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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子挫挫冰

多萝|门锁密码

01


赵志铭要搬家了。


单身青年租住的一居室里,李汭燦不请自来。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懒洋洋地倚靠着沙发的一侧,卷着头发看对方打包行李。那只叫花花的猪猫躺在他脚边,温暖的大绒球烘得他脚背那一块的皮肤都有点发烫。


对房子仅剩三天拥有权的主人,正在和封口胶布作斗争。那是买纸箱子时候送的赠品,赵志铭没想到它会这么结实,徒手扯不断,顽强地绞成一股更难扯开的细绳。


剪刀不知道放在哪里,他又懒得起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用牙咬。吃了一嘴塑料味,还被胶布粘得龇牙咧嘴,正狼狈间又和李汭燦对上了眼。...


 

 

01

 

赵志铭要搬家了。

 

单身青年租住的一居室里,李汭燦不请自来。他盘腿坐在地板上,懒洋洋地倚靠着沙发的一侧,卷着头发看对方打包行李。那只叫花花的猪猫躺在他脚边,温暖的大绒球烘得他脚背那一块的皮肤都有点发烫。

 

对房子仅剩三天拥有权的主人,正在和封口胶布作斗争。那是买纸箱子时候送的赠品,赵志铭没想到它会这么结实,徒手扯不断,顽强地绞成一股更难扯开的细绳。

 

剪刀不知道放在哪里,他又懒得起来,干脆破罐子破摔地用牙咬。吃了一嘴塑料味,还被胶布粘得龇牙咧嘴,正狼狈间又和李汭燦对上了眼。

 

这位大爷不知道犯什么病,深夜跑到了他家。门也不敲,驾轻就熟地摁开了电子锁的密码,然后像个哑巴似的,沉默着看他忙东忙西。

 

0242,当初这人来他房子做客时擅自篡改的密码。怎么说来的,生日密码太容易被识破,很不安全,要换成谁都不知道的。

 

“连我都不知道诶,我自己家进不去了怎么办?”

 

他当时这么质问李汭燦,罪魁祸首翘着腿躺在沙发上打电动。橘色的短袖衬得对方很白,但肚子里黑漆漆的都是坏水。这家伙怎么答来着?

 

你猜啊,他说。

 

赵志铭今晚懒得伺候他,因而也故意不开口。像是两个幼稚鬼,憋着一口气非要多方先说话。大约是觉得爱主播有点狼狈,又觉得实在忍不住了,李汭燦嘟嘟囔囔地先投降。

 

“我饿了。”

 

“那你就吃呗。”赵志铭被胶布缠得有些烦躁,把好不容易扯下来的那块糊到了纸箱子上,才有空回怼。“还要我嘴对嘴喂你啊?”

 

对于这个提议马山人先是笑,弯弯的眼睛放在镜片后面自顾自地挤出小月牙,然后再尖利地骂他“好恶心”。分明很高兴,但最后还是摇摇头,说:“我不要吃。”

 

“那你要干嘛?”

“我饿了。”

 

赵志铭像看痴呆一样看着他,抱着纸箱子欲骂又止。他想着最近赛程紧压力大,又想着李汭燦年纪不小了平常在基地爱装逼没处发泄小脾气,就忍了又忍。

 

“点外卖,烧烤吃不吃?”

“我饿了。”

 

“砂锅馄饨,我知道一家砂锅馄饨开到凌晨三点。”

“我饿了!”

 

“我操你……”赵志铭没忍住,但又对上李汭燦的眼睛,那双在他家那盏有时会短路的明黄色吊灯下,坏得有点单纯的眼睛。于是他又放软了语气,终于妥协般地说出了对方想要的答案。“我真服了你了……”

 

“给你煮粥,但是只有青菜和鸡蛋。”

 

 

 

广式靓汤和特色老火粥,赵志铭全都不会做。

 

他拆开了刚才辛辛苦苦打包的纸箱子,丁零当啷从最底下翻出了唯一的平底锅。电磁炉久违地运作,将浅浅一层粳米和几乎要溢出来的矿泉水加热至沸腾。

 

人只要长手,就会煮粥,广州人如是说道。只可惜另一位马山人不这样认为,这人被米汤淡淡的香气抚平了小脾气,正兴致盎然地举着胖嘟嘟的小猫咪练举重,顺便坐吃等死。

 

赵志铭徒手掰着生菜,上次去超市随手买的。脑子记得叮嘱自己要多吃蔬果,但真的做起来就很难。菜叶子在冷鲜层住了大半个月,已经蔫巴了不少。他择了半天,一大包里只剥出几颗脆嫩的菜心勉强能入口。

 

还行,最起码没算浪费。

 

粥煮开后丢生菜,打一个鸡蛋搅开。赵志铭随心所欲地往里倒油撒盐,最后加了把妈妈寄给他的虾干。

 

最后闻起来蛮像回事的,就是卖相不太好。赵志铭直接把锅放在李汭燦面前,在茶几上翻了半天才翻到一双吃外卖剩下的一次性筷子,一并扔过去。

 

“快吃,吃完滚,多打rank少睡觉。”

 

去年刚拿了FMVP的Scout选手身价非凡,但捧着有点烫手的平底锅吃东西的样子却很接地气。赵志铭想要把花花从对方脚边抱走,但没想到小馋猪闻到了海鲜的香气就赖在边上不肯走,挠着韩国人的袜子想讨一口吃的。

 

这猫平时也挺高冷,脾气跟李汭燦有些类似,阴晴不定又难伺候。但比起李汭燦还是好一点,一根猫条就能把它骗得灵魂漫游。

 

韩国人的灵魂从不漫游,躲在厚厚的云层里,要你猜今天下雨或者放晴。猜不中,那就淋你一身雨晒你一身汗,他就像恶作剧成功的小孩捧着肚子笑。然后他再躲得更远,下雪下冰雹,冷冰冰地让你打哆嗦。

 

那我干脆每天打伞,赵志铭心想。

雨淋不到,太阳晒不着。

 

 

 

02

 

爱萝莉为什么要搬家?新家在哪里?会用钥匙还是密码锁,又或者指纹锁?他会邀请自己去新家吗?如果进不了门的话以后去找他就要摁门铃了吗?

 

以上这些,李汭燦通通不知道。

 

他歪在椅子上打rank,后脑勺的头发丝打结,最后拼出一个不高兴。训练室的氛围有点难顶,余峻嘉替他跑腿买了冰激淋,观望了半天“岩雀暴打狐狸,狐狸暴打岩雀”的正反手教学局,有点不敢上前。

 

因为李汭燦都是被暴打的那个。

 

这叫什么事,做了好事还要看人眼色,EDG的爷只手遮天。田野看着好笑,伸手招呼着00后接过了冰激淋,然后很大声地对着空气说话。

 

“哎哟赵志铭发财了啊,搬那么好的小区。”他假惺惺地划拉着手机,生怕有人听不到。“看看这电梯房,看看这双开门大冰箱,看看这抽油烟机。”

 

朴到贤被吸引,虽然他不认识赵志铭,但还是捧场地凑过来看田野的手机屏幕。上面是猫咪皮肤的本体,田老板的宝贝。

 

他印象里是叫小浣熊啊。

难道大名叫抽油烟机吗?

 

中文真的是很难的语言,AD在心里默默地想。然后就看到田野点开了聊天软件的语音气泡,一个不太熟悉但又在哪里听过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搬家了啊,你过来玩吗?”

 

辅助忽然笑了起来,显而易见的不怀好意。他像上了年纪的老人,对着手机嚷嚷得要多大声有多大声。“行啊,你收拾完了喊我呗,去你家吃火锅啊。”

 

哪天都行,对方回得很快。

 

“哪天都行?”田野侧头去看李汭燦明显有些僵硬的背影,努力憋着笑继续说:“你地址发我,到时候我自己进去呗,你密码没换吧。”

 

“换了啊,干嘛不换。”

“防贼,懂不懂?”

 

朴到贤还在努力做中文听力考试,就听到训练室大门被嘭地一声关上,惹来李炫君被吓到后的一句痛骂。他那个不太了解但不是坏人的汭燦哥,气呼呼地出了训练室。

 

 

 

李汭燦一个人生闷气。

 

他顶着太阳走出去买冰激凌,就好像忘记自己刚才差遣弟弟去买过一轮了那样。虽然是训练中途的休息时间,但他平常懒得挪动,今天出趟门还把前台吓了一跳。

 

在便利店打工的临时小店员看到他也吓了一跳,犹豫地望着这位难得一见的选手,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要张合照或签名。

 

冰柜里雪糕的种类很多,有一些是韩国牌子,他从前在家时常吃。但他装不懂,靠在冰柜边上思前想后,最后拍了一张,发给某个正在后台准备解说的人。

 

[干嘛?]

[韩文你不认识?]

[别买绿的那根,十八块五,狗都不吃]

 

赵志铭自以为以德报怨,上台前还有空回一张莫名其妙的照片消息。但李汭燦显然就是蹬鼻子上脸,半天没有回复,在他准备放下手机的时候,一条接一条地轰炸。

 

[0242]

[0242]

[0242]

……

 

莫名其妙的数字,莫名其妙地刷屏。赵志铭抿着嘴笑出了声,但他决意不再回复。今天搭班的解说看到他笑容实在灿烂,张口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就逗狗。”

 

 

赵志铭没动静,队伍的群消息却一条接一条,田野带头喊他帮忙跑腿。不知道这群人的胃到底通到哪个垃圾场,李汭燦想发张表情包还嘴,却不小心把复制来骚扰某个人那串数字发到群里去了。

 

[0242]

 

马山人撤回得很快,但朴到贤看得也很快。AD灵敏地捕捉到这四个数字,面色复杂地沉默了数秒,然后侧头望向同样看到了,且已经笑翻的辅助。他隐隐约约参悟到了一点什么,然后咂了咂嘴。

 

0242,真老土啊,汭燦哥,韩国00后心想。

 

 

 

03

 

赵志铭的新家没有抽油烟机。

 

这是李汭燦跟在田野身后,不情不愿地来到那间敞亮了不少的出租屋之后作出的反应。单身青年依然选择了性价比更高的一居室,只是多加了一间小书房当直播间。住址与场馆也近了很多,小区里有七扭八歪的林荫路,挂着不知道能不能吃的石榴。

 

还是只有一个平底锅,田野分明是拎着一堆煮火锅的食材上的门,最后还是翻着白眼掏出手机点外卖。东西到的时候,李汭燦自告奋勇去拿,说想要顺便买饮料。

 

他才不是想要买饮料,提着一堆东西鬼鬼祟祟地蹲在赵志铭新家的电子门锁前,试探性地摁下了那串数字。

 

0242,你还有四次机会。

 

这些年成熟了不少的小李,气急败坏地踢了一脚大门。多可怜,这扇门有什么罪,有罪的是赵志铭,又或者是他自己。

 

也不是生日、不是银行卡密码,更不是什么第一次见面的日子。赵志铭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日子,他也记不准,只是固执地选了一天模棱两可的好日子。李汭燦久违地讨厌起数字,自学生时代的数学考试之后。

 

最后不死心,摁了4396。

电子门锁应声打开,当然不是他猜对了。是赵志铭从里面开了门,居高临下地看着弓腰蹲在地上的小李,看了看门上的数字。

 

“你在暗示谁?还想不想混了?”

“但这个数字挺好的,我一会儿换这个。”

 

李汭燦皱了皱鼻子,他还是气得不行,埋怨般地横了一眼赵志铭。这两天虽然降温了,但夏日里的热空气还是让人一身暑气。马山人脸颊红红的,看起来像是包了颗草莓内芯的糯米大福。

 

“赵志铭!密码是什么!”

 

他终于忍不住质问,哪怕他更想问的不是这句,而是对方为什么要换密码。但能问出来就已经挺了不起的了,赵志铭惊奇地瞟了李汭燦一眼,拎起地上的外卖留下轻飘飘的一句。

 

你猜啊,他说。

 

 

 

李汭燦在床上翻了三百个身。

 

他隔壁床的朴到贤苦不堪言,最后还是没忍住开了腔。语气恭顺、言辞委婉地打出了一记直球:“汭燦哥,你今天是去见你的恋人了吗?”

 

嘴硬但又嘴笨的同乡哥哥沉默半天,在被窝里涨红了一张脸,大约是在思考自己要不要装睡。但最后还是没有忍住,瓮声瓮气地回复。

 

“不是。”他想了想又说:“不是恋人。”

 

“不是恋人?哦,那难道是朋友吗?”朴到贤有点想笑,回忆起自己看到的数字,觉得要教自己这位太久没有在韩网冲浪的哥哥一些新鲜事。“现在流行语都不用这些了啊,汭燦哥。”

 

“什么恋人关系,朋友关系,都过时了。”

 

话音刚落,隔壁床就直挺挺弹起来一个人。李汭燦在黑漆漆的宿舍卧室里望向朴到贤,一字一句有点机械,透着点让人后背发凉的哀怨和愤怒。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都过时了……其实,其实也没那么过时。”AD有点结巴地裹了裹被子,决定向黑暗势力低头。“如果你喜欢的话,还是很可爱的,哥。”

 

“不是,我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恋人关系,朋友关系?”

 

“朋友关系?”

“内,朋友关系。”

 

 

 

 

04

 

 

李汭燦打开了赵志铭新家的门。

7942,一遍速通,没有任何阻碍。

 

凌晨的大街上撞不到一只猫头鹰,但是被窝里面可以压到一个呼呼大睡的小主播。马山人气冲冲地砸进了广州人新买的床垫里,把人吓得直喊救命。意识回神的时候,就看到在夜色里盯着自己的猪B中单。

 

改回来,猪B中单如此命令道。

 

如果杀人不犯法,那么李汭燦已经在体验人间最残酷的死法了。睡得其实还有点迷糊的爱萝莉,打着哈欠凶悍地骂人:“你神经病啊李汭燦,信不信我报警了?”

 

“改回来。”

“改什么啊?”

 

赵志铭懒洋洋地靠近了韩国人。床单是新洗的,有好闻的味道。韩国人也是新洗的,有沐浴露的味道。不知道半夜怎么打到的车,又怎么从基地溜出来的。他想了想,又说:“你现在回去会被骂吧,你求我我就收留你一晚。”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汭燦这会儿又红了脸,笨手笨脚地不敢去碰近在咫尺的前队友。但前队友显然没有那么多顾忌,伸手搂住了胖狐狸的腰,甚至伸进T恤里揉了揉他的小肚子。温热的呼吸隔着衣料渗进来,贴得更紧一些。

 

我不知道啊,赵志铭说,我什么都不知道。

 

“不是朋友关系。”李汭燦去拽赵志铭在自己身上乱摸的手,对方乖乖地任他扯开,撑着脑袋半睁着眼睛笑嘻嘻地望过来。“听到没有,赵志铭?”

 

“哦,那你说,不是朋友关系,那是什么关系?”

 

李汭燦看着他,像是带着埋怨。灵魂漫游在厚厚的云里,不下雨也不出太阳,今天想要洒星星。但地上的人打着伞,故意不去看那片亮晶晶的天。

 

“你干嘛啊李汭燦!讲不通就咬人啊!”

 

被人在脖子上咬了一口,赵志铭的觉也醒得差不多了。他看到李汭燦咧开嘴笑,本来想给他一拳,但又心软地只是扯了扯对方的脸颊。

 

挺温柔,给得不算太多。挺喜欢,藏得不算太好。赵志铭回忆起那串数字,几年前李汭燦在自己门锁上摁下的0242,那人自以为瞒天过海的隐秘告白。不如让他得意几天吧,爱主播这么想着。

 

知道今天有雨出太阳,但假装丢了伞吧。知道今天要落星星,那就故意撑伞。原谅一切口是心非,哄骗所有情真意切。反正一辈子那么长,这样吃力不讨好的游戏也挺有趣的。

 

“爱你,晚安。”李汭燦说。

“哦,保持距离,朋友。”赵志铭说。

 

 

 

 

老土谐音梗.

7942:친구 사이 朋友关系

0242:연인 사이 恋人关系



———————————————\

对不起写到最后摆烂了

戛然而止式鬼打墙写法

因为在爱萝莉直播间中立地度过了今天,我觉得我和他的友谊单方面加深了❤️

一苇

【双高胎】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心动的信号背景 疼痛转移/共感

2w7一发完  架空年代/吉普岛地图

含四士同堂/思念成吉/一句话小明爸妈

欢迎观看 感谢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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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1


放学后三小时一刻钟,高超出现在大厦门口,他找准地方却忘记大厦名称。


本岛此类大厦取名大同小异,宏盛、鑫彩、华丰,为赚盆满钵满讨好彩头。街道细,寸土寸金,大厦都要修满数十层高,仰头看去仿若山来眼前。正值暮色四合,路多起伏,不见尽头,抬眼仍是密匝匝数百数千扇窗,有轨电车正与行人纠缠不清。大厦灰黄色楼体上支出数张繁体字招牌。高超往大厦腹中去,要上到一十八楼。大厦仍用老式电梯,一扇...

