来年4月初都入不了春。
今年亦是如此，明明已经是三月，路边依旧积着厚厚的雪。被纷杂的脚步踩过，便成为湿滑而浑浊的泥泞。
满打满算，2032年已经是他来到这里的第三年，但他还是没法习惯这样的天气。
总觉得过了一二月就该是暖春，出门却只能迎上飘雪，零落地停留在他的镜片上，化成难看的水渍。
周诣涛叹了口气，戴上羽绒服厚厚的帽子，低下头，急匆匆地走向街角唯一一家营业中的便利店。
就算是在市中心，清晨的街头人也很少，只有早起遛狗的三两邻居。
推门而入的时候，挂在门上的铃铛盯地脆响。他抬手算是给柜台后的老板打了招呼，旋即就投身于规整排列的货物架中，弯弯绕绕了几圈抵达不大的店面的里侧。
最深处的架子上凌乱堆砌着各种大同小异、却印着不同品牌logo的切片面包。明知道它们都是如出一辙的难吃，周诣涛还是撑着膝盖蹲下来，歪着头百无聊赖地对着它们挑挑拣拣。
从俯视的视角里看去，货架就像是一列列高耸的银色森林。他的视线被遮得严严实实，却能从缝隙间听到，在一墙之隔的对面，有什么人踏着不轻不重的脚步走过去。
板鞋摩挲地板的声音“嗒、嗒”地响，他静静地听了一会儿，突然伸出手，拿走了货架中层隔绝他视线的几盒糕点和唯一一包吐司。
但是他犹豫的时间太久，哪怕动作再快，也只来得及看见对方落在身后的最后一截风衣下摆。
米白色的呢绒，很明显保养得当，却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拖了片衣角在地上，扫过尘。
周诣涛蹲在货架前，透过铁质的横版，看了对面空荡荡的地方很久。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他才回过神来，低下头，把手上甜腻的小蛋糕一盒一盒地放回去。
轮到最后一包吐司的时候，他拎着最顶上的塑料袋口，视线一瞟，就落到透明袋子表面印着的显眼字样上。
那里用工整的字体写着：「赏味期限 2032.03.09」
02
许鑫蓁刚刚落地J国。
他航班选的不好，降落时间太早，uber在暴雪天气又贵又打不到车。在国内某旅行app上预约的司机也姗姗来迟，送他来市中心的路上半小时打了二十多个哈欠，还不忘抽空问他是来做什么的。
“小伙子，你选的这个日子真不好！这两三年，也就今年的雪最大，天气最冷叻。”师傅单手打着方向盘，在无人的高架上飚了点速度，和他唠家常，“是来旅游的？”
“......”他本不想回答，但顾及礼貌，最后还是囫囵地应了，“......不。”
“不是来旅游？那是来干嘛？”对方的嗓门又大了些。
许鑫蓁不再打算搭话，就侧过头去，看向窗外挟着霜的白雾。
南方很少有这种景色，他托着下巴望着两侧的车道，却不见他人口中所传那银装素裹的平整雪面。
只有车轮碾过半结了冰的水坑，用裹了泥沙的积雪划出的、一道一道凌乱的轧痕。
不想他这一举动，却给了师傅新的灵感：“噢，我懂了，是来滑雪的嘛！是不？”
见他久久不说话，对方便默认他是肯定回答，“来滑雪的话，怎么会来T市哟，还住市中心？”
“离最近的滑雪场都是一个半小时车程，往返不遭老罪啦？”
师傅又絮絮叨叨半晌，却始终未听见坐在副驾驶上的年轻人再回过一句话。
他趁着红灯的间隙一看：染着浅蓝色头发的小伙子闭着眼睛，半蜷缩在不甚舒服的假皮革座位上，头深深地埋在大衣竖起的领口里......
俨然是睡着了。
许鑫蓁很少做梦。
但可能是因为15个小时的长途飞机实在太累、又可能是因为，他终于抵达年少时曾经幻想过与某个人一起前往的地方......
他囫囵地在这半小时的车程里眯了一觉的功夫，就梦到了周诣涛。
那大概是2028年年初，他刚在圈内公开自己退役消息的第二天。
周诣涛在那个清晨从俱乐部千里迢迢地赶到厦门，却只是站在他家楼下，单手揣在兜里给他打电话：“真的退役吗？不再打一年......不再打一会儿吗。”
许鑫蓁一开始坏心眼地没有告诉周诣涛：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看出去，其实恰好能把后者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他只是倚在窗台，视线晃晃悠悠地落在那人蓬松的发顶上，噙着笑说：“是啊。哥们老啦，打不动了。”
平心而论，他在役期间的热血与不甘放弃是真心的，但他在宣布退役时的如释重负也是真实的。
16岁登台那年应该有想过能走那么远，但等到真正走到这里的时候，终归是觉得前进的脚步愈发地沉了。
他不相信周诣涛不懂，所以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甚至觉得，周诣涛专程跑过来就为了这件事、是有点小题大做了。
但窗外的周诣涛却很慢很慢地在花坛边蹲了下来。
然后微仰起头，用指节揉了揉鼻尖。
许鑫蓁有些愣怔地看着那个背影。
周诣涛从小练武，总是站得直坐得也端正，背很挺，配上宽肩，穿线条硬朗的黑色大衣总是很好看。
但是现在，对方肩颈处的线条崩塌下去，单膝跪着的时候明明手撑在膝盖上，背却还是跟借不到力似地微弯。皮质大衣的下摆被揉进花坛纷杂的枯木里，缠着光秃秃的树干，很狼狈脆弱的样子。
......但明明，要退役的是自己，不是钎城。
许鑫蓁无意识地抚过手腕上层层叠叠缠着的护腕。那里本敷着刚换的清凉草药，却不知为何在此刻突然失去了镇痛的效力。
脉搏每一次鼓动、都牵引出针扎般微小却细密的酸胀，他想起自己的最后一场比赛，也是在这样熟悉的痛感里落下帷幕。
明明早就说服了自己，走到这里已经足够了，已经可以了。有过荣誉，交得朋友，收获过喜爱，属于‘九尾’的一生已经足够圆满。
但是，果然还是会......
“......钎狗。”
他在电话里轻声叫人的名字，“你别......”
你别那么难过，周诣涛。
我会不甘心，也会舍不得。
周诣涛答得很快：“没哭。”
对方的回答分明呛着浓浓的鼻音，却有样学样，偷师了他的嘴硬技能。
许鑫蓁无意识地勾了勾嘴角，吸了吸鼻子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很响地一声拉开了窗：“真没哭？”
周诣涛听到了动静，用袖口草率地蹭了蹭眼角就转过身来。
刚刚还在反驳自己没哭的射手藏不住自己发红的眼眶，索性坦荡荡地抬起头，与他隔着几层楼遥遥地望着：“你窗户原来对着这？”
“对啊，咋了，有意见？”
纷杂的情绪在他正式决定退役后、就被他自己强行抑着，却在此时跟着周诣涛的眼泪冒了点小头。
许鑫蓁不想被对方察觉到，索性扬着声线胡言乱语起来：“视野开阔，绿植丰富，春暖夏凉。你个狗还有什么不满意？”
“没。”周诣涛在听筒那头轻笑两声，仰起的视线从未离开他这个窗户，“我记住了。”
“......记住也没用。”许鑫蓁眯着眼睛，看阳光流经对方鼻梁上架着的黑框眼镜，于边沿反射出耀眼的暖色光泽，“老子不是跟你说过吗？”
“我退役之后的梦想，就是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这句话半开玩笑半也真心，他在和很多朋友吐槽对他的生活无孔不入的摄像头的时候提及过很多次。
“嗯。”周诣涛的应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问，“那我呢？”
他的心脏忽地快了一拍，刚好补上了先前因为腕部的痛感而落下的那一秒。
“哥们儿先去找房子呗。”
他的梦最后终止在自己这句信誓旦旦的承诺上。
“等你退役，咱俩就合租。”
03
梦醒时，车子刚好稳稳当当地停在酒店门口。
许鑫蓁揉了揉眼睛就要下车，推开车门就被寒风吹得后退两步，扶着后视镜堪堪站稳，这才意识到自己并不在梦里那个和煦温暖的南方。
司机替他从后备箱取下了箱子。他送了一条从免税店买的中华就当是谢过，推着行李去办入住，却被前台告知抵达时间太早、房间还没准备好。
操。他无奈地寄存了箱子，在酒店大堂百无聊赖地瘫坐着刷手机：订票太着急，忘记这一茬了。
fly：哈哈哈哈哈哈哈
fly：谁叫你那么急？急急急死了
给彭云飞发去报平安的信息没一会儿就收到回信，只不过是幸灾乐祸版本的。
许鑫蓁没好气地回了几个中指表情包过去：滚。
彭云飞又跟他嘻嘻哈哈一会儿就没了声。结果对方应该是看了时差闹钟，这才意识到他说的那句“早到”究竟是多早到，所以又重新上线，打字关心他：
fly：那现在怎么办
fly：你找到人没？先去那谁家睡一觉呗
fly：别怂啊
许鑫蓁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看地图找24小时便利店。弹窗带着某个关键词蹦出来，还是像往常一样，虽然没人说明白，但大家就知道指的是哪一个人。
他手指悬在弹窗上空，却迟迟不曾点进去。
他想回，这哪里是什么怂不怂的问题。以前和周诣涛玩躲猫猫的时候，他向来是战绩最好、逮到人最多的那个捕食者。
只是现在，周诣涛把这个游戏的范围从俱乐部扩展到了全世界。
钎狗，你这样算是犯规了啊。
总不能因为还在TTG那年我抓到你几次，就一直记仇到现在吧。
这次我保证让你赢，所以你什么时候愿意见我？
：老子又没他地址，去哪找他
：饿死了
：先去吃个早饭
许鑫蓁打完三两行字就开了免打扰，把彭云飞给他出的馊主意隔绝在视线之外。
他打开地图，沿着不熟悉的街道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附近唯一一家正在营业的便利店。店面不大，门口的标牌上闪烁着他看不懂的英文字，他握着门把手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柜台后病恹恹地坐着一名收银员，在他往里走的时候斜着眼上下打量了他几秒。
许鑫蓁装作没看见，从冰柜里随便挑了一个三明治，拿在手里和银行卡叠在一起，走回收银台的时候已经戴上了口罩：“Pay please.”
对方扫了条形码，就扯出pos机来让他付钱。在国内生活惯了，这种生活开销基本都是支付宝一扫的事情，所以他在出发前甚至于落地后都忘了兑现金，只能先用手头的信用卡救急。
却不想这个pos机只支持芯片卡，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先进得过了头。
但偏偏他刚刚随手抽出来带出门的那张不是自己最常用的，版本较老，只支持磁条刷卡。
他点了点自己卡片背面黑色的一道窄窄的磁条。
店员半阖着眼，摆着手连连摇头：“No, no.”
许鑫蓁本想在据理力争些什么，张了张口，最后却因为语言隔阂而放弃。
他自认倒霉地叹气，扔下三明治就打算出门回酒店重新拿张卡回来付钱......
斜后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指尖夹着一张薄薄的浅金色卡片，轻碰了一下摆在桌面的pos机。
“I'll pay for him.”
血液在这一瞬间倒流。
他僵立在原地，撑在台面的指节扣着手机用力到发白。腕部传来熟悉的隐痛，在雪天凝结成具象化的钢锥，顺着动脉一路刺向肘弯。
身后人的羽绒服面料摩擦出簌簌声响，洗衣粉的清香裹着寒气漫过来，却在即将触碰到他袖口时精准地转向，在不大的店门口与他保持着两指的社交距离。
那人把切片面包翻过来放在台面，由着收银员扫了码，又一次刷卡付了钱后才转过头。
四年未见，他的射手视线落在他身上，却没什么表情。
抿着唇，低垂着眼睑，很淡漠的样子。
那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的肩膀，望向被呼啸的风卷开的玻璃门。室内暖黄色灯光被搅碎成浮动的光斑，许鑫蓁看见几片雪花被牵引着打着旋，沾在对方发梢，很快就融化成细小的水珠，寥落地坠向地面。
熟悉的嗓音时隔多年再次刮过他的耳膜，却混着异国他乡的风与雪。
周诣涛说：“我们出去聊吧。”
04
后来他们找了一处就近的墙根避风。
周诣涛落后半步走进巷口，面对着他时也没看他，视线垂落着，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新月形的阴影。
“这个三明治里有鸡蛋。”羽绒服领口的雪粒正落向锁骨的凹陷处，周诣涛把拉链又拉高了些，问，“你怎么吃？”
距离够近，许鑫蓁甚至能看到对方睫毛上凝结的霜花。
他没怎么听进去面前人在说什么，只是无意识地用鞋底碾着积雪，目光沿着对方的侧脸游走。
四年未见，好像周诣涛又瘦了很多。微卷的刘海还是堪堪悬在眉骨上方，只是山根到鼻梁的折角被雪光镀得更为陡峭，眼尾的弧度在冻红的眼睑处收束成锐利的线。
褪去少年气的下颌线愈发清晰，可他分明记得自己退役那年，他下台后就去伸手掐对方的脸颊，还能捏到点温热的软肉。
周诣涛抬手拉高羽绒服拉链时，腕骨从袖口挣出来晃过视线。
青蓝色血管在皮肤下蜿蜒成冻河，随着动作，露出虎口处的一道浅疤。
许鑫蓁看着那里，总觉得这双手曾经在箍着他的腰向观众鞠躬致谢的时候，腕骨还没有那么突出。
他就这样看了很久，然后脱口而出说。
“我要回去工作了。”
这句话出现在这个情景里突兀得很，指代也不清晰，但眼前人还是听懂了。
周诣涛淡淡地“嗯”了一声：“我听说了。主教练吗？”
“没，副的。”许鑫蓁的眼睛亮了一下，“第一个赛季不熟悉，还不想上台做bp。”
“......挺好的。”对方点点头，轻轻吐出一口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薄雾，“挺好的。”
话题又再次中断在这里。
以前他们俩凑在一起就总是有很多话可以说，从没有发现过寒暄竟然是那么一件消耗气力的事情。
许鑫蓁有些气馁地摸了摸鼻子，把视线从周诣涛的脸上挪开的时候才发现，后者一手提着自己买的面包，另一只手还替他拿着三明治。
双手没戴手套、又都揣不进兜里，因而指尖都被冻得有些泛红。
他忙不迭地伸手接过，在把三明治握在手心的时候，又感受到塑料包装外端传来的一点微弱的阻力：“有鸡蛋，别吃。”
“......啊。”许鑫蓁眨了眨眼睛，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感受到了称得上是可悲的欣喜，“我知道，刚刚听到了。”
“其实哥们也没那么饿，不吃也无所谓。”
周诣涛的目光在三明治上停留了几秒，最终还是没对他这句话发表什么看法，只是问：“你过来做什么？”
......来找你呗，不然飞那么远过来干嘛。
他想这么回答。但是周诣涛问话的语气太过平淡，就像是真的在和多年不见的老友说点客套话，所以他又有点不敢这么直白地表达了。
“我来......”说旅行太假，他酒店只订了三天；但要说其他的也编不出来......
他磕巴了两下，突然想到刚刚司机在车上的猜测：“我是来滑雪的。”
“嗯，有朋友邀请我来滑雪，所以我就过来玩个两三天......”
自己嘴太快，话说出口的时候许鑫蓁就知道要遭。
果不其然，周诣涛在听完他的陈述后表情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点点头：“那你去找你的朋友吧，我就先走了。”
“诶......”
许鑫蓁伸出手想要挽留，却只抓到了一片衣角。
羽绒服光滑的布料自他指间落下，只给他的掌心留下一阵轻飘飘的风。
他无力地扣紧指节，抬起眼望向周诣涛离开的背影。
厚厚的羽绒服裹着宽肩，纯黑色的背面淋上星星点点的飘雪，是天地在这块画布上写下的字符。
仿若眨眨眼睛，就能看到那里黑底白字，写着钎城。
那时候的周诣涛穿着背面印着ID的轻薄T恤，也喜欢走在他前面。
只是不论他们离得多远，只要他喊一声......
对方永远都会转身，找到他的方向，然后朝他奔来。
“......小周。”
周诣涛，如果我现在叫你的名字，你还会回头吗？
05
周诣涛猛地在巷口停步。
他知道许鑫蓁不喜欢被问东问西，被关心一切行程的细节与始末......
也明白许鑫蓁向来有自己的社交圈与天地，而自己从来不是许鑫蓁的第一顺位。
所以在知道许鑫蓁是收到朋友邀请而飞来的一瞬间，他就毫不犹豫地，给这一段见面画下了句点。
时隔多年，能在异国他乡偶然重逢，还能聊上几句天。这也已经足够了吧？
人也......总不能太贪心呀。
他这样安慰自己，自以为离开得足够决绝。
身后传来拉扯布料的力道，他假装没有感受到，只是迎着寒风向着路口走去。
在这里住了几年，他理应熟悉了J国的冬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有风裹着雪粒擦过耳际，却比过去好几年他感受到的都要疼。
就像是锋利的刀刃划破干燥的皮肤，滴滴答答，流下自心口传输而来的血。
凝在眼睫上的冰霜在此刻化开，让人分不清悬在眼角的究竟是不是泪。
然后他就听到身后有人叫他，小周。
小周，其实......其实我朋友把我鸽了，而我酒店也还没到入住时间。
所以，你能不能收留我一会儿？
06
眼角的那滴水终归还是落了。
滚烫的液体划过脸颊，周诣涛抬起手抚了一下，由着指尖被染上咸涩的水汽。
原来，那确实是眼泪啊。
07
十分钟后。
许鑫蓁团在有着柔软靠背的座椅上，捧着热乎乎的茶一口一口啜饮。手机被他放在桌面上，聊天框里是他前不久趁着周诣涛去卫生间洗手，鬼鬼祟祟拍下的一张房间全景图。
fly：wc
fly：牛逼啊
fly：这么快就登堂入室了？
许鑫蓁翻了个白眼，拿起手机噼里啪啦地打字：能说得好听点么，我这是正大光明地进来的，ok？
“你下次拍照也可以正大光明地拍，我不会拦着。”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声音，“只要别发微博就行。”
“发个屁的微博啊，老子是那种人吗。”他下意识接话，丝毫没有被抓包的自觉，然后才意识到不对，“......你偷看我屏幕？”
周诣涛从下方的橱柜搬出面包机，插上电，回话的时候全程没有看他一眼：“你刚刚拍照的时候，我还没进浴室。所以就看见了。”
明明是带着些打趣意味的对话，周诣涛却一直都没有笑。
许鑫蓁看着对方抿得平直的嘴角、与留给他的疏离的侧身，刚刚进门的一点兴奋劲忽然就熄了。
“......哦。”他低下头，闷闷地说，“我下次不拍了。”
“其实也是我......也是他、他们这群人都好奇。”
“毕竟你出国之后，就没跟任何人说过你到底在干嘛，过得怎么样。”
“我不是不想说。”
周诣涛说得越来越轻，声音逐渐淹没在塑料袋撕拉的声响里。
“只是你没问。”
许鑫蓁没能听见后半句。
“......我知道你不是不想说。”
他垂眸，看着马克杯里的茶包打着旋，落向沉沉的杯底。
——你只是，不想对我说而已。
气氛自这段对话后沉寂了很久。
直到周诣涛从开放式厨房的另一端走过来，用盘子托着两片烘烤好的切片面包放到他面前：“先垫一垫吧。”
“这里饭店都开门晚，就算之后你朋友找你出去吃饭，估计也是中午了。”
“......都说了我、我朋友把我鸽了的，你怎么还不信。”许鑫蓁用餐刀戳了戳吐司脆脆的表面，感到有些无力和沮丧。
面包的表面铺着一层浅棕色的纹路，烘烤得恰到好处，散发出来的香味也很吸引人。
他捂着空落落地绞紧的胃，却还是一时间谨慎地没有下口，而是问：“这面包......”
“全麦的，没鸡蛋。”
周诣涛已经走回了面包机前，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放心。”
咣当一声。
许鑫蓁没能握紧手上的果酱刀，任由其落了下去，磕到了白瓷盘。
他不知道动静会不会引得对方转过身，只好仓皇地偏过头去，抖了抖刘海，让浅色的发梢掩住了微颤的睫。
自见到周诣涛以来全程抑着的思绪终归是凝成一根银针，细细长长地缓缓捅穿了心脏。
于是发热的眼眶盛着的，自然便是心口流出的血。
周诣涛，在你还是广州TTG钎城的时候，你就经常这样，对不对。
经常会替我留一条退路，生怕我没来得及察觉到食物里有过敏源，哪怕你并不爱吃。
就像当年那杯让给我的去芝士去茶底的多肉葡萄，其实从下单的那一刻起，就本来也不是你点给你自己的吧？
他轻轻抽了抽鼻子，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眼周诣涛的方向。
却发现后者只是一门心思地在给面包装盘，然后倒出牛奶，放到微波炉里去加热，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这边的一点小动静。
明白自己刚刚受到的照顾、只不过是周诣涛对身边所有人散发出的善意的千万分之一，许鑫蓁意料之中地垂眸，任由酸涩感顺着鼻腔逆流而上，压得眼角一片滚烫。
他可能是在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特殊了。
钎狗，如果有人再问你一次想要回到过去还是前往未来，你还会坚定不移地选择前者吗？
反正我会的。
因为和你分别之后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人处处留心我的过敏、在我出门前提前替我打好车、住酒店时记着我的房卡和身份证位置。
然后在寒冷的冬日，伸出在口袋里捂了暖宝宝多时的手，牵过我的指尖。
真神奇啊，你最爱我那年，我们才十九岁。
但二十九岁的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也拥有这份同等的感情。
今年我过生日，你还会答应把打职业以来的所有存款都送给我吗？
08
最后他们还是决定去滑雪。
无意间被小狐狸套话的周诣涛揉了揉眉心，拉开储物间的门，露出里面斜靠在墙边的两块雪板：“我可以带你去雪场，但是装备需要你自己租。我没有多的留给你。”
许鑫蓁眼睛一亮，跟着走过去，却又在门框边驻足。他不确定这是否算是周诣涛私人空间的一部分，也拿捏不准自己是否有这个权利去探寻，只得立在原地，用余光偷瞟着里面的陈设。
储物间不大，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到那两块勾了黑边、通体雪白的板子。
它们细细长长地杵在墙角，没什么特别的纹路，只在板尾涂抹了两三划蓝紫渐变的线条。
是有些夸张的锯齿状，中间却有两处相当突兀地断裂开。
许鑫蓁不自觉探了些头，想要看得再清楚些，面前的门却被人“砰”地一声，重新关上锁紧。
门板带起一阵冰凉的风，尖锐地划过鼻尖。
“还有雪服雪裤之类的，你应该都有带吧？”
周诣涛压下眼睫，看过来的时候目光沉沉的，带着些似能看穿他谎言的锐利，“既然是你朋友邀请你来滑雪，他不可能没提醒你这个。”
许鑫蓁向后错了半步。拖鞋碾在木制地板上发出吱呀一声响，他鼓起的勇气不纯，有七分是赌徒输干净筹码前的孤注一掷，所以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没带。”
周诣涛握在门把手上的指尖一顿。
“我什么都没带。所以......”
我什么都没带，我也看到了你挂在衣架上的两件滑雪服。
一黑一白，很利落的冲锋衣款式，看着也暖和。
所以，借一件给我吧。
“......那今天要再早点出门。”
扣在门把手上的力道松了。
周诣涛垂下手臂，目不斜视地从他身侧走过，兀自去客厅拿了车钥匙，“先带你去买雪服，然后再出发去雪场。”
“开车过去得一个半小时，要抓紧。”对方语气平淡地嘱咐他，“收拾一下就出门吧。”
鼻尖霎时涌上酸涩。
储物间的门就在他眼前紧闭着，白色的门板坚硬厚实，能阻隔一切想要窥探的视线。
就好像曾经也有这么一扇随时会向他敞开的门，却在某一年之后被上了牢牢的锁。手中的钥匙串碰撞着叮当作响，许鑫蓁的掌心被冰凉的金属硌得生疼，却迟迟不肯放手。
哪怕他早就知道，自己手中的钥匙，已经没有一把能够开锁了。
09
“这里的天气经常这样吗？”
许鑫蓁坐在副驾驶座上犹豫了好半晌，还是问。
从挡风玻璃看出去，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白。风挟着雪粒在空气中打着旋，将灰沉沉的天空又向下压了半寸。前车的双闪灯明明灭灭，不一会就被吞没在漫天的雪雾里，只留下影影绰绰的暗黄色轮廓，融进雪里。
周诣涛摇头。他把车速降得很低，两只手握在方向盘上也打了双闪，开得很小心：“这也是我第一次冒着那么大的雪，还要开车去雪场。”
“你来的时间不巧。”他说着，侧头去看反光镜，视线装作不经意地扫过副驾驶。
许鑫蓁抿了抿嘴：“......那对不起呗。”
刚刚去买雪服的时候天已经飘起了雪，但当时他们只当是冬天的常态，又在城中，就没太在意。
吃了顿午饭后出发去雪场，开到郊区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四点，上了高速，两个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周围能见度的都低得可怜，似是即将有暴雪压境。
“没有怪你的意思。”
可能因为要把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的原因，周诣涛语气里无意间卸了点防备，反而显得柔和了许多，“真正到雪场估计要晚上了。你先睡一觉吧，到了叫你。”
“哥们又不困。”许鑫蓁托着下巴看向窗外，一片白无端地就会让人花了眼，“你别睡了就行。”
“不然到时候真出了车祸，还得我背锅。”
在狭小的空间里，他不太敢将视线偏向自己的左边，因而也不太清楚周诣涛是什么表情。
只听到后者又放轻了些嗓音，说：“放心。”
下了高速的时候果然已经天黑。
去雪场还要在山脚下开长长的一段路。道路很平坦，也算宽敞，只是在能见度不高的夜里，路面的分界便显得不甚清晰。
车灯只能堪堪照亮眼前的一隅天地，积雪堆成的半人高墙勉强充当了防护栏的作用。如若越过它们向远方看去，只能得见朝着后方绵延经过的晦暗轮廓，不知是近处的森林，还是远处的群山。
这里应该很偏了，他们前后都没有车辆驶过。一条路笔直地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就好像他们在无人的世界角落，进行了一场没有明天的末日逃亡。
“周诣涛。”他开口时声音很轻，仿佛生怕扰了这一场白色的梦。
“嗯？”
“你记不记得我说过，我退役之后，就是想住到......”
他的视野里陡然出现一点微弱的亮光。
浑浊的雾被暖光穿透，他下意识顿了话音，循着光亮的方向透过车窗玻璃看过去。
只见他们驶过的道路边沿，原本应是人迹罕至的树林，却不知为何建着一栋两层高的房屋。
外面停着的吉普已经被雪盖了大半，但是呼啸的寒风吹不灭房门外的壁灯。四面的玻璃被不断滚落的液体掩着，将光晕染得莹莹，与屋内窗帘缝隙里泄出来的亮色糅在一起，成了这一片灰调里唯一的色彩。
许鑫蓁愣愣地看着这间暖色的房屋掠过他窗边，脑袋跟着一寸寸地转动。
直到视野里再也看不到那栋小房子，两三秒后，他才记得自己刚刚没能说完的话。
“什么？”周诣涛适时地提问，替他掩去了这片刻的不自然。
“我是想说......”许鑫蓁重新开口，却没有延续上一个话题。
他支起手臂托着下巴，再看向窗外时，又只剩模糊的一片灰与白，“我是想说，能住到这里就好了。”
周诣涛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旋即就没了下文。
长久的沉默后，他只是语调平平地建议道：“但这里离市中心太远，生活很不方便的。”
有湿润的水汽自许鑫蓁的眼角逸散，缓缓渗进掌心与脸颊的缝隙里。
“那就算了吧。”他轻声回应，尾音轻飘飘地坠落。
靠近玻璃窗的右耳被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淹没。在嘈杂中，他好像又听见梦中的周诣涛问，如果你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那我呢，我怎么办。
他做过一个从世界逃跑的梦想，在列车启程前，也只给过一个人车票。
但现在看来，他这个领航员，应该是等不到唯一的乘客上车了。
10
许鑫蓁后来还是才车上囫囵地睡了一觉。
开到雪场临近才得知，大雪封路，如果需要绕到雪场的另一个入口，还要再七绕八绕地开一个小时车。
天色渐暗，就算真的今天到了场子，也不是滑雪的最好时机。周诣涛带着点歉意看过来，用眼神无声地征求他的意见，他摆摆手替人下了决定，调转车头打道回府。
国际飞机与长途行驶连轴转了数十个小时，倦意姗姗来迟地涌来。他把座位的靠背向后倾斜了些，脑袋垫着颈后靠垫，打算在回程的路上补一个觉：“到了叫我。”
困乏一拥而上，吞没了他清醒的神志。
在陷入浅眠的最后一刻，他听到周诣涛轻轻地应：“以后总还会有机会滑雪的。”
“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嘛。”
记得2028年周诣涛因为他退役的事跑到厦门来的那天，他也是这么在电话里安慰的，“表演赛，战至巅峰，或者直播商单什么的。总能再一起打比赛的。”
周诣涛一句“那怎么能一样”卡在嗓子眼，却又泄了气，最后还是顺着话头说：“真能一起打比赛吗？许总？”
他说话的嗓音还带着鼻音，闷闷地透过手机听筒传过来，语气却含着笑意，“要不还是从直播间解禁敏感词开始吧。”
许鑫蓁听出了对方打趣避嫌令的意思，捏着手机翻了个白眼，贴着屏幕的耳廓却有些热。
提起那段从各种意义上都被人津津乐道的往事，他们之间都不再有23年那股颇为幼稚的别扭劲，但许鑫蓁在直播间一念到关键词就会烫嘴的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究竟是不想提及还是太习惯提及、究竟是不在意还是太在意，许鑫蓁和周诣涛都明白，只是从不言明。
但如今，退役带来的释然与轻松就像将他送回初出茅庐、刚登上赛场的年纪，许鑫蓁一反常态地应下了，轻快的尾音里甚至带上些争强好胜的意味在：“好啊，老子今天就念给你看。”
听筒里的声音陡然沉寂了两秒，连带着呼吸声似都被放得很轻。
最后周诣涛问：“不躲了？”
这句话问得相当模棱两可，也很巧妙。是指在直播间不躲关键词了、还是指镜头前不躲着人绕路走了，又或者......
又或者，是在指某些更加隐晦、难言、甚至暧昧的东西。
许鑫蓁应答的声音里，听不出他到底听没听懂这三个字下蕴含的深意。
他的眉眼弯成漂亮的弧度，在阳光下缀着柔软的笑，只是肯定说：“嗯，不躲了。”
那天周诣涛在电话里说，记住你的这句话，许鑫蓁。
被罕见地叫了全名的人不以为然，然后就在退役仪式上被打了个狠狠的回旋镖。
他站在台上，看着退役祝福视频里某个人公事公办念着台本的样子，拍着手觉得脸都要笑僵了，心里骂得很脏，满脑子都在想真是狗啊我说不避嫌也要慢慢来不能给点缓冲的机会吗。
结果下一秒，他就在满场的惊叫声中回过头，看见了刚被他蛐蛐过的本尊。
许鑫蓁自觉自己的表情应该很垮，但是接过对方手里的花束的时候，心脏又不争气地跳得很快。
主持人cue了流程，周诣涛在他身侧接过话筒。
许鑫蓁的视线飘飘忽忽地看了全场一圈，最后在身侧人扣着话筒的指尖定格。先落进他耳朵里的不是从音响里传来的声音，而是没有经过电子设备处理的、真真切切响在耳旁的温润嗓音。
就像不知道多少年前，他们并肩接受采访时一样。
台下喧嚣而嘈杂，他却只听得见他说，“九尾打什么都很厉害”。
心跳鼓动着耳膜，将耳后连带着后颈的皮肤都烧得滚烫。他就在胸腔中震荡出的盛大回响里，心想：算了，就原谅钎狗这一次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的不请自来吧。
话虽这么说，但是下了台后的清算还是少不了的。
许鑫蓁勾着对方的脖子就强行把人往某个化妆间的椅子上按，途经多个圈内好友，都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没有阻拦，只是笑着围观了半天才想起来跟他们说，一会儿聚餐在某某火锅店，别太晚到。
他没太听进去，应了几声，就去把门关上落锁。
周诣涛在他身后无奈地叹气：怎么了许总，怕我跑了吗？
许鑫蓁转过身，一时间也有点语塞。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所以如果问他把人关起来是想干什么，他也暂时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只是觉得，台上对着他们的镜头太多，台下又有许多亲朋聚首。好像周诣涛说什么，都显得太公事公办。
可眼下，他和周诣涛共处在狭小的空间，顶光映着镜子里的倒影，落到他的肩膀。
就像融融的暖光织成金黄色的战袍，绣着勋章披到他的身上。
只有钎城，也唯有钎城，能够在胸前给他系上一个漂亮的结，然后说......
“退役快乐。”
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一般，周诣涛相当郑重地，再次把花束再次递到他的眼前。
跟他一起登上赛场的发育路选手捧着花，说话的时候声音很轻，神情称得上一句虔诚。
“九尾选手，前程似锦。”
许鑫蓁猛地低下头。
一滴透明的泪水落到蓝白相间的风信子上，就像清晨时分花瓣上的露珠。
“哥们......哥们退得有点早，不怪我吧。”
他的喉咙口哽了一下，眼前模糊一片。
“没关系。”周诣涛应该也是难过的，却还是抬起手轻捋了一下盖住他眼睫的刘海，柔声安慰他，“不是你说的吗，以后也能再一起打比赛。”
“答应过了就不能反悔。”
许鑫蓁胡乱地点头应了。他扣住周诣涛探到他眼前的手，在腕部触到与他同频共振的脉搏：“那你也答应我。”
“什么？”周诣涛用气声问他，近乎像在哄人了。
“带着我那一份，打得久一点。”
许鑫蓁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所以漏掉了对方深深的眼神。
又沉又重，仿佛被压了千钧的力道，但说出口的，却只有轻飘飘的单字诺言：“好。”
那天他们最后没有去聚餐。
许鑫蓁在后来的几年里想过很多次，如果他没有忘记聚餐地点，如果他想得起来问彭云飞要地址，如果他没有拽着周诣涛去计划外的地方、还没告诉任何人，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变得那么糟糕。
但事实就是，他们确实找了个借口甩开了助理，然后两个人结伴偷偷溜出了场馆。
成名之后他们几乎就很少有机会做这种事了，所以许鑫蓁难得有些兴奋。
周诣涛从包里扯了两个口罩出来，他没接，因而前者有些困惑地顿在大排档摊位前，回过头看他。
“带了口罩的人去买咯。”他记得自己笑着说，然后后退几步，回到被阴影掩住的小巷里，“哥们在这等你啊。”
周诣涛半张脸被盖在白口罩下，细碎的刘海遮着眉眼，却被他读出点无奈和纵容的意思。
“好。”对方点点头，往对街拐角的烟火气里走，“等我。”
然后，他就没再等到周诣涛回来。
接到周诣涛助理的电话时，他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
“喂。”不等他回答，对方就兀自说起来，语气显得很着急，“你和钎城是不是去离场馆五条街的那家大排档了。”
助理相当准确地报出了他在的路口，让他心里一沉。被人抓包他们逃了聚餐是小事，关键是，为什么不是周诣涛来给他回电话：“他怎么了？”
“在医院。”助理言简意赅地解释。
“手受伤了，紧急处理。”
许鑫蓁的心口陡然一空。
扣着手机的指尖狠狠抖了一下，冰凉的小方块旋即滑落他的掌心，坠在地上，在污泥里滚了三圈。但他没来得及管那些沾上的尘埃，只是踉跄了两步赶了上去，就着蹲下的姿势，就把听筒贴到耳边：“......到底怎么了？”
他握着手机的动作太用力，以至于腕部有尖锐的痛感绵延，刺穿了清凉的膏药。每一次心跳牵引着血液汩汩流过，都如同缠上指根的荆棘又收紧一分，带着倒刺的藤蔓扎根深入骨髓。
“有私生找上门，拿了酒瓶，划到了。”助理顿了顿，补充了半句，“你的。”
许鑫蓁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手臂贴着粗糙的水泥硌得生疼，是冷进骨髓的寒。
听到这句，他一团乱麻的脑海宕机了几秒，才理解了意思：“我的私生......？”
“嗯。所以你附近可能还有人跟，最好别来医院，直接联系助理让他送你回去。”
电话那头有医院里嘈杂奔忙的声音，“具体情况一会儿我微信发你，钎城他处理完还要去做个笔录，联系不上的话你别太担心。”
好。他机械性地操作着对方给他布置的任务，调出微信给助理发了地址，按在键盘上的指腹颤得厉害，第一个字母打错了三回。
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挂的电话、又是怎么上的车的。
只记得在一片死寂的沉默里，自己一遍遍地划开屏幕、又锁屏，键位咔哒咔哒地响，却始终没有冒出消息提示的弹窗。
直到他用房卡刷开酒店房间门，把自己扔进床里蜷缩得死紧，才终于有一个红点自软件的右上方弹出。
是周诣涛的助理。
而对方只给他发了一条几十秒的视频，其他的什么都没说。
视频是从私生的视角拍出去的，应当是警//察介入解锁了私生的手机，在检查证据的时候发现的。
全程镜头颤得很厉害，但始终框着周诣涛的大半个身形，像是无形的牢//笼，将屏幕外的他困得喘不上气。
那是一条晦暗的小路，晃过的镜头拍到周诣涛的手上还提着两个塑料袋，其中一个裹了锡纸，炸串的细杆末尾自袋口延伸出来。周诣涛在镜头里被拽住袖子的力度一次比一次凶狠，镜头里不断有人死死地伸手绞住他的衣服布料，指节泛着病态的苍白。前者甩开时手背青筋暴起，却仍收了七分力。
拉开距离的瞬间，周诣涛踉跄着撞上电线杆。
后腰磕在金属上发出闷响，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将袋子换了手。
锡纸摩擦声混着塑料袋哗啦作响。许鑫蓁看着看着，就有水滴落在屏幕上，晕开了人影的轮廓。
影像里传出来的声音歇斯底里，辨不清楚咬字，只能听清拍摄者在一遍遍地重复，凭什么，为什么。
人影神经质地念叨着同一句问题，不知疲倦地扑上来，鞋底在石板路上蹭出令人心惊的摩擦声。
周诣涛侧身避过，在后撤时选了片刻脱身的时机拿出了手机。手臂抬起的瞬间，外套的宽大袖口顺着引力自然滑落，露出单薄的里衣，甚至隐隐能看见腕部膏药的深色轮廓。
拍摄者就在此刻不知为何发了狠。镜头剧烈摇晃一瞬，像是被掷在地上又仓促捡起，重新对焦时，已有酒瓶的玻璃豁口在路灯下折射出冷光。
“凭什么是你？为什么又是你？”尖锐的声音在耳边炸响，嘶吼裹着酒气喷在镜头上，“你——你凭什么，能一直站在他身边？”
“三年还不够吗？你还想再耽误他多少年？”
周诣涛下意识反手格挡，后退时，脚跟却意外撞到排水沟盖板，发出哐当巨响。
隔着三指宽的玻璃残片，能看见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你究竟凭什么？你以为你很特殊吗，钎城？”
带着恨意的质问落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重重挥劈下压的刀。
“——”
许鑫蓁的耳边一阵嗡鸣。
视频已经播放完毕，屏幕自动熄了，视网膜上却烙着跳动的血色光斑。
影像末尾那道伤口似是在他面前绽开血线。皮下组织翻卷的瞬间，猩红液体顺着虚拟的裂痕漫过屏幕边框，淅淅沥沥淌到他手背上。
一滴一滴，顺着低垂的手指尖往下落，在雪白的枕头上洇开深色的圆点。
腕部的刺痛刻入了骨，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喉咙口，挤压得胸腔一阵绞痛。
叮地一声，屏幕再一次亮起，冷白光线刺穿他干涩的眼球。
是一条微博弹窗。
【教练钎城，续写荣耀新征程：
不论身份，只是想在赛场上打得更久一点>>详情】
胸腔里那团淤塞的酸胀突然爆开，许鑫蓁猛地弓起背。
他把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深深、深深地埋着，没让任何光亮听见他的哽咽。
置顶的那唯一一个联系人，自街头分别的时刻起，就再也没有发来一条新消息。
许鑫蓁点开输入框，键盘在视野里碎成跳动的马赛克。抖着手打字的时候，他又想起视频里那道触目惊心的伤口——玻璃碴是怎样挑开皮肉，血珠如何在路灯下划出抛物线，还有那人后退时撞到街边绿化带的闷响。
所以你当时也是这么痛，对吗？
：对不起
对不起。
：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不该以为我们还能回到无所顾忌的年岁，有充足的资本肆无忌惮，在人前表露出爱意与偏袒。
：我们还是
：不要再见面了
未来，不会再有这样因我而起的危险境地。
带着九尾的那一份，放心大胆地去续写属于钎城的新征程吧。
11
他在梦中惊醒时时仿佛大病了一场。
后背被汗湿，衣服布料黏腻地沾在皮肤上。许鑫蓁调整靠背坐起身，心脏咚咚地跳得剧烈，在看到车窗外的人的那一刻才骤然安定下来。
他环顾一圈，这才发现他们应当是在回程路上，停在了某个高速休息站里。
天色已经很暗，不远处的服务区零落地亮着几个餐厅的灯牌，周诣涛正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背身直立。
手里拿着暗了屏的手机贴在耳边，是在打电话。
黑色大衣勾勒出身材修长的好看轮廓，许鑫蓁不自觉看了很久，才堪堪收回视线。
车里有点闷，他摇下一点车窗，留了个缝隙让冷风轻飘飘地灌进来，一边替自己电量告急的手机翻找着充电线——他出门前没回酒店，因此几乎什么东西都得要问周诣涛借。
在副驾驶座前的手套箱翻了半天都没摸到细长的物什，反而探到一个开了口的小方盒。
他被不知道什么纸片的锋利边缘划到了指侧，“嘶”了一声，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把一整个东西都抽了出来，放到车内顶灯下面去瞧。
——Dayvigo。
上面写，下头的副标题是个更长更看不懂的词语。
他心头一跳，把东西翻转过来，只见上下两排都是空洞，中间大大的字样印的是5mg。
许鑫蓁打开浏览器去搜那个单词。
一个一个字母敲在键盘上时，食指上的新鲜伤口渗出血珠，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难道是药吗。
雪花飘荡着坠到玻璃上，顷刻间就化为了澄澈的水，在透明的车窗上流下难看的痕。沿着细小的缝隙里，风挟着周诣涛的嗓音落到他的肩颈，不咸不淡的声线融进寒意里，让他浑身一颤。
“......换了药后是睡得好一些。我找这里的医生开的处方药，名字我一会儿微信发给你，麻烦帮我看看。”
路灯的光依着两道笔直的斜线倾泻下来，把周诣涛的身形映得近乎清冷，“三月......三月要看情况，今年不一定回国。”
“回国的话会提前告诉你......嗯，我尽快。”
“那就先这样，谢了，改日聊。”
车外的人挂掉电话回头的瞬间，许鑫蓁已经把药片和手套箱归位。
周诣涛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把空调温度向上调了一度：“什么时候醒的？”
“......没多久。”
他闷闷地回，两只手向下扣着手机屏幕攥紧，把头撇向窗外。
他自认过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学会如何掩饰情绪，却忘了自己在面对的是从16岁起就陪伴在他身边的人。
周诣涛在后视镜里看了他两三眼，还是在挂挡起步的时候轻叹了一口气，问：“发生什么了？”
许鑫蓁一怔。“没怎么......”他下意识反驳，声音很轻，反而显得底气不足。
“你这个样子就不像是没什么。”
周诣涛又看了副驾驶一眼，见人还是没有回头的意思，感到一种熟悉的无力，“......又是不能跟我直说的事吗？”
“不是！......不是。”许鑫蓁被对方落下去的尾音刺痛，第一时间回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捏着手机边缘的指节泛了白，措辞了很久才找到一个合理的借口：“......就是有点饿了。”
“......嗯。”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后，周诣涛回，“那我们去吃火锅吧。”
12
凌晨四点在客厅落地窗前被抓包的时候，周诣涛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他只是立在原地，视线垂落，等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睡不着？”他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些哑，像是落上了窗外凛冽的雪。
吃完火锅回到市中心后已经时间太晚，周诣涛提起自己家里有一个常备的沙发床，索性让许鑫蓁来他家暂住一晚，第二天再回酒//店入住。
轮番洗漱后时间已经过了零点快两个小时，周诣涛擦着半湿的短发出来，放轻了脚步去关客厅的立灯。许鑫蓁半张脸都埋进柔软的棉被里，手和脚都规规矩矩地摆着，看起来睡得很沉。
他站在沙发边，不自觉看了久了一点。对方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轻颤着，被室内昏暗的暖色调光线裹着，像不设防的小狐狸耷拉下毛茸茸的尾巴，一下一下地荡。
“......嗯，刚刚在车上睡过了，所以暂时不想睡。”
本应在沙发床上沉眠的人与他在万籁俱寂的深夜相遇，扯了个相当明显的谎之后，顿了两秒，将话题抛回来，“你也睡不着吗？”
明知故问。周诣涛勾了勾唇角，语气里的情绪却都敛着：“你想说什么？”
此刻，房间里一片都是黑。
周诣涛家里的百叶窗有几个地方似是拉不紧，五六片自天花板垂下来的白色纸片不尴不尬地倾斜，在平直的窗帘里留出几道缝隙。自那处渗入房间里的，是如出一辙的晦暗。
黑夜里视野受阻放大了其他所有感官，许鑫蓁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腕部脉搏的鼓动。
叩击皮肤表面的力气在自己鼓起勇气开启话题时变得时轻时重，却又在听到周诣涛不咸不淡的回应的瞬间，就化为一滩翻不起浪的死水。
夜里的周诣涛似乎格外不好亲近。
如果说白天的时候，周诣涛只是会在肢体上对他偶尔越界的距离不自在地避开的话，那么夜幕降临时，对方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样沉默寡言的、对他避之不及的周诣涛。
他从来没有遇到过，所以那本让他得意的‘钎城使用手册’都全权失效。
许鑫蓁只好在对方半臂的距离外，垂眸盯着自己拖鞋的脚尖，尝试轻快地回答那句质问：“就......就睡不着，所以哥们就想着随便和你聊聊天呗。”
过了很久以后，他才听到周诣涛轻叹了一口气。
“我确实有睡眠障碍，也确实在靠药物辅助调整。”
对方语气平淡，就像在说明天的天气一样稀松平常，末了才在句尾漏出些无奈，“其实如果你想问的话，可以直接问的。”
许鑫蓁心头一跳。先前自己猜测的情况终究还是得到证实，他不自觉拧起双手指尖，开口的时候觉得空气都有些稀薄：“你......”
“锁车的时候下意识查了手套箱，猜到你为了翻充电线摸到了药盒。”周诣涛把前因后果解释得很快，“我知道你发现也是意外，所以没事。”
“......我没想问你这个。”一句道歉被哽在喉间，许鑫蓁抿了抿唇，“我是想问你这样多久了。”
“......”
周诣涛沉默了。
许鑫蓁等了很久都没有得到回答，抬起头想要追问的时候，眼睛却只对上了缄默的背影，于是字句又被阻在舌尖。
落地窗正对着主街，哪怕是凌晨都偶尔会有车辆经过，在晦暗的视野里留下车灯转瞬即逝的长长拖尾。
一阵一阵地，带着冷色调的银白，倒也像是自天上明月的施舍。
他就借着这么些寥落的月光去看人。
周诣涛只留给他侧脸。夜幕把所有东西都拥得模糊，唯有自百叶窗缝隙里泄进来的微光勾出了轮廓，影影绰绰地，让他只看得清周诣涛高耸的山根和鼻梁。
许鑫蓁想起白日里见过的清晰锋利的下颌线，还有那双隔着镜片看过来时、带着礼貌而疏离的笑意的眼睛，突然就有些想念......
就有些想念，在时间长河对岸的另一个周诣涛。
那个周诣涛脸颊还有点圆钝，不像眼前这个那么瘦。那个周诣涛不经常戴眼镜，所以不会有镜片隔断开他们的视线接触。
那个周诣涛，在他身边的时候话也不少，会跟他互怼互损，也会直白地夸他帅和打得好。
关键是，那个周诣涛在他身边的时候，总是笑得很开心。
小周，为什么我在你身上找不到ttg钎城了？
他不见了，是因为时间，还是因为我？
可能是他为了看人，身子前倾得实在太厉害，所以终于引得周诣涛回过头。
周诣涛注视着他的眼神太认真了。像深潭表面浮着的暮色，又像被雨淋湿的琥珀，睫毛垂落的阴影里凝着某种欲坠的釉质。
许鑫蓁好几次抬眼都对上了视线，没过几秒就不得不匆匆避开——第三次时他喉结重重滚了下，在对方目光里几乎能听见自己睫毛扑簌的声响，终于忍不住偏过头去，揉了揉鼻尖闷闷地问：“......怎么了，这个问题那么难回答？”
“没有。”周诣涛的目光这才落下去，“失眠......也没多久。”
“大概从28年开始的，然后就一直这样了。”
对方轻描淡写的语气刺得许鑫蓁心里酸涩。
什么没多久......都持续了三四年了，还强撑说没多久。
“那就是从你退役后开始的、......”他话说出口时才意识到不对，“不，28年的话，是你转教练那年......”
他倏忽噤声。
离那个分别的日子实在太久，他对关键的时间点都失去了基本的感知力。
而今再次回忆起那个年岁，眼前还是只会闪过零星的几个画面：昏暗的街头巷尾、锐利的玻璃豁口、闪烁的路灯与暗红色的，滴滴答答落下的血。
“......是啊，28年。”
周诣涛轻声接上了他未完的句子，说的却是：“也是你退役那年。”
许鑫蓁抬起头：“......什么意思？”
思绪纷杂繁冗，常年在脑海里缠成解不开的结，他皱着眉，觉得自己在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第一次抓到光亮的一角：“哥们退役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你......”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因为在冷白色的淋淋月光里，他看得清周诣涛称得上惨然地笑了一下：“......许鑫蓁，你不能总这样。”
许鑫蓁的身子不自觉地轻微晃了晃：“什么？”
“你不能总承诺什么东西，却又不做到。”
周诣涛看他的眼神很深很重，凝滞在夜里，落在他肩膀上的时候近乎带来贯穿心口的刺痛，“最后才这样轻描淡写地告诉我，你只是忘了。”
“我没有——”
许鑫蓁下意识替自己辩驳，句尾突兀的断裂却显得很苍白。
初登上赛场那年的回忆纷至沓来。
也是这样沉静的夜，他想起自己在宿舍里信誓旦旦的语气：退役什么的还早着呢，我们至少也要再打个十年吧。
后来临近退役，也是面对这样沉默而无言的周诣涛，他记得自己撑在窗沿握着手机，对听筒聊起自己的梦想：退役之后，我要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以及在那个映着融融暖光的化妆间里，他和周诣涛从退役仪式上出逃，请求说：钎城，带着我那一份，打得久一点吧。
他过于迟钝地意识到了很多事情，所以语言系统在这一瞬间失灵。
在异国他乡经历过的风雪好似在他心头刮过一阵穿堂风。就像在经历一场无声的坍缩，体内奔流的血液就此于零下的温度凝滞，最后被空洞吞噬。
他在钝痛中近乎有些站不住，背部磕着手腕撞在身后的桌沿，痛觉沿着脊柱攀升至脖颈处脆弱的动脉。
“......所以你搬来这里，住在这里，是因为我？”
“嗯。”
“想好了要在29年初退役，却还是选在了3月，也是因为要过了十周年。”
“......对。我们的登场第十周年。”
“转教练的原因，也是因为你答应了我要再打久一点......？”
“本来想坚持再久一点，但是后来......确实有点撑不下去了。压力太大，睡眠也不太好，状态太差了。”
像是卸下了什么背负许久的重担，周诣涛自重逢以来第一次笑得轻松：“退得有点早，你不怪我吧。”
......怎么会怪你。
眼泪沿着脸颊簌簌地滚落，许鑫蓁狼狈地偏过头：“其实应该怪我吧。”
“怪我当时退役仪式后拉你出去吃饭，让你伤到了手，所以只能转教练，为了十周年再打一年......”
周诣涛从桌上抽了纸巾，轻柔地替他拭去眼角的水汽，闻言指尖动作一顿：“......你是这么以为的？当时我助理是这样说的？”
许鑫蓁点头，又摇头：“......你助理只是给我发了视频。”
当年没能亲口说出的那句道歉被轻轻的哽咽卷在唇边，他听见周诣涛用一种释然到近乎让人难过的语气说：“原来你当时是这么以为的。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许鑫蓁无意识地用脸颊隔着纸巾蹭了一下对方的掌心。
“怪不得你把我好友删了，还做得这么决绝。”
周诣涛的声音很轻很低沉，像终于从一场噩梦中醒来，也像是陷进新的一层梦境而恍然，“但其实这不是你的错。”
“......？”
“那年在知道你退役之后，我就也有了退役的想法。只是管理层挽留我，给了我选择，让我在退役和转教练里二选一。本来我退意已定。”
“但是在你的退役仪式后，我答应了你，要带着你那一份、再打久一点。”
“于是当天我就决定了，要在赛场上再留了一会儿。”
“我也是在那天给管理层发了我的最终决定。这也是为什么，我转教练的官宣是在那天发的。”
“所以转教练这件事，跟那天晚上我伤没伤到没什么关系。”
“我那晚确实也没有受很严重的伤。只是擦伤而已。”
许鑫蓁眨了眨眼睛。
他怔忪了很久，最后伸出手，一把扣住了对方的手腕：“只是......擦伤？”
“嗯。”他掌心里的手没有挣扎，带着微凉的温度，严丝合缝地嵌进他的虎口，就像已经等待这样一个牵手很多年，“......其实你那时候问我一声就好了。”
周诣涛带着叹息的尾音轻飘飘地落在他耳朵里，也像在他心上下了一场连绵多年的雨。
“......是啊。”许鑫蓁喃喃地重复，“只要说一声就好了。”
他好像常年学不会坦诚。于是他被惩罚与周诣涛分别，在相距几千公里的地方，于错位的时空在困顿中求索，实则如若孤身一人，则永远也寻不得解脱。
曾经不喜欢直白地表达，不过是年少死撑着面子、总觉得说出心声就是将弱点袒露于人前，所以习惯性弯弯绕绕兜几个弯。
更别说自己身边有一个能常年解读他口是心非的人，因而他更是仗着这点变本加厉，有恃无恐。
多年过去，重逢在异国他乡街头的时刻，坦诚又被加上名为体面的锁。
隔着遥遥时光再见眼前熟悉的陌生人，好像那些一去不复返的、肩碰肩手碰手追着同一个梦的时光，也不再适宜提起。
所以他屡屡试探却也屡屡碰壁，话说出口一半便急匆匆收回，太过晦涩难懂，自然也不能正确地传递到那人耳边。
但是有的时候，坦诚也是衡量亲密关系的标准。
能够毫无保留地捧出自己的全部，本身也是证明相爱的一部分。
“我那时候以为是我害了你手伤，所以总觉得以后我也会像这样害了你。”
“哥们......哥们只是想保护你，不是真的恨你什么的，也不是真心想和你断联......”
交底对他来说尤其困难，所以许鑫蓁有些一字一顿地说，声音都打着颤，“怪我那时候太冲动、也太激进，没想过问你的意见，就擅自下了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指甲蜷缩着嵌进掌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形刻痕：“真的很对不起。包括那些、那些没做到的承诺也是——”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想到宣布退役那年握着手机蹲在他楼下的单薄背影，想到后台化妆间里递给他花束时沉沉的眼神，还有重逢之后的无数个时刻......自己曾经看不懂的目光、体会不到的未尽之言，在此刻都有了答案。
许鑫蓁心口酸涩得发烫，却还是逼着自己开口：“我......”
周诣涛的视线始终落在他的身上，专注的，带着沉甸甸的重量。
他不敢抬头，却感觉到周诣涛的指尖牵住了他的。
在黑夜里扣得很紧，带着鼓励意味的，暖烘烘的力量。
“我现在的梦想，还是住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
许鑫蓁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我也还是想在找到合适的房子之后，和你住在一起。”
“周诣涛，你会让我的梦想成真吗？”
END
13
等了很久之后周诣涛都没说话。
许鑫蓁吸了吸鼻子，戳戳人：“你干嘛那么久都不回答。你说句话啊。”
周诣涛很高冷地留下一个单字：“......嗯。”
14
许鑫蓁不满意，又去戳人。
“什么叫‘嗯’啊......给哥们个准数呗。”
“‘嗯’的意思就是，会。”
“还有......”
15
许鑫蓁第三次戳人。“还有什么？”
“还有，我也还喜欢你。”
TRUE END
感谢你们阅读到这里！
因为这篇个人真的不是很满意，所以能阅读到这里真的万分感激TT
希望能收到一些评论，和我聊聊天，就算是对文内剧情/角色动机产生的困惑都可以。主要是真的太内耗了所以需要和大家聊聊，得到一些力量TT
但是本质上来说，您能阅读到这里已经真的很感谢很感谢了><再次感恩一切支持
然后会单独开一个不打tag不进合集的帖子放杂谈，专门讲一下剧情Q&A和创作过程的freetalk，就不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放文末了，会太长。
愿意看我freetalk的请走：这里
废稿会放一些在彩蛋里。因为大纲v1.0是反过来的设定（尾定居海外x钎追过去的一个追夫），后来发现实在是写法太纠结了，就还是转换了设定改成了现在的v2.0。
本篇附的彩蛋就是在大纲v1.0的背景下，的一个不算完整的片段。
关键词：夜晚，警报声，似梦似真，以及没写到但确实会有的一个仓促的吻。
粮票就可以解锁，不需要破费！
有一些句子被我用进了正文里面，介意这个的也别解锁啦
还是想说点什么：
就像我文前说的，这篇是我写钎九以来写得最内耗的一篇。游船那天写过一个1w的现背，以为那个就是我内耗的极限，没想到这一篇更是重量级......能写到最后全凭沉没成本逼着我往前码字，因为实在是废了太多稿了，不写完对不起我自己。
废稿有五位数，大纲总方向两版，大纲上的微调已经输不过来了，关键是最后成品自己也不是很满意，虽然也有片段是我自己很喜欢的。阅读体验差的话真的很抱歉（鞠躬）
头重脚轻完全是我的问题，因为本来是有后续的，但是暂时是真的写不动。加上真心觉得我写文的方式需要调整一下，可能之后会尝试几篇练习我自己快速推剧情的文章。
完整版freetalk请走→这里，这里就不絮絮叨叨更多了。在这里聊一下主要还是想致歉一下成品不算完整的事情。
再次，感谢阅读TT 非常、非常非常感谢你们读到这里。
【钎九】少爷倒追家教的一年blog
《给少爷做家教的一天vlog》番外/姐妹篇
建议先阅读前文。大学生家教钎x高中生少爷尾
2w+破镜重圆，HE，qc视角下的追夫，直掰弯，比较不虐的一篇酸甜口
是博主体那篇 [2027.7-2028.7] 一年的主线
因为这篇是爽摸作品所以预警一下 ↓↓
可能会出现：ooc/情节跳跃/时间线错误/情感推进突兀/前置故事解释不清，介意勿入^^
比较喜欢前文那种留白形式的、且有自己脑补故事的，谨慎阅读番外
只有追夫桥段，几乎没有前情铺垫。需要前情请阅读前文！
破镜的原因=尾崆峒，没有任何其他苦衷。某种意义上来说尾显得有些渣
依旧......
《给少爷做家教的一天vlog》番外/姐妹篇
建议先阅读前文。大学生家教钎x高中生少爷尾
2w+破镜重圆，HE，qc视角下的追夫，直掰弯，比较不虐的一篇酸甜口
是博主体那篇 [2027.7-2028.7] 一年的主线
因为这篇是爽摸作品所以预警一下 ↓↓
可能会出现：ooc/情节跳跃/时间线错误/情感推进突兀/前置故事解释不清，介意勿入^^
比较喜欢前文那种留白形式的、且有自己脑补故事的，谨慎阅读番外
只有追夫桥段，几乎没有前情铺垫。需要前情请阅读前文！
破镜的原因=尾崆峒，没有任何其他苦衷。某种意义上来说尾显得有些渣
依旧是钎花cb+尾融cb的四人组设定。没有花融cb和尾融cb的直接互动描写。请别贴脸我qj的任何cp向拆家
“说真的，我原本真的没想通过他的好友请求的......”
周诣涛用额头抵着吧台木质的台面，把自己的脸埋在肘弯里，弱弱地替自己辩解。
罗思源抿了口酒，闻言冷笑一声：“你最好是。”
01
大学毕业之后的没几天，他收到第一条来自许鑫蓁的好友申请。
白发蓝眼的动漫男头上挂着和以前一样的名字，发来一个让人完全摸不着头脑的：。
当时是接近凌晨十二点，参加的同学聚会转场到倒数第二趴，周诣涛手里扣着酒杯轻晃和人玩逛三园，无意间瞥了一眼亮了屏的手机，临到嘴边的词语就突兀地卡壳。
指尖无意识地一松，于是玻璃杯就坠到地上，噼里啪啦地混着酒液炸开碎片。
同学基本也都喝大了，没有在意这混乱的场面，只是哈哈大笑着问他是不是想逃酒。
他勉强应付过去，接过隔壁递过来的满满一杯一饮而尽，然后借口接电话就逃出了包间。
直到跑出KTV大门，蹲在台阶上被晚风一吹，他才像是从梦魇般的状态里清醒过来三分。醒过来之后，又暗骂自己不争气，明明过去那么久了，明明已经决定放下了不再往回看了，怎么还是因为一个简短得不能再简短的好友申请，就方寸大乱，什么都顾不得了。
......那把逛三园才刚到第二轮啊。
周诣涛低低地骂了一声，轻拧着眉，脸上难得显出平时不多见的烦躁。
还没等他思考出什么对策，手机再次震动一声。
动漫男头带着四个字一个标点蹦进视野：毕业快乐。
周诣涛看着那条好友申请良久，直到手机自动熄屏，和夜色融在一起。
他是想笑的，气流流经肺管，涌进喉咙，闷闷地挤出几声低哑的气音，轻颤着，倒更像是抑着的咳。
他的嘴角扬起了点弧度，眼眶却发酸得厉害，此刻蹲在台阶边沿抱着膝盖，像极了三年前的一个冬天，他带着炽热的真心按响门铃，却被冷风吹得透心凉。
周诣涛视线落在石板的裂缝里长出的杂草上，没有回复，只是想：许鑫蓁，你是故意的吗？
故意在我最爱你的时候不要我的蛋糕，故意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近乎实名制评论我的每条动态、关心我的生活。
又在我决定放下你的时候，发来几句似是而非的祝福。
——但，还是算了吧。
周诣涛撑着膝盖站起身，解锁手机打开了勿扰模式，然后转身重新走进KTV的大门。
不管是做回朋友也好，道歉也罢，还是别的什么......
你来得太晚，我已经没有在等你了。
02
过了几天，周诣涛在自己许久没有更新的dy号上，更新了一些毕业相关的照片。
虽然对外隐藏了曾经这个号发过的视频，但是他作为号主本人依旧看得见那些。因而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愿意登录它，便把这个号算是半荒废了。
如今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开启新篇章，他便觉得也应该在这里给自己一个交代。
发布后的一周，周诣涛抽空上号看了一眼互动数据。出乎意料地，评论和点赞也不算太低，虽然远不及巅峰时的零头，但至少还是有很多追他更新至今的老粉留评，问他是不是打算回来做生活博主了。
他抱着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向下翻了很久，千篇一律的祝福与话术看过几轮，才终于在某一条评论处停顿。
www：毕业快乐
他抿出了自己无奈的情绪下一点点微妙的满足，因而点开打字框后，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许久。
一边犹豫着究竟要不要回复，他一边就再次有些愤愤地想：许鑫蓁，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尽管换掉了账号名、也换掉了头像，但还是一样的白毛蓝眼动漫男头，昵称也简单粗暴地选了三个w——
这可是他当年亲自给对方取的后缀，因为九键打出来就是许鑫蓁，他还用过这个名字当王者id，他怎么可能忘？
所以许鑫蓁，你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让我一眼就看出回复这条评论的是你，让我知道你在时时关注我的动态，好让我发现你、让我心软、让我回头？
他想着，却还是在打字框里删删打打，最后发出去一句：谢谢。
为了显得生疏、礼貌，表现得像是完全没有认出来许鑫蓁这个人，只是作为博主、平平无奇地翻牌了一条评论、感谢了一个祝福......他甚至还处心积虑地加了一个句号。
周诣涛看着这条评论在屏幕上跳了两下，然后显示发送成功，心里便有些苦涩地想：我完了。
对于许鑫蓁，他的底线好像永远一退再退。
与其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心软，倒不如说是从遇见那一刻起，他就心甘情愿地认输。
03
好在自从上一次他冷处理那两条消息之后，许鑫蓁也没有经常来尝试加他的好友。
对方只会在他更新抖//音之后，来给他发几条申请 ，一般附带的验证留言都是和他发的内容有关——
比如入职后第一次公司团建，周诣涛应邀上台、稍微展示了一下自己小时候的武术功底。
把视频传到账号上之后，许鑫蓁先是在抖//音上夸他帅，然后又切到绿泡泡来，说：
开扇窗吧：那么多年了还是会舞剑和侧空翻？6啊小周
开扇窗吧：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展示那会儿，侧空翻落地的时候趔趄了一下，还扭到脚了，吓我一大跳
又比如他和同事们出去玩的时候心血来潮会录几段记录，空下来就有剪成vlog，更新到主页上。
许鑫蓁在抖//音上问他是和谁一起打的游戏唱的K，没得到回复就又转战微//信，这次学聪明了，不再直接问，只是旁敲侧击地暗示他，说自己都打不了多人游戏，因为没人陪他打。
周诣涛看着屏幕上那行“一直听说双人成行很好玩，但是找不到人陪我玩”，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睛。
这句话示弱意味太明显，是足以让人怀疑对面打出这行字的究竟还是不是本人的程度了，因而周诣涛抿了抿唇，差一点就要按下通过键。
但是在指腹触及冰凉屏幕的一瞬间，他又想起自己曾站在台阶最底端的冷风里，抬头望向灯火通明的四层别墅。
尽管每一扇窗户都拉紧了帘，还是掩不住从其中倾泻而出的暖光，融融地驱散了一隅的晦暗，却独独绕过他站立的角落。
因而在别墅中传出的欢闹声的对比下，连寂静的空气都显得那样讽刺，呼啸而过的冷风落入耳中也是响亮的嘲弄，大声取笑着他的无知、他的自以为是、他的自作多情。
周诣涛从回忆里抽离，视线重新落到眼前那条申请消息上。
——所以，果然不是本人发的消息吧。
他这么想着，点上了叉键，按灭了屏幕。
毕竟真的很难想象这么一位，朋友呼之即来招之即去的少爷，会缺朋友打游戏......
也更难想象那位许鑫蓁，会这样软下态度，连续几个月给他单方面地发送好友申请，就算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04
周诣涛用冷淡的态度勉强维持着的平衡还是在12月初被打破。
起因可能是，许鑫蓁终于发现了微//信的申请验证消息效率实在太低——机智聪明的少爷想来想去，终于发现了一个新的通讯方式，那就是：邮件。
看到自己死//去多年的qq邮箱突然跳出来弹窗提示的时候，他被水狠狠呛了一口，在工位上咳得昏天黑地。
隔壁桌的罗思源斜了他一眼：“还活着不？”
“......活着。”
罗思源是他的大学舍友，可以说是他和许鑫蓁从蜜月期到惨烈断联的全过程见证者，因此对他的恋爱脑行径尤为地恨铁不成钢。
要是被罗思源发现他又和许鑫蓁联系上了，估计才是真的会死吧。
周诣涛干笑了一声，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然后对着屏幕又装模作样地工作了一会儿，才敢将浏览器页面缩小再缩小、最后偷感十足地点开了qq邮箱。
出乎意料地，许鑫蓁什么也没发，只是随便扣了一个111过来——估计是在测试他这个邮箱还活着没有。
他提心吊胆了整个下午，对面都没有再发什么邮件 过来了。直到晚上他筋疲力竭地回到家，刚要钻进浴室里冲个澡，头发都沾湿了一半，手机叮咚叮咚地就响起来了qq邮箱特殊铃声——是他刚刚特意设置的一款。
周诣涛也不管自己发梢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把手擦干了就去捞手机：
===
发件人：xxxx@qq.com
收件人：xxxx@qq.com
主题：1
能找到这个qq感觉老子也是神人了
还好当年虽然不用也随手加了qq。。虽然你大概率也收不到，那就当作日记好了
为了提前毕业把课都挤到一起了，草，你真是不知道这b事有多多
但能咋办呢，自己选的，说啥也要读完呗。。
今天的目标是5点前睡！因为明天有记出勤的早9，不能翘
===
周诣涛看得一愣一愣的。
直到浑身水都干了一半，冰凉凉地黏在身上透进冷风，他才回过神来、重新回到淋浴间开水。
虽然他大学快毕业那会儿，也因为求职和论文两边的压力焦头烂额......但听对方这个意思，明显是习惯这种5点睡9点起的作息很久了。并且从语气看来，熬到更晚的6点7点，也不是什么稀少的事。
这什么作息......周诣涛皱了皱眉。以前许鑫蓁是会熬夜没错，但基本最晚也就是两点多，并且也不频繁。不会是习惯每天凌晨五六点睡的类型。
还有提前毕业又是怎么回事？提前是提前多久，难道明年6月许鑫蓁就要毕业了吗？
周诣涛想了一晚上都没想通，第二天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坐到工位，打了一上午的哈欠之后终于被罗思源盯上了。
后者在午休时间拽着他去食堂，狠狠把他按在座位上，盘问说：“是不是许鑫蓁的事。”
周诣涛浑身过电似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尝试保命：“......不是。”
“你声音都发虚了，你骗谁呢。”
罗思源翻了个白眼，一边拆外卖一边骂他：“每次碰到他的事都跟丢了魂似地，那么多年毫无长进，我该说你什么好？”
“僵尸一吃你的脑子都得吐掉，我这辈子真是完了摊上你这个恋爱脑朋友，之前被他伤得还不够深吗现在还上赶着找抽啊，你是有什么小众癖好吗，”
“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忘了之前大二要靠吃//药才睡得着的日子了，忘了绩点差点掉到马里亚纳海沟里去了？”
“你无敌了，孩子，真的，行了所以告诉我吧要我帮你问什么？”
周诣涛乖乖挨了一顿骂，结果被这突兀的转折搞得一愣：“......啊？”
“啊个屁，我不帮你问你又要睡不好了。”罗思源无奈地叹气，用筷子尾端敲了一下他的手背，“我跟你认识那么久了，我还不清楚你？轴得跟什么似的，我要是劝得住你我早劝了。”
“不过机会没有第二次啊我警告你。”
罗思源表情恶狠狠地瞪他，嘴上说的却是：“所以你要我帮你问什么，你麻溜点说。”
05
罗思源效率很高，在许鑫蓁下一封邮件到来之前就发来了答案。
花海：问到了
花海：就还是我那个朋友，你知道的，现在和尾少在一个专业但大一届的那个
花海：[聊天记录合并转发]
周诣涛觉得自己点开聊天记录的手有点轻微地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期待......又或者，只是有点害怕。
罗思源的对面是一个昵称为[清融]的人。后者解释说：
清融：我知道他要提早毕业呀
清融：他很早就开始准备了，好像是大二前就有这个想法了
清融：他问过我很多关于提早毕业的事，但是原因我不是很清楚......
清融：好像有跟我提过说他要赶紧回去找什么人？怕人跑了？什么的
清融：但后来也就没说过了，可能是开玩笑吧
在脑子成功解析这段话的意思前，他的心脏就已经跳动得很快很快了。
带着点小心翼翼的雀跃，与多年沉积的胆怯，他呼吸急促着抿唇，用一只手紧扣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尽力让自己的指尖不要颤得太厉害。
所以，如果你是急着回来找什么人的话......
那个人会是我吗？
叮咚。
手机再次震动，但这一次并不是因为他不够平稳的双手。
屏幕最上方显示，他的qq邮箱收到一封新邮件。
===
发件人：xxxx@qq.com
收件人：xxxx@qq.com
主题：2
所以果然你收不到邮件吧
不过也是，你以前就不怎么用qq，怎么会现在还用qq邮箱
烦死了，那还能在哪给你发消息啊
快通过我的好友申请呗钎狗
不过也幸好你不用邮箱
这些话如果你看不见的话，倒也蛮好说出口的
最近每天几乎都睡不超过5小时，手上压着好几个pre和小组作业的ddl，下周还有考试，学得很想//si。。
但一想到是为了提早回来找你，就觉得还挺值
其实你一直不通过哥们的好友申请，哥们还挺慌的
看你dy觉得你也没怎么变，但是不是实际上变化挺大的呢
至少变帅了是真的
算了，反正不管怎么样，我觉得至少要来见你一面。。就算你拒绝我我也一定要来见你
。
你会愿意见我的吧？
===
一滴水落到手机屏幕上。
周诣涛回过神，用掌心抹了一下脸颊，才发现自己原来在哭。
06
“我原本真的没想通过他的好友申请的，你信我。”
周诣涛双手合十，在罗思源面前第一百零一次重申。
“既然是意外，那你现在就把人删了啊。”罗思源用食指一下一下敲着手臂，抬了抬下巴指向他的手机。
“这就不必了吧......”周诣涛轻咳一声，抱着自罚一杯的态度又往杯子里倒了满满一杯喝了，展示了一下空空的杯底才敢继续说，“加都加了，再删也太...伤人...了。”
他的声音越说越轻。
罗思源有点无语地拍了一下人的肩膀：“不是，事情都发生了，我还能打死你或者抢你手机删人吗？”
“我转你聊天记录的时候就想到会是这样了好吧。”他揉了揉额角，感觉几年前的头疼又再次袭击了他。
“你有功夫跟我解释是意外，还不如跟我详细说说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意外，能让你把人好友加回来。”
——说是意外，倒其实也不算是什么意外。
第二封邮件之后，周诣涛的零回复让许鑫蓁更加确信了这个邮箱是个已经荒废的邮箱。
所以第三封、第四封、第五封......后续的邮件接踵而来，频率比先前绿泡泡的好友申请高了不知道多少个档次。
周诣涛表面端得是四平八稳，其实早就已经到了每天睡前的最后一件事和起床的第一件事都是查一眼qq邮箱的程度了。
短短15天不到，邮件数量已经到了35封。
其实许鑫蓁发邮件的频率不定，有的时候三天不发一封，有的时候一天发四封，内容也有长有短，但基本以骂教授、骂作业、骂小组作业成员、骂早九、骂天气为多；如果是分享日常，就会带一两张照片。
如此看来，倒真是把他当作树洞或者日记本来用了。
本来周诣涛也是选择跟微信验证消息一样，进行冷处理——即，尽管会第一时间查看每一封邮件，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收到似地不回复。
直到他发现，自己实在没办法对某一件事情做到完完全全地视而不见。
“什么事？”
罗思源被他严肃的表情吓到了，不免也稍微端正了些坐姿，“是出了什么意外吗？住院了？我可以跟小黄说一声，他应该愿意去稍微搭把手的。”
周诣涛摇了摇头。
“就是他说......他有点睡不着。”
“......”罗思源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他狰狞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和，虽然可能是强装出来的。
罗思源说：“你最好别告诉我，他失眠的程度还没你当年严重。”
被猜到真相的周诣涛：“......哈哈。”
罗思源勉强维持着的、和善的微笑终于支撑不下去了，他的面部肌肉僵硬地牵引着嘴角，便更像是一个咬牙切齿的冷笑：“周诣涛，我真是低估你的恋爱脑程度了。”
周诣涛双手举起作投降状，尝试弱弱地给自己辩解：“我主要是觉得，我有过治疗失眠的经验，能帮到他而已......”
“所以你就忘了是谁让你失眠的了？”
罗思源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周诣涛顿了顿，还是说，“抱歉。”
“你对我道歉干嘛，跟我又没关系。”
罗思源叹了口气，撇过头。
“要道歉的话，就去跟那几个月挣扎着从过去走出来的周诣涛道歉吧。”
07
但是不管罗思源怎么说，周诣涛已经通过了好友申请这件事已经是既定事实，没法更改了。
接近年末的那两周，许鑫蓁发过来的邮件不算多，但是提及“睡不着”这三个字的频率直线飙升。
介于许鑫蓁应该还以为他看不见这些邮件的缘故，几乎没可能是前者在撒谎......因而周诣涛是真的有些担心。
他想通过许鑫蓁的好友申请，却又不想暴露自己是因为看到那些邮件才心软的事实。
于是思来想去，决定选了年底的最后一天，发了一条看起来完全合情合理的抖//音。
===
@想喝粥的小周
2027-12-31
新年快乐大家！#新年 #随拍 #烟花 #日常
【视频背景：河对岸绽放的一场烟花。粼粼水面是人造流星雨的第二张画布，焰火撕开漆黑的夜幕，将入目一切都打上亮色。】
===
但实际上，视频里的那场烟花，根本不是他今年去看的。
而是三年前，在许鑫蓁和他断了联系的那年，他一个人举着手机拍下的。
那时，他周遭都是欢庆的人群，十秒的倒数形成渐响的声浪，最后化作雀跃的高声欢呼。
他形单影只，抬头望着盛放的焰火，在迈入新的一年的第一秒，下意识许下的愿望里，前三个字依旧是许鑫蓁。
许鑫蓁，祝你快乐，自由，万事如意。
如果可以的话，请回头来爱我吧。
抖//音自动重放着视频，烟花燃了又灭，落下复又腾升至高空，周诣涛停在自己的账号主页发呆，脑袋里又默念了一遍那时的许愿词。
他能记得那么清楚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往后数年，不论是过生日、跨年亦或是别的什么日子——许愿的时候，这两句话近乎成了标准的模板，死死地钉在开头。
今天好像也是年底的最后一天......他出神地想，好像又是人拥有一个愿望额度的限定日。
那么，许鑫蓁。
如果可以的话，请.....
嗡。
手机在他的手里轻轻震动。
掌心像是拢着一团火，却不知道是手机本身在发着烫，还是心口的热意绵延地燃起温度，染上指尖。
周诣涛点进弹窗，就看到两条新的好友验证消息，静静地躺在那里。
开扇窗吧：新年快乐小周
开扇窗吧：我的新年愿望是，你能赶紧通过哥们的好友申请
他嘴角无意识地上扬，轻笑了一声，眼前却影影绰绰地，变得有些模糊。
指节屈起，周诣涛点开消息栏，在验证页面敲字。
insistonit：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在点下发送键的前一秒，理智警醒着他、让他犹豫了最后一次。
那些经历过的，刺骨的寒凉、疲惫的自我怀疑、与彻夜难眠的无数个晚上，凝成看不见的屏障，阻挡在他的指腹前，拼尽全力地诉说着苦痛，制止着他的动作。
——很抱歉。
他推开那只拦着他的手，对着过去的自己说。
毕竟他的心脏跳得真的很快，在催他按下发送键呢。
08
开扇窗吧：新年快乐小周
开扇窗吧：我的新年愿望是，你能赶紧通过哥们的好友申请
insistonit：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开扇窗吧：那你会让它不灵吗
[以上是打招呼的内容]
insistonit：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09
“周哥！”
周诣涛正在跟数据表作斗争，闻言抬头：“怎么了？”
“有你的外卖！......”他们组的小实习生风尘仆仆地推门进来，说到一半又卡壳了下，“啊，其实严格来说也不算外卖......”
小实习生从胳膊弯处摘了个白色的纸袋递给他。
“我今早没点咖啡啊。”周诣涛一头雾水地接过，将顶部圆形的封条轻轻撕开，往里探头一看。
“......嚯。”
罗思源站在一边，挑了挑眉。
“进度那么快？”
纸袋内放着的，赫然是一捧白色的风信子。
每一株花束都绽放得恰到好处，花瓣末梢坠着透明的小水珠，拢在一起便像是系在一起倒挂着的风铃，微晃起来是簌簌地轻响。
“......别瞎说。”虽然不知道许鑫蓁为什么突然送花过来，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脸颊有些烧，“也不一定是他送的......”
“我刚刚可没说我指的是谁。”
罗思源咧开一个得逞的笑容，然后指了指他的手机，“某人已经发消息过来了吧？”
周诣涛的视线落到屏幕上，才发现那里已经多了好几条消息弹窗。
他轻咳一声，拿着手机提着花就钻进了茶水间：“马上回来。”
门砰地一声，将同事们玩笑般的八卦声关在门外。
点开微//信，才发现由于昨晚睡得早、今天打开手机起又都在看企微忙工作，因而绿泡泡上已经攒了好多条未读消息，都是来自同一个人。
[00:00]
开扇窗吧：生日快乐
开扇窗吧：我应该是第一个吧
开扇窗吧：今天有东西送你
[01:17]
开扇窗吧：已经睡了？
开扇窗吧：6
开扇窗吧：自己生日都不过零点
[03:31]
开扇窗吧：送你的也不是很实用的东西
开扇窗吧：不许丢啊
[05:24]
开扇窗吧：主要还是你不告诉我你要啥礼物
开扇窗吧：老子怎么知道你要什么
开扇窗吧：欠你一个礼物，之后你有啥想要的跟哥们说，哥们送你
[07:09]
开扇窗吧：起了没
[07:57]
开扇窗吧：再不起要迟到了
[09:01]
开扇窗吧：打上卡了吧？可以回消息了吧？
[09:34]
开扇窗吧：你今天不会直接请假了吧。。
[09:51]
开扇窗吧：不行，你就算请假也要给老子去次公司
[10:03]
开扇窗吧：。
开扇窗吧：算了，以防万一，我也往你家定了一份
开扇窗吧：公司那个你拿不到就算了
最后一条消息是五分钟前发的。
周诣涛看这位少爷像是要再往他家里送一捧花的架势，赶紧唤出键盘敲字：
insistonit：不用
insistonit：我在公司，收到了
急急忙忙发出这两条，本意是阻止许鑫蓁，不想让后者花冤枉钱。但是等到两条消息跳到屏幕上，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可能这两句显得语气有些太过强硬了。
刚想再打一句“谢谢你的花”来缓和一下氛围，却不想对方像是守在窗口前似地，抢先一步秒回了信息过来：
开扇窗吧：不喜欢吗？
开扇窗吧：花
周诣涛打字的手顿了一下。
他垂眸，看向臂弯处挂着的纸袋。白色风信子被小心地安置在其中，透明塑料膜轻轻盖在顶层，保护着脆弱的花瓣。晨曦自落地窗暖融融地洒落，给花束镀上微亮的一层金边。
屏幕顶端经历几轮“对方正在输入中”到备注的变幻，却都没有新消息发过来。
茶水间里的咖啡机滴地响了一声。周诣涛把手机放在台面上，走到一边去取了蒸腾着热气的卡布奇诺，又加了一包糖、抽了根搅拌棒，才再次站定在突兀沉寂下来的聊天框前。
他一边缓缓用搅拌棒在纸杯底部画着圈，一边有些放空似地，将视线落到了台面上空荡荡的别处。
半晌，他扣着杯壁抿了一口咖啡，才很无奈地叹了口气，单手拿起手机回复：
insistonit：花很好看
insistonit：谢谢你记得我的生日
10
周诣涛坐在工位上，第一百零一次在今天上午叹气。
他的困扰近乎完完全全写在脸上，以至于实习生过来给他送文件的时候，都小心翼翼地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自己打印格式没有调好。
罗思源翻了个白眼，替他回答：“放心吧跟你没关系，只是这厮的老毛病又犯了。”
小实习生战战兢兢地点点头，走开了。
“你也差不多行了啊。”罗思源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刚好和他第一百零二次叹气重合在一起，“收到花之后就一直这死样。到底怎么了？”
“花里如果塞了表白信就去回复啊，干嘛在这伤春悲秋的。”罗思源把报告附在邮件里发出去，伸了个懒腰，终于有空来认真关心好友的情况，“尾少是直接在微//信上说他要回国来找你还是怎么的？”
周诣涛诡异地沉默了一下。
“那倒也没有......”他说，“只是他来问我有没有收到花，喜不喜欢。”
他把屏幕翻转过去，给罗思源展示他和许鑫蓁那一段不长不短的聊天记录。
罗思源接过去看过，发现自己好友终于不会每条消息都依次回复过来，感到稍稍的安心。
他刚想说什么，就听见周诣涛皱着眉问他：“你觉得我这两句回复是不是语气太差了？”
“蓁......他好心送我生日礼物，我却这样敷衍他，是不是不太好......毕竟他竟然还记得我的生日诶。”
“都快过了半个小时了，他都没回我。你说他是不是有点不高兴了？”
可能是将罗思源如遭雷劈的呆滞解读成了单纯的疑惑，周诣涛一边把手机拿回来，一边还很耐心地给他解释：“你不认识他，估计不知道。”
“虽然蓁蓁看起来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但实际上他很温柔体贴，也很敏感的。”
“就比如之前有一次，我——”
“你滚吧。”
罗思源平静地打断他，“滚得越远越好。”
周诣涛：“......啊？”
“我真怕和你待一个空间里待久了，我也会变成你这种可怕的恋爱脑。”
罗思源给他竖了个中指：“我再主动劝你算我啥比。”
“......咳。”周诣涛避开视线，尝试为自己开脱，“我也没想怎么样。”
“只是毕竟他给我送了生日礼物，我是觉得我该多回几句话......”
“说实话，我确实不算认识许鑫蓁，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
罗思源耸了耸肩，把视线重新投向电脑屏：“我只知道有人发现你是同//xing//恋之后，飞快地和你切割。鸽了你和他约好的旅行，然后在你去给他过生日的时候，把你关在门外。”
他抽出键盘打字，语气有些冷：“而就在五秒前，你跟我说他温柔体贴。”
“你让我怎么信？”
周诣涛无意识滑动手机屏幕的手指僵在了半空。
他看向对话框里大片大片的白色气泡。这种没有得到回复、却依旧发送出去的刷屏式的消息，以前在他和许鑫蓁的对话框里并不少见......
只是前面一般不会是许鑫蓁的头像。
“是啊。”
周诣涛的声音低哑下去，按灭了屏。
“我其实也不太敢信了。”
11
===
@想喝粥的小周
2028-02-09
花开得太晚了
【视频背景：一捧白色风信子。】
===
12
===
发件人：xxxx@qq.com
收件人：xxxx@qq.com
主题：142
对不起
===
13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那天确实没有骗罗思源——他现在确实没有什么更多的心思。
自从生日那天收到花束之后，已经又过去了一个多月。在这两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他们的相处模式依旧一直遵循着同一个模式：许鑫蓁发邮件——许鑫蓁发消息——许鑫蓁发了很多消息——他简短回复。
无限循环，和跨年加上好友之后的每一天都相同。
许鑫蓁评论了他生日那天发的抖//音，却在聊天里装作没有读懂那则暗示性极强的文案。
于是周诣涛也从善如流，假装自己依旧收不到邮件、没有看到那句迟来了很多年的道歉。
他们之间的距离本应该停止在这里。
他本应该无视许鑫蓁故作熟稔的评论、忽略源源不断送进邮箱的日记、晾着每天雷打不动的报备消息，只在合适的时刻，礼貌性地发过去几条客套的回话。直到小少爷的耐心耗尽，放弃离开。
本应如此。
但是当他在微//信上收到许鑫蓁发来的“晚安，今天哥们早睡”，又在王者x耀上看到对方[已开局7分钟]的在线状态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觉得自己额上青筋一跳。
他切出游戏，在这四个月以来第一次主动给许鑫蓁发消息：
insistonit：不是说睡了？
明明是在对局中，对方却回复得很迅速。偷偷上游戏被当场抓包的小少爷心虚地发来一个猫咪的表情包，才解释说：
开扇窗吧：突然手痒
开扇窗吧：想冲冲排位
开扇窗吧：你先别开，等我打完，下把一起呗
还想打下一把？
周诣涛被气笑了。他调出世界时钟，看了一眼许鑫蓁的时区，发现那边堪堪过了凌晨五点，便猜到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随后，他就有些心疼与无奈。
insistonit：还是失眠吗
先前在邮件里，许鑫蓁没少提自己睡眠方面遇到的困难。加上好友后的第一个月，许鑫蓁也有聊起过一次。
因而当时他便顺势推荐了点香薰和助眠视频过去，都是他自己用下来觉得效果最好的那几个。
本以为近几个月、许鑫蓁在邮件和消息里不再提及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已经彻底解决了......
却不想问题还是存在，只是小少爷有意瞒着他，不想让他知道而已。
开扇窗吧：不是，老子单纯想打
开扇窗吧：我打完了
开扇窗吧：你怎么不在线？赶紧上号一起排会儿
——看来对面已经下定了决心，要一口咬死自己没有睡不着，在凌晨五点打游戏的原因，也只是因为他爱王者x耀爱得深沉。
周诣涛叹了口气。
很可惜，他也心意已决，只想让这只明天还要赶早九的小狐狸赶紧去睡觉，不要再熬一个通宵。
insistonit：不打了
insistonit：你快去睡觉
对面刷了两三页反对的表情包过来，中间夹杂着三四个委屈的黄豆。
开扇窗吧：不行
开扇窗吧：难得在游戏上逮到你一次
最近工作忙，周诣涛确实上线不多。但是每一次上线，他也确实会特地打开隐身状态——他真的还没做好和许鑫蓁一起打游戏的心理准备。
介于小少爷这份想要与他双排的执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得归因于他，周诣涛拧着眉纠结半晌，还是决定牺牲小我成就大睡眠，和许鑫蓁谈条件：
insistonit：你现在去睡
insistonit：等明天起来我就和你打
开扇窗吧：不信
开扇窗吧：快上线
insistonit：我发誓，行了吧
开扇窗吧：不行
开扇窗吧：就现在打
insistonit：你明天早九，再不睡又要通宵了
开扇窗吧：不管
周诣涛揉了揉眉心。
太久没有和许鑫蓁接触，差点忘了后者一直是这样有点倔的小孩子脾性，认定的事情往往真的很难轻易改变。
他决定换一个方向和思路：
insistonit：那你要干什么才愿意去睡觉
insistonit：除了打游戏
这一次对面犹豫得有点久。
屏幕顶端的停在“对方正在输入中......”好一会儿，才发过来一句：
开扇窗吧：什么都可以吗
像是预感到什么似地，周诣涛的心脏在胸腔里轻微地挣动一瞬。
他喉结滚动，还是打字回答：
insistonit：嗯
然后聊天框就沉寂下去。
许鑫蓁沉默的时间久到，周诣涛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真的睡着了，都快要再次发消息询问的时候——
手机嗡地震动，回复姗姗来迟。
开扇窗吧：那
开扇窗吧：打个电话？
开扇窗吧：本来想和你双排 也只是想和你连麦而已
14
“你昨天什么情况？”
隔天是周一。罗思源在公司一见到他，就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把他往下压，“不是说好的冲分吗？怎么到了点你挂了会儿在线就下了，消息也不回？”
“啊，这个......”周诣涛回过神，有些尴尬地笑了两声，“昨天我就是......”
还没等他编出个借口，他手里亮着屏的手机就叮叮咚地响了一大声。
他吓了一跳，赶紧把手机转到侧边去关铃声，却忘记锁屏。于是他收到的新消息就完完全全暴露在了罗思源的视野下。
开扇窗吧：哥们昨天睡得很好
开扇窗吧：谢谢
开扇窗吧：之后你有空的话还能这样吗
罗思源凝视了一会儿屏幕上的那个 [通话时长 09:17:20]。
接着，他干脆利落地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就要远离他的身边。
“......喂！”周诣涛伸出手扯着人肩膀处的衬衫布料，“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说到一半，话音越来越低。
因为他发现就算把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好像也就是罗思源会想的那样。
罗思源回过头，问他：
罗思源：“你和许鑫蓁打了九个多小时的语音聊天。”
周诣涛：“......嗯。”
罗思源：“从昨天晚上十点多打到今天早上七点。”
周诣涛：“对......”
罗思源：“你给我一个除了语音陪//shui以外的其他理由，我就放过你，周诣涛。”
周诣涛：“......”
被好友修理了一顿之后，周诣涛灰溜溜地逃进了茶水间。
他拿出手机，犹豫再犹豫，还是打字回了一个：看情况吧，最近有点忙。
对面像是一直在等他的消息似地，秒回了一个ok的表情符号回来。
周诣涛把额头轻抵在墙壁上，垂着视线去看屏幕。
他有些自嘲地扯了一下嘴角：还说什么“看情况”......
明明在未来，只要许鑫蓁给他打语音电话的话，他就一定会接起来的吧。
他骗得了许鑫蓁，却骗不了自己。
毕竟在今天早上起床时，发现枕边的手机发着烫、而屏幕上显示语音聊天还未被挂断的时候，他的心没出息地跳得飞快——
感觉差那么一点点，就要被听筒那端听见了。
其实他真的有点不记得昨晚接起电话之后，他和许鑫蓁聊了些什么了。
虽然失眠，但是许鑫蓁其实困得厉害。他们不尴不尬地扯了接近半个小时的近况之后，许鑫蓁那边的声音就慢慢变得很轻。
他们很多年没有像这样通电话，虽然聊的话题一点都不越界、甚至可以说是客套，但是两个人的状态还是都带着一种不尴不尬的紧绷。
直到快要睡着了，许鑫蓁才用气声喟叹似地说了一句：“早知道你的声音助眠效果那么好，老子就不买那些香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许鑫蓁的声线浸着慵懒又放松的倦意，字音黏连，和当年对他服软耍赖的时候很像。
周诣涛局促地扣着耳机线的指尖终于泄下力气。
他有些好笑地“嗯”了一声，然后就听见电话那端传来均匀平缓的呼吸。
......睡着了。
本来他的业务范围到这里也就为止了。但在看向挂断键的时候，他又有点舍不得。
于是一拖再拖，他就这么听着呼吸声工作了三个多小时，直到许鑫蓁那里快要早上九点，对方再不起床，就会赶不上早课。
周诣涛在电话这头又敲麦又叫人的名字，终于把对方从沉眠里拉出来一些。
许鑫蓁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句，在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对他闹小脾气：“好困......不想起床......”
长了好几岁，怎么还是和高中一样有起床气。
周诣涛忍俊不禁，另一方面又确实觉得于心不忍。许鑫蓁的睡眠问题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难得睡一个好觉，他自然也希望对方能睡得更久一些。
他犹豫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今天新收到的一封邮件里，许鑫蓁写，明天的课不记出勤也没什么内容，好想翘掉啊。
——那就翘吧。
他轻轻对耳机那端说，就像几年前还在做许鑫蓁家教时一样：“今天就不上课了，好好睡一觉吧。”
“唔。”许鑫蓁应该是翻了个身，所以声音忽地变响了一些。
小少爷尾音柔软，像冬天里的雪狐蓬松着团在一起的尾巴：“好的......”
“谢谢、小周老师......”
等到许鑫蓁第二次完全入睡，他这边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周诣涛把充电线插上，手机放到了枕边，看着红色的按键，在床榻上翻了三四个身，最后还是没舍得。
就这样吧。他想：如果被他误触挂断是最好；如果是许鑫蓁醒来之后挂断的，他就解释一句忘记挂了就成。
他闭上眼睛陷入梦乡前，模拟了千百种情形......就是没有预料到，这通电话会持续到他早上7点被闹铃闹醒。
他窸窸窣窣地从被窝里探出手去摸手机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声筒里传来声音：“起那么早？”
“嗯......今天下雨，会堵车，得早点......”周诣涛下意识回答。
接着，他突然撑着床板坐直了身，完全清醒了。
“你怎么......”
电话挂了太久，屏幕烫得他指尖瑟缩了一下，“你怎么没挂。”
“我也刚醒。”许鑫蓁回答。
骗人。周诣涛无声地勾了一下嘴角，没戳穿对方：那边已经下午两点了。
而且许鑫蓁起床时待机时间很长，如果是刚醒，绝对不是那么正经清晰的咬字与发音。
“咳，那......”
他们两个在这四个月几乎全程扮演着熟悉的陌生人，突然进展飞快、双双挂着电话陪对方睡了一觉，一时间气氛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
周诣涛借口急着要去上班，说：“那我就挂了，我去洗漱一下准备出门了。”
“嗯，哥们也复习去了。”
许鑫蓁语气平平地应了一声，却在挂断的前一秒给他扔下了一个惊天巨雷。
“你从哪里知道的我今天上午那节课没必要上？”
小少爷带着点探究意味问他：“我好像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啊。”
15
不管怎么说，这一个时间、状态、起因都怎么看怎么怪的微信电话，却阴差阳错地推了他和许鑫蓁一把。
就像是终于打破了什么抑制了自己许久的禁制，周诣涛和许鑫蓁的聊天终于看起来变得正常——至少从朋友的角度看，是变得正常了许多。
他不会再刻意积攒许鑫蓁一天发来的消息不回、最后在深夜选择性地给出几句回复；也会随手分享一些自己拍摄的日常照，尽管频率还是比几年前低了很多。
许鑫蓁有一次在他们晚上的例行连麦里，一边翻他们这几个月的聊天记录，一边半开玩笑地感叹：“这几天才觉得，原来你还是活人啊钎狗。”
“抱歉。”周诣涛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笑着把这句话揭过，“上班上多了是这样的。”
他们关系逐步缓和，于是对方终于得以大吐苦水。
许鑫蓁针对他近几个月冷淡的态度进行了严肃的谴责，警告他不许再两天都不回一句消息，最后却还是在一片沉默里软下了语气，小声再小声地将要求降到最低：“至少不要全平台都不理我呗。”
“你不知道在加不上你好友那会儿，哥们有多慌。”
那时周诣涛在键盘上敲字的手不停，鼻梁上架着副黑框眼镜，方形的镜片反光映出一行行密密麻麻的数据。
他轻蹙起眉，像是真的被手头的报表牵绊住了全部心神，握着鼠标点开三四个文档反复核对许久，才有些如梦初醒似地，去敲罩在耳廓外的头戴式耳机：“喂？听得到吗？”
“......听得到。”那头的声音有些哑，先前向上扬起的尾音全部堙灭了去。
“是又卡了吗？好久都没听到你说话。”他的语调里是真心实意的疑惑，“你刚刚没有说什么吧？”
“......”
许鑫蓁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嗯，没有。”
周诣涛松了口气。
他装模作样敲键盘的手慢下来一些，放过了那些一直被他拉出来当挡箭牌、却实则根本不需要修改的数据表。
将表格最小化，便能够看见新建的word文档里，几乎塞了满满一整页的乱码——都是他刚刚乱敲键盘留下的。
周诣涛按下删除键，看着黑色的字符一行一行消退。光标跳动着、飞快地抹去他自己创造出的、无意义噪音的证明，他自嘲又麻木地迎着屏幕的亮光，纯粹的白重新在他的视野里铺开。
然后他听到耳机那边说：“我六月初就回国了。”
于是他的手一抖，指腹向上滑动一瞬，直接将电脑熄了屏。
周诣涛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啊。”他发出几个含混的音节，“已经确定了吗？”
“哥们机票都买好了好吧，不然会很贵。”
许鑫蓁顺着这个话题，和他扯东扯西吐槽了一会儿机票价格，才不着痕迹地把话头重新拉回正轨：“那你六月初有空吗？”
周诣涛抿了抿唇：“怎么了？”
“回国之后想找人出去玩啊。”许鑫蓁那头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应该是人又没骨头似地趴到床上去了，“你带我去玩玩呗小周。”
“......”
周诣涛嘴巴张张合合，还是问，尾音里染了些他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微妙的酸涩，“你不是还有其他要一起回国的同学？”
他点进对方的头像，主页显示的最新动态还是他首赞过的那条。
视频里是夜晚疾驰在街道上的敞篷车，掌镜人坐在后排将镜头环绕一圈，拍到座位上高举双手嬉笑的乘客与闪烁着霓虹灯的繁华都市。
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不方便回头，所以他向后摆摆手，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大声说：“恭喜尾少脱离苦海——回国见——”
于是后三个字也被摘出来，被许鑫蓁用作朋友圈发布时的文案。
“谁？......哦，你说徐必成杨涛那群人啊。”
许鑫蓁愣了一下，旋即就笑得有些幸灾乐祸，“他们有课挂了，要补考，所以会晚点回。”
周诣涛轻勾了一下嘴角：“那许同学呢？有没有挂科？”
“你以为老子是谁。”
已经进化成好学生的许同学得意地回答，“所以能不能抽空和哥们出去玩几天？”
周诣涛犹豫了一下，推脱的借口还未成型，就听到电话那头一字一句地叫他：
“可以吗，小周老师？”
“......”
周诣涛摊开掌心盖在自己的脸上，把脸捂得严严实实，觉得自己耳尖烧得滚烫，一定有绯红爬上了他的脖颈。
他的声音闷闷地传进耳麦里，顺着网线，被送达至大洋彼岸的另一端：“可以。”
16
虽然他最后还是理智回笼，补了一句“只要我有空、请得出假就可以”，但之前他的回答太斩钉截铁，以至于许鑫蓁都得以威//xie他：“你没空的话你就完了，钎狗。”
周诣涛叹了口气，妥协问：“那你想去哪玩？”
“不知道。”小少爷和很多年前一样，只负责下决定和付钱，剩下的都甩手掌柜似地扔给他，“你安排呗。”
“......好吧，那我看看。”
周诣涛把工作都推到一边，点开了几个旅行软件。
他的指腹触到表面凹凸不平的印刷层。这一次他打字打得尤为缓慢，于是键盘清晰的、一字一顿的敲击声就像是理智给他敲响的最后一次警钟。
回音渐轻，却暗藏着无奈的叹息。
许鑫蓁想让他回头真的太简单了。
好像只要对方站在那里，自己就会跑向那条路。
哪怕火焰会燃毁飞蛾的另外半边翅膀。
“......那个。”
他正无意识地上下滑动着滚轮，让页面上一列列旅游攻略飘过他眼前，在视网膜上留下模糊的虚影。却听见许鑫蓁突然出声，叫他的名字。
“嗯？”周诣涛回过神，把音量向上调了一格。
“你想不想去广州？”
像是怕他多想什么，许鑫蓁不给他回答的时间就紧接着补充，“——但哥们也就是随口一说，你如果不想去也可以选别的地方、我选广州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随便说说的。”
周诣涛哑然失笑：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想了想，顺着小少爷以前的行事风格猜测：“你有朋友在那边？”
“啊......嗯，算是......”许鑫蓁含含糊糊地确认。
周诣涛抿了抿唇。
听到应答的这一秒，他的心空落落地向下坠了一拍......但好在如果有所预料、早已习惯的话，细密的疼痛也变得可以被忽视。
他如多年前一样，把自己排到了相当靠后的顺位：“那我排行程的时候空一天给你？这样你可以去和你的朋友玩。”
电话那头一时间没了声音，于是他又多给了几层台阶：“没事，你不用在意我，我那天自己一个人逛逛就可以了。”
“什么你的我的......干嘛分那么清啊......”
许鑫蓁嘟囔了一句，但是周诣涛有些没听清：“什么？”
“没什么，”许鑫蓁加大了点音量，以至于他被震得浑身一抖，不得不将耳机拉远了一点，“那你就空出来一天给我吧。但那天你也要跟我一起玩。”
周诣涛愣怔了一下，一头雾水地问：“你和你的朋友出去，干嘛要带上我？”
“......”对面沉默了一下，旋即用更响的声音压制他，“反正你必须要来。”
周诣涛揉了揉眉心。
进入职场后他没有再像曾经那样内向，不再需要对方拉着他到处聊天交朋友、也不喜欢没有意义的社交，但——
“好。”
但是小少爷的请求，不管如何蛮不讲理，他都会选择照单全收。
17
“那我先走了啊。”
在今天第五十次拿起手机看时间后，周诣涛从工位上站起身，打卡关电脑拿工牌一气呵成，然后提着包和罗思源打招呼。
“你滚吧。”被报告折磨得苦不堪言的人挥挥手，没好气地说，“数据发我没？”
“刚刚发你企微了，你看看。”周诣涛晃晃手机，“有问题你给我发消息。”
“放心，有问题我也不会今天跟你说的。”罗思源对他同时竖起了大拇指和中指，做了一个不知道是鼓励还是辱骂的手势，“快去享受二人世界吧你。”
罗思源没有刻意控制音量，在不大的办公室里传了个遍，于是电脑屏幕后都探出来一个个八卦的脑袋。
“别乱说。”饶是已经对罗思源阴阳怪气式的的调侃完全免疫，他还是有些心虚地用手蹭了一下鼻尖，“给朋友接个机而已。”
“你牛比。”罗思源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下次我出差回来，你最好也为了下午给我接机，把全部工作都挤在上午做完。”
罗思源其实还是知道得少了。
周诣涛确实有为了今天下午请假去接机、而在上午将一份七八页的报告紧锣密鼓地完成了，为此甚至连一口水都没喝过——但这只是冰山一角而已。
五月底到六月初的这几天，他其实几乎每天晚上都会加班。
他们手上的项目已经到了中期，分工与内容都已经确定，只等他们各自完成自己的工作后进行整合——所以这是个非常适合赶工多天，然后请一个小长假的时间。
因此，他那么多天努力的成果就是：他能够拥有三天不会有任何人打扰的假期。连上双休日的话，就是整整五天。
他和许鑫蓁的广州行已经全部安排妥当，不论是行程路线、还是门票机酒。
至于在回国之后、到去广州之前，许鑫蓁都会干些什么——
===
开扇窗吧：看你pyq，原本以为你是刚好出差到H市
开扇窗吧：但你是不是其实是在H市工作
insistonit：怎么了
开扇窗吧：那我落地之后直接拖着箱子来你家里住几天吧
开扇窗吧：我家没人打扫，暂时住不了人
insistonit：酒店呢？
开扇窗吧：。
insistonit：......
insistonit：好吧，我收拾一下
insistonit：你睡我的床可以吗？
开扇窗吧：可以
开扇窗吧：那你睡哪
insistonit：我去住酒店
开扇窗吧：？
insistonit：开玩笑的
insistonit：我睡沙发就可以
===
——所以好像周诣涛去接机，也显得更加理所应当起来。
在停车、坐上电梯、走向机场到达区入口的过程里，他还是在不断地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只是给朋友接一次机。
只是普普通通的接机，普普通通的借宿，普普通通的出游。
这都是比较好的朋友之间会一起做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的，没什么可以多想的。
......直到许鑫蓁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秒。
因为路上有点堵车，所以等他到机场的时候，许鑫蓁已经取好行李箱了。
周诣涛靠在栏杆上给人打电话，没拨通后，又带着歉意去发消息，问对方在哪。
insistonit：我刚到
insistonit：抱歉 出发有点晚也有点堵车
insistonit：我在入口的栏杆边
insistonit：衬衫牛仔裤黑挎包
insistonit：你现在在哪 我来找你
只是以往会秒回他的聊天框在此时尤为的沉寂。
有些着急地又敲了两个表情包过去，几分钟后依旧没有得到答复，他便切出功能菜单，打算再拨去一个语音聊天。
还未等指尖按下去，他的肩膀就被自他身后伸过来的手轻拍了两下。
周诣涛转过身，第一眼先是看到了一捧小小的花束。
刻着暗纹的缎带系在茎杆的底部，米黄色叠着纯白的纸张衬在淡紫色的花束后方。
灯笼状的花瓣轻柔地包裹着花蕊盛放，其间点缀着小巧的蓝星花，就像是倒置的夜空里、被定格的孔明灯与闪烁的群星。
而许鑫蓁把脸藏在花束后面，只露出一对笑得明快的弯弯眉眼，与乖顺的浅蓝色短发。
“小周。”
小少爷站在他面前叫他名字的时候，声线还是和曾经一样柔软。
“好久不见。”
18
很久很久以后的某天，他们一起懒洋洋地窝在沙发上看比赛的时候，许鑫蓁无意识地往他的怀里钻了一些，忽然问他，你是什么时候第二次动心的？
对方的发梢蹭得他脖颈痒，心里更痒，周诣涛轻wen了一下人的发顶，才在许鑫蓁催促的眼神中认真思考起答案来。
我应该一直都很喜欢你。只是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愿意正视这件事......
周诣涛脑内闪过很多个答案。
如果你问我，我是什么时候重新接受这件事的话，那就应该是在我去机场给你接机的时候吧。
许鑫蓁沉默了一会儿就坐起身来wen他，一边单手解开他衬衫领口的扣子，一边问，为什么。
嗯，因为......他把人搂到腿上坐着，抱紧。
因为我当时真的有种感觉，就像是我大脑都还没反应过来，我的心先反应过来了。
心脏跳得真的很快，我觉得我这辈子心都没有跳得这么快过。眼眶也很热，感觉下一秒就会哭。
周诣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抬头，就望进一双注视着自己的，明亮的眼睛。
——所以那时候真的觉得，完蛋了，我实在是太喜欢你了。
没啥原因的，就是真的真的很喜欢。
就算你不喜欢我，就算你曾经让我难过了很久，也还是特别喜欢。
“你......”
周诣涛在脑袋里预演过无数个他们重逢的情景，就是没有这样的。
他的喉咙紧了紧，因而开口的时候嗓音都很涩：“哪有被接机的人给接机的人送花的......”
他局促不安地蜷着指尖，下意识想为自己的两手空空道歉，“我从公司赶过来的，没来得及买礼物给你。”
幸好许鑫蓁也看起来非常紧张。对方没有去在意他的口不择言，只是顺着话题接了下去，开口的时候声线都有点抖：“......没事啊，本来就是哥们刚刚在等你的时候路过花店，随手买的。”
兴许是也意识到这捧花束不太满足“随手”这个条件，他又急急忙忙地打了个补丁：“你就当是我给你付的车费好了，从这里打车到你家也差不多是这个价。”
“哥们包不白坐车的呀。”
周诣涛想自然地笑一下，但他实在不算特别清醒。
就像全身的血//液都倒流向头顶，他觉得自己的脖颈、脸颊连同眉眼与额头都热得厉害，仿佛引线被拉直点火，火苗绵延地燃起，近乎要烧得理智片甲不留。
于是他只好深深地垂下头，将视线落向地面，期望如此能够掩住一些自己luo//露在外的、发红的皮肤。
他们就这么默契地沉默了一会儿。
直到周诣涛的目光从自己的脚尖挪向对面人的腿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重要的事：
“你的箱子呢？”
“啊。”许鑫蓁也像是如梦初醒般地抬头，“哥们刚刚急着跑过来给你送花，就把箱子留在那边了.....”
他颇为心虚地笑了一下，抬起手用手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辆小推车。
“你......”周诣涛呛咳了一阵，“你真是不怕被偷啊？”
“刚刚有点急嘛。”
许鑫蓁屈起指节抚了下鼻梁，草草地对他挥手就往自己行李箱那边跑：“你在这等着啊！我马上来！”
周诣涛看着人远去的背影，叹息着想：完了。
到底是谁说人不会第二次踏入同一条河流的？
19
“你如果害怕的话......为什么还要排这个行程？”
周诣涛犹豫了很久，还是拍了拍身前人，把疑惑问出口。
他们此时位于距离地面325米的高空，身上穿戴着厚重的护具，背后的绳索扣着布料连接在头顶的轨道。
脚下是绕塔一圈的空中步道，身侧只有几根拉直的铁丝充当栏杆，低头望去，便足以将夜晚的一整座城市都收入眼底。
贴着他掌心的肩膀颤抖着。周诣涛轻蹙着眉，想要屈起手指把人扣紧，却被许鑫蓁一个侧身，飞快地避开了。
“......老子才没害怕。”
像是要证明这句话似地，对方向前扯着安全索踏了好几步，鞋跟都与脚下铁板碰撞出脆响：“你忘了？我不恐高的。”
周诣涛看着人数秒，还是点点头，跟上了人的脚步。
他的视线落到许鑫蓁插在衣服口袋里的手腕上，看着那里被风吹得猎猎飘扬，露出不自然地紧皱着的布料，有点无奈地想：我当然知道你不恐高。
所以我才不明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今天是他们广州之行的最后一天，也是他们先前就说好的、要留给许鑫蓁全权安排行程的那一天。
周诣涛本以为许鑫蓁会和他的朋友见面，而他自己则只需要作为挂件，扮演一下不必要的第三人就足够了。却不想整整一天，许鑫蓁都没有去找什么其他人，只是拽着他在市中心的各大商场闲逛，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展示给他看，顺带着旁敲侧击地问他的喜好。
在许鑫蓁又一次拿起一个形状成谜的毛绒玩具问他“喜欢的话哥们送你啊”的时候，他欲言又止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直白地说：“......你如果想问我喜欢什么颜色和动物，你可以直接问的。”
小少爷呆愣两秒，骂骂咧咧地留下一句“谁说我想问这个了”，然后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恼羞成怒的背影。
周诣涛就这样和人闲散地消磨了一整个白天，有的时候甚至会觉得，这就像是很久之前，他和许鑫蓁的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周末。男高中生玩心重，他自己又刚好在没有太忙碌的年龄，所以那时候他们有太多时间能在一起：通关双人游戏、双排上分、测评网红店、甚至出国旅游。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来：好像他们曾经是有一起来广州玩过。
而那一次，他们在打卡某一个旅游景点的时候，刚巧遇上了不太好的天气、因而有一个项目不予开放——
想到这里时，他们乘坐的出租车减慢速度，缓缓停在人行道边。周诣涛打开车门抬眼一看，月明星稀的夜空蒙着一层薄雾，眼前的高塔耸立入云霄， 许鑫蓁手机屏幕上一晃而过两张门票的二维码，回过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对他说：“我也就排了这一个行程，所以......赏个光呗。”
周诣涛愣怔一瞬，走进入口的时候还在想：许鑫蓁，所以你是真的为了填补当年的遗憾，才选的广州吗？
——而这个问题，直到电梯门打开、站定在高空之上通往户外的栅栏门前，他才终于敢得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钎狗。钎城。周诣涛！”
晚风呼啸挟着隐隐约约的人声，周诣涛猛地回神，将目光从城市的朦胧夜景抽离。
他这才发现许鑫蓁已经走出了不短的距离，在视野里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色块，糅杂着月光融进夜色里。
应了一声足够响亮的“马上来”、确保对方能听到后，他就加急脚步向前走去。
他慢慢走近，直到许鑫蓁的面庞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能看见眉间微不可查的纹路、抿得薄而平直的嘴唇、与向下撇去半分的眼尾，对方才复又开口：“......心吗？”
“嗯？”高塔上的风声太响，小少爷又说得太小声，周诣涛下意识前倾了些身子，问，“你说什么？”
“你不开心吗？”
城市街头巷尾的灯光拼凑出斑驳的光影，零落地碎在许鑫蓁的眼睛里。错觉似地，在其眼底无声地淌过一条墨色的河。
周诣涛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点被夜色藏起来的难过，于是立刻出声安慰：“没有，我玩得很开心。”
“谢谢尾少。”他有意想缓和气氛，所以学着其他人的叫法，半开玩笑地说了这么一句。
许鑫蓁的脸色却肉眼可见地又灰白了一些。
“我以为你还记得......”小少爷的肩膀又微颤起来。
他身形本来就偏瘦，风吹过就摇摇欲坠着，像是快要簌簌向下弯折落去的纸片。
“记得什么。”周诣涛下意识想伸手去扶人，指节却在袖口微蜷，还是停住了。
他心里不是没有结论，只是隐隐作痛的伤疤不允许他十拿九稳地说出任何猜测。他曾经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付出过代价，如今也不再是相信自己有多么特殊的年纪，稀薄的勇气在支撑着他登上塔顶的时刻便已耗尽。
所以在审判的快刀落下之前，他只是语气平静地反问。
“就，我们之前那次，一起来广州......”
许鑫蓁敛下眼睑，于是细碎的光彻底湮没进漆黑的夜色：“那次咱俩没玩到这个项目。所以就约了说，下次来的时候一定要玩。”
“啊......嗯。”
猎猎风声也盖不过耳边震耳欲聋的心跳。将其归咎于百米高空的压力，周诣涛不自觉地抓紧了一侧的铁丝网，觉得自己双腿都有些发软。
他的视线飘忽不定地落向地面上遥遥的一座写字楼。楼面上的灯光纹路明了又灭，灭了又明，就如同他此刻抑制不住的、急促的呼吸。
他的脸颊在夏夜的晚风中热得厉害，催促着他应下这一句有些越界的解释，将自己炙热的心全盘托出。
但他紧攥进掌心的指尖又是如此冰凉，护具箍着他的后颈到近乎刺痛，就像是身体在潜意识地发出警报，识别出了和当年无二的危险。
别靠近。别心软。别回头。
他是个骗子。他会离开。他会单方面切断所有联系方式。
他其实，一点都不需要你。
“我记得的。”
周诣涛抿了抿干涩的唇，最后在一片沉默里开口：“所以呢？”
20
“......”
他看见许鑫蓁的眼眶有些泛红。
对方忽地背过身去，扯得安全索好大一声响，力气大到就像是要把这空中步道都要震碎一样。
周诣涛吓了一跳，往前迈了一步就要去握住人的手臂，但又被许鑫蓁挣脱开了去。
小少爷用单薄的脊背对着他，肩膀却深深地向下塌着，原先挺得板直的腰身都疲惫至极地弯了些。对方仰起头，城市的光影一笔一划地刻出清晰的下颌线与脖颈滚动的喉结，显得有点脆弱。
许鑫蓁说：“其实一直没有和你说过吧？我家算是很保守的那一派。”
“......”周诣涛没有回应。
好在许鑫蓁也不需要他的什么互动，只是兀自把故事说了下去：“所以哥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同、呃，就——我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男人......喜欢男人什么的，是不正常的，是需要被治疗的。”
“我爸妈这么说，然后我身边以前也没有朋友是同、嗯，所以就......所以就会有点应激。”
“那年九月左右......有朋友和我说你喜欢男的。”
“我当时确实有被吓到，因为你也没跟我说过。只不过其实想了很久，感觉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觉得其实还是、还是想和你做朋友。”
“但那次生日......”许鑫蓁深吸了一口气，嗓音低哑，“确实是意外。”
“真的非常对不起......”
这是他们重逢以来第一次聊‘过去’。
成年人许鑫蓁和成年人周诣涛都拥有体面的成熟，于是他们很默契地选择‘成为’一见如故的新朋友，又或是‘扮演’没有吵架过的旧友——仿佛这样就能将这个禁词抛之于脑后不顾，然后一起翻篇，将它留在永无天日的回忆垃圾场里面。
只是如果真的能够那么简单就好了。
事实上，过去经历的每一刻铸造成了如今的他与他。而有的东西，不是默契地一同抛弃，就可以真的假装不存在的。
鲜//xue//淋//漓的伤//痕深到足以刻骨，随着时间与成长不但没有消退，反而融进皮肤表面，成为身体永远的一部分。
所以往后每一日，只要扯到那一处的皮//肉，结起痂的旧伤疤就又会渗出暗沉的血，露出溃烂的内里。
除非伤//痕愈合，否则无论如何装作没看见、没听见、没感受到......都不过是粉饰表面的遮盖而已，风一吹就散了。
“那次生日我办了个派对，你知道的。”
“我当时有几个朋友......其实关系也就一般般，叫他们来也就是热场子。”许鑫蓁聊起的时候，嗓音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冷冽，“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就知道你喜欢男的，也知道我那时候和你走得近，就......”
“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拿着扩音的麦克风问我，你是不是喜欢我，我有没有和你在一起。”
“派对上人太多了，他们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爸妈也在......我被逼得急了，所以就......”
许鑫蓁很明显地停顿了一下。
“你说什么了？”周诣涛的声线反而听起来比对方理智许多。
他低头看着脚下因为高度而变得渺小的车辆，替对方回答，“你澄清了我和你没有关系、还是反驳说我们压根不是什么好朋友？”
许鑫蓁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说......”
他说到一半又说不下去了。
“没事，我都能接受。”周诣涛平静地安慰他。
“我当时说了......”
许鑫蓁声音极低，嗫嚅道：“说了，早就没和你当朋友了，因为觉得你喜欢......男的，很恶心......这种话。”
“但是我现在不这样想了！”对方垂在身侧的手臂颤抖着，说这句时加大了音量，却依旧不敢回头看他，“只是我当时急着反驳所以才......”
“——所以我带着蛋糕来敲你的家门的时候。”周诣涛出声打断。
陈年旧疤再次被粗暴地揭开，高塔上的空气太稀薄，他觉得每一次呼吸都像是要用尽全力：“你不是没听见门铃。”
“只是发现是我，所以就也没有给我开门。”
“......”
身前没有传来回答。
所以他凝望着眼前人的背影，又问了一遍：“是吗？”
“......是。”
21
听到这个肯定答案后，周诣涛却意外地感到如释重负般地轻松。
他曾经给许鑫蓁找过很多借口：门铃声太轻所以没被听到，是私密的家庭聚会所以不能邀请他参加，又或者对方那晚其实并不在家、他自己看错了单元号敲错了门。
渺小的，自欺欺人的，如同快要燃尽的烛火一般的希望，是最折磨人的。
所以反倒是在得到结论的那一刻，他才终于从接近四年的梦魇里解脱出来。
许鑫蓁听见他的叹息，慢半拍地回过头：“......你不会原谅我了，对吗。”
小少爷的脸颊上刻着两道细窄的泪痕。他的睫毛微颤，就有水珠向下落去，映着城市的光亮成为夜里的细雨。
周诣涛无奈地向前走了两步。他伸出手，把许鑫蓁往安全的、空中步道的中心拉了些，柔声说：“小心点。”
“你给老子回答。”
小少爷挣开他的掌心，一双湿润的眸子直直地瞪向他，带着破碎的决心：“不许转移话题。”
“好好，我回答。”周诣涛的嘴角扯出了一个相当轻快的笑，“但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回答的。”
“没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许鑫蓁。”
他一字一句地叫人的名字，语气从容且郑重：“我早就不再纠结那些事了。”
“所以，你不需要感到抱歉。”
“不过，还是谢谢你来告诉我？毕竟我确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有点想不通。”
周诣涛弯起眉眼，话语间却竖起生疏的屏障。
他又不笨，怎么可能听不懂许鑫蓁现在想要说什么，这半年又在做什么。
只是，能够和许鑫蓁重新做回朋友，偶尔拥有一次这样的双人旅行，他就已经很满足了。
如果向后退到安全线以内就能永远站在对方身边的话， 他宁可不要成为那个最特殊的人。
周诣涛摊开掌心，引导着人把手搭上来，与他握手：“我们今天就把以前那些事都翻篇，怎么样？”
“翻篇之后，你也就不用介意什么、或者补偿我什么，就做回朋友就可以了。”
许鑫蓁垂下眼。
对方沉默很久，还是弯起胳膊，将微凉的指尖蹭上他温热的皮肤。
周诣涛笑了一下，象征性地和人握了两秒，就要松开手去——
许鑫蓁的手指却在此刻强硬地挤进他的指缝间，用力屈起扣紧。
小少爷深深低着头，掩住了表情与眼睛，只留给他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那里的发被风吹得凌乱，软软地塌下去，显得有些萎靡。
他问：“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国之后要借住在你这吗。”
这个问题很突然，周诣涛愣怔一瞬，甚至都忘记去在意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什么？”他皱起眉，困惑地说。
“......因为我没地方可以去了，小周。”
许鑫蓁轻轻抽了一下鼻子。
周诣涛觉得有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又顷刻间被风吹了去，只剩下薄薄的一层水雾。
“我跟我爸妈说了我可能......以后不会结婚了。”
小少爷的上半身不受控地向前倾了些，于是触感极佳的脑袋就抵到了他的肩颈，“我也说了......”