心动的信号背景 疼痛转移/共感

2w7一发完  架空年代/吉普岛地图

含四士同堂/思念成吉/一句话小明爸妈

欢迎观看 感谢评论

——

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1


放学后三小时一刻钟,高超出现在大厦门口,他找准地方却忘记大厦名称。


本岛此类大厦取名大同小异,宏盛、鑫彩、华丰,为赚盆满钵满讨好彩头。街道细,寸土寸金,大厦都要修满数十层高,仰头看去仿若山来眼前。正值暮色四合,路多起伏,不见尽头,抬眼仍是密匝匝数百数千扇窗,有轨电车正与行人纠缠不清。大厦灰黄色楼体上支出数张繁体字招牌。高超往大厦腹中去,要上到一十八楼。大厦仍用老式电梯,一扇单薄铁栅门包裹住升降机,楼板上下及电梯井深渊一览无余。


恰逢大厦外霓虹灯牌点亮,油粉色灯光叫双层玻璃窗滤掉一层,叫铁栅门又滤掉一层,照到高超脸上只剩断续的绯色灯光。一八一八,谐音要发,十八层一门无窗,不辨日夜,仿佛如此高的大厦只这一层掌灯。出电梯见门童弯腰躬请,水晶吊灯红毯铺地,迎面见鎏金大字万丈豪气:一注万利,人定胜天。


场中时时热闹,筹码碰撞,游戏机哗啦啦大叫,来客聒噪。高超听着心烦,面色不显,定神在人群间寻觅。


对于高超而言,高越并不难找。他的好弟弟高兴起来在牌桌前五官乱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高越在下注,谁知道高越是那个穿了工装西装马甲的“美女”庄荷。


高超狠狠捏了捏自个后颈,高越登时散了一摞垒好的筹码,也不顾面前几位下注的客人是何眼色,心虚回头张望。


高超一身黑衫,抱着胳膊站在不远处,眯缝着眼睛看他。


高越上臂被白衬衫罩住的地方一阵生疼,他哥又在偷偷掐他,高越转过头欲想对策,高超往他这边走来,明明场子里人声鼎沸,可偏生他就能准确挑出高超脚步声。


高越缩了缩脖子,张口喊哥,这倒鲜见。他和高超出生只差五分钟,平日里多以大名相称。


“高越,”高超在他身后说道,“你放学后有温书做功课?就有时间来这玩。”


“我又不是玩,是兼职。”


“学生来这里上班?我有没有跟你讲不许来。”


“你是不让我来这玩,又不是不让我在这工作......”高越声音渐弱,侧脸去瞄高超,后者看似耐心十足,只有高越清楚高超在倒数发火时间。


“高越。”高超又叫他名字,高越连忙起身止损:“好了我下回不来了,只这一回。”


高超盯着他和经理说明,再看他去换衣间换掉工服。换衣间逼仄,冷气未曾达到这里,高越不太乐意,嘴上要挂油葫芦,翻找衣裳出了一身的汗,高超靠在储物柜边等他。


高越拿着自个的校衫,看了眼高超,表情颇有些无理取闹:“高超你要看我换衣服吗?”


高超看他一眼,把手伸进衣袖里拧了一下。高越“嗷”地叫了一声,说:“高超你知不知道你掐人巨疼!都破皮了。”


“破皮也不是你破皮,你担心什么。”高超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抬了抬下颌,“快换衣裳。”


2


高越决心和高超冷战,换回校服再不是赌场里叱咤风云的赌神,当然,他这趟工也不过只打了两个小时,叱咤风云只是他脑中对自己的幻想。高超看他故意冷脸,从大厦走出来却生不起气,两人穿行在数张绚烂的霓虹灯牌之下,算不得夜蒲,大多人家晚饭刚过一刻钟,恰能赶上小巴车。


小巴人少,高越抱着书包坐在窗边单人位,高超坐在斜后方看他,等到熟悉街景要按铃停车。高越才回头看了高超一眼,显得委屈。


高超按铃,走到他位子旁边:“美女庄荷,下车。”


家附近的街区要黯淡许多,霓虹灯太过也没法安睡。路灯坏掉一个,另一个下面支起修车档,望前走都是坡道,楼宇的灯总藏在坡道后。百利士多门口刚走出一对情侣,女生在吃冰激凌,男生的手腕上系着橡皮筋。租书店门脸超小,却贴了朱茵的大幅海报。高越在走到面线店突然想和高超和好,回过头先佯装生气:“我下午的工资还没结!”


高超看破他心思:“想吃什么?”


“云吞面,加鱼蛋。”


高超坐在街边简易竹椅上,喊老板:“两碗云吞面。”


“还有鱼蛋呢,高超!”


“没有鱼蛋。”高超说,“今天没有。”


高越坐到他对面撑着脸咬牙,骂他抠门鬼。云吞面热腾腾上桌,清汤细面,云吞皮薄,能窥见一二分虾仁颜色。高越把脸埋在热气里猛吸了几口面条,对面高超倒抽一口凉气。


“高越,好好吃饭!”高超说道,他的舌头被烫的生疼,很明显是高越搞鬼。


高越抬起头,嬉皮笑脸:“现在知道疼了?你掐我的时候呢?”


高超懒得理他,吹了吹面条道:“反正我只是疼,舌苔烫掉,明天吃什么都不香,连话也没法正常说的人是你。”


“哎,我无所谓,高超,你吓不住我。”高越那股烦人劲儿又上来了,高超低下头去夹云吞,不想理他。


有时候不想理还不行,高越继续吃烫食,高超瞪了他一眼,到底是怕他把胃吃坏,起身照着高越身上就踹了一脚。


他踹高越,高越是感觉不到疼的,疼的人是他。但是因为力的作用,高越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再坐稳果然老实了许多。


高超想,高越就是欠揍,但他又没法大揍一顿,因为打高越就等于打他自己。


3


本岛一年要出生六万婴儿,听说跨海大桥就要建成,到时与内陆来往过关更要方便,故近年出生率猛增。岛媒用大幅版面报道“婴儿潮”,电视台请来专家夸夸其谈与美利坚婴儿潮对比。打开窗子满眼都是对面人家,密密麻麻像是数独格子,一家祖孙三代租住在三十平公屋里,却还要生男仔继承破铜烂铁,双胞胎也不再少见,只是全岛再找不出一对像高超高越那样的双胞胎——他们具有感知彼此的能力。


不是玄而又玄的心灵感应,而是真切的痛觉转移。


有记忆起高越以为全世界的双胞胎都有这个能力,比如爸爸在揍他的时候疼的是高超,妈妈揪高超耳朵的时候疼得是高越,唯一的区别是高超比较能忍,但高越小时候只要受到一点痛就号啕大哭。


孩子生得多,老家就没有人发现过这件事儿,包括爸妈。高超五岁的时候站在板凳上切菜,不小心把手指割破了,高越哭着跑进来说手疼,用力扳开高超蜷缩的掌心发现流血,哭得更凶,上气不接下气还要给高超吹一吹,让他快点愈合。那会儿高越还表述不清,比比划划说哥哥受伤,我也会痛。大人们听见了都笑这小哥俩兄弟情深,没有人去深想。


高超抱着烘干好的衣服进门,一楼走廊的尽头有公用的火力烘干机,烤得脸发干,但出门又变得潮热。居民楼一长条走廊密密麻麻分隔出好多小间,他和高越就住在其中一间。他们申请不了公屋,总也排不上队,租住的还是刘旸手底下的房子,住进来的时候他们还很小,现在这屋子根本看不到四面的墙,四周的柜子,架子,及其上下都放满了东西。


像是个储物间,他和高越就睡在储物间的中心,铺一张席子便当作床。


高越歪在枕头上还和他絮叨今天兼职的事情,说本来赌场也是旸哥给华哥的,都是你老板的产业,怎么我去打工还不行,有什么不安全的。


别一口一个华哥的,你都没见过人家,别搞得像你很熟。高超说道。


高越亲近刘旸,高超知道。没有刘旸他们没有这片瓦存身。公司都是老爷子交给王建华的,老爷子是王建华契爷,顶顶亲的关系。刘旸一开始话语权不大多,就算他鞍前马后打江山,但到底也不及义子。刘旸不算多善良,帮助他们也是为了有个自己人。人情欠着便永远想还,刘旸用吊杆拴着胡萝卜,便永远还不上。


高越把刘旸当成神,高越不懂这些,他知道什么啊?高超想,他就知道放学喝冻鸳鸯,宵夜吃咖喱鱼蛋,简单纯粹,像个傻子。


所以高超不太愿意听高越提起他们公司里的人,现在不让叫堂口,也不让叫香主。黑产经刘旸的手洗白改成公司,香主摇身一变成了本岛知名企业家王建华王老板,Boss王,王总。


高超穿过校服,中三没念完时堂口变天,刘旸和王建华握手言和,高超的校服就要换成黑衫。刘旸没有逼过他做什么,只是路走下去就是这样的结果,但幸好作为交易的一部分,高越可以继续读书。


洗白,做的却还是一样的事情,换营生不暴利。高超穿上无袖衫,拎着甩棍跟着别人去要债。那会儿岛上最有名的双花红棍就是出身内陆,叫王天放,在瑞典街抢地盘,从头单枪匹马杀到尾。堂口让他们也学,以后做红棍讲兄弟义气,做那个一声令下冲锋陷阵的小兵。


做兄弟要先纹身,要歃血为盟,一个头磕下去,再起身比孪生兄弟都亲。高超有亲兄弟,高超没法纹身,那就是不忠不义。


高超无法,又回堂口找旸哥,刘旸把他从四九仔的堆儿里拣出来,说高超,你为了你弟弟,就来帮我吧。


4


高超替刘旸收租送租,包括自己那份儿。这活儿干熟了也不算难,总有几家难打交道的,吓一吓哄一哄也就交了。高超带着高越睡过大街,便也不想看到别人搬出去睡大街。


房产里有几处是刘旸的多年好友松天硕松老板的,高超收过租便揣着钱送去。松老板此人高超听刘旸说起过一二,不外乎什么随性,洒脱,再就提起宇文秋实,说是松老板一手捧上去的新扎师弟,戏台名姝。


送租子那天本岛多云,或是说只有那一处云盖在庙街之上,闷热,逼仄,高超护着钱侧身而过。松老板在算命摊前看老师傅给客人算卦,看得认真。


高超走上去问好,松天硕摆摆手,叫他别急,先看完这一卦。


高超看不懂,只觉得像表演。老怎么能让只雀儿叼个签就给人家呢?这不是成马戏了。


松天硕倒是津津有味,高超把钱给他,问他这儿算命灵吗?松天硕老神在在地说,得分人,也有骗人的。


高超觉得这人挺有意思,遂又问他,那你算命灵吗?


松天硕打量他一回,叫他伸手,只略看了看掌纹,道:“你读书好,以后要念大学,光宗耀祖。”


高超把手缩回去,笑说:“现在在旸哥手下做事,没有念书。”


松天硕也不说可惜,也不说其他,盯着高超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才笑说:“可见我算得不准。”


高超读书时成绩要比高越好,英文写作拿过满分,国文也得过先生青睐。相较高越就有些不学无术,但脑子要灵活一些,几何物理化学的成绩都算不错,但繁体字写得歪歪扭扭,看英文更像看天书。


高超怕他逃学去赌场上班,三令五申之后索性天天起早陪他坐有轨电车上学。上学时候两人穿着一模一样校服,梳着一模一样发型,一眼就会被人看出是双胞胎。但高超不再读书之后把自己刘海梳上去,再也不穿校服,加之总睁不开眼的厌世表情,很难让人把他和那个穿着蓝校服活泼开朗耍贱的学生仔高越联系到一起。


所以高超从来都不送到校门口,他甚至都不下电车,任凭高越怎么求他。到站把人赶下去,从车窗看高越转过身找他的脸,他不去看高越,再多坐一站电车才离开。


高越还是小孩儿心性,他看高超出去收租收债,觉得酷觉得厉害,在路边买下报道双花红棍王天放的报纸,大黑长头发遮住半张脸,剪下来贴在桌边。高超回家看见,伸手撕碎,直接扔掉。


高越喊冤:“高超!班里大家都这么干。”


高超叹气:“我现在后悔没掏钱送你去个好学校。”


高越开始用尺子和小刀把残留在桌面上的胶刮干净,那是个矮脚桌子,看书吃饭都用它。睡觉时就把作业收好,把桌子塞进衣柜的夹缝里。高越弄得桌面惨不忍睹,高超实在看不下去,怼了他一下:“高越,你差不多得了,桌子也挺贵的。”


“我这是因为桌子吗?我这是因为你!”高越说,“谁让你把我偶像扔了的。”


“你偶像?王天放?”高超说,“这人上周砵兰街抢地盘,刚被打断六根肋骨。再说你偶像不是旸哥吗?”


“刘旸是神。”高越说道。


高超这时候和高越没有共同话题,他翻了翻高越的作业本,看那一面超绝小学生字体的繁体字实在闹眼睛,每到这时候他都想抽根烟透口气。


但高超不会抽烟,高越也不会放他出门透口气。


高越问他:“高超,你怎么不当红棍啊?你都不会打架。”


高超无奈地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怕疼了?”


5


当然是怕的,高越背着书包想,他现在腹背受敌。


除了体育课不甚碰伤,高越确实也没有再受过什么伤了,学校把他保护得很好。只是这会儿也不知道高超又在哪挨揍了,搞得他缩着肚子佝偻着背站不起来,不然就眼前这几个人能是他的对手?


能,对面人多,高越就算不疼也打不过人家。


有点受不了,高越把书包解下来拿在手里,虚张声势,高超的腰在这时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搞得高越一声闷哼,对面以为他在挑衅,几个健步过来揪起他衣领。


“你想干嘛?”高越说道。


那几个人是班里的红人,家境优渥,一身名牌。最新的欺负对象是高越,理由很简单,在家校联络表上,发现高越没有写父母的名字。


“想来他妈咪是楼凤,老豆花钱睡,才生下他。”


周围大声地嘲笑起来,高越听不太懂,但直觉不是好话,很没气势地说道:“别胡说,我才不是!”


“你不是什么?那你妈咪和老豆在哪里啊?该不会是不要你了吧。”


“关你什么事?”


“高越,我要是像你这样一定乖乖听话,很显然你不知道这规矩。”领头的走过来,都穿着一样的校服,另外两位架住高越,领头的伸手给了他好几个耳光。


脸颊立马变得红肿,而高超那边似乎停止酣战。


书包被抛来抛去,被倒空又扔掉。高越闭了一下眼睛,高超现在怎么样了?他顾不上自己,想的却是高超。


他感觉不到高超了,因为自己也在挨打,导致隐隐作痛的地方要和高超重合,痛觉像是又回到了自己身上。


“野种。”他面前的人朝他啐了一口唾沫,骂道。


这句他听懂了,他挣脱不开,发狠,直接张嘴咬在了那人伸过来的巴掌上。


“你是狗吗?”


他直接被按在地上,压着头,脸擦在满是灰尘的方砖上。


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几声闷哼和惨叫,扼制住他的手突然松开。高越伸手抹了一把脸,泪水混合着灰土,像只脏兮兮小狗。


“高越你是真怂啊!”


高超站在背光处,扔掉刚捡起来吓人的半块板砖,另一只手正把玩着一只蝴蝶刀。


高超纯为了耍帅吧,高越想,都不来管一管自己亲弟弟嘛!


高超把蝴蝶刀收起来,上前去把高越拽起来,高越喊了声“疼”,后知后觉他这声“疼”其实是替高超喊的,更加得理不饶人。


“高超,你是被人揍了吗?”高越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说道,“要不是因为你,我肯定能打得过他们。”


“哦,行。”高超说,“那刚才被人按在地上吃土,让学狗叫的人是谁?”


高越大喊起来,伸手去捂高超的嘴。


“呸呸呸,你那爪子都没洗,脏死了。”高超说,“高越,这回是因为什么啊?”


因为老款的手表,凸凹不平的文具盒,脏兮兮的书包,一成不变的运动鞋,先生的冷落,家校联络通,还有妈咪和老豆。


高超皱眉,用流水帮高越洗伤口,高越的鬓角摔破,脸颊上有好几道指甲痕刮破隆起的山脊,红通通刺目。


高超给他涂止血药粉,防止疼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提前揉了两把自己的脸颊,说高越,家校联络通上你怎么不写我名字。


老师不许。高越说道,先生特地强调不要写兄姊名字。


哦,那挺不合理的,那明天我跟你到校,去找你们老师说明,高超说,怎么能欺负我弟弟。


还是别了吧,那几个人家里有校董的关系。


“不是还要当双花红棍,红棍像你这个时候都是校霸,没有你这么弱的打手。”高超起身,拧紧止血药粉瓶盖,转头帮高越把书包捡起来,“回头都买新的。”


“高超。”高越差点把你今天好犀利说出口,生生咽了下去,“我电车月票到期了。”


“那明天给你钱去办。”高超说,“下回遇到这种事儿早说,不要等拳头落在我身上再说好吗?”


“明明是落在了我的身上。”高越想起他身上的伤,“这句话也回敬给你,高超,你知道我有多疼吗?”


“啊......”高超下意识去想去摸高越的腹部,隔着校服,那里是高超受伤的地方。


高越躲开,小声嘀咕:“你一点也不会打架。”


6


家里有台比一本书大不了多少的小电视,是高超淘来的二手货,被很精准地塞在房间靠墙的架子上。电视里报道要有新的台风形成,信号不稳的显示屏总冒出来雪花点,显得新台风像是要出现在恐怖片里。高越关了电视,转过头看到窗外,万里无云。


他要和高超去逛街,买新衫,新文具盒,新书包。高超给他白水煮蛋消肿,怕这么给他带出门自己被警察逮捕,罪名是虐待儿童。高越从衣柜里翻找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两件款式一样颜色不一样的短袖衫让高超穿上,高超说这很奇怪啊,高越。


高越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亲哥俩穿得一样有什么奇怪的?