“我也说了，我提早毕业，那么急着回国，就是为了找你。”
“为了来见你，为了和你道歉，为了和你在一起。”
“我是真心的，周诣涛。”
许鑫蓁的左手紧紧拧着他的袖子，带着要把他手臂抓出红痕的力度。
“......所以别不要我。”
22
周诣涛过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在道德bang//架我吗？”
他有些好笑地抬起空着的手，在空中悬了很久，还是没忍住似地落下去，用掌心轻蹭了两下柔软的发梢。
“你就当做是吧。”
小少爷蛮横又不讲理，把身体又往他怀里缩了一些，将脸颊上的眼泪都擦在他的领口，“老子就道德bang//架你怎么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周诣涛撇着嘴角闷咳了一会儿，笑意还是止不住地自喉间溢出来。
他憋笑憋得一整个胸膛都颤得厉害，于是许鑫蓁泄愤似地踩了他一脚，然后把脑袋顺其自然地滑到他的胸口。
“小周老师，你要允许你的学生犯错啊。”
对方理不直气不壮地说。
“唔。”周诣涛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看着对方侧过头，把一边的耳朵紧紧贴着他的身体。
他们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
高塔上的风声似乎都停止了一瞬。晴朗的夏夜安宁又静谧，月亮洒下的银白色的雨淋在肩膀，像是笼上一层透明的薄纱。
他们在逐渐睡去的繁华城市上空，拥有了一个短暂却亲密的拥抱。
“所以，”周诣涛看着对方维持这个古怪的姿势良久，明白小少爷准又是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想法了，于是主动开口，“你听到什么了？”
“我听到你说，你原谅你的学生犯的错了。”
许鑫蓁抬起头，眼睛亮晶晶地看他，“还有......”
“你的心跳得好快啊，小周老师。”
END
一些没写出来的：
27-12-31跨年那天，是小周通过了好友之后，小尾才去留的评论：博主帮我算算新的一年我会不会和我喜欢的人见面呗。大概是小尾终于被通过好友申请就比较开心^^
28-01-27，小尾在评论区问“你在H市工作？”，小周撒谎说是“出差”。但是后来小尾其实自己偷偷发现了小周确实是在H市工作，只是联系小周问能不能回国落地后借住的时候，也撒谎说是“pyq看见的”（但实际上是dy评论区有问过）
这里就是结束啦！感谢大家看到这里🥹❤️
这篇番外主要是写给喜欢dy博主体那篇的宝宝们的，因为老实说我觉得上一篇写得不是很好，卡文也卡得比较崩溃，没想到很多宝宝们给我留评论说喜欢，真的很感谢<33所以很有动力就来摸番外了！
摸这篇番外的时候，90%都是爽摸，最卡的就是结尾了，卡到爆炸（因为个人没写过纯正的崆峒直男→直掰弯啊啊啊啊🥲）
一整个周末都在崩溃这个结尾，然后成果也没写出脑内想要的氛围感…所以观感差很包欠🥲可能有点头重脚轻吧
这篇从正文起稿开始就毫无大纲，本来选择博主体也是因为可以逃避叙事（dbq），所以如果番外里有的细节不严谨，请多多包涵。。！ooc也是，各方面都是！🥺🫶🏻
真的很感谢你们看我的废话到这里！这篇番外字数爆到我自己都吃惊、、摸得非常顺畅，前中期真的算是高效爽摸！🥰🫶🏻希望宝宝们喜欢！
更多freetalk就放在粮票解锁的彩蛋了，主要是自己创作过程中的碎碎念有点多，大家可以不解锁~
ps后面的主线如果有手感，就掉落一些小小的后日谈片段上来XD
因为end停在这里其实没有到表白，后面还有半年的暧昧期🥺
【钎九】给少爷做家教的一天vlog
仿个dy博主体！大学生家教钎x高中生少爷尾
年龄操作，文内钎比尾大两岁
好吧最后怎么还是塞了我爱的破镜重圆（加追夫）
卡文期随手摸的一篇纯糖架空^^ooc致歉（结果这篇更是卡文卡得相似）
收尾潦草+故事线混乱+时间线不严谨致歉！估计会有一个番外聊一下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文内设定下，开头的24年9月，jw高三/qc大二
灵感来源痘印@章鱼王子，一些热评就是从原视频底下摘的。主要借用了少爷请家教的设定，后续其他剧情都是原创
有点爆字数，正文大概是9k+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6-13...
仿个dy博主体！大学生家教钎x高中生少爷尾
年龄操作，文内钎比尾大两岁
好吧最后怎么还是塞了我爱的破镜重圆（加追夫）
卡文期随手摸的一篇纯糖架空^^ooc致歉（结果这篇更是卡文卡得相似）
收尾潦草+故事线混乱+时间线不严谨致歉！估计会有一个番外聊一下大概发生了什么事。
文内设定下，开头的24年9月，jw高三/qc大二
灵感来源痘印@章鱼王子，一些热评就是从原视频底下摘的。主要借用了少爷请家教的设定，后续其他剧情都是原创
有点爆字数，正文大概是9k+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6-13
大二全款拿下沙特1周游 #大学生 #无教程 #日常 #兼职
【视频背景：飞机机舱内窗户live图】
【视频声音：ai语音 - 朗读文案】
给少爷上2000两小时英语一对一
他说暑假爸妈不管他，已经给我和他买好了飞沙特的机票
我问如果我有事情走不开怎么办，少爷说有事也要和他一起去
我让他换个人陪他，他说如果我不去，他就也不去了
机酒景点门票少爷都定好了，也没法退款
实在心疼花出去的钱，也拗不过他
现在已经登机了🫡11小时后见
-------
热评1
现在好了，你让大家都不开心了
热评2
管家：你是少爷第一个带回家的男人
热评3
你那是心疼钱吗，我都懒得拆穿你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6-19
沙特日记 旅行结束倒计时 #大学生 #日常 #沙特 #旅游 #plog
【视频背景：沙特景点打卡照live 6图】
【视频声音：保留live图原声】
“小周！别拍啦，快来看。”
“嗯？什么。”
“这个好看，你买。”
-------
热评1
少爷不是包吃穿住行吗？怎么买东西要博主花钱？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他把钱都交给我保管了 说怕弄丢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
热评2
这种事情发朋友圈就好了，没必要分享给我们😃
热评3
回来别理行李了，准备嫁妆吧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6-21
去广州咯 #大学生 #日常 #旅游 #广州
【视频背景：夜晚某一个人在路灯下，坐在行李箱上的背影】
【视频声音：ai语音 - 朗读文案】
做少爷家教，少爷全款带我沙特一周游
结果下了回程飞机，拿好行李，推着少爷出机场的时候
问少爷打好车没有，少爷不说话了，只是看了很久的手机
我等不及了，就想用自己的手机软件打车
少爷却拦住我，说要我陪他再玩一周，去广州，就现在
本来是想拒绝的
但少爷说，他一个人待家里太无聊了
🥲有点心软了
-------
热评1
全网最爱磕的一对情侣
热评2
博主你漏了一个tag，我帮你补上 #txl
热评3
什么叫推着少爷出机场？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他喜欢坐在行李箱上，让我来推他走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6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6-26
好吃，好看 #日常 #旅游 #plog #广州 #粤菜
【视频背景：8张不同的食物照片；菜应该是好吃的，但是拍摄技术实在不佳，并不太能引起人的食欲。第9张是夜间登顶广州塔的一张旅游纪念照，瘦高的人影背身立在落地窗前，被城市夜晚的霓虹光影融融地拥着。照片效果与前八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视频声音：▷你就是我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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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是风景好看还是人好看😋
热评2
小周吃五柳炸蛋了吗！粤菜特色，一定要尝尝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他鸡蛋过敏，吃不了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层主在问博主，博主却只说少爷，他真的，我哭死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已经变成恋爱脑的形状了^ ^
热评3
这是官宣还是？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6-29
到家了！10w粉感谢，大家想看什么呢 #日常 #大学生 #认真学习 #vlog #生活
【日常•24h消失】
【视频背景：三层别墅入口处的一张随手拍。角落隐隐露出了右边的花园和左边的车库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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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看了那么久原来我才是小丑，少爷竟是你自己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抱歉引起误会了，澄清一下，这个不是我家，是少爷家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哥所以你现在住少爷家里面吗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这下真成少奶奶了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为了方便上课，加上他家现在除了他也没人住，就暂时借住一下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只是比较好的朋友🙏
热评2
你们这种《朋友》我看得多了。。我的号我还能不了解吗。。。
热评3
想看做少爷家教一日vlog！
热评4
诡计多端的......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7-05
一个大家想看的家教一日vlog~ #日记 #大学生 #兼职 #vlog #日常
【视频内容：不再像先前用静态的图片配字的方式讲故事，这次发出的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正规的vlog。博主和少爷都没有露脸，视频也大多是后置镜头对于物体的他拍，几乎完全不涉及人像，非常注重保护隐私。】
【视频声音：但是这次视频也没有再用ai配音，而是使用了博主原声。他的声音首次出镜，却不知道是因为紧张、是故意的、是用了变声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听起来夹得有那么一点点刻意。不过听得出来，博主的原音是十分清亮和温柔的嗓音——在视频大多数的时候，也含着不加掩饰的盈盈笑意。】
“哈咯大家，我是......小周。”
“应大家的要求，来拍一期一日家教vlog......啊，不过说是家教vlog，实际上今天也没什么学习任务啦。所以计划是早上学习，下午和少爷出门逛街。”
【字幕：9:47】
“少爷......”
提及这个称呼，拍摄者先像是没忍住似地笑了一声，“少爷还没醒，所以我就先来厨房做个早饭。”
镜头晃到砧板上切好的石材、和锅里煎了半焦的汉堡肉饼上，随后被放置在了能看见厨房全貌的地方。
“他容易过敏，而且自己也不太注意，索性就由我来下厨了。反正暑假嘛，我事也不多，就——嗯？”
设备收到的声音变得有些遥远，应该是掌镜人走出了厨房，“......你醒了吗？怎么了？”
【字幕：10:21】
“吃早饭了，少爷打个招呼吧？”
镜头变成自拍式，将餐桌上丰盛的早餐和桌后并肩坐着的两个人放入取景框。设备的摆放角度微微向下倾斜了些，只将二人肩膀以下的半身拍进了镜头。
坐在屏幕右边的人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屏幕左边的人抬起手迅速垂了他一下，然后摇摇头，示意自己不说话。
【少爷不好意思了。】视频做了一个小字在旁边。
“好吧，那就一会儿见？”
拍摄者伸直手臂将掌心盖在镜头上，画面再次陷入短暂的黑暗。
【字幕：12:02】
“真的要开始学习了......刚刚洗了碗，结果又双排打了会儿，再不学真的会来不及。”
一样的自拍视角，只是这次的场景移动到了类似于书房的地方。背景并没有露出多少房间的全貌，但的确能看出来这个书房宽敞漂亮、设计极佳，采光也非常好。
少爷修长的手指夹着一只黑色水笔，划了一道完美的圆弧，有些怨念似地歪过身向旁边的人倒去，像是覆在人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悄悄话。
“为什么那么赶时间——拜托，你还好意思问我吗。”博主用一只手去推人把对方扶正了，声音里浸着些无奈，“不是你自己说下午要出门买衣服的？”
少爷全身一僵。
视频适时地附上一行备注：【实际上他确实是忘了。】
【接下来就是一段加速过的视频。两个人坐在书桌前翻阅过了笔记本和课本，应该是过了几个的重点，又凑在一起仔细复盘了几套卷子。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木质书桌上，两件白T恤下的肩膀蹭得亲密，少爷有时抬手去打身边人裸露在外的小臂，博主也只是做了一个双手举起的投降状，胸膛起伏几下，看起来是憋笑憋得很辛苦。经过处理，很快便转场至下一个镜头。】
【字幕：17:43】
“勉强算是学完了，现在少爷在逛街。”
镜头翻转成他拍，一晃而过地露出少爷后脑勺乖顺的发梢。染着粉紫蓝的白T笼着瘦高的男高中生，被拍摄者并没有注意到镜头，只是自顾自地站在货架前挑选着衣服。
摄影师举着手机拍了很久，也全部放进了视频里、没有做加速。
直到少爷从试衣间走出，身上穿着休闲式样的白色西装外套，然后给立刻向前一步迎上来、手里还提着一件相似款式的黑色西装外套的店员指了指方向——大概意思应该是，‘请把这件衣服给那边那位先生’......之类的吧。
于是拿着手机站在店外拍摄的人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疑惑的“嗯？”，随后就将录像掐断了。
【字幕：19:51】
“决定先来吃个晚饭！又来吃火锅了。”
表面不断浮动着气泡的火锅汤底蒸腾出滚滚热气，座位对面的人在片段里夹着筷子，一连将一整盘的肉都推进了锅里。看他的动作，他应该心情不错......？
【别拍了，快吃。再不吃老子可吃完了啊。】一段画面被消音，座位对面的人用筷子敲敲火锅边缘，视频适时补上了字幕。
“收到收到。”拍摄者把手机往边上一放，把镜头向下压在了身边纸袋里的布料之间。
【字幕：21:12】
“现在回家了。”
自拍视角的画面大半部分都被车窗外的街景所占据，明明灭灭的路灯向后掠去，落在掌镜者的一边肩头。
而另一边的肩头则被一颗毛茸茸的脑袋霸占着，由于拍摄角度，只能看到忽闪的暖光跃动在浅棕色的发顶上。
博主用气声说：“少爷先睡觉了，所以就由我一个人和大家说再见了。”
“大家下次还想看什么，也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
他在盖住镜头前摆摆手：“那今天就这样啦，拜拜。”
【字幕：END】
热评1
感觉在看情侣一日vlog。。。真的不是谈了吗。。
热评2
哪天婚礼，请提前通知我
热评3
可能有点认出来那个西装牌子了🙀如果是我想的那个私人定制的话，那么这位喷不了这位是真少爷🙀🙀🙀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7-14
这周学习目标超额达成！#日常 #兼职 #家教 #大学生
【视频背景：
p1 - 某场艺术展的展出雕塑作品。
p2 - 一副一层高的巨大油画；油画前站着一个穿着闲适、身材优越的男性背影。
p3 - 两杯凑在一起的冰美式。
p4 - 几张日料照片的拼图；寿司小巧精致，每一个都放在拥有漂亮摆盘的小圆碟中央。
p5 - 两张电影票；是近期上映的动漫剧场版的0点首映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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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纯路人，这位是少奶奶吗
回复：不要逆我cp [博主赞过]
热评2
感觉博主已转型恋爱博主赛道。。
热评3
这没谈？这没谈？这没谈？
热评4
这展好像不对公众开放吧，要邀请函来着......太有实力了少爷......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7-24
回次家 #日常 #大学生
【视频背景：一张聊天截图。
：我就回去一周
：马上回来
：不用舍不得我
少爷：。
少爷：谁舍不得你了
少爷：老子可没说
少爷：快滚吧你
】
-------
热评1
哥你再秀我要取关了
热评2
私底下是不是老公宝宝都来的？
热评3
反正正常学生不会舍不得自己家教走。。。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08-06
第一次录被接机vlog #日常 #大学生 #vlog
【视频内容：一看就知道是临时拿出手机决定拍摄的一段竖屏录像。拍摄角度依然自拍视角，露出了博主戴着黑口罩的下巴和胸前印着一只小狐狸的圆领白T。】
“哈咯大家～不知道我之后有没有空剪，但总之还是录一下好了。”
“今天是回h市的日子，但我骗了少爷说我的高铁是两天后的，想着给他一个惊喜。”
“有尝试旁敲侧击了一下，少爷今天应该在家。如果他不在家的话，我只能藏到他房间里给他惊喜了（笑）。”
“总之现在已经到门口了，先来按一下门铃试试。”
“......”
“不会真的临时出门找人玩了吧......”
“最后再试三次，如果不成功的话就刷指纹进——”
“下次没人应门铃的话，快递直接放——我*！”
“......打扰你睡觉啦？”
“你觉得呢？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不对，你他吗怎么回来了？不是说大后天？”
“骗你的^^惊喜吗？”
“......切。”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
“......快进来吧你。还录？再录老子把你手机打掉。”
“知道了。（笑）会记得给少爷打码的。”
【字幕：END】
热评1
《刷指纹》，哥你是真嫁进去了？
热评2
叫少爷是你们的情//qu吗😇
热评3
视频关掉的下一秒就亲了吧
===
@想喝粥的小周
24-08-14
不收徒 #王者荣耀 #双人配合 #高光操作 #姜子牙 #百里守约
【视频内容：姜子牙与百里守约无缝配合，将对面双c斩于塔下。】
【视频声音：“看到你出枪我就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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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低分？对面双c这走位也太呆了
回复：你游玩家经典《低分》呀
回复：有没有一种可能对面是国服西施清融和上赛季巅峰定榜前20的久酷......
回复：你认真的？博主可是全射手国服，你几个标，看看？
热评2
亲密度3849但不绑关系？
热评3
博主是什么生活助理/家教/陪玩一体机
===
@想喝粥的小周
24-08-25
马上返校了 开学前最后玩一下 #日常 #迪士尼 #vlog #开学季
【视频背景：
p1 - 两张迪士尼的入园门票。
p2 - 一张背景是城堡侧面的照片；晨曦的暖光将城堡的亮粉于湛蓝色的画布上轻轻铺开，将左下角两个黑色背影都错觉般地映得柔和。穿着同款兜帽卫衣的两个人肩膀碰着肩膀，胳膊蹭在一起，让人有些看不清楚是否在偷偷牵着手。
p3 - 几张游乐设施的打卡照拼图。
p4 - 迪士尼新开的某个园区。虽然拍摄者看起来是尽力将镜头避开了人群，但还是能从照片底端看到密密麻麻地拥挤着的游客们。
p5 - 园区内纪念品店的某一面镜子。拍摄者用手机挡住了自己和自己身边人的脸，只露出自己头上戴着的史迪奇的毛绒帽、和身边人脑袋上顶着的一对狐狸耳朵。
p6 - 一些小吃与正餐的随手拍。比如火鸡腿、米奇形状的冰棒、猪肋排等。
p7 - 于城堡上方的夜空中盛放的烟花。拍摄者应该处于一个绝佳的位置，前方没有人群遮挡、取景也对着城堡的正中央。在漆黑的、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焰火是自地面飞往宇宙的逆向流星，拖着转瞬即逝的明亮尾迹，却被镜头永恒地定格在了即将燃尽的、最为盛大的瞬间。
p8 - 有人在抬头看着烟花，也有人将看烟花的人留存于取景框内。】
【视频声音：▷打上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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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又是少爷请的票吗??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是的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少奶奶您吉祥
热评2
烟花拍得好米。。什么手机求推荐（？
回复：醒醒，大概率不是手机的问题，而是位置的问题。这位置估计是vip预留位
热评3
别藏着掖着了，晚上亮灯的旋转木马前的接//吻照呢？我知道你们肯定拍了，快端上来罢😋
回复：迪士尼xql打卡照算是被你玩明白了
===
@想喝粥的小周
24-09-08
开学第一周！#日常 #plog #大学生 #studywithme
【视频内容：一段经过加速和消音处理的学习视频。仅拍摄到了打字的双手和竖起来的电脑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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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异地恋副本，堂堂开启！
热评2
那少爷的家教课怎么办？
回复：最事业粉的一集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我们现在上网课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网课X 光明正大地视频√
热评3
原来博主教的是小语种嘛
===
@想喝粥的小周
24-09-14
一日游 #大学生 #日常 #plog
【视频背景：虽然说是一日游，但是9张照片都是食物、小吃、甜品、饮料。拍摄技术依旧算得上差劲，值得注意的地方可能就是一双时不时会从另一边伸过来的、（也不知道是无意还是故意）被拍摄入镜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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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到底是一日游还是一日吃？
热评2
一个人吃那么多？？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两个人
热评3
这双手是少爷的吗！！[图片]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是的，他周末来找我玩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我天呢，你们再说你们只是朋友试试呢？🙀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10-18
近期总结 #大学生 #日常 #plog
【视频背景：9张生活照。大多是食堂的餐食记录或者外卖，只有一张是人像。午后的阳光洒落在翠绿的枝丫间，宽敞的道路上有一个正在向前慢跑的背影。】
-------
热评1
好久没更新了耶？国庆节回家了吗小周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没有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本来有人约了出去玩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然后？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他爽约了
热评2
p9是少爷吗！！！！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不是
热评3
还有下一期studywithme么 上一期已经被我在复习的时候听烂了。。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11-22
生日快乐。
【视频背景：一个完整的、精心制作的狐狸形状蛋糕。1和8字样的蜡烛燃着明亮的火光，如利刃般划开了照片漆黑的底色。虚化的背景里，一个白色框的透明方盒压在凌乱一地的缎带上，倚着一个有些破损老旧的花坛边沿。看如此的周遭环境，照片应该是在深夜的某个时间点，在室外拍摄的。】
-------
热评1
生日快乐！！！
热评2
博主不是已经大学生了吗，怎么还插18的蜡烛？
回复：少爷不是高中生吗...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热评3
没有在家里过生日吗(?
===
@想喝粥的小周
2024-12-03
不更了
-------
热评1
??咋了哥，和少爷分手了?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别瞎说，比较好的朋友关系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你们那算哪门子的朋友？
热评2
不是，我当剧本来看的，结果你玩真的啊😨
热评3
虽然之前只是乐子人偶尔围观一下，但博主别做什么傻事啊。。。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知道了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博主你这样更让人担心了。。。
===
@想喝粥的小周
2025-05-30
#plog #日常 #生活
【视频背景：9张生活里的随手拍，大多数是风景和食物。拍摄技术一如既往地不佳；色调也普遍较暗，像是拍摄者都是在旁晚或者夜间拿起手机拍摄的。】
【视频声音：▷茉莉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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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都快不记得关注你是因为什么了，直到点进你主页
热评2
博主封心锁爱了半年吗
热评3
没死就好😿
热评4
是回来做生活博主了吗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算不上，偶尔分享一下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要开心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嗯
===
@想喝粥的小周
2025-09-07
一路平安
万事顺意
【日常•24h消失】
【视频背景：湛蓝色的天空里，渺小的飞机与其拖出的白色尾迹。】
===
@想喝粥的小周
2026-06-11
【日常•24h消失】
【视频背景：黑底】
【视频声音：▷大眠】
-------
热评1
“说心疼我的更该明白 我当然会沉醉个痛快”
回复：“等梦醒来 再去收拾残骸”
热评2
还没从少爷那段走出来吗啊啊啊啊啊啊🥺
回复：博主都说了是普通朋友了，还玩梗不太好吧。。
回复：劝删姐妹
回复：本来就是剧本而已，真有人信啊
热评3
谈恋爱了？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没有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ok
===
@想喝粥的小周
2026-10-07
【日常•24h消失】
【视频背景：黑底】
【视频声音：▷如果爱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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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什么音乐博主
热评2
别玉玉了哥
热评3
为什么把之前的视频都删了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看着心烦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
===
@想喝粥的小周
2027-07-02
毕业快乐啦！#大学生 #plog #毕业 #日常
【视频背景：9张毕业典礼上拍摄的照片。穿着学士服的学生们立在一起，在阳光下的苍翠草坪上笑得开怀。每一张照片上都有同一个人，被周身的朋友们簇拥在中间，暖棕色的短发被学士帽压得凌乱，刘海打下的阴影掩住了眉形，却看得清弯起来的、明亮的眼睛。最后一张是他的单人照，端端正正地站在写着巨字立板之前，只是略微偏离了照片的中轴线一些，像是故意给什么人留出了空位。】
【视频声音：▷入海】
-------
热评1
我在X大怎么从来没见过这么一号帅哥。。
热评2
男大 斯哈斯哈
热评3
博是主第一次露脸吧！！毕业快乐！！
热评4
毕业快乐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谢谢。
===
@想喝粥的小周
2027-09-28
公司团建，献丑了 #舞剑
【视频内容：一段在舞台上的舞剑视频。表演者身姿飘逸，剑光如虹，银白色的长剑映着灼灼亮光，只是着了一身黑，甚至上衣的短袖都穿了两层。】
-------
热评1
短袖套短袖？你无敌了
热评2
妈呀哥你还有这一手??
热评3
少爷之前吃真好啊
回复：新粉，少爷是......？
回复：不建议问了
热评4
很帅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谢谢
===
@想喝粥的小周
2027-11-22
好忙 #打工人 #上班哪有不疯的
【视频内容：一段平平无奇的打工日记。混合着开会、写报告、吃外卖、赶饭局、周末聚会和游戏开黑的vlog，可以说剪得毫无逻辑可言。但是看着是及其忙碌却充实的生活。】
-------
热评1
打工哪有不疯的！！💢
热评2
唱K那段笑死我了，大家都是好支离破碎的歌声啊
热评3
周末打的什么游戏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鹅鸭杀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和谁玩的
===
@想喝粥的小周
2027-12-31
新年快乐大家！#新年 #随拍 #烟花 #日常
【视频背景：河对岸绽放的一场烟花。粼粼水面是人造流星雨的第二张画布，焰火撕开漆黑的夜幕，将入目一切都打上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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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新年快乐～
热评2
烟花好漂亮啊啊啊啊 我们市区内都不让放烟花。。
热评3
博主帮我算算新的一年我会不会和我喜欢的人见面呗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没这业务
===
@想喝粥的小周
2028-01-27
还以为H市不会下雪 #生活 #日常
【视频背景：南方某市的一张雪景照。地上只有薄薄的一层白，覆在地上像蛋糕上快要融化的糖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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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在东北这都不算下雪..
回复：让让南方人吧🥲
热评2
我这也下了！堆雪人了吗
热评3
你在H市工作？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出差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工作需要
===
@想喝粥的小周
2028-02-09
花开得太晚了
【视频背景：一捧白色风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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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风信子花期不就是这个点吗？甚至太早了点吧
热评2
这花......我记得花语是暗恋？
热评3
生日快乐小周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谢谢
===
@想喝粥的小周
2028-03-22
感觉好久没分享日常了 #生活 #打工人 #plog
【视频背景：9张日常随手拍。但是比起先前只有风景和食物的风格，这一次中间穿插了几张对镜自拍。着深色衣服的人身形优越，右脚向前错开一步立在镜子前，显得懒散又放松。他还戴着黑色的渔夫帽和口罩，脸压得很低，因此浑身上下唯一的亮色便落在那双灰白色的板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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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哥的拍照技术也确实是精进了一些啊，虽然不多
热评2
主播真人真那么帅？不信，除非和我谈谈
热评3
主播真人真那么帅？不信，除非和我谈谈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
===
@想喝粥的小周
2028-04-12
和同事打羽毛球！好久没打了 #日常 #羽毛球 #运动
【视频背景：
p1 - 四个羽毛球拍凑在一起。
p2- 一个人高高跳起完成扣杀的背影抓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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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年轻真好，坐办公室那么久还能跳那么高
热评2
主啵什么水平 和我来两把😽
热评3
扣那么猛？
@想喝粥的小周：我水平一直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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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粥的小周
2028-05-27
连续加班7天。。#打工 #想一拳锤爆这个世界
【视频背景：一张对着电脑屏幕的右下角拍摄的live图。没有什么亮点，只有日期以及任务栏——只不过绿泡泡的图标一直在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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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一样。。。加班到裂开
热评2
小周辛苦叻；；
热评3
结束了？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还要加班很多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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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粥的小周
2028-06-12
去广州玩几天 #旅游
【视频背景：一个正在被拖动的大号旅行箱。行李牌有些掉色和磨损，但勉强能辨认出来是狐狸样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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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去几天啊？？一个人带那么大个箱子？
热评2
原来是为了凑一个长假出来才加班吗
热评3
玩得开心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谢谢
回复：姐妹你怎么总被博主翻牌啊啊啊求教程
回复：不是女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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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粥的小周
2028-07-19
迟来的广州plog 最近一直在家研习厨艺 #旅行 #日常
【视频背景：虽然说是plog，但不如说是美食记录贴。前五张是在广州饭店里的各种菜色的九宫格拼图，后四张的背景便变成了自己家里的厨房。拍摄光线一直不算太好，但是从九宫格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厨艺和摆盘上的进步......大概算是可以吃到好吃的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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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旅游X 美食体验官√
热评2
在做饭上那么有天赋的？建议做给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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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挺好吃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吃起来也好吃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吃不到怎么办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没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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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粥的小周
2028-08-28
#迪士尼 #烟花
【视频背景：
p1 - 乐园固定的烟花秀与灯光秀。拍摄地点依旧是非常优越的位置，经过多年的迭代，如今烟花秀已经拥有更多内容与观感更佳的特效。
p2 - 夜晚背景下转动的旋转木马。设施的边沿垂下着亮金色的灯盏，通过延时摄影的处理，在照片上晕染开模糊的道道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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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上次去还没这个灯光秀！！又更新了吗
热评2
这经典情侣拍照点位也是让哥蹭上了
热评3
今晚看得见月亮吗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看不见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烟花太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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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粥的小周
2028-09-16
一个月零一朵的花
【视频背景：被包在透明礼物纸的一朵玫瑰。虽然盛放得刚好，红色也鲜艳得漂亮，却还是显得有点孤零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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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
热评2
？？谈恋爱一个月不告诉我们？？
热评3
恋爱中？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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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粥的小周
2028-10-08
不会有人国庆节假期没出去玩吧
哦是我啊 那没事了 #日常
【视频背景：一张模糊了周围环境的照片。电脑屏幕停在双人成行的某一关，而两个手柄旁边是两杯挨着的果茶，一杯有芝士顶，一杯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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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坏了真给他谈到了
热评2
甜甜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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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出去玩就出去啊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通关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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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喝粥的小周
2028-11-17
祝我好运
【日常•24h消失】
【视频背景：一大捧漂亮的花束。中间卡着一张白色卡纸，好像上面写着一段话，还在署名处留了小小的涂鸦。】
【视频声音：▷好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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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什么情况？求婚？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不是
热评2
啊啊啊啊啊那么甜 祝福！！！不管博主做什么一定都会好运的！！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谢谢 借你吉言！
热评3
是惊喜的话 万一嫂子看到这条怎么办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pb他了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下次没pb的时候记得别叫他嫂子 他会不高兴
回复 @想喝粥的小周：？？？
===
@想喝粥的小周
2028-11-22
有人说当年没吃到这个蛋糕，所以今年我亲手重新做了一个。
生日快乐，以后年年都要快乐。@九尾www
【视频背景：一个四年前出现过的蛋糕。只是相比起那年黑暗的底色，这一次拍摄的时候，光线变得柔和而明亮。烛火轻晃，带着像是要点燃周遭的花束与礼物盒的暖意，跃动着近乎要跳出冰冷的手机屏幕，染上观看者点在其上的指尖。】
【视频声音：▷直到你的降临】
实在抱歉瞒了大家那么久
但 是的 我和那位四年前我教过的“少爷”在一起了
不是有意向各位隐瞒，只是我们之间需要很多时间进行沟通，也有很多问题是就算重新见面之后、也很难解决的
我们都各自花了很长时间、经过许多努力，才能像现在这样又再次站在对方面前
因此犹疑很多、退缩很多，虽然大多数都是我在逃避。这一点也要再次在这里向少爷道一个歉
他比我勇敢。这次他向我这边主动走来太多步——和以前情况有点像，只不过是完全颠倒了
所以我想，这最后一步，还是由我抢先来达成吧
相遇得太早不一定是幸运
但还好错过几年，我们还是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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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评1
卧槽。。。祖奶奶你以前磕过的cp复婚了。。。
热评2
不是？你们？啊？？？？？
热评3
在主页补了一圈视频，妈呀以前好甜......这是什么虐恋
回复：我记得之前博主是把以前的视频都删了啊？？😨😨😨所以只是隐藏而已？
热评4
妈呀这下真的能扣99了呜呜呜呜呜要好好在一起啊
热评5
我跟不上版本了等一下 cpu过载了 有没有省流
热评6
想听复合过程啊啊啊啊啊啊博主能不能录个读评论啊啊啊啊啊啊
@九尾www 回复：会选一天直播一下的
@想喝粥的小周 回复：听他的
回复：尼玛渴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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置顶评论
@九尾www：哥们是假少爷 他是真胆小鬼
END
正文就在这里完结了！再次抱歉收尾很草率+故事线很混乱啊啊啊🥺会尽力产出一个番外聊聊主线的。。。
不知道写得够不够明显，但大概是做家教那年、开学之后就有疏远，尾10月鸽了钎的约，11月钎飞到异地带着蛋糕去给尾过生日，尾没见他，后来就彻底断联了
“一路顺风”是尾高中毕业飞出国读大学，钎隔空祝愿。中间都没联系，直到尾大学毕业回国，才又复合的
追夫过程写得有点仓促真的不好意思💧 中间暗搓搓塞了一点点暗示性的东西，比如钎每次都翻牌的那个账号就是尾的（热评3），尾不知道钎知道是他～
大家也可以随便猜猜他们是什么时候从单向追夫变成双向暧昧的🤣反正我流小周好像总是被追没一会儿就转双向了，啊啊啊啊。。
爬去写番外了。。其实这篇卡得太痛苦了，每周都在痛苦，但还是觉得得给一个完整的故事。。。😇
本来要写完番外再发的，但确实是有点没办法在今天摸出来了，就索性先发正文了TT真的很抱歉！！
彩蛋会放一些文里写到的线索，聊一聊主线和小细节，主要是给自己总结一下！想解锁的话粮票就可以<3
不过之后番外基本也都会提到的，所以可以不解锁的！！
再次感谢大家看我博主体那么多字啊啊啊。。这篇个人真的不是很满意，如果您观感有些差的话，再次致歉（鞠躬）
番外会尽快摸的TT最近手感不好，这篇卡文卡得真的很痛苦
【钎九】让你直播没让你做漏勺啊
7k5的一个直播小故事：关于尾教的休赛期，与即将上任的副教钎
孩子还小藏不住事，你们让让他们吧
祝钎城生日快乐！之前祝过尾子，现在也祝小周在新的一岁万事胜意。
依旧是奖券的后续，建议先按顺序阅读前文：
奖券已过期 (正文) | zzdf你是真敢请人啊 (后续1)
沿用了设定：双退役，时间线不严谨，大概+3年左右
素人钎x教练尾，钎城退圈，九尾转了几个战队最后回ttg执教
本篇是zzdf播出（后续1）后的半年左右，转会窗开启，小周复出回到ttg做副教，已经确认但还未官宣的状态
是感情已经彻底稳定下来的真金婚xql...
7k5的一个直播小故事：关于尾教的休赛期，与即将上任的副教钎
孩子还小藏不住事，你们让让他们吧
祝钎城生日快乐！之前祝过尾子，现在也祝小周在新的一岁万事胜意。
依旧是奖券的后续，建议先按顺序阅读前文：
奖券已过期 (正文) | zzdf你是真敢请人啊 (后续1)
沿用了设定：双退役，时间线不严谨，大概+3年左右
素人钎x教练尾，钎城退圈，九尾转了几个战队最后回ttg执教
本篇是zzdf播出（后续1）后的半年左右，转会窗开启，小周复出回到ttg做副教，已经确认但还未官宣的状态
是感情已经彻底稳定下来的真金婚xql，纯糖百分百^^勿上升
“下午好下午好。”
许鑫蓁懒洋洋地向后靠去，大半个身子没了力气似地全靠椅背托着。纯白色的高领毛衣裹着他纤瘦的骨架，微长的袖口盖过腕骨，只露出一点透着粉白的指尖。
他瞟了两眼快速向上滚动的弹幕，有些心不在焉地拨弄着过紧的领口：“刷慢点，阿姨们，看不清的。”
【1111】
【下午好尾子】
【突然开播？】
【又是阿姨是吧】
“休赛期，播着玩。”
许鑫蓁有些刻意地垂着视线。
漂亮的一双手整理好了领口，又转而用指尖去揉捻过冒着细小线头的衣袖：“过会儿就下了。”
【别啊别啊】
【是在训练室吗】
【宝宝别走】
【好像有背景音..】
“嗯，是在训练室。”
他略微撑起些身子，伸长了手将摄像头偏了偏方向，展示出直播背景的全貌，“这次休赛期不回家，留俱乐部这。”
“有背景音？嗯......”
许鑫蓁拖长了尾音，留下一句不置可否的回答，旋即便眯着眼睛看起了弹幕。
眼尖地瞥到了几个猜对了正确答案的聪明人，他轻哼一声，微抬起下巴，然后顺势将视线也越过了面前的屏幕，落向桌子的另一端。
周诣涛一手搭在椅背上，低垂着视线，正站在他对面的椅子后。
他今天架了一副日常的黑框眼镜，修身的外套衬得他身形愈发纤长。肩颈完全放松下来的时候，敛起锐意，便带着一股少年人的青涩气质，透亮又纯粹，令人挪不开眼。
......而显然，坐在他对面的这位，也是这么想的。
ttg的小射手好像与周诣涛正聊到什么关键节点。
由于知道许鑫蓁开了直播，他们的声音都特意压得很轻。
小射手仰着脸说了句什么，周诣涛便从他的手中接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轻点几下，然后在旁边的笔记本上记下几笔，才将手机归还。
这一套动作从头到尾，都挑不出任何毛病。
周诣涛的脊背挺得板直，离小射手坐着的电竞椅甚至有一步的距离。就算在操作对方的手机，也并没有为了图方便弯下腰去、直接凑近了去看屏幕，而是拔去了充电线，将手机完全拿起至面前。
他并非不是不相信周诣涛的为人。许鑫蓁也明白，这不过是周诣涛作为未来队内副教练的一次“提前任职”。
更何况，让周诣涛和小射手去研究新版本发育路打法这个指令，也是他这个主教练发出的。
——但他就是，有点不爽。
感受到他的注视，周诣涛抬起头，视线对上他的。
「咋了？」周诣涛眨了眨眼睛，用口型无声地问他。
许鑫蓁咬了咬唇，偏过头重新去看眼前的显示屏，一边破罐子破摔地去回答粉丝的问题：“是有背景音啊，因为还有人在刻苦训练呗。”
他扯下固定在屏幕顶端的小摄像头，从椅子上站起身，带着滑轮的电竞椅被他“咚”地一声瞪至墙边，碰撞出响声。
他手握镜头，仍旧对着自己。
目光分明看向了对面的两个人，他嘴上却还是在和直播间的粉丝聊天，美其名曰征求意见：“想看看休赛期还在研究新版本的人吗？”
周诣涛对上许鑫蓁视线的那一刻就暗道不好。
他有些无奈地勾起唇角，看着眼前有些气呼呼的人。小狐狸漂亮却不自知，圆圆的眼睛瞪向他，灯光落进去便幻化为潋滟水光，浪潮裹挟着他的心脏，撞出轻轻回响。
他非常乐意惯着许鑫蓁的这点小脾气。
昨晚他们折腾到太晚，结果完全忘了今天这个休息日，俱乐部却规定了要来开一个教练组会议。
他们被日历自动定下的闹钟吵醒的时候，周诣涛花了三分钟才接受现实。
而许鑫蓁则闭着眼往他的怀里蹭，低哑的嗓音里浸着十足的倦意，说，小周，我们就别去了吧......
结果两个人最终却还是来了。
开完了会，他们还处理了一些手续，便顺势在基地留到现在。许鑫蓁明摆着是昨晚“充电不够”，总是在小动作上无意间泄出点想黏着他的意思，却又迫于在俱乐部有旁人，只能收回手去。
小狐狸惯是嘴硬的。许鑫蓁叫小射手来到训练室、说要让他们俩一起研究一下新版本的时候，周诣涛其实早就已经预见到，这并不是一个会让许鑫蓁本人感到舒心愉快的决定。
但还没等他开口拒绝，便被许鑫蓁强行按到了小射手的座椅边。
周诣涛看着强装成没事人的某主教练，眼里缀着零星的笑意。
能怎么办呢？那就顺着小狐狸的意思来咯。
大不了之后，他再亲自哄嘛。
“想看看休赛期还在研究新版本的人吗？”
小射手懵懵懂懂地抬起头，就被眼下的情形吓到了。
他无措地站起身，眼前是尾教有些怒气冲冲的面庞。
......天地明鉴，他真的只是按照主教练的指令，和自己偶像研讨一下新版本而已。
而他畏畏缩缩地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钎副教却依然稳如泰山，甚至有闲心笑了笑。
“明明我是被尾教强行雇佣的劳动力。”
钎副教一边说着，一边给他打手势。
小射手看懂了：这是让他赶紧跑的意思。
他点点头，忙不迭地收拾了东西，便靠着钎城争取来的这点时间，溜出了训练室。
【！！！！钎城吗！】
【wc】
【ttg钎城重新连接？】
【好久不见了诶，感恩尾少让我听到新鲜的钎宝】
许鑫蓁看着人溜出去，这才觉得气稍顺了些。
训练室的房门重新合拢，房间里便只余他们两个。许鑫蓁把摄像头重新安回屏幕上，复又在椅子上坐下。
他懒洋洋地向后一靠，随即伸出手，招呼镜头外的人走近些：“来，钎狗。”
周诣涛听话地走近，坐到他旁边的电竞椅上。
许鑫蓁一整个人的重心都偏过去，伸长了手，去勾人的脖子：“直播间好多人都说想看你来着，说太久没见你了。”
微凉的指腹触碰到脖颈的皮肤，那处的温热便消去了指尖的寒。
仗着镜头拍不到，许鑫蓁便屈起手指，抚了抚周诣涛后颈，又将一整个掌心都贴上去，揉捏了几下那里的软肉。
做完这一切，周诣涛都没什么反抗之色，只是隔着镜片笑意盈盈地看他。
许鑫蓁这才满足地拉人进入取景框。
在镜头视野可及的地方，他将手臂搭到对方的肩颈，使了些力按着人倾斜过身子。
因而如此看起来，这便是一个毫无破绽的、“朋友间”的姿势了：“喏，你们要看的人。看吧。”
【钎宝啊啊啊啊】
【小猪亲亲小猪亲亲】
【真的回ttg了吗】
【战至巅峰之后又是好久没见了呜呜呜呜】
周诣涛明白许鑫蓁一点宣誓主权的小心思，任由对方的手臂在他的肩膀上借力。
他向前靠了一些，笑着和直播间的粉丝们打了招呼，然后就着这个姿势谢了几个礼物。
“好久不见好久不见。谢谢xxx的——”
肩上的指尖突兀地扣紧了他的衣服布料。
周诣涛防不胜防，直接被强行扯回了身，跌入向后倾斜的电竞椅靠背。
话语被打断，他轻咳了声，有点好笑地瞥了一眼坐在他身边的小狐狸。
许鑫蓁接收到了他的视线，挑了挑眉，大致意思是“我就是想把你拽回来怎么了”——
然后重新看向镜头，带着些怨怼与不满的语气，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对谁撒娇：“我的直播间，干嘛都想看钎狗啊。”
【让钎宝也开个直播我们就不在这看他了】
【好好好看你看你】
【你拉着人入镜的，还不许我看了】
【放心吧尾不会脱粉你的哈哈哈哈哈】
这句话落进周诣涛的耳朵里，便像是小狐狸蜷起毛茸茸的柔软尾巴，将脑袋都赌气似地埋进毛发里，只余下滴溜溜转的眼睛与翘起的耳尖。
周诣涛偏过头，对着镜头藏起自己勾起的唇角，从旁边拿过来一张被他们随手记完数据、又草草扔在桌面的稿纸。
他将稿纸一折为二，叠成一个不透光的长方形。
许鑫蓁又和粉丝侃了几句，才注意到他手上的动作，有些疑惑地看过来：“......你在干嘛？”
周诣涛没回话，只是将电竞椅推得离桌面远了一些，然后站起身。
许鑫蓁愣愣地，下意识跟着他的动作仰起头。
在短暂的，没有压力的休赛期，尾教敛去了平日的锋芒，在他身边显出三分难得的乖顺。许鑫蓁额前的碎发扫过长长的睫，发丝柔软地垂下，就像其身上于无形间化为绒毛的刺。
小狐狸被养得很好，漂亮又骄矜。他重新变得灵动、活泼，带着一种底气十足的安心，因为有人包容他无数个小小的任性。
周诣涛眉眼微弯，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垂下视线，笑看着人。
他将叠好的纸张捏在指间，然后扣到了镜头上，贴紧。
直播间里的画面顿时变为一片黑。
【？】
【？？？？？】
弹幕飘过去一片问号。
周诣涛装作看不见，只是微弯下腰，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镜头四角，确保纸张将摄像头遮盖完全。
“好了，看也看过了，咱今天就都别看了。”
许鑫蓁：.....？
这话怎么有点耳熟。
他皱起眉想要开口问问，却被周诣涛一把从椅子上拽了起来：“喂......”
周诣涛一手仍旧扣着纸张、将镜头挡了个严严实实，一手伸长了去关了麦。
许鑫蓁被这一串行云流水的动作搞得脑袋发蒙，没忍住向前近了一步，大腿牵连到滑动的电竞椅，带着两张椅子的把手轻撞到一起。
“......到底怎么了？”
明知道已经闭了麦，他还是下意识放低了声音。
周诣涛不说话，只是前倾了些身子，脸又凑近了他一些。
微热的鼻息喷涂在双颊，许鑫蓁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不自觉乱了呼吸。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起、将裤缝抓得皱巴巴的，眼睫微颤，如欲飞的蝴蝶忽闪翅膀，带出几分其主人掩饰不及的局促与羞赧。
“你到底想干嘛......”
他的说话语气愈来愈弱，尾音近乎吞没于喉间。
如果不是地点不对、时间更不对，如此情形，倒也像是情//人间暧昧的呢喃细语。
周诣涛最后向下瞥了一眼被白纸盖得严严实实的镜头。
重新看回来的时候，他的眉梢微挑，室内光落进他眼里，映着明晃晃的笑意。
“我来......哄哄某只不太开心的狐狸。”
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将柔软的高领向下翻折，露出其下印着点点红//痕的清瘦脖颈。指尖一路轻抚而上，如点起微弱的星火，引着白皙的肌肤缓缓染上一片应激的潮//红。
许鑫蓁喉结滚动，下意识屏住了鼻息，失了节奏的呼吸牵连起几次不易察觉的抖。
作乱的手指流连过，最后停在轻轻仰起的下颔。
许鑫蓁有些慌乱地看向他，膝盖微弯、双腿向身后的桌沿靠去，肢体上都带着轻微的推拒......
双唇却不自觉地微张，探出一小截舌尖。
它舔过有些干涩的唇面，将那里浸得湿润，映出水光。
周诣涛低垂着视线，看向那处，眸色晦暗。
许鑫蓁不自在地缩了缩肩膀，胳膊抵住他的前胸：“小周，你别......”
——尾音却倏忽消弭于空气中......
连带着未尽的话语都被悉数吞没于唇齿间。
周诣涛吻他惯是又深又重的。
这一点，小狐狸应当习以为常——但可能是因为太怕被什么人撞见，又或者是直播间尚未关闭的这个事实带给了他过度的紧张，他在这个吻里近乎完全丢失了主动权，堪称仓促地被裹挟进爱//欲的浪潮里。
周诣涛细细舔//吻过唇面，又侧过头去轻咬人的下唇，逼着许鑫蓁吃痛放弃最后一道早已不甚稳固的防线。
舌尖轻而易举地探进口//腔，湿润的水气自嘴角逃逸，化为于清浅眸底铺开的薄雾。许鑫蓁被自己熟悉的亲法吻得舒服又羞恼，脸颊红扑扑地半眯着眼，素质语句尚未成型便被堵在喉间，最后只是黏黏糊糊地滚落了几声轻哼。
卸了力气的指尖再也抓不住周诣涛胸前的布料，他的胳膊软绵绵地垂下，又被周诣涛握住环到脖颈间，虚虚地挂着，才勉强撑住了发软的身子。
这狗到底还要亲多久......
小少爷在绵长的吻里渐渐喘不过来气。
他带着些怨怼地在心里腹诽，一边默不作声地向后缩了缩。
许鑫蓁自认自己的动作是掩饰得极好的，被亲得发蒙的脑袋却忘记考虑身后的东西。
他向后错了一步，因而大腿根不小心磕上桌沿，使他顷刻失了重心：“唔......！”
周诣涛用空着的那只手搂了一下腰，眼疾手快地把上半身后仰的人捞回了来——代价却是，小狐狸带着惯性，复又狠狠地撞进他的怀里。
“嘶......”嘴角磕碰，二人双双吃痛地弹开。
明明是许鑫蓁先干的坏事，他却倒打一耙、理直气壮地指责人：“钎狗你tm撞我干啥。”
他的嗓音还含着被爱//欲浸润的哑，音节字字黏连，全然失了往日的气势，倒像在耷拉着狐狸耳撒娇。
周诣涛好笑地瞥了眼人，搭在其腰身上的手指轻蜷，摩挲过未被布料盖严实的白皙皮肤。
指腹像是给那里也染上了粉红，他满意地感受到怀里人的微颤，将又想往外逃的人锢在了眼前这方寸之地：“明明是蓁蓁先想逃走的呀。”
“那还不是怪你突然......”
他的眼神倏忽落到周诣涛用来盖着镜头的白纸上，抿了抿唇，最后关键字就这么被含含糊糊地带了过去，“还不是怪你突然......那个哥们。”
“知道你觉得不爽，所以把那谁支走了，想让你开心一点。”
周诣涛把撑在镜头上的手放下来，连带着白纸一起——但实则就算这样，直播间里也没有出现画面，“然后，其实关麦的时候，我就把镜头也一起关了。别担心。”
“......没担心。”
虽然这么说着，但许鑫蓁从刚刚起就一直紧绷着的肩颈线条却陡然放松。
他佯装生气地瞪了人一眼，把搭在腰间的手拽过来牵着，无意识地去捏那里柔软的指腹：“我也没......不爽。”
“你都要做副教练了，以后这种事还少吗？哥们又不是小孩了。”
许鑫蓁垂着视线低声解释，眉间蹙起，“况且我也不是真介意你指导他、你是他偶像什么的......”
“那老子也是很多新人偶像呢，也没见着你在意啊。”
周诣涛伸出手去轻轻抚平他的眉，听到这话忍不住弯起眼尾笑开：“嗯，尾教最厉害了。”
“那是。”小狐狸得意洋洋地朝他抬了抬下巴。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开心？”
话题还是被拐回来。
“......”想用那段话打发人未果，许鑫蓁的脸上闪过一点不自然的尴尬：
“也没什么，就......”
这让他怎么说？
他总不能说，自己只是因为明明是假期、却被强制拉过来上班，因而怨气很重而已吧。
或者，更直白点来说——许鑫蓁只是很烦明明是自己的假期，却不能想抱就抱，想亲就亲，想贴着人就贴着人。
一想到在这个时间，他本来应该盖着小毯子靠在沙发上，和周诣涛喝着奶茶吃着零食看电影，他就够烦躁的了......
偏偏在情绪正盛的时候抬起头，便能看见周诣涛端着个副教练的架子，站在别人身边，很近，却站得离他很远。
就像周诣涛还是发育路选手钎城的时候，他们也总是必须这样。
于人前，你来我走，你进我退，距离不尴不尬，却总是差一步。
我看着在镜头里，有人代替我，走得离你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看起来，ta就像要在人前人后都取代我。
但好像，我那唯一一个小小的心愿也没有很贪心。
我只是想有一个什么地方，能允许我在需要你的时候，肆无忌惮地喊你的名字，然后拥抱你。
可能是因为眼前的画面与曾经的情形重重叠叠、太过相似，也可能仅仅是因为昨晚折腾到太晚、导致了严重不充足的睡眠......许久没有疼过的旧伤疤，又细细密密泛起磨人的痒。
那里不会再痛了，只是就这样存在着，就算被时光磨得再浅，也依然难看又丑陋。
血液汩汩流过，位于盲点的神经错觉般地跳动一瞬，引得心脏空落一拍，向下直直地坠。
“也没什么，就......”
许鑫蓁纠结了很久的措辞，才憋出来一句，“就，起太早了。”
周诣涛不知道是明白他那些弯弯绕绕，还是不懂。
他只是笑着反问：“噢，原来是蓁蓁的起床气延迟到下午了？”
“哎呀你就当做是吧。”
许鑫蓁一挥手，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视线重新投向屏幕。那里迟迟等不到主播归来，弹幕区已经开始自娱自乐打起牌了：“好了好了，哥们要继续直播了，你滚吧。”
周诣涛被人一副“充好电就丢”的理直气壮样逗得抖着肩膀直笑。
他哪能不知道小狐狸在别扭什么。人自诩长大，但也依然偶尔会被一些早就跨过的“万重山”所困一二。
就像他们刚刚确认关系之后的那几个月，他几乎每周末都会从自己的城市赶往俱乐部。
小狐狸一边在车站接他的时候骂他“也不嫌折腾”，一边在俱乐部外租了个房供他歇脚，然后好脾气地承下他所有不讲道理的、毫无章法的亲//吻和拥抱。
那段时间，许鑫蓁的周末近乎都陪他蹉跎在那间狭小的出租屋里。由于在外便不好太过亲密，于是每一个被他们美其名曰“约会”的时刻，也不过只是无数个肩碰着肩、膝盖碰膝盖的琐碎日常的集合。
中午起床，点顿外卖到家，饭后打会双人游戏、找个电影、吐槽一下新上的电视剧，一天便就这么过去了。
许鑫蓁从来没问过他什么，但总会在他去搂人的时候，贴得他很紧很紧。
小少爷嘴硬，几乎从不直白地说爱......却会在墨黑的、只亮着一盏融融床头灯的夜晚，抽走他手里的手机，去主动勾他盖在被子底下的手指。
微光将那双杏眼映得明亮，许鑫蓁的视线向下落到他平直的嘴角，然后沉默地凑上来吻他。关灯之后，毛茸茸的头发就蹭到他的鬓边，床上的两个枕头便会有一个失去自己原本的作用。
周诣涛垫在颈下的手臂扣着人的肩膀，不用太用力，就能把小狐狸框在自己的怀里。
在这种时候，许鑫蓁不会嫌热嫌难受嫌硌人，只会很乖很乖地微蜷着侧身，窝在他的臂弯。
房间里一片黑暗，柔软的触感缠绕着温热的吐息吻上他的脖颈，动作很轻。
却又在彻底离开前，在皮肤上留下细小的、却难以忽视的刺痛，就像是在替他分辨现实与梦境。
被不安全感浸透的骨髓泛着凉......但被暖烘烘的绒毛包裹着，冷意便也会消弭殆尽了去。
在那些夜里，小狐狸什么话都没有说，但周诣涛好像就是听到了。
他说：别不开心，小周。也别害怕。
他还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好了好了，哥们要继续直播了，你滚吧。”
许鑫蓁说完这话，想着要去重新开麦开头，余光却看见自家男友坐在一边无动于衷，只是呲着个大牙傻乐。
“你干嘛。”他伸出手推了推人，想把人挤出取景框，未果，“要造反啊你。这可是老子的直播间。”
“可刚刚是你非要拽着我入镜的。”
周诣涛比他动作快，伸出手去便把摄像头打开了，“粉丝想见我，那就让他们见见呗。顺便也辟一点谣？”
许鑫蓁猝不及防地被噎了一下。
这次转会期，由于钎城大概率复出的消息近乎传得人尽皆知，这位一冠三亚的射手究竟会去往哪家俱乐部，便也成了大多数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说A说B的都有，全联盟都被人猜了个遍。许鑫蓁有的时候会靠在他肩膀看那些所谓的爆料博主，刷到实在荒谬的假瓜就会骂骂咧咧几句，然后投诉举报一条龙。
小狐狸官宣心切，都等不到转会窗关闭，就开始在直播里或者在微博上泄露一点点似是而非的、看起来和周诣涛有关的东西和话题，企图向聪明的粉丝暗示一点什么。
饶是如此，今天那么光明正大地把人就这么从身边拉到镜头里，也是第一次。
“......行吧。”
明白是被周诣涛看透了这几天自己暗暗抱有的小心思，许鑫蓁有些羞恼地转回头去，却又在前者眼中暴露了微红的耳尖，“那也别乱说话奥，俱乐部会骂哥们的。”
“遵命。”周诣涛挪了挪椅子，又凑得离许鑫蓁近了些。
于是在直播间蹲守了许久的粉丝们好不容易重新听到声音，便听见了这一句笑盈盈的，尾音上扬到天上去的一声‘遵命’。
【？什么遵命】
【老实交代你们俩干嘛去了啊啊啊啊】
【尾子你耳朵好红】
【我的天今天是要官宣吗】
“什么官宣。”
觉察到身边人一瞬间的紧张，周诣涛一边说着，一边在桌下安抚性地捏了捏许鑫蓁的手指，“官宣我去哪吗？”
牵手不出意外地被挣开，他轻笑一声：“这个我现在还不能说。”
【都在九尾直播间了还不能说是吧】
【你不说我们就猜不出来吗】
【等一个ttg钎城重新连接的微博】
“ttg钎城重新连接？想都别想。”
许鑫蓁惯是会说反话的，他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读弹幕，节奏带得飞起，“他这张脸哥们那么多年都要看吐了，我才不要做了教练还和他天天待一起。”
“被主教练嫌弃了。”
周诣涛配合他演出，嘴角向下一撇，语气也带了点委屈，“其实你们有所不知，我早就上了黑名单了。”
【信他还是信我是秦始皇】
【你们这样和官宣有什么区别】
【尾子你刚刚勾着钎宝入镜的录屏还在我手机里呢】
【刚刚是不是说钎城在研究新版本】
“是啊，钎狗可是休息天还在研究发育路改动的前职业。反正比我努力多了。”
许鑫蓁嘟嘟囔囔地，又翻起几分钟前的旧账。
周诣涛用肩头去轻碰身边人支着下巴的手臂，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尾教下令，我不敢不从啊。”
“......切。”被噎了一句，不占理的小狐狸便不愿再多说，“你们听他胡扯。”
【还说不是ttg钎城？】
【你俩都一起在俱乐部直播了 再装不熟试试呢】
【从宝贝双c到宝贝双教】
“‘宝贝双教’是个什么称呼啊？真够难听的。”
许鑫蓁一字一句地去念这个拗口的名字，有些无语，“我有的时候真的很佩服你们的创造力啊。”
“况且，钎狗还不配和我平起平坐，他是副——”
周诣涛怼了一下人：“咳。”
“——呃，嗯。”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直播里还不能透露太多，许鑫蓁突兀地断了话音，做了一个生硬的转折，“嗯，反正他还不配。”
【副教练是吧】
【我们都懂，别藏了】
【大漏勺尾】
【如果钎宝不来ttg为什么还来俱乐部】
“如果我不来ttg，为什么还来俱乐部......”
周诣涛一边读着弹幕里的问题，嘴角便缓缓勾起一个上扬的弧。
他侧过头去看坐在他旁边的人。许鑫蓁见他选了个难答的问题来回应，正清闲着，懒洋洋地斜靠在椅背上等着看戏，却接到他的目光。
小少爷颇有些莫名其妙地和他对视，挑了挑眉又指了指屏幕，示意他‘快答，老子不帮你答’。
周诣涛的视线又向下移了些，落到那截裹着白皙脖颈的高领上。
他又想起昨天夜里他亲//吻那里的时候，许鑫蓁微仰着头，抿着唇看向他的样子。
小狐狸浑身都泛着情//动的粉，被他亲手一件一件褪去衣物时，周诣涛觉得自己就像在拆一件精致的、独属于他的礼物。
那双眼睛湿漉漉的，又长又密的眼睫下漾着清澈的水波......
和那次在节目后台化妆间里，委屈地望过来的、逼得他心甘情愿认输的眼神是那样像。
“来这里的原因......”
周诣涛回答着弹幕里的问题，却一直偏着头，就这么定定地看着旁边的人。
他的笑意清浅，被直播间的镜头捕捉完全。
“可能是因为，有人说想我了吧。”
END
=
后日谈
=
两个人太猖狂的结果就是，他们下播后的热搜：
[爆] ttg 钎城
[爆] 九尾直播
[爆] 钎城 副教练
俱乐部负责人“砰”地一声推开门，然后对着两位祖宗心累地叹气：你们别说了，再说底裤都要被透干净了。
许鑫蓁装作乖巧地点头，周诣涛站起来道了双人份的歉。
反正迟早会知道的事......人一走，许鑫蓁就黏黏糊糊地抱怨。
可能是联盟要求的吧，没办法。
周诣涛由着人闹他，最后伸出手揉了一下小狐狸的发顶，走吧，我们回家。
嗯。许鑫蓁抬头看他的时候眼睛很亮，问他，今晚我们回去看那部昨天没看完的电影好不好。
好。周诣涛在手机上翻外卖软件，下单冰美式，顺带问，晚饭吃什么？
许鑫蓁思考了一会儿，无果，最后选择先拽着他的袖子往外走：不知道，回家再说吧。
回家，回家。
18岁的九尾在镜头前无奈地说，最想和钎狗当舍友吧，但现在没机会了，被安排开了。
后来他们出去打比赛，也总是不能住在一起。
再后来，他们便更是没有住在一起的立场和理由了。
万幸，年岁不仅会带来阵痛的成长，也会赋予他们自由的翅膀。
这一次，他们得以在无人处手牵着手，走上归家的路。
TRUE END
评论区有人说想看直播时小周教小射手的桥段，感觉可以小小建设一下，就摸了这个（虽然偏题了）
我想写点真正的贴贴桥段和纯爱力量，不想拧巴了，所以就不带脑子地写了！有ooc和不现实桥段很抱歉><
关于文内的一些桥段参考
尾子勾小周脖子拽人入镜是这个：
个人特别喜欢这一段，感觉家属感特别重，而且手指动作特别好品......
*图来自dy评论区，稍微修了一下色调，侵删
挡镜头也是有原片段参考滴
那句“咱今天都别看了”小尾说过><真的好喜欢很有xql结界的片段
至此《奖券已过期》应该是彻底完结了！感谢厚爱<3
这篇的创作体验真的很神奇.....本来奖券本身的后日谈就像是给正文写后续了，结果又附了一个番外，之后又写了论坛体的后续且也附了一个彩蛋，加上本篇，就像在给《奖券》本身续写了5-6个故事一样
真的很感谢大家阅读到这里！我们下一个故事再见啦<3
一些玻珠关于近期迁就的碎碎念：
写这篇结尾的时候，磕到了一口新鲜的互动，特别特别幸福，觉得又能爱迁就好久好久TT恭喜小周直播间解禁‘鑫蓁’！
对于赛后拥抱也有好多话想说，但是因为年前dyg和lgd都输了，所以就有点点难过。希望迁就两个人先开开心心过个好年，年后我们打回来就是啦。
赛后拥抱看了无数个机位、慢动作，最喜欢的就是小周抬手主动去拉人入怀的时候。因为这是对你来说极具纪念意义的一场比赛，换了队伍、复出首战，所以我不管如何，也一定会用拥抱祝福你，祝福你漫漫也灿灿的前程。
尾子拥抱的时候的那个笑也值得永远珍藏，热爱赛场的小孩重新能为了自己的梦想征战，本来就闪闪发光的。更幸运的是，见证着他重新出发的那九个人里面，依然有钎城，那个初登场就坐在他身侧、陪了他近四年的射手。
他走过去的时候口型像在叫“钎狗”，笑得和那么多年坐在钎城旁边双采，被逗乐时一样皱巴巴的。很高兴他能坦然地回望过往，然后在vcr里说，“都过去了，不遗憾的”。
最近听歌，听到一首感觉很合适这个拥抱的bgm：
So when you go
Somewhere safer
Something greater
I'll keep you close
I'll see you later
——《See you later》GRAHAM
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就真的很为这个拥抱触动，最近也过得实在是幸福<33
因为近期现生太忙，估计没法写赛后拥抱的现背了，如果有灵感写的话就打算配这个bgm哈哈哈哈
最后，希望未来能慢慢放开，两个人多多互动，然后在赛场上也得偿所愿，顶峰相见~
恒星环绕 钎九
禁上升
宿舍走廊的意外许鑫蓁对着电脑屏幕皱起眉，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响。训练赛的致命失误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昭君冻住三个人的瞬间自己却错按了净化，这样的低级错误根本不该出现在职业选手身上。
"还在练？"
带着潮气的温热忽然贴近耳畔，许鑫蓁手一抖，百里守约的子弹擦着暴君坑飞过。转头看见周诣涛挂着水珠的额发，这人刚冲过澡，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在黑色卫衣领口洇出深色痕迹。
"要你管。"他别开脸，重新瞄准训练营的移动靶，"某些人不是说要早睡...
禁上升
宿舍走廊的意外许鑫蓁对着电脑屏幕皱起眉，手指在机械键盘上敲出清脆的响。训练赛的致命失误还在眼前挥之不去，昭君冻住三个人的瞬间自己却错按了净化，这样的低级错误根本不该出现在职业选手身上。
"还在练？"
带着潮气的温热忽然贴近耳畔，许鑫蓁手一抖，百里守约的子弹擦着暴君坑飞过。转头看见周诣涛挂着水珠的额发，这人刚冲过澡，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在黑色卫衣领口洇出深色痕迹。
"要你管。"他别开脸，重新瞄准训练营的移动靶，"某些人不是说要早睡养生？"
低笑混着柠檬蜂蜜的甜香一起飘过来，马克杯被搁在防滑鼠标垫边缘。周诣涛拉过旁边电竞椅坐下，主机箱的蓝光映亮他英气的侧脸，"给你泡的，水温刚好。"
许鑫蓁盯着那圈氤氲的热气，突然觉得喉咙发干。他抓起杯子猛灌一口，甜腻顺着食管滑下去，烫得舌尖发麻，"周诣涛你谋杀啊！"
"慢点喝。"那人已经转过去整理他的外设，骨节分明的手指缠绕着耳机线，像是给黑蛇梳理鳞片，"冰美式喝多了手抖，你自己说的。"尾音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听得人耳根发痒。
凌晨两点的茶水间亮着暖黄壁灯，许鑫蓁蹲在储物柜前翻找泡面。周诣涛靠在流理台边削苹果，水果刀划过果皮发出沙沙轻响，修长食指抵着刀背，腕骨凸起的弧度像精心雕琢的玉器。
"红烧牛肉还是香辣？"许鑫蓁举着两包速食面回头，正撞进周诣涛含笑的眼底。那人正将削好的苹果用刀尖挑着递到他唇边，"吃这个。"
许鑫蓁下意识张嘴，果肉清甜在齿间炸开。周诣涛的指腹蹭过他下唇，潮湿的，带着沐浴露的雪松香。他慌忙别开头，后颈泛起细密的痒，像被蒲公英绒毛扫过。
"周诣涛！"走廊传来清清咋咋呼呼的喊声，"张凯说你的护腕洗好了！"
蹲太久的小腿突然抽筋，许鑫蓁踉跄着往后倒。周诣涛伸手揽住他的腰，电竞裤的抽绳扫过腕表表盘。隔着两层棉质布料，体温像电流窜上脊椎。许鑫蓁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还有周诣涛喉结滚动的轻响。
"小心。"温热呼吸拂过耳尖，周诣涛很快松开手，转身时运动裤口袋擦过他的手背。许鑫蓁盯着那人泛红的耳尖，忽然想起上个月赛后采访，主持人问钎城选手的理想型。
"眼睛漂亮，像小狐狸的。"周诣涛当时对着镜头笑，虎牙尖抵着下唇，"生气的时候会炸毛，但其实..."
走廊感应灯突然熄灭，许鑫蓁摸着发烫的耳垂往宿舍走。周诣涛的脚步声始终跟在身后两步，像永不偏离的卫星环绕行星。
——————————————————————
【北燃】看我的眼睛如何融化
＊1.5w一发完，无彩蛋
＊bgm：《爱是永恒》
＊角色死亡预警
“鉴于上述，我于此全盘接受，没有遗憾。”
2018年 11月6日
“说说吧，咋回事。”
顾一燃抬头，率先看到郑北的白发，似根根倒悬的冰棱。他逆着光，居高临下的姿态令顾一燃微妙地胆寒，仿佛置身质询现场，郑北是审讯员，而他是嫌疑人。确切来说，五十岁的郑北，正在审问他，二十八岁的顾一燃。
这场景属实荒诞，好在并未持续太久，郑北很快坐下，光淌入眼尾的纹路里，向他推来一大盒粘豆包，刚出炉，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顾一燃从善如流地接过，边吹边组织语言。
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1.5w一发完，无彩蛋
＊bgm：《爱是永恒》
＊角色死亡预警
“鉴于上述，我于此全盘接受，没有遗憾。”
2018年 11月6日
“说说吧，咋回事。”
顾一燃抬头，率先看到郑北的白发，似根根倒悬的冰棱。他逆着光，居高临下的姿态令顾一燃微妙地胆寒，仿佛置身质询现场，郑北是审讯员，而他是嫌疑人。确切来说，五十岁的郑北，正在审问他，二十八岁的顾一燃。
这场景属实荒诞，好在并未持续太久，郑北很快坐下，光淌入眼尾的纹路里，向他推来一大盒粘豆包，刚出炉，热腾腾地冒着白气。顾一燃从善如流地接过，边吹边组织语言。
他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彼时正值1998年初春，郑母在楼下唤他吃晚饭。他刚踏出房门便觉察不对劲，脚下触感绵软震颤，好似溺入漩涡，欲低头看却天旋地转，瞳孔再次聚焦时已身处另一个世界。楼群浩渺直指苍穹，轮廓融化在潮湿的晨雾里，周遭景物陌生，行人口音却亲切。他向路人询问，果然仍是哈岚——2018年的哈岚。
捱过起初的惶恐荒谬后，顾一燃逐渐冷静下来，思忖起时空穿梭应该向警察局、政府还是科研机构寻求帮助？但都是后话，在此之前他得先联系一个人。
就在他沿街道寻找电话亭时，有个沉缓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嘈杂熙攘中恍如隔世：
“顾一燃？”
恰时天边朝日破云，无数车流从顾一燃身畔鸣笛而过，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在人影错落中，光与暗、金黄与灰黑的衔接处，用零点几秒认出了郑北，二十年后的郑北。
郑北裹着黑色羽绒服，手里提着保温桶，两鬓已花白，眼窝深陷，面上折褶如海波一浪压一浪。但唇角眉梢锐利如昔，身姿依旧挺括，向顾一燃缓缓走来时步履平稳。
他在顾一燃面前站定，皱眉喃喃：“真是顾一燃？咋这么年轻？”上下打量，左右端详，还嫌不够似的要上手摸，被顾一燃毫不留情地一掌拍开，捂住手背呲牙咧嘴，“诶，这劲儿对咯，真是顾老师，没得跑。所以——咋回事？”
顾一燃刚想说我也不知道啊，肚子先一步开了口，叽叽咕咕打起鼓来。
于是有了现在这幕。2018年，哈岚，早市小摊边，两人相对而坐，粘豆包兀自蒸腾着糕香。
“不光如此，”顾一燃腮边圆鼓，神情却肃然，咽下口中的食物，向郑北摊开手，“我正在逐渐变得透明……嘶！”郑北一把攥住他的手细细看，力道极大，手背青筋绷起，粗粝的指茧几乎刺穿他的皮肤。阳光下手与腕果然渗出半透的质地，郑北的嘴唇颤了颤。
“但没有任何不适，”顾一燃赶忙补充，“估计等完全消失我就回去了。”郑北这才松开他的手，缄默半响，应了声好，说：“得亏你撞上我了，现在全哈岚估计都找不出一个电话亭，大家都有手机，没人用那玩意儿。”
顾一燃闻言把玩起郑北置于桌面的手机，奇道：“现在的手机这么薄吗，没天线也能接收信号？屏幕这么大，上面的按键呢？”
“这叫智能手机，用不着那些，直接点屏幕就能用。老多功能了，看电影听音乐啥的都能干。诶，不是按那儿，按这开机。”
咔一声，屏幕亮起来，屏保上郑北揽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孩，两人皆开怀大笑，眉眼隐隐相似。顾一燃胸口陡然过电般发麻，手指仿佛被灼烫了一下，迅速将手机递还给郑北。
郑北不明所以，接过手机才反应过来：“哦，这晓光和南南的闺女，赵昭。小丫头片子前些日子硬给我设的，说这张把她照的好看，嘿瞧给她得瑟的。”
顾一燃轻轻道：“晓光醒了？那就好。”他自言自语，“真好，真好。”
郑北静望他一会，突然贼兮兮地笑出两虎牙，恍然间还很年轻：“小顾儿，你老实招待，刚刚脸拉那么老长，是不是把昭昭当成我闺女了。”
顾一燃避而不答，微笑：“你这个年纪是该有孩子了。”
“得了吧，别猪鼻子插蒜装象啊我警告你，我能有什么小孩？”郑北哼笑，“咱俩什么关系，你自个儿不知道啊。”
1998年 春
“昨晚搁哪呢？”窗帘哗地被拉开，郑北站在窗边状似不经意发问，“晚饭也没来吃。”
身后的人刚被唤醒，显然还没回神，慢吞吞地揉着眼睛，半响才回答：“累了，没什么胃口。一会我去和叔叔阿姨道声歉。”
“累了咋不睡，我回房也没瞅着你人啊。”郑北趁着拾水壶的功夫瞥了眼顾一燃，暖光给他沁上层绒金边，耷拉着眉眼的样子像某种小动物，具体是什么郑北一时没想到，总之肯定是毛多的、软乎的、没攻击性的。他心头直发痒，像被刺挠了一下，欢欣地浇起花来。
顾一燃的声音从洗漱池那悠悠传来，“去附近散了会步，到点就回来了。”
刚拢起的怀春甜蜜顿时散了大半，郑北想，得了吧，没半句实话。他昨晚去附近找了一大圈也没见着人，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捱到深夜才听见顾一燃推门而入，慌忙闭眼装睡，感受到对方凑近确认他睡着了，这才悄悄游移回里屋。但郑北怎会将这事袒露出口，显得他多在乎似的，遂咬了牙没讲话，在心里劝慰自己良久，最终宽宏大量地决定给顾一燃留一些承载秘密的余地。
顾一燃浑然不觉他的小心思，捧着毛巾覆上脸，嗓音含糊：“郑北，我昨晚做了个梦。”
“啥梦？”郑北漫不经心，叮嘱道，“赶紧啊，给你买了油炸糕，就街角那家，一会儿凉了。”
“梦见我去了二十年后的哈岚，还见到你了。”
“嚯，那我得老成啥样了。”
顾一燃透过镜子望向他乌黑的鬓角，点头叹息，是啊，头发白了好多。二十年后楼建的特别高，马路上好多车。晓光醒了，和南南有了个女儿，自己一开始还把她错认成郑北的孩子。他笑了笑：“你就和我说，你不可能有小孩。”
郑北听见赵晓光醒了，郑南成家了，觉得这梦挺美好，又很真实，自己确实不可能有小孩……等等。他猛地看向顾一燃。
顾一燃没看他，目光落在池边：“然后你说，‘咱俩什么关系，你不知道啊’。”
郑北几乎握不住壶把了，心脏急速、狂乱地跳起来，一下下戳着肋骨，大脑迟缓地开始运作：他讲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等他生锈的前额叶皮层分析出个一二三四来，又是一记滚滚惊雷当空劈下：
“所以郑北，我们是什么关系？”
这下他再怎么迟钝也明白了。他不敢再瞧顾一燃，只觉得有把火从胃部烧上心窝，又噼里啪啦蹿上脖颈，将他的喉管燎穿了，不然他为什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郑大队长持枪与歹徒对峙心不颤手不抖，刀山火海里滚一趟亦泰然自若，此刻却额角渗汗，心乱如麻，手足无措。
隔壁郑南房里放起歌来，有始不有终，能受百样痛，从没有合约合同，但却跨时空。郑北终于从牙缝里碾出句话来：“这死丫头又大早上扰民……”
不，他想说的不是这个。
顾一燃叹气，徐徐转身：“算了，当我没说。”
他刚要开门，猝然被一股力拖拽住，毫无防备被调转了身，肩胛骨磕上冰凉的门背，钳制住他的手硬实滚烫。顾一燃愠怒抬眸，撞上郑北黑得发亮、深得沉远的眼睛。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快蹭上鼻尖。春光泄了一角，流转出湿漉漉的昏黄。太安静了，像一个很长很长的慢镜头，空气流速变缓，灰尘都缄口不言。可又好聒噪，指节与腕骨相扣处粘腻焦灼，出卖毫无章法的脉搏与心跳。
郑北的嗓音有点哑：“顾老师，”顿了一下，似在组织措辞，“我都这样了，你、你真看不出来？”他口干舌燥，磕磕绊绊，“你是咋想的。行不行，一句……”
话没讲完，有个东西贴上他的唇。柔软的，带着牙膏的清凉，像东北大雪落，暖气房里冻梨冻柿子一口下去冰甜。他完全傻眼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粤东人果然开放。顾一燃在他唇畔轻叹，你不知道这时候要闭眼吗。他呆呆地说，你忘了眼镜，磕得我好痛。
于是顾一燃的脸飞速地红了，郑北在他欲往后撤时擒住其后颈，另只手轻巧地将他的眼镜摘下，再次用力地、深深吻了上去。
CD机吱呀呀地唱，每掠过也似风撩动，令这湖上无尽爱浪涌。郑北虽听不懂粤语，却觉得应景，他在交缠的鼻息间飘飘然地想，南南这歌放得好啊。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一燃吃痛地推开他，喘气几下，在唇上摸到一缕鲜血。他幽幽叹口气，默不作声地抽回眼镜戴上，转身推门而出。郑北对自己稀烂的吻技毫无觉察，站在原地回味片刻，心里没多少实感，这就处上了？
“顾老师——”他拖长调，亦步亦趋地跟上，“那歌，就南南刚放的那首，叫啥名啊？”
“爱是永恒。”
这名字好。郑北很满意，得寸进尺地追问：“那你会唱不？”
顾一燃没答，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睨他：“我去吃早饭，你跟着我做什么？”
郑北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吃过了，尴尬地咳嗽几声，暗自腹诽，人家谈恋爱都巴不得跟胶黏一起似的，咋到了顾一燃这不一样。嘴上却说：“那啥，这不是，想多看看你。”
“哦。”顾一燃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一起走呗。”上前几步，要替自己辩驳似的，将郑北的手牵住了。清晨的筒子楼很安静，老旧的石梯被踏出笃笃的闷响，两人肩贴着肩，缓缓走下楼去。
脉脉绿意间，郑北听见他的回答。
会啊。他说。下次唱给你听。
2018年 11月6日
顾一燃从郑北的话中咀嚼出巨大的信息量，他不敢深思，谨慎地回答：“我们？同事，朋友？”
郑北就笑，阴阳怪气地学他：“哦，同事，朋友。”
“我是1998年来的，目前，你和我只是同事和朋友。”顾一燃舌尖咬重了音，一字一字往外蹦。
郑北摸摸下巴：“你都说了‘目前’，我想想啊，咱就是九八年在一起的，估计快了。”
哐啷。顾一燃皮肉发烫骨骼晃荡，似要飘上云间，面上却淡淡的不露山水。同时又觉得理应如此，本就隔纸般暧昧，一切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心潮起伏间不知不觉连吃了好几个粘豆包，干得舔了下唇。郑北看他一眼，打开保温桶向他递来：“喝点。”
汤液随他的动作荡漾开，扑鼻鲜香。顾一燃一瞧，居然是小半桶椰子鸡汤，惊讶挑眉：“粤东菜？买的？”
“啥买的，自己做的。”郑北嗤一声，“你爱喝我不得会做啊。”
顾一燃不语，低头喝汤，不知在思索什么。两人久久静默，久到郑北以为他在喝完前绝不肯再开金口时，声音顺着热气幽幽漫过来，“老北啊，五十岁的人了还没个正形儿，没成家没孩子，你真是……”说着说着又没声了。
这话郑北可不爱听，反驳道：“啥玩意儿我咋就没成家了，和我爹妈不算家？和南南晓光昭昭不算家？和……和你不算家？”
“……你真是被我耽误一辈子了。”顾一燃的面容虚幻在热气里，若隐若现地淡笑。
郑北没忍住捏了下他的脸，手带出阵气流拨散白雾：“我乐意，我心甘情愿被你耽误一辈子。”
他想了想补充：“慢慢吃，吃完带你去个地。”
“去哪？”
这是个临江的公园，人不多，但景色挺好，草木葳蕤，江水珠白的一条，淡青雾气淌过水纹，苍苍莽莽。冬天长风一扯，水汽带来阵阵寒意。顾一燃还穿着春衣，这会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冷。
郑北说：“江海公园。咋样，这地儿清静，可适合聊天。”
顾一燃缩着脖颈，点头：“风景不错。”
下秒一团黑影向他扑来，是郑北的外套。他差点没接稳，慌忙捞进怀里，怔忪地看向他：“我还没到要跟五十岁阿叔抢外套穿的地步。”
郑北也不恼，大刺啦啦地一挥手：“给你你就穿着，我刚跑步过来，热乎着呢。”
顾一燃听话地披上，目光落下才察觉这羽绒服已经很旧了，有些跑棉，好几处缝补过，针脚粗糙。郑北注意到他的目光，抬抬下巴：“咋样，经典款，穿十多年了也不过时，没舍得丢。”说着将帽子抬起来兜住顾一燃的头，往下拉了拉，掩住他愈发剔透的脸。
两人沿着江慢慢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郑北告诉他，江海公园离郑家以前住的筒子楼特别近，走两步就能到，那会顾一燃总叨叨等这公园建好了就来这跑步，结果千禧年开始施工，拖拖拉拉到03年末才建成。好巧不巧撞上旧城改造，那一带的老房区都拆迁了，他俩也搬进了新房
他往远处一指：“好在也不算远，拐过几个街区就到了。我没事就来这里散步。”
“我知道，刚来这时走过那带。”顾一燃说，“前面是哈岚烈士陵园，被奚江横贯，江南睡着革命烈士，江北睡着公安烈士。九七年我去祭拜过，不知道二十年后布局改了没有。”
郑北忽然哽住了，似乎觉察到什么，回头看向顾一燃。顾一燃静静站在树荫下，脸上覆着张半透的面皮，几欲超脱出时空之外。阴影虚晃在他身上，拉拽出一个飘渺的鬼魂，坠进昏沉晦暗的背景里。耳膜痉挛，郑北感到飞沙走石簌簌滚过脚畔，裂石穿云间狂风席卷，草木欲倾。
顾一然的声音却巍然不动：“二十年后的‘我’在哪？没听你提过。”
还是来了。
快说点什么。郑北对自己说。瞒住他，不能让他知道，至少、至少不是现在。他咽了口唾沫，竭力对上顾一燃的眼瞳，那样乌黑深远，令他想起万古的幽潭。霎时间打好的腹稿堵在嗓子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喉结上下滚动，最终只是近乎哀求般地开口：“顾儿……”
可顾一燃从来执拗，他语调轻柔字字分明，轻而易举就宣判了郑北的死刑。
裁决是这样一锤定音的：
“郑北，我是什么时候死的？”
2000年 冬
赵晓光蜷缩在医院的铁皮椅上半阖着眼，有个身影撞进狭小视野，由远至近，如箭离弦。他骤然清醒，迎上去：“北哥……”
郑北没看他，眼神直直劈向他身后：“人呢？”
他收到消息，几个混黑社会的练家子聚众吸毒，面对逮捕采用暴力抵抗，中伤好几名警察，甚至有位被一刀捅在小腹。
顾一燃就在其中。
没等赵晓光回答，郑北已略过他大步向病房走去。身后有人唤他，他扭头，顾一燃肘弯兜着外衣，波澜不惊的模样。郑北一把揪住他仔细瞅，确认没缺胳膊少腿，五脏六腑这才落回原处，询问地看向顾一燃。
顾一燃叹息道：“不是我，是小陈。”小陈是去年加入支队的。小伙子刚警校毕业，气血方刚，被刀刃破开皮肉，血流如注，手却仍紧扼毒贩咽喉。好悬刀未深入腹腔，人没事。
郑北颔首：“我看看去。”末了一扯顾一燃臂弯的衣服，扔下句，“别遮了，总要看见的，图啥你这是。赶紧包扎去。”
被血沁红的布料暴露在光线里，胳膊上老长一道裂口。顾一燃不置可否，皮外轻伤，都没到缝针的地步，他没想瞒着，只是忙得忘记处理，看着骇人，下意识就遮掩住了。
郑北探望完，赵晓光主动提出守夜，两人便驱车回了家。十二月的哈岚已经很冷，上场积雪还未化，郑北只披了件皮夹克，顾一燃握住他冰凉的手，皱起眉：“怎么不穿羽绒服。”郑北嬉笑道：“走得急，忘了。”
百货商场新开了家波司登专卖店，某天两人路过，那件黑色羽绒服就静挂在橱窗。顾一燃倏地停住，怔了几秒，不暇思索就用半个月工资给郑北买下了。郑北觉得没必要，郑母织的毛衣围巾已足够暖和，他自己又年轻抗冻，羽绒服这么老贵，他心疼爱人的钱。顾一燃却说，这是经典款，穿十几年也不会过时的。说着替他理下领角，后退几步，欣赏中古旧珍宝似的，眉眼显出柔焦般的怀恋来。
改天给顾老师也整一件，米色还是白色？郑北思忖间转动钥匙，房内早已换上一张铁艺双人床，上头铺一层厚实软和的褥子，怎么躺都舒服。郑北特意选的平铺型排骨架，稳固，夜里动静小。
顾一燃坐在床边，发尾泛着潮，莹白月光下如一座玉像。郑北洗完澡出来，借光瞥见什么，捻了缕他的发：“顾儿，这咋有白头发了。”
“也到年纪了，你肯定也有。”顾一燃凑过去扒拉他头发，捣鼓半天也没在清一色乌黑的硬茬里找到根异类，悻悻收手。
郑北挺得意，说自己还年轻着呢，想想又心里酸疼，问顾一燃天天都在闹心啥，咋这么年轻就生了华发。
“搞化学的都这样。从科学角度说，化学物质、药物副作用等都有概率影响黑色素的合成，进而加速白发的出现。”顾一燃一本正经。
郑北的手落到他后颈，轻轻揉捏：“没事儿，咱顾老师咋样都好看。”
“快睡吧。”顾一燃笑了，摘下眼镜，往床里侧挪了挪。郑北一骨碌躺下，拉着顾一燃也卧倒，将被子往两人身上一罩，拽至下颌。顾一燃感到郑北整个人贴了过来，烫似块烙铁，散发着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郑北伸手将他环住，嘴唇抵着他额角，声音闷闷的：“吓死我了今天。”
顾一燃想说不就擦破点皮，可月光太伶俐，穿针引线般将他的外壳刺透。他嘴唇翕动：“其实我也害怕。刀刺过来时我在想，如果就这么死了，你会不会要把我送回花州。”他去捕捉郑北的视线，眼神平静，“郑北，如果真有那天，我要留在哈岚，这儿就是我家。在水边就挺好，流淌进海里的水，这样我也能顺着洋流去看我爸妈。”
郑北呼吸窒住，愣神一会才反应过来，猛去捂顾一燃的嘴：“呸呸呸，说啥呢，净挑不吉利的讲。”
于是一段长久的静默。
良久，顾一燃轻声道：“小北，干我们这行避讳不了这个话题，总得做好心理准备。”
“我知道。”郑北沉沉吐出一口气。他重复，顾一燃，我知道。缉毒警察游走刀尖，生死本就一瞬间。他并非怕死的人，更不忌讳死，那只是舌尖抵住下牙，倏然从齿间渗出的一个音节。可是，顾一燃，咬住尾字须卷舌，含在唇间时嘴角已上扬，是自肺腑间流淌出的。一个降调一个升调，似两根延向不同方位的旁枝，该毫无干系，永不相交。
他不愿，也不敢连起来想。
“我小时候有段时间，八九岁吧，特别怕死。”顾一燃望向窗外，“不是怕自己死，是怕我爸死。那会我妈刚去世，我很怕阿爸也离开我。那时候我爸工作忙，晚上很晚才回家。我不敢先睡，搬张椅子守在窗前，边哭边等。”
郑北眼前浮现出豆丁大的顾一燃，站在破旧的小木凳上，扒着比他高好多的窗框使劲往外瞅。不知过了多久，抹着泪坐下，在宝蓝色的玻璃倒影中蜷缩，一颗颗晶莹滚落，下坠，掷在郑北心口。他摸索着去握顾一燃的手，黑暗中瞧不清顾一燃的五官，却能看见他的眼仁，黑白分明，粼粼映着月色。
“后来我爸察觉我在想什么，和我说了一段话。他说，阿妈去世，他很痛苦，可正因为这个，他更不惧怕死亡。”
顾一燃还记得顾钊讲这话时的神情，柔和肃穆。他告诉顾一燃，有一天阿爸的心跳会停止，双目短暂合上，等再次睁开眼睛，他就又能见到阿妈。阿燃，其实死亡是最不可怕的分离。它不像有的诀别，人海茫茫杳无音讯，再不复相见。死亡只是一扇门，有人先有人后，但总要进去。人们终会在门后重逢。
“于是我不再害怕。现在我也偶尔会想，我爸是不是终于和我妈相见了。”
“必须的，咱爸妈在天上过得好着呢。”郑北蓦地意识到这也许不仅仅是一场深夜的谈话，亦或是一场即将渗进他俩生命中的暴雨。或许在很多年以后，此刻囤积的雨水会溃决成一场席卷的洪潮。他尝试着构思一个可能，一种他们其中一人先英年早逝的结局，这样的幻想令他浑身颤抖，下意识搂紧了顾一燃。
“如果真有那天……”郑北喃喃，“要你还年轻，就别记挂我了，找个别人，谁都好，搭个伙过日子。别瞪我，认真的，这样我也能放心点。”郑北视线飘渺，想象着那个场景，然后泄气般地否决，“不行不行，那到了门后你不肯跟我走咋办？你好好活着，如果能记我一辈子……”明明只是一个假设，他的眼眶却干涩起来。
顾一燃低低笑起来，他回搂住郑北：“得了，想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睡觉。”
两个人就这样在一方月色中相拥，毫无罅隙。许久，郑北感到怀里人的呼吸逐渐平稳悠长，他轻轻碰了碰顾一燃的额头，拨开几缕碎发，低声地，几乎用气音道：“顾儿，其实活着的时候好好珍惜才是最重要的。有句话咋说来着，要把每一天……”声音越来越小，他在倦意中阖了眼。
顾一燃的睫毛颤了颤，将翻滚的潮意阻断在两片薄薄的眼皮之后。
把每一天都视为最后一日。
他一直这么做。
2018年 11月6日
郑北沉默了很久：“咋知道的？”
“你的手。”顾一燃一指。
郑北眼睛黑沉，示意他往下说。
“有檀香醇的味道。往年我爸给我妈上坟，身上也有这个味。你没有宗教信仰，不供神佛，所以只可能是刚进行了扫墓祭拜，”顾一燃手背抵了下鼻尖，“我们搞化学的，嗅觉都灵敏。”
“就凭这个？”
“还有汤。”
“汤。”郑北重复，若有所思。
“嗯。从你现在的住所到早市所经的墓园只有烈士陵园，保温桶里的汤只剩小半桶，另外半桶是作为祭品留在陵园了吧。”
郑北不语，顾一燃自顾自继续，“而你在局里认识、熟悉到可以为对方上坟的人中，只有我是粤东人。”他眼神挺沉静，仿佛死的另有其人，“都是些半猜测的推断，看到这个才算确定。”
他从羽绒服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个透明袋，里头是张泛黄的老照片，边角翘起，遍布刮痕磨损，似乎有人经常摩挲抚弄。照片中的顾一燃笑意晏晏，很年轻的模样。照片反转，背面郑北的字迹矫健硬挺：唯梦闲人不梦君。
郑北定定看着那张照片，半响才开口，嗓音像生了锈，“顾老师，有这逻辑思维，不去做侦探可惜了啊。”
“所以做了警察。”顾一燃轻抚照片背面的诗，“老北，看来这些年书读了不少，刚认识那会你还总拿文化人挤兑我。”
“十多年了，人总会变。”郑北扯了扯嘴角，“你看我老成啥样了都。”
郑北以前确实不喜欢文化人那套，酸了吧唧的看着就牙疼。那时顾一燃总爱在夜晚坐在床头看书，郑北就一声声唤他，顾老师，顾老师，你说这书有啥好看的，能比我还好看？咋不趁这时间干点有意义的事，说着豪迈地拍拍床。
顾一燃露出塑料假笑，装听不懂：读书就不是有意义的事了？
郑北调戏不成百无聊赖，从床头柜上的书堆里抽了本诗集哗哗地翻，随口吟，我今因病魂颠倒，唯梦闲人不梦君，话音刚落就听另一边传来书本落地的闷响，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对上顾一燃黑极的怔然眼眸。他盯郑北半响，也不拾书，倾身就过来吻他。
不看书了？
嗯。干点更有意义的事。
后来顾一燃走了，郑北总得看些什么睹物思人，譬如随身携带的照片，譬如还堆在床头的书。郑北打小不是读书的料，不是读不懂，只是没那心思。起初是随意看看，读了两行就没耐心地跳页，但翻着翻着瞥见顾一燃做的批注，字迹娟秀的像个姑娘。他摩挲着这些字，仿佛顾一燃还浸在柔光里，在他身侧伏着头，钢笔沙沙地响。
于是又翻回来，慢慢就看进去了。
那颗子弹贯穿爱人胸腔时郑北不在场，他和赵晓光乔装探进了另一个毒品交易点，几公里外的辉煌歌舞厅。
没人知道毒贩是在哪次行动、哪次擦肩时觉察，并记住了警察的样貌。没人料到他会在兜里揣一把五四式手枪，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次普通的搜查行动，直到一声凄厉枪响，子弹不偏不倚，正中顾一燃心脏。
郑北接到消息时刚从歌舞厅出来，雪已经积得很厚了，白沙滚滚而下，树苍凉缄默地伫立于大地之上，灰调的冰冷。手机铃猝然铃响起，之后的记忆变得很遥远，意识抽离，只剩感官仍在机械运作。他似乎摔倒在地，下颌与唇瓣粘腻冰凉不知是雪还是血，很快跌跌撞撞爬起来，拦车，开门，关门，开门，狂奔——撕心裂肺地狂奔。汗水割裂车辙、泥泞与暴雪，耳膜震颤，咽喉被血腥味灌溉满盈。
直到白布掀起，底下露出顾一然的脸，白炽灯哗啦晃下来，刺得他眼眶生痛。
这真是顾一然吗？
郑北混沌恍惚，眼前蒙上层虚焦，罩得那人五官飘渺起来。不，顾一燃该是被东北的热菜与暖气养得面色红润，笑起来眼睛弯成两枚月牙，怎么会如此灰败成一片薄纸，双目合拢无一丝波息？也许他只是睡得太熟。郑北抬手，像曾经无数个夜晚那样去触碰顾一燃的面颊，体味肌肤的温度、鼻息的热流，顾一燃酣眠如婴孩，在他的搓揉下于梦中蹙起眉……什么都没有，指尖传来冰冷僵硬的触感，郑北陡然清醒，不同于活人肌肤的弹性，那是块失去水分的皮革。
他无法再欺骗自己，这就是顾一燃。
顾一燃死了。
他平静得可怕。周遭谁在哀叹、谁在哭泣、赵晓光嘶吼着揪住了谁的衣领又被谁拉开，都与他无关。有人在他耳畔说着什么，有人轻拍他的肩，递上只透明塑料袋：几块糖、一把钥匙，血迹斑驳。郑北认出那把钥匙，对应着他俩新家的锁孔，在空洞麻木中生出一点荒唐的可笑。
明明前一天才见过面。那时顾一燃从纸山堆里抬起头喃喃，想喝椰子鸡汤了。赵晓光挠头，燃哥，椰子鸡汤是啥，我咋没喝过。顾一燃眼里有雾，水似的漫进经年往事里，缓声解释：就是用鸡和椰肉炖成的汤，很鲜。花州气温高，冬季也有椰子，我爸还在时每年冬天都炖。郑北最见不得他那样，看一眼都觉得心塌下去一块，开始琢磨这个季节哪里才能买到椰子。他在临走前捏了捏顾一燃的后颈，说，等过两天这案子结了，哥铁定让你喝上。顾一然没说话，只是笑。
他特意问了，并不难做，这些年他会烧了很多菜，顾一燃都吃得很香。他盘算着，先托人从南方运几个椰子，再去菜场择一只鸡宰了。椰子开壳，倒出椰水，剜下椰肉切条，清水里加入切块的鸡肉，再倒椰水、椰条，最后放红枣、枸杞与姜片，小火慢炖。他们会在案子结束后煨着暖气喝汤，窗外寒潮砭骨，屋内却是亘古的拂煦——在新搬的、只属于他们俩的小家。
对，家。郑北倾身，用指腹仔细揩拭起顾一燃面上的污渍血迹，或许已被清理干净，但顾一燃最是精细，于是他执意擦着，一寸一毫，额头到眉骨，脸颊到下巴。
他说：“阿燃，不痛了啊，咱们回家。”
顾一燃没什么家人，后事几乎由郑北和局里操办，论其功勋封为烈士，遵循遗愿将他安葬在哈岚烈士陵园，临着水畔，波光摇曳，江流有声，向大海潺潺而去。
他再没入过郑北的梦。
郑北其实挺容易做梦。以前总梦见两个小孩彷徨于千里雪覆，后来日光晒化了雪，梦境也濡染出赤黄暖调，老郑头鸡架店，家人与队友，间或顾一燃脸颊绯红，汗涔涔与他手指交扣。再后来简明扼要成密密匝匝的黑字，白天办的案、看的报告、读的书，鲜有人迹，有也是别人，顾一燃不曾来过。
郑北茫然无措，人死归为尘土，除了梦里还有哪能相见？于是倚着床头轻揉慢捻顾一燃的照片，好声好气地同他商量，顾儿啊，今晚来看看哥成不。惊醒已至后半夜，他摸到身下湿凉的床单，坐起来仔细回想，而后怅然若失。窗外银月流转着靛蓝的冷光，他面无表情地望着，脑海里突然蹦出几句诗：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中间的郑北没记牢。顾一燃给这几句划了线，可见很喜欢。这片黑土地上的人大多信奉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一言蔽之就是：唧唧歪歪的少讲，实干才是真理，郑北亦是如此。但此情此景此句，他忽然理解了曾经嗤之以鼻的文化人做派，并非矫揉造作，只是有些东西很难用口头的只言片语精准表述，唯有文字富有最灵澈的通感。
他又借着月光打量那张照片，是千禧年郑南用相机拍的，顾一燃一袭蓝衬衫，干净温柔的像湖水舔舐岸堤。忽地不敢再看，将照片翻过来提笔：
唯梦闲人不梦君。
一撇一捺，力透纸背。
后半夜是怎样睡着的他不太记得，必是攥着照片，许是回了床上，许是伏于桌面。顾一燃终于姗姗来迟，蓝衬衫戴眼镜，很熟悉的乖顺模样。郑北狠狠盯着他，从头扫到脚，心里斟酌着要同他讲的话：你咋现在才来，在那边过得咋样，吃的好穿的暖睡的香吗，我想你快发了疯，能不能、能不能多来看看我……可开口却变成，顾一燃你个孬种，抛下我一个人先走了，心虚得不敢来见我了是不。
顾一燃只是好脾气地笑笑，小北，是你不敢见我，郑北就跟穿堂风似的哗啦泄了气。顾一燃问，我留的信你看了吗？看了，他用掌根压住眼睛，面颊肌肉抽动，只是还得捋捋。顾一燃点头，好，你慢慢捋。说着抚上他的脸，指腹缱绻地搓揉颧骨，想不通也没事……他叹喟，我也很想你。
郑北将手覆上颊边的手，在年轻的肌理中感受到自己掌心催生出岁月的褶皱，晃神间顾一燃的蓝衬衫变换为黑羽绒服，猎猎江风从他们身畔刮过，只余那双眼睛依旧一眨不眨地凝望着自己，然后浅浅弯起：
“我看没老，还跟小孩子似的爱哭。”
郑北这才觉察自己满脸是水，被冷风吹硬发疼，他深深吸了口气，抓住顾一燃的手塞进其羽绒服口袋里，嘟囔了声，见笑了。
顾一燃将头别到一边，给郑北留足了擦泪的时间。他踌躇一会，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郑北问：“知道什么？”
“知道我会到2018年来。”
“我知道你会来，但不知道具体啥时候。”郑北对他的问题不算吃惊，他俩一直有种不言而喻的默契，恰如此刻顾一燃接过他的话：“我告诉你了？不对，”他的声音虚晃地沉下去，“我给你留了遗书，是吗。”
郑北看着他没有说话，但欲说还休的神情证实了这个猜测。顾一燃蓦地一阵晕眩，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场穿越并非科幻作品的开篇、自由意志的颂章，亦非命运枝节横生，而是一个既定的节点。他将回到原来的时间线，写下遗书，死去，而郑北会因他的遗书等待，直至此刻再与“他”相见。无数节点组成时间的闭环，注定的结局无法因为知晓未来而被改写。
他想郑北一定也深知这点，不然为什么这么疼惜、爱怜甚至痛苦地注视着自己呢？他在这样的眼神里逐渐平息下来，亦或他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不惧生死，安之若素。
“抓着了吗？”良久，顾一燃问。
郑北下颌发紧，指节攥至泛白又松开：“抓着了，铲净了。”
顾一燃点头，淡笑：“那就好，那不算亏。”他不打算问得更具体，诸如时间地点死法等，并非畏惧已知，只是想尽可能保留诞生于未知中的存粹。
他看向江面：“听过一句话，一个将军最好的归宿是战死沙场，也许缉毒警察亦是如此。”
郑北没接话，仅凝望着顾一燃，年轻的顾一燃，五官圆钝柔和，陷在笨重帽檐下的脸庞颜色已经很淡，几乎乳化成绒白的雾，更显质地纯良。但他知道云烟下埋藏着群山连亘，那是个壁立千仞的倔强灵魂。郑北倏地生出一种冲动，想紧紧抱住他，一如曾经那样，在体温汲取间把灵魂熨化，落成一场从南到北的大雨。
即使对顾一燃来说他们还没在一起；即使他们之间相隔了二十年的风霜——其实都不重要，都只是他近乡情怯的借口。
心跳如鼓，郑北慢慢伸出手去，触手可及，咫尺之遥，对方忽然开了口，于是他在电光石火间将手缩回，听见顾一燃说：“郑北，你挺恨我吧。”
“什么？他先一怔，旋即笑了，虎牙在唇间闪了一下，仿佛听到什么荒唐事，“恨啥？”
顾一燃面色微僵，抿唇没说话。恨什么？恨他在世时的隐瞒，恨他埋下悲伤的籽实任其疯长，恨他的决绝与自私。他非圣贤，亦会忐忑惶恐。他想郑北明白。
郑北当然明白，敛笑正了神色：“以前年轻，觉得俩人过日子就该掏心窝子讲实诚话。可现在懂了，有些事就跟豆子卡喉咙似的，咽不下去吐不出来，噎喽得开不了口。”他呼出口白气，“顾儿，我哪舍得恨你，这老些年，我，”声音卡了一下，“我想你还来不及。”
“可我和你……”顾一燃迟疑，刚起了个话头就被郑北截断：“打住，没啥好顾忌的，结局咋样我都认了。你那会要是不和我处，那我才真得伤心一辈……”
话没说完，有个东西结结实实撞进他怀里。他一时忘记呼吸，肋骨、心脏被冲击得七零八落，呆滞半响，将顾一燃的兜帽摘下，缓慢地回搂住他。在鼻尖贴上颈侧皮肤，嗅到熟悉气息的那一刻，郑北听见自己体内渗出毕毕剥剥的细碎轻响，来自内脏剧烈的抖动。冬天室外的拥抱是冰冷的，厚衣将体温隔绝，可他分明在燃烧，死灰复燃，烟熏火燎。
“小北，”顾一燃唤，“给我讲讲以后的事吧，大家怎么样了？”
郑北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说：“好。”
两人在林间找了个隐蔽的角落。郑北抬手驱赶小虫，慢慢地讲：“南南和晓光前头说过了。赵昭这名儿好听不，诶，咱顾老师取的必须好听。瑶瑶嫁人了，不是吴刚，那早分了，现在的老公是开出租的，挺敦厚一汉子。早些年瑶瑶奔波在一线不想要孩子，他也支持理解，现在女儿都上小学了。国柱啊，一门心思扑工作上呢，处的几个全吹了，封心锁爱了说是。别笑，他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唧唧歪歪的，哪个姑娘受得了他那扭捏劲儿。不过人现在可是一级警监，破格晋升，老鼻子牛逼了。老舅年纪大了，但身子骨挺硬朗，前段时间他孙女还带着他一家子去云南玩呢。咱爸妈也康健着……”
他讲了很多人、很多事，唇焦口燥仍不停歇，顾一燃偶尔插话，多数时候只是静静聆听。最后郑北总结：“顾儿，大家都在往前走，大家都挺好的。”
顾一燃就笑，问：“郑北，那你呢。”
“我？”他搓搓鼻子，“老了，早退居二线了，现在也算是个……局长吧。”
“哦，”顾一燃睨他，“原来是郑局。”
郑北从他的语气里听出调笑的意味，伸手去擒他手腕：“干啥，局长所长队长的，不都是为人民服务嘛……”陡然失了声，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手轻飘飘地穿过了顾一燃的胳膊，如指缝间溜走的鱼儿。这个发现令他面色惨白了一瞬，但很快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了。他想顾一燃一定也看到了，只是亦不动声色。
于是他们俩齐齐朝前望，视线静谧地穿过绿绿的红松与光秃秃的白桦树，随江水延展向天边。原来这样一片粗糙浑厚的土地，也能孕育出缠绵至此的波流。天地浩大却空寂无声，浅影交错，云水茫茫。
郑北先开口。他说：“顾一燃，给我唱支歌吧。”
“唱什么？友谊万岁？”
“不要这个。唱那个，爱是永恒。”
1998年春天这首歌总在郑南的CD机里循环反复，筒子楼隔音差，顾一燃听多了也会唱些，只是磕磕绊绊的不大熟练。他开口却哽咽，感到自己手指不易觉察地发颤，深深呼吸，然后认真地唱起来：
“有始不有终，能受百样痛
从没有合约合同，但却跨时空
这滔滔不息的爱，我赠给你用
这一生和下世，有几多全奉送
闭起的眼中，无论重又重
仍是见着你面容，在我心湖中
这份爱永远都存在，共你同在无尽永恒中……”
如同拧住音量键缓缓向小转动，顾一燃的声音起初还听得分明，到后来越来越轻、越来越浅，渐渐如镜花水月般失了真，直到被掩盖在尼龙绸面料与草地相接摩擦的簌簌声下，平息、消弭。
针落可闻。
羽绒服躺在草间，悄无声息地蜷缩着。郑北没有捡，甚至没有扭头去看，依然执拗地目视着地平线。忽地一阵狂风将他穿透，剔骨而过，于是他的脊梁弯折出佝偻龙钟的弧度，仿佛承载千钧万鼎。
很遥远的地方，是谁又将老歌低声吟唱：
真爱是永不死
穿过喜和悲，跨过生和死
有着我便有着你，千个万个世纪
2003年 11月6日
——11月6日早上起，我市将迎来暴风雪天气，预计主城区降雪量在30至40毫米。这也是哈岚市今冬的第一场雪，请市民们做好保暖措……
咔。
顾一燃视线上挪，小陈缩回手，嘴唇开开合合，他没听清，耳膜猝不及防嗡的一声，信号、磁场、声波戛然而止，世界成为一台收音机，随着关闭键的按下趋于死寂。他缓慢地眨了下眼，心脏重重锤下，无数声音从四面八方重新倒灌入耳，他惊觉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不好意思，”他说，“你刚说什么？”
“燃哥，该走了？”小陈面露不解，“北哥不是安排我们去化工厂……”
顾一燃确信这并非耳鸣。距离那次穿越已过去近六年，这期间他两次与死亡擦肩。一次是九九年，一辆失控卡车向他撞来，千钧一发之际他被郑北拽开，血迹自车轮下蜿蜒，他怔然回头，洞见郑北骤白的脸。那天晚上，他避着郑北写下一封遗书。另一次是千禧年，歹徒手持匕首直逼胸膛，他堪堪躲过，悬而只擦破点皮。
但产生濒死感不止两回，窥见未来意味着在结局来临之前的时间都被涂抹上不安，每一次任务都被他与死亡挂了钩，兵在其颈，如履薄冰。可这次不同，从未如此笃定，直觉也好，第六感也罢，刀落冰裂如此无知无觉，他于平静中了然，这就是最后的时刻了。
顾一燃环顾四周，禁毒支队成立后办公室从二楼食堂迁到了三楼，面积虽小了一半，但胜在正规亮堂。郑北和赵晓光去辉煌歌舞厅搜查还没回来，老熊他们也不在，办公室只剩丁国柱和张雪瑶。
丁国柱见顾一燃向他走来，以为案情有需要讨论的地方，精神一振，却听他说：“国柱，射雕英雄传后面几部我放在床头柜里了，你下次让郑北拿给你吧。”
“啊？哦，好。”丁国柱虽疑惑，但没多问。顾一燃思索片刻，又道，“你向来细心，记得提醒郑北吃胃药，一日一次，他忙起来总忘。”丁国柱这会算是品出不对来了，讪笑道：“燃哥你干啥，这咋跟交待后事似的……”
张雪瑶大声堵住他的话：“呸！讲啥呢你，也不盼点儿好。”下秒失语，顾一燃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在警局哪有人敢这么对这朵大呲花，谁这么干谁下秒就得被一拳揍得脸着地，可面对顾一燃，张雪瑶迟迟没有动作，她向来横豪中暗藏细腻，顾一燃是太彬彬有礼的人，这动作他做来没有任何玩笑戏弄的意味，只是在表达着亲昵。
顾一燃知道张雪瑶前几天和吴刚分手了，闹得挺难堪，这些日子一直情绪低落。他低头看着震惊的女孩，笑了笑：“瑶瑶，往前看，对的人在前头。”张雪瑶呆呆的，没等她拆解出顾一燃的意思，那道身影已消失在门后。
其实是没有什么遗憾的，顾一燃想。前些日子他和郑北回了趟花州，同师兄叙了旧，到爸妈坟前上了几炷香，讲了好久的话。后来回到哈岚，箱子里装着给郑父郑母的健脾饮与三伏贴，郑南心心念念的流行款衣裳，还有给侄女的糕点。他这一生，幼时于父母膝下承欢，求学得老师与师兄关照，后来邂逅郑北，来到三千公里外的哈岚，认识这些好朋友、好战友，遇见待他视若己出的郑家，最终在此扎根。太多说不尽的感激与爱，他已竭力用行动表达。
这是非常圆满、非常幸福的一生。
走出公安局，哈岚今冬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洒落，他忆起1997年第一次见着雪。彼时他和郑北下班一起回家，雪已经下了挺久，积起好厚一层。他小心地踩上去，感受到松软的雪随着他的落脚变得紧实，嘎吱声脆生生地爆裂开，觉得新奇，一脚深一脚浅，窸窣着向前挪。
郑北慢悠悠跟在他身后，嘴角挂着笑，突然顾一燃脚下一滑，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蹲。郑北乐着上前拉起他，说这儿的雪已经被踩实了，得绷紧腿夹着腚走，不然特容易摔。顾一燃点头，鼻尖被冻得通红，笑盈盈抬眼，睫上承着一片飞雪，郑北蓦地就不说话了。天色已晚，昏黄路灯铺陈出一个银闪闪的世界，茫茫天地仿佛只余他们二人。顾一燃确信那一刻他是想同自己说些什么的，但最终只是垂下眼，沉默地替他掸去雪粒，如同掩上自己的心事。
东北人向来爽快，遇上感情问题却变得扭扭捏捏，郑北就是典型。顾一燃想到这便觉得好笑。
倘若当时便有预知，他不会侧头企图藏匿泛红的耳廓，而是扼住郑北轻拂过他的手，将那一盈剔透如新雪的真心捧住，轻缓而郑重地问，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呢，就此刻。
小陈在前头往后瞅，不太明白这么短一段路怎么愣是被他走出好几公里长的磨叽。
雪落无声，顾一燃最后一次缄默回望向哈岚市公安局，他踏上这片黑土地后第一个到来的地方。古朴庄重的建筑肃穆地垂下眼，金红警徽焕出朝日般的辉光。他摩挲着口袋里的钥匙，紧紧攥进掌心，仿佛牵住了另一个人的手。
然后他转头，顶着朔风凛冽，踏入皑皑白雪之中，向那既定而未知的、亘古的命运走去。
FIN.
后记
郑北：
见信安。
首先，请让我向你道一声歉。我早在1998年便知晓自己会在几年后死去，我知道这听上去匪夷所思，我也曾不相信怪力乱神之说，直到那天我去到几十年后的哈岚，你已两鬓生霜，我窥见了自己的未来。
敏锐如你，看到这里一定觉察了，那天我对你所讲的并非一场荒诞不经的梦，而是已发生的、毋庸置疑的事实。出于私心我隐去了后续，并且直到今天才以信件的方式向你全盘托出。
起初我也感到不甘、愤怒、恐惧，产生了诸如改变命运的想法，但后来这些想法逐渐湮灭了。我曾听未来的你说起我们情深义重，忆及往昔你面容的深纹里暗藏太多痛楚，于是下定决心不再重蹈覆辙。可那天你来唤我起床，指间还萦绕着你刚买的、前天我随口提到的油炸糕的香气，我筑建了一晚上的防线如高墙轰然倒塌，在那一刻我深切意识到自己的贪婪与自私，却无力改变，自甘堕落。
于是我了悟，命运是一个残酷的莫比乌斯环，穿越到未来并不是神的天赐，而是因果链的一截。未来事件已经在时间线上“存在”，作为时间流动的一部分，无法更改，恰如我爱上你；我和你在一起；我死去。
这些事本不该告诉你，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无所知。但我太了解你，你是个总妄图担负起一切的、纯粹的理想主义者。我死后你必将痛彻心扉，可痛苦之余又会生出无尽的愧疚与自责，这本不该由你背负，但你依然会饱受摧残折磨。我不想成为困住你的桎梏，故而选择了坦白：这样的结局是我所明了的，是冥冥中自己选择的宿命——作为一名警察，在与恶势力的斗争中死去，为理想信念而牺牲；作为你的爱人，与你相濡以沫并肩同行过一段路途，体味到了两颗心、两个灵魂间无与伦比的共振。鉴于上述，我于此全盘接受，没有遗憾。
所以郑北，这不是你的错。你只管往前走，不必回头。
命运长河潺潺万里，你自趟流向前，于某块礁石上邂逅年轻的我，而后告别。但这只是短暂的分离，我会在尾闾的门后等你。
我们终将重逢。
顾一燃
＊与信一同置于抽屉内的是一份遗嘱、一盘磁带。遗嘱交待了顾一燃名下的具体财产与处理意愿，受益人有且只有郑北。磁带则录有他唱的一支歌，是张学友1997年发行的《爱是永恒》
愿者上钩
🥪✅🦴科✅微墙纸✅1.5W+✅
——
姜优手攥一封请柬，裙摆飞扬，踩着红底高跟鞋，一路直奔总裁办公室。
她猛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把请柬甩飞在桌上，“许鑫蓁！这你TM都能忍？”
正窝在沙发里的许鑫蓁睡得很熟，身上盖着件小毯，还弥漫着一股宿醉后的难闻酒味。
姜优见状，气极反笑，大步向前，一把扯开办公室的窗帘。
耀眼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照在了许鑫蓁的脸上，他下意识抬手遮了遮阳光，眉头皱起，似乎非常抗拒从睡梦中醒来。
随后许鑫蓁到底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过了几秒，迷离的目光才逐渐聚焦。
他坐起身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宿醉的脑袋还是头疼。
许鑫......
🥪✅🦴科✅微墙纸✅1.5W+✅
——
姜优手攥一封请柬，裙摆飞扬，踩着红底高跟鞋，一路直奔总裁办公室。
她猛地推开办公室的门，把请柬甩飞在桌上，“许鑫蓁！这你TM都能忍？”
正窝在沙发里的许鑫蓁睡得很熟，身上盖着件小毯，还弥漫着一股宿醉后的难闻酒味。
姜优见状，气极反笑，大步向前，一把扯开办公室的窗帘。
耀眼的阳光猝不及防地照在了许鑫蓁的脸上，他下意识抬手遮了遮阳光，眉头皱起，似乎非常抗拒从睡梦中醒来。
随后许鑫蓁到底还是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过了几秒，迷离的目光才逐渐聚焦。
他坐起身来，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宿醉的脑袋还是头疼。
许鑫蓁看清了眼前人是姜优后，又缩回了沙发，含糊不清道：“姜优你吵死了，让我再睡会儿。”
“许鑫蓁，你哥要结婚了！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温怒的女声再一次传进许鑫蓁的耳朵。
——结婚。
——你哥要结婚了。
——周诣涛要结婚了。
许鑫蓁像关节损坏的娃娃，有些不太灵活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迟钝地“啊”了一声。
随之的，沙发上有什么东西掉落了下来——是另一份请柬。
许鑫蓁悠悠地看向掉在地上的请柬，哦，他想起来了。
昨天晚上，他未来的嫂子亲自给他送来了这份请柬。
即将新婚的女子羞红着脸，像极了一朵漂亮的桃花，谈到自己未来的丈夫，眉目皆是柔情，“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陆青婉，是周诣涛的未婚妻。”
“这份请柬，请你收下，希望到时你能够来参加我跟诣涛的订婚宴。”
她似乎有些过分单纯，眼睛干净得像谭水，一看也知是从小到大被宠在手里没经过外面风雨的家养花。
天真得让人想要戏弄。
许鑫蓁嗤笑一声，接过请柬，“陆小姐难道没听闻过我被赶出周家的事吗？”
难堪的过往被赤裸地摆在面前。
陆青婉显然没见过这种场面，她嗫嚅着，声音很小，整个人快碎掉了：“我，我不知道，很抱歉，但我想你们是兄弟……”
“开个玩笑，我跟我哥关系挺好的，陆小姐别担心，我会去的。”许鑫蓁笑眯眯的，云淡风轻地收下了请柬，“没吓到陆小姐吧?”
陆青婉怎么可能没被吓到，她缓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勉强微笑着：“没被吓到，那你记得来。”
这算不上一次美好的见面——和自己未来的嫂子。
许鑫蓁揉了揉自己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思绪慢慢地从昨晚的回忆片段中抽离。他缓缓看向姜优，指着地上的请柬，再一次回答了姜优的问题，“我知道啊，我也有请柬。”
姜优盯着地上的那份请柬，她懒得捡起来，“呵，所以喝了个宿醉?”
许鑫蓁不说话了，他转头望向了窗外，静静地看着漂浮在空中的云。
那在广袤天里的、没有着落的、不知归处的云。
姜优静静地看着愣神的许鑫蓁，谁也不知道他现在在想着什么。
——
很荒唐的、不被允许的感情像渗出岩石的水，不合理但实实在在发生了。
许鑫蓁到现在都记得他第一次偷亲周诣涛的场景——在十六岁。
那天连阳光都很柔和，风吹过百铃花，拂起白色轻窗纱。
许鑫蓁垂眸看向坐在他旁边睡熟的周诣涛。
他单手托腮，安静地看着周诣涛，看了很久很久。
他哥一直很忙，但偶尔还是会抽出时间辅导他功课，而这次似乎是真的累极了，在许鑫蓁做卷子时便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许鑫蓁轻轻喊了声，“哥？你睡着了吗？”
没有回应，只有周诣涛浅浅的呼吸声。
早已种下的种子，在一个午后，无声无息地破开了土壤，颤颤巍巍却又倔强地萌出了芽。
许鑫蓁小心屏住呼吸，慢慢靠近，手指撩起周诣涛额前的几缕碎发，“哥……”
一个很轻的吻落在了周诣涛的额头，不过一秒。
像岩石里的水滴坠下，安静地消失在土里，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可萌芽的种子已经开始生长，根系如蛛网般在土壤里蔓延、交织、不受控制地疯长，最后将理智彻底吞噬。
在十八岁生日那晚，许鑫蓁给他哥下了💊。
——tbc
🔑：钎九数字
【钎九】零时差想念
旅游博主尾x国外留学钎
半个破镜重圆，全文字数1w左右，旅行部分并不严谨，就当看着玩，he。
点我看火热的跨国之恋。
01
许鑫蓁是个名气不太大的旅游博主，一年三百六五十天大概率有一半的时间是扛着相机带着粉丝在体会不同的风景，体验当地风土民情。
原本许鑫蓁下一个旅游地点定在了东北，是连游玩计划都已经完全写好临门一脚就要买机票的程度。
朋友圈突然跳出来周诣涛的动态，并配着一个英国大学的定位。
从高中认识周诣涛到现在，他发朋友圈的次数屈指可数，留学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偶尔许鑫蓁会升出...
旅游博主尾x国外留学钎
半个破镜重圆，全文字数1w左右，旅行部分并不严谨，就当看着玩，he。
点我看火热的跨国之恋。
01
许鑫蓁是个名气不太大的旅游博主，一年三百六五十天大概率有一半的时间是扛着相机带着粉丝在体会不同的风景，体验当地风土民情。
原本许鑫蓁下一个旅游地点定在了东北，是连游玩计划都已经完全写好临门一脚就要买机票的程度。
朋友圈突然跳出来周诣涛的动态，并配着一个英国大学的定位。
从高中认识周诣涛到现在，他发朋友圈的次数屈指可数，留学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偶尔许鑫蓁会升出自己是不是被单删了的疑惑。
如果不是这条动态，许鑫蓁几乎要把周诣涛忘记了。
在周诣涛决定是否留学的那个时间段，许鑫蓁和周诣涛两个人对着周诣涛是否该离开的问题爆发了空前的争吵，许鑫蓁认为留学是最好的选择，周诣涛则倾向于留下。
两个人都摒着情绪，互相不置气。
没想到刚刚闹变扭没两天，班上就突发流感，全班只能被迫回家线上学习。
等回到学校，许鑫蓁只收到了周诣涛已经决定留学，不需要再回班级上课的消息。
他一边惊讶周诣涛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一边生气周诣涛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了。
他们之间甚至一句再见都没留下。
于是许鑫蓁别扭地没有询问留学地点。
周诣涛的聊天框也在那天之后被慢慢挤了下去，之后许鑫蓁忙着高考忙着填报大学忙着过大学生活......