好吧。高超拗不过他,套上衬衫。


俩人又挤有轨电车,到商业街堵成一团,不如干脆直接下车步行,反正得闲。当下流行宽大版靓衫扎进皮带里,下配牛仔短裤。高越试短袖衫,看中人家店里一副墨镜,软磨硬泡想让店员买一送一,买短袖送墨镜。高超看不下去,伸手付钱。


高越戴着墨镜出门骂高超败家,墨镜镜片上能看见高超的脸。高超伸手把墨镜从他脸上摘掉,带到自己额头,高越伸手去抢,手都搭在镜腿上又缩回去,说哥你下回就戴这个收租,保准个个都能拿到钱。


高超隔着墨镜看他,眼前一层深色滤镜,看出高越微妙表情。


可能是热的?本岛愈发炎热,过几日多雨,想来是要将人连同屋都泡入热水里。


高越一把夺过墨镜,嘴里喊,呸呸呸,高超,我可没觉得你帅。


高超耸耸肩,道,我劝你还是先对我好一点,高越,毕竟后面都是我付钱。


高越作怪相,俩人到茶餐厅吃饭,高越要点最贵的甜品,菜单上一笔一划写上冰淇淋苏打。


深蓝色苏打水上飘粉红色冰淇淋球,高超略打量了一下周围,逗他道:“高越,只有妹妹仔才爱吃冰淇淋苏打,阿越,你是妹妹仔吗?”


“神经!”高越骂他,咬着吸管喝苏打水,过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也可以掐自己一下让高超疼,于是伸手掐了一下自己腰间。


结果自己被疼痛蛰了一下,险些从座位上跳起来,看向高超:“你的伤还没好?”


“本来快好了。”高超一抬头就知道他干了什么事儿,笑着摇摇头,“妹妹仔,连痛觉转移都不会用嘛。”


“高超你——家校联络通上我要写你是我阿姊。”


高超不再逗他,但高越从结过帐后追着高超喊他“阿姊”“姊姊”,亦或大陆话“姐姐”。高越喊姐姐声音发软,刻意发嗲,高超后悔招他,转过头说:“差不多得了,高越。”


“怎么了?姊姊。”高越笑得极坏极甜。


适逢松天硕松老板的戏班演出,下晌高超带高越去看。此前高超陪刘旸看过一次,咿咿呀呀也听不出是什么,只觉得台上的人漂亮,衣服漂亮,妆也漂亮。那天专心看戏的人不多,台下都是些生意人,做灰产和黑产的老板,或者老板手下的人。


上一回是在剧场里,这回却是露天,两旁都是高耸大厦,只一棵大树凹下去一处,被搭上戏台。天刚擦黑时先来小角儿热场,高越坐不住,手里的小吃没断过。


到宇文秋实上台,天已彻底黑透,她上台,台下才逐渐安静下来。高超没见过宇文,只听刘旸说起过,但戏中人娉娉婷婷一走上台,高超就知道是她。


一张口:“帝女花带泪上香......”下面的人都不作声了,只盯着戏台瞧。高越也是,手里的竹签插在咖喱鱼蛋上没动。


“看进去了,高越。”高超在他耳边笑问。


“嗯......没有。”高越低下头戳纸碗里的鱼蛋,“唱这么半天,没意思。”


戏散,高超带着高越找松老板打招呼。松天硕刚换下戏服,戏妆才卸一半,高越打过招呼去找宇文签名,没有纸张就先签在购物袋上,台下的宇文,瞧清了眉眼,生得极秀气,看着像是老式油墨海报上走下来的人。高超站在松老板身边说了几句客套话,松天硕从镜子里看到高越背影和高超,问高超,你和你弟弟是双生子?


高超点点头。


松天硕讲,倒不像双生子,看着像同一个人。


7


白日里逛久了,受伤未愈,却有些反扑的架势。高超熄了灯躺回去,过了一会儿高越哼哼唧唧说疼。


高超没辙,只得小台灯打开,把红花油翻出来涂。高越凑过去看他伤口,小屋里浓浓一股药油味。高越咳嗽了几声,说:“高超,你要把自己做成卤味吗?”


“还不是因为你疼!”高超叹了口气,他靠着柜子给自己上药,高越那颗脑袋不老实,直往自己身边钻。身上早已消肿,大多青紫斑驳,腰间一块已经泛黄,上面散落着星星点点的紫色瘀血,看着唬人。高越小心翼翼用指腹摸了摸,抬头看高超:“没破皮吧?”


“没有。”


“没有就好,睡觉。”


高越得到确定答案,立马回到自己那一边,食指上还沾了一点点高超身上的红花油。在高越的脑子里,破皮了才是大事。


药油味在早起上学被海港吹来的风打散,故坐上电车不会被人误认为是伤病患者。车窗一角的天苍白无趣,本岛自来山比海高,楼比山高,云层叠嶂又将比过中环大厦高。抬眼看天只觉天在悄悄浸满水发沉坠下,伸手想从里面捞出太阳。


新闻给新台风取名“帕力”,本岛自有原住民起便没少有台风光临,小朋友不觉可怖只觉好玩:台风天下雨天,学校停学,家中停电执蜡,好似躲猫猫,学林正英电影扮僵尸玩闹。


高越从教学楼上跑下,风纪委员要拦下他记名字,奈何跑得太快,未果。他脸上伤痕已经痊愈,只是此刻又隐隐发痛,算算日子也到高超收租时日。疼痛越发清晰,高越摸了摸右手,只感觉有人在钳住高超手臂。


做此类营生高超从不叫高越知道,但两人天天睡在一处,高超在何处办事都瞒不过高越。高越拎着书包冲到电车中,看着手腕上电子表祈祷高超无事,把高超叮嘱他字字句句均抛之脑后。


细窄街道两旁多建骑楼,一层卖野二层以上住人。大字手写招牌贴在骑楼廊柱上,百业嘈杂。往二层有砖石垒做旋转楼梯,外侧砖石掉的七七八八。高超稍稍倚在栏杆上,神情不耐,单枪匹马和对面周旋,对面人多势众,语气不善。有四九仔持棍蓄势待发,下一秒不知谁骂出一句,瞬间点燃引火线,高超单手放在衣兜就要掏刀,对面小弟冲在前头就要打出一棒。


高越从旋转楼梯飞奔上去,伸手硬生生替高超挡下一棒,听得“咔嚓”一声,像极乡下阿婆撅折西芹。


“顶你个肺!谁用你替我挡?”高超罕见对高越爆出句脏话,额头瞬间生汗,强忍折骨疼痛摸刀对峙,用左手将高越拽到身后,眼中再无繁杂神情,微微蹙眉,平静水面似要迸裂。


高越被吓住,看着自己右臂瞬间红肿渗血,软塌塌动不了半分。高超深棕色短衫背影挡在他面前,颈后亦起一层细密汗珠。


“高超。”高越在身后喊他,另一只手想抓住他什么,却落了空。


“三,二,一。”高超慢慢后退,伸手紧紧握住高越左手手腕,突然喊道,“跑!”


俩人从旋转楼梯上三步并做两步跑下去,冲散廊下商客,从针头线脑,明虾火腿,丝袜奶茶和旧书录像中趟出条道路,徒留身后没脑子的四九仔被牙尖嘴利阿婆围住要损失赔偿。


一直跑出骑楼廊下,转过浑圆街角建筑,才在街边有空喘息。街角有人拜土地公,放小小神龛,神像看着他俩笑。高超托着自己右臂瞪了眼高越,后者又将下颌缩起,两只眼睛滴溜溜转,乱蓬蓬头发,蓝校衫领带飞到一边。


高超叹气,教育他不要什么事都往前冲,比方刚才,原可以不挨这一棍,他自己也能躲开,更何况刀要比棍好用得多。


高越伸出胳膊在小诊所里听高超唠叨,医生正上药,打夹板固定。高超咬着牙用手指怼了怼高越的脑袋:“我真服了,高越,真疼啊。”


越是如此还越得叫医生动作轻些,旁人看来还以为是兄弟情深似海,殊不知俩人这会儿要“情”深似马里亚纳海沟。


高越右臂被三角巾绑住垂在胸前,嬉皮笑脸还觉得自己像是个二战士兵。一抬头看高超仍旧苦大仇深表情,贱兮兮凑过去说,高超,谁知道你也这么怂啊,还讲我。


高越,你是真给我添乱。


人不行不能怪路不平,我也是怕你少受点伤,不然我天天该多痛苦。


哪次不是你受伤多过我,高超叹气,高越,你能不能别逞能,让我省点心。他如此说,仍是带高越去他心心念念菜馆吃猪肚鸡,为着给他补身体。猪肚鸡店老板指挥店员装铺板,台风要来,保佑保佑。高越仰头喝下一大碗汤水,告诉高超明天学校放假,因为台风。


当日倒不曾有其他事,高越找到绝好借口不写功课,高超叫他温书,高越指了指右胳膊说自己没法翻页,高超用脚尖踹他:“吃饭会用左手拿筷子,翻页不会?”


高越在他面前作怪,用手压课本,低头用嘴翻过一页。高超捏了捏鼻梁,高越问他:“高超你是不是头疼?”


他有感觉,应是被风吹到。高超说:“还不是被你气的。”


书看不了几页就看电视,电视信号断断续续,像是隔了磨砂玻璃。高超提桶存水,又将门窗锁好,笼屋如其名,玻璃窗上有铁栅栏护体,更像住在鸽子笼里。


下晌三四点光景已如黑云翻墨,不知夜里又会如何。高越跟着电视里唱广告歌,窗棂被吹得“喀喀”作响,唯一能瞧见的绿色是对面楼宇缝隙中生长的草,已是深深弯腰,草叶要贴在楼板上。


零星雨点砸到玻璃窗上,天公降雷,海港一带像有高人飞升渡劫,闪电照亮屋内一瞬。电视机话音未落彻底罢工,紧接着灯管熄灭。


高越吊着一只胳膊坐在席子上仰头找高超,高超去找蜡烛,划火柴,高越说好无聊,不如直接睡觉。


8


记忆里七八月份一直雨水丰沛,无论在岛上还是隔海内陆。


蒙蒙细雨天,天地荒芜,山峦藏雾。风不算小,故河水总像在发怒,似要滔天。


两边要建桥通车,工程其实不大,好多人围在工地上,戴着各色安全帽的男人,还有打扮奇怪的女人,点了一团在雨水里不灭的火。还有不辨男女的老人,老人嘴里念念有词,高超看到大桥的横梁,大概是横梁,他六岁,按照身高只能看到那道梁。


雨丝打在脸上并不难受,反而还有点舒服,只是手被绑的很紧,转过头,看到高越在哭。


高越,小人儿一个被大人紧紧抓在手里,高超的手也变得生疼,他想说高越别哭,好丢人。那团不灭的火被人抱了过来,原来是用一个大铜盆盛着高超感觉脸上的雨水都被烤干,身后有个很大的深坑,紧挨着桥墩的地方。高超想自己一定不要跌进去啊,却还是掉了下去。


高越会不会很疼,高越别再哭了,高越......


第一铲土已经扔下去,呛得高超嘴里和鼻子里都是,他只觉得窒息。窒息,高越感觉不到。但高越一定在哭,高超感觉到心脏在疼,他满眼都是潮湿的泥土,和泥土间窸窸窣窣爬虫的声音,他想碰碰自己的脸,可是手抬不起来。随着铲下来的土越来越厚,耳朵里是高越越来越弱的哭声。


土堆马上就要填平,会灌进去水泥灰,阿叔骗人,不是讲打生桩就是去吃很好吃的饭,为什么要把他埋在土里。


埋在土里,会再长出一个像是树一样的高超吗?要是长不出来,那高越一个人怎么办啊?高越连做饭都不会,也不会洗衣服,婶婶会打他吗?长不出来,高越挨打是不是就没有他可以分担了,高越会不会疼?


土堆要被填平了,奇怪,他怎么会看到土堆。高超想,我刚刚不是被埋在下面吗?他看到桥,看到桥下奔流的河,雨将河与天与云相连,有人在唱很难听的歌。


他的眼睛被泪水彻底模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所以那是高越吗?土堆里其实是高越吗?他大概暂时挣脱了大人们的桎梏,手腕被麻绳磨破了,他要刨开那个土坑。


高超看见自己的手在流血,却感觉不到疼,他听见高越在喊:“哥哥。”


他找不到声音的方向,声音像是他发出来,但他却只能看见,并不能说话。他听见高越又在哭:“哥哥——”


极远处传来警笛声响。


高超于台风夜里睁开眼睛。


外面的广告牌被吹倒,砸中楼下轿车,警报声混合着雨声和雷声充斥着耳膜。心脏咚咚咚也在凑热闹,好大声。闪电掠过一瞬,高超慢慢支起身子,先去看玻璃窗,铁栅被吹得剧烈作响,窗缝渗水,滴滴答答顺着靠墙根垒的塑料壳录像带淌到席子上。


高超去拿抹布,刚要起身,衣角被高越抓住。


恰逢又一道闪电,高越眼中有些晶莹,哑着嗓子喊他:“高超,你干嘛去?”


“窗户漏雨,我去找抹布。”


“我想喝水。”


高超微微点头,安抚性地弯下身拍了拍高越受伤的右臂,高越的手才收回去,侧躺在席子上看高超支起烛台,空出一小块地方,点亮蜡烛,还叮嘱他不要乱动。


翻找声,倒水声,连绵不绝的雨声,和外面不知道哪里有轰隆隆的声音。风吹起来整栋楼都在晃,楼会不会塌掉,高超。


高超把水杯拿给高越,摇摇头说不会,高越,你是不是害怕了。


高越嘴硬,说我怎么可能害怕,又说咱家玻璃窗质量真不错,得谢谢旸哥。


高超笑了一下,那还用蜡烛吗?高越说先别把烛台撤下去了,等会儿,等会儿再吹灭吧。高超把小桌子搬出来,横在两人中间,再把烛台和水杯都放上去。高越趴在桌子上,外面不知道又有多少车多少店铺,多少流浪猫狗遭殃。


高越问,高超,你还疼吗?


高超又摇头,蜡烛给高超勾勒出和高越相似的影子,高越感觉这影儿让他困起来,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窝在桌边想睡。高超从窗边堵好窗口回来,把高越手臂轻轻挪开,再把蜡烛吹灭,收了桌子。高越被送回到席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听见高超说睡吧高越,没事的。


9


台风过境后各处都要修缮,刘旸为此特地把车借给高超开,他这人做房东还算负责,哪里冷气机被吹掉,哪里玻璃窗破掉,都会找师傅修补。一连又要忙上一个月,高越的夹板拆开换过一次,又重新悬吊在胸前。刘旸体恤下属,特地问过高越的伤势,还塞给高超名牌叫他别去小诊所,去这家医院,有他相熟医生。


高超不想欠他太多人情,故只是笑纳。没想到隔日两人出门办事,刘旸叫他开车去校门口。


“去学校干嘛?”


“接你阿弟吃饭。”


“真不用破费,他无事,很好,旸哥。”


“你太见外了。”刘旸穿一身紫色西装,领口戴花色丝巾,转头看高超。高超猜不出他心思,刘旸从不做没意义的事情,不接赔本的买卖。


刘旸说:“你好久不带你弟弟来我家里坐?我记得他小时候可黏人了。”


“他要期末考,总在家温书。”


高超说完这话必然后悔,因为高越现在脑子里没有半点温书想法,一放学看到轿车停在校门口,大呼小叫喊:“旸哥。”若不是看他的胳膊还吊在胸前真想不到是他受伤,按精气神来看受伤的倒像是高超。


刘旸一笑起来极亲和,喊高越上车,问他想吃什么,又说给他订下大餐。


高超警觉起来,一路上隐忍未发,只听高越在那滔滔不绝和刘旸分享自己上学的事儿。刘旸竟也配合,甚至要紧出还笑出声来。


又不知是刘旸哪栋千尺豪宅,窗外能看到海港璀璨灯火。这栋屋高超未曾来过,狡兔三窟。菲佣摆菜,大厅中放了台日本产大屏电视,高越走过去调台,在椅子上聚精会神看《射雕英雄传》。


书房关门,将电视声音隔绝在外,高超深吸一口气,看向刘旸:“特地叫高越一起吃饭,你是有什么事要办?”


“不知道怎么别人说你傻乎乎,我看着倒蛮精。”刘旸坐在老板椅上讲,“得我真传。”


“直接说事情。”


“有一批货要走,他去最保险。”刘旸指了指右胳膊,“又是学生仔,不怕查的。”


刘旸手腕上靓表惹眼,高超皱眉,看向别处:“我去不行吗?”


“我都说了啊,他没带过货,是生面孔,他去最好。”刘旸说,“当然,你也可以陪着一起。”


“我.......”高超刚想开口讲话,被刘旸拦下,“高超,你不要着急拒绝,拒绝也没作用,我直接去问高越,他早满十六岁,有什么事不能自己做主?”


“我说过,他不掺和进这些事里。”


“高超,我理解你担心弟弟,不过谁来担心我?”刘旸的指节敲了两下桌面,身子向前探去,压低声音,“这是老爷子的货。”


老爷子早几年隐退至英吉利,高超很少在刘旸嘴里听到这个称呼。


刘旸起身,从桌上那走本薄书,外面响起《射雕英雄传》片尾曲。刘旸对高超说:“想不想做,问问你弟弟不就好了?”


很明显不太会有拒绝余地,高超看着刘旸走向高越,高越关掉电视,转过头看了看高超,又看刘旸。


“听说你喜欢风雷粤剧团演员宇文秋实,他师哥松天硕和我是旧识,你哥哥知道。”刘旸拿出那本杂志给高越,“前两日见到天硕,顺便替你要了个签名。”


高越接过杂志,是岛娱杂志个中翘楚,封面人物便是上了戏妆的松天硕和宇文秋实,封面标题用加粗大字书写:新扎师弟一夜爆火,邵氏欲抛橄榄枝。


他再打开,发现里面有宇文秋实用钢笔签的名。阿越:好好温书,天天快乐。落款是宇文秋实。


高越小心翼翼摸了摸那上面钢笔字,其实不会碰花,他看着那页杂志眼睛便亮起来。高超看的清楚,那杂志高越自然会爱不释手,只是收下还得请示兄长。


高越拿着杂志,越过刘旸去观察高超表情。


刘旸目光亦是,高超只得点头。


高越才灿烂一笑,忙道谢:“谢谢旸哥!”


刘旸笑意更深,才道:“阿越啊,旸哥有事情找你帮忙。”


10


若当初刘旸没有在街头给他俩买车仔面,大概他俩早会饿死在雨天骑楼廊下。如今高超想反悔,却无法退步抽身,现在还要牵连到高越。高超不想高越和他一样,睡笼屋,收租金,过春天,胆战心惊。


从岛上海港坐船带货去内陆,叫过春天,高超还在念书时已做过许多次,只是后来脱下校服,这类轻省活计便再不用高超。高越自来到岛上还未去过内陆,刘旸哄他只是帮忙带个小东西,一件小事情,办好就可以和哥哥在那边玩一天。


刘旸谨慎,几乎没给高超反应时间,吃过饭就叫相熟医生来到家里,将高越手臂上夹板拆开,换成空心夹板绑好。高超问他那里面有什么?刘旸捻了一点白色粉末出来,高超脸色一变。


刘旸笑起来,叫他安心,不是什么罪大恶极的东西,只是珍贵的药,用好了,能治病救人。


刘旸讲话半真半假,高超大多不信,见高越仍旧笑嘻嘻不觉是什么大事,他在心里叹气。


除去夹板里的东西,刘旸还给了高超一批影碟,说到时候一起带过去给对接人。影碟封面多少有些不堪入目,高越盯着看了一会儿脸色发红,高超把那些东西归到自己这侧,喊高越睡觉。


半夜把高越叫醒,问他胳膊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反应。


高越揉揉眼睛,摇摇头,翻了个身说东西不是在夹板里,都接触不到皮肤,你有没有点常识啊,高超。


影碟都要重新包装,塑料盒封面最不重要。家里有重新放碟片的口袋。高超翻出来旧课本,旧校服,拿了高越的旧书包,把影碟和课本都装进去。高越说高超你就算这样也不像学生。


那怎么才能像?


高越伸手过去帮高超理额前的碎发,这儿得垂下来,还有这儿,哎,高超,你是不是最近吃胖了。


可能有点。高超难得没反驳他,因为重新穿起校服,他觉得发紧。两人临出发前在小屋里朝海港方向双手合十拜过,保佑顺顺利利,不要出事,上天放过两个身不由己的人。


高越拜天的时候会扬起下颌,指尖抵在眉间往上,松开手开始紧张,一遍遍调整自己的右臂夹板。打开书包叫道,高超你怎么就给我放三张碟片。


高超书包里厚厚一叠,如果被人查到估计会直接进警局吹冷风。高超看了眼高越胳膊上的夹板,答非所问,高越你少动它。


坐捷运往海港去,人挤人,高越的受伤的胳膊一直紧挨着高超,高超知他害怕,伸手过去往他夹板上轻拍两下,算作安慰。高越看着人家拎购物袋下车,转头对高超说,想吃炸猪排饭。


好,高超今天满足他提出的一切心愿,等到地方就吃。


从海港要坐船出关入关,岛上港口边检不严。高超深谙这点,O记警员都是大佬们坐上宾,很早之前高超听过刘旸出身警署,本来是个卧底,可无奈形势所迫,一朝得势就此入海。


高超交过两人船票,薄薄一张长方形纸张上打过小孔。摆渡船皆为四人一排,蓝色布面印有广告语的座套,磨得起毛。高越上船选了个靠窗位置,用书包占住身边位,喊高超来坐。窗上还有干涸污渍,不知是不是台风天作祟。


高超买来两瓶沙示,替高超插好吸管给他。附着水珠的玻璃瓶身能让高超头脑清楚一些,防止瞌睡,高超也生怕高越晕船。船行海上,天际线要比在逼仄街道中宽阔许多,从跨海大桥施工处穿行,高越指了指窗外说那是大桥。


嗯,听说后年建成。


高越不去看桥,继续看海,喝玻璃瓶中深色饮料,将嘴里胃里通通换成带有草药味道的甜。船行了好远仍能看到跨海大桥身影,高越把没喝完沙示扔给高超,脑袋往高超身上蹭。


高超没躲开,船舱里摩肩接踵,生怕碰到旁人。他以为高越紧张,小声说没事,高越,要是你真被人拦下,三张光碟就说是自己要买,不会去查。其他的东西你都推到我身上。


高越说,怎么可能?又不是你受伤。


高超教他编瞎话,没人看不出我们是兄弟俩,你就说是我一人授意,你只装傻,全然不知就好。


那会怎样?


什么?


高越闷闷问他,如果被抓到会怎样?


高超宽他的心,不会怎样,至多在警局睡过一宿,没那样严格。你看我从前也坐船过关,每回不都按时回家,我什么时候晚上在外面住过。


高越不说话了,他难得没那么活泼,高超第一次走货也这样,心里压着事情,沉甸甸坠得难受。现在高超心里坠得却是高越,更加不自在。


船到内陆港停泊,下到码头上地面仿佛晃晃悠悠,周围有几个荷枪实弹警员,高越跟在高超身后过边检,排在人家身后。


高超和高越换过位置,站在他身后。


我没走过。高越说,你怎么不排在我前面。


高越,我在你身后看着你呢,别怕。


高超看到高越的耳朵泛红,脖子也泛红,在深呼吸。


高超不再同他说话,看他走过安检口,高越还不知道自己已过关,两脚踏在内陆土地上,还回头去找高超。


高超平安过检,大步走过去,攥着他的手带他走出码头。


高超攥得发紧,直到高越喊疼,高超才松手。两人的手攥紧时,他们的感觉是一样的疼。


对接人叫刘思维,在车行,张口是大陆话。和岛上不同,车行很大,不是小小一隅。夹板摘掉心里放松,高越端着胳膊跑过来对高超说,这里街道好宽,树都要比岛上高,岛上容不下那么高的树。


帮高越拆夹板的叫朱美吉,漂亮姐姐,高越说,是个靓女。刘思维笑说,美吉比你还要小一岁。夹板拆掉又换成新夹板,是内陆医院爱用的样子,但和岛上也差不多。刘思维从钱包里拿出一叠大钞给高超,告诉他是老爷子吩咐的,货到给的小费,叫他们出去逛。


高越抢来一张对着太阳看,问高超这上面都画的谁,高超说不全。比岛上钞票好看,高越评价道,岛上钞票画的稀奇古怪,硬币上还印英王头像。


高越,咱们家从前就在这边。高超说,他指的不是口岸在的城市,指的是这片连在一起的内陆土地。高越说自己记不清了,两人找了家速食店吃炸猪排饭,配一碗靓汤,和对岸比实在便宜。


高超问他,想不想来这边住,这边人人睡大屋,没枪击,少台风。


可我觉得没有家那边时髦啊。高越说,不像海港入夜,灯火璀璨,满眼高楼大厦。这边的高楼好少,像个大工地。


总会建好的啊,就像是跨海大桥。高超说。


高越狠狠咬了一口炸猪排,道,还是坐船好,我不要走桥。


11


九月高越拆掉夹板,看起来恢复如初。医生嘱他多做相关运动,好康复。校服新换过一套,仍旧是短袖衫和短裤,等到冬日里再加一件毛衣外套足够。


高超回家看到新校服整整齐齐一套挂在墙边,心想太阳打西边出来,高越还会洗校服收拾房间。高越的书包立在衣柜旁边,人却不在。等了一会才听见电铃,高超伸手开门,高越拎着个小蛋糕,说自己刚才出门忘带钥匙。


蛋糕盒打开是块圆圆软软戚风蛋糕,高越让高超把小桌子搬出来,他去翻饮料喝,本来想买蜂蜜厚多士,但是那家店排队。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高超从挂历里也没看出端倪,已过中秋节,又不是什么纪念日。


高越把可乐递给高超,告诉他:“是庆祝日啊,高超。”


“庆祝什么?”


“庆祝一整个月咱俩都没受伤,你不疼,我也不疼。”


高超看高越煞有介事切蛋糕,虽然一直只有他们两个人。高超摸了摸自己曾经受伤的地方,心想谁说高越忍不了痛呢?高越会因为这件事开心,是他这个做哥哥的不称职。


高越中五结束,就要考中六,读大学预科,若不念书恐怕会和他一样,会不会有一天两人双双都没在小屋里,也未可知,那样的日子总是朝不保夕。但高超不确定刘旸是否会同意高越继续读下去,或者说刘旸身后那位大佬,是否肯放他们自由身。


大概不会,人家又不是做慈善,供你读书又租给你房子住。只要还在岛上就永远得是他们的人。高越未来不能过这样的日子,高超想,万一有一天他护不住高越该怎么办。


九月租金齐全,高超给刘旸送租金。刘旸又换大屋,这回是正正经经半山别墅,高超不知是否和那次走货有关。刘旸叫人给高超倒茶,坐到对面施施然饮茶。


高超斟酌又斟酌,才开口道:“旸哥,我弟弟要念大学,我想送他出去。”


刘旸算作明知故问:“去哪?”


一和高越相关,高超的脑子实在不用琢磨就直接看透。


果然高超如他所料,答:“回内陆,或者出国?”


刘旸点点头,没发表什么意见,高超心里惴惴不安。临到走时,刘旸喊住高超,多谢上次带高越送货,又说周末湛山寺有大法师讲经,建华约他到慈德安老院做慈善,你来开车。


高超应声,心里一动,想刘旸如此说,想必自己所求之事也有开口。


12


高越烦高超,周末不能一起吃午饭。高超给他零用钱出去买饭,你现在胳膊也好了,一些事儿该自己干了,别总来烦我。


高越把钱揣进兜里说你们老板不讲理,周末还要加班。


我们老板是刘旸,高超似笑非笑看了高越一眼,你的神。


本岛从不缺神佛鬼怪,高超去接刘旸,开车到湛山寺,见黑色平治车停在山门以外,王建华一身剪裁得体灰色西装下车。驾驶室则下来个年轻人,高超见过,那人叫李治良,和王建华是契兄弟,也是老爷子认下的义子。


先到安老院送钱拍照慰问,再到寺中宝殿参拜。高超那日着黑色半袖衫,长西裤,领口散开一扣,面上神情淡漠。实在不及王建华李治良虔诚有十分之一。


虔诚又如何,是在保佑自己财源广进,还是保佑从前做事不称心,别有因果报应。


生意人好讲风水,公司名下的几处产业都是精心选好的地点挑好名字,这次也是有求而来。大法师邀王建华,刘旸二人去静室论道。留下李治良和高超在寺中闲逛,李治良许久不见他,问他怎么没带高越一起。


“来陪老板做事,带弟弟怎么行?”高超笑答。


两人往后殿中去,没有宝殿磅礴,菩萨像静立其中,日日换过香案前净瓶水和鲜花,菩萨垂眸无量慈悲。


李治良讲起生意,头两年他还没有这个头脑,高超心想,李治良还给他带过咖啡。这会儿满口都是我大哥有什么什么场子,最近公司怎样怎样,在殿里说这些俗事不太好,高超拉着李治良出来。


寺中常种贝叶棕和菩提树,树冠庞大遮住大半天空。两人在菩提树下却不是讲经说法,颇为违和。高超看着李治良说话绕圈儿,绕来绕去停到王建华的生意上。


“我大哥要新收条船,预备出海,想找自己人跟船,只是苦于身边的人都不称手。”李治良说道,“若不是你是旸哥左膀右臂,我大哥真想拉你入伙。”


高超笑吟吟看着李治良,说道:“今天就为了这件事?”


“原本也要做慈善。”李治良道,“大哥这两年多念佛经,他手腕上那串小叶紫檀是行覃大师所赠,这两年往寺院跑的要多些。”


高超不置可否,船上的生意他只有耳闻。老爷子便是以船王为号起家,但那不是个好差事。到公海走一遭九死一生,更何况王建华这么宝贝这回的船,不知运的是什么货物,八成见不得光。


静室由小沙弥开门,刘旸和王建华一前一后走出来。高超心里感谢刘旸牵线,只是此事他还想再琢磨几天,可王建华不给他这个机会。


“打小看你在阿旸身边长大,现在瞧着比我们家老二还要稳重些。”王建华拿李治良做筏子抬高超,“公司这些年也出过反骨仔,到底不是从小培养起来的人,靠不住。”


继而话锋一转,竟和刘旸谈起松天硕:“他之前的手下这会儿也都靠不上了,从前在警署的时候......算了,不提也罢,不知道他和宇文现在怎么样了?”


“多亏华哥安排,不然他俩怎么能平安离岛,化险为夷?”刘旸说道,“这回估计在英吉利喝咖啡呢。”


“原来看天硕可不是急躁的性子,有人想动宇文,他就忍不了了。”王建华笑说,“还没说动呢,只是有个威胁的想法,就先掏了枪。”


高超听过心下骇然,打定主意不告诉高越此事,而话题不知怎么竟然聊到他身上。


“你弟弟也蛮机灵,不久便也可以帮你。”


高超愣了一下,谢过王建华夸奖,片刻才道:“听治良讲过您手上这串佛珠渊源,我鲜少来寺里,这次来一回,倒也想求个东西戴着。以后走货跑船,也有个护身的好处。”


刘旸皱皱眉,大概没想到高超这样快应下来跑船的差事。王建华很是高兴,忙给他引荐法师,法师口呼法号,高超亦双手合掌还礼。


高超讲他时常做噩梦,法师便赠予他一串朱砂,绕两圈刚好可以戴在腕间,卸下也好把玩。高超在佛前虔诚拜过,拾起那串朱砂,是好东西。待出山门,开车回去,那珠子上还有浅淡香火气息。


他送刘旸回半山别墅,刘旸说:“回头把你弟弟的身份资料,还有照片给我。你在寺中答应了他跑船,这便也算签下军令状。”


“我知道。”高超点点头,问刘旸,我送高越回内陆,不去英吉利,不要那种挤的满满当当的黑船,像是运猪仔。


这点你大可放心,刘旸道。他看了眼高超腕间那串红朱砂,想说,你更得担心担心你自己。


13


应下王建华不多时,李治良给他送枪。五四式手枪,在高超手里略显小巧,李治良说高超,你接了这枪,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枪比O记警员的配枪要好。高超抚摸过枪身说道。他能摸到枪的机会不多,那是个稀罕物,有了它,就算是最厉害的双花红棍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枪拿回家里藏不住,第三天被高越翻到。高超倒热水泡了两碗公仔面走进来,高越在桌前摆弄着手枪,一抬手,枪口黑洞洞对着高超。


高超的面碗端得很稳,放到桌子上,才举起手。


“高超,这是什么?”高越举着枪问他。


高超回答他:“仿真枪,模型,留着玩儿的。”


“真的嘛。”高越的手指搭在护圈上,就要扣扳机。


被高越用枪指着,高超也没觉得出冷汗,他甚至都没在怕,只说:“高越,你又欠揍了。”


“这么好玩儿的东西你藏着不给我玩儿。”


“高越,它要不是玩具枪,能打出子弹怎么办?”高超这话刚一开口,高越吓得要把枪挪开,却没料到高超伸手按在枪膛上,将枪口对准自己额头。


“高超,你......”高越害怕了,高越听出来高超的话中意味。


“高越,如果真开了枪,你能不能忍得了这份痛。”


高越后退半步,可枪被高超紧紧攥住,他扔不掉。高超本也没想吓他,只忽然想到万一跟船出海,自己挨了这东西,高越该有多疼。


要是没这该死的痛觉转移就好了,他便可以没有任何顾虑地送高越离开这里。


高超松开手,那柄枪被丢出去,撞到柜子上。高越红着眼睛说你是不是有病啊!高超!你吓死我了!