总之，直到看到周诣涛发的这条动态，许鑫蓁才知他的留学目的地是英国。
许鑫蓁握着手机发呆，订票软件被他打开又合上。
坦白说，他突然有点想念周诣涛。
周诣涛总是能温和地处理许鑫蓁的任何情绪。
高一夏天某个中午，许鑫蓁顶着大太阳打完球，感觉整个人被架在火上烤，刚一屁股坐上自己的位置周诣涛在旁边就掏出一根冰棍给他。
许鑫蓁惊讶地转头去看，周诣涛没看他，也没说话，甚至右手上的笔也没停。
班级里很吵，彭云飞还在一旁展示自己美妙的歌喉，但许鑫蓁好像只能听见周诣涛笔尖和纸摩擦的声音。
见许鑫蓁迟迟没有反应，周诣涛才偏头给了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不接，你昨天不是说想吃吗？我刚刚去买的应该还没化。”
许鑫蓁嘻嘻哈哈地接过冰棍，回答道：“知我者，周诣涛也。”
不知道是不是天气真的太热，许鑫蓁感觉脸上都在发烫，冰棍也降不下来他的体温。
终于在高中生活的回忆中，许鑫蓁的手在订票软件里来来回回逡巡了几十次，还是虔诚地朝东北说了句对不起，转头订了一天后前往英国的机票。
他还没有发布过国外旅游的视频，他的粉丝绝对也想看吧。
许鑫蓁点点头安慰自己，扯了扯被子准备睡觉。
直到下飞机踏上英国土地的那一刻，许鑫蓁其实也依旧不知道这个举动是否正确。
他甚至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常言道——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看看风景顺便路过周诣涛的大学也没什么关系吧。
许鑫蓁决定下得匆忙，住宿来不及好好甄别，只能在机场就近原则选一个。
许鑫蓁只粗略定了一个十五天的旅游时间，和大致路线——先去周诣涛学校所在区域玩一圈，之后看情况再定。
在酒店消磨了一整天用来补觉调时差之后，许鑫蓁终于迈出了旅游第一步。
带上便携相机许鑫蓁坐上了前往雷克瑟姆的火车，几次换乘，许鑫蓁一路略过矗立在默西河畔的工业遗迹，由于季节处在冬天而失色，地处柴郡的牧场，窗外风景流淌过蜿蜒起伏的迪河河谷，以及北威尔士的乡村。
抵达雷克瑟姆前，许鑫蓁最后看到的是经过旧矿区改造而来的绿地公园。
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火车终于到站。
巨幅海报上红色的疑似巨龙的生物张牙舞爪，身下刻印着欢迎来到雷克瑟姆的字样。
许鑫蓁挠了挠头，对于国外人的迎接方式表示不解，但还是出于职业素养，对着镜头自言自语解释了一番。
再往前走，许鑫蓁就真正到了周诣涛的所在地了。
那个让许鑫蓁改变旅行计划的定位，此刻离他不过几米的距离。
天色灰蒙蒙一片，把这所大学也映照得呈现土色，高耸尖锐得有些刺眼的建筑物塔尖就是许鑫蓁对这所大学的初印象。
为了避免出现被拦在校门口的尴尬事件发生，许鑫蓁在进之前搜索了一下，确认无需预约可以自由进入校园公共区域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走进了学校。
左一圈右一圈逛下来，许鑫蓁在学校里的素材也早就录够了，但他还是没选择离开。
许鑫蓁收起相机，望着雾蒙蒙的天空开始想象周诣涛在这里的生活。
几分钟之后许鑫蓁甩甩头，想象力这块他还是有些欠缺。
许鑫蓁要离开景点的固定栏目就是拍下一张照片作为结尾。
左右环视一圈，许鑫蓁把手机摄像头对准食堂。
咔嚓一声。
被许鑫蓁作为永久的记忆留存下来。
还没仔细欣赏自己的杰作，照片里熟悉的身形让许鑫蓁心跳快了一拍。
他猛地抬眼。
跟十几米处周诣涛的视线撞了个完全。
许鑫蓁下意识地想逃。
刚转身手腕处就传来一阵温热，耳边传来不知道多久没听过的熟悉声音，“你跑什么？”
许鑫蓁回头赧然一笑，好久不见几个字变着调从他嘴里跑了出来。
02
许鑫蓁和周诣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厅相对而坐。
周诣涛一言不发盯着许鑫蓁看，把后者盯得脊背发毛。
虽然是为了周诣涛来的，但不代表他真的要见到周诣涛啊，许鑫蓁腹诽。
最开始许鑫蓁知道周诣涛去留学这个消息的时候，他埋怨的情绪要大过于不舍得，埋怨周诣涛改变主意没有提前通知他一声，许鑫蓁尚且没有从两个人争吵的情绪之中抽离出来，周诣涛反倒先轻飘飘做了决定一走了之。
但许鑫蓁并非蛮不讲理的人，他清楚地明白周诣涛是一个个体，他完全有能力也有权利随时更改自己的决定。
所以仅仅过了一周，许鑫蓁不舍得的情绪就做了主导。
可惜许鑫蓁此人年轻时期是一个非常要面子的人，所以即便是舍不得，许鑫蓁也没有真的拉下面子填平和周诣涛戛然而止的争吵。
而周诣涛显然也不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好说话，也是个十成十的犟种。
但问题倘若没有在一定时效内处理，再想解决又会显得非常不合时宜，开口说和变成了一件更加困难的事。
所以变成眼下的这种处境再正常不过。
如果不是周诣涛发了条动态恰好许鑫蓁又脑子一热跑来了英国，也许沉默会变成许鑫蓁和周诣涛往后的相处方式。
“你怎么突然跑到英国来了？”周诣涛终于在许鑫蓁快要坐不住的时候出声询问。
许鑫蓁盯着面前的咖啡慢慢开口：“哥们儿职业是旅游博主啊，跑到这里肯定是为了旅游呗。”
耳边传来周诣涛低低的笑声，许鑫蓁还是没抬头，耳尖发烫，“你笑什么！”
周诣涛拿勺子搅了搅咖啡，勺子边缘触碰到杯壁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隔了一会儿周诣涛才继续说话，“一般旅游博主第一站会定在热门地区吧。”
许鑫蓁气冲冲地从看咖啡的姿势转变为抬头看着周诣涛，一字一句地往外蹦出我就愿意做小众博主这句话。
周诣涛不置可否，笑意盈盈地盯着许鑫蓁，冒出的一句“终于肯抬头看我一眼了呀许鑫蓁。”让当事人感受到了脸颊急速上升的温度。
许鑫蓁一推椅子站起身就说自己要去下个景点，周诣涛没说话，却也学着许鑫蓁的样子把椅子一推站起身，表明了是要跟着的意思。
下个景点距离学校不远，步行大概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许鑫蓁不止回头看了一次。
每次回头都能跟周诣涛对上视线，对视上多少次，许鑫蓁就加快步伐多少次。
以至于十五分钟的路程，两个人提前了几分钟抵达。
“你跟着我干吗？”许鑫蓁眯了眯眼睛，转身正对着周诣涛。
周诣涛悠闲地往前几步缩短了和许鑫蓁之间的距离，说想跟着旅游博主重游一遍雷克瑟姆。
许鑫蓁没好气地瞪他一眼。
借口。
周诣涛执意要学瑶挂在他的头顶上跟随，许鑫蓁也没有办法，只能当前者不存在，支了相机开始对着屏幕作介绍。
目的达成之后的周诣涛倒是安安分分亦步亦趋地跟着许鑫蓁，没再说话，倒像是真的在欣赏景点。
许鑫蓁趁着周诣涛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偷偷瞄了他几眼，刚刚忙着跟对方拌嘴，没注意到周诣涛比印象中更加瘦削了。
英国的饭真有那么难吃？
他忍不住好奇。
于是许鑫蓁戳了戳周诣涛的肩膀，如实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周诣涛嘿嘿一笑，用力点了点头，“我觉得很难吃。”
末了又加了一句，“所以我一般自己做，你要不要尝尝？”
许鑫蓁脚步顿住，忍不住想起高中周诣涛堪称灾难的厨艺。
嘴角跳了跳，许鑫蓁刚想拒绝，周诣涛像是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连忙又道：“你放心，现在肯定能吃，高中那次真的是意外啦。”
周诣涛再三强调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的厨艺就算称不上出神入化，也绝对够得上可圈可点。
许鑫蓁看着周诣涛认真的表情，不忍心再拒绝，最终还是松口说试试。
一出教堂门周诣涛就拉着许鑫蓁往最近的超市走。
其实也不是非得今天吃，许鑫蓁默默想着。
03
许鑫蓁跨过周诣涛租的房子的大门的时候还有种不真实感。
他和周诣涛满打满算已经有五年没有见面也没有交流，在许鑫蓁的印象里，这种情形再见面双方多半都是尴尬地不知道聊什么。
......
而不是窝在一起做饭。
周诣涛似乎完全没有把五年的空白放在心上，从前相处模式是什么，现在就还是什么。
时间这条长流不息的河在周诣涛这里好像停止了。
因着周诣涛泰然处之的态度，许鑫蓁也从紧绷的状态慢慢放松下来。
他慢慢踱步到沙发边上，一屁股坐下鼓捣起了电视机。
放的全是听不懂的鸟语。
许鑫蓁望着新闻频道出神，耳边用英语播报的女声让他想起了高中晨读半小时会放的听力。
一般他会在第五题准时昏倒，然后赶在提交之前让周诣涛把答案报给自己听。
虽然以周诣涛当时的英语水平，两个人常常被叫到办公室接受批评，但许鑫蓁对此还是乐此不疲。
从办公室出来还常常夸周诣涛比上次有很大进步。
周诣涛这时候一般就会说......
“我做好了，来吃饭吧。”
许鑫蓁被周诣涛喊地回过神，拍了拍不存在的灰尘朝饭桌走。
“你......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买的预制菜？”许鑫蓁看着桌上色泽完美的菜品睁大了眼睛。
周诣涛伸出食指左右晃了晃，表示绝无这个可能。
将信将疑地尝了一口之后许鑫蓁立马改口称呼周诣涛为大厨，并且表示其厨艺水品可以和米其林五星厨师一较高下。
许鑫蓁夸得天花乱坠，周诣涛则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吃过晚饭许鑫蓁无视了周诣涛散步的邀请，坐上火车回到了酒店。
他并非不想和周诣涛多呆一段时间，许鑫蓁只是脑子有点乱，迫切需要独处思考。
许鑫蓁呆愣地望着天花板。
其实没有那条动态快忘记周诣涛这种话是骗人的，周诣涛从来没有离开过许鑫蓁的记忆。
有时候许鑫蓁甚至做不到对自己坦诚。
真正重新见到周诣涛，许鑫蓁才肯对自己松口，承认并正视自己的情感。
但面对周诣涛堪称热情的态度，许鑫蓁又反而生出一些犹豫和胆怯。
许鑫蓁认为他和周诣涛的关系就像一个被吹到足够大的泡泡，不知道哪一秒就会突然破灭。
毕竟他们双方都很默契地没有重提旧事。
手机传来的振动声打断了许鑫蓁的思绪。
[明天的行程我可以一起吗？]
[你真的不上课吗？]
周诣涛的问题确实把他问到了，因为许鑫蓁压根还没有想好下一个地点是哪里，只能转移话题调侃周诣涛上学上得太清闲。
没一会儿对面发了张课表过来，并认真地解释了自己这两天确实没有什么课程。
许鑫蓁对着地图看了半天，最终决定下个地点就放在利物浦，许鑫蓁酒店就在这里，左右不用奔波太远。
最后在周诣涛的不断询问，以及自己的私心作用之下，许鑫蓁还是将自己暂时的住址和计划和盘而出。
许鑫蓁呼了口气，叫停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七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摊开双臂挥了挥，一再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旅行。
04
利物浦在下雨。
是许鑫蓁最讨厌的雨天。
潮湿的空气缠绕在城市之中，溅起的水花和着地面的泥土在许鑫蓁的裤脚留下一圈污渍。
今天不是旅游的好天气，许鑫蓁游玩的兴趣被砍了一半。
许鑫蓁在门口犹豫要不要取消今天的行程，却看到拐角处周诣涛撑着伞慢慢走过来。
雨滴落在许鑫蓁的伞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视线里的周诣涛越来越近。
周诣涛收起自己的伞，挤进许鑫蓁的伞里，两个人因为伞内狭小的空间而缩小距离，肩靠着肩。
许鑫蓁还没有开口说话，周诣涛就蹲下来很自然地把许鑫蓁的裤腿往上卷了一圈。
随后接过伞柄，率先开口：“我们现在出发吗？”
许鑫蓁点点头，恍惚间觉得雨滴落在伞面的声音和放烟花很像。
也许利物浦的雨没有那么惹人厌烦。
由着周诣涛的加入，相机的使用权也自然而然被交到了周诣涛手里。
许鑫蓁乐得清闲，只用动动嘴指挥周诣涛要拍的地方，之后进行检查就可以。
这场雨持续时间很短，停在了两个人刚抵达阿尔伯特码头的五分钟内。
天色也由阴沉沉的模样透出明媚。
徒留一点风推着海水向前翻涌，海水咸涩的味道直冲许鑫蓁的鼻腔。
他回头想喊周诣涛站远一点录一个全景，却看见周诣涛拿着相机正对着自己。
许鑫蓁沉默下来，任由着周诣涛拍。
几秒之后周诣涛放下相机，邀功似的拿到许鑫蓁眼前。
周诣涛一通抓拍，给许鑫蓁留下了一张刘海被海风吹地翘起，弧度凌乱的游客照。
许鑫蓁闭上眼睛忍住蠢蠢欲动的手，安慰自己起码脸还是正常的。
“把相机还给我。”许鑫蓁睁开眼睛去抢周诣涛手里的相机。
“怎么了？这张照片你很帅啊......”周诣涛话没有说完，相机已经回归到了原主人的怀里，只好抿抿嘴巴放弃挣扎。
为了体现身为一名旅游博主的专业，许鑫蓁让周诣涛站在自己刚刚站的位置，找准角度咔嚓按了一下快门。
一张周诣涛眉眼弯弯盯着镜头的照片被留存在了许鑫蓁的相机里。
许鑫蓁的相机其实记录了不少人，上至家里的老人下至隔壁邻居的小孩，各个年龄段的人都有。
面对许鑫蓁的镜头，不管拘谨还是顽皮，总归最后拍出来的照片上印刻着笑容。
按理说各式各样的笑容许鑫蓁都见过，也早就见怪不怪，但看到周诣涛这张笑意盈盈的照片，许鑫蓁还是觉得特别。
总感觉周诣涛在看他。
也许这张照片可以蹭个好几年前“我没在看镜头而是在看你”的热点。
许鑫蓁被自己的自作多情肉麻到，抬手搓了搓穿着厚厚羽绒服的手臂。
下一秒肩膀上一沉，周诣涛的外套把他裹了个严严实实。
许鑫蓁抬眼望过去就是一个周诣涛倔强的背影。
暗道一声来了个病的，许鑫蓁快步走上去把外套又套在了周诣涛身上。
“我没有冷，大冬天瞎脱什么外套。”许鑫蓁没好气的瞥了一眼周诣涛。
“今天多穿了一件，刚刚看你搓手臂怕你冷嘛。”周诣涛还是那副好脾气的样子，慢吞吞地把自己的话一字一顿说完。
周诣涛总是怕他冷，总是。
从高中第一个冬天碰到许鑫蓁冰凉的手背开始，周诣涛的外套总是会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落在许鑫蓁的肩膀上，在后者疑惑的目光里指了指身上多穿来的外套，示意自己并不冷。
然后带着红红的耳尖转过脸做题。
没想到多年之后在异国他乡还能体验一把。
要说唯一的不同点。
那大概就是这次周诣涛的耳尖没有变红。
05
许鑫蓁在利物浦花了两天时间，大大小小的景点基本都转了一圈。
周诣涛被一通电话打断了最后一个景点之行，导师告诉他一个实验数据出了点问题，需要他赶回去再测一次。
接完电话周诣涛就对着许鑫蓁说了好几个抱歉，许鑫蓁听得都快烦了，挥挥手让他赶紧走，数据重要。
周诣涛逆着人流离开了许鑫蓁的视线。
利物浦归于一片静默。
由于周诣涛的临时缺席，许鑫蓁思考半天还是转身准备回酒店，放弃了最后一个景点的观赏。
反正就是一个特色建筑物，许鑫蓁的艺术审美也没有那么高尚。
正好他也有点饿，干脆吃个饭回酒店整理一下这两天的素材。
拍摄的时候没有注意，一整理起来许鑫蓁才发现周诣涛的镜头似乎多得有些夸张。
无论许鑫蓁怎么剪，镜头里永远会有一个周诣涛。
许鑫蓁别无他法，在询问周诣涛是否愿意出镜并得到了愿意的答案后，手一挥把标题的单人游改成了双人游。
一经发出收到了粉丝亲切的问候。
[主播主播，你一直都是一个人旅游，这次怎么带嘉宾了？]
视频底下十条评论有九条是对嘉宾的关心，许鑫蓁算了算国内的时间，小发雷霆地赶粉丝去睡觉，不要多过问主播的生活。
也不怪粉丝好奇，许鑫蓁从做旅行博主开始的小一年时间里频道里就没有出现过任何一位朋友。
偶尔有出镜的其他人也都是旅行半路上结识的。
周诣涛倒真的能称得上是第一个以朋友身份出现在许鑫蓁频道里的人。
急得彭云飞一看到视频也顾不上时差，在许鑫蓁睡觉期间噼里啪啦发了一堆消息控诉。
最后以一句绝望的你为什么又和周诣涛搞到一起了进行收尾。
许鑫蓁点开微信彭云飞的消息就蜂拥到他脸上，他粗略扫了一眼，挑着几条重要的消息回了一下。
再说了，什么叫又和周诣涛搞在一起，他们两个什么时候搞在一起了？
就算从前举动是称得上有些暧昧，就算周诣涛对他的关心是有些超过，就算他自己也有些越界的心思。
但是他们之间没有告白，那么就算不上是搞在一起。
至于现在......
许鑫蓁还是更喜欢把这次重逢称之为偶遇。
长时间的空白让许鑫蓁不确定的因素越变越多，也越变越复杂，就像一棵果实不会脱落的树，从前结的果没有摘，又不断一茬一茬冒新的。
于是早凋的，腐烂的，破损的和完好无整的新果实全部挤在一起。
许鑫蓁不知道要先解决什么，也不知道下一茬果实什么时候会生长。
所以许鑫蓁干脆就放任其自生自灭，反正总有一天这棵树会因为无法承载这些果实而轰然崩塌。
结果是好是坏，到了时间自然就会知道。
比起迈出解决的第一步，许鑫蓁宁愿做个赌徒。
06
接下来几天的行程周诣涛都不在，许鑫蓁又恢复了一人游。
许鑫蓁其实对什么情感都有点后知后觉。
初中每个星期三，许鑫蓁都会雷打不动地在操场打球，来看的人也不少，但大多都是看着玩玩。
只有一个女生也是雷打不动每次都在，会踩着许鑫蓁结束的时间递上一瓶水。
许鑫蓁不擅长英语，所以总是拖延作业，这位女生是英语课代表，行事风格很严谨，收作业堪称铁面无私，但每次都会帮许鑫蓁打掩护，以此为他争取额外的时间补作业。
临近毕业的时候她送了一本书给许鑫蓁，英文封面，内里也全是英文。
没翻几页许鑫蓁就觉得头晕眼花，道了句谢就再也没打开过。
朋友没少拿这件事打趣许鑫蓁，后者只让他们不要乱说，一心认为是女生人好。
直到许鑫蓁妈妈打扫房间碰倒了那本书，微微卷边的写着我喜欢你的纸条飞出书本的那一刻。
许鑫蓁才反应过来，哦，原来她真的喜欢我。
发现纸条已经是高二，这份心意许鑫蓁注定没办法回应。
后来许鑫蓁在周诣涛留学之后才发现自己是有点喜欢这个同桌的。
但这份心意，周诣涛同样无法接收到。
所以这股莫名其妙的孤独感也来的具有延迟性。
恢复单人游的这几天，许鑫蓁和周诣涛仍然保持着联系，在单人游的第七天，也就是来到英国的第十一天，许鑫蓁突然无比想念周诣涛。
相貌，声音甚至于体温。
周诣涛这一周被加了很多任务，原本安逸平静的生活也被一下打破，发来的近照里眼下泛着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精神头很不好。
许鑫蓁看了看手机显示的凌晨十二点半，不知道该不该打扰周诣涛。
一周的时间，许鑫蓁从利物浦一路往东走，途径几个城市后到达了卢顿——一个临近伦敦的城镇。
和周诣涛虽然还身处一个国家，但雷克瑟姆距离许鑫蓁即将前往的伦敦直线距离有二百六十公里。
驱车要行驶四个小时。
这个距离说远有些夸张，说近又不客观。
卡在了一个不尴不尬不上不下的位置。
周诣涛有课业在身，他自己也没有忘记自己旅行博主的身份，一来一回要耗费八个小时，两个人都不是很能抽出时间。
见面的机会着实很渺茫，于是许鑫蓁按下了聊天框关于想念的话。
没准自己一个人待着待着这份孤独感就消失了。
许鑫蓁被自己的蠢想法逗笑，又被手机提示音吓了一跳。
周诣涛发来一条语音。
我想两个字刚从手机里传出，这条消息就被飞速撤回。
许鑫蓁扣了个问号过去。
周诣涛打着哈哈不愿意告知这句话的后半部分。
许鑫蓁知道自己不该继续追问，他也并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但此刻他却有一种必须要得到答案的急切。
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但许鑫蓁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于是他还是把疑问继续抛给了周诣涛。
聊天框沉寂了几分钟，对面传来一句我想你了。
四个字安安静静地躺在许鑫蓁的手机屏幕上，它们裹成藤条缠绕住许鑫蓁，缠得他几乎不能呼吸。
一向迟钝的许鑫蓁突然灵光一闪，脑子里升腾出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想法。
有没有一种可能，周诣涛也喜欢自己呢？
许鑫蓁问出了那个一直想问却始终没问出口的问题——你当时为什么改变主意？
这个问题问得没头没尾，但许鑫蓁知道周诣涛能懂。
又是几分钟的沉寂过后，不再是简短的四个字，而是一段长长的剖白。
其中提到最多的，是害怕。
害怕自己越来越明显的心思被许鑫蓁发现，害怕被发现之后让许鑫蓁陷入尴尬的境地。
周诣涛的父母刚上高中就告诉过周诣涛有关留学的事宜，周诣涛的态度一直不咸不淡，直到高二他发现自己喜欢上许鑫蓁。
他开始对留学产生抵触情绪，为此还和父母吵了好几架。
但周诣涛对许鑫蓁的私心越来越大，暗恋好朋友让他倍感痛苦。
于是他问许鑫蓁，你觉得我该去留学吗？
我该停止这份痛苦吗？
许鑫蓁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留学多好啊！周诣涛，你肯定要去留学的呀。许鑫蓁是这么回答的。
你该停止这份痛苦。
周诣涛听到自己说不想，但随后耳边传来许鑫蓁的留学好处分析大会。
周诣涛清楚地认识到，许鑫蓁不喜欢自己。
争吵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也没有了结束的机会，隔离开始了。
害怕的情绪从隔离开始不断产生，周诣涛绝不想让许鑫蓁难办，所以他松口，点头同意了留学。
许鑫蓁看完剖白的最后一个字的同时，周诣涛又发来一条消息。
你呢，许鑫蓁，你又为什么来英国。
07
英国的天总是雾蒙蒙的，大部分时候即便在中午也看不见阳光。
许鑫蓁卡着饭点到了此次英国游的最后一站，大部分旅客的第一站——伦敦。
周诣涛昨天的问题，许鑫蓁尚且没有给出准确的答复。
明明答案在嘴边呼之欲出，许鑫蓁却自觉需要时间来整理自己的思路以及言语。
所以他告诉周诣涛，等他结束最后一站的旅行，会当面给周诣涛回答。
周诣涛示意自己知道了。
许鑫蓁照例在酒店窝了一天，第二天才动身前往景点，想了想，他还是觉得先去几个博物馆，第三天则从海德公园步行到白金汉宫，再一路往东前往英国的最后一个景点，大本钟。
第二天博物馆的行程许鑫蓁有些心不在焉，看得走马观花，拍摄的影像大部分也用不了，许鑫蓁索性把相机一关，放弃素材。
在英国的第十四天，伦敦的第三天，天气倒是个难得的晴天，阳光温热地打在许鑫蓁的身上，一路伴随着许鑫蓁抵达了海德公园。
由于是冬天，公园的植被大多都是休眠的状态，树木光秃秃地在道路旁矗立着，给充满生机的公园添了一份冷冽。
天鹅湖中的天鹅倒是没受到季节影响，照样活力满满地拍着翅膀往岸边靠近。
许鑫蓁从包里拿出面包拽了一半朝湖边的角落走，天鹅也紧紧跟着他，许鑫蓁刚蹲下准备喂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许鑫蓁傻笑两声，心想他还挺招小动物喜欢的。
公园的确是一个荡涤心灵的好地方，尤其是人少的时候。
耳边是风吹过的呼啸声，眼前是反射日光波光粼粼的湖面，触摸到的是粗糙年迈的树皮以及微微扎手的草地。
自然就在许鑫蓁的感官之下鲜活地跳动着。
海德公园的好景色值得许鑫蓁为此多待几十分钟，却意外地让做计划没仔细看时间的许鑫蓁赶上了大本钟的准点报时。
大本钟敲响了第一下。
许鑫蓁收到周诣涛问他在干什么的消息。
大本钟敲响了第二下。
许鑫蓁抽出手拍了张照片给对方，又专心举起相机记录。
大本钟敲响了第三下。
手机振动，周诣涛再次发来消息，只有简短的回头二字。
大本钟敲响第四下。
许鑫蓁来不及放下相机猛地转头，和周诣涛对上视线。
准点报时结束了。
08
周诣涛。
周诣涛还是提前来了。
09
周诣涛站在原地没动，嘴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什么，距离有些远，许鑫蓁只能依稀靠着嘴型和他对周诣涛的了解分辨出他大概想说什么——对不起，我很想见你，所以还是自说自话来了。
这个场景让许鑫蓁幻视他和周诣涛还在高中的时候，有段时间许鑫蓁对羽毛球产生了兴趣，经常在午休争分夺秒地跑去场馆打球。
老师想找许鑫蓁订正多半都会扑空，周诣涛就会常常被安排把许鑫蓁叫回来的任务。
也是隔着差不多的距离，周诣涛在场馆门口喊着许鑫蓁的名字跟他说老师找你。
许鑫蓁会跑过去，勾着周诣涛的肩膀，嘻嘻哈哈地回教室。
如果早点察觉周诣涛的感情，他们之间也许不会有隔着时差的这几年，不会隔着大约9000公里。
幸好想念没有时差，因为想念许鑫蓁可以改变原有计划来到英国，因为想念周诣涛也可以在课业繁重期间抽出时间来找许鑫蓁。
错过的时间太久，让许鑫蓁在嘴边的喜欢说不出口，但他们之间的眷恋为这句话织了一座桥。
许鑫蓁迈开步子朝周诣涛的方向走过去。
他在周诣涛面前站定，急促的呼吸带出一些白雾朦胧了周诣涛的脸。
“周诣涛，我来英国是为了你。”
“这是我的答案。”
周诣涛往前走了几步，朦胧的脸变得清晰，周诣涛伸出手臂，洗衣液的味道要比拥抱的温度来得更快。
随后是周诣涛的心跳，在许鑫蓁耳边一下一下响动，烧得许鑫蓁脸发烫。
“我们可以在一起吗？”周诣涛的疑问伴着心跳声一起传入鼓膜。
“我们当然可以。”
许鑫蓁这么回答。
End.
写了特别久，博主没去过英国，都是靠搜索。
谢谢大家看到这里，不确定会不会有番外。
【北燃】心石
全文1.7w 有彩蛋（与正文无关，可不解锁）
私设：顾一燃有心脏病
00
“原来真的有人能捂热一块石头。”
01
1997年哈岚市，隆冬。
“小北小北。”辛铁钢拉住郑北，“你去执勤完回来给我买两个烤红薯啊，要街东边那家。”
郑北套上警服外套，又戴了警用手套：“哎我天，老舅啊，我这执完勤还得给你带吃的，你多大腕啊。”
“北哥，你说咱这执勤就一趟一趟走啊，没啥任务啊。”赵晓光刚担任警察没多久，说话口不择言。
郑北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啊，真再有点啥事。”
“抓小偷！抓小偷！警察同志，那个人抢我钱包。”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大娘抱着个孩子，在后边拼命地喊。......
全文1.7w 有彩蛋（与正文无关，可不解锁）
私设：顾一燃有心脏病
00
“原来真的有人能捂热一块石头。”
01
1997年哈岚市，隆冬。
“小北小北。”辛铁钢拉住郑北，“你去执勤完回来给我买两个烤红薯啊，要街东边那家。”
郑北套上警服外套，又戴了警用手套：“哎我天，老舅啊，我这执完勤还得给你带吃的，你多大腕啊。”
“北哥，你说咱这执勤就一趟一趟走啊，没啥任务啊。”赵晓光刚担任警察没多久，说话口不择言。
郑北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啊，真再有点啥事。”
“抓小偷！抓小偷！警察同志，那个人抢我钱包。”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大娘抱着个孩子，在后边拼命地喊。
小偷穿着黑棉袄在人群里左突右窜往小巷子里逃，手里攥着把刀，任谁也不敢拦。
郑北耳尖一动，赵晓光还没反应过来，郑北已经飞速转身去追跑的小偷，径直越过了街道旁的栅栏，警靴借力在墙上用力一蹬，用着助跑的冲劲，落地时正正好堵在了巷口。
“给我站住！”郑北喊道，双手握枪对着小偷，赵晓光也匆匆赶到，拿着枪对着小偷。
“退后！退后！”小偷的声音嘶哑，转过身，刀锋抵住了看着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的喉咙处。
被挟持的年轻人很瘦，看着个子不低，但就是摇摇欲坠的，感觉整个人挂在米白色羽绒服里，病恹恹的。
郑北放下枪举起手，缓缓往前挪步，声音带着安抚：“兄弟，你挟持他这弱不禁风的，也换不来啥，你换我当人质，你还能谈谈条件。”
话音未落横腿扫过小偷的下盘，趁对方站立不稳，扑上去扳住持刀的手腕，将他摔倒在地，小偷刚要挣扎，郑北已经把他的双手反扣在背后戴上了手铐。
“赵晓光，送回局里。”郑北把人从地上拎起来，推给赵晓光，赵晓光愣头愣脑的，提了提腰带，诶了一声。
郑北踢了他一脚，笑着说：“傻里傻气的。”
转头看向被他不小心推到墙角的年轻人，发现他半蹲在地下，一手撑着膝盖，喘着气，
紧紧攥着左胸部的位置，指节用力到发白，另一只手抖着从兜里拿出个药瓶，往嘴里倒，有些偏离嘴边，淡褐色的药片滚落在地，他慌乱的去捡塞到了嘴里。
摇头丸？加上青白的面色和不断地喘息。
郑北身为警察的敏锐和目前哈岚对于毒品的监管程度让他警觉，捏住青年的下颌，常年训练的力量让青年瞬间吃痛，药片吐在了警用手套上：“摇头丸，大白天你就犯瘾了？”
青年额角冒出冷汗，手指抓着郑北的袖口：“还我。我的心脏……我心脏不舒服。”身体止不住地往下滑。
郑北捏着药片的手突然顿住，把药塞进青年的口中：“含着，别咽啊。”
青年的心脏跳得很快，郑北能隔着警用手套感受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跟着我呼吸，慢慢呼吸。”
郑北顺着青年的背，摸到的后颈全是冷汗，青年意识逐渐回拢，支撑着站起。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郑北拿起地下的药瓶，看了眼名称，起身扶着他的胳膊。
青年摆摆手：“没事。”
“顾一燃？”药瓶上贴了张小纸条，小纸条上除了有名字，还写了有效期。
像是被人细心裁剪过，贴在上面。
郑北帮他掸了掸粘在羽绒服上的雪，把药瓶递给他，顾一燃手还有些不稳，接过药瓶：“谢谢。”
“我送你回去吧。”郑北看着顾一燃扶着路灯缓缓喘息的样子，想为自己刚才的错误道歉。
“不用了，谢谢你，警官。”顾一燃声音很轻，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郑北望着顾一燃在雪幕中缩成一个小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雪有点儿深了。
02
郑北拎着几个烤红薯回到警局：“老舅，给你。晓光呢？”赵晓光拿着证物袋：“这呢，北哥，审完了，赃物也交了。”
“行，这个你吃吧。”说着把另一包烤红薯递给赵晓光。
赵晓光捧着红薯乐呵呵的，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北哥，那小子说，在那个小巷子的年轻人兜里顺了个手表。在证物袋里。”
“我知道了。明天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时间太晚了，又下雪……”郑北看了眼时间。
警局的大门被推开了，冷风卷着雪往里灌。郑北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一燃。
郑北这才仔细看他，瘦瘦高高，皮肤很白，戴着眼镜，眼镜起了雾，正在拿纸巾擦拭。嘴唇没那么鲜亮，只是有淡淡的粉，像是春天不熟的桃子。
“警官，我要报案，我手表丢了。”顾一燃越过郑北，奔向辛铁钢的位置。
“这呢，在这呢，你填个资料就能领回去。”赵晓光放下烤红薯，把资料袋递给顾一燃。
“花州人？”赵晓光看了一眼顾一燃递过去的身份证，“这儿这么冷，咋来这了呢？”
顾一燃挤出个笑容没说话，一转身，郑北端着热水看着他：“喝点儿水吧。”
接过热水的指尖微微颤抖，指节都冻的发红。
“谢谢。”顾一燃微微侧身，在桌子上填写信息，填完之后递给赵晓光，取回了手表。
郑北拦住要走的顾一燃：“这么晚不好打车，我送你吧。”
顾一燃往后退了半步，羽绒服摩擦发出簌簌的响：“不用了警官，我住得不远。”
郑北已经套好了外套，抓起车钥匙，边说边推开门：“走吧，怪冷的。”
顾一燃蜷在副驾驶搓手，郑北伸手调大了暖风：“今天的事，不好意思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治安，没事。”顾一燃往车窗边靠了靠，盯着窗外快速掠过的挂着雪的松树。
郑北看他靠在车窗上，手揣在兜里，试探性的问道：“你的病？”
顾一燃偏头没回答，郑北也没再问下去。
郑北将车停在居民楼下，他抢先一步下车绕到副驾驶，却见顾一燃率先一步推开了车门，苍白的脸被路灯镀上一层暖光，看着柔和了不少。
顾一燃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往家的方向走
“我叫郑北。”郑北看他那清瘦的小身板，心里有点儿不安生：“刑侦大队的。平时除了出警，也常在……这里巡逻。”
顾一燃站定回身望他：“知道了，郑警官。”
顾一燃站在楼上，透过窗帘看驶离的汽车，把手表放到了抽屉里。
在返程的路上，零星的雪粒顺着暖黄的路灯向下飘落，车轮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03
郑北刚一到办公室就被赵晓光推到了高局办公室：“北哥，咱们组来了个化学教授，咱都见过。”
“郑北，这是花州来的化学教授，咱们局特聘的。”高局拽着郑北的胳膊就跟顾一燃介绍，顾一燃伸出手：“你好，郑队长。”
顾一燃的手指在郑北掌心里停留了半秒便收回，腕间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郑北盯着他细白的手腕，带着点儿冻伤的痕迹，扎眼的红。
“北哥，那是咱新来的化学老师不？”张雪瑶凑过来，“花州来的诶。”
郑北拿着顾一燃的转关系的资料，送去档案室：“一天就愿意瞎打听。有时间把那个案卷订上。”
“北哥北哥，他是不是那天被劫持那个男生？诶呀，被我们救了又来咱们组，缘分啊。”
赵晓光拿过郑北手里的资料，“那我正好送到档案室呗。”
郑北点点头，看了眼办公室的布局：“国柱，你把那个桌子，我对面那个桌子腾出来，咱组来新人了。”
“顾教授的位置安排在你对面了？”丁国柱哼哧哼哧的搬着，郑北没搭腔，他是自作主张。
顾一燃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郑北和丁国柱在搬桌子。
“郑队。”顾一燃的声音很轻，郑北转身时，正看着顾一燃在解围巾，郑北擦了擦刚被腾空的桌子：“顾老师你不跟着高局熟悉下环境？”
顾一燃脱下外套就要搬椅子，“我是来工作的。”
“放着，我搬。”郑北抓住顾一燃的手腕，顾一燃突然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很低：“我能搬。”
郑北僵在原地，顾一燃也知道自己过激了，解释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从小到大因为心脏的问题就被各种限制，体育课不能剧烈运动，大学选择专业不能选择刑侦专业，随时随地情绪激动就会发病。在花州警方时，一个警察说：一个大男人除了做实验什么也干不了——没用。
如今来了哈岚，郑北知道了他的病，也这么对待他。
不公平，一点儿也不公平。
“顾老师，这个是高局给你的……案件资料。”赵晓光抱着几摞案件资料，感受到郑北和顾一燃之间的冷气压，声音说得越来越小。
“谢谢。”顾一燃接过赵晓光手里的案件资料，郑北还是硬扯出一个笑容：“刑侦大队不养闲人，凡是喘气的都得当骡子使”
顾一燃把资料放在桌子上，郑北那句不养闲人还在耳膜轰鸣，混着花州档案室的嗤笑：“顾教授这身子骨，不如去后勤整理文件。”
“那你就拿我当骡子使。”顾一燃没看郑北，握着钢笔开始整理案件资料，语气有点儿生硬，但也算是他作出的缓和退步。
“成啊，都是骡子。”郑北笑了，拿着公文包拍了一下赵晓光，“走吧，骡子，咱出现场。”
“好嘞。”赵晓光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朝顾一燃眨眨眼，示意他郑北没生气。
丁国柱端了杯热水，放到顾一燃桌子上：“顾老师，你别害怕，我们说话就这样，都没生气。”
顾一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笔攥得紧了，如同在那些日子以来始终哽在喉咙的硬刺，如今哈岚的暖气时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却不再是阴冷潮湿的嘲笑，而是流转在肺腑间的暖意。
04
松花江畔的生鲜仓库里死了个仓库管理员，里面的贵重海货被洗劫一空。郑北和赵晓光查看完现场，冻得手都没知觉了，赵晓光搓着手：“北哥，这也太冷了，这尸体死亡时间可不咋好推。”
郑北点点头，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生鲜仓库有冷冻，再加上寒冬腊月的，郑北也扛不住这低温。
“撤。”郑北打开仓库的门，手粘在铁上，带下了一层皮，郑北疼得斯哈了一声，但这在东北是常事，赵晓光凑近：“北哥，买点儿药吧。”
郑北打开药店的门，店内是久违的暖意，郑北买了瓶碘伏，顾一燃手腕上那扎眼的红在他眼前晃，郑北指了指柜台：“再拿一管冻伤膏。”
郑北回去的时候顾一燃不在办公室，座位上空着，郑北随手把药膏放到顾一燃桌子上。
“郑队。”顾一燃站在他身后，郑北被吓一激灵，“哎我天啊，小顾啊，走路咋没声呢。”
“我走路一直没声音。”顾一燃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膏，“你买的？”
郑北拆开了纸盒包装，挤出药膏：“手伸过来。”
顾一燃下意识的往后一缩，郑北看他那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就不乐意，一把捞过顾一燃的小臂，按住他的手腕把药膏往上抹：“怪疼的吧。”
药膏是薄荷味的，凉意顺着袖口往心口里钻。郑北攥着顾一燃的手腕，觉得细得硌人：“多吃点，瞅你瘦的。”
顾一燃看他涂完迅速收回手，起了打趣的心思：“郑队，这改行了？护理专业？”
郑北把药膏扔在顾一燃桌子上，指了指窗外的养在警局的流浪猫：“是啊，猫都比你好伺候。”
流浪猫上个月不小心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也是郑北给它绑的绷带，上药的时候不抓不挠，很乖。
倒是顾一燃，给他上药也不识好歹。
顾一燃看着手腕，淡淡说了句：“谢谢你，郑队。”
“还叫啥郑队啊，你多大？”郑北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
顾一燃整理了一下袖口，低着头：“二十七。”
“我比你大两岁。你看是叫北哥好，还是郑北，随你心思。”郑北抻了个懒腰，趴在办公桌上，打算睡个午觉。
郑北。
顾一燃在心里默念。
05
为了欢迎顾一燃，郑北请客吃饭，吃完都晚上九点多了，人分了两拨，赵晓光去送丁国柱和张雪瑶，郑北送顾一燃。
路上很滑，郑北为了躲前方的车辆，猛打了一把方向盘，车猛地一震。
“唔。”副驾上的顾一燃歪着头，鼻尖似乎要碰到玻璃上的冰花，被这么一震，也没醒，迷蒙的扯了扯围巾，又往车窗边靠了靠。
郑北停在顾一燃家楼下，没叫醒他。郑北伸手去调高暖风，把后座的大衣围在顾一燃身上。围到肩膀上的时候，两人的距离只有不到半指，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郑北往后退，坐回到座位上，偏头看顾一燃。
顾一燃连睡着都绷直了肩胛骨，看着好似随时会逃走。
郑北觉得顾一燃睫毛真长，想量一下，食指悬在睫毛的的上方，阴影投在那淡青色的血管上。
顾一燃睁开了眼睛。
转头看着郑北，眼睛有点儿红，还带着刚醒来氤氲的雾气：“郑队，你想戳死我？”
郑北这才把手移下来：“我寻思把你叫醒。”
“郑北要上楼喝杯茶吗？”顾一燃打开车门问郑北，郑北调笑道：“怕你给我下毒。”
但也跟在顾一燃身后上了楼。
顾一燃打开灯，郑北扫了一眼顾一燃的屋子，仅仅十几秒，郑北就知道顾一燃是独居。
摆放整齐的家具，茶几上什么都没有，客厅也空荡荡的，一看就刚搬过来没多久，唯一有点儿生活痕迹的，是沙发上放着的毛毯。
顾一燃放下钥匙，叠起毛毯：“随便坐。”顾一燃随手把毛毯放到了沙发扶手上。
“顾老师自己一个人住？还没结婚呐？”郑北接过顾一燃倒的热茶。
“我儿子都五岁了，在花州。”顾一燃坐在郑北对面，眼都不眨一下。
郑北故意掀了一下茶几盖布，相框放在茶几下面，是顾一燃和他父母的合照：“顾老师家属没来哈岚？五岁的孩子离得了爹？”
顾一燃轻笑了一声：“我妻子是幼儿园老师，比我会带孩子。”抬眼看郑北，郑北噙着笑看他。
“郑队对我家庭情况很感兴趣？”顾一燃把手肘撑在腿上，倾身向郑北。
郑北的指腹摩挲着茶杯，顾一燃倒得茶还挺烫。
给他的心烫穿了一个洞。
06
外面飘着雪，邻居家的小狗时不时叫几声，窗户上结了霜，看不清外面，顾一燃看着窗台上的一品红出神。
花瓣娇艳欲滴，开得正盛。郑北送过来的时候告诉他，会浇水就能活。
这算是他这屋唯一的生气了。
顾一燃的指尖悬在红色花苞的的上方，郑北送花的时候围巾结着冰碴，边往屋子里搬边说是局里的禁毒宣传的剩余物资。
“别放我这，它会死。”顾一燃看着郑北把花放到窗台，低着头说。
“死不了。”郑北又从兜里掏出个小水壶，“会浇水就成，能活。”
顾一燃摸了摸枝叶，每一片叶子都被精心修剪过，顾一燃哑然：“活不久的东西，何必费心养？”
郑北喷了喷水，又顺手摸了摸顾一燃屋里暖气的温度，开口道：“我养得活。”
声音带着独属于东北的冷涩感，手里捻着花，眼睛却望向顾一燃。
顾一燃感觉心脏在胸腔里错拍，却不是发病时的绞痛，郑北的肩上的雪化了，顾一燃竟然鬼使神差般拿手摸了摸水渍。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直了下，又慌乱的各忙各的。
1998年除夕。
顾一燃留在警局值班，在化学实验室研究雪天使的来源和配比。
“顾老师，还加班呢？”郑北肩膀上落了雪，进屋的时候抖了抖，趴在实验室窗口看顾一燃，一只手背在身后。
“这叫值班啊，郑队长。”顾一燃抬头看了他一眼。
“给你，咱食堂冻饺子不好吃。我家自己包的，三鲜馅、猪肉酸菜的。”郑北把铝制饭盒递给顾一燃，还拿出个保温盒，“这里是猪肉炖粉条和锅包肉，袋里还有几个冻柿子都用热水温好了。”
顾一燃愣了一瞬，郑北睫毛上挂着霜，眼里却带着笑，顾一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顾一燃脱下白大褂开始吃郑北带来的年夜饭，铝饭盒一打开就是朦胧的白雾，即使只有几个菜也给顾一燃带来了年味。
“锅包肉得趁热吃。”郑北脱下羽绒服，坐在对面陪他，顾一燃突然被锅包肉呛得眼角湿润，低着头往嘴里送着饭。
窗外骤然绽放的烟花将郑北的侧脸照亮，郑北扯着顾一燃出门：“放过烟花吗？”郑北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地上的烟花，烟花绽放，除夕的钟声也在此刻敲响，顾一燃偏头看郑北，郑北笑意盈盈的回头看他：“顾一燃，新年快乐。”
顾一燃想说什么，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碾碎了未尽的话，顾一燃的耳朵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他在漫天的璀璨中望向郑北的眼眸，郑北的胸腔在剧烈的跳动，从手腕处震颤到顾一燃心里，涌上难忍的酸。
“郑北，新年快乐。”
顾一燃在心里默默说。
07
1998年4月。
夕阳将哈岚市局染成琥珀色，郑北隔着窗户望见顾一燃蹲在路沿帮一位老人修理买烤红薯的三轮车，细瘦的身板都快搪不住车了，灰蹭到脸上，也只是胡乱的挥了挥，修理完了，还帮老人推到了街口。
顾一燃拿着老人给的几个烤红薯进办公室，分给赵晓光他们，其中一个大个的给了郑北。
“顾老师，脸脏了。”郑北走进，拿纸巾去擦顾一燃的脸，一时觉得不妥，手僵在半空，顾一燃接过纸，照着办公桌上的镜子擦了擦。
赵晓光把红薯皮扔进垃圾桶，招呼丁国柱和张雪瑶：“走啊，咱们几个去查查万皇大酒店。”
郑北点点头：“别打草惊蛇啊。”
顾一燃俯身调试显微镜，头发微微垂下，衬得他的脖颈细白。
白炽灯滋啦一声，整间办公室突然陷入黑暗，顾一燃摸索着去找应急灯指尖在黑暗中触到一片温热，郑北的掌心擦过他的腕间，小小的震颤直抵心脏，一辆车驶过，车灯恍过警局，映出两人鼻尖将触未触的剪影。
顾一燃下意识的摸向口袋里的药，心跳的频率太不正常了。
郑北垂眸看顾一燃，睫毛在微微颤动，陷在彼此的呼吸间，郑北后退了一步，再近就要失控了。
郑北打开应急灯，应急灯不太亮，就是个淡淡的光圈。郑北往后退了一步，腰带的金属扣磕上实验台，撞倒了顾一燃的实验试管。顾一燃的臀搭在实验台边，昏黄的灯光中顾一燃看到了郑北喉结上的汗珠，潮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郑北突然笑出声：“顾老师，你真结婚了吗？”
顾一燃皱眉：“问这个干嘛？”
“1992年你刚二十二，大学还没毕业就有了个孩子？你这么猛？”郑北从顾一燃的脖颈处移向他的腰间，那是一种极其赤裸的眼神，“撒谎怎么也得说3岁呀。”
顾一燃脸上浮起薄薄的一层红，没说话。
郑北的声音突然低了：“你谈过吗？”
他整个人陷在昏黄的灯光里，撑着墙看着顾一燃，手臂很粗壮，似乎下一秒就能把顾一燃揽在怀里，顾一燃把玩试管的手突然停滞。
“没有。”顾一燃垂着眼，试管架上的碎光在顾一燃的锁骨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喉结随着说话声滑动轻颤。
顾一燃说这话的时候无意识的揉搓着格子衫的袖口，睫毛在他的鼻梁处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郑北近了一步。
“顾一燃，你知道吗？”郑北停顿了下，“我那天想的是你要是真有个孩子就好了，我能借着这个由头，天天去你家。”
顾一燃后退了一步，转身要出实验室，被郑北一把抓住手腕。郑北的指腹烫得惊人，顾一燃腕骨处的皮肤像被火烧一般。
“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郑北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虎口卡着顾一燃的腕骨处摩挲。
顾一燃的后腰撞到了实验台，他猛地推开郑北，声音很颤：“我不是同性恋。”
郑北的手还悬在半空，突然笑了：“我也不是。”
“但我见到你，这就不听使唤。”郑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要不你的药也给我吃点儿。”
顾一燃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是淡淡的红：“不要胡说。”
郑北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很轻，怕语气重一些顾一燃就要逃走：“我没胡说，顾一燃，你知道的。”
顾一燃的耳膜能听到自己震荡的心跳，郑北的话犹如钝刀子在他的心脏搅合，顾一燃指甲陷在手心里，鼻间是属于心脏药物的苦涩，抬眼：“郑队，你会错意了。”
郑北看见顾一燃睫毛在颤抖，自己的试探现在变成了两人之间的利刃，割裂了这段时间暗流涌动，被刻意压制的日子。
白炽灯在此刻亮起，郑北走出了实验室，门关闭的那刻，顾一燃还是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坐在实验台前做实验。
他的手不断地抖，重复过数次的实验，怎么这时候偏偏做不好了呢。
顾一燃放下仪器，掩面，怎么比发病还痛。
08
“这是毒检报告，他确实使用了雪天使。”顾一燃把报告递给郑北，“而且剂量很大，那批冷冻货品里估计也有雪天使藏匿。”
顾一燃脸上被意外破裂的试管划伤了，颧骨上一道红痕格外明显，郑北看着报告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止血棉签递给顾一燃：“擦擦，别留疤了。”
顾一燃接过，往脸上胡乱的抹了两下：“谢谢。”
有一小半碘伏都没蹭上，郑北放下报告，拆了个棉签，按在顾一燃的伤口处。
顾一燃一下子偏开了头，避开郑北的触碰，说出的话一字一句扎在郑北心上：“郑队有这心思还是留着哄小姑娘吧。毕竟市局十佳青年总单身可不好。”
郑北呵了一声：“顾老师这么关心我的婚恋状况啊。”突然俯身撑住办公桌，面对着顾一燃，“那我到时候结婚跟局里打报告，让顾老师给我做婚检？”
顾一燃的手指蜷起，抬起头直视郑北：“好啊。”
赵晓光的圆珠笔啪嗒掉在桌子上，给丁国柱递了个眼色：他俩又咋了？
丁国柱瘪了瘪嘴，摇摇头。
1998年6月。
顾一燃又梦到了妈妈。
他握着病床上顾母的手，母亲因为父亲心脏病突发的离世，迅速变瘦，每天以泪洗面，整个人憔悴的不行，顾母另一只手上插着针，输着营养液，可是药剂无法阻止一个人的不想活下去的意志。
顾母摸着顾一燃的头，眼泪顺着脸颊淌：“燃燃，对不起，妈妈没给你生得健康一点。”
顾一燃泣不成声，想抓住母亲，母亲的手却无力地滑了下去：“妈妈，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妈妈！”
顾一燃惊醒，冷汗直冒，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又往嘴里扔了一枚药片，放到舌头下面，苦涩的味道让他暂时忽略了疼痛，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嘴唇颜色恢复了一些，起身去洗漱。
洗手台很低，他弯着腰，把冷水打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睡衣领口处有点大，他的心脏处有一条蜿蜒的疤。
“燃哥，北哥今天过生日，咱晚上去聚聚呗。”赵晓光凑了过来，顾一燃点点头，看向窗边的郑北。
有什么放不下的呢，爱情是最容易被时间消磨的了。
“燃哥，你来一杯。”赵晓光递给顾一燃一杯酒，“哈岚特产的啤酒。”
顾一燃刚要伸手，眼前的酒就被郑北一饮而尽，没看他：“他喝不了。”又往他这边推了碗鸡蛋羹。
“我去取蛋糕。”顾一燃慌乱的起身，碗碟中浮现的是他颤抖的手，他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不受控制的轰鸣，心脏瓣膜在塌陷般，转着弯的疼。
不是刚吃过药吗？
顾一燃步伐有些虚浮，转身朝厨房走去。
啪啦——
顾一燃倒在厨房的灶台前，打翻的蛋糕顺着桌子往下滴，碗碟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吃饭的人。郑北发了疯般冲进厨房，用手臂撑起倒在地下的顾一燃，赵晓光慌乱的拨打急救电话。
“药……”顾一燃的指甲陷进郑北的小臂，抓出了一道道血痕，另一只手紧紧按住心脏。
郑北摸到了他裤子口袋里装着的药，掰开他已死死咬合住的牙关，把药塞了进去。
“顾一燃，醒醒。”郑北第一次这么心慌，紧紧攥着顾一燃的手感受他细弱的脉搏，忽然扯开自己的衬衫，把顾一燃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数着跳，慢慢的，顾一燃，数着跳。”
救护车鸣笛停在门口，郑北把顾一燃抱到了救护车上，顾一燃紧紧攥着他的手，意识还是没有回拢，嘴里的话含糊不清，眼泪无意识的淌。
郑北凑近，才听清他的话——妈妈。
顾一燃的头发被冷汗打湿，就这么攥着郑北的手，无意识的呢喃着：“妈妈，燃燃疼。”
抢救室的红灯亮起的时候，郑北瘫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盯着胳膊上被顾一燃抓出的血痕，赵晓光给他找来创可贴想给他包扎，郑北声音有点儿哽咽：“他得多疼啊，才能抓出这么深。”
监护室里，顾一燃的呼吸平稳，监护仪在滴答滴答的响。
医生拿出病历递给郑北：“他这个病治愈率太低了，全国大概35%吧，而且他做过一次手术了，好的话能活个两三年，不好的话下次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郑北感觉寒意从手中的病历往身上钻，五脏六腑都疼。
他以为顾一燃只是普通的心脏病。
他已经妥协了，就这么一辈子看着顾一燃也好，怎么突然就和他说，只剩两三年了呢。
09
顾一燃的脸色苍白，迷蒙的睁眼，眼前的场景他并不熟悉，却也知道是医院，手上的针管冰冷，扎在血管里，十分胀痛。
郑北看他醒了，开始调节病床的倾斜角度，拿了个小小的暖水袋，放到顾一燃打针的手下：“垫着，能热乎点。”
“喝不喝水？”郑北拿着暖壶就要出去，顾一燃声音很哑：“郑北，别管我了。”
也别再喜欢我了。
“中午吃点儿什么？我让赵晓光送。”郑北没理他的话。
“郑北，我说，别再管我了。”顾一燃看着自己的监护仪，“你知道我的情况了，不是吗？”
我活不了多久了。
顾一燃枕在后面的软垫上：“让我死得体面些。”郑北放下水壶，发现顾一燃的头发有些挡眼睛，伸手拨了拨。
顾一燃偏过头去似乎触电般往后缩，郑北轻轻握住顾一燃的手，像是叫那只受伤的小流浪猫般：“顾一燃，别躲了。”
郑北把顾一燃揽进怀里，顾一燃能听到对方的心跳震着鼓膜，健康有力。
这颗健康的心脏里不该住着将死的他。
顾一燃发狠的咬在郑北的虎口，铁锈味在空中蔓延，眼泪啪嗒啪嗒滴在郑北的手心里，胸口的疼让他难过，对郑北的感情似是洪水闷住了他的整片胸腔。
他抓起郑北的手按在了心口，隔着病号服郑北只能感受到掌心下那颗心脏正细微的跳动。
“顾儿……”
“摸到了吗？郑北？”顾一燃笑得眼泪顺着脸颊往脖颈淌，“这颗心脏随时就会停止跳动。”
“我爸爸就没有抢救过来，我妈妈伤心过度，也去世了，你也要这样吗？”
郑北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思念我。
他一下一下把自己的心口的伤疤揭开扔向正北，他想告诉郑北——别喜欢他了。
郑北在此刻突然明白，为什么顾一燃眼里盛着情，底色却是悲伤和逃避。
顾一燃推开郑北去扯手臂上的针，声音颤抖：“我的身上有好几道疤，都是做手术留下的……下回我都没法手术了。”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逼我承认喜欢你。”
就这样不好吗？就这样彼此陪伴几年。为什么要烙进彼此的生命中呢？
整个人绷着肩胛，像是只炸毛的猫，却被整个人拥进了温暖的怀抱。
“那就好好活啊。”温热的气息扫过顾一燃的发丝，郑北顺着他的背，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停止了颤抖，他收紧手臂：“咱俩好好活。”
顾一燃的头抵在郑北的肩膀处，眼泪止不住的流，他听见自己破碎的心跳在撞击着胸腔，偏离了他的意志。
他要是有颗健康的心脏该多好呀。
早该死在27岁的手术台上，却偷来了段时光，是不是就是为了将自己残破的心脏放进另一人滚烫的掌心。
——为了遇见郑北，爱上郑北，也是为了离开郑北。
“郑北，你别同情我。好不好？”顾一燃哭得嘴唇通红，就这么望着郑北，语气坚定。
喜欢和爱都不应当以同情为底色，我要你爱我。
“不，我爱你。”郑北的指节擦过顾一燃湿润的眼尾，心都揪起来了，他说：小顾，我们要爱得久一点。
10
1998年7月。郑北用半年的工资买了一台电视，扛着电视机推开门的时候，顾一燃正蜷在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毯子，滑落了半截。
“败家玩意。”顾一燃被装电视机的声音吵醒，拄着头看他，眼里带着笑，南方口音没说儿化音，郑北笑出了声，研究着遥控器：“那叫败家玩意儿。”
顾一燃没动，还是靠在沙发上，郑北打开电视，坐在顾一燃身边，试探性的握住他的手，揉捏他的虎口：“以后我天天陪你看新闻。”
黑白电视上倒映着郑北的眼眸，顾一燃只觉得天上的星星也不过如此。
生活气息是刑警队长一点点搬进来的。
玄关的柜子里放着叠好的警用雨衣和中药包，一进屋就有一股草药香，窗台上不再只有一盆一品红，旁边放了几盆绿萝，上面还有顾一燃吃烤肠留下的竹签。
郑北拎着电热毯打开门，去给顾一燃铺好床，看了看时间：“顾儿，你先睡儿会，我做个饭。”
郑北学着郑父的样子搅动锅里的猪肉炖粉条，顾一燃从背后环住他，郑北偏头蹭蹭他的脸：“怎么啦？”
顾一燃没说话，冰凉的手指钻进他的衬衫下摆，凉得他后腰一激灵，锅铲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小心翼翼的转身：“胡闹呢。”
顾一燃把脸埋在他颈窝笑，呼出的热气刺得郑北痒痒的。
郑北换了另一个勺子，舀了一勺汤：“尝尝咸淡。”却无意瞥见顾一燃赤脚踩在瓷砖上，“顾一燃，你不凉吗？”
话还没说完，郑北的脸就被捧住，顾一燃眨巴着眼睛看他：“郑北，帮我暖暖手。”
郑北笑得虎牙都呲出来了，回握着顾一燃的手，锅里的粉条在咕噜咕噜冒泡。
他想：给顾一燃的屋子里全部铺满地毯。
1998年8月，哈岚洪水侵袭，郑北带着刑侦支队前往抗洪，顾一燃也跟着搬泥沙，手被编织袋磨得通红，裂了好几道口子。
赵晓光搬了袋泥沙，堆在岸边，轻轻推了推正在指挥的郑北：“北哥，燃哥身体能行吗？”
郑北看着顾一燃，拎着泥沙袋，眼镜被雨水冲刷，身上虽然披着雨衣，头发却湿透了，指节冻得发白。
郑北点点头：“他能行。”
雨势渐猛，河水裹挟着断掉的枝叶撞在堤坝上，发出闷响。郑北的雨衣下摆被泥浆湿透，他握着对讲机：“东侧堤坝再补两车沙袋。”
顾一燃的眼镜再次滑到鼻尖，他索性摘下眼镜，别在衬衫口袋里。编织袋粗糙的纤维混着泥沙刺进伤口里，顾一燃疼得牙关发颤，搓搓手，继续搬。
可总有人抢先扛走他的沙袋，顾一燃抓住了赵晓光的雨衣：“你当我是瓷人呢？”
“燃哥，你现在脸色特别白。”赵晓光要溜，被顾一燃一把扯住了，“我能做，你去那边搬。”
顾一燃从来不是娇贵的南方花，而是属于东北的青青松柏，看似易折，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郑北看着顾一燃胡乱的摸了一把雨水，赤手去抓下一袋泥沙的时候，突然觉得爱人在心中具象化：他从来不是需要呵护的病人，而是可以和他并肩扎进洪流里的战友。
或许我们的时间，不止三年。
在临时搭建的休息帐篷中，郑北给裹着毯子高烧的顾一燃喂姜汤，顾一燃嫌姜汤苦，偏头躲开勺子。
“甜的。”郑北逗他，顾一燃伸出舌尖试探了下，才缓缓喝了几口，就这么个动作勾住了郑北的心脏，他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下。
“顾儿，我想亲你，你会不会心脏不舒服？”郑北的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瓷碗的边缘，姜汤蒸腾起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形成一层雾气，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郑北，能不能亲你不知道吗？”顾一燃轻笑一声，他早就发现郑北在看心脏方面的书。
郑北耳廓通红，抚上顾一燃的手，灼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震动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肌肤传给彼此，顾一燃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带着姜汤味的吻，但只是短短几秒，顾一燃不解的睁开眼睛。
郑北整张脸连同脖颈都氤氲上一片薄红：“你心脏……现在舒服吗？”
顾一燃眼尾带着笑，趴在郑北耳边，很小声：“你可以……亲久一点。”
赵晓光在帐篷外跺掉了腿上的污泥，望见帐篷里灯透出淡淡的交叠拥抱的影子，默默退开，又觉得不妥，挡在了那片影子前，心里有一块被温柔的揉搓了一下，他给郑南发短信：南南，我很想你。
11
1998年中秋，郑北来顾一燃家过，带了两大盒月饼，还有两盒郑父做的鸡架。
月亮很圆，顾一燃和郑北把桌子搬到了阳台。
顾一燃裹着大衣，站在那里打开月饼礼盒。月饼油润润的，看着并不干噎。
“蛋黄的？”顾一燃咬了一口，转身看正在热鸡架的郑北，突然感觉心脏被攥住，疼得他忘了咀嚼。
“是呗，我特意让我爸买的。跟花州的一个味不？”郑北把热鸡架放到桌子上，给顾一燃倒了杯姜茶，“尝尝这个，快冬天了，暖暖。”
顾一燃接过杯子的瞬间，虎口因为剧烈的疼痛猛地抽搐了一下，姜茶洒到了桌子上，顾一燃把杯子死死按在桌子上，放下月饼要去拿纸巾，郑北抢先一步，把姜茶擦干：“不喜欢也不能泼了呀，下回给你做红枣茶。”
顾一燃低头咬月饼，他看着桌面的花纹，狠狠掐着手指，静静地等这阵绞痛退去。他忽然被郑北揽进怀抱，皮带硌在后腰，郑北从后面包裹住他冰凉的手。
“今晚月亮真圆啊。”
郑北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你也多吃点，像月亮似的，胖乎的。”
顾一燃在强烈的耳鸣中抬起头，可是视线是模糊的，郑北慢慢顺着他蜷起的手指，什么也没说。
“我先回家了，明天咱们做酸菜馅饼。”郑北把大衣往顾一燃身上裹了裹，亲了亲他的头顶。
关门的那瞬间，他听到了顾一燃压抑的抽气声，接着是窸窣的翻药声，刚才还在他怀里的人，半跪在柜子前，手捂着胸口。
他想冲过去抱抱他，可是他知道，顾一燃不愿意他看到他这幅样子。
坐在楼梯上，掌心满是冷汗，眼角酸涩，咸湿的泪淌到了嘴里。
早上八点，顾一燃打开防盗门，郑北站在门口，拎着两屉楼下早市的包子和豆浆：“我买好了！接你上班。”
顾一燃坐在副驾驶，就着包子的小缺口吮吸掉汤汁，小口小口的咬着。
“给我一个呀，这么抠呢。”郑北单手打方向盘拐了个街角，顾一燃盯着包子缺口溢出的油光，故意将咬过的那边转过去：“敢吃就给你。”
郑北当真俯身咬住，一口吞了：“真甜。”顺道还咬了一下顾一燃的手指。
顾一燃脸通红，郑北还是那副清纯少男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样子。
“郑北，你眼睛好红。”顾一燃看向郑北的眼睛，郑北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滞：“昨晚没睡好，就寻思给你买包子来着。”
顾一燃笑了，眼镜后的眼尾微微下弯，瞳孔映着郑北，睫毛微微颤动，抱怨似的：“真是的。”
车子停稳，郑北扫视了一圈，没人，抓住要下车的顾一燃，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手有点儿凉，顾一燃快走了几步把手伸进郑北的口袋，摸到了一颗糖，郑北悄悄握住他的手。
此刻他们偷得，不过是一屉小笼包凉透的时间。
12
1999年除夕，郑北要带顾一燃回家过年。
在做饭的时候提的，顾一燃没同意，郑北把顾一燃抱到灶台上，按住他的双手：“不去啊？真不去？”
顾一燃想推开郑北的手，没推动，眼看着郑北的手摸到大腿根了，忙亲亲郑北的嘴角：“我去，我去好不好。”
“这就是小顾啊。”郑母拉过顾一燃的手，“我们正包饺子呢，小顾乐意吃啥馅呀。”
“我都行，阿姨。”顾一燃推了推郑北示意他把礼物递给阿姨。
“妈，这是小顾给你们买的。”郑北嘴角翘起，回头冲顾一燃挑了一下眉。
“小北说你愿意吃三鲜饺子，今年咱们多包点。”郑母边往厨房走边说，郑南拿了个暖手袋，上面歪歪扭扭绣了“平安”两个字：“小顾老师，现在有点儿冷，你先捂捂。”
赵晓光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也敲门了，他一来，这屋里热乎气就更足了。客厅的电视正重播着春晚，郑北靠在顾一燃腿上吃苹果。
顾一燃推了推他：“你别这样。叔叔阿姨还在呢……”
郑北突然就着躺着的姿势捏起顾一燃的手指：“我跟我爸妈说了，从去年除夕，他们就知道了。”
又坐起来，趴到顾一燃耳边，刚剪没多久的发茬刺得顾一燃下巴痒痒的。
声音很小：“早就拿你当儿媳妇对待了。”
顾一燃耳尖发红，郑北捏了捏他的耳朵：“没出息的样。”
“来吃饭吧。”郑父招呼着客厅里的几个晚辈。赵晓光扑腾一声就从沙发上跳下来，郑父瞪了他一眼：“没个正形。”
“小顾是吧？这个是酒酿圆子，你尝尝，我这也手生，不咋会做。”郑父给顾一燃舀了一碗酒酿圆子，郑母怼了他一下，小声说：“过年都吃饺子。来，小顾尝尝饺子。”
赵晓光眼巴巴的看着，郑北看了他一眼：“你吃啊，还得给你夹啊。”
郑北挑了几个饺子，放到顾一燃碗里，顾一燃低头咬开饺子，齿尖被硬物硌到，一枚亮亮的硬币从面皮里滚出来，在碗里转了两圈。
“哎呀！”郑母先笑出了声，“小顾运气好，来年是要发财的。”
顾一燃抬头回应时，正撞见郑北满眼的笑意，他的筷子尖上还夹着一个饺子，显然是刚才装模作样的在盘子里扒楞了半天，把带硬币的都挑进他碗里了。
顾一燃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他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好好托着，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
小饺子，让我和郑北在一起久一点吧。
再幸运一点。
春晚的声音在《难忘今宵》中结束，烟花开始一簇一簇的向上蹿。
郑北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他故意装作不知情的看着绣着鸳鸯的锦被：“瞅我妈，这布置的。”
顾一燃伸手去摸被子上的图案，指尖有些颤抖。
“顾儿，这可是我家留给新媳妇的被子。”话音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拥抱打断，顾一燃抱住郑北，发丝蹭着郑北的颈窝。
“想什么呢？”郑北摸摸他的头。
“郑北，谢谢你。”
谢谢你爱我，谢谢你在我身边。
原来遇上郑北，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算是用一颗健康的心脏来换，他也愿意。
窗外忽然炸开守岁的烟花，郑北掏出个红包：“压岁钱，顾一燃，岁岁平安。”
顾一燃只觉得眼角酸涩，他看着郑北，仔细描摹郑北的轮廓，心里觉得怎么有这么好的人。
“郑北，我爱你。”
顾一燃第一次主动吻上郑北的唇，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喉咙中带着淡淡的哽咽。
再活久一点吧，让我贪心一点。
13
1999年五月，顾一燃开始频繁发病，警局的工作也辞了。
他开始呕吐，整个人蜷缩在洗手间，吐的昏天暗地，郑北的电话这时候打来，顾一燃没力气去接，就任它响着。
窗台上一品红的花已经干枯了，郑北试图浇水施肥也毫无用途。
整株花衰败的一塌糊涂。
郑北踢开顾一燃的门的时候，顾一燃正坐在靠近沙发的地上，袖口处有淡淡的血渍，见到郑北慌乱的挽袖子，挣扎着站起来，却脚步一软，再次跌倒。
郑北抱住他，让他的心口靠着顾一燃的心口，体温暖着微微颤抖的顾一燃，顾一燃瘦了很多，脊梁骨一摸就能摸到。
“咋瘦这么多呀，每天不都好好吃饭吗？”郑北胸腔发颤，他很害怕。
明明预料到会有如此后果，明明知道相爱的话最后结果就是这样，可为什么，他开始贪心，他想让顾一燃活得久一点，活得再好一点。
顾一燃又吃了片药，靠在郑北的肩上，他不敢抬头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上沾着片片凉意，郑北，你哭了。
1999年6月，郑北把生日蜡烛朝向顾一燃。
“顾儿，许个愿望，我把我的生日愿望分给你。”
“希望郑北平安健康，每天开心。”顾一燃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郑北摩挲着顾一燃的后颈，半晌才说出：“傻子。”
1999年8月。
顾一燃发现郑北身上总有着淡淡的药味，以为是自己的药味粘在了他身上。
郑北拎着几包药材还带了个瓷罐，打开了门。
“这是晓光他们家那边的偏方，咱试试。”郑北按照配方给顾一燃煎药，味道发苦，顾一燃不自觉的皱了皱鼻子，但还是把药汁都喝完了。
郑北看着他，良久，才说了一句：“挺苦的吧。”
“不苦。”顾一燃仰起头，指指自己的唇，“要不你尝尝。”
郑北轻轻吻住他，复又抱住他：“小顾，我很爱你。”
顾一燃觉得今天状态不错，准备去医院再检查一下心脏，看看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法。
医生看着他的诊疗报告，又看了看顾一燃略显苍白的脸颊，只觉得可惜。
他和顾一燃说香港有一种治疗方法，但成功率只有15%。
顾一燃点点头，出门正好有一家中药铺，想着家里的中药没了，打算买点药材。
那里的伙计一看药方：“今天你买呀。”
顾一燃有些不解没搭话，那小伙计把药材给他：“之前都是一个穿警服的人来买，都是一样的药方。”
顾一燃突然心里很难受，这里和他家不顺路，和警局也不顺路。
郑北要绕好远的路，用着15%治愈的概率苦苦支撑。
几袋中药包，隔着衣襟，像是要融化顾一燃的心头肉。
1999年10月。
顾一燃的药剂量加了一倍。
药物里的安定成分让顾一燃开始嗜睡，郑北下班回来，顾一燃正蜷在沙发上睡觉，锁骨处微微敞开，呼吸带着薄衫一动一颤，郑北放下包轻轻亲了他的额头。
“别闹……”顾一燃迷蒙之间呢喃了一下。
“好，给你做饭去。”郑北给他掖了掖被子。
顾一燃突然弓起身子，指甲扣进郑北的手心，郑北给他拿茶几上放的药。
郑北把药放到他嘴里，冷汗顺着脊背湿透了衬衫，郑北抱着他，顾一燃凑到他耳尖。
“郑北，我有点儿疼。”
二十多年第一次，除了妈妈和爸爸，顾一燃第一次对另外一个人说出口。
也是第一次不是推开他而是拥抱他。
“郑北，我疼。”
顾一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像是撞到玻璃上的困兽，痛苦的呜咽着。
郑北紧紧抱着他，冷汗来的很快，脸上的头发都湿了点，郑北捋捋他的头发。
我要是能替你疼就好了。
晚上七点，顾一燃在郑北怀里睡着了，睫毛平缓的波动，郑北顺着他的背。
他的小顾又没吃晚饭。
14
1999年12月。
郑北在给顾一燃做汤，郑北这段时间厨艺长进不少，顾一燃比之前体重好了一些，但是还是时不时的心脏疼痛，在这段时间更加频繁。
外面下着雪，顾一燃赤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他很少再去外面，只能在屋里增加些运动量。
顾一燃坐在沙发上，喝着郑北做的汤，郑北在厨房收拾碗筷。
顾一燃从背后抱住他，亲昵的把头抵在他的肩膀，郑北转身，两人距离不过几厘米。
郑北的皮带不小心擦过顾一燃的小腹，顾一燃突然咬住下唇，三十年来的规训的理智与一种奇怪的灼热在拉扯。
郑北轻笑了声：“要不要我帮你？”
郑北的手指勾到他穿的裤子的松紧带，顾一燃搂住了郑北的脖颈，用手指撩拨着郑北后颈凸起的骨节，突然被打横抱起来，郑北的手臂力量惊人，顾一燃被稳稳托在怀里，但郑北的呼吸却是粗重紊乱的。
顾一燃被放到沙发上，郑北的腿陷进沙发，温热的掌心贴近他的腹部。
“郑北，你帮帮我。”
顾一燃的手没松开，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郑北，嘴唇带着一丝红润。
“医生说你静息心率不能……”郑北的话被吞进温热的口腔，顾一燃吻住了他。
顾一燃牵引着那只手向下，故意用大腿磨蹭郑北某个滚烫的位置，郑北低头咬住他的锁骨，声音带着情欲浸泡过的沙哑：“顾一燃，你真是。”
顾一燃解开郑北polo衫的扣子，吻上他的脖颈，小声说：“我吃药了。没事。”
郑北顺着顾一燃的腰往下摸，身下的呼吸逐渐加重，两人的衣服在交缠之间逐渐散落，抚上顾一燃的胸口时，顾一燃按住了他的手：“有疤，关灯好不好。”
郑北安慰似的亲了亲他的唇：“好看，我们燃燃最好看了。”
顾一燃在郑北的手下释放，喘息都变了调，慌乱的用手臂遮住眼睛。
郑北拨开他的手，吻上顾一燃的带着情欲的双眼，那是一双满是他的双眼。
顾一燃伸手去解郑北的腰带，郑北按住他的手。
“这次不用。”郑北的头发蹭过他的鼻子，“我去冲冷水澡。”
“睡吧，一会儿给你擦擦。”郑北摸了摸顾一燃的头发，就转身去向洗手间。
郑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顾一燃已经睡着了。
那人半边脸陷在枕头里，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情欲泪水，手臂环着郑北的POLO衫，显得格外单薄，郑北打好水给顾一燃擦拭，顾一燃翻身的响动让郑北警觉，以为自己动作太重把他吵醒了。
顾一燃却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POLO衫领口。
郑北收拾好，把被子往上掖了掖，就这茶几的位置盘腿坐下，看着顾一燃轻轻翕动的鼻翼。
郑北想：就这么一辈子看着顾一燃也挺好。
外面被下成了一片白，阳台早就挂了霜，那株一品红在干枯的枝叶之间蹦出了一模绿色，根还活着。
15
顾一燃知道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了，窒息感一次次扑向他，他开始黏着郑北，只要郑北在家里做饭，他总会在旁边等着他，靠在灶台边，看着郑北的侧脸。
郑北不再说这里油烟大，会呛。
而是时不时抬头看看顾一燃。
短短一个月，顾一燃又瘦了，之前养的肉又消瘦了下去，郑北心里着急，可什么办法都无济于事，赵晓光总是替郑北值班、和他串班，让他多陪陪顾一燃。
临近除夕的时候，顾一燃住进了医院。
监护仪上的曲线波动，顾一燃躺在那里，早没了之前的血色。
哈岚市局抽调警力支援云南警方，郑北也在此行列。
郑北拎着保温桶走进病房的时候，顾一燃正写着什么，听到开门声，迅速塞到了枕头底下。
郑北把保温桶给他打开：“藏啥呢？”
顾一燃笑着阻挡郑北翻他枕头：“没什么。你再看我生气啦。”
听说哈岚市局要抽调人去云南时，顾一燃刚拆开止痛片的包装。
“多久？”
“大概三个月。”郑北坐在和他对面的凳子上。
顾一燃无意识地揉搓止痛片的锡箔纸，突然希望自己的心脏能争气些，至少撑到来年开春，等郑北回来。
郑北去云南那天，顾一燃从医院来送他，拿了个医药喷雾，递给郑北。
“别带了。”顾一燃突然抓住郑北的手腕，“过海关麻烦。”
郑北就着他的手一把把顾一燃揽在怀里。
顾一燃心里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把那句“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换成了“郑北，三个月后我要是变瘦了，你得多给我做好吃的。”
郑北心里难受得很：“瘦了，到时候都给你补回来。”
机场的广播响起，顾一燃轻轻亲了一下郑北的耳侧，离别的话谁都没说，仿佛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会离别。
主治医生建议顾一燃马上去香港治疗，说他的状态很难撑过几个月。
机舱微微颠簸，空乘来询问顾一燃需不需要毛毯，顾一燃摇摇头，礼貌地说了谢谢。
顾一燃盯着钱夹里的照片，那是郑北的一寸照。
顾一燃突然懂得了“饮鸩止渴”的含义，三万英尺的高空，在看到照片的那一霎那，变成了跨越千里的拥抱。
如果有人问顾一燃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郑北，平安。”
他还会这么回答。
或者再贪心一点，活到2002年，和郑北去漠河看极光。
16
郑北回来的时候才知道顾一燃去了香港，顾一燃在家里放了一封信，郑北一直没有拆开，他太清楚顾一燃会写些什么，所以他不愿意看。
他拿着马克笔在信封上写下——至死不渝。
随后把它锁到了抽屉里，连同郑北的爱一起。
顾一燃，我对你，至死不渝。
郑北擦拭一下顾一燃家的柜子，不小心碰倒了旧台历，那里圈着顾一燃和郑北第一次在一起的时间。
底下写了小小的一行字：活到2000年，和郑北好好在一起。
郑北抚摸着那行字，像是触摸爱人的手腕。
郑北攥着诊断书站在香港的街头，繁体字的招牌加上灯光在他眼前晕成模糊的光影。
香港的雨总是来得不合时宜，郑北攥着那张被雨水洇湿的诊断书，在陌生的街头打车。
来到顾一燃所在的医院时，郑北全身几乎湿透了。
病房的监护仪的蓝光照在顾一燃的脸上，郑北数着他呼吸的频率，很慢，胸腔的起伏几乎看不见，胳膊上的血管被留置针扎的青紫，顾一燃半个小时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郑北？”顾一燃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没有力气。
“很疼吧。”郑北摸了摸顾一燃的脸。
“郑北，我身上可能还会再多一条疤。”顾一燃看着郑北，“你回去好好工作好不好。”
“顾儿……”
“郑北。”顾一燃打断了他，咳嗽了几声，血氧仪发出警报声：“你相信我。”
“郑北，你要是在这，我会没有活下去的意志，见不到你，我才会想，一定要再活着见到你。”顾一燃抬手理了理郑北湿透的头发。
郑北亲了亲顾一燃的指尖：“我答应你。”
郑北心里有很多话，却只有这句话能说出口，他想和顾一燃说他的疤很好看，他想告诉他自己新学了一道菜，他想告诉顾一燃自己有多喜欢他……
可是每句话承载着太多情绪和希冀，他担心这些话变成顾一燃的压力。
顾一燃看着郑北，手迟迟没放下。
“郑北，让我多看看你。”
郑北抚上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掌心。
2002年。
哈岚市的初雪落在郑北的衣领，赵晓光用肩膀撞了撞郑北：“北哥，听说咱们局毒品专家要换人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郑北摇摇头，突然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赵晓光的肩膀：“走吧，回局里。”
“新来的专家到了。”赵晓光嚼着口香糖靠在门口，“听说人家可是在香港警署获得了一个奖章呢。”
郑北没理他，拆着刚寄来的信件。
那是一封来自香港的信件，里面是顾一燃的健康报告。
郑北起身时碰倒了水杯，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拿起包就要去香港找顾一燃。
“郑北，好久不见。”
顾一燃穿着第一次见面的羽绒服，拎着行李箱，笑意盈盈的看着郑北。
郑北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和情绪，三步跨作两步跑到顾一燃面前，赵晓光怼了一下丁国柱，又给张雪瑶一个眼神：走！
郑北的手都有些抖，摸上顾一燃的脸颊。
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情感，半晌才说了一句：“瘦了。”
“那你得给我补回来啊。”顾一燃歪头。
2002年，郑北和顾一燃站在漠河极光观测点，许定终身。
郑北偏头看顾一燃，他的爱人眼里有最为璀璨夺目的星辰，星辰之中最亮的那颗是郑北。
死亡对于爱情来说不过是没拿到请柬的宾客。
爱是比心脏更坚固的顽疾。
【北燃】在云停时
1w一发完，免费he，欢乐的！如有bug请忽略。
bgm—抖yin：那咋lu老师的北燃版《踏浪》
01.