高超坐下来,桌上两完公仔面还冒着热气,高超说高越,我被你拿枪指着都没吓到,你有什么好叫的。


我又不会真开枪。高越用叉子搅了搅面碗,看向被自个扔去墙角的手枪,神情小心地问高超,那是真的啊。


高超边夹面条边点了点头。


高越忙说我不知道那是真的,哥,我就是闹着玩,要不你扇我两巴掌吧。


高越,高超笑起来,抬头看他,高越,你没有拉开保险,我知道子弹打不出去,你不会用枪。


你也不必学会用枪。

14


高超买来好多药品日用品,分门别类装好,高越放学回来差点以为高超要开百货日杂。高越最近放学晚,快有考试,学校加了课外时长。背着书包回家先喊饿,高超扔给他个菠萝包叫他垫垫肚子。


高越边咬着面包边说,高超,你那把枪呢?


在家呢,留着防身用的。


咱们这儿现在这么乱吗?


高超乐了一下,不是,机缘巧合得的。


那你有子弹吗?


我有啊。


那能不能教教我用枪。


高越缠他,也馋那把枪,没有哪个学生仔不对这个好奇,学校里可没有这个东西。高超说你别胡闹,高越不满意,我怎么能是胡闹呢?高超,你又不带我一起玩。


高超,你手腕上戴的什么啊?我看你戴了好长时间。


高越伸手过去,用小拇指挑高超手腕上那串朱砂。高超被他缠不过,快到出海时间,两个人都是,高越的证件办了下来,只是高越自己不知道。


万一是永别——高超不敢想,高越在他身边撒泼打滚,吵着要玩那把枪。


那是玩儿的东西吗?高超冷脸训他。


高越委屈,可别人都没有啊,高超。


内陆确实少见这东西,高超想。那你明天早起吧,他说,高越,你早起,我就带你去练枪。


他们选了个无人的海边,不知道高越是不是兴奋过头,到底是早起还是一宿没睡,睁着两只眼睛,比海边的晨星还要亮,尚泛起鱼肚白,警员都没有就位,这带本来也没有警员。


“你怎么找到的这个地方。”高越捡起石头打水漂,“好安静好舒服。”


高超半真半假吓唬他:“从前和华哥做事,那时华哥还是香主,吩咐来这里抛尸。”


高越扔石头的手顿住,慢慢回头,生怕看到高超拿枪指着他:“高超,你不会是想在这儿杀了你亲弟弟吧。”


高超点了点他的脑门,把枪给他。


“你得先瞄准,不是乱打。”高超说,“你怎么手还不稳?喝假酒了吗?手这么抖。”


“那你来教我啊!”高越喊道,“光说我又学不会。”


“太笨。”高超走到他身后,伸手握住他拿枪的手,“拿不准就双手握,装什么特工啊。”


高超腕间那串朱砂擦着高越的腕骨。高越,你看前面,高超说,手里拿枪眼睛就不要乱晃。


高越应了一声,高超离他太近,近到说话都能感觉到气息。


“子弹我装上了,先拉保险栓。”高超说,“这枪装满八发容易卡弹。”


“不会炸膛吧。”


“你还懂炸膛。”高超笑,手把手教他上膛,“不会。”


朝大海开枪吧。高超说,别不敢。


他的指腹按在高越的指甲上,高越的手指触碰着扳机。


我有点怕。


怂包。


指腹用力,高超还没准备好,子弹打了出去。两人虎口都震的发麻,高越往后退了一步,感觉到高超就在他身后。


枪口冒了丝火星,一股硝味儿传来。那颗子弹早就坠到海里,也可能穿破了云,太阳照常升起。


攥紧高越的手就像是攥紧自己的手一样,高超摸了摸手背,高越望着子弹飞出去的方向,垂下来的手发红。


高越,高超喊他过来,把腕间朱砂摘下来,同样绕两圈,戴在高越手腕上。


高越看着朱砂串,眨了眨眼睛。


高超喊他小名,阿越,我可能要出趟长差。


15


会受伤吗?


会受伤。高超很少这样告诉高越,我会受伤,你可以喊痛。


高越看高超收拾两人行李,又问,一定要把我送去思维哥那里吗?


你不是挺喜欢出去玩,也不用温书。高超笑说,我会去接你的。


那你要早些。


高超点点头,我会看着你上船。


那天刘旸开车,难得给高超高越当了回司机,船停泊的是个小码头,没有几个人,船看着却不小,甲板上有船员在聊天。


“怎么不走正港。”高超问刘旸,高越正在检查自个的行李。


“拜托。”刘旸小声告诉他,“你们之前走正港送货是因为有这边的身份,现在高越的内陆身份刚刚办好,还不太全,到那边刘思维会帮忙把手续补齐,你猜走海关会不会查你这残缺不全的身份?”


“行,旸哥。”高超说,“你要是骗我,我回来第一枪就崩了你。”


要上船的人,脾气难免暴躁些。刘旸能忍下来,越刘旸能忍下来,越发说明这一趟的暴利。刘旸说你们哥俩怎么都一个样,行了行了,快送你弟弟上船吧。


高超想帮他拎行李去船上,高越不许,愣是要自己一个人。高超说,那你去那边好好听话,别给人家添乱。


我才不会,高越说,你尽量别受伤,我怕疼。


嗯,我知道。


高越说,哥,抱一下嘛。


高超皱皱眉,摇了摇头。


高越很少见地叹气,转过身上船,没回头,只朝高超挥了挥手。


三日后,高超出海,刘旸不在。他按照地址去码头上找船,上了船,有人来核查身份,他翻包,却找出来一个档案袋,那是高越该带走的东西。拿出来的是高越的简体字身份证明,上面还有高越的照片。


“高越。”查身份的人漫不经心对了对照片,点点头,在单子上打了个勾。


高超往包底摸,摸到那把枪,才发现触感和之前不太一样。他抬起头问:“这船......开往哪儿?”


人家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办事的没跟你们说嘛?鹏城关口最近查的严,走不了,船要绕一下在大埔靠岸。”


“这船往大陆去?”


“不然呢?”人家不耐烦说道,“你不就是要拿内地身份吗?这船当然往大陆去。”


高超蓦地起身,我要下船。


又被人按下去。你疯了?现在船都开了,老实一点吧。


我要下船!他吼了一声,船行在夜晚,海港的灯带渐行渐远。


原本该在这艘船里的是高越。


他甚至都没有答应高越上船前最后的请求,他都没有抱一抱他。


他就亲手送他弟弟上了本不该上的船。


16


高超带着高越逃到一艘不知名的船上是在十几年前,船舱里黑洞洞有许多人。两个小孩儿躲在船舱深处,躲在一堆酒桶旁边。高越说怎么没有灯啊,好黑,我想回家。高超恶狠狠说咱俩回不去家了,你忘了吗?家里要把咱卖了。


高越不吭声了,他和高超险些被活埋在桥墩边,他还记得。他不知道这船会开到哪去,高超说你怕什么,是船就会靠岸。


靠岸是在岛上海港,两颗单薄的蒲公英种子落在哪儿都能活命,都要活命。有父母疼爱的日子很短,很短的日子里高超反而是不那么外向的小孩,他没有高越聪明会讲话。但要吃饱饭,高超变得比高越胆大许多,他领着高越在街上卖散烟,槟榔和口香糖,那会儿许多大厦还没有落成,他和高越睡在废弃的脚踏车车棚里,同条街道上的小孩儿喊他们“北仔”,因为他们不会讲粤语,也听不懂。


仅有会的一两个词也都是骂人。大孩子抢他们的钱,高超追不上他们,在他们身后大骂那些脏话。高越在高超身后抹眼泪,也挨了高超一句骂。


后来听街边音像店粤语歌学讲话,背得最熟的词从脏话变成了情情爱爱,粤语歌黏黏糊糊,像是七八月的雨下个没完,就爱唱这些。苦心,痴心,痴情,绝情,登对。高越口齿不清和高超转述听到的歌,共你多登对。


他和高超没有分开过,只有一回,高超去捡他掉在街上的钱,被疾驰而过的汽车撞到,腿上全是血,好心路人送高超去医院。高越疼得没法走路,找了一天一晚才摸到高超所在的医院。高超问他,高越你饿不饿,有人送了好多吃的给我,你要不要吃?你去哪了,你有没有害怕?


高越说我才不怕,我知道你没事。


高超问,你怎么知道。


高越指了指眼睛,因为我没有看见。


高越曾经看到过泥土之下的场景,通过高超深埋在泥土中的眼睛,他甚至能听到高超越来越费力的喘息声,那是他们第一次共感,他的所有感官在高超濒死的那一刻被占据,越来越弱的哭声,黑暗里细碎的虫鸣,还有无助的,一点点闭上的眼睛。


高越曾经无数次在噩梦里重现这个场景,只有睁开眼睛看到身边的高超,他才能再一次安然入睡。高超出院后一瘸一拐很长时间,没法把篮子里的槟榔推销出去。他们不能饿肚子,高越开始学其他小孩偷钱,第一次就摸到五百块,用两根手指从电车上的行人口袋里夹出来,献宝似的给高超看,高超问他这是哪来的,高越心虚,回答的含糊,说捡来的。


谁会一下子丢五张钞票,高越。高超说,别逼我问第二次。


高越只得合盘托出,高超从口袋里摸出他们为了防身买来的小刀,死死按住他的手,问他是哪两根手指。


高越吓坏了,哭着说别人都这么干,又说他也想吃肉,想吃鱼丸,说高超你太自私。


高超的态度十分强硬,高越说你要是砍掉我两根手指,你也会疼。


那就痛。高超说,我又不怕疼,高越,你不要管别人怎么做,你跟别人不一样,别人没有哥哥。


当然不会真把手指切掉,高越只需要高超吓唬一句就足够。那天过后高越开始想比别人多了个哥哥有什么好,哥哥管的太多,还经常揍他,还会骂他。但是哥哥会让他先吃饱肚子,有人来抢钱会挡在他前面,生病了还会把药先让给他吃,在他哭的时候会给他擦眼泪,虽然一脸不耐烦。


好处比坏处多一条,高越想,那么有哥哥是一件好事,他不能没有高超。


特别饿的时候在街头恰好遇见火拼,高超去找饭辙,高越没有力气跑不开,被刘旸救下来。那之后才有笼屋住,有书读。高超对刘旸的态度奇怪,像是和刘旸拧着劲,但又会低下头顺从。高越看得明白,他不理解哥哥为什么这样,就像是不理解为什么哥哥要辍学。


为什么辍学的不是他,明明高超比他学习好。刘旸说每个人都有适合做的事,那辍学的也应该是他,高超连打架都不会,怎么在街上混啊。


刘旸说阿越,大人的事儿小孩儿别管。


高越抗议,说他只比高超小五分钟。


高超说小一秒钟那也是小,高越你不要多管闲事,功课做了没有?


高越哀叹一声,为什么妈咪不把他早生五分钟,他不想念书。那时候他粤语已经很好,反倒大陆话不怎么记得,高超在家就和他讲大陆话,怕他忘记海那边。


高超从学生仔变成四九仔之后不久便受伤,高越一个人趴在课室桌子上捂着肚子,头上疼得冒汗,医务室当然不会管用,高越拼命睁大眼睛,看到的还是黑板和讲桌,才能安心。他觉得只要自己看不到,高超就不会死,就没有事。那天他回家开门都小心翼翼,生怕看见满屋的血。推开门看到高超在煮面,热腾腾将门外十度天气融掉,抬头和往常一样喊他洗手。


高越扔下书包去掀高超衣服,高超问他你干嘛?高越,是不是皮又痒痒了?


高越知道自己劝不动高超,他跟高超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疼,高超,你想瞒住我什么?你又想怎么瞒住我。


高超的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包括那把枪。一开始高越还侥幸去猜出现在柜子里的枪只是一把仿真枪,直到高超默认那是真的。


高越想,为什么又是高超,为什么总是高超。他晚上又梦到桥,烟雨蒙蒙,他哭着喊高超,他从高超的眼睛里看到无尽的黑暗,一点点淹没掉最后的呼吸。他醒过来,高超还在他身边,他悄悄去衣柜里拿枪。


他去求刘旸,刘旸没想到他会找到这里,在刘旸眼里,高越还是个小孩儿,刘旸说:“阿越,不要任性,你哥哥确实把你宠坏了。”


他曾经对高超说过,刘旸是神,迎来的眼神多半无奈,就像是刘旸此刻的眼睛。高越不会用枪,他甚至有些不知道怎么把枪掏出来。直到刘旸耐心告罄,向他发火道:“高越,谁不想要自由身?你该谢谢你哥哥,而不是来这讲条件,更何况你还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刘旸忘了,高越和高超只是双胞胎,他们的性格并不一样。高超会谋篇布局,会徐徐图之,高越不会,高越一把将枪掏出来,直接怼在刘旸额头上:“旸哥,我没想和你谈,我只想做我要做的事情。”


他还不会用枪,只在那天听高超说过一句打枪要拉开保险。哪是保险栓啊?他一边用枪指着刘旸一边试,机械相撞的喀嚓声足以叫人胆寒。他刚摸准窍门,听见刘旸说,我们可以谈,高越,你先把枪放下。


你得先答应我,坤叔。高越叫刘旸从前在堂口里的代称,我要我哥去过他想要的日子,你要陪我演出戏。


那天之后高越算倒数的时间,家里的挂历撕掉一页又一页,他缠着高超说想要练枪,高超一定会答应他。


高超把那串朱砂给了他,他原本不想要,可戴在腕上就舍不得摘下去。子弹落到海里,悄无声息,我的傻哥,高超,你也不怎么会开枪啊。高超,在梦里你替我死过无数次,那感觉太痛苦了,我不愿再尝试。所以,这回还是你让让我,谁让你比我大五分钟,你这辈子都得让着我,就让我替你去一次吧。


17


轿车行至半山沿海公路边,被人硬生生逼停,高超一双眼睛布满赤红血丝,枪被高越掉包拿走,他只得持刀。刘旸被他吓了一跳,说你不应该去内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还在岛上。


你也知道我应该在内陆?刘旸,我上船之前说过什么?我是不是说你要是敢骗我,我一枪崩了你。


高超,你冷静一点。刘旸下车,慢慢靠近他,劝他,你想怎样都成,你先把刀放下。


我弟弟呢?


你回去吧,回大陆去,我给你买船票。


我问你我弟弟呢?!


在......在船上。


在哪艘船上?


在原本你该去的那艘船上。


刘旸!高超喊他名字,喉咙像是要见血,刘旸知道他不会杀他了,高超和高越不一样。刘旸说,你知道吗高超,他拿枪指着我!他和你不一样,我知道他真的会开枪。


所以你就配合他演这出戏?那他怎么办?


高越他有自己的选择......


刘旸的话没说完,就看到高超手里的刀掉在地上。高超干咳像是又咳不出来,剧烈的疼痛像是蛛丝网一般掺杂着血从他的心口弥漫到身体各处,眼前不是灰色公路和密茂树林,也不是远处的半山别墅泛冷灯光。这是公海吗?黑压压一片没有一点光亮,天空黑沉要掉下来,怎么也没有星星,弹壳落在地上,甲板的木头渗进深褐色液体,高超低下头,看到满手的血,那只手抓着右手腕上的朱砂手串,绷紧,一瞬间断开,珠子散落一地。


高超?高超!刘旸喊他,高超捂着心口,身体朝后倒去,他身后是低矮的护栏,山崖下是无尽的海。


高越......那是高超最后一次感觉到高越,高越在哭,他感觉到那颗眼泪缓缓滑到高越的泪痣上。高超从护栏边跌下去,看见的也是海平面之上的天空。


那是乌色的,没有一颗星星的天空。


18


大多学校在九月开学,新生报到,高越在双层床下收拾行李。刘思维和美吉开车来送他,怪他明明有好选择,怎么把学校选在北方,还是北方的海边,九月里就要穿外套,够冷。


谁让你俩给我办的户口上把祖籍写在岛城的。高越说,我这就算入乡随俗了,而且听说这儿会下雪,我还没见过雪。


好吧,刘思维把行李放下,催促他快点,一会儿一起出去吃饭,美吉找了家蒸汽海鲜馆,很香的。


高越点头,送他俩出门,转过头继续拾掇,起身脑袋正正磕在上铺床沿,他摸了摸脑袋,低下头继续。


“哥们儿你头挺硬啊。”


一旁的新舍友笑说,高越指了指自己的头,我练过铁头功铁砂掌金钟罩,刀枪不入呢。


还挺爱聊天,我以为你们南方人都不爱聊天。


我很像南方人吗?高越问他,室友说难道不是?你一嘴港台腔。


还好啦。你叫什么名字?高越跟人家自我介绍道,我叫高越。


刘思维和朱美吉在岛城待了六天。六天里高越找俩人吃了十二顿饭,刘思维说你能不能有点良知啊,谁家好人蹭饭蹭十二顿。美吉说你这么抠干嘛,反正咱俩也得吃,高......高越又吃不了多少。


转过头又批评高越,你这样做是不对,在寝室可不能这么不要脸。


高越嬉皮笑脸说好,等回寝室我请他们吃饭。


大一上学期还在磨合阶段,好多小孩在本科之前没住过校,高越游刃有余,在大一参加学校举行的英语水平考试,直接达到毕业标准可以免修,班里开英语学习经验分享叫他上台,他夸夸其谈四十五分钟。整个系他们这一级都知道有个英语很好的同学叫高越,被学校推荐去参加大学生英语演讲比赛。


高越的大学四年读的实在潇洒,参加各种活动各种联谊,就连专业课上举手和接话也都有他,实在太活泼开朗外向,室友如此说评价。高越给他们发自制的社团宣传单,说要不要加入我们社?


你们哪个社,你这天天活动太多。


啊不是这个,发错了,高越给他换了一张,是戏剧社,我们在写一个本子,但是缺人,你不爱背词儿演个龙套也行。


室友点点头同意,几个人开始填社团申请表。


哦对了,高越宣布道,我进咱学校校园好声音半决赛了,估计决赛是进不去,到时候你们捧场去呗,咱学校拉来了赞助,有饮料喝。


成啊,都去,给越哥加油。


高越弹吉他上台,下台就有女生递情书,同寝室友吹流氓哨,挨了他一巴掌,隔壁寝愤愤不平,说怎么我入围了他没入围,还有人给他送花呢。


到大二,假期还要和老师去外地采风,打电话给刘思维说不回羊城,思维和美吉的生意从鹏城迁到羊城,羊城好生活,刘思维说,鹏城发展太快。


美吉抢过电话,说高越,你又不是卖给学校了,起码回来过个年成吗?


高越有点适应不了南方的气候了,冬日里是沁入到骨头缝隙里的湿冷,他坐火车往羊城去,趴在桌子上睡觉,硬座地方局促,有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还在笼屋。回到羊城第三天电视台报道北方大范围降雪,他埋怨思维美吉着急喊他回来,害他没看到大雪。


下回再喊你回来我是狗。刘思维如此说。


写的本子删删减减,在大三上学期成型,戏剧社各个骨干拉着自己室友当演员,主演自然是高越,他提供的本子。找打印店多印几份发下去,弄得有模有样,还请来指导老师。老师翻了翻说本子不错,哪个专业的同学写的,叫什么——高超。


高越就坐在教室窗边背词,听到老师喊高超,也没抬头。他室友替他回答说是高越他哥写的本子,他哥不是咱学校学生,没啥事就写了这么一个,正好咱能演出来。


还有人免费提供本子呢,其他同学说道,什么大好人。


是好人嘛?高越把脸埋在本子后面,铅字都要印到脸上去了,差点盖住他眼下那颗小痣。


岛城各大高校办戏剧节,他们的作品入选,高越还是男主角,这本子就是为他而写,谁也替代不了。室友说高超是你亲哥吗?你亲哥真了解你啊,我要是有个亲哥就好了。


你有不了哥,你们计划生育抓得忒严,高越在后台边换衣服边笑道。一场戏还蛮久,谢幕的时候高越觉得两腿发软,难受得莫名其妙,退场没坚持住,直接混了过去,撞翻了化妆镜前的椅子,吓得带队老师和同学赶忙叫120。


再睁开眼睛看到医院白色棚顶和蓝色窗帘,医生说幸好手术及时,差一点点就肠穿孔。阑尾炎犯成这样可是很疼的,你怎么忍过去的?


高越想了想,张嘴道:戏比天大。他中气实在不足,说不出老艺术家的范儿。医生笑起来,说还行,心态不错。


当然阑尾炎也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是吓得辅导员发出尖锐爆鸣。大四大家纷纷找实习,高越选了个广告公司,就在岛城本地,来回坐公交车要过大桥,这儿的桥下没有小孩儿埋着吧。这里没有咖喱鱼蛋,公仔面叫方便面,超市就叫超市,谁要是把草莓喊成是strawberry,士多啤梨,会被当成小学生装x。


北方的海要比南方深沉的多,跨海大桥已经修满三年了,高越,你有看到吗?我在努力睁大眼睛,你说这样我们最像了。


高越。


大四毕业,高越离开的最晚,和室友一个个道别,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愿君前程似锦,万事胜意,愿君多珍重。高越在岛城租房住,一个人能住一整套房子呢,千尺豪宅啊,高越,带厨房独立卫生间甚至还有个小书房的豪宅。刘思维朱美吉又来岛城看他,他后悔房子租小了,二室一厅他还得睡沙发,三室一厅就一个人一个房间了。刘思维蛮阔气,给他留了张银行卡。


高越拿了银行卡出去旅游,在长白山看天池,去新疆骑骆驼,去江南水乡,去草原骑马。气得刘思维一个电话打过来骂他:差不多得了,你还真当自己是富二代啊,那钱是给你付首付的。


哦哦,好。高越在单位楼下被骂的有点尴尬,希望电话不漏音,知道了思维哥,我自己也挣了点。


你赚那点够做什么的,刘思维停顿了半天,排在高超身后的同事都要等的不耐烦,刘思维才又说道,那钱是高越留给你的。


我知道啊,思维哥。高越声音开朗不似佯装,我不就是高越嘛。


他回到他那个两室一厅,晚上在卫生间洗澡,眼下的痣淡了好多,想用细细的笔点上,镜子上附着水雾,看不太清他的脸,他伸手擦掉镜子上的水痕,用笔在镜子上点上那颗泪痣。


水雾凝成水珠缓缓淌下来,流过那个黑点,却没有被冲掉。


高越,你怎么又哭了啊?高越你别哭了。他伸手去擦镜子,一遍一遍擦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直到镜子上都是他的指痕。


我已经七年没有疼痛的感觉了。你还在用我的眼睛看这个世界吗?高越。


19


刘思维打飞的回来把人从卧室里救出来,岛城十二月的第一天完美附和高越的预期,在下大雪。高越坐在沙发上看自己的手臂,被裁纸刀划成一道一道,深深浅浅痕迹交叠,最新那几道在手腕上,用刻刀划破皮肉,画成一个个小圆圈。他扭头对刘思维笑了两声:“不疼。”


“我x。”刘思维骂了他一句,打电话给朱美吉,让她先别着急找医院,先从药店买纱布和药水回来,“创口贴应该不行。”刘思维说道。


“真不疼啊。”


“你是要给自个纹个身吗?”刘思维问他刀在哪?高越说没有刀。刘思维长叹一口气,想说要是没有华哥吩咐我是真懒得管你,但到底是相处了多年的朋友,没说出口。朱美吉带着一兜药回来,看到高越的胳膊吓得用手遮住眼睛。


怎么割这么多,你不疼吗?


高越摇摇头,打开塑料袋拿出纱布,熟练地给自己上药。刘思维从卧室搜到厨房再搜到书房,连卫生间也没放过,最后连圆规都收走,高越问他那我怎么做饭啊?


刘思维说点外卖吃。


思维美吉陪他去医院看病,几个量表测完没有任何问题,唯一的问题可能是认知障碍。医生推了推眼镜说道,不如查查神经内科,病人似乎对于痛觉很钝感。


大夫,我有个问题。刘思维说,他作为高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


什么意思?


那如果说,他其实不是高越呢?


我怎么不是高越?这是我的身份证,我的病历本,我的诊断书,你看照片,你看看我,我怎么不是高越。


他冲进来,朱美吉没拦住他。他胡乱地把东西都堆在诊室的桌子上,对医生说,你别听刘思维胡说,我看他也有认知障碍,我就是高越。


刘思维替他把桌子上的东西收好,向医生道歉,赶他出门。


他嘴里还在说,我就是高越。


好,你是高越,那高超是谁?高超去哪里了?刘思维停下脚步问他。


他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困惑,但也只是一瞬间,又笑起来,高超是我哥哥啊,早就死了。他做了个枪击的手势。


他说,思维哥,死的就应该是高超,不是吗?


20


刘思维后悔当初送高超上大学,让他继续用着高越的身份,其实是可以改一下名字的,但高超并不同意。


不是你的错,美吉说,谁也想不到高超会变成这个样子。


能治好吗? 


不知道。医生说,你可以送他去安定医院住一段时间医院试试。


那还是算了。刘思维试过送高超去住院,高超是整个医院最正常的人。高超其实比任何人都分得清他和他弟弟,他说的话都是高越的性格才会说出来的话,他所做的一切事都是高越会有的反应,没有人比他更了解他弟弟,精神病院叫不醒装疯的人。在扮演高越这一方面,高超已经比高越本人还要像了。


其实他还挺正常的,美吉说,我们也不能把人总送去医院关着,高超他应该有自己的生活。


他是挺正常,刘思维说,除了用小刀自己给自己纹身。


其实也就纠结了小半年,思维和美吉不得不回羊城,高超不想跟他们走,一个人固执地留在岛城,他说他不想看到跨海大桥。


羊城又没有那座桥。


太近了,高超说,离的太近了。


工作又换掉一个,高超正常上班,下班回去超市买细细的龙须面,做鲜虾云吞面,做咖喱鱼蛋,做炸猪排饭。电视已经不是方寸大小了,每晚要看两集黄金八点档,高越你就爱看这些电视剧对不对?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看《射雕英雄传》。


家里还是只有卫生间那一面镜子,镜子上用笔画着黑点,高越,我有些不敢抬头看你。


又过了一年冬天,高越,我替你看雪。


岛城春日里,冰雪消融,高超的症状要好些,不再总拿着裁纸刀看着自己胳膊想在哪下刀。主要是他发现没有痛觉之后,放弃寻找痛感。胳膊和腿上的伤痕渐渐痊愈,变得不太漂亮。夏天只好穿长袖衬衫,开了厨房的窗子吹进来些来自海上的风,低头切菜。


不甚又切到手指,幸好只是少少一点,冒出了细密血珠。高超盯着小手指,拧开水龙头冲洗。血被冲掉,只剩下比头发丝还细的伤口。


伤口忽然作痛,很短暂像是过了电流,疼痛的余温还在他的手指上,微微发麻。


他愣住了。


敲门声响起,他擦了擦手跑过去开门。


“Surprise!”高越站在门口,穿了短袖黑衬衫,领口上夹着一副墨镜,看到高超,怪叫道,“高超你什么时候也长了颗泪痣啊!”


此时如果有过路邻居,应该会对楼道里认亲大戏感到诡异,门框就像是镜框,两边是生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知道吗?高超,我是疼醒的,你对自己下手是真狠啊。”高越说,“不过也对,你要不这么做,我都忘了我自己是谁。”


“高超,你怎么不说话啊?高超?吓到了?我其实是鬼哦,”高越朝他使相,伸出两只胳膊扮小僵尸,“别人都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高越。”


“嗯,是我。”高越用很大力点头。


然后他们同时伸出手臂,拥抱在一起。


21


高越,被枪打中那一刻,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你在和刘旸发疯。高越笑说,我从没见过旸哥那样,哎,他怎么样?还在岛上嘛?


我不知道,高越,我不想回忆起哪些。


那我们就不去想了。高越说。


兄弟要两肋插刀,兄弟要歃血为盟,兄弟要一个头磕下去就胜过血脉相连,但谁又能保证彼此一辈子忠心。精明如刘旸,早年间也中过二五仔圈套;有权有势如王建华,当上香主之后也揪出过堂口内反骨仔,叫李治良一审再审,竟牵连出自己亲近之人。


岛上社团繁盛时常常当街抄起东西打硬仗,看着都要为身后大佬搏命,可回到堂口人人又都不肯把面具摘下,瑞典街永远在抢地盘,黑吃黑鬼打鬼,今日好兄弟明天成仇敌。砵兰街没有人敢相背而立,全世界的人都有私心。


除了高越。


高超,高越永远简单,永远纯粹,永远忠诚,高越永远不会背叛你。


更新 高越苏醒后视角


高越醒来算是新闻,上过一次当地的晚报,大概占了拳头大小的一块版面,上面写男孩沉睡七年一朝梦醒,脑科专家直呼医学奇迹,紧接着便是卖“聪明口服液”的大幅广告,企图和他的苏醒扯上关系。


但高越并未做任何梦,他感觉自己之前的七年像是被困在井里,四周的黑暗宛如溺水一般禁锢着他。醒来那天外面在下大雨,护工一向对他们这些活死人的房间并不关心,因此并未关上玻璃窗。


雨水顺着窗子溢到窗台上,再浸湿高越的病号服。双臂痛似刀割裂帛,高越本能地向那冰冰凉雨水靠近,是水唤起他意识,一点点睁开眼睛。


天花板老旧,掉落斑驳墙皮。身旁病友是位已经行将就木的老人,枯瘦地裹在被子里,监护仪滴滴在响。


手臂上没有伤痕,高越躺在床上,两臂的痛反而给了他一丝生机,证明他有在活着。


那晚的窗子到底也没有关上,卧床太久,没有肌肉也没有力气。护工晨起来到房间,看到他睁着眼睛,吓得差点转身就走。他还感觉抱歉,肩膀和床沿的一块都被雨水打湿,他看着护工喊来医生,他们给他换床单,换衣服,还说对不起,我没有力气关窗。


在那之后高越得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优待,接受记者的采访,拍照,和慈善工会的领导们合影,告诉大家善款并不白捐,你看,我们这儿也有好起来的人。


高越对着记者的笔记本有些语塞,他只会摇头,他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他睡了太久,疗养院的员工都换了一批又一批,调取档案只能查到他是被公安部门送来,而后的费用都在靠教会和慈善组织的捐款维持。


那只好说些感谢的话,可记者不太想听这些,一个劲儿问他是哪里人,多大年纪,怎么受的伤。


对不起,我想不出。高越说。记者颇有些失望,高越靠在软枕上看他记录,小声提醒他“失忆”的“忆”字写错,应该是“憶”。


高越醒来第一次握笔,在白纸本的上角写了个小小的憶字。


“你是岛内人,一定是。”记者说,“我们这儿早不学繁体字。”


“是嘛。”高越笑了笑,“怪不得我读不顺这里的报纸,不过我没有身份证明,也没有护照。”


小岛早就回归大陆,只用办通行证就好。记者告诉他,过海关好方便,通铁路,一个小时时间。


以前不是这样的,高越恍惚记得自己从前来大陆要坐船。他看窗外,窗外却没有海,油桐树的叶影落到窗台上,悬吊着小巧的果实。


海离这儿还要两小时的火车。护工告诉他,我们这儿不算靠海。


胳膊又疼了好几次,有时候在下雨天,有时不在。医生也查不出原因,只叫他好好康复,好好休息。一开始下床并不容易。高越一点点扶着床栏,活动式的床栏没有锁住,突然塌下去,他半个身子都扑在床上,腿细得像是两根棍,没有什么力气。


教会的教徒每月都会给疗养院捐款,送给他轮椅坐。他头一次出门是和他们去做礼拜,那些人很热情,扶着他,帮忙搬轮椅。大教堂离疗养院有不短的时间,他坐在车上问别人这儿是哪?那又是什么?像个好奇心重的小孩子。


路过粤江,他努力从轮椅上站起来看,问身边人那是不是海。


别人笑他,哪有这么窄的海,这是粤江。


粤江。高越重复了一遍,没听过。


教堂唱诗班在唱圣歌。我的心哪,你当默默无声,专等候神,专等候神;因为我的盼望,是从他而来,是从他而来;唯独他是我的磐石,我的拯救,我的拯救,他是我的高台,我的高台......


教堂的每一扇窗都用五彩玻璃拼成画,哥特式尖塔修在顶端,阳光从很远的地方照下来,能看见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小尘埃,声音空灵,高越总觉得这首歌在讲一个人,圣歌所颂大抵是耶稣,他却在这里却很奇怪的唯物主义起来,谁会定义神是什么?神也许都和人不在一个维度。他觉得这首歌讲的是人,是一个他本来不应该忘记的人。


失忆症并不好治疗,医生讲,你要多做尝试,说不定能想起些什么。


高越对于追寻记忆这件事并没有太大的执念,想不出就想不出,也许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同屋的老人呼吸沉重,几次病入膏肓,高越看着他,觉得自己还能活着,已是幸运。


有小半年时间都在练习走路,却不出门,总是走在铺了毯子的走廊里。身体仍旧时不时会莫名其妙的痛。最厉害的一次是他明明可以松开扶手独自行走,可腿上突然一阵刺痛,叫他不得不靠着墙缓缓蹲下去。


有经验的护工惊讶于他很会摔倒。


“你知道吗?很多人在做康复训练时不会摔跤,所以会受伤。”护工告诉他,“但看你的动作,你似乎很会保护自己。”


要是真会保护自己,也不至于这个样子。高越有些无奈。他发现自己也不是把一切都忘记,有些生活习惯还是刻入骨髓,比如爱吃热水冲泡的方便面,害怕看到血,用小刀削苹果皮总是小心翼翼,脱下病号服后,他爱穿黑衫。


走路稍微好些后,高越留在养老院里做义工,照顾和自己同个房间的老人,三餐时间去儿童病区给孩子们盛饭。疗养院的孩子们大多是弃婴,高越帮他们切水果,刷饭盒,晾衣服,有时候还要教他们不要打架。


“你好会照顾人。”和他一起在儿童病区的同事说道,“受伤之前应该会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我不知道。”高越仍旧这样回答,“我不记得了。”


他总是心虚,为着心口那道狰狞的伤疤,缝合处的皮肤已经发沉挛缩,变成一道生在他胸前的锁链,他不知道锁链的另一端是什么,但这道疤痕昭示他并不那么美好的过去。


夜里落锁的时候,高越才会去自己那一层的公共浴室洗澡,流水冲下来洗刷着那道伤疤,他把手放上去,感觉到心脏鲜活的跳动,心跳能暂时抚平他的恐惧。他不愿进入睡眠,闭上眼睛,又是黑沉,没有一丝光亮地度过整夜,心里和眼中都空落落,像是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隔壁床的老人在初冬的一个清晨安然离世,已是高寿,高越除了听到他病中痛苦的呻吟,没听到过他说过的话。教会的人来到房间,将十字架挂在床尾上,医生给老人罩上白布。


高越从他们之间离开,疗养院花坛里种植的三角梅,粉紫色的苞片假扮成花瓣,正绽放得热烈。高越想,他如果一直想不起来,最后也会像老人一样吗,默默长眠在偏僻房间的病床上。人总是这样,像花开,绽放得热烈,离去又落寞。


老人离去,高越没有提出换房间。白日里儿童病区的热闹能填补生活的大半。他爱去和小孩儿在一起玩儿,和小朋友混得很熟。小男孩儿把自己的宝贝攥到掌心里,偷偷给他看,分给他一块。


“这是什么啊?糖吗?”