2000年的元旦刚过，郑南所在的理发店搬到了新址，店铺宽敞，装修华丽，落地镜显得室内明亮又梦幻。
禁毒大队也难得找出空闲，凑到鸡架店聚餐。提到店面搬家，郑南挺高兴，她甩了甩漂亮的卷发，坐到餐桌旁，“我跟你们说，我现在是我们店首席理发师，人家还有个洋词儿，叫艺术总监。”
晓光瞪大眼睛，“啊？那你们那个娘娘腔叫啥，艺术太监？”
顾一燃正嚼东西，被晓光的话逗笑，呛得直咳嗽，郑北急忙递水，轻声问：“没事吧？”
顾一燃接过水杯摇摇头，郑北拍他后背帮他顺气儿，“还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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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gm—抖yin：那咋lu老师的北燃版《踏浪》
01.
2000年的元旦刚过，郑南所在的理发店搬到了新址，店铺宽敞，装修华丽，落地镜显得室内明亮又梦幻。
禁毒大队也难得找出空闲，凑到鸡架店聚餐。提到店面搬家，郑南挺高兴，她甩了甩漂亮的卷发，坐到餐桌旁，“我跟你们说，我现在是我们店首席理发师，人家还有个洋词儿，叫艺术总监。”
晓光瞪大眼睛，“啊？那你们那个娘娘腔叫啥，艺术太监？”
顾一燃正嚼东西，被晓光的话逗笑，呛得直咳嗽，郑北急忙递水，轻声问：“没事吧？”
顾一燃接过水杯摇摇头，郑北拍他后背帮他顺气儿，“还艺术总监呢，那你们洗头发的那个姑娘叫什么，水利部部长啊？”
晓光嘿嘿一乐，“哥，你得整洋词儿，那得叫头皮清理司司长。”
国柱起身不紧不慢地给郑北和顾一燃添水，“人那是洗发水管理处首席管理官，那名头，跟南水北调工程师一样。”
雪瑶抓了把瓜子儿磕得嘎嘣响，“那按照这个叫法，燃哥呢？”
晓光眼珠子一骨碌，“粮食处理部首席处理官。”
郑北挺直起身子，往顾一燃身侧靠了靠，手熟稔地搭过来捏顾一燃的脸，“你燃哥啊，郑北管理处处长。”
顾一燃是什么时候升的“处长”呢。
应该郑北第三次去花州，把人带回来以后。
02.
在来哈岚之前，顾一燃一直觉得自己是已灰之木，是不系之舟，哈岚对于他，也不过是一个工作地点而已。
最初他常不苟言笑，即使挤出笑容也是皮笑肉不笑，没有一点温度，雪瑶和哈岚警局的几个女警，偷着叫他“冰山美人”。
郑北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个称号，吃饭时提起来，他拿筷子指指雪瑶，“顾老师，你知道他们叫你什么吗？冰山美人儿。”
顾一燃没抬头，轻声嗯了一下。
郑北说话带着儿化音，国柱憋不住笑，“美人儿，听着跟纣王叫妲己一样。”
顾一燃全然当没听见，心思都扑在干饭上。
郑北又接着说，“这是赤裸裸的歧视，因为顾老师好看，所以叫人家冰山美人儿，大案二队那个不爱说话的小刘，你们喊人家啥，大冰溜子吧？”
雪瑶端着碗看郑北，又眼冒星星地看顾一燃，“你看北哥，你也觉得顾老师好看吧。”
郑北看了顾一燃一眼，见他在盛粉条，“这是重点吗？”
雪瑶不好意思地笑，“大冰溜子不是因为他不光话少，脸还长嘛。”
郑北一脸严肃，“少给人家起外号，照你们那说法，他要是胖点，就叫大冰球子，高点就叫大冰棍子呗？”
晓光扒了两口米饭，“没毛病，壮点就叫大冰柜了。”
那会儿顾一燃觉得，东北人说话真有意思。哈岚，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冷。
后来二队的“大冰溜子”，长胖了一点，成功晋级成“大冰杵子”。
97年年中，顾一燃也甩掉了冰山美人的称号，由“顾老师”变成了“燃哥”。
他没想过，自己这样冬日冰冷的山，能被哈岚的暖，点燃成了下一个春天。
但顾一燃真正想留下时，是他发现自己喜欢郑北的时候。
喜欢郑北似乎是件很自然的事，在花州他很少见到这样挺拔又英朗的人，以至于刚来哈岚的时候，他目光总会不自觉地追着郑北跑。
他记得中秋那晚，自己站在门前，透过窗子看郑北给花州打去电话，听他一遍遍说着费心了，麻烦了。明明是自己和师兄关系更近，怎么反而是郑北去拜托师兄呢？
那时墙上的壁灯投出暖黄色的光，照得郑北明亮又晃眼，月光把他的影子投在玻璃窗上，和郑北的身影重叠在一起，那一刻顾一燃突然就觉得，除了找到父亲的尸骨，自己似乎也不是那么无欲无求，比如想得到爱，来自郑北的，不可分享的爱。
03.
九八年九月，晓光醒了。
为了早点娶媳妇，在医院玩命复健成了他的日常。
下午忙完，顾一燃和郑北过来看晓光，见他还在走廊握着扶手慢走，累得满头大汗。郑南就缓步跟在身后，眼圈发红。
顾一燃搀着胳膊把他摁到床上，“晓光，欲速则不达。”
郑北一皱眉，“行了行了，歇会吧，鞋底都磨冒火星子了，再走一会儿那腿都不用脱毛了。”
他说完拧开一瓶矿泉水，晓光刚要伸手去接，水被塞到了顾一燃手里，“出来得急，忘给你带保温杯了。”
晓光瞪着迷茫的眼睛，“不是，是我有病啊！”
郑北上下打量他一眼，“嗯，看出来了。”
顾一燃坐在床边揉揉眼睛，“眼镜布带了吗？”郑北从口袋里抽出来一块灰蓝色麂皮布晃了晃，“在这呢，就差缝裤衩上了。”
他伸手示意顾一燃把眼镜给他，“给我，你擦得没我干净。”
国柱和雪瑶来了后，郑北把晓光转交出去，说和顾一燃去医院的花园里走走。
几个人坐着聊了会天儿，晓光说他也想去外面转转。国柱把轮椅推过来，伸直胳膊弯下腰，做了个“请”的手势，“红浪漫贵宾一位，请上座。”
“好嘞，”晓光拉长声音，学着电视剧喊，“起～驾～。”
国柱笑他，“哎呀，这一听伺候老佛爷至少十年了。”
郑南和雪瑶把人扶着坐好，国柱让晓光握紧把手，卯足了劲儿把轮椅推得飞快。
晓光吓得直哆嗦，“柱哇！咱这是非机动车啊，说好了未来的路是太平人间，可不是太平间啊！”
晓光的声音被颠得破碎，“我叔他俩送猪去屠宰场都没这么着急！”
国柱这才放慢一点儿速度，“这不带你感受一下久违的速度与激情吗，光啊，你腿脚要是有嘴皮子恢复得这么快，就好了。”
花坛旁，郑北和顾一燃正并排坐在长椅上。郑北直着身子靠在椅背上，顾一燃头倚在他肩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
初秋的太阳照在身上，带着暖意。郑北抬着右手，调整角度，遮住晃在顾一燃脸上的阳光。
晓光看着眼前这一幕，抬头示意郑南凑过来，“南南，我没醒这段时间，家里发生点啥事儿没？”
“你说好事儿还是坏事儿？”
“咱家有啥坏事儿？”
“坏事儿是你没醒。”郑南终于能说得云淡风轻。
“那好事儿呢？
“但你也没死。”
“那，北哥他俩呢？”
郑南轻轻摇头，“他俩，你睡前啥样儿还啥样儿。”
郑南为了记录晓光复健过程，随身带着相机，见顾一燃靠在郑北肩头睡得安静，镜头对准二人，咔嚓捏了一张。郑北直皱眉，手指在嘴边比了个嘘，又小心地侧头看顾一燃，“小点声儿，好不容易哄睡着了。”
哈岚最近出现了新毒品，“丧尸药”。顾一燃为了分析清楚成分，有几天没好好睡了，又赶上晓光醒了，他一有空就往医院跑。
俩人在楼下转了没几分钟，郑北就说累了，一屁股坐到长椅上，拉着顾一燃手腕让他也坐下歇会儿，又脱了薄外套，盖在顾一燃身上，伸长胳膊搂住他肩膀，“靠着我睡会儿吧。”
顾一燃摇摇头，“没事，我不困。”
“困一个吧，为情所困还不行吗？”
郑北掌心贴在顾一燃额头上，把他的头压在自己肩上，顾一燃这才决定眯一会儿。
他动了动脑袋，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郑北，你唱个歌儿。”
“唱什么？”
“《踏浪》吧。”
郑北清清嗓子，压低声音，唱得缓慢又温柔，“小小的一片云啊，慢慢地飘过来，请你来歇歇脚吧，暂时地停下来……”
顾一燃就是这样枕着睡眠曲睡着的。
郑北见几个人围成一圈，盯着他们看，他轻轻摆摆手，“都别在这围观了，当在动物园看猴呢？一会收门票了。”
04.
晓光可以小跑了，归队的日子也定下来了。
时隔一年再次回警局，隔壁刑侦队给他准备了一对儿向日葵的大花篮，就摆在办公室门口，左边的飘带上写着：顺风顺水顺财神，右边是生意兴隆客盈门。
郑北直皱眉，“走点心呢，警局里写什么客盈门，国柱啊，下班了帮我抬老郑头那去。”
国柱脸一拉更长了，“北哥，那你和燃哥一人一个不就拿回去了。”
“你燃哥是技术人员，这花啊粉啊的，弄上了万一影响他实验结果呢？”
国柱两手一摊，“哥啊，有没有可能，我也是技术人员呢？”
雪瑶打趣他，“技术人员也分三六九等。”
国柱：“那我算几等啊？”
雪瑶锤他胳膊，“你算约会迟到两小时，久等呗！”
晓光也凑过来，“啥九等啊，你都得是省略号，是等等……”
“燃哥，”国柱扯着嗓子喊，“他俩又欺负我了！”
雪瑶送晓光的，是一副红色的拳击手套，说有利于他康复，国柱运过来半扇猪，说给晓光好好补补，他拍着猪前蹄，“这是我家最肥的二师兄，就燃哥连吃三天，它也只是擦破点皮儿。”
顾一燃的礼物最贵，索尼新款的cd机。晓光爱不释手，上厕所都挂腰上。国柱都怕他出去逮捕，拔枪时掏出cd机，给嫌疑人一光盘。
郑北盯着那银白色的机身眼睛放光，“晓光啊，你燃哥都没说给我买一个，还是你地位高啊。”
晓光起身走到郑北身旁，抖动还不太灵活的胯骨炫耀他的cd机，“可不是嘛哥，你就睡折叠床的地位，我都躺快一年了，你还没进主卧呢。”
郑北抬腿蹬他，但没敢使劲，“我股骨头给你抠下来，换两个煤球子塞上你信不？”
顾一燃听着办公室里久违的笑声，看雪瑶和国柱围在晓光身边，对着他捏捏胳膊又拍拍腿的，他嘴边的笑意开始如涟漪缓慢扩散。
郑北没再说话，视线越过桌上厚厚的一摞档案，飘向顾一燃，盯着他看了很久，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多看他一会儿，再多一会儿，好像永远也看不够。
但这样欢聚的日子似乎没有持续很久。
花州的新毒品正通过地下暗网迅速蔓延，花州警方给高局打了几次电话，想请顾一燃回去帮忙化验。
顾一燃半夜爬起来，偷偷坐到郑北床边，借着月光，用手指顺着郑北的额头和鼻骨，勾勒他的轮廓，眼泪洇进枕头里，如滴水入海悄无声息，但顾一燃心里却很平静，似乎他这样的野草，使命就是去更需要的地方，之前来哈岚是，现在回花州也是。
临走的前一个晚上，几个人在一起喝酒，喝多了以后，他们一起唱歌，从《友谊地久天长》，唱到《踏浪》，唱“小小的一片云啊，慢慢地走过来。”
郑北记得，喝到半醉时，顾一燃抬头看夜空，“可能我就是一片云，偶尔落在这。风一吹，云会走的。”
郑北抬手轻轻搭在他背上，“顾儿，别回去了，你留在这吧，这就是你家。”
顾一燃转过脸望向他的眼睛，“那你呢，你是谁？”
“我是你北哥呗。”
顾一燃轻轻摇头，又低头踩地上的落叶，“是啊，你是所有人的北哥。”
在候机厅顾一燃看到郑北的眼底也藏着不舍，他问自己，“顾儿啊，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顾一燃沉默了一会，回答说：“郑北，以后不见面才好。也许是队里有了本地的专家，也许是天下太平，不需要化学专家，都是好事。”
05.
郑北其实是有些后知后觉的。一直到顾一燃离开了几天以后，他才觉得不对劲。房间里空荡荡的没人气儿，吃饭时没有顾一燃，总觉得少点什么。开口闭口的“顾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他的口头禅，现在喊了没个人回应。
起初也只是想，像对所有人一样，好好照顾他，但现在这感情好像有点变味儿了。
他不应该在夜里这么想念顾一燃。
像有一根刺扎进肉里，一翻身就跟着疼。直到半夜又梦见顾一燃，梦见他牵过顾一燃的手，吻他的手心。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来，随手倒了杯凉水喝了，他想清醒一点儿，但第一反应却是如果顾一燃在这，肯定又责备他怎么不喝温水。
郑北脑子里一片混乱，坐在床边看了会月亮。想到顾一燃回花州，和别人谈恋爱，和别人亲吻拥抱，他心里就发酸。那瞬间他突然间就反应过来，这种占有欲，好像是它妈的爱情。
郑北这才明白，他对顾一燃的那些好里，那些个区别对待，其实很早就掺杂了一些他自己都没发觉的爱。
他打开台灯，从书桌的玻璃下摸出那张顾一燃靠在他肩头睡觉的照片，细细摩挲照片里顾一燃的脸。
也许有一天，他们老了，还能在江边找条长椅，这么一起靠着晒晒太阳。
但现在还来得及吗。他想起走之前，顾一燃问他，那你呢，你是谁？他还没听出有什么深意，脱口而出，我是你北哥呗。
郑北透过窗帘看东方的鱼肚白，天边缓慢浮起一条细细的红线，他想，花州这会，该春暖花开了吧。
06.
三月初，郑北又给顾一燃寄了快递。邮局打来电话时顾一燃刚要下班，他费力地抬着箱子上楼，心想，早知道该推个车子的。
顾一燃拆了包裹，这次和平时不一样的是，除了哈岚红肠，密封的鸡架和辣白菜等食物，还有一盘磁带。A面上的蓝色纸写着顾一燃，B面似乎是写了字，又擦掉了，看不清是什么。
顾一燃手指摩挲着封面上自己名字，从抽屉里翻出磁带机，小心地插入磁带，按下播放键。
郑北的声音传来，“顾一燃，我给你唱首歌吧。”
郑北唱的，还是那首徐怀钰的《踏浪》，明明那么欢快的歌，听起来却有些感伤。
“小小的一片云啊，慢慢地走过来，请你来歇歇脚吧，永远地留下来。”
顾一燃听出来，他把歌词里的“暂时”，改成了“永远”。
“山上的山花开啊我才到山上来，原来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开……”
那声音温柔又缱绻，像哈岚五月的风。
歌曲结束，是郑北清嗓子的声音，接着是他的一段录音：
“顾一燃，你不是流云，风一吹就散了。”接着是几秒的白噪音，过一会声音才又传来：
“我想，你是我的云彩，我想让你停下，就停在哈岚。一辈子停在我的身边，行吗。我的一辈子也没多长，可能是二十年三十年，也可能是下个月，是明天。”
顾一燃听他说明天，仰起头眼圈发红，“胡说八道。”
“顾一燃，我太自私了，我，我想牵你的手啊。”
这段录音郑北录了又擦，哭了又笑，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也就只留了这么几句。
他一直想说爱，但他怕那样的字眼太沉重，好像用情感去绑架顾一燃。
磁带机不再转动，顾一燃眼睛上蒙了水雾，缓了会神，才拿出卡带换到B面。
B面好像没有什么。先是市局楼下糖葫芦的叫卖声，接着是老舅炒菜，锅铲碰铁锅的哐当声，鸡架店店庆大酬宾郑南的广告声，还有晓光下班回家，在几个房间来回转悠，习惯性问的那句，“燃哥呢。”后面是雪瑶和国柱讨论案情的叽喳声，是郑妈说，“这个点儿也不知道小顾儿吃上饭没……”还有很多耳熟的，哈岚的各种声音。
最后是郑北用气声念叨的两句，“顾一燃呐，顾一燃。”随后磁带停止转动，声音也戛然而止。
其实郑北也不知道，为什么录那么多碎片的东西，只是想起顾一燃时，他就会拿出磁带机按下录音键。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就有什么录什么。
顾一燃取出磁带，盯着B面看了半天，依稀分辨出有一个顾字。他垫了张白纸，用铅笔轻轻涂刷，凹进去的笔痕，是郑北写的，挚爱顾儿。
晚上是听着郑北的《踏浪》睡着的。一直到电池没电，郑北的歌声被拖得又慢又长。
07.
但其实郑北只比他的快递晚几天到花州。哈岚的灯头逃到粤东，郑北和晓光就一路追了过来。
临走前他把衣柜里那几件长得差不多的polo衫和皮夹克都掏出来，拉着郑南挨个比较。
郑妈边上楼边说他，“明天就出门了，现在才想起来找衣服，白天走四方，晚上补裤裆。”
那堆衣服看得郑南直皱眉，“你这一柜子丑衣服，哪件顾老师没见过啊，再说了人家花州都快入夏了，你穿什么夹克啊？”
她抬胳膊拍拍郑北的肩膀，“别紧张，哥，那老话说了，大个门前站，不穿衣服都好看。”
郑南把那几件衣服翻来覆去地挑，实在是难以丑中择次丑，她抱着双臂，看床上铺着的还不如床单好看的短袖，挑出一件白色的朝郑北一扔，“行吧，那穿衣服不是目的，目的是早点在顾老师面前不穿衣服，对吧。”
郑北亮着虎牙乐，“姑娘家家的，说话没个正经呢，你随谁啊？”
“除了顾老师，咱家哪有正经人啊。赶紧把人领回来得了。”
郑北没告诉顾一燃自己会来。和花州警局通了气之后，又特意让伍警官保密。
下了飞机，晓光调整着背包带，“哥，咱们就住燃哥家呗，省了招待所费用了。”
“是我住你燃哥家，你住招待所。”
“我咋不能住燃哥家呢，我跟我燃哥都多久没见了。”
郑北有点没耐心了，“你燃哥爱清净，你睡个觉在那大展宏图的，谁受得了？”
“开玩笑，那我燃哥还能嫌弃我啊？”
郑北停下来看他，“你是开春的水塘，有点多余。”
“我咋的了？”
“处对象跟拍马屁一样，有第三个人在场你不觉得很别扭吗？”
“你是来找燃哥旧情复燃的？”见郑北没说话，赵晓光又问，“哥，我说旧情复燃，是不是高看你了？”
郑北抬腿踢了他一脚，“赵晓光，你信不信我十秒之后会蹲地上掐你人中。”
08.
是伍警官开车过来接的两个人，一路上几人研究了一下行动计划，快到地方时，伍警官问副驾驶上的郑北，“真的没告诉阿燃？他知道你们过来肯定很开心。”
晓光双手扒在靠背上，“燃哥没处对象吧？”
伍警官摇摇头，“没有，介绍了几次见都不见，学生都说他是警校的高岭之花，后来干脆叫他警花老师。”
郑北长抒了一口气。
从花州警局出来，郑北直奔顾一燃楼下。花州的天气暖和，他和第一次来花州一样，穿了件短袖，黑色西裤，靠着栏杆一站，宽肩长腿的。
他抬头看对面的住宅楼上晾着的一排排衣服，还有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的藤蔓，温热的风吹过来叶片跟着晃动。他盯着眼前的水泥坡道，那是顾一燃走过二十几年的路，好像下一秒，十六岁的，留着学生头的顾一燃就会骑着自行车上来。
他也盼着下一秒，属于他的，二十九岁的顾一燃会从转角出现。
顾一燃还有长跑的习惯。下了班跑回来时，远远地就看见楼下站着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像郑北。顾一燃摇摇头，人吧，太想另一个人时就会魔怔，会眼花，看山是他，看水也是他。
直到郑北朝着他快步迎了过去，喊他，“顾一燃。”
顾一燃这才反应过来真的是郑北，他摘了耳机站在原地没敢动，怕换个姿势梦就醒了。
血管里的河流在一瞬间开始热烈的奔涌，冲到他心里，心跳变成了雷鸣一样的巨响。
郑北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顾儿啊，谁点你哑穴了，咋还不会说话了？”他伸长胳膊抱住顾一燃，“一点不热情呢。”
顾一燃想沉浸在这个拥抱里，但他几秒后还是收拾好了情绪，从郑北怀里挣脱出来，“我说了咱们不见面才是好事，是为了零号胶囊来的吗？”
“不全是，”郑北撞了撞顾一燃肩膀，“走啊领我回家啊，我给叔叔阿姨上柱香。”
上楼时郑北跟在顾一燃的身侧，看他比在哈岚瘦几分的身形，好几次想伸手牵住顾一燃的手。他手抬上来又放下，一直到顾一燃拧开房门，让他进来时，他也没碰到顾一燃温热的手心，只摸到了顾一燃的衣角。
进门后郑北才垂下手，看着餐桌上摞着的几桶泡面，“就吃这个？”
顾一燃推着眼镜，“你知道我不怎么会做饭，再说这不还有阿姨寄的辣白菜吗。”
这话说得郑北心里发酸，他拿起三炷香对着照片拜了拜，在心里默念，叔叔，阿姨，姐，还是我把人带回去吧，我得照顾他。
上过香，郑北坐在沙发上盯着顾一燃，他手心有些出汗，双手在裤子上搓了搓，“顾儿啊，我给你寄的磁带你听了吗？”
顾一燃倒了杯温水递给郑北，“这几天忙，还没来得及听，里面是什么？”
“也没什么，就，一些我的胡言乱语。”
顾一燃坐在他身旁，“那你现在直接跟我说吧。”
郑北抿了一小口水，沉默了一会又喝了一口，反复了几次才开口，“我妹妹说我情感迟钝，反应慢半拍，说我汽车撞墙知道拐了，大鼻涕淌嘴里，想起来甩了。”
顾一燃点点头，“嗯，然后呢？”
“她还说，顾老师不需要好大哥，就像鱼不需要自行车。”
顾一燃起身看了眼手表，“郑北，你来花州是为了背郑南语录的吗？
郑北这才抬起胳膊拉住他的手腕，接着手又向下，握住了顾一燃的指尖。
“我也不想当你北哥了。”
窗帘被风吹起一角，拍在玻璃上轻响，楼下有小孩子嬉闹的笑声，顾一燃心跳得先是很快，又仿佛马上要停止。他在一片混乱中听见隔壁的家庭音响，正唱着罗大佑的歌：“在这批判斗争的世界里，让我拥抱你的身躯，爱人同志”。
他也如同歌里那样，拥抱了他的爱人。
09.
很久没有睡得那么香。
早上起来时，郑北已经买好了早餐，正往冰箱里塞水果和饮料。顾一燃倚在卧室门旁，看着郑北的背影，他想不起来房子里上次有第二个人出现，是什么时候了。从前的房子只是生活的容器，但此刻的郑北，给他勾勒了家的模样。
客厅的窗开着，有温度的风吹过来，拂在脸上，像昨晚卧室里那些潮湿的吻。
顾一燃鼻子有些发红，他想，如果时间停在这一秒，那下一秒就是死亡，好像也没什么可怕的。他走过去脸贴在郑北后颈上，双手环着郑北的腰，手指在皮带卡扣上敲了两下，“小北啊。”
郑北轻轻拍他的手，“先去喝点豆浆，我出去买早餐时，发现三条街以外有个东北小店，你尝尝他家的包子，跟咱家老郑做的一个味儿。”
顾一燃盯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早餐，“这么多？把晓光叫来，一起吃吧。”
赵晓光在十五分钟之后坐在了餐桌前。
郑北给顾一燃晾了一碗粥，“一说吃，你小子来得比礼拜天没的都快。”
晓光嘴里塞着包子，“这就是光的速度，花州到俄罗斯我都当天往返。”
顾一燃看他吃得狼吐虎咽的，“晓光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晓光抬头看他，“燃哥，这话别人说我没准还信。”
郑北在桌子下踩他脚，“你那嘴拿去改个下水道呢，啥都堵不上。”
晓光吃完包子又伸手拿奶黄包，“对了燃哥，南南让我侧面打听打听，你俩啥进度了，啥时候你能回咱家。”
顾一燃嘴角扬起来，“你这叫侧面啊？比西部大开发还正面。”
“那燃哥，你可以侧面一点告诉我。”
“晓光，侧面一点告诉你，我怕你听不懂啊。”
郑北握着顾一燃的手，举起来在晓光面前晃了晃，“行了，跟你家主子汇报吧。”
“好嘞！”
三分钟后，郑南的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报告首长，大舅哥和小舅哥已成功牵手。”
郑南看见短信，拿剪子的手激动地一抖，镜子前的大哥抽一口冷气，“老妹啊，要吃木耳上菜市场买，我这个不可再生啊。”
10.
下午郑北发来消息，“摸清了地点，今晚抓捕，你别等我，早点睡。”
顾一燃不敢睡，打开磁带机听郑北唱歌，听到电池没电后，他干脆开了灯看药物化学。翻两页就看一眼手机，生怕错过了郑北的电话。他等着郑北打过来说一句抓捕结束了，他就在回来的路上。
后半夜时，他才躺下，怀里抱着电话和闹钟，在床上翻来覆去。门外一有动静，他就坐起来，走到门口去等，不记得起来了几次，但都不是郑北。
一直到天快亮，天边橘色开始浮起，郑北才从外面回来。开门时见顾一燃就站在门口。“怎么醒这么早？”
“抓到了吗？”
郑北点点头，“伍哥和晓光在审呢，昨晚没睡好？还是根本没睡？”顾一燃没回话，绕着郑北走了一圈，架起他的胳膊左右看，衣服没换过也没有血迹，他才放下心来。
郑北猜他一直没睡，头抵在顾一燃肩头，“我有点困了，今天周六，陪我睡一会吧。”
贴在郑北身边，顾一燃的困意逐渐涌来，郑北抱紧了他，“顾儿，这次就把关系调回哈岚吧。”
顾一燃勉强睁开眼睛，“我关系一直在哈岚了，现在来花州才算是借调。”
“我怎么不知道？”
“郑北，你不知道的事，太多了。”
郑北看着床头的磁带机，“比如不知道你早就听过了磁带？”
11.
顾一燃回哈岚后，郑南总觉得还叫顾老师显得生分，叫燃哥也不够亲近，后来干脆叫顾一燃小哥，有人问就介绍说，这是我哥家我小哥，跟绕口令一样。
2000年的2月4日，是顾一燃再次回到哈岚的第一个除夕。
冬天室内外温差大，一进门眼镜上挂了一层霜。顾一燃好奇年货准备了什么东西，摘了眼镜在厨房里转悠，“诶郑北，这怎么有一把剑啊，银亮亮的！”
郑北靠在门框上抱着双臂看他，没忍住笑了，“顾儿啊，是不是还带着江湖上杀戮的味道？你把那冻带鱼放下呢？”
他接过带鱼，捏着顾一燃的手腕，把人领到水龙头旁，挽起他的衬衫袖口，拧开水龙头，香皂先在自己手上打出泡沫，又搓在顾一燃手上，给他洗手，“你也不嫌腥。”
“我看不清嘛。再说了，”顾一燃压低声音，“那……我不是也没嫌你腥吗？”
郑北笑着看他，“顾老师，我发现你不正经的时候，还挺一本正经。”
晓光和郑南透过厨房的窗子，偷偷看两个人。郑南眼睛都要看直了，“这俩人，往一块一站，真养眼啊。”
晓光手指戳了戳郑南的胳膊，“咱俩也养眼啊，男才女貌的。”
郑南看看他哥又看看晓光，“可拉倒吧，你就是个拖后腿的。你想想，楼下卖烤地瓜的大姐，管他俩叫啥？”
“叫大帅哥啊。”
“那叫你呢？”
“老弟啊。”
“你感觉是因为啥呢？”
“那指定是我面善啊，没有距离感。”
12.
顾一燃之前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把包饺子视为合家欢的象征，他在花州时没包过饺子，一个人吃速冻饺子也算过年。
现在一家人正边看春晚边包饺子，郑南被赵本山的小品逗得前仰后合，擀出来的面皮像被狗啃了一样，晓光忙着给饺子加褶儿，边忙活边模仿宋丹丹的声音，“小样儿，你脱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顾一燃心里莫名涌上来暖流，身在其中时，才发现原来包饺子是把家人的爱包进去。但顾一燃的问题是，他作为一个技术人员，技术十分有限，常常包不进去。
郑北能用一根擀面杖同时擀两张饺子皮，他手背用力压住擀面杖的一端，凸起的青筋性感又好看，顾一燃瞧着他的手，又盯着他的脸，心想，果然好看的人，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郑北擀出的饺子皮薄厚均匀又圆又大。他嘲笑郑南，“你那饺子皮，陈景润都算不出来周长和面积。”
郑南白眼翻到天上去，“那我也比我小哥强，他上次包的包子，嘴挺老长的，跟开塞露一样。”
顾一燃低头跟饺子皮死磕，“那你也没少吃。”
他脸上蹭了点白面，郑北抬起手用手被擦去，“你这妆可不如郑南画得好，咱妹一套流程下来，上门三个装修队求她去刮大白。”
顾一燃顾不上理他，破着音喊，“妈，我馅又放多了，包不进去了！”
郑妈接过饺子，目光温柔地看他，“不是馅儿多了，这指定是小北擀的皮儿小了。”
晓光欠欠儿地接话，“哎我天，那燃哥馅儿再整多点，北哥都得拆个蒙古包当皮儿了，到时候咱们都得趴进去吃。”
赵本山的小品过后，窗外的鞭炮声便开始此起彼伏，烟花在玻璃窗上一朵接一朵地绽开。郑北擦擦手，递过来羽绒服，又给顾一燃戴上毛线帽，拉着他出去放鞭炮。
过了一会儿，顾一燃皱着眉进屋，揪着衣服的一角，“妈！你看他！给我羽绒服烫了个洞！”
郑爸从厨房探出身子，郑妈问他，“哎呀妈呀，燃呐，烧手没有啊？”
郑北看他又告状，虎牙挤出来，笑得见眉不见眼。
顾一燃回头笑着和他对视时，突然觉得爱原来是一件很平常很自然的事。
花开花败，月落日升，如白山落雪，如松江长东。
不息不休。
那么所有的爱都不应该被违背。
那朵花州飘来的小小的云呢，你是否愿意永远地停下来。
他说，我愿意。
——————fin.
【北燃】夜凉如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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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一燃战损预警，🈶严刑场面。
以下正文。
“陪陪我吧，”他在心里叫嚣地想着，“郑北，陪陪我吧。”
这要求很有些无理。
他又悲哀地想，如何能宣之于口呢？
郑北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装模作样地转身要走，却在走到门口的那一刻顿住脚步，回头一看，看见顾一燃黏在他身上的眼。
郑北认命地叹了口气，大步走回顾一燃的床边，伸手揉了一把顾一燃的头发，开口道：“顾老师，你可真能忍呐。”
顾一燃的眼睛亮了一瞬，而后透露出一点迷惑。
忍什么？
顾一燃迷茫地眨眨眼，透过反光的镜片描摹着郑北的轮廓，手一点一点地攀上了郑北的衣角。
明明很想让我留下，明明很害怕，就是不说。
郑北盯着顾一燃悄悄捏着...