“是槟榔。”


高越拿着槟榔问男孩儿:“哪里来的?”


男孩儿指了指围墙边,说,是一个挎着篮子的小贩路过,送给他的。


“这个对牙不好,以后不许再吃了。”高越教训道,“你的手怎么这么脏啊,要开饭了,快去洗手。”


他带孩子去洗手,拧开户外水池的水龙头,流水哗啦啦掠过他的手背。他有一瞬间恍惚,似乎记忆里有谁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做过类似的事情。


教堂做礼拜,他也一起去。那是公历年的末尾,只是小城并没有冬日里的萧索,街上总有常青的树和含苞待放的木棉。他在黑衫外套了毛衣外套,还有些发凉。在教堂门口见到之前儿童病区认识的小女孩,小女孩被一个信基督教的家庭收养,这次是跟着养父母来做礼拜。


小姑娘认出来他,他一开始还没注意到,小孩儿的个子太矮。他坐在后排的长椅上,小女孩穿着小红裙子朝他跑过来,把自个用不同颜色的塑料珠子串成的手链当成礼物送给他,套到他的右手腕上。


“哥哥。”


小姑娘喊他,他愣了一下,看了看手腕上那串五颜六色的珠子。小姑娘和他打过招呼又跑开。白袍唱诗班又开始吟唱那首歌:因为我的盼望,是从他而来,是从他而来;唯独他是我的磐石,我的拯救,我的拯救,他是我的高台,我的高台......我不必动摇。


有那样一瞬间,眼中一切风景定格,天光在彩色玻璃里沉淀,圣经的一角微微泛黄翘起,风将木棉花唤醒,有一颗泪随着圣歌结束浸到毛衣外套里,他的毛衣外套里穿着黑衫。


所有人在他身边忏悔,又在他身边感恩。


他忏悔自己将他忘记,又感恩自己将他想起。


哥哥。


和我血脉相连,和我命运交织,和我共感刀刃的凉,和我共感心脏的痛。与我同爱、共恨、同根、共血。


我的拯救,我的高台,我的哥哥。


—END—

感谢观看 欢迎评论

(因为思念成吉和四士同堂出现较多,所以也打了tag)

题目来源 《如歌的行板》作者/痖弦

跳跳跳海

风牧丨茧

(R描写/正文完结/共3万字/7.21更新/

正文往下拉有指路/番外已完成一篇: )

【概要】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把我当……

这是什么?死对头。养成一下!

这是什么?死对头。养成一下!

喂怎么长这么大了!快停下不要再变了啦!

被关在无法出去的房间,其通关秘诀是……

/

凡人情感荒谬,你我各奔前程。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小凡如今是堂堂的第一神算了,哥哥真为你高兴。

这次,哥哥(的感情)由我来守护!

/

是兄弟就来进行一个爱的真心话大冒险!

司牧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快趁热吃掉吧。

究竟是毒中了我,还是我中了毒?

互通心意✕

共轭哥哥✓

金风最想得到...

(R描写/正文完结/共3万字/7.21更新/

正文往下拉有指路/番外已完成一篇: )

【概要】

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把我当……

这是什么?死对头。养成一下!

这是什么?死对头。养成一下!

喂怎么长这么大了!快停下不要再变了啦!

被关在无法出去的房间,其通关秘诀是……

/

凡人情感荒谬,你我各奔前程。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小凡如今是堂堂的第一神算了,哥哥真为你高兴。

这次,哥哥(的感情)由我来守护!

/

是兄弟就来进行一个爱的真心话大冒险!

司牧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快趁热吃掉吧。

究竟是毒中了我,还是我中了毒?

互通心意✕

共轭哥哥✓

金风最想得到的承诺是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初衷是想看小白脸被各种血.谑,再被金风各种♂,最后又爱上金风,简直太可怜。

是一朵辛辣小娇花,剥开狡诈光滑的外皮,内里是柔软阴湿的糖果。)

预警:double-star


【正文】

司牧得到了一个茧。

 

那是枚金色的茧,握在手里小小的,被装在匣中递给他。

上级神官说了,只要他能把这枚茧孵出来,便可许神泽。

意思是升官。

司牧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答应下来,拍胸脯保证定不辱命。

 

司牧捏着这枚茧,和藏经阁里的《养蚕图鉴》对比,最后认定这应该就是蚕茧一类的东西!既然是蚕茧,那应该放在茧房。神界原本有蚕房,可自从织女陨落,那里也跟着废弃了。

于是司牧把它原本的小木盒清洁干净,又把它用白绢纸包住,天天带着去神界光线最好的地方照光,并且用神力保持温度。

像过家家一样,玩得不亦乐乎。

如此一段时间后……司牧打开盒子,这玩意儿竟然毫无变化!

司牧怒摔,但一想到这玩意关乎升官,咳咳,神泽,又认命地放下了。

眼见一天天过去,茧还是安安静静躺在那里,司牧不禁怀疑这东西是不是早就死了?神界很冷,说不定已经冻死了。

要不切开看看?

经过几天的思想斗争,司牧决定切开。本来任务就面临失败,如果这茧是坏的,也算给上级有个交代。

司牧手心光华一闪,一柄短刀反握住,像雕刻蛋壳一样小心翼翼地下刀。然后,刀被弹开了,铮铮然有金石之声。

一定是幻觉。一个小小的茧能比他的刀还坚硬?幻觉。

光华一闪,又被弹开。

光华足足九九八十一闪过后,茧毫发无损,司牧发出一声哀嚎。

王母娘娘啊!天神老子啊!怎么会有这种事!是神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司牧收了刀,看着手上斑斑的血痕,心想明天还是老老实实复命吧,把努力的过程详细地说上一说,再夸大一下自己的苦劳……不行不行,那岂不是显得自己很没用?还是随机挑选一名幸运同事,嫁祸给他?司牧涣散地思考着,把茧放回盒子。血液顺着茧的缝隙流入,尽数被吸收,隐隐有丝线般的光辉一闪而逝。

 

次日卯时,司牧收拾好自己,对着铜镜露出一个邪魅的笑,旋即又垮下脸,抱起装茧的木盒,哀叹:“茧儿啊茧儿,你说你可真是不争气,早知道你是个死的,我当初就不该应下这个差使……等等,你说神君他,不是故意把这么个活派给我的吧?应该不能,图什么呢?我一介小小的神官应该没得罪过谁?嘶——”

司牧边思考边轻轻叩击着木盒。

木盒也仿佛在回应他的思考。

叩叩。

叩叩。

“嗯?”司牧把耳朵凑近木盒。

咚!

盒子里好像有一颗巨大的心脏在跳动,咚咚,咚咚……

咔嚓——嘣!

盒子炸了!

木屑四溅,司牧惊呆了。

爆炸的中心好像有个什么东西。

司牧吹开烟雾,看清了那个东西。那是个小人儿。

不是布偶娃娃或者是陶瓷摆件什么的。

而是活的!正在揉脸的!一个……银色头发的小人儿?

这是什么生物?

正当司牧想凑近观看的时候,小人儿放下手,露出了纽扣大小的小脸儿。

看清那张脸后,司牧不禁一声惨叫。

“好吵。”

小人儿说道。

 

“金风虽身殒,但其金线难能可贵,于神界乃是不可或缺之力,故金光殿以丝线重塑其真身,以茧为壳。你能将其孵化,甚好。”

司牧抱着小人儿,愣愣地听着上级神君说话,心想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别夸了吧。

“然丝线为身,神智尚且不全,前尘往事尽忘,需由神官看管。而你身为金风身前挚友,此事便交由你,务必悉心教导,直至金线复元!”

???

我吗?

司牧很想问出这两个字。还有,挚友又是什么鬼!?我怎么不知道!

但他嘴角抽搐了几下,回答:“是,小神,小神愿效犬马之劳。”

 

通过一系列实验研究,司牧终于弄明白茧孵化的契机。

好,很好,不就是放血吗?哼,一点血而已……

“哎哎别咬别咬!你以为是你妈妈的奶啊!”

司牧刚把切开的指尖放在小金风面前,就被用力咬住了,接着是凶狠的吮吸,那力气大得有点让人发毛,司牧忽然就明白了“使出吃奶的劲儿”这句话的含义。

小人几乎不说话,很难沟通,仿佛只凭着本能进食,然后睡觉,然后再进食,每天如此。那双小黑豆一样的眼睛从来不直视他,空洞洞的,看不出情绪。

这家伙不会是傻子吧?

司牧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看,这是你天祖,这是你高祖……这是你爹,我。”

司牧合上卷轴,把小金风提溜到自己面前,洋洋得意地自我介绍道。哼,风水轮流转,你小子可算落到我手里了!

小人无表情地盯。

“咳咳,看什么看啊,叫爹!”

小人无表情地盯。

“身为神将一脉,你以后跟爹爹我学着点,别失了咱们家的风范!”

小人无表情地盯。

“切,没礼貌的东西。爹不跟你一般见识。”

司牧自打没趣,擦了擦鼻子,丢沙包似的把小人丢到一边。

“快睡,明天要下界了。人间还有妖怪呢,你可别吓得尿裤子了,嘿嘿,嘿嘿,到时候你再喊爹,可就晚了……”

小金风无视他的小声嘟囔,慢慢爬到木盒里。木盒是司牧新打的,还散发着木质清香。司牧在旁边打坐,小金风闻着这股气味,蜷缩在盒子里沉沉睡去。

 

灵毕之乱已过去三年。

祸患虽弥,人间却又起战乱,盖因天幕撕裂时,家园毁坏,一些凡人流离失所,加上妖魔横生,渐渐地世间便动荡起来。

司牧这次下界便是来降妖除魔。这天上神官有很多,可真正做事的,还是年轻的小神官,尤其像他这种神将之后,所以身兼数职并不少见。

“喂,你看什么呢?别乱动。”司牧一把按住小金风,像按住一只乱扭的小猫。

猫?

“你是不是又长大了一点?”司牧用手比划了一下,确定他是长了一段,但因为每天都待在一起,所以一时察觉不到。一开始不足一指,后来变得有巴掌大,再后来新盒子也略显拥挤了,但小金风不愿意挪窝,这小东西还认床呢。

个头如猫一样的小金风,动起来也如猫一般敏捷,将身一扭就跳了出去。

司牧看着他跳上了头顶的树枝,眉毛拧成波浪形,只得跟着他跑。两人此时正在林间小路上,司牧怕他跑丢,层林掩映,即使用追踪法术也恐有闪失,难向上峰交代。

就这样你追我赶跑出五里,渐闻溪水潺潺,到了一处山崖边。

于是司牧也听到了,那是一个女子的呼救声,大约因为受伤失力,所以声音很小。

“嘿,你是狗吗,耳朵这么灵?”司牧抬起女子腿上的断木,不忘暗搓搓地挖苦小金风。

女子正值妙龄,受伤后更显得楚楚可怜,对着两人不断道谢。

“小事小事,不用谢。那我们——”就此别过!

“两位恩人能不能把我送回村里?我丈夫一定等急了!”还没等司牧说完,女子又为难地请求道。

“也行吧。”

“不要。”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嗯?”司牧看着爬到自己肩膀上的小人,有些诧异,“你刚刚是不是说话了?”

金风:“……”

“你这个孩子怎么一点也不乐于助人?我们身为神……仙一样的君子,自然是帮人帮到底啊。”司牧把女子背上,俨然父亲模样地教育他。

金风:“……”

司牧:“平时爹爹都是怎么教你的?也不知道喊人,快,喊大娘。”

金风:“……”

女子:“咳咳,二位真是热心肠的好人呐,我家就在前面,沿着溪水一直走就到了,咳咳……”

司牧背着女子,小金风只能坐到他头顶了,司牧对此很不愉快。

 

一行人走到村庄时,日光收敛了最后一丝余晖。女子和她丈夫又是一番道谢,并邀请他们住下,自然无不可。然而小金风一直很生气似的。虽然那张脸一贯没有情绪,但不知为何,司牧就是这么觉得。

炊烟寥寥,这村庄破败,住户也少。不一会夫妻俩就喊他们来吃饭。

农家饭菜没有山珍海味,只胜在醇厚地道。司牧许久不吃凡间的饭,一时竟觉得口齿留香,有滋有味,不禁多夹了几筷子。反观金风,只吃了几口便停下。

“幺儿,这是铁锅炖大鹅,没吃过吧?哼,没见识的小孩,还不多尝尝?”司牧拍着他的头说道。“幺儿”是他刚才从夫妻俩那里学的,他们这么喊自家的小儿子,司牧立刻现学现卖。

金风还是不吃,司牧也不管他,又不是亲儿子,那么操心干嘛?

到了卧房,金风依然保持沉默——这么说有点奇怪,毕竟他几乎不怎么说话。可是现在,他连最喜欢的木匣子都不愿意躺进去了。

“你这是怎么了?发什么神经?”司牧抓住他就往盒子里塞,粗暴的动作引起金风的反抗,司牧手一松,金风立刻跑到角落里蹲起来。

“哎我真是服了。给。”

司牧伸出手指。

金风不理他。

司牧又戳戳他。

金风看着他指尖鲜艳的血珠,吞了吞口水。

“还客气上了。吃吧,饿死事小,交差事大啊!抢我那么多次功劳,这次得好好报答我,嘿嘿……”

司牧满意地看着金风吮吸他的手指,那样子像个小猫抱奶瓶,不由得笑了一下,旋即又一阵恶寒。

我别是当老妈子上瘾了。赶紧了结这桩差事,继续当司牧神君的好,再不要和这厮朝夕相处了!带娃什么的太麻烦了!

 

睡到半夜,司牧渐渐觉得有些冷。奇怪,怎么会冷,棉被太薄了吗,现在也不是冬天啊。司牧迷迷糊糊地想着,可是,怎么也醒不过来。

好困……

继续睡……

“啪嗒、啪嗒。”

有冰冷的水珠滴在司牧脸上,梦魇一般的声音束缚住他,身体动弹不得,像凡间说的鬼压床。司牧意识到自己必须醒来,用神识凝成尖刺扎入自己手心,刺痛的感觉终于让他清醒过来。

一睁眼已然不是入睡前的农家小院了,而是黑漆漆的岩洞,粼粼鬼火充当着微弱照明。

司牧发现自己被捆得像粽子一样,便召唤出……

召唤不出!

他的刀呢?!

司牧再次催动神力,然而双刀只在半空中浮现出虚影,还未凝实,便软绵绵地消失不见。

不仅如此,就连全身也感觉异常无力。

栽了。这次栽了。司牧正要痛骂狡诈凡人,突然想起个事,金风呢?

“你找什么,神仙大人?嗬嗬……”

不似人类的粗粝声音在头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腥臭灼热的气息。

司牧抬头,看到一个巨大的虎头,然而没有毛发,取而代之的是像犀牛一样凹凸不平的皮肤,如盆的巨眼正绿幽幽地盯着他。

虎头急速俯冲而下,司牧一个鲤鱼打挺滚了出去,震碎脚上的绳索,大喊道:“我是奉王母之命下凡办事!你这妖魔还不快放开我,就等着被大卸八块,滚到幽冥之地等死吧!”

虎头好像没有身子一般,悬浮在半空中,不急不慢地追逐司牧:“哦?可是我也饿了好多好多年啊,你让我填饱肚子,我就放你出去,哦,如果还能有剩的话!哈哈哈哈!”

一神一虎头在山洞之中追逐,石壁嶙峋尖锐,司牧身上渐渐多了许多伤痕。

呼,呼……司牧躲在盲区里解开身上的绳索,轻声喘息着。一刻钟之前他就已经向附近的土地发出信号了,但援兵不知何时才能赶到,当务之急是……

司牧闲庭信步般走出来:“喂,妖怪,我知道你想吃一口神仙肉,可是你知道一顿饱和顿顿饱的区别吗?”