1w+正文免费一发完，放心观看呦。
顾一燃战损预警，🈶严刑场面。
以下正文。
“陪陪我吧，”他在心里叫嚣地想着，“郑北，陪陪我吧。”
这要求很有些无理。
他又悲哀地想，如何能宣之于口呢？
郑北见他没有开口的意思，装模作样地转身要走，却在走到门口的那一刻顿住脚步，回头一看，看见顾一燃黏在他身上的眼。
郑北认命地叹了口气，大步走回顾一燃的床边，伸手揉了一把顾一燃的头发，开口道：“顾老师，你可真能忍呐。”
顾一燃的眼睛亮了一瞬，而后透露出一点迷惑。
忍什么？
顾一燃迷茫地眨眨眼，透过反光的镜片描摹着郑北的轮廓，手一点一点地攀上了郑北的衣角。
明明很想让我留下，明明很害怕，就是不说。
郑北盯着顾一燃悄悄捏着衣角的那只手，在心里戏谑地想着，但没敢说出口。
顾老师要面子的，看他有多能忍就知道了。
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也要忍。
想着想着，郑北心里就密密麻麻地泛起一些疼痛了。
他拉起那只属于南方人的手腕，白皙柔软得仿佛能掐出一捧江南的烟雨，却有一个显眼的伤疤烙于其上，刚结痂不久，红肿着隆起一些山丘，仿佛在嘶吼地叫嚣着苦痛。
怎么也抚不平。
郑北摩挲着，眼神落在顾一燃乌青的眼底。
顾一燃不自在地咳了两声，手腕被郑北摩挲地发痒，像春草的骚动，在心里调皮地挠。
“这两天天儿不好，又疼了吧？”
“不疼。郑北，不疼。”
顾一燃惯会骗人的。郑北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不满地嘟囔着：“说句疼能咋样儿。”
能咋样呢，能让你心疼啊。
雪天使一案告破，整个哈岚市局上上下下都为之一振。
毒贩子多少有些忌惮，在新年来临之际消停了，专案组安安稳稳地过了年，顾一燃如愿以偿地看了雪。
大年初三，顾一燃带着郑北去了花州，祭拜了父母，然后办完了调职手续，又收拾东西跟着郑北回了哈岚。
花州的房子没卖，顾一燃寻思着哈岚的冬天要是太冷，他就去花州躲两天。
花州虽暖，可心底的那个大窟窿总是被冷风呼呼往里灌。现在在哈岚冻得怕掉了耳朵，可有了朋友，有了新归处，倒是弥漫了一些暖意，时常烫得他心尖儿发颤。
顾一燃开心地眯了眯眼，想着老舅中午要做的猪肉炖粉条口舌生津。
郑北执着勺，俨然把住了这一群崽子的脉门。晓光在床上躺了整整三个月，醒来之后身子养得生龙活虎，饭量反倒大了。
郑北私着心净往顾一燃碗里挑肉，看着顾一燃眼巴巴地紧端着碗又死盯着盆忍不住地笑。
“哎，我跟你们说，我一个擒拿就给那孙子摁那了，得亏我反应快……”晓光滔滔不绝地讲着自己的英勇事迹，顾一燃趁郑北呼晓光后脑勺的空当从郑北碗里舀了勺汤。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高局的声音：“快吃，来大案子了。”
谈笑声停了，几个人着急忙慌地往嘴里扒饭，准备迎接下一场恶战。
厂房里泛着血腥的气味，不流通的空气被隐约的霉味塞着，如沉重而可怖的梦魇。
黑色的墙。跟郑北的家一样。
顾一燃蜷缩着身子疼得发颤。
晕了又醒，顾一燃苦笑着感叹自己真是命大，这么折腾都死不了。
在那个保密工作还不严密的年代，侦破雪天使一案的专案组在哈岚可谓声名远扬。
小马哥被警方击毙，大部分雪天使被收缴销毁，但与此同时，一直与雪天使争夺市场的新毒品“夜莺”昂然抬头，迅速占据了哈岚毒品市场，成为缉毒支队重点打击对象。
“夜莺”毒品案的首要嫌疑人“龙哥”，与小马哥姜小海明争暗斗了许久，还被他在某次械斗里割下了半只耳朵，因此对他颇为忌惮。
专案组接手这个案子已有三个月了，即将进入收网阶段。眼见着窗外枯枝又点了绿，日头开始毒辣辣地蒸着，顾一燃已在哈岚待了两年。
在缉毒支队正式任职后，顾一燃忙得团团转，在化验毒品的同时，还身兼了宣传毒品危害、提高民众禁毒意识的宣传工作，在哈岚可谓到处刷脸。
也不知道怎么，那迟到了太久的招待所仍然没有办下来，顾一燃心安理得地在郑北家窝着，享受着郑大队长嘘寒问暖的服务，成功晋升郑母的另一个好大儿。
俩人早上起来匆匆忙忙的，顾一燃睡迷糊了早上来不及跑步，郑北顺手套上顾一燃的衬衫、顾一燃忙忙叨叨换了郑北的深色Polo衫都是常有的事儿，但顾一燃对郑北的审美万分唾弃。黑的褐的灰的，往腰带里那么一掖，刚三十出头的人看着一股老干部的气质。顾一燃翻白眼。
顾一燃喜欢穿浅色。在黑暗里走着，似乎要把一条街巷都走得亮堂。可郑北莫名觉得有些扎眼，所以他总是一把搂过顾一燃，仗着自己体型大他两圈，把他摁在怀里呼噜着毛茸茸的发梢。
但那个夜里，郑北没陪顾一燃一起回家。
局里还有事，郑北留下来加班了。顾一燃趴在他桌边，眼睛在镜片后面微睁着，显得水汽朦胧。郑北的目光总是会停留于上，仿佛在看一只料峭的蝶在风里扇着翅膀。
看顾一燃饿得眼神都虚了，郑北咧嘴笑着把他赶回家吃饭，嘱咐他跟爸妈说自己马上就来。
顾一燃应声，收拾东西要走，郑北又把他叫住了，扭捏了一会儿，递给他一对儿纸折的千纸鹤。
顾一燃噗嗤一笑，顺手接过，仔细端详着问他：“你还会叠这个？”
郑北话都有点不利索，讪笑着回：“刚学的，你要觉着不好看就扔了……”
“好看，”顾一燃打断了他的话，将千纸鹤塞进贴身的口袋里，“我挺喜欢。”
夜挺深了，警局门口不好打车，顾一燃索性溜达着回。刚走到一个没人的小巷，顾一燃便觉不对。
夜凉森森的，如缠绕于身的毒蛇。顾一燃的感官向来敏锐，此时他只觉一阵溺水的窒息感，心脏砰砰地极速跳动，耳边忽然传来鞋与地面摩擦的倏倏声。他转身想跑，迎面闪出一个一身黑衣的人，用手绢一把捂住他的嘴。
黑暗重归寂静，只剩一只纸鹤伶仃地飘在地上。
郑北早上没开车，也一路溜达着到家，俩屋探头看看，没看见顾一燃。“爸，妈，顾一燃呢？”
老头停了手里的活儿，奇怪地看他一眼：“小顾没跟你一块回来吗？”
郑北心里一下子咯噔一声。
“可能他自个往哪转转了，我去找找他。甭等我了啊。”
郑北打了手电出了家门，给顾一燃打了电话，意料之内地没人接。
走到那条既没有灯也没有人家的小巷子，他看见有什么东西在地上闪了一下，走过去一看，是他给顾一燃的纸鹤。
他亲眼看着顾一燃将那对儿纸鹤塞进上衣的口袋的，在这儿扔下一只，是顾一燃在给他报信呢。
顾一燃，又被人抓走了。
郑北暗骂一声，蹲下身仔细辨认地上的痕迹。
尘土有些斑驳，像是皮鞋在地上的挣扎，随即便是一道拖行的痕迹。再往外走，地上的痕迹就消失了，只剩杂乱的脚印，辨不分明了。
郑北将那纸鹤紧紧捏在手里，给家里去了电话，转身回了警局。
顾一燃坐在车里，头上蒙了黑布，双手双脚都被绑了起来，身上已多了几个脚印。
“去哪？”平静的声音问起，引来一声不耐烦的咒骂：“再瞎哔哔，给你嘴堵上。”
双脚的绳子被解开，顾一燃被人推搡着向前，在一个逼仄的房间里停下了，随即被缚在凳子上，把头上的黑布揭开。
顾一燃眯着眼适应着光线，还没等扭头观察，便先挨了一巴掌，眼镜碎在地上，脸上瞬间浮现了一个通红的巴掌印。
“龙老板，怎么上来先打人呢？”顾一燃偏着头忍了忍，挑着眉冲着门的方向嘲讽着，“您平常不是这么做生意的吧。”
郑北一个电话把国柱摇来了，痕检专家和缉毒队长俩人一顿折腾，大致判断了顾一燃被抓走的方向，天就已经蒙蒙亮了。
郑北一脚踢在老黄车的轮胎上，焦躁地看表：已经六个小时了。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顾一燃被龙哥挟持的可能性最大，但藏匿地点未知、毒贩目的未知。
经过上级谨慎考虑，决定提前开始收网。各路警力在两小时之内已捣毁多个贩毒窝点，收缴了大量“夜莺”，各地哨卡也已严密布置好，只须将龙哥及其高层贩毒团伙逼出——也许顾一燃就也能得救了。
暗处一个人影出现。
左耳缺了半只，臂上纹了只张牙舞爪的青龙，但长相普通，衣着朴素，个子不高，实令人想不到这就是那个手握几百公斤夜莺的“龙哥”。
“顾老师果然聪明。那么，我把你请过来，你知道是为了什么吧？”
“请？龙老板真会说笑。”
龙哥笑容褪去，向旁边的大汉努了努嘴，于是那膀大腰圆的汉子又是一巴掌下去，顾一燃只觉得自己眼前金星直冒，牙齿与腮帮的接触磕出了血。
“说吧，你们的计划是什么？”
龙哥一步步走上前，在顾一燃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问。
“当然是把你，绳、之、以、法。”
顾一燃一字一顿，眼中的寒光似要把牢笼穿破。
“你的命，现在在我手里啊，顾老师。你们给我准备一辆车，让我畅通无阻地离开哈岚，我就把你放了，怎么样？”
“痴人说梦！”
“那这样吧，你把你们的计划告诉我，我自己走，这样总行了吧？”
顾一燃冷哼一声，不置一词。
“唉，知道你骨头硬，但你要是不说的话——我可不敢保证你能全须全尾地回去。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如果你还不开口，我会叫他们来给你收尸的。”龙哥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匕首，走上前紧盯着顾一燃的眼睛，闪着寒光的刀刃在顾一燃皮肤上漫不经心地划过，留下浅浅的血痕。
顾一燃怒目瞪着他，朝他脸上啐了一口，仍是不吐一个字。
龙哥抹了把脸，咧嘴笑了一声，随即那刀柄便没入了顾一燃的右肩，嵌在锁骨下方的位置。
“顾老师，不听话啊。来，虎子，把顾老师给我伺候好了！”
伺候的方式就是拿顾一燃当沙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一燃找不到任何逃脱的机会，血却越流越多，已从右胸蔓延了一片。他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白衬衫的口袋里硌着他，但被疼痛搅得混沌的大脑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
顾一燃的嘴唇干裂，被冷汗浸湿的发梢贴在额上，努力地放缓了呼吸。
好疼啊。
郑北应该发现他不见了吧。
龙哥再次走进来，是十三个小时后。
顾一燃就这么等着，熬着，终于等来了收网的消息。
他被人粗暴地套了件衣服，堪堪挡住衬衫上的血迹，又剃了头发成了刺猬似的寸头，还将脸涂花了，黄白斑驳。顾一燃敢肯定自己现在就算站在郑北面前他也认不出来。
不过还好。
出去就有机会。
衬衫口袋有个夹层，他们没发现。
夹层里面有一个小小的笔帽，是他上次在裕安做讲座的时候顺手揣兜里的。因为那上头有个小小的标志，长得像大棒骨头，他觉得挺好看。
手被牢牢绑在身后，他只能努力地低头，用牙齿咬着叼着，拨开衬衣的暗袋，把那笔帽够出来，含在了嘴里。
然后他就被拉扯着往外走。
他试着挣了挣，没挣动。
“你要是敢胡咧咧，到时候死的就不止你一个人了呦，顾老师。”龙哥阴恻恻地笑着拍他的脸，被他侧头躲过。
第十五个小时。
顾一燃被仓皇地带到一间空荡的厂房。窗子窄小，墙壁漆黑，巨大的铁门被锁上了，透不进什么日光，屋顶上晃着一盏散着冷光的白炽灯。
初夏的东北，在暗处藏着这样一个阴冷的地方，直教人冻得骨头缝里泛着酸。
龙哥满面阴沉，也不再问他话了，一个眼神，旁边的虎子就抡了一把大锤，一脚将顾一燃踢倒在地，摁住他的手腕狠狠向下一砸。
顾一燃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刺骨的疼痛一下子从左手腕窜到天灵盖。他的身子扭曲了一下，咬紧的牙关再也挡不住声带的振动，发出一声短促却惨烈的痛吟。
郑北怎么还不来。在剧痛导致的耳鸣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这样问。
不知道那龙哥又想到了什么折磨人的点子，顾一燃强撑着眼皮看着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个火盆，炭在他的视野里朦胧成一片红光。
一块铁制的牌子被丢进那火盆里，发出当啷一声响，火星四溅。
“防得真严啊，反正我现在出不去，就让你好好吃点苦头，要是我死了也拉你垫背！”龙哥咬牙切齿，面部狰狞而扭曲，已经全然癫狂。
他不如姜小海。姜小海甚至从来没觉得自己会死。
但姜小海已经被击毙了。无论多么艰难，也要将罪犯一个不漏地以法律制裁。
顾一燃想起那时在医院对郑北信誓旦旦地说：“抓得完的。”哪怕是以我生命的代价。
“没用的，郑英龙。”顾一燃喘息着对上他的眼，“你贩卖毒品，够格枪毙。”
他看着龙哥阴翳的脸变了两变，却什么话也没说，拨了拨火盆。那火燃得更旺了，里面有一块烧红的铁。上面有个字，他看不清。
顾一燃眼睁睁看着那烧得滚烫的烙子离他越来越近，在他眼前放大成遮天蔽日的黑暗。
烙铁猛地被压在他左手刚断裂的手腕处，那里凸出一个不正常的角度，能看到腕骨的碎裂。
滋滋的声音一下子炸开，将皮肉烫烂了，空气里飘出些焦糊味。
那是我的手，吗？
疼痛将他对身体的掌控权尽数剥夺，于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挣扎着尖声哭叫，直令他恍若身处喧闹的沸水，身子不受控地颤抖着挺起又落下。
顾一燃在恍惚间已晕了过去，却又被痛醒了，一睁眼就是人间的炼狱。
那是一个“龍”字。
不仅是对身体的折磨，更是对精神的折辱。
疤痕会伴随他的一生，有如附骨之疽，让他午夜梦回之时也会想起这一刻。一个警察，被毒贩打上了印子。
多么诛心的鞭笞。
但顾一燃向来不服输。
他拼命地死扛着，将呻吟狠狠抑在口中，硬是一声不吭。
我是警察。我是警察！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句话，是底线，是责任，是坚守。
龙哥烦躁地一脚踹翻了火盆，抢了刀，拎着他的领子，一刀攮进他的腹部。
然后是胸口、腰侧。
第十六个小时。
失血让他感觉身体空荡而发冷。
耳边嗡嗡作响，脑子已经转不动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只想摆脱这样灭顶的痛苦。
他第一次开始痛恨人的神经怎么这样多。
在警校上课的时候，他将人体骨骼肌肉背得熟练，现在却不知道自己哪里在痛。
没法逃脱。暗夜像冰冷刺骨的水附着在他的每一寸肌肤，如影随形。
冷汗一滴滴从他的额角、脖颈、后背渗出来，汇聚成血色的河流，将他的发梢和衣服都打湿了。疼痛肆虐里，他猛然发觉，他在重走父亲的路。
不同的是，这一次，仍然有人会来救他。
“把刀放下！举起手来！”
声音在厂房外响起。
龙哥瞪大了眼睛，一把将顾一燃从地上拽起来，挡在自己身前，刀抵上他的喉咙。
“你们要进来，我就杀了他！”
龙哥嘶吼着，刀刃在顾一燃脖子上留下浅浅的血痕。
顾一燃的眼睛被冷汗染得迷蒙一片，但他仍然看见那个小小的窗户外面，有狙击手黑洞洞的枪口。
所以他竭力撑着身体，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喊了一句：“小马哥！”
龙哥在神经的高度紧绷里果然浑身一激灵。
顾一燃趁着他短暂的分神低下头去，背过了身子。
砰的一声枪响。
龙哥睁着眼躺在地上，眉心正中嵌了一颗子弹。
顾一燃倒在地上，也动不了了。
门发出一阵叮呤咣啷的咯吱声响，随即那铁锁“嘣”的一声从门上跳下，伴着门滞涩地划过地面的令人牙酸的尖叫，一个人影迅疾地冲了进来，是郑北。
顾一燃没有眼镜，看不清他的脸。如果他能看见，一定会惊讶于郑北那一瞬间表情的狰狞。如果他还能动弹，他也会将那淋漓的伤口藏一藏，别让刺目的血色再涌入郑北的梦境。
可惜他不能。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了。
他竭力地睁着眼睛，看着郑北的轮廓越来越近，渐渐看见几乎要耷拉到地上的黑眼圈，看见脸颊上新添的细小划痕，然后是好多层褶皱的眼皮和泛着水光的眼。
这一生三两苦痛，三两无依，其后见无边风月，千钧丹心。
你看，爸。有人身披夜色来，邀我入日光。
负责外围执勤的同志拿着那个笔帽过来的时候，郑北的心狠狠地颤着，果决地确定了搜查方向。
裕安在城郊，那里有一个废弃的仓库，很不起眼，但偏偏他和顾一燃走访的时候去过，在那里发现过夜莺注射器的痕迹。
十七个小时。下午两点三十四分，顾一燃被救出。郑北在多年以后看见这个时刻的时候心还是会颤一下，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郑北扑过来，踉跄着，双腿一软，跪在他身旁。顾一燃身上都是血。那件被熨得板板正正的白衬衣，此时被血液染得鲜红，很像顾一燃衣柜里挂着的那件。
郑北压不住自己的哽咽。
他会成为顾一燃吗？抱着一件衣服了却残生吗？
支援的警力还在路上，救护车也还要一会儿才能到。顾一燃能坚持到那时候吗？
郑北压根不敢动他。小心翼翼地环过顾一燃的脖颈，郑北将他的脑袋紧紧搂在自己怀里，眼泪扑簌簌地掉着，声音颤抖得像被风刮跑了：“顾儿，别睡啊，哥带你回家啦。”
顾一燃知道自己的伤太唬人了。浑身上下大大小小五六处刀伤，左手的腕骨被砸断了，那断裂处还被烙铁烫了一个印子。
郑北也看见了。顾一燃看见他的目光在那个烙印上停留着，仿佛连呼吸也停止了。所以他费力地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来：“郑……郑北，给我把刀……”
郑北的眼泪更汹涌地落下来。“顾一燃，你别、你别这样儿……”
“小北啊。”颤抖着，一声气音的叹。
郑北知道自己再阻止不了他了。他要亲手清除那潜在的梦魇、那黑暗对光明的羞辱啊。
刀刃贴在那“龍”字烙印上，边缘红肿泛着些焦色，顾一燃左手动不了，只能费力地用右手去够。
郑北将他的上半身小心翼翼地扶起靠在自己怀里，看着那些刀伤无可避免地崩裂涌了更多的血出来。按不住。血从指缝往外流淌。
不忍听，更不忍看，郑北已经记不起顾一燃是如何将那块烙着字的皮肤一点一点地狠狠削去，又是怎样拼命忍着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记得他的眼泪从来没有流得那样多过。
他只记得顾一燃的血涌得像七九河开的松花江。
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顾一燃拼命地喘息着，扭头埋进郑北的怀里，用力揪住郑北的衣服。
疼。郑北。我好疼。
他仍缓慢地动着，右手从上衣口袋伸进去，从那衬衫的夹层里摸出一只皱巴巴的千纸鹤。
洁白的纸鹤，半边翅膀已是红褐色了，那是干涸的血。
顾一燃断断续续地吐着血，嗫嚅着，提着纸鹤的翅膀尖，送到郑北面前：“我……没扔……但是它……脏了……”
“不脏。没事。我以后天天给你折，折一罐子。顾儿，你得接着，啊……”
郑北的语调几近哄人了。
顾一燃的眼睛晶莹。
救护车来了。
“大夫，大夫，他是警察……救救他，求您了，救他……”郑北的声音已经溃不成军。他像茫然无措的落水者，拼命抓住手边一切可以救命的东西，即使对方是以救死扶伤为使命的医生护士，他也一遍遍求着，仿佛虔诚的祈祷能换回那些铺陈开去的鲜血。
半分不敢耽搁，顾一燃刚被抬上救护车就已经失血性休克，脸色白得吓人，手指冰冷，脉搏细速而微弱。
进行了简单止血、包扎和补液，顾一燃在剧烈疼痛中又清醒过来，瑟缩着动了动，牵动了伤口，霎时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尽压抑的嘶吼。
“啊……郑北……”也就这一声。
顾一燃很快噤了声，手死死地攥紧了，极力想从剧痛中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医生“啧”了一声，翻出约束带：“这伤重啊，怕他疼乱动，上个约束吧。”
顾一燃还清醒着，看到那带子下意识瑟缩了一下，嘴角有些委屈地弯了弯，估计自己都没意识到，但郑北看见了。
“别绑他行吗？大夫，他刚被绑完害怕啊，他肯定不动，我抱着他，他肯定不动——”
郑北双手紧紧搂着顾一燃的双肩，声音几乎带了哭腔。
大夫看顾一燃能忍，也就同意了，所以郑北能清晰地感受到手下身体一阵阵不由自主的紧绷和颤抖。
救护车一路疾驰着驶向医院。
后续抓捕工作已经移交大案队处理，郑北在救护车上腾出手接了高局的电话，得到了陪护顾老师的命令。
就算上面让他继续抓捕，他也要抗命一回了——检讨要等顾一燃醒了给他写。毒贩跑不了了。顾一燃的命，他要牢牢抓在手里。
抢救持续了四个小时。
郑北就坐在抢救室外，四个小时几乎没动过，等得手脚发软，浑身冰凉。
顾一燃被转入普通病房是几天后。
失血量太大，时间又有些长，病危下了两次，每次都吓得郑北几乎心脏骤停。
顾一燃恢复的过程漫长而艰难。右上肺可见肺破裂口、渗血，腹部的一刀造成胃穿孔，其余腹部的刀伤奇迹似的没有伤到脏器，胸腔积血、左手腕骨折及失血过多让他在阎王殿门口晃荡一圈。
术后发热尤其难熬。
肺不张、伤口表浅感染、脱水热几乎轮了个遍，镇痛药效果不佳，顾一燃被磨得瘦得让郑北觉得硌手。
但到底是年轻，才刚刚满二十九岁。
他的身子一日一日地好转，刚开始只能输营养液吃流食，胃养得差不多了就每天都努力地咽着老舅精心搭配的饭，却再也吃不下一整碗。
平时的顾一燃是不锋利的，边缘柔和而浅淡，板板正正的没什么大表情。
就算是被严刑拷打，痛得狠了，也只是用力闭一闭眼，将呻吟尽数闷在牙关里，表情不显狰狞。
若是靠近他，却会发现那是一团不坚硬但滚烫的火。柔韧的、摇曳的，磨不折打不破的，虽微弱而不熄。
看着很好相与的一个人，事实上对自己的领地有着不容置喙的原则，寸步不让，初见的那一天让向来八面玲珑的郑北也感到一丝手足无措。
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发起火来又像只炸毛的猫。
郑北在心里暗暗地发笑。想到他的时候，心头就像烘了个火炉子，暖暖和和地熨帖着。
如果他不像现在这样在床上躺着，短短几日就几乎形销骨立的话。
郑北这几天几乎不离身地陪着，累得胡茬和黑眼圈疯狂生长，噩梦不断。
梦里郑北听见顾一燃说：“郑北，你救救我。”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他说，我就不救你。梦里的郑北是毫无逻辑的，似乎将那些疼痛都要在自己身上受一遍似的，所以顾一燃的声音越来越尖利，越来越惨烈，最后在他耳边呼啸成在救护车上那唯一一声压抑的嘶吼：“啊……郑北……”
他再次看见顾一燃弯折的脊背，看见他左手手腕上不断涌出的血，看见满身的刀口正邪恶地大张着口吞噬顾一燃的生命力。
救你，小顾。我来救你。
都怪我。如果我再仔细一点，我再快一点，你就不用遭这么大罪了。
顾一燃终于在第一片黄叶飘落的时候出院了。
夜里他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入目是黑色的墙。月光从窗缝里照进来，像那个地下室摇晃的冷白色白炽灯。
睡不着。
顾一燃翻个身闭起眼睛，却突然感到心脏的绞痛。
紧缩让他感觉一阵恐惧，他努力地呼吸着，狠狠攥着被子，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只觉得浑身痛得令他有些焦躁，他甚至分不清自己是在郑北家还是仍在那厂房里，承受着一轮又一轮折磨。
手腕也开始痛了。顾一燃粗重地喘息着，想闭上眼睛躲过那些纷杂的记忆，却是徒劳。一遍又一遍闪回令他身心俱疲。
终于他感觉自己好像熬不下去了。
所以他自暴自弃似的开口叫了一声：“郑北……”声音不大，他甚至没期望郑北能听见。
但郑北偏偏听见了。
郑北在他的喘息声里猛然惊醒，几乎是睁开眼睛的一瞬间就听见一声近乎依赖的呼唤：郑北。
在静谧如水的夜里，掷地有声。
郑北的心一下子坠了下去。
他很了解顾一燃的性格。当初怎么都不肯让自己帮忙贴纱布，又为了不连累自己硬是要搬出去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顾一燃不会开口的。对他更不会。
顾一燃希望自己强大到孤峰傲立、高耸入云。
所以郑北连鞋也顾不上穿，跌跌撞撞地就往顾一燃房间跑，一边压低了声音唤他：“顾儿，咋了？哪儿难受？”
顾一燃此时听不见他说话了。焦虑和恐惧已将他淹没，身上愈合的七七八八的伤口此时都争先恐后地昭示着存在。
当他察觉到郑北的触碰的时候，是郑北已抱起他的膝弯，准备将他连夜扛去医院了。
顾一燃用力喘了两口气，浑身哆嗦着跟他说话：“郑北……开……灯……”
郑北愣了一下，转身一掌把灯拍开。
暖光灯光撒满房间的时候，郑北看见顾一燃被冷汗濡湿的脸。
像夜一样深沉，又像水一样剔透。
顾一燃挣扎着埋进郑北怀里。夜的趋光，奔向他的太阳。
当郑北察觉到胸前的潮湿后，他无师自通地明白了——顾一燃在害怕。
平复了不知多久，顾一燃伸手捞过了眼镜戴上，坐直了身子开口，语调平静得近乎残忍地开始向郑北解释：“应该是创伤性应激精神障碍。多见于亲临濒临死亡或自然灾害受灾者等群体。有焦虑抑郁症状，多次闪回、噩梦，不太好治啊。”
郑北张了张嘴，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尽管顾一燃很不想承认，但第一次发作确实来得迅猛又突然。他被裹挟在黑色的巨浪里，窒闷而酸涩、无助且无依。
郑北就那样看着他对自己下了近乎处决的诊断。
“明天早上就上医院。”郑北坐在他床边叹了口气。
“我自己——”
“你甭想。”
郑北请了假，陪着顾一燃各个科室地跑，开了一堆药，止痛的、抗抑郁的抱了一袋子，又在心理咨询室跟大夫唠了俩钟头，比顾一燃对自己上心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郑北又哄又骗地拐着顾一燃一起在外边租了个房子住了俩月。
再回来的时候，郑北家的黑墙已经变成了白的，屋里摇晃的灯泡已经罩了灯罩，是花州那边最时兴的罩子。
顾一燃有些不好意思，问他：“这是干什么呀……”
“咱俩的家，我不得给咱小顾整的舒舒服服的？呐，那边儿还给你留了一套颜料。我不会整那玩意儿，你要是喜欢，就在墙上画画儿，画啥都行，什么猪肉炖粉条啊锅包肉啊，画点看了能做好梦的东西。”
“这边我做了防滑，每回你自己洗澡我都不放心……”
“床垫子我又加了一层，给你在屋里整了个小书架，你这伤就得多休息……”
“还有这儿，有张日历，啥时候吃啥药，啥时候去复查，啥时候你生日、啥时候纪念日……都记着呢，你想起来啥就往上写昂。”
顾一燃的脚步停在一个大玻璃罐子旁。
五颜六色的千纸鹤挨挨挤挤地躺在罐子里，最上边是那只染了血的，昂然得像只凤凰。
“我说话可算话啊。”郑北斜倚在门框上，挑着眉带着笑看他。
“嗯，我喜欢。”
不仅千纸鹤。
又过了一段时间，上级出于对顾一燃的身体状况考虑，判断他已不适合待在一线，便将他调了岗。
调令给到郑北的时候他正拿两个指头敲着键盘，脖子往前伸着，眼睛差点塞进屏幕里。旁边还坐着裹得严严实实的顾一燃。
“二线啊，”郑北怔愣了一下，手指停顿下来，再开口声音都泛上了酸涩，“二线好啊，我还能放心点儿。”
顾一燃知道他在心疼。
意气风发的警察，哈岚最年轻的毒品专家，怎么会不心疼呢。
夜已深沉。顾一燃靠在被子里，眼睛睁着，嘴里冷不丁吐出一句话：“郑北，我想回去当老师。”
郑北的被子一动不动。夜好像凝固了，窗外的风声渐歇，屋子里一片寂静，只有顾一燃在墙上画的那只鲸鱼的尾还在夜里闪着光。
过了许久，顾一燃几乎以为他睡着了，那被子才动了动，随后他听见郑北沙哑的声音：“行啊。啥时候走？我送你回去。”
顾一燃先是愣了愣，然后噗嗤一声笑了，牵动一阵清浅的咳嗽。郑北扭过身看他，眼眶竟泛着一点红意。
“我不走啊，郑北，”顾一燃的眼睛在夜里闪着，嘴角弯弯，嗓音软绵绵的，“我说我要回老本行了，又没说回花州。我就在这。我在哈岚警校当老师，行吗？”
窸窸窣窣地一阵响动，他以为他会听见郑北难掩欣喜的回答，却仍是一片静默。
过了好一会儿，他听见被子里悠悠的一声叹：“顾一燃，你回花州吧。”
这次换成顾一燃楞了。
但顾教授何等聪明，很快他又轻轻地笑出声来，道：“郑北，你把我看扁了。”
“我也是缉毒警察。”
顾一燃渴望邪与正的交锋。这样的针锋相对会不断撕扯他心底那从未愈合的伤口，让他痛苦，让他日日夜夜都不好过，也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感觉自己的生命还有价值。
他是文，但他并不弱。
他不会拳脚，但他的心坚不可摧。
“给我整这么多东西，那你呢？郑北，”顾一燃语气有点黏糊，“你还睡那折叠床啊？”顾一燃躺在他的双层床垫子上舒服地想哼哼，突然想起在客厅睡得孤单寂寞冷的郑北。
后来郑北和顾一燃睡到了一张床上。
手腕的粉碎性骨折不好养，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睡不着觉。
“别穿浅色了，行不？小顾，我害怕啊。”
郑北摩挲着顾一燃的手腕，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话，声音闷闷的。
被秦义抓走穿的是白的，在鸡架店被人揍穿的是白的，被李文龙揍穿的是浅蓝色，好像在黑暗里，人人都要掐灭这一点火光似的。
可顾一燃笑着摇头。
他说，郑北，我们要让孩子可以独自出门玩耍，我们要让姑娘自在地走小路，我们要让人们喜欢穿什么样的衣服就穿什么样的。顾一燃说，这是我们的理想。
该改变的是犯罪的人。该受惩处的是犯罪的人。
但这理想的道路是漫长的。在这条路上，还会有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有些像顾一燃，还有些像陈铭生。
但我们还是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
树梢伶仃地飘下两片初秋的叶。
悲伤，悲凉，悲壮，塑成他的骨。但他向死而生。
今夜月色很美。
夜凉如水。
想要点小评论٩(ˊᗜˋ*)و
【北燃】在生命的尽头
前言
正文3.2w+字，HE一发完，免费无彩蛋。
本篇试图讲述一个与疾病有关的故事，因作者非专业人士，文章提及医学相关内容并不严谨，仅为剧情服务。注，本篇有作者oc客串出场，旨在为剧情服务，仅提及姓氏。同时有捏造情节存在，包括但不限于父母爱情简述。
前言至此，祝各位阅读愉快。
正文
二〇〇一年，顾一燃已在哈岚生活了已四年有余。他被这片热忱的土地养育，性格比初来乍到时开朗许多，还学会了跟街坊邻居甚至刚认识没几分钟的陌生人聊些家长里短。但他的社交圈还是那么大，毕竟你也不能强求这个工作家庭两点一线的人能认识多少多少朋友。他的身体也结实了不少。顾一燃本身底子不差，就是九七年那次受的伤让他...
前言
正文3.2w+字，HE一发完，免费无彩蛋。
本篇试图讲述一个与疾病有关的故事，因作者非专业人士，文章提及医学相关内容并不严谨，仅为剧情服务。注，本篇有作者oc客串出场，旨在为剧情服务，仅提及姓氏。同时有捏造情节存在，包括但不限于父母爱情简述。
前言至此，祝各位阅读愉快。
正文
二〇〇一年，顾一燃已在哈岚生活了已四年有余。他被这片热忱的土地养育，性格比初来乍到时开朗许多，还学会了跟街坊邻居甚至刚认识没几分钟的陌生人聊些家长里短。但他的社交圈还是那么大，毕竟你也不能强求这个工作家庭两点一线的人能认识多少多少朋友。他的身体也结实了不少。顾一燃本身底子不差，就是九七年那次受的伤让他不得不歇息了很长一段时间，加上那之后又一心扑在工作上，劳神费力根本没好好修养，所以落下了点不算严重的后遗症，这让他更没法好好锻炼了。人的身体就跟机器一样，总用着就不容易出问题，但放久了不动，再想用时就会察觉出毛病。曾经能够风雨无阻每天跑上十公里的顾一燃发现，现在跑五公里都费劲，肌肉方面还好说，就是心肺功能跟不上了，跑个一公里就得停下来喘几口气，想来想去多少跟胸口挨那一榔头脱不掉关系。后来还是跟郑北一块儿吃住才逐渐恢复，但还是回不到从前。
办完雪天使的案子后，队里难得清闲一阵儿，顾一燃也趁这个间隙往返哈岚花洲处理档案，自此才算正式留在哈岚当警察了。但是干这行的，怎么可能真正闲下来。后来，哈岚又出现大大小小的团伙，估摸都是想来争这块无主之地，所幸都没能成气候，还未壮大就被一网打尽。可人的欲望没有尽头，只要还有人戒不掉继续吸，犯罪分子便会层出不穷。随着时代发展，毒的种类也是花样百出，顾一燃不知道为此熬了多少个通宵。郑北担心顾一燃又像九九年那次因为积劳成疾而发高烧突然倒下，便劝他别这么拼，奈何顾一燃自觉年轻，认为撑得住。
入秋后，顾一燃开始发觉不对劲。先是身上经常有形容不清的疲倦，然后是偶尔出现感冒的症状。但他也没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工作太累或者是跟郑北搞到太晚才这样，好好歇息一阵应该就会有所缓解。而且最近天冷了，风又大，他便认为这也许是感冒的前兆，实在撑不住了就冲包冲剂喝，寻思着能提前把病毒压下去。谁知这些症状不仅没有消退，反倒愈发严重了。
顾一燃去过一次医院。医生给他开了血液生化，检查结果显示他的血小板和白细胞指数偏高，其余没任何问题，于是医生推测应该是长期的慢性炎症所导致，回去吃药即可。郑北大惊小怪觉得是旧疾复发，非得让医生给顾一燃的肺拍个片子，过几天取完片子来找医生，医生笑着表示：看了那么久病，难得见到个这么漂亮的肺，连个结节都没有，二位都不抽烟吧？然而开的药都吃完了，顾一燃的状况还是不见好。感冒症状是没了，可身子还是乏。不仅如此，头晕头痛也是找上来了。这秋天还没过一半呢，局里的同事就都知道顾老师最近身体不好的事了。
“顾老师，我想问……”
张雪瑶本想跟顾一燃讨论下刚才盯梢发现不对劲的地方，这次的新型毒品她还没搞太明白，话还没说出来就被丁国柱给打断。丁国柱赶紧把张雪瑶往后拉了一步免得她拍到顾一燃肩膀。
“嘘，顾老师一回来就趴桌上眯着了，你让他多休息会，别打扰他了。”
张雪瑶也跟着压低声音，“咋啦，顾老师又头晕了？”
“看样子应该是，你没发现吗？他今天眉毛都快拧一块儿了。”
“那为啥还不去医院看看？”
这时上完厕所蹑手蹑脚回来的赵晓光也加入二人的讨论。“北哥上周才拽燃哥去医院瞅过，医生也没看出来有啥毛病，倒是夸了我燃哥肺好。”
“你们仨凑这儿聊啥呢？”郑北挎着皮衣大步流星地踏进办公室，他停完车又碰到老熊，聊了两句所以耽搁了。顺着三人视线看到趴在桌上的顾一燃，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嗓门儿还是太大了。“顾老师……又不舒服了？”郑北也凑三人旁边去一起盯着顾一燃。
“是啊，回来就一直这样。”丁国柱脸上满是担忧的神色，但是又没有头绪。
正说着呢，顾一燃坐起来搓了两把脸。他一边侧身一边戴上眼镜，“都回来了？正好，那来开会吧。”
“顾老师你要不再睡会儿？”张雪瑶话虽是说顾一燃，但视线都落在郑北身上。
“是，你不舒服就趴那儿睡得了，我们四个先开着。”
“我就是不舒服那一阵儿，已经好了。”顾一燃动作麻利，已经把自己办公桌上提前备好的资料挪到大桌子上去了，现在已经起身准备去挪黑板了，“你们刚才在聊什么我可都听着呢。”
赵晓光眼疾手快，已经冲上去提顾一燃把黑板给挪到中间了，还贴心地把保温杯放到顾老师座位上了。这结了婚的男人就是不一样，会体贴人是真的，比郑北强多了。
“这次的毒贩从边境运进来一批新型毒品，这个毒品的特点就……”突如其来的放射性疼痛在顾一燃的右后脑炸开，他瞬间眼前一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坐的最近的郑北赶紧上去把人给扶回位置上。“咋的了顾儿，没事儿吧？”
顾一燃摁着血管一蹦一蹦的疼痛中心，缓了得有半分钟才开口，“没事儿，就疼一下。我接着说了。”顾一燃坚持着把自己的部分给讲完了。后面他几乎是捂着脸听完的，讨论的时候一直都是扶着太阳穴在讲话。
回家路上郑北就一直在念叨去医院的事，要不是顾一燃强烈反对他早就一脚刹在急诊门口了。
“顾一燃，你说你像话吗？身体不好还硬撑，还不让我带你去医院。我说给你放一天假你好好歇一下吧，你还不乐意。你说说，有你这种人吗？”
“我真没事。就是太累了，睡一觉就能好。”
“你什么时候不是这么说的啊？”
“郑北，再叨叨你今晚就别上床睡了。”
郑北哑口无言。
“行，不上床就不上床。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顾一燃哼得冷笑一声，这招百试不灵，他已经完全懂得该如何拿捏郑北这张碎嘴了。
第二天，顾一燃果然好多了。郑北悬着的心也放下来，终于不再提上医院的事儿。顾一燃的累最终被解释为秋乏。
立冬后，顾一燃的秋乏转为冬眠。本来郑北冬天也不大乐意起床，在被窝里缩着吹暖气多舒服啊，外面天寒地冻的。但现在为了叫醒身旁的顾老师，郑北不得不每天提前起来五分钟。
“怎么往年冬天都没见你这么爱睡觉啊。”郑北往副驾座位的顾一燃手中塞了个妈妈早上现蒸的酸菜粉条包子。
“不知道……”顾一燃嘴挨着包子差点又睡着了，“但现在天冷我就更容易累了。”
“别费劲说话了，包子不吃就该凉了。”
到办公室后，顾一燃又趴办公桌上眯起觉来。
张雪瑶接过郑北给她带的包子，然后肘了下旁边在喝豆浆的赵晓光，“你瞅顾老师，像不像你高中上数学课的样子。”
“得了吧，搞得好像你高中就不这样似的。”
过了小雪，顾一燃之前犯过的毛病又起来了。它们似乎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只凭自己是攻不下这具身体，所以这回带来个更强劲的打手，颇有种“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气概。头晕头痛身体累都算小的了，手指刺痛跟胸口疼才是大事。可顾一燃真的很会给自己的不适找借口，头晕应该是颈椎问题，胸口疼是被砸的心病，至于手指，一定是天冷肢体末端血液循环不畅导致的，多暖暖就行。
下班回家，顾一燃把脏衣服换掉就往被窝里钻，连牙都不刷，更别提在鸡架店吃饭。
郑北揣着热乎的饭盒钻进屋里招呼顾一燃，“快下床吃饭了，我爸烀的肘子，还有你爱吃的猪肉炖粉条子。”
“你放着当明天的午饭吧，我累了……”顾一燃换了边侧躺，还顺手紧了紧铺盖卷。
郑北硬把人给拎起来，不吃饭怎么行啊，人是铁饭是钢，吃饱了才能养好身子啊。看着顾一燃一粒一粒扒拉米的动作，郑北恨不得能拿勺自己给对方喂，但他又得装着平静点，只能心里干着急。
“咋，还没睡够啊？我都不让你出外勤了，你在办公室应该多少有机会补会觉啊。”
“我也说不上来。”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郑北站在沙发边上，他腿长，跨一步就到门前给打开了。
“妈，你咋过来了？”
“我来看小顾，没你事儿。”说着便挥手打开郑北让他赶紧让道别挡路。“小顾，你最近咋样啊？”她把手贴在顾一燃额头，然后又贴在自己额头。“还不舒服的话，要不明后天让小北带你再去医院看看啊？”
“就是！赶明儿我就带你去。”
“哎呀妈，我没事儿！最近队里事多，您就别折腾郑北了。”
“你这孩子！咋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呢？那小北和你什么关系啊还这么客气，你只管折腾他就是了，他身体好，受得住。”
“对，还是咱妈了解我。是吧顾儿。”
“那行，妈，等这阵忙过了我就去再看看。”
又寒暄了几句，两人送走郑北妈妈。
郑北和顾一燃的关系在家里是公开的，所以顾一燃也从叔叔阿姨改口叫起爸爸妈妈。但其实，这家人的关系起初并不像现在这么一派和谐。刚开始得知他们关系，顾一燃与郑北父母有阵尴尬的时期。
郑北父母是新中国成立长起来的第一代人，他们生于解放战争时期，长在充满风云变化的时代。幼儿时期，他们从父母喜悦的笑容中得知新中国成立了，人民要当家作主了。可三四岁的孩子哪懂什么国家什么人民，他们只晓得日子好起来自己也不必饿肚子了，说不定还能讨到糖吃。后来呀，孩子们长成大孩子，念完了小学念中学。再后来上头开始号召知识青年下乡插队，满腔热血的青年便搭乘火车去了遥远的土地。郑北父母便相识在陕北的黄土坡。他们拥有相同的故乡，又是同样热忱的同龄青年，两个年轻的男女在贫瘠的土地结识，纵使再烈的风沙也吹不散二人日渐高涨的情谊。那时生活过得艰苦，可爱哪儿会被困难打倒？回城后他们一起返回家乡，结了婚，很快有了个儿子。思来想去，他们最终给孩子取了郑北这个名字，以此纪念他们的相识。后来又有了姑娘，那干脆随她大哥叫郑南吧！他们从未给孩子讲述过自己的青葱岁月，可孩子们都不傻呀，有时候父母总是背着他们，皮孩子就满院子去找，最后发现他爸在后院儿给他妈唱歌呢。他们唱红河村、唱喀秋莎、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郑北淘气，每次唱到最后，他偏不着调的喊上一句毫无情调的“哈岚郊外的晚上”来毁掉这首歌。对孩子们来说，这不过是有些无聊的民歌，可只有走过乡下的青年才明白，他们唱姑娘，唱爱人，他们唱的是懵懂年青人对爱情的渴望呀！
郑北父母已经是上一代人了，严格来说，如果算上现在出生的00后，那他们就算是上上一代人了。岁月在两代人间划开的沟壑可不会有鹊桥，你们只有尽力将其填到掉进去不会摔死，这条沟注定存在，是客观事实。郑北父母觉得，只有男的和女的之间的感情才能叫爱情，同性之间的感情无论再深厚那也只能称友谊。而且谈恋爱最终不都是为了生儿育女吗？两个男的和两个女的在一块儿，那不奇怪吗？
顾一燃是个好孩子，学历好外貌好，吃饭也香，不说来家里当女婿，当个干儿子都很好，但跟郑北在一块儿……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太奇怪了。老两口没少为这事儿操心，可成天就支支吾吾推来推去谁也开不了这个口。他们深知自己儿子的倔脾气，想来想去想了好多天，最后还是决定去更好说话的顾一燃那边做工作。二老特意挑了个郑北加班的日子去找顾一燃，可是他们又怕说得太直白而伤了这个好孩子的心，所以说得特别委婉，也许是他俩做自己的思想工作与缓和气氛的时间太久，好不容易步入正题，巧了，郑北下班回家给撞见了。当父母的果然懂自家孩子，郑北一听让他们分手就不乐意了，本来上班就烦，加完班回来还撞见自个儿的父母让自个儿对象跟自个儿分手，到底只有顾一燃这样的好脾气才能听了还是心平气和，反正郑北一下子就火冒三丈了。最后还是顾一燃拦着郑北才没吵起来。
郑北毕竟是当儿子的，经过顾一燃苦口婆心的顺气和劝说后，他终于同意好好跟父母聊聊他俩的事情。虽说两代人想好好聊聊，但实际上，郑北跟爸妈在一条沙发上坐了一刻钟，谁都没想好应该怎么讲。就连在隔壁屋只是过来拿一下东西没想到爸妈跟哥哥一脸凝重坐到客厅但因为害怕破坏气氛所以决定暂时不出去结果他们根本不动弹也不说话所以不知道到底应不应该出去的郑南也跟着一起沉重起来，我到底是现在走还是晚点走，算了别管了，听听他们要说什么。
终于，郑北决定掌握主动权。
“爸妈，我今天就话摊开跟你们讲了。我是真心喜欢人顾老师的，那顾老师也中意我。我们两个互相喜欢，这不皆大欢喜吗。”
“北啊，我和你妈也不是觉得顾老师不好，但你俩都是男的，这两个大男人搁一块儿哪像回事儿啊！”
“爸。”郑北抓住父亲摊开的手掌使劲拍了拍，“先不提我跟顾老师，你就说说你跟我妈。你们是过来人，肯定知道能遇上个真正喜欢的人不容易。而且你们那个时代不也觉得两个年轻人是错误吗？”郑北说话倒也实在。郑北父母年轻的那会儿啊，大家都如火如荼的搞生产搞革命，谈情说爱可是革命意志消沉的象征，爱情更是没法放到台面上去说，因此吃了苦头的情侣可不在少数。那些下乡的青年哪个不是想大有作为，刚去的时候必定都约定好咱一定不能学坏，一定不能干那些勾当，可后来不都学会了抽烟，不都羞羞答答地犯了爱情这个不得不犯的错误？“你们那会儿觉得谈恋爱见不到光，但是看看现在，到处都是小情侣随便在大街小巷上谈情说爱，根本没人去说他们恋爱错了，甚至还觉得年轻人敢向喜欢的人表白心意是勇敢。爸妈，我知道你们不能理解我和顾老师好好的两个大男人干嘛非得凑一块儿过日子，但喜欢这事儿没办法啊。而且这时代在发展，说不定再过二十年俩男的或者俩女的牵手走在街上人们也会习以为常是吧？”
总之说来说去，二老被郑北说服了。他们摆摆手让郑北和顾一燃自己看着办，他们老了已经要跟不上时代咯。
看病的事儿一拖就拖了半个月，都到大雪了，顾一燃还没上医院。作案团伙的主犯都落网了，剩下的一些小啰啰，被抓只是时间问题。老舅闲不住，这不孙女还没放寒假，他干脆又来队里给这群孩子们干后勤。
顾一燃做完实验洗完手出来时，他们已经把饭菜都给端上桌了。郑北赶紧招呼顾老师过来吃饭，顾一燃盛饭的时候，郑北发现他的手指有些红肿。
郑北咽下嘴里的饭菜，问，“你手咋肿了？昨晚我摸着都还没有呢。”
“可能是冻疮吧？不打紧。”
“噢——”郑北开始盘算起等下班顺路去买支冻疮膏。
一屋子人热热闹闹地把饭给吃了个干干净净，看孩子们吃得香，还一边吃一边夸他厨艺又进步了，老舅乐得嘴都要合不拢了，收碗的时候还念叨着给孩子们炖汤喝，说去海南的时候跟那边新交的朋友学了，明天就给你们露一手。
“老舅我来我来。”顾一燃从盆里捞出盛饭的碗走在后面。
“顾儿，你手上长冻疮就别洗碗了，等会儿放水池我来。”郑北在擦桌子。
“行，那你也替老舅把锅给涮了。”
哈岚从昨晚就开始下雪了。雪一下了一整夜，白天又接着下。办公室后院的积雪，张雪瑶来上班的时候扫过一次，丁国柱上午十点又出去扫过一趟。老舅端菜前整出来一条窄道，这会子又不见了。顾一燃用肩膀抵开帘子，刚感受到冷气，还没来得及多跨一步。顾一燃倒下了，毫无征兆。他就像皮筋断裂的球形关节人偶，瞬间散得没有形状。瓷碗也砸在地面，碎了两只。顾一燃没有闭合的双眼望着天，雪花似乎想将他掩埋。他最后感受到的，是包裹着躯体的冰冷，而从鼻腔流淌的涓涓暖流缓解了脸颊一点一点的刺痛。
张雪瑶目睹了顾一燃倒下的过程。她先是大喊了声“顾一燃！”然后赶紧招呼另外三个人到外面来。顾一燃躺在雪里，双眼失焦，怎么喊都没有反应。郑北顾不上别的了，他指挥赵晓光赶紧去把车点着，自己则在丁张二人的帮助下把顾一燃给抱起来往停车场跑。顾一燃倒下的地方，殷红的雪变暗了。
雪一定很干净吧，白茫茫的。顾一燃捏起碎银般的雪粒，很快就在指尖化成了水，再被擦在外裤上。大雪天，世界总是安静。顾一燃静静地穿梭在白桦林间，呼唤他名字的声音还未传进他的耳朵便已经消散。他每走一步，积雪便发出吱呀的呜咽，也许不是雪，也不是因为他，而是深埋地底的种子在抗议冬天。听着雪落，顾一燃心想，麻雀总该出来觅食吧，怎么连见也见不到？难不成它们也开始学起松鼠过冬了吗？忽然，他回头望去，他来时踩过的地方，脚印已经不在，大抵是被新雪给填满了。也是，他那么大一个人都能被轻易抹去存在，何况鸟雀细小的爪痕？是呀，雪。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雪将一切都抹平，仿佛要替人间重新誊写一页空白的经文。待新的雪成了旧的雪，那么雪又该来了。
顾一燃睁开眼，看见和雪一样白的天花板。外面雪停了，但是风还在敲打窗棂。顾一燃打量起自己身处的环境，他右手背上用胶布贴着棉球，郑北正一脸担忧地坐在床旁的木椅子上。
“……郑北？”顾一燃曲起胳膊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可他一尝试起身便觉天旋地转，还不等对方来阻止，他便又倒下了。
“我的祖宗啊，你可别折腾了。”郑北替顾一燃重新掖好被子。“顾一燃，你真的要把我吓死了，连自己发烧了都不知道。”
“我发烧了？”
顾一燃的这句反问可把郑北的心给揉得更碎了。郑北抱起顾一燃时很难不联想到九七年，这么些年他不敢跟顾一燃吵架其实就是受了那次影响，生怕两个人刚吵完还没来得及和好就被突如其来的荒诞给拆散，徒留无法愈合的遗憾在心头。路上是赵晓光开的车，郑北就抱着顾一燃在后座一直试图止血，纸用完了他就用里衣，结果到了急诊，血还在流。本来到医院后郑北多少可以放心些，可看着医护听完状况解释后的忙劲，他的心愣是又跟着提到嗓子眼去了。本来冬天拍片的人就多，骨折的、流感的、脑溢血的，那些住院不严重的和门诊的排队都得耗上半天一天的时间，而顾一燃呢，医院给他开绿通，一人在急诊室里打电话给放射科，一人在前面开路请过道的人让一让，另外几人和郑北跟在后面推担架车，他们直接把顾一燃推到机器旁再给人抬进去拍。结果也是催着值班的影像科大夫拍完现看的，幸好不是脑子里出血或卒中这样的大事。鼻血止住了，结果顾一燃又突然发起高烧。趁护士在那边给顾一燃打针，郑北就去把住院的手续给办了。然后郑北就一直守在病房里，干净衣物还是赵晓光给他拿过来换的。
等都忙完收拾完，也到五点了。本来早些血液报告出来的时候医生就想找郑北谈话，但没来得及。医生换完衣服准备下班，正巧撞见上楼的郑北，他干脆就让他来自己的门诊办公室来。郑北把病历本和上次的检查报告都拿给医生看，还把顾一燃的身体状况从秋天一直讲到现在。
“你们干刑警的工作忙我能理解，但这也太不把身体当回事儿了啊。”虽然他这个急诊医生本身也不注意自个儿的身体，他让患者戒烟戒酒，但自己私底下烟酒都来，而且还带病上班。不过毕竟是医生嘛，大道理该讲还是得讲。
“是是是，以后一定注意。”
“郑老师，听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个想法。我有个关系好的本科同学在北京那边工作，他是血液科的。之前去他们医院学习的时候他还跟我诉苦，讲了不少临床见闻。”言下之意，他怀疑顾一燃的这些问题都是血液病引起的。
“大夫，麻烦您再讲讲？”
“郑老师，你别以为我们这群干医疗的都读过很多书就啥病都能看，隔行如隔山呐，不同科室的知识完全是朝不同方向的，哪怕要多少了解一些，我们也只能懂点皮毛。比如我干急诊外科的，我就只晓得该怎么做才能把患者的命保住，要治好就得靠别科的同志。你再看他上次的报告，血小板都四百多快五百了。我估计那个医生也纳闷，但是结果的白细胞也高啊，长期的炎症确实会导致血小板增高，而且换季又是容易生病的时候，所以他往流感这方面想也没啥问题。而且你们后来也没再来复查，他也许就觉得你们没问题就没继续放心上了。你再看看今天结果，他的血小板都上九百了，这很反常。”医生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多跟郑北说些，“我怀疑问题出在血液，这个估计得查基因和骨髓，至于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那今天就先说这么多吧。等会儿我跟血液科的林大夫联系说一下你们的情况，他之前一直在北京学习工作，最近才调来哈岚。首都来的医生嘛，见过的案例肯定比我们地方医院的医生多。我估摸着他应该查完房的时候会来找你们的。”
道别急诊科医生后，郑北又在病房守了一夜。次日白天，大抵是中午快下班那阵林医生才过来，想必之前一直是在忙工作没走得开。郑北见到林医生第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个南方人。林医生跟顾一燃一样，戴着副眼镜，一脸的书卷气，尤其是气质方面，跟刚来哈岚的顾老师如出一辙。见面后，医生跟两人简短地客套寒暄了一下。昨晚急诊科给他打电话的时候只说了个大概，所以林医生去调看了病历，这又来向病人了解情况。说来也巧，顾一燃的症状还挺典型，光是听顾一燃跟郑北描述林医生心里就大概有了数，他看两人都是没坏心眼的爽快人，于是也直接地表示需要做基因检查来确定是否为他心中怀疑的问题，毕竟这个项目得送到外面的实验室做，费用还不低。顾一燃虽然有点心疼工资，但毕竟事关重大，郑北立马赶着下班前扶着顾一燃去抽了血。
回病房后，顾一燃念叨起自己明天也该出院了吧，郑北哪儿肯答应，本来还在想用啥理由说服对方，这不，顾一燃又头晕起来，加上午饭的食物结构有点太单一。这下郑北有的说了，顾一燃只得愤懑地沉沉睡去。
刚睡下没多久，林医生又来了。这次他没戴口罩，看起来是刚吃完饭准备午休前再跟两人说些什么，见顾一燃睡着了，于是他们将谈话地点改到了林医生的办公室。
郑北跟在后面，顺手把门给带上了。“林大夫，那个，他多久能出院啊？”
“你要是不放心的话，明天再观察一下，后天早上就可以回家了，然后你下午来办出院。”
“这病不用一直住着啊？”
“回去注意别磕着碰着就行了，然后吃饭清淡点，让家里人也别搁他面前抽烟。”
林医生又跟郑北讲了些注意事项，并告知检验结果会在十九或二十号出来，到时候会打电话通知来听结果，注意接电话，别把陌生座机号当成骚扰电话给掐了。然后林医生又给郑北做了些心理建设，末了又表示“你记着回家以后也给你爱人讲讲啊，说的时候缓一点，别让他情绪太激动了”，随即便以自己要休息为理由将郑北请出了办公室。
郑北回病房路上一直在思索着林医生的话，要缓些说……可是任谁知道自己可能得重病的都不会平静吧？不对。他终于注意到了称呼问题，那个林医生到底怎么看出来他俩关系的？
得知自己还得再住一天院的顾一燃闲得发慌，亲友又必须回去上班没人能陪他聊天，于是不得不看起郑北给他从家里带来的《庄子》。没多久，顾一燃便向古文投降了，对他来说化学式可比古老的生涩语言有意思多了。他似乎理解同事们看他专业书的感受了。他想起儿时学的“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些古人圣贤，还真会总结。
好不容易挨过二十四小时终于能出院了，顾一燃本来以为能继续过平常日子了，结果当晚郑北就告诉他下个星期出结果，还必须得做好心理建设。
顾一燃满脸不可置信，郑北以为是对方没听懂，这下说得更直接了，完全把医生嘱咐他的给抛掷脑后。这下顾一燃想冷静都冷静不了了。
“郑北你说什么？！”
“顾老师你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医生说你不能激动啊。”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呃……我忘了。”
“郑北，不是我说你，我但凡是个有心脏病的老头现在就能两腿一蹬过去了知道不？”
“哎呀，你这不还年轻着嘛，身体好着呢。”
十九号下午，林医生通知郑北结果出来了。他问两人明天是否有空？人家都问了，那自然是有空的。两人比约定的九点还提早到半小时。郑北刚想敲门，诊室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个比郑北还高小半个脑袋的男青年。他们看见林医生在吃包子喝豆浆，本来就是自己来早了，谁知道林医生也看见了他们，赶紧招呼他们进去。
林医生今天穿的要比前几日郑北见他随意多了，上次见他白大褂底下还是熨烫整齐的衬衫，今天里衣则是件平平无奇的白T恤。林医生把早饭搁到不碍事的地方，又用手消洗了手。他从抽屉里一堆报告中找出顾一燃那份。
“林大夫，这么早就开始看病了啊？”郑北开始了哈岚人融进潜意识里的寒暄。
“没，我今天休息，那人是来给我送早饭的。”林医生客套回去，随即不等郑北再搞个来回，他立马单刀直入准备进入今天的话题。他看了眼报告书封面然后对坐在椅子上的顾一燃说，“顾一燃？”
“是的。”
“没让血亲陪着来吗？”
“医生是这样，我的家庭状况比较特殊，我——”
“知道了，那我们直接开始吧。”
林医生与顾一燃再次介绍了一下他的身体状况和做检查的目的，然后又粗略讲了些人体的生理机制。这些话在郑北听来完全就云里雾里，好像老师上生物课，让人听得有点犯困。郑北没忍住，打了个哈欠。但顾一燃非常认真，还时不时跟着点点头，看起来完全在节奏上。不愧是戴眼镜的，知识渊博啊。
“所以，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你这个病大概率不是恶性肿瘤，也不是白血病。”林医生把报告推到顾一燃面前，他指着骨髓增值性肿瘤相关基因突变检测的参数表格，底部有一行标红的结果，Jak2基因V617F检测为突变型。“而坏消息——你多半是患上骨髓增值性疾病了。顾老师，你什么时候有空来住院？我得再给你做个骨髓检查确认一下。”
“明天就可以。”
“那好，我给你安排。”
顾一燃捏着报告跟郑北坐在大厅。他应该高兴吗？还是难过？他是不是应该庆幸自己没得几年不到就会死掉的绝症？顾一燃心情复杂，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该从何感受。不过，至少还有回旋余地，不是有那种案例吗？明明身体到处都是问题，但这些问题环环相扣又让身体能正常运转了。他就是基因出了点问题，而且这不还没确诊吗。万一不是呢？万一。
“你俩还没走啊，要我捎你们一程不？”林医生里三件外三件出现在大厅，这么久的时间他莫不是都在更衣间穿衣服吧。
“不用，我们开车来的。在这儿歇会儿。”
林医生看了眼还坐在凳子上有些呆愣的顾一燃，他在身上摸了半天，终于掏出来笔。他问旁边药房护士要纸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然后叠好递给顾一燃，“这是我的私人号码，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拨这个，会接得及时些。还有顾老师啊，你还年轻，路长着呢。走了？”
“行。”
三人往停车场方向走，郑北站在中间，因为他实在好奇这大夫的火眼金睛。
“林大夫，你哪里人啊，反正不是哈岚的吧？我听你普通话说得挺标准，都听不出来是南方哪儿的。诶对了，你到底怎么看出来我跟顾老师的关系的啊？说说呗。”
郑北刚讲完，他们就走到自个儿车那儿了。但是巧了，他们停林医生车旁边了。
林医生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郑老师，我是蓉城人。”说完，他就绕到另一边副驾驶上坐着了。郑北这才注意到玻璃后的驾驶座正坐着他们先前在诊室门口碰到的给林大夫送早餐的男青年。好吧，那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回到家后，顾一燃立即给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又换了身干净衣服。洗完后他给林医生发去短信，问这次住院要住多久。顾一燃倒也不是特别想知道具体的情况，哪怕对方不回都可以，只是也许病了后，他就有点焦虑，可偏又找不到排解的方法。林医生很快回复道：放轻松，这只是个小检查，第二天就能出院。很可惜，医生的话也安慰不到他。顾一燃抱着郑北几乎失眠了一整夜。
第二天郑北实在空不出时间，于是他派出了正好休假的妹夫。
“燃哥，你说做骨穿痛不痛啊？”
“你会不会说话啊，我又没做过。”
“那打麻药吗？”
“应该要打，吧。”
“之前南南不是生孩子打腰麻吗，她说就是刚开始打麻醉的时候有点疼，后面就没啥了。哎哟我看得时候给吓坏了，她还跟没事儿人那样安慰我。你说这女人为了当妈可真伟大啊。”
“是啊。”虽然赵晓光说着说着注意力又到他爱人身上去了，但听他这么东一句西一句的，顾一燃觉得平静多了。听起来也没那么吓人。一直到换好衣服躺在病床上，一直到签完同意书，在真的穿刺前，顾一燃都还是很平静的。直到他看见林医生盘里的二十毫升注射器和一个特别粗的金属针头。好吧，顾一燃决定收回之前的想法。
“林老师您没骗我吧，真的不痛吗？”顾一燃侧躺，都快把自己蜷成还在羊水里的姿势了。碘伏棉签挨到他皮肤的时候，那股冰凉吓得他浑身颤了一下。“林老师你轻一点啊，我小时候最怕打针了。真不痛吧林老师？”
赵晓光就站在帘子外面，虽然在这里笑不太合适，但顾一燃这幅模样他还从来没见过。他咳嗽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下去刚才的笑意，也顺便把自己的那份恐惧给赶走一下。虽然待会被扎的是顾一燃，但他现在怎么也觉得腰有点疼呢。
“顾老师你别紧张啊，我麻药的针都扎进去了，没感觉吧？”
“你别说，还真是。”顾老师刚附和完，嗯，这群医生都是骗子，刚才不扎，等人放松下来了才扎是吧。不过确实，就只有扎下去的那个瞬间有点疼，跟被蚂蚁咬了口似的，还有利多卡因刚推进去的时候有点胀，后面就没啥感觉了。
“顾老师，接下来千万不要乱动噢。”
顾一燃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他咬紧牙关准备着迎接剧痛袭来。……嗯？好像也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疼，这感觉还不如当年被砸一下的十分之一。也许让外行人来看，医生把一个特别粗特别长的金属针扎进你骨头里然后抽出来很粗一管的红色液体这个行为特别可怕，虽然它的确可怕，但实际体验下来，就是有点酸胀而已，顶多是难以形容的不舒服，到不了疼痛这个地步。甚至还比不上他跟郑北搞过头了那么酸痛。
林医生把样本处理好后交由学生拿走了。他在穿刺部位盖了块纱布摁着，“好了顾老师，你可以说话了。不痛吧？”
“就是有点酸，算不上痛。”
“我对我的技术还是很有自信的，在我手上穿刺的病人都没有喊痛的。”
“对了医生你不去忙吗？后面我自己按着就行了。”
“没事我来，我先按五分钟看看，等不出血了我给你换上止血贴就走。”
检查的结尾的也很顺利。穿刺点血止住了，医生心中担心的血流不止的情况没有发生，他又交待了一遍注意事项才离开。
顾一燃深切地体会到了医生的技术好对患者来说多么重要，麻药劲过了他竟然都没觉得痛，一时间他都分不清是自己疼痛阈值太高了还是别的，直到后来和别的有穿刺经历的患者聊天他才得知，有些了做了骨穿甚至能痛上半个月。郑北来接他出院的时候特意准备了个腰部靠枕，虽然顾一燃不太需要，但毕竟是心意。
顾一燃没接着休息，又回去上班了。办公室里的人对他可照顾了，又是帮忙接水，又是给他盛饭夹菜，老舅做饭连盐都放少了。在嘘寒问暖中，顾一燃甚至觉得就算病了也没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绝症，但还是别生病最好。
因为中间隔着周末便耽搁了几天，原本应该二十八号出来的结果迟了三天才来到顾一燃手上。在十二月三十一日，二〇〇一年的最后一天。顾一燃正式确诊患有原发性血小板增多症，伴有骨髓纤维化前期。
苦难为何存于世间？仅仅是为了衬托出幸福者的幸福吗。那疾病呢，它的存在是为了凸显健康可贵？
顾一燃曾羡慕过郑北，又或说，嫉妒。郑北是多么幸福的人啊，父母开明，妹妹懂事，家庭和睦，每个人都不吝啬表达爱。至于他本人，相貌英俊，头脑聪明，身体健康，高大且健壮，运动能力远超常人，拥有一份受到社会高度认可的职业，前途光明。尽管童年遭遇不幸，可这份不幸还不至于让一个孩子从此一蹶不振。他人生中的不完美反而使得他更能了解自己幸福的珍贵。那么话说回来，苦难仅为衬托幸福，对吗？
原发性血小板增多症、骨髓纤维化。顾一燃先前从未听过他们的名字，疾病对他太遥远。可若细细深究，疾病却从未离开他。他的妈妈死于一场疾病，自此，他便病痛缠身。也许是普通的感冒，也许是发烧，也许是不好好吃饭导致的胃痛，也许是因心而起的伤悲，也许是外力所致的酸楚。顾一燃既不幸又幸运，得了癌症，却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恶性肿瘤。
顾一燃在血液科病区隐秘角落的椅子上坐满整个白天，直到郑北下班回家没见到人，才又来医院找他。顾一燃一言不发，沉默地坐车，沉默地回到家，沉默地不吃不喝，沉默地睡不着觉。他说不了话，因为需要思考的太多。他断断续续回想起，医生对他说的话。他记得自己只听清这些。
你希望现在就谈是吗？好的。关于你的预期，我了解了，那我就按你的想法说详细一些。原发性血小板增多症，是一种慢性骨髓增殖性肿瘤，主要成因是骨髓中造血干细胞的基因突变。……以目前的医疗水平来说，我们暂时没有一个能够完全治愈此疾病的方式，但是不用担心，临床上已经有很成熟的延缓疾病发展的手段了。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通过药物治疗来控制你的血小板指数……关于你最关心的生存期问题，该病早期患者在五年的生存期超过百分之九十，中位生存期大概在二十年，如果后续治疗良好，寿命几乎能够做到与正常人无异。不过先前的样本大多是基于老年患者，医学上还未有对年轻患者的统计……顾老师，你在听吗？我想我们还是改天再聊吧。
无法治愈。黑夜里，时钟秒表的声音格外锋利。顾一燃听着它，不仅联想到生命消逝。在对未知的恐惧中，这一夜，他丢掉了。
元旦节，众人都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喜悦。当然，主要是因为放假开心。顾一燃一夜未眠，早上郑北醒来，发现身旁的人已经开始和天花板干瞪眼了，他凑上去本来想按惯例来个早安吻，然后他看见对方眼下的乌青。
“不是吧顾儿，你该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
顾一燃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了。
郑北也清楚他必定是为了病的事才睡不着。他把这个瘫软的人给牵了起来，又替他换衣服跟洗漱。顾一燃便随他摆布。郑北刚给顾一燃把外套扣好准备带他下楼吃早饭去，茶几上顾一燃的手机响了。见备注姓名是林医生，郑北就替他接了。
“喂顾老师，我刚经过药房就问了下，你昨天没取药吗？”
“林大夫你好，我是郑北。你刚才说的……”
“郑老师啊，你今天休息吗？方便的话你现在来一趟吧，来拿药，正好我想给你说说顾老师的情况。不打扰，我刚下班，正好有空。”
郑北摸了摸顾一燃的外套口袋，里面正好有几张叠成小片的单子。得知郑北要去医院给他取药，顾一燃才想起来昨天他忘了还有这回事，非得跟着一起去。怕医生等久了，郑北给顾一燃装了俩包子在车上吃，他自己随便垫两口得了，结果顾一燃没吃，包子全装郑北肚子里了。缴费领药后，两人熟门熟路到了办公室。林医生显然注意到了精神面貌不佳的顾一燃，他本来只打算跟郑北讲一下该怎么用药和沟通一下他家属的病情，见顾一燃在就寻思起到底该不该复述一遍昨天的话，可看他憔悴的模样就打消今天继续与他沟通的想法。
“林医生，我想听你继续讲一下我的病情。抱歉，昨天我有些太焦虑了，你说的很多话我都没有记住。今天郑北也在，我们好一起听一下。”
郑北也跟着点头。
“顾老师的确认了，是血小板增多症。”林医生又讲述了一遍该病的机制，没昨天说的那么详细，只是为了郑北能有个大致了解才讲的，“这个病其实不太为人熟知的，毕竟比起白血病这种只能活三五年的凶险病来说，ET患者的生存期很长，而且又是罕见病，所以普通人里听过的并不多。可是顾老师有个相对来说不太好的点，就是伴有骨髓纤维化一级，再往下发展到二级就可以确定骨髓纤维化了。”
“大夫，这个纤维化是？”
“我们人体的细胞都是在骨髓里生成的，通俗来讲，纤维化就是骨质把原本细胞生产车间的地儿给占了，这产能不够了，数据指标下来了，人的身体也就会跟着出现问题。不过顾老师目前只是前期，用药控制让它不再继续发展就好了。”
“医生，我了解了一下。这个病最后有可能转换为急性白血病是吗？”
郑北连同林医生都有些意外，这才只过去了一个晚上，顾一燃到底是从哪儿知道的？
“概率很低。单纯ET的转变概率约为百分之一到百分之五，合并MF一级的转化风险目前尚不明确，但你也不必过于担心，这种小概率事件几乎都是在十到十五年才会发生，更何况你的白血病阳性基因几率很低。顾老师，你还年轻着呢，只要好好吃药接受治疗等我退休返聘了都还能找我复查呢。”
后面医生又讲述了该如何用药以及初期用药产生的副作用和应对情况，还专门写了个定期复查时间的单子，两周做一次血常规，每个月查肝肾功能，半年复查骨髓，一年检查腹部B超。刚提到教他们怎么用干扰素时，顾一燃把郑北给赶出办公室了，门还关死了。几分钟后，顾一燃拎着药袋子出来了，脸色更不好了。
“咋的了顾儿，你们说啥还得背着我？”
“你别问了快回家去吧，我都快饿死了。”刚才是医生教顾一燃怎么打干扰素。虽然是打针，但医院里其实是不负责这个的，都是患者自己在家里打。支开郑北，是因为顾一燃不想让他看见自己那个样子。林医生打的时候，说不上疼，就是他自己心里有点不舒服。自己给自己打针，这个行为总是会让他想起……
回家后两人便开始了放假在家的模式。两个人感情好，以往放假吧，他们总是会趁这个空闲更加深刻的沟通一下感情，现在情况特殊那就只能改改吧。郑北这人打小就不爱看书，尤其是那些既文邹邹还深奥的，奈何顾一燃是个老师，除了专业所需的文献，他还爱看些长篇小说和西方哲学。顾一燃昨天一夜没睡，为了避免白天睡着打乱生物钟，他就让郑北在旁边提醒自己，万一快睡着了就把他弄醒，挨过白天大不了晚上早点睡。
哈岚这块地方，米面都好，人手艺更好，能把单调的食物翻来覆去弄出花来。郑北家午饭一般吃的简单，香喷喷的大米饭配上家常小炒，今天还烙了馍，炖了地三鲜。顾一燃连着两顿都没吃，哪怕食欲不振也该真的饿了，所以难得多吃了点。这碳水吃多了，加上天气又冷，那这人啊自然就爱打盹。这才过去半个下午，顾一燃就靠在郑北肩头差点睡着七次，可人家顾老师都发话了他必须照办啊，所以即便再不舍，郑北还是给人叫醒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虽然他根本就不想当那个正人君子。
郑北突然惊醒，一看时钟，四点十五，他刚才瞟着才三点半呢，咋突然睡着了呢。郑北想伸个懒腰舒展舒展久坐的身子，一动弹，肩膀比前几次还沉，看来顾一燃是彻底睡死过去了。郑北本来还想像前几次那样把顾一燃给轻轻拍醒，结果刚碰上胳膊，郑北就感觉不对劲了。他把手盖顾一燃额头上，都不用比自己的了，他绝对是发烧了。郑北赶紧给人抱回里屋床上躺着，然后拿盆去接了凉水。敷毛巾时，郑北发现顾一燃脸上还有泪痕。郑北听医生说副作用的时候还以为是小概率发生的，没想到这么快啊。他把药箱都翻空了才想起，家里备的退热镇痛药早在顾一燃之前感冒低烧不断的时候就给吃完了。
郑北拢上外套着急忙慌地出门，正巧碰上了妹妹下班。“南南，顾老师发烧了麻烦你帮我看着点啊。”说完郑北就绕过郑南三跨两迈的的下楼跑没影了。
“诶，哥，路上滑——”
郑北一来一回花了二十分钟，要不是不小心在街口转弯的地方摔了一跤，他只要十分钟就回来了。郑南正在浸毛巾呢。她把毛巾拧干叠好又盖到顾一燃额头上，然后把郑北拉到外屋悄声说道。
“哥，刚才顾老师哭了……”郑南回头望了一眼昏睡中的顾一燃，“而且他还说梦话喊他妈妈……”自从有自己的孩子后，郑南就更能体会到母亲与孩子连结的紧密。她曾经也是妈妈的孩子，如今又成了孩子的妈妈，无论是孩子对母亲还是母亲对孩子的感觉，她都有所体会。年幼的孩子被迫与母亲分开，对双方而言，这都是极大的痛苦。因为郑北曾提过，所以郑家人都知道顾一燃的家庭状况，他们也尽力让顾一燃感受到所谓家的温暖与接纳，可孩童时期经历过的创伤终究会扎根在心底成为生命的烙印。郑北忽然意识到，顾一燃从未对他讲过妈妈的事。
“我知道了。”
郑北守在床边，看着顾一燃紧皱的眉头，他不禁想，你的妈妈会是个怎样的人？小时候生病了，她应该也会像这样守在你的床旁吧。都说孩子像母亲，那你的妈妈一定会是个既温柔又坚强的人，和你一样。也许你的妈妈和我的妈妈一样，都会给我们唱摇篮曲儿。也许我们的妈妈都会因为我们偷偷跑出去玩了很久而责罚我们，最后却又实在舍不得而把我们抱进怀里亲了又亲。也许我们的妈妈都不会严厉要求我们必须要成绩优秀，只要幸福快乐健健康康的就好。妈妈把我们带到这个世界上，因为她们才有了我们，因为有了我们才有了相遇。因为她们爱我们，所以我们爱彼此。这样想着，郑北竟也流了一滴眼泪，趁谁都没看见，他赶忙把脸上的水珠给抹掉了。顾一燃生病了，那他作为依靠就更要表现出坚强的一面，即使他也很为爱人担心。
“郑北……”顾一燃醒了，他虚弱地说，“郑北，水……”
趁着这个机会，郑北把刚买回来的药也一并给顾一燃喂了下去。
“我没有想到副作用竟然会这么难受。”顾一燃用手背摁着眼睛，试图用这个动作来减轻四肢的痛楚。
“咱坚持一下，医生不是说了吗？只有刚开始的时候会比较难受，后面就会好转。”
“郑北，我睡了多久了？”
“应该快两个小时。”
“才这么一会儿啊……”顾一燃有些愕然，明明他觉得时间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
“郑北，我刚刚做了个梦。……算了。”
不必顾一燃说郑北也知道，他梦见妈妈了吧。
二号，顾一燃跟郑北一块儿返岗了。昨天他吃过药没多久就退烧了，撇去中间清醒的几个小时，他拢共睡了得有十二个小时还多，所以精神尚可。
小分队另外三人到的早就去给后院扫雪，赶巧了，刚收拾完郑北就把鲜炸的油条给捎来了。
“北哥早，顾老师早。”
“早啊。”顾一燃回。
倒是郑北没回话，还在打量办公室有啥合适的地方。
“北哥，你在看啥啊？”赵晓光一边拿油条一边问。
“噢，我在看哪个位置适合放小冰箱。”
张雪瑶迷惑了，这东北冬天冰天雪地的不就是个天然大冰箱吗？“你要冰箱干啥，想买雪糕给我们吃直接仍外边得了呗。”
“吃吃吃，你咋比人顾老师还馋呢，想吃雪糕自己买去，我这是准备买个给顾老师放药用的。”
“抱歉啊。”
三人都愣了一下，明白顾一燃应该是病的有些厉害。丁国柱最有眼力见儿就赶紧接话，“这有啥好道歉的啊，等冬天过了我们还能用来冻雪糕是吧。”
早会开始前，顾一燃向大家坦白了自己的病情，表示接下来自己也没办法跟大家进行外勤任务了，并且再一次表达了他的歉意。众人肯定是受不住的，纷纷表示没关系。顾老师是文职，本身就不该出外勤，更何况养病才是最重要的。
与最初成立专案组时连轴转的忙碌相比较，顾一燃现在可闲了太多。治安慢慢变好的是一方面，他生病后就没办法给自己找活干了才是最主要的。奈何他闲不住啊，以往他过的生活都是怎么样的？读书的时候往死里念往死里学，挑灯夜读是常事；在花州教书的时候除了工作还要独自寻找线索，而且锻炼也占时间，难得剩下点时间睡觉，脑子里也装满各种各样的想法；来哈岚加入专案组就更不必说，连轴转更是常态。忙点好啊，动起来生活有奔头，只要不停下来就可以不用去管扎在脑海里那些乱起八糟的旧事。只要不停下来，只要把注意力全投入眼前，过去的阴霾就不会咬住自己不放。组里有案子，顾一燃便把卷宗都揽过来。有需要分析的，那就加倍地全神贯注去做。可案件终究有处理完的时刻，顾一燃又变得无事可做。
顾一燃读了一遍又一遍新发表的期刊，再不济那就看书，了解些职业之外的知识。再不然，那就去读晦涩难懂的著作，去追忆似水流年。可是顾一燃忽略了重要的一点，许多作者在创作时难免将咀嚼自身痛苦时的茫然与无助投射进作品，难以宣泄的悲戚更是驱使他们创作的动力之一。作为读者，你也难免被他们的情绪所影响，从而共情并将自己的迷思与之关联，一一对应。
顾一燃身上疼得厉害，吃止痛药也没法缓解，只能慢慢挨过去。他趴在办公桌上，眼前是木头细细的纹路。头也疼。他把头埋进肘窝，合上眼，却睡不着。如果人生是场需要各种各样角色的戏剧，为什么偏偏是我拿到写满悲剧的剧本？可世间充斥着悲剧角色，我不该因此不甘，命运并非只对我一人不公，相反，它是绝对公正的，冷漠又温柔。可他人的苦难已叫旁人都为此伤怀，如今悲剧再次发生在自己身上，这是另一种更悲伤光景。如果人生来便是为了去人间经历一遭磨难，那为什么出生？生命终将消亡，那为什么活着？既然一切毫无意义，那为什么存在？
顾一燃用指尖刮着桌沿只存在于想象的木刺，忽然听见暴雨落下，嘉莲盛开，他的疼痛被锐利地分割成万千瞬间。他想起十岁时，鲜艳的手术中红灯，他没能握住她的手；他想起二十四岁时，湿透的暗红色血衣，他没能追上他的车。有一场台风在顾一燃心底成形，他再次体会到熟悉的情绪，颤抖的、生硬的、膨胀的、枯萎的，呕吐的。雨声扎进耳膜，心电监护的警报声炸裂开来，消毒水气味腐蚀得他瘙痒难耐、疼痛难忍。他想着自己的不幸，他想着我的荒谬。对于一切的一切，我无能为力。对于我，我无能为力。因为选择，他成为自由的奴隶，因为无能，他拷上责任的枷锁。旧日的阴霾再度席卷而来，昨天是废墟，明日是荒原，此刻是无穷无尽的深渊。原来人生不过是悲剧的循环。
顾一燃无可避免的过于注重结果。几次复查下来，他的指标都不太理想，虽说总归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医生调整了他的药物使用剂量，并鼓励他再坚持，这个病会控制住的。可顾一燃不以为然。他是小概率的突变型基因，也是小概率的单纯ET转纤维化，那么他必将成为小概率发生的骨纤转急白的那个最不幸的患者。
顾一燃的身体也渐渐适应了干扰素，他不会再像之前那样突然发起高烧，又或是四肢酸胀到难以忍受。然而他在精神上始终无法与打针这个行为和解。他曾亲眼目睹自己最亲爱的姐姐的死亡，她死的时候，针还插在血管里。顾一燃每隔一天就需要打一次干扰素，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所作不过是医疗行为，可相似的模式总是无法避免多想。
郑北卧室用的是温暖的黄色灯光，顾一燃每次聚精会神排出针剂内气泡的时候，常常有那么一瞬间，他眼前会闪现出阴暗潮湿的环境，那个地方没开灯，只凭从小窗户漏进来的自然光辨认物体。顾一燃捏起肚子上的一块肉，那些人则随便找个什么把胳膊或腿绑住。顾一燃打干扰素已经足够熟练，他也习惯了一瞬间的刺痛，但偶尔还是会刺破毛细血管流出血。他想到在注射器内不断冲刷的血。他把用过的干扰素收好，也咽下干呕的欲望。
顾一燃总是背着郑北打针，要挑独处的时间，也只有饭前这阵，往往他把东西都收拾好后，郑北就上楼叫他了。没几次，郑北就发现他食欲不振的情况，毕竟前几分钟顾一燃还在经历不愿面对的闪回，他怎么可能有胃口？顾一燃的变化不止家里人发现了，局里的伙伴同样有所察觉。朝夕相伴这么些年，顾一燃到哈岚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可是最近，顾一燃又变回了刚来时那样疏离。他变得不爱跟大家说笑了，也不再吃张雪瑶从家里带来的爆米花，每次午饭总是第一个放下碗筷。除了需要讨论案情时他才开口说话，其余空闲时间便是坐在工位上望着后院的秃噜树枝出神。其他人不好去打搅顾一燃，就打起郑北的主意。一车人出外勤的时候就围在郑北身边，指望从他那里听来点顾老师的近况，这样大家也好一起想想法子鼓励顾一燃。谁知道郑北这个真正与他朝夕相处的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憋了半天他就憋出句，你们还是先让顾老师一个人消化消化吧。
可郑北怎么会不清楚顾一燃的状况？他们同床共枕，郑北睡眠轻，加上职业习惯，但凡身边有点动静就容易醒，更何况心里还揣着事儿。郑北知道顾一燃会在凌晨早醒，然后憋着声啜泣。可他实在不懂得该如何劝慰一个不愿敞开心扉的病人，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默默咽下酸楚，装成还在睡不自觉的翻身，装成习惯性的把顾一燃搂进怀里抱着。郑北真的很想说一声，我在。他拥抱得比往常更用力，所以顾一燃肯定也知道吧，郑北知道了他哭的事，可二人默契十足地从不提及，他们挨得这么近，两颗心脏只隔着不到二十厘米的距离，可是这份默契反而让两颗心越来越远了。
人为何而哭泣？哭没有意义，哭不能解决问题。可是为什么我们还在哭泣？婴孩降生总伴随啼哭，那是他的灵魂在抗拒存在吗？虽如此深信，顾一燃还是不争气地再次流下眼泪。短短一个月，他已哭过太多次。他在哭自己，哭命运不公。怎么是我？偏偏是我！如果上天真的垂怜过我，为何阿妈弃我而去；如果上天真的可怜过我，为何爸爸不得善终；如果上天真的怜惜过我，为何我将失去我。顾一燃终于开始质疑，质疑一切，质疑自己为何存在。
郑北他们回来的时候，顾一燃已经哭完了，眼睛不太好，只是略微有些水肿。脸也红扑扑的，这是被冰水冻的。
赵晓光不好意思蹭车一起回，便借口要去反方向的商场给南南挑什么口红，但他借口拙劣，冬天的八九点钟，商场早该关门了。郑北心烦意乱，开起车来也毛毛躁躁的，好几次差点在路上熄火。
顾一燃也冷静了下来，他喝完郑北递给他的一整壶温水后，嗓子终于不哑了。
“郑北，我在想要不干脆回花洲去教书吧。”顾一燃开口便是惊天大事。
“啥？”郑北被这晴天霹雳惊得一脚刹车停住了车，得亏这个点都没啥人出门才没酿成追尾事故。“你在这儿过得好好的，怎么突然？”
“我说笑的。”这不过是种试探别人心意得不到理想回应时体面的回复。
“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郑北接着往前开，眼瞧着就快到家了，他忽然将车熄火停在路边。郑北郑重其事地转身面对顾一燃，对方见他这个动作，出于好奇也将身子倾斜过来了。
“顾一燃，我问你，你要认真回答我。”
“嗯。”
“你真的喜欢我吗？”
“喜欢。”顾一燃毫不迟疑。
“那你为什么不能多依赖一下我？你知道我……我很迟钝，也嘴笨。可是你有事你就跟我说啊，虽然我的安慰估计也起不到什么效果，可我是你的爱人，我想陪着你。你生病了我也做不了更多的事，可我真的很想分担你的痛苦。如果你实在难受的说不出来，要不你假装我是那个病打我一顿出出气？说不定还把这病给打跑了是不？”说着，郑北把身体倾过去，脸凑特别跟前儿。
可是顾一燃既没有往他脸上狠狠地打一巴掌，也没心疼他而亲他一口。顾一燃打开车门，下车自己走回院子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先前那番对话，顾一燃开始有意避开郑北。上班的时候能不说话就不说，晚上睡觉的时候顾一燃总是故意往床边上靠，郑北想抱他就躲，他就差把行军床翻出来自己去外屋睡了。郑北当然不懂啊。我哪里说错话了吗？没有吧！
郑北披着外套，坐在屋外的楼梯上。三月了，哈岚还是冷，冻得慌。他越想越难受，甚至有些委屈。顾一燃有多难受他都看在眼里，他不是不知道顾一燃需要时间来消化来接受，可这已经过去两个月了，他不但没有调整过来，反而更显颓废了。先不提他本来就是个病人，再这么憋下去迟早也得整出个什么结节。两个人共处一室，按理来说应该谈情说爱吧，再不然呢，两人搂着看个电影，聊聊人生谈谈未来，畅想一下等咱退休了找块地养养花种种菜。郑北耐着性子趁空闲时候把顾一燃看的那些名著给读了就是为了能多些共同话题，他每天废老多劲去见缝插针地抛出些话茬子，就是为了能让对方接他的话然后再让他把话题引到安慰人的上面，起先顾一燃还会有一搭没一搭的回一些，谁知道现在干脆直接让话给掉地上，啥也不说，就苦着脸，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这能咋办？郑北话袋子再鼓囊，别人不接茬他也根本没法。郑北这时候就抱住顾一燃，用最直接的方式传递他的心情，然而有时候顾一燃会挣脱他。今晚也是这样，郑北挑起话题，顾一燃不接，然后郑北搂住他，最后被推开了。
“北啊，你咋在这儿坐着呢？”郑北妈妈收拾完店里准备回屋呢，出来就见儿子待在外边满脸烦闷。她赶紧提溜起郑北把他带回自己屋。妈妈是过来人了，一眼就看出来是小两口闹矛盾了。“怎么，你跟小顾吵架了？”
郑北接过妈妈递来的热茶，喝了一口，身体暖和不少。“没，就是想出来吹吹风，清醒清醒。”
“你这孩子，也不怕给吹病了。北啊，你别嫌妈多嘴，小顾一直这样也不是办法，你要不要再带小顾去医院瞧瞧？”
“瞧着呢，大夫说他情况还可以，在好转了。”
“妈不是说这个。唉，你要不什么时候请个假带小顾出去散散心？”
郑北大致明白妈妈说的是什么意思了，便应了下来。母子随后又聊了些别的，郑北就告别回自个儿屋去了。回去后，郑北发现顾一燃已经睡下了，他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钻进去，生怕整出什么大动静给人吵醒。
“郑北，你说我现在这样是不是特别讨厌？”
“怎么会，我可以喜欢你了。”郑北从背后搂住顾一燃，在他的耳根子上亲了一口。
顾一燃难得转过身面朝郑北，他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难看，“对不起，我不该冷落你的，可是我控制不住情绪，我怕我会说出伤你的话。我真的。”顾一燃声音颤了起来，显然是说不下去了。
郑北无言，默默地把人往怀里送。
“我最近一直……”顾一燃顿住，把原本打算说的我最近一直很害怕给生生咽了回去，“我最近老是想起爸爸妈妈，我好想他们。”当然，这也是他的真心话。
顾一燃最近总频繁地想起父母，他想起小时候，爸爸妈妈都在的时候。那时，父亲还未当上教授，只是普通的研究员，妈妈也是。那个时候科研任务不重，爸妈就一起来幼儿园接他回家。顾一燃两只小小的手被紧紧包在掌心里，有时候他会嫌爸爸妈妈的手太热啦，那就牵指头吧，摇啊，摇啊，摇着摇着就到家了。后来大人的工作逐渐忙碌起来，来接他的时间也晚了，不过他开始上小学后，下课的时间也相应推迟了些，便坐在学校门口的花坛上等，要不了几分钟，爸妈也就来了，他们彼此依偎，瞧见孩子了便招招手，顾一燃便喊着爸爸妈妈扑进他们的怀中。他念的小学离家挺近的，对一个孩子来说走回去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可爸妈偏要来接。小时候不解，长大才渐渐懂得，回家路上，孩子牵着自己的手讲述今天在学校内发生的琐碎日常，多么幸福啊。只是三年级后，以为会继续下去的平淡生活戛然而止。总是笑盈盈的阿妈得了重病，没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父子二人，越变越沉默。顾一燃想回花洲，是想妈妈了。他想回到承载自己幸福童年记忆的故土，然后缓慢地结束自己短暂而不幸的一生。他太难过了，难过到甚至觉得大不了连病也别治了，就像小时候那样，坐在花坛旁边，等着爸爸妈妈像小时候那样接他回家去。
顾一燃还没继续说呢，光是想到温暖金黄色的旧日子，泪便已然越过山丘，淌成河流。他主动将头埋进郑北的胸膛，眼泪染湿汗衫，浸满夜色。
二〇〇二年四月，顾一燃来哈岚已整整五年。
郑北有件引以为傲的事，那就是把清瘦的顾老师给喂成了十里八乡老一辈都稀罕的结实圆润小伙，他本身也白净标致那能不招人疼吗？可病了小半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四月，哈岚总算结束了漫长的冬季步入春天。阳和启蛰，品物皆春。可顾一燃却没了生气儿，整个人蔫了吧唧，瘦得都快脱相。老舅陪完孙女从南方回来又起锅烧灶干了个把月，郑北家也每天寻思顾一燃的胃口，一伙人倒腾来倒腾去，人反倒更瘦了，头发也掉不少。
顾一燃出差去学习，留着郑北独守空房。郑北本来想请假陪着，生怕就他那小身板突然有啥事，结果被顾一燃呛了，说我就出去几天参加个研讨会，至于吗你？不过临行前，倒是发生了个小插曲，顾一燃刮胡子时将脸划破了。脸划破他也不晓得第一时间处理，还是郑北听见刮胡刀掉盆里的动静过来才发现。最终顾一燃的胡须是由郑北代劳剃干净的。郑北问起缘由，顾一燃只讲是发呆了，绝口不提其实是他看不清镜子里变形的自己才下手没有轻重。
接顾一燃回家那天，正巧赶上郑北轮休。距离火车到点还早，郑北给林医生打去电话，问对方是否方便见面聊？对方给了个公园地址。都说蓉城人是向日葵，爱晒太阳果然名不虚传。郑北找去时，林医生正靠着椅背眯眼小憩呢。复诊打了那么多次照面，郑北又自来熟，所以两人如今也不单只是医生与病患家属的关系了，但也算不上朋友，毕竟二人聊的话题总跟顾一燃有关。郑北坐到长椅另一侧，感受到动静，林医生也睁眼调整好坐姿。
“顾老师的状态还是不好吗？”
“是啊，我跟家里人都快愁死了。”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干扰素的副作用摆在那里，根据顾老师的情况也没办法停药，只能劳烦你们多多关注顾老师的情绪了。”
早几周前，林医生从郑北那儿了解到顾一燃的过往。他朋友里有留学回来的，自己也曾去国外交流，所以比起目前的医疗大环境算是更了解心理疾病这方面的问题。结合顾一燃的背景，加上郑北自述当年去花洲接顾一燃时他的种种表现，林医生敏锐地察觉到，顾一燃或许已经被焦虑抑郁困扰很久很久了。因为前几年被郑北照顾得很好，所以症状便消失了，人也鲜活不少，如今又一次受到重大打击，难免复发。早在九五年就有外国文章指出长期使用干扰素会导致患者出现神经精神症状，顾一燃如今的状况，想必便是如此。
“郑老师，最近我读新闻，国家也开始重视起心理健康问题了。你有没有想过和顾老师一起去北京看看？首都在这方面毕竟先进些。”
“也是，但我得问问他的想法。毕竟……唉，你应该也能看出来，他其实是个挺要强的人。别说在你面前，就算在我们这些出生入死的战友跟前也老逞能……”郑北被电话打断，看了眼屏幕，是顾一燃。向林医生略表歉意后，他接起电话。
郑北连车都没停正就熄火往火车站医务室赶。号码是顾一燃的，说话的却是陌生人。顾一燃在火车站晕倒了，他唯独记得这个。郑北无法停止脱缰的思绪，晕倒了？怎么晕倒的？受伤了吗？状况好还好？还活着吗？各式各样的想法统一指向不幸的苍白。他不停劝慰自己，没关系，顾一燃答应过的，他会安全回家的。
“顾一燃！”郑北情绪激动，开门同时喊名字，这大动静惊得里面医生跟顾一燃都身体一颤。顾一燃正好端端地坐在病床上，手里还捧着个蒸腾着热气的纸杯。这人不好好的吗？哪儿有电话里说的那么严重？郑北找不着北了。
听完郑北解释，顾一燃难得跟着笑了。
“人家明明说了是我低血糖晕倒，现在在医务室已经缓过来了，等你来接我回家呢。怎么你就光记了个我晕倒了？”
郑北尴尬地应了。向车站的工作人员道过谢，郑北拎着顾一燃的小皮箱回自个儿车上了。“咋中午就到了，你不是晚上七点多的那趟？”
“我想着早点回来就没多住那一晚，反正搁车上也能睡。”顾一燃解释地轻巧，完全略过了他睡眠差，一路上因为不断上下客而半睡半醒，以及没吃早饭的事。底子虚加劳累与长时间空腹才闹出来这么件事，但顾一燃完全一副想将这个小插曲翻篇别再提的样子。
郑北只能顺着他，尽管心底还是恼他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毕竟现在说他不合适，也只能慢慢找时机看能不能隐晦地提一下。
回家后郑北把自家蒸的馒头溜了两个又亲自下厨炒了俩菜给顾一燃端上楼。
“咋还炒菜了？我吃馒头随便对付一口等晚饭不就行了吗。”毕竟听说后顾一燃想的是让郑北帮他热一个就够了。
“你瞧你那小身板，不多吃点还有力气干活吗？局里还一堆事儿等你干呢！赶紧吃干净，我好涮碗。”
顾一燃吃前面几口的时候还看着挺像饿久的人，然后就不行了。菜没见着少多少，馒头也只吃完掰下来的半个。一问，他表示吃饱了。郑北让他再吃点，还说他以前吃得多多了。顾一燃推辞不过去，皱着眉头努力再咽了几口，最终还是郑北看不下去把东西收拾了。
郑北的话一语成谶。本来最近几天没啥需要顾老师特意办的事，结果第二天刚回去上班刑事科同事就找来递上了一份法医最新出具的报告，死者血液内检测出甲基苯丙胺成分。好嘛，他们办公室得连轴转起来了。
郑北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在支撑着顾一燃用他那副身板连续做一上午检测的。他都走访回来了，人家还在测样品。刑事科那边也很重视，两方联动需要经常开会来整合梳理情报。
顾一燃那边出结果了，会议上他站在黑板前面讲述他的发现。他背过众人把重点写在满是线索与疑点的黑板上又转回去继续讲，因为太过专注，他完全没发现鼻血流出来了。郑北身子比脑袋快，众人包括双方当事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抛下纸笔起身拽着顾一燃说要往医院里送。拉扯着郑北才突然清醒。顾一燃已经用手捏住鼻子了，血也不多，争执的短短几分钟就已经止住了，但领口还是不小心弄脏了点。顾一燃解释“只是因为太干燥而已”。郑北松开手，才意识到这次和上次不一样。他对自己的失态向众人道歉，随后他们又进入到工作状态。郑北将双手藏于桌下，表面一副认真倾听的模样。待顾一燃回到座位，用腿碰到对方身体的瞬间，他也随之震颤。
赵晓光与郑北跟刑侦同志走访完后又去现场转了一圈，回到办公室放东西的时候已天黑许久。这个点儿技术岗早该下班了，顾一燃难得随他们一起准点下班，没等郑北。晚上天冷，人不爱出门，路上只偶尔经过几辆暗红涂装的载客出租。车载空调好像出毛病了，热车时赵晓光就已经开启了暖风，可郑北只觉得脖颈间拂过丝缕凉意，仿佛雪粒钻进里衣慢慢融化了。他撑着下巴，斑驳的昏黄路灯缓缓向后掠过面庞，经过某个转角处，理发店红蓝的光影隔着朦胧的玻璃转瞬即逝，一不小心刺痛心脏。郑北紧闭干涩的双眼，依然沉浸在白天的感觉。顾一燃倒在雪地，面色苍白，没有一丝生机，血红得扎眼。郑北冲上前试图抱起眼前虚弱得似乎已经死去的人，可怎么也触及不到，他无数次重复相同的动作，却只剜起一点点雪，又从指缝流逝了。郑北冷得颤抖起来，呼出的白雾砸在车窗，朦胧更加模糊不清。
“北哥，北哥？”赵晓光的声音将郑北唤了回来。
“……啊，怎么了？”郑北的眼神这才慢慢聚焦重新有了光亮。
赵晓光确认红灯还长，便将挡位挂至空挡。他侧过脑袋，问，“你还在担心燃哥吗？”
郑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哪件事，思索了几秒才想起自己昨晚是和郑南提过顾一燃在车站晕倒的事情，于是干巴巴地回复了一个，嗯。
“北哥，要不你等案子办完了去休息几天吧，散散心。我知道你和燃哥之间……但燃哥现在都这个样子了，你不能再倒下了。”郑北和顾一燃关系的变化，队里人都能感觉出来。两人还没公开关系前，他们的亲密有目共睹，所以得知他们在一起后众人完全不觉得意外，可自从新年以来，他们就能感觉到这两人变得不似从前了。
“局里那么多事，我又是当队长的，哪儿能走得开啊。”
赵晓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绿灯亮了。可是北哥，他本来想这么开头再说点什么，可他怎么也憋不出来后面那句该怎么讲，于是只好默默开车。
回到家，顾一燃已经睡下了。郑北收拾好，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一角往里面挪，生怕吵醒对方，他还没躺下，顾一燃开口唤了郑北。
“你还没睡啊？”郑北干脆贴过去从后面抱住了顾一燃。
“因为我，你很难受吧。”顾一燃在说白天的事。他不傻，即便他如今的注意力几乎全被自身的恐惧占据，他依然能察觉郑北的变化。
“没有，我好得很，刚才晚饭还吃了两碗呢。”
“对不起。”
郑北被突如其来的道歉给噎住了。白天明明是因为我太冲动才在众人前失态，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为什么不能多依赖我？郑北很想这么问，可喉咙里却像被堵了块尖锐的石头，他怎么也说不出口。“顾一燃，你能不能别再背对着我了。我想看看你。”
顾一燃沉默良久，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顾一燃又在流泪，不是哭，只是单纯地满溢而出。他心底的湖盛满了悲伤，但凡因风起了涟漪，多余的水便会通过他的双眼去干涸。
“我很讨厌吧？明明给你添了这么大的麻烦却还总是作出这幅没出息的样子。郑北，你要不放我回花州吧，就让我一个人来承担。不如……不如我们干脆到此为止。我不想你再被我影响了。”顾一燃委婉地提了分手。他不爱郑北吗？不是的，他依然深爱他。
爱情是瘟疫，只有在可耻麻木中长大的人才会在生病时依然无动于衷。顾一燃曾经试图保持内心的封闭性，可他毕竟是因为爱才诞生的孩子，他又如何能做到不向往爱？可是他所遭遇的荒谬实在太多，他已无力维持正常社会生活以外的事。谁不知道在脆弱时身边有能依赖的人是件极其珍贵的幸福，谁不想在痛苦时获得毫无顾忌温暖的拥抱。然而这样的行为无异于是在承认自己的无能为力。爱是在他者面前承认自己无能为力，疾病是在本我面前承认自己无能为力。顾一燃无法承受两种痛苦叠加在一起而产生质变的这份无力，那不如干脆只选择其中一种。独自受苦的好处便由此体现，既然命运选择我为不幸的载体，那么只要由个人独自承担即可。
“不可以。”郑北用纸巾替顾一燃擦去源源不断涌出的悲伤，“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的，顾一燃，我爱你，我是认真的。”郑北会表达爱，却从不轻易说爱。他认为只是嘴上说说的爱太肤浅了，所以鲜少闻说。如今的状况，看来他应该更加坦率才对。“顾一燃，等这个案子办完，我们去北京看病吧。”
“什么？”顾一燃猛得坐起来面向郑北，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郑北也跟着调整姿势，“我跟林医生聊了一下，我觉得你应该……”
“郑北，我不需要。”
郑北以为他是在担心费用，毕竟先前的各种检查就已经花费了不少，更别提现在还必须用着药。“我咨询过医保和后勤的同志了，他们说大部分是可以报销的，向单位申请应该也是可以二次报销的。”
“郑北！”顾一燃突然就失控了，他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音量有多大，只是不管不顾地喊出心里话，“我说过我不需要！我很清楚我的身体怎么样，这事用不着你管！”
“我是你爱人怎么就不能管了！你现在身子有多虚你不知道吗？”郑北一时之间没控制住竟也大声怼了回去，但刚说完他就后悔了。只是还没等他开口道歉，顾一燃彻底发作了。
“你懂什么？”顾一燃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四个字，随后他一手撑床一手捂住胸口大口喘息，郑北看不过去想来扶他，顺带拥抱他，却被拍开了。顾一燃的语气柔和下来，倒不是他服软了，是因为他实在没什么气力摆出刚才的架势。“郑北，生病的人是我，最终会因此死掉的人是我。我去查过很多文献，我清楚，这个病是治不好的，就算再过三十年也不可能治好。”他的语调充满悲伤，顾一燃再也无法压抑他对疾病的憎恶与对死亡的恐慌，他崩溃了。顾一燃在心中怒吼，我知道医生说得没错，也许我会活得很久呢？可是谁也不能保证。我情愿自己不到三十岁就因公牺牲也不能接受因为生病而比你们任何人更早离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是我？爸爸妈妈死了，姐姐死了，现在我生病了。也许我早该死了。豆大的眼泪一股一股砸在手背上，顾一燃试图咽下呜咽，却无济于事。郑北，我好羡慕你，但我不能让你因为我变成一个不幸福的人。
顾一燃向前瘫倒，郑北接住他。郑北静静地感受顾一燃用眼泪打湿他的肩膀，无话可说。他用力圈住他，试图让他别再继续颤抖。
“为什么我还活着啊，我明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顾一燃用郑北能听清的音量喃喃自语道，“我这种人早该死了，可是我还活着。”以前，顾一燃也经常这样，脑袋里盘旋着好想死的念头，可他并没有。你知道为什么吗？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没死吗？只要将死亡视作一个选择，人类只要心中认为自己还有抉择的余地，那么他便会更加努力榨取生命的干枯。顾一燃不断说服自己，再多活一天，也许只要再多活一天，他就能找到关于阿爸下落的线索。只要还活着，那就总有希望。之后郑北来了，顾一燃赌对了，于是他更加笃定，只要想着死就绝对能活下去。可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顾一燃已经没得选了。
好不容易，顾一燃不再僵持不动，终于给出回应，郑北衣服的后面被抓得皱成一团，“郑北，你说为什么老天爷要对我这么残忍？我好不容易从过去走出来望见了幸福的坦途，为什么他就不肯放过我啊？如果我从来都没有拥有你，也许我就接受了，甚至会认为这是使我离家人更近的恩赐。可是现在我怕了。我好怕，我好害怕，我不想离开你们，我不想那么早离开你。”
郑北无言以对，只能更用力地抱紧顾一燃。这是他唯一知道且清楚不过的事，他一定要抱紧他，他一定要陪在身边陪着他。不，也许不只有拥抱能确认存在，只要是流淌着真诚的自发的爱就能滋养他人灵魂的话。郑北松开他，然后双手捧住顾一燃的脸颊，他强迫对方与自己四目相对用乞求般的语气恳切地念出世上最短的咒语，“顾一燃。”
郑北亲吻了顾一燃。强烈的窒息感包裹住顾一燃，此刻他分辨不清，导致他窒息的到底是爱，还是绝望。
次日，郑北和顾一燃比往常晚起来几分钟。昨晚顾一燃哭了太久，就算当时就冰敷过，现在也能明显看出红肿。两人下楼去店里吃早饭，本来赵晓光还在跟郑南贫嘴顺便喂孩子吃煮烂的辅食面条，一见两人进来，餐桌上的氛围瞬间静得可怕。嗯，昨天顾一燃跟郑北吵架的事儿他们想不知道都难，至于后面发生啥就不清楚了。所以在搞清楚目前状况前，谁也不好意思开口。入座后，顾一燃摘下眼镜擦雾，郑北很自然地先替对方盛了小米粥，然后又夹菜到另一个空碗中。看来是和好了，众人默默在心中舒了一大口气。
一周后，案件侦破了。说来说去，这个案子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一对情侣在本地与周边城市搞不到货才从边境走私了一批货自己用，结果因为太亢奋，那男的把女的给掐死了，清醒后又怕被查，才给裹起来扔河边去了。因为受害者与嫌疑人的社会关系都很复杂，且二人的关系并不为外人熟知，所以前期才在摸排走访上废了比较多的功夫，理清脉络后很快就结案了。说来也可笑，那男的没有潜逃就是因为舍不得那点货，害怕跑路的时候遇到临检被逮个正着，他被抓的时候还在吸呢。幸好不是新团伙，支队的众人松了口气。
“所以说这毒品害人啊。”张雪瑶趴在桌子上感叹。“诶对了晓光，这案子破了北哥会不会请我们吃庆功宴啊？”
“拉倒吧你，要真就破个案就请你们吃顿饭，那他还过不过日子了？”赵晓光再清楚不过他大舅哥的钱都要往哪儿花，还不都攒着要给顾一燃用。
老舅适时端出新鲜出炉的锅包肉，“来咯，就这顿凑合凑合当庆功宴。”
张雪瑶积极地整理好饭桌迎接喷香的饭菜，“还是我老舅好！”
“就你嘴甜。快，去把顾老师也喊出来一起吃。”
“得嘞！”
办公室内没见人，那他俩肯定躲在实验室里讲悄悄话。张雪瑶目标明确直冲实验室，一般来说这时其中某人应该会注意到她，并立即会意同时起身说句“该吃饭了啊”然后往出走。但这次不同，张雪瑶非常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大张旗鼓的进来，她悄咪咪退出帘子招呼众人也静悄悄地过来看。只见顾老师趴在桌上面朝门的方向睡着了，郑北也趴着，脸自然的对着顾一燃，至于睡没睡着——答案是没有，因为人一多郑北就感觉到然后起来给他们轰出去了。
众人先把饭盛好坐在位置上等人，接着几人兴冲冲地八卦起来，说什么这几个月老得看他俩的脸色现在终于和好了是吧。赵晓光立马分享了昨晚他在家中听到的见闻，并绘声绘色地描述起昨晚动静有多大。
“哎我给你们说，昨晚我跟南南在隔壁跟孩子玩呢，我刚把她玩具拿走，本来孩子要哭了，结果听到燃哥喊的那声镇北直接给惊懵瞪了，那眼睛睁得老大可有意思了，我估摸她心里肯定在想顾叔叔咋还能这么大声呢。”
“抱歉啊，吓到孩子了。”顾一燃撩起衬衫袖子入座。
“燃哥，你们昨晚到底在吵啥啊？”赵晓光充分发挥了不怕死的精神迎难而上。
“就你爱打听，赶紧吃你的饭吧。”郑北往赵晓光的碗里夹了块锅包肉。
“哎哟北哥，心情不错啊，这都不往我脑袋上招呼。”然后他求仁得仁，后脑结结实实挨了一招呼。
顾一燃虽摆出要大干一场的架势，可心有余而力不足。锅包肉油大，只咬一口，顾一燃就被腻着觉得反胃了。也不是说老舅厨艺不精，里脊炸得金黄酥脆，勾芡也相当到位，味道也是更容易被接受的甜口，这道菜绝对是能上餐馆卖的。问题还是出在顾一燃自己，昨晚他跟郑北表白了心事，思绪上是好受些，然而身体反应是没法一夜之间就消除的。幸亏老舅在跟别人聊天，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倒是郑北看在心里，却也只能干着急。顾一燃忍住恶心吃完饭，他又一次第一个放下碗筷然后出去散步消食。郑北紧跟着扒拉完碗里的也跟了出去。
“顾儿，我们聊聊。”郑北追上去走在顾一燃身旁，“前些日子我跟林医生聊过，他也觉得你的状况不太对劲。我们去北京看看吧？”
然而顾一燃还是态度坚决，并表示林医生就是从北京来的专家，他看就够了。
郑北憋了老半天，终于决定说出实情。他用一种恳切甚至是央求的眼神望着顾一燃，生怕他又像昨晚那样突然发作并言辞激烈地拒绝。谁知对方却轻描淡写地答应了。
“好，那就听你的，去北京吧。”
两人到六院见了医生，综合考虑下，顾一燃最终还是拒绝了服用米氮平的建议。由于他在服用阿司匹林，所以无法使用SSRIs类药物，而米氮平属于新药，价格昂贵与难购买暂且不提，初期与断药的副作用对他来讲代价相对太大，更何况他认为自己还不到必须依靠药物来支撑自己生活的程度。
回程时，郑北也买的软卧。
哐当、哐当，哐当。暮色沿着铁轨绵延至田野，云也烧尽了，转瞬即逝的风景被封存在郊外短暂的夜晚。这趟列车乘客不多，熄灯前，列车员告诉他们到站前这间包厢都不会再有新的乘客，睡觉时可以放心将门反锁。深夜静悄悄，顾一燃不语，郑北便不声响。顾一燃依旧保持着原先看风景的姿势，身体直坐，双手垂在腿间，头偏向玻璃窗，不知是远望还是目睹黑的倒映。走道漏进来的光亮还不至于让郑北看不清他沉默的面庞，平静，却显得哀伤？
“郑北。”
“嗯？”
“谢谢你。”
顾一燃从未觉得，原来语言如此苍白，他竟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时刻。感情并非规律的化学式，纵有万般思绪，到了嘴边也只能化作一句感谢。
和医生聊过后，顾一燃想了很多，没跟郑北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在想，他在脑中将自己血淋淋地剖开，造就他的事物一览无余。他终于明白了，为何我成为了我。是脆弱与憎恶吗？是因为苦难造就了我吗？不是。原来我只是太孤单，吗？不知道。答案飘零在风中，随风而逝。不过医生的话也给予顾一燃启发，他由衷地庆幸，一九九七年是郑北来了。命运的巧合使得相隔三千里的两人结识，它倒也没那么坏。
顾一燃总是这么莫名其妙的道歉或者道谢，郑北有些慌了神。他怎么又突然这样，是心情又不好了吗？但是看到顾一燃看着他，他忽然心安下来。你终于肯看着我了。
“郑北，其实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
“瞧你话说的，我们是一家人。家人间就应该互相扶持，你有困难了我能不帮你吗？”
顾一燃看着郑北略带慌乱的脸，久违地展露出内心的微笑。重病之时整天是梦。梦见熟悉的人、熟悉的事，也梦见陌生的人和完全陌生的景物。难得清醒时，眼中的事物尽是模糊不清变了形还在叫嚣着的影子，如今他终于看清了也看见了并感受到了，具象的爱如今正隔着小桌板坐在他对面。一九九七年，郑北将顾一燃从温暖的花州带来寒冷的哈岚。道路因此延续，纵然依旧无法改变路总有尽头的现实，但那将是你和我都将去往的崭新起点。与郑北，顾一燃重新有了家。花州不再是承载悲伤的居所，它重新成为顾一燃的故乡，眷恋的值得永久珍藏的回忆被唤醒。曾经晦暗不清的泥泞，如今往日重现，清澈又明净。
“家人啊。”顾一燃低头沉思了片刻，“郑北，我好像从未向你提过我的家人。”
不待郑北回话，顾一燃便已经自顾自讲起他所知的父母的青葱岁月。
顾钊生性木讷，与他同龄的年轻人们虽也刻苦用功，但对爱的向往也没耽搁，唯独他就整日穿梭于教学楼与实验室间。同学有时候调侃他，难道你喜欢的姑娘也住在实验室里了吗？其实这话倒也没说错。
赵秋玲可谓是长得与冷冰冰的化学仪器完全不搭调的姑娘，她生得明媚，开朗活泼，一如盛夏的朝阳。她还有着一副好歌喉，在新生入学欢迎会上便引得许多小伙青睐，顾钊便是这个时候对她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他从未想过这样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顾钊原以为他与赵秋玲只此一面之缘，谁晓得这样的女生竟也学的化学。几年后在实验室重新遇见心上人的顾钊只觉得心脏快跳了出来，但他实在是太过处变不惊，表面平淡如水，很普通地向对方打了招呼。
虽然两人研究方向不同，但总能在实验室碰面，这一来二去，就算没成朋友也起码混了个脸熟，见面时出于礼貌总会互相问个好。赵秋玲总是那个主动的人，远远瞧见了顾钊，她便挥挥手露出灿烂的微笑。顾师兄早啊，今天也要辛苦啦。她总是这么说，随后顾钊干巴巴地回个早，便擦肩而过。他们就这样保持了半年，直到因为某个契机才真正成为朋友。顾钊虽不善言辞，但在朋友面前好赖是能多说上些话的。后来他们大抵是志趣相投，赵秋玲又喜欢顾钊这种坦诚、信守承诺的正直的人，于是便两情相悦在一块儿了。两人师出同门，又都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长辈们自然是看好这桩婚事，于是毕业后两人顺理成章地谈婚论嫁，那些曾追求过这位姑娘的伙计们大概从未想到最终竟是这样一位傻小子成为了世上最幸福的新郎。婚后不久两人便有了顾一燃，顾钊又成为了世上最幸福的阿爸。
“我的妈妈呀……”顾一燃的眼睛不自觉转向左上方，倒映着繁星的车窗玻璃似乎成为他回忆的幕布，他对自己舒展的眉头毫无察觉，“她笑起来特别好看，我对她最早的印象便来自她的笑。即便后来她生病了，她也总是笑着，仿佛总是愁眉苦脸的我爸才是病人。那个时候我很小，还不知道生病是件严重的事情。我以为就像发烧那样，打个吊瓶就可以回家了。可是妈妈输了一瓶又一瓶的液体，头发也越掉越多，连单股的麻花辫都编不出来，胃口也越来越差，我爸每次带去的饭几乎又会原封不动地带回家。我有跟你说过吗？我家是我爸爸做饭。我妈呀，做饭特别难吃，你说她明明也是个学化学的，可每次煮面都糊锅底，按照菜谱做出来的糖醋排骨都全是酸味，只有鸡蛋羹勉勉强强还算能吃。有时候爸爸出差，我只好求着妈妈带我去他们单位吃食堂，我说不想她太辛苦，其实那些都是骗她的。现在想来，为什么我以前不多吃些妈妈做的饭呢？”过往总是难以避免驶向悲伤的桥，顾一燃顿住了，尽力昂起头颅，作出观看夜空的模样。忽然，他感到卧铺一沉，顾一燃向右看去，泪滴滑落脸颊，郑北来到他的身边。
“听起来，咱妈很爱你。”
车窗映出乘客相拥的背影，远处零星的灯火转瞬即逝，偶有细碎的虫鸣也隐没于铁轨单调的闷响。车厢狭窄，郑北正过身单膝跪在床铺想贴近顾一燃，移动时却失手碰倒了桌板上水壶。半开的温水倾泻流出，两人慌乱地分开，此时此刻，天上也有谁不小心打翻盛满星星的杯盏，星星点点的光亮汇聚成一缕银河飘荡在夜空，飘落的星屑沿着玻璃缝往下漏，洒在不经意相互触碰的手背。终于收拾完残局，两人面对面站着，默契地相视一笑。今夜，列车驶离悲伤，旧日残影消弭于忽明忽暗的夜色。亲爱的，你一定正看着我。
两人没有休整，回哈岚就又上班儿去了。三天未见甚是想念，小队成员热切地凑上来，郑北当然懂他们这殷切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将藏在背后的口袋递到冲在最前面的张雪瑶手上，“热乎的，赶紧吃。”
“谢谢北哥，北哥最好了！”
她撑着口袋给众人分了，自己又拿了根油条留着豆浆顺进肚子里。
“诶对了燃哥，你们这次去北京有看出啥吗？”
郑北并未告诉他们去北京其实不是为了ET的事儿，别提他们了，其实就连郑北也对心理疾病没个什么清楚的认识。
“就那样呗，没辙。但是医生说好好吃药吃饭就没事咯——”说着，郑北转身瞥着顾一燃，“是吧。”
“就你明白。”虽是嗔怪，但顾一燃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生气的样子。
张雪瑶用胳膊肘杵了下专注盯着油条截面的丁国柱，她悄咪咪地问，“你有没有觉得……北哥和燃哥的氛围好像变了？”
“你还真别说，前段时间这俩人谁都不给谁好脸色，去趟北京这俩人氛围完全不同了。刚才他俩简直跟……”
“打情骂俏似的。”张雪瑶抢过丁国柱的话。
一旁凑近听的赵晓光也十分认可地点头，“这就是老夫老……夫啊。”
郑北跟着顾一燃进了实验室，抱臂倚在墙壁，“外边那帮崽子在说咱俩闲话呢，要我帮你教训下他们不？”
“行了郑北，你不就爱听他们说咱俩感情好吗。你瞧瞧你这便宜样子，都乐得找不着北了还什么帮我教训他们。”
“哪儿有，”郑北拉了个凳子坐到顾一燃旁边，他伸手指着自己，“北不就搁这儿呢。”
“……”顾一燃突然冷得一哆嗦，实验室也没有漏风的地方啊。
中午老舅又整了猪肉炖粉条子，朋友养的黑毛猪那可不得整点特色菜。大家伙老早就闻着香味了，全都乖乖坐位置上等老舅把菜端上桌。
郑北惦记着顾一燃胃口不好，给他盛饭特意比平日量少填了。他吃饭的样子还是不如从前香，郑北已经开始寻思要不要问爹妈找个靠谱中医给他开点健脾胃的方子抓药煎。谁知道顾一燃竟然主动要再添饭了，但还是没以前吃得多，甚至不到坐办公室的正常量，总归是个进步。
“今天胃口不错啊，我爸炖了大鹅，晚上回去也多整点？”
副驾驶的顾一燃摸着肚子，“整啥整啊，不如整点健胃消食片。”
“行。”郑北语气爽朗，尽是些对顾一燃转变的欢欣雀跃。
今儿个下班早，踏入鸡架店的时候饼子才刚贴进锅里，还得煨会儿才能开饭。郑北就说上楼换身衣服再下来，反正店里也暂时没有要帮忙的地方。他三两下就跨上二楼，钥匙给了顾一燃，郑北只得敲门。顾一燃给他开门的时候，手上握着个长方形盒子和一块方形复合锡纸材料的口袋。
“你什么药得在饭前吃啊？”
“郑北，你来得正好。”顾一燃关上门把郑北拉到沙发上一起坐下，同时他单手松了皮带解开衬衣扣子，顺带把底衫撩上去一半露出光洁白皙的腹部。“你要试试帮我打干扰素吗？”要不是顾一燃说话利索，他这副架势和刚才手上形状有点微妙的袋子差点引起郑北误会了……
“哦对，忘了还没教过你。”
说罢，顾一燃把衣服一拉。他熟练的打开药盒拆出里面的针剂。“你是想直接帮我打还是从头教你一下？”
“从头开始吧。”
顾一燃把每个部件整齐地摆在桌面，干扰素、酒精棉片、棉签。顾一燃又撩起衣服，指导郑北用棉片在即将注射的位置消毒，又教他拆针帽以及如何用力才能排出空气以及不浪费液体，然后就是注射。说实话，郑北很紧张，你让他自己挨针扎好说，扎别人那又是另一回事。郑北小心翼翼地捏起顾一燃肚皮上的一块肉，说实话，这很困难，这半年顾一燃消瘦得肚子都瘪了下去，不止现在，他一直很想念顾一燃的小肚子。
郑北深呼吸一口，随即照着顾一燃的指示刺入了他指定的部位。虽说针头应该完全刺进肉里，奈何郑北胆怯，留了一个毫米在外边。顾一燃闷哼两声，又憋住了。取出针头时，一滴鲜红的血液顺着腹部流进了裤腰，郑北条件反射般想用棉签按住注射部位，却被顾一燃给夺了过去。顾一燃只是把针口周围擦了一圈然后又拿了根新的把流下去的血给沾了干净。
“郑北，如果你像打疫苗那样捂着棉签就会吸走一部分药液的，有点浪费。”
“不好意思啊，我不擅长做这些精细的活，弄疼你了。”
“是啊，好痛的。”
不过，未来几十年郑北都得给顾一燃打针了，就算再笨拙的也可以做到不把对方弄疼吧。
时光飞逝，距离顾一燃确诊患有ET已过去整整半年。回家路上，顾一燃接到了林医生提醒他来住院复诊的电话。郑北也跟着请了一整天假，上次没能陪着顾一燃是他心中小小的遗憾。
办完入院，恰巧林医生不忙便来病房想跟顾一燃寒暄几句顺便还把单子开好连同知情书一并带来，刚进门就瞅见人高马大站在床边把顾一燃给完全挡住了的郑北。“哎呦，这回是郑队长陪着来的啊。”林医生故意改掉平日老师的称呼而叫队长，多少有点牙尖舌怪。上次做骨穿是赵晓光来陪着的，谁让人家郑北是个队长，休息多不容易啊。
顾一燃向前探出半个身子指着郑北，“特意请假来的。”
林医生点点头，一副我懂的表情。随后林医生又跟顾一燃聊了些医患间常常进行的话题，又问他刚吃啥好吃的了看着这么高兴。林从上衣口袋的一堆笔里抽出一支连同单子递给顾一燃，“需要注意的还是那些，没忘吧？”
“没，都记着。”顾一燃意思意思扫了两眼全是字的同意书就把字给签好了。
“行，那你俩先去缴费，休息半个小时我就来给你做。”林医生把单子递给郑北，里面还是夹了张骨穿后注意事项。
郑北把票据整理对折小心翼翼地装进空落落的小皮包。
“哎哟，得亏可以报销，不然这次刚月初我就吃不起饭了。对了顾儿，你刚和林医生眼神交流啥呢，那呲呲呲跟发电报似的。”
“这你别管。”顾一燃保持神秘的目的是想知道郑北看见骨穿针的真实反应，他刚和林医生唠嗑就得知这间病房另一个病人回家去了晚上才回来，所以他们可以关上门不用牵帘子。郑北嘛，反正都见过那么多大场面了，抽个骨髓肯定不会被吓到吧？
“啥玩意，这么粗一根针扎骨头里抽？”郑北瞪得眼角都快裂了，果然第一次见的人都这样。他不自觉地打了个冷颤，“妈呀顾儿，你还跟我讲就跟打针似的，这要吓人多了好不？”
“反正要打麻醉，我又不痛。”
“我看着疼不行吗。”郑北闭眼深呼吸抹脸再睁眼耸肩搭下叉腰一气呵成，然后他看向大夫，“不是，这非得家属让搁这儿吗？”
“原则上不可以，”林医生摆弄着家伙事儿，“那就——请你出去？”
“算了，我还是陪着他吧。”
郑北抱紧双臂、表情狰狞，与顾一燃的坦然自若形成鲜明对比。金属针刺进顾一燃腰部的一瞬，他只觉天旋地转、毛骨悚然，心里疼得像在地狱挨针刑。林医生特地让顾一燃侧躺着面对郑北好观察对方的反应，奈何他此时不能说话，不然他高低得笑话两句。
抽完骨髓，林医生照旧把东西拾掇好放进铁盘交由护士带走，他还是亲自给顾一燃把纱布按着等时间，“顾老师，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不紧张了吧。说起来，你瘦了点？”
“也就瘦了几斤吧。”
“不止，怎么也得有二十斤。”郑北斩钉截铁，毕竟他抱过好几回顾一燃，几斤和二十斤的分量差得太明显了，他又不是不出去买菜，怎么可能掂量不出来。
“有你说得那么夸张啊？”
“不过顾老师你也确实该长点肉了。昨天我抽了个胖的，摸了半天才找准位置，今天又是你，瘦得一看就知道在哪儿下了。而且你再不长胖点，”林医生瞄了眼郑北，“郑老师估计又得担心到半夜跟我打电话问东问西了。”
“诶不是林医生你咋这么不守信用呢，咱不是说话了不跟顾儿讲吗？”
“我又没答应过。”林医生瞅了眼病房墙挂着的闹表，正好过了五分钟，他掀开纱布一看，“好嘞完美，我这就给你包上。吃清淡点啊，最近三天别洗澡，受不了了就擦一下。”说完林医生就溜之大吉把病房留给两口子相处。
“郑北，你就这么担心我啊？”顾一燃明知故问。
郑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我能不担心吗。话说刚才那么粗一针扎进去一点儿都不痛啊？”
“人医生技术可好了，哪像你平时毛毛躁躁的。而且都说了要打麻醉，瞎操心。”
“你不痛就行！哦对了中午想吃啥，我给爸打电话让他买菜去。”
“郑北你就别麻烦他老人家了，去医院食堂吃吧，听说今天中午有冬瓜盅。”
“啥玩意，医院食堂啥时候吃这么好了？”
“改良版。”也就是冬瓜炖汤。
结果很好。骨髓纤维化没再进一步发展，结合最近两个月的血检结果来看，血小板跟白细胞都降得明显，快贴近正常范围了。病情控制得不错，只要维持用药定期复查将来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说不准未来还会出现效果更好的药物来提高生活质量。
栎树无用而长生，人无执则得逍遥。可人的执念万千千千，抛却绝非轻易事。顾一燃还是会因为药物副作用表现出抑郁情绪，他依旧偶尔陷入虚无的漩涡无可自拔，生命的意义、活着的目的，我为何存在。他的理智从来都讲，苦难是存在本身绝不可剥脱的注定，就像光线必定携带阴影，人生来如此。他并非站在幸福的对立面，只是过往不尽人意，但碎裂的疼痛照样在他的心头凿出难以圆满的残缺。可月亮也有阴晴圆缺。他曾经不幸，却也不曾倒下。可混沌的夜里，他真的不曾想过吗？然而飘渺的问题答案不得而知，他的这些疑问往往也随着眼泪流进郑北的衣褶，飘散于风。生活总该继续，有郑北陪着，总会过去的。
寒来暑往，春去秋来。洁白的雪再次降临人间。某天上班，郑北忽然发现顾一燃的桌上多了个铁罐，白天也不见他动，唯独下班前要神秘兮兮地拿着去后院倒腾一番，再进来放回原处。问及缘由，顾一燃告诉郑北，罐里装的是些小米杂粮，他近来才知道俄罗斯的鸟会南迁来东北，有些种类的也不会迁徙。于是便每日撒些在不落雪的地方，这样多少能帮它们度过物资匮乏的冬季。郑北对动物倒没什么兴趣，但他喜欢顾一燃看向这些小生灵时不自觉洋溢幸福的笑容。所以，他也跟着喜欢起这些生命。
警队的事儿不少，更别提临近年末，这雪一停，灯头也跟着走街串巷，好像他们有业绩要求似的必须赶在过年前达标。队里盯上的一个团伙也耐不住，终于还是钻出来活动了。但老鼠哪儿能躲得过猫的眼睛啊，盯上的猎物哪有被放跑的道理是吧。郑北带队把他们老巢给一举端了，还搜罗出不少家伙。人是抓完就开始审的，东西押送回来已经是下午了。
顾一燃加班打算把证物赶早化验出来，郑北愣是要陪着，哪怕白天才参加完抓捕任务，累得够呛。等郑北从办公桌上惊醒的时候，实验室的灯已经熄灭了。他表情狰狞努力伸直闪着雪花碎的胳膊，拿起取下来的腕表一瞧，已经快凌晨四点了。郑北伸头瞧对面，顾一燃盖着他的外套睡得正香甜。难怪他醒来的时候觉得有点冷飕飕的，合着顾一燃这么主动，自己替郑北把外套给自己披上了。郑北去试了试暖气温度，凑合，人睡着了是得盖点啥，不然得冷。也许是他刚才的动作在寂静中太明显，顾一燃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外套从他肩膀滑落至背与椅子之间。
“我看你睡着了就没叫你。哈啊——现在几点了？”
“快四点了。”
“那还回家吗？”
“你睡糊涂了，咱俩明天轮休。”
“噢。”顾一燃又打了个哈欠，转头往向窗外，雪停了。“郑北，你想出去看看吗？去年没心情好好看看，今年又太忙了，要不咱俩……”
郑北不理解南方人对雪的追求，明明都已经在哈岚扎下根生活好几年了，一见到雪还是高兴得像第一次见雪。但他决定奉陪。不过郑北还是给顾一燃全副武装，连自己的围巾都借给他围了两层。要不包严实点，顾一燃回去指定发烧。
郑北扫净坛边的积雪，两人坐在树下，隔着厚裤子都能感受到瓷砖的冰凉。郑北看顾一燃，顾一燃看蓝得发黑的夜空，眼睛亮晶晶的。忽然，顾一燃转过头笑盈盈地郑北。郑北还没问话，一坨松软的雪散在他的衣服前面。顾一燃瞬间就跑开了。
“好啊！你还学会搞偷袭了！”
两个年过三十的中年人幼稚起来比小孩还小孩。他们绕着后院你追我赶，时不时弯腰挖起一坨雪抛向对方。嬉笑落进积雪就变得无声无响。顾一燃本想继续这场闹剧呢，结果滑了脚，一下子整个人躺倒在雪地。郑北吓了大跳，去年不好的记忆立马浮现脑海，他焦急忙慌冲上去察看状况，甚至都想好要先把顾一燃给抱回房间再给医院打电话，谁知刚靠近蹲下，他就被顾一燃扯着衣领拽倒，正正好还摔在了顾一燃身上。
“你骗我！”
“哪有，明明是你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没站稳。”
简单拌了句嘴，顾一燃就坐起来在郑北嘴上轻轻啄了一下想以此迷惑对方好逃走，于是就轮到他被郑北拽倒了。既然顾一燃都这样了，那他还在意那么多干嘛？他们在小小一片温暖的雪地里拥吻，后脑冰冰凉，胸膛却火热。郑北尝见顾一燃嘴里有股若有若无的甜味，肯定是偷吃了他买来准备当明天早餐的板栗饼。美丽的星斗下，二人被暗淡包围。漫长的深吻恋恋不舍地结束，顾一燃紧盯郑北，脸颊通红，不知是冻的，还是怎样。顾一燃在郑北瞳孔倒映中看见自己清晰的倒映，郑北也是。
郑北意犹未尽，悄声询问，“我们，回家再继续？”
万物归于寂静，细雪悄悄填满存在的痕迹，一切恢复如常。薄雾爬上玻璃，风揉碎最后的夜色，枯枝挑起一线青灰。山脊的轮廓显现在遥远边际。积雪褪去幽蓝，泛起橙黄的光。一群鸟雀倏然掠过，爪尖在雪面划出浅痕，最终落在金灿的米粒旁。待到积雪融化，它们将归去，待到积雪堆叠，它们将归来。雀鸟会告诉它们的孩子，冬天能在这找到吃食，它们的孩子又告诉它们的孩子。或许二十年后，这里不再有撒米粒的人，但雪每年都落，鸟每年都南迁。万物皆以亘古不变的规律循环往复。冬是四季的末尾却也是春的开端，正如黑夜是白昼的预告，白昼是黑夜的答案。生命将成长、繁衍，最终步入归途。届时，你是否记得来的道路？你能否寻见新的春天？在生命的尽头，你又会看见什么？据说，那里白茫茫一片、既模糊又眩晕，光明聚焦成一个圆、既绚烂又刺眼。朦胧间，顾一燃瞥见母亲疲惫却欢快的笑颜，她额间的汗黏住两缕卷曲乌黑的发。他躺去她的身边。她侧过头，呢喃起他未知不解的语言。后来，他陷进柔软的胸怀，一如夕阳被山川包裹。而大地的另一端，旭日照常升起。也许，梦即是对现实的追忆也是对来日的预兆。晨光熹微，顾一燃睁开眼，看见正熟睡的郑北，这次，他没被吵醒，呼吸依旧平稳。顾一燃向他靠得更近，耳朵贴去他的胸口，鲜活的心砰砰直跳。因为劳累，顾一燃很快便就着规则的节律再次沉沉入睡。他又会梦见什么？也许梦见熟悉的人，也许梦见陌生的地方。也许他会在梦中记起很多在远方等待的爱，再流着泪醒来，再擦干泪水。
他会问，你为什么哭？
他会答，我梦见生命的尽头。
他又问，那，你为什么笑？
因为我在生命的尽头看见了你和我，你与我将永在。
Fin.
2025.3.16
后话
非常感谢各位抽出时间阅读我这篇复健之作。本文创作灵感于阅读《我与地坛》时冒出，文章中有几处引用到史铁生的文字，在此致敬。
作为被工作毒打并且不怎么关注内娱的社畜二刺猿，无意间接触到枫跃北燃的同人作品，从而了解到了这对并而重拾起创作的初心，好幸福啊。写这篇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能力不足，所以有刻画不到位的地方请大家见谅TT
最后希望大家能多多给我评论，评论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谢谢你们，请给我评论吧TT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