虎头在空中摇头晃脑:“说来听听。”

司牧道:“你这次遇到我,只是偶然,下次还想吃神仙肉倒是难了,不如我教你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办法当然是有,不过你得把我带来的宠物还回来才行。”

“哦,你说这个啊。”

虎头转了个方向,同时四周石壁亮起一圈火把,因此司牧也看清了周围环境,冷汗一瞬间流下来。

山洞中堆满了白骨,有新有旧,石台上架着一具铁锅正热气腾腾烧着,小金风被捆得严严实实,死猫一样吊在上方。石壁上还挂着几具人类躯体,已经被做成了傀儡,正是他们救下来的女子一家人。

人总是会轻视自己帮助过的人,就连神仙都如此。

“想必虎兄有所不知,这天上的神仙呢,也不是经常下凡的……”司牧慢慢踱步,东拉西扯拖延时间,朝着石台靠近。

然而虎头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巴掌拍飞了他。司牧啐出一口血,握了握拳,感觉神力稍微恢复了一点,立即召出短刀,飞身而上。

 

金风是在打斗声中醒来的,刀风猎猎,利器和石壁碰撞的声音不断响起。这声音很耳熟,似乎很久以前在哪里听过。

然后他看到男人在和一枚巨大的虎头搏斗,几乎可以说是肉搏。

他第一次看到他这么狼狈的样子,浑身是血,衣服被罡风撕扯成破布条,背部和手臂上几条明显的伤痕深可见骨。

金风张了张嘴。

他快输了。

 

金风不记得自己是谁,他好像做了一段很长的梦,梦醒来时脑内空空,如雾一般迷蒙。他揉了揉眼睛,只听到有个人在大叫,叫得很难听。

好吵,他说。

那个人立刻不叫了,开始围着自己上下打量。他的脸很大,或者说,自己的身体很小。金风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是谁?

 

你是我从路边捡来的,唔,就叫你龟儿子吧。那人把手背在脑后,翘着二郎腿,如是说道。

龟儿子是什么,金风不是特别明白,但他本能地不想搭理对方。他有点疲倦,做梦很累,尤其是他不记得梦到了什么,此刻他想继续睡一会。

金风收集了茧的碎片,小小的身体行动不方便,那人看了一会,就随手帮他一把。金风把破碎的丝线铺在盒子里,打算就这么睡了。睡之前他抬头看了眼那人,发现男人还在好奇地看自己,他想说谢谢,但不知为何心里生出抵抗的情绪,所以他什么都没说。

喂,我帮了你你怎么也不道谢?哎哟真是很自私凉薄的一个人呢!那人眯着眼凑近逗他,他抗拒,那人反而来劲了,非要把他当沙包一样抛上抛下。失重让金风忍不住狠狠咬了一口他的手,对方大叫一声,金风反而愣住了,这人的血闻起来很香,于是金风就着咬破的小口吃了起来。金风不知道,神血之中富含浓郁的神力,他只感觉有一股温暖的力量流入了身体,这让金风陶醉。

一开始男人对他这种进食行为十分侧目,后来不知为何会主动把手指递给他。金风自然不会拒绝,随着一天天的进食,他慢慢恢复了。

恢复。

“我应当是某个人来着,只是我暂时想不起来了。”金风在心里说道。

年轻男人总是非常聒噪,也或者并非如此,只是金风察觉到对方隐隐的不喜——他并不是自愿照顾我的吗?

金风便越发沉默了。

直到此刻,他感受到一种陌生的情绪,他的心跳难以置信的快,尤其是看到司牧伤痕累累的样子,有什么东西快从胸口鼓胀而出了!

他迫切地想说点什么。

 

“爹!”

于是他开口了。

声音很洪亮,效果很显著。

司牧“噗”地一声在空中吐了血,紧接着被虎头一爪子狠狠拍到石台上,尘石四溅,司牧头朝下一动不动。

虎头哈哈大笑了起来,与此同时,它那幽灵般的身躯也从黑暗中显现出来。

那像是一只小山般笨重的蜥蜴,躯体表面布满尖刺。司牧身上的圆孔形伤口大概就是拜它所赐。

“你,咳咳……瞎喊,什么!”司牧一开口,血水混着口水乱喷,饶是如此他还是坚持怒骂了金风。

刀风掠过,绳子断裂,金风掉在地上,他快速解开身上的绳索,朝司牧爬过去。金风从刚才开始就陷入一种奇怪的状态,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他想快点带着司牧离开这里。

然而下一秒,司牧被虎妖的爪子狠狠踩在地上。虎妖像碾碎一只甲壳虫一样,反复地、细致地、从前往后地碾动,司牧那张白净的脸染满血污和泥土,大口的血混杂着不知是什么的碎片从他口中汩汩涌出。

啊。金风张大嘴巴,似乎叫了一声。

“嗬嗬,小子,心疼你老子了?”虎妖一脚把司牧踢飞,他的身体撞倒了金风。

金风抱住他,就像抱住某种软骨动物,大概全身都骨折了吧。

心疼。这种感觉叫做心疼吗。

“如果你知道我们一族是如何被神兵神将对待的……嗬嗬,你不会知道了。”虎妖高高跃起,向他们冲下来,“你们今天就会死在这里,黄泉路上好作伴!”

金风用手擦了一下司牧的脸,但是,擦不干净,完全擦不干净。那张素来桀骜的脸此刻灰败无比,那双狡黠而明亮的眼睛也即将熄灭。

“司牧。”

原来,你会喊我的名字啊,我还以为……

司牧闭上眼睛之前,看到金线漫天而起,而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中间略很多很多,详见平论区)

照管天幕后,曾经用来缝补天幕的心弦与金风息息相通,往事抽丝般飞入脑中,充盈神魂。

母亲原来的神殿后有一颗巨大的银杏树,金风在树下打坐。

记忆逐渐完整成型,脱去原本模糊朦胧的茧壳。金风感知越发清晰、丰厚。

“哥!”

玉露蹦蹦跳跳地走进,往他头上撒了一捧花瓣。牛金牛、心月狐等星宿也化出娇憨可爱的分身,像真正的小动物那样,在玉露身后跟了一串。

“小凡,你又溜去哪里玩了?”

“嘿嘿,给你看这个,七古镇最流行的话本!这个棉花糖,给你吃!还有这个,这个,这个……”

玉露变戏法一样从口袋里掏出一堆东西,金风笑着看她给自己献宝,心里暖意流淌。

自从重逢,每天都过得像这样充实,兄妹间无所不谈。两人商量过后,平时还是以小凡称呼,小凡是小名,玉露是大名。

金风得知她继承了神算婆婆的小铺,开展了不少新业务,随着人界逐渐太平,生意好得排大队,想找她算卦还得预约!

“小凡现在是堂堂的七古镇第一神算了,哥哥真为你高兴。”

金风摸摸她的头,玉露有点不好意思,缩了缩脖子,又突发奇想:“话说,哥!我好像还没有给你算过,我来帮你算算最近的运势!”

说罢便开始摇铜钱,金风无奈地摇头,却听玉露抱臂犯难:“欸,总体是顺利的,但有些解决不了的烦恼?真的假的,你有什么心事吗,哥?”

最后一句是问他的,金风笑而不语,玉露念念叨叨地又起了几卦:“现在都有神职了,怎么还会……我去,是感情上的烦恼?

看着玉露凑近的毛脑袋,金风卡壳了一秒:“呃……”

玉露凑得更近,挑起一边眉毛,紧紧盯着他,不放过他的任何小表情。她的这个哥哥虽然温柔,表情却总是淡淡,走温文尔雅的君子路线,被她盯着,眼神不自然地游移了一下。

可疑!可疑至极!

“哥,你在心虚什么?有什么不能和妹妹说的?”玉露斜着眼睛打趣,“不会是……和嫂子吵架了吧?嘻嘻嘻……”

“别胡说,吃你的棉花糖。”

金风继续打坐,玉露吃着零食,一眼一眼地瞄他,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窃喜声。

被这么不怀好意地看着,金风也静不下心来。两人在树下呆坐着,天气好得很,牛金牛在扑心月狐玩。

“你……真的算得准?”

(中间略)

“你不是说要和我比试一场吗!?”被司牧往外推着,金风灵光一闪,想起之前的约定。

回应他的是一道拳风,侧头躲过,紧接着是两道刀刃,泛着冰冷寒光。

两人从殿中打到雪地里,又一路打回殿中。

司牧输了。

司牧没有异议。而且他发现一件事,他不再执着于和金风一较高下了。

无所谓了,怎么都行,赶紧过去吧。

多年的执念,破开的一瞬间,竟如此平淡随意。

“你没有认真。”金风有点生气了,“为什么不使出全力?”

(中间略)

金风失魂落魄地回来了。

玉露十分诧异,她还从来没见过哥哥这么伤心,连掩饰都懒得掩饰的那种。一大早出发的时候明明挺开心的,还拐弯抹角问她能不能再卜一卦,得到她鼓励的眼神后,那紧张雀跃的样子,看得她啧啧称奇。这会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

不过她哥长这么帅,怎么的也是个霜打的白玉瓜。

斟酌了用词,小心翼翼问:“你……和喜欢的人闹别扭了吗?”

又疑惑:“不对啊,卦象显示,这事能成呀,她明明也对你有意……不对,不对……”

金风第一次有点怀疑玉露的卜算。

被质疑了业务能力,玉露有点动真格的意思,于是苦思冥想,心生一计。

玉露跑了出去,很快又跑回来,举着心月狐到他面前。

心月狐眨巴眨巴眼,大尾巴一晃一晃。

“这是何意?”

“嘻嘻,小狐狐的特殊用法哦!我跟你讲……”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金风面露难色:“这不太好吧。”

总感觉不太光彩。

“怎么不好了?只是试一下啦,再说——”

“也好。”

她还没说完,金风就答应了,采纳速度已击败第一次尝试吃火锅。

玉露无言,弱弱地比了个大拇指。


“你怎么又来了,在我这儿点卯呢?”

抢在司牧赶他走之前,金风赶紧说:“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强迫你,今天来,是给司上神赔礼道歉的。”

司牧果然顿住,手搭在桌子上,又摸摸脑袋,仿佛不知道往哪摆:“哦是吗,本神也不是什么不讲理的凡俗,我大人有大量,不与你小小金风计较。”

又问:“礼呢?”

金风赶紧拿出提前备好的礼物,又掏出一杯珠珠茶,往他面前推了推。珠珠茶是他刚飞下去买的,一路放在怀里,此刻还冒着热气。

司牧尝了一口,眉头满意地舒展。

金风紧张地翻着空气花绳,左手捏捏右手,最后沉了口气道:“我很想你。”

“噗——”

司牧连茶带珠珠一口喷了出来。

“咳咳……你你你犯癔症了就去找兽医,我这不是医馆!”

司牧咳了一大会,脸都红了:“我问你,到底是不是来找茬的!”

金风沉声道:“那我也问你,你昨天跑什么?”

司牧:“荒谬啊,我就是不想看见你,你吼什么啊?躲你还躲出错了?”

金风:“我没有吼……算了,你也说了你在躲我,我就是想知道,为什么。”


为什么?

这问题还用问?司牧无语地摇摇头,当然是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啊。这实心眼孩子,非得让人把话说透才明白啊。

两个本来就关系不咋地的人,做了那样的事之后,难道还能继续来往吗?司牧不知道答案,但他觉得不能。

以前是以前,以后就当作熟悉的陌生人,咱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让这事过去行吗?

如果一直不恢复记忆也罢了。

既然你已经变回以前的你,那我也该离开了。我的工作早已完成,中间虽然出了些意外,但好在结果还是不错的。

“我也是为你好。”司牧是这么说的。

(中间略)

“系上它的人,只能说真话。”

“什么玩意儿?”

“意思是,天上地下、绝顶聪慧的司牧大人——这么说,应该没错吧?”

“那那还用说,这当然没错。”

“那就对了。”

(中间略很多)

约一旬后,王母寿宴。

席间金风不断给司牧夹菜,鞍前马后照顾,仿佛不是同僚,而是父子。

玉露委屈大叫:“哥,你怎么对小白脸比对我还好!”

你都没给我夹过菜!

哎那是我最爱吃的果子,留给我啊!给小白脸干嘛!

哥哥讪笑,连忙哄她。小白脸冷哼一声,别过脸不理他们。

玉露在金风旁边坐着,气得都快爆炸了——小白脸竟然还敢对哥哥甩脸子!

但大庭广众不好发作,玉露气鼓鼓地吃了顿饭。

然后是赏花游园。

然后是神官比文比武。

一场天界大宴散会,神官休沐。

玉露想着散场了去教训小白脸一顿,好让他知道,她玉露的哥哥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哪知道找不到了!奇怪的是哥哥也不见了!

玉露又急又气,催动符咒:“找!”

跟着飞舞的符咒一路奔跑,一直到了织风殿后山。

“奇怪,人呢?”

玉露站在在大银杏树下,东张西望,符咒到了附近就不见了,难道被小白脸发现了?还有,他来织风殿干嘛?总不会是串门吧?

玉露怀疑里面有阴谋,但一想到小白脸不是哥哥对手,又放心下来。

“呜呜呜……”

树上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被捂着嘴发出来的。

“谁!”

玉露抬头,就要飞身上去,不料被兜头罩住!

玉露扒拉着那块罩住自己的东西,是一大片银杏叶被金线串在一起做成的。

扒拉不下来。

同时哥哥的声音从树上传来:“小凡,呃,你先回去殿中,自己……自己玩会。哥哥还有点事!”

玉露不解,却还是答应道:“哦。”

抱着银杏衣,闷闷回到殿中,摸着牛金牛,吃零食,突然大叫:不对!

她用符咒找小白脸,怎么哥哥也在那里?

和小白脸在一起?在树上?做什么?打架吗?

……

一个时辰后,哥哥牵着小白脸回来了,衣衫整洁,没有打架的痕迹,但两个人脸都红红的。

玉露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逐渐变成死鱼眼。

“玉露,咳,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就是……”

小白脸突然大咳一声,像突发恶疾。

“是你嫂子。”金风还是说完了。

司牧大怒:“什什么嫂子!喊喊喊、喊哥夫!”

玉露扯扯嘴角:“呵呵。”

司牧报之以李:“呵呵。”

难怪小白脸对哥哥颐指气使的,哥哥还对他那么温良恭谦!

原来是*头!

她算是知道两人在树上干嘛了!

无媒*合!必须谴责!

啊啊啊脑子好痛!


从那一天起,司牧作为长嫂,正式地出现在了玉露的生活里。

鸡飞狗跳,狐奔牛追。

金风有了新的家。

【正文完】


苏七块

【多萝】小时代

小时代AU

主要cp:多萝,望野

微微02 


在这个广袤无垠的宇宙里,你相信会有和你真正灵魂契合的那个碎片吗?


我把这句话读给田野,他说,也许在这个大陆的某一处,那个碎片正在等待我去补全他的缺口。

我把这句话读给李汭燦,他说,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搞玄学,人的一生会接触到八百多万人,你觉得你可以做到八百多万里挑一吗?

我把这句话读给赵志铭,他说,我记得你福岛核电站泄漏的时候囤了几十袋盐?现在都没吃完?你也太闲了。

这就是我朝夕相处的三个舍友们。从懵懂无知的初中,纵情放肆的高中,一直到,鸡飞狗跳的大学,我们四个人的命运紧紧地被绑在一个齿轮组上,此消彼长,环环相扣,...

小时代AU

主要cp:多萝,望野

微微02 


在这个广袤无垠的宇宙里,你相信会有和你真正灵魂契合的那个碎片吗?


我把这句话读给田野,他说,也许在这个大陆的某一处,那个碎片正在等待我去补全他的缺口。

我把这句话读给李汭燦,他说,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不搞玄学,人的一生会接触到八百多万人,你觉得你可以做到八百多万里挑一吗?

我把这句话读给赵志铭,他说,我记得你福岛核电站泄漏的时候囤了几十袋盐?现在都没吃完?你也太闲了。

这就是我朝夕相处的三个舍友们。从懵懂无知的初中,纵情放肆的高中,一直到,鸡飞狗跳的大学,我们四个人的命运紧紧地被绑在一个齿轮组上,此消彼长,环环相扣,纠缠直到灵魂的尽头。


情窦初开的少年时代里,田野是我们四个里最招男孩喜欢的,男孩。那时候他还不是行走的古驰代言人,在恒隆蔻驰专柜刷一个包就能炫耀好几天。直到戴先生送给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古驰的包,这只廉价的蔻驰就被他丢进从宜家搬回来的衣柜底层再也没有拿出来过。戴先生并不是金赫奎的本名,但我喜欢这么叫他,听着很像上海滩叱咤风云的黑帮老大,而田野呢,就是黑帮老大捧在手心里的美人花。田野关于初恋的所有的美好都放在了那一个人的身上,第一次拉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田野把一个花圃中最美好的花朵剪下来做成花束送给最心爱的人。可惜,那段像是用田野的心血酿出来的甜蜜最终还是变成了毒害他的砒霜,所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放在田野身上大概是二合一的效果吧。落水者挣扎是本能,即使他不会游泳,田野并没有在失恋的伤痛中沉溺太久,就找到了他的救生圈,胡显昭。

赵志铭说:“胡显昭这个孩子虽然脑袋大,但感觉脑仁小,说不定就核桃仁那么大。时常挂机,偶尔精神徘徊在他们并不了解的平行宇宙。”

李汭燦说:“话糙理不糙,难得见赵志铭睡醒一次。”

这就是赵志铭和李汭燦日常相处的状态,说是王牌冤家也行,说狐朋狗友也可以。我一直都觉得他们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你看他们大学学的专业,赵志铭学的会计,李汭燦学的金融投资辅修法律,两人联手坑门拐骗,一个大肆敛财,一个偷税造账,好一对璧人。放国外就是史密斯夫妇,在中国就是,在中国就是羽泉。可我一说出来,这俩人就齐齐翻了个白眼,真不怕把自己的眼珠子翻到外太空。

赵志铭说:“我不要当羽泉,我不想坐牢戴绿帽。”

我想了想:“那就凤凰传奇也行。”


有一次吃早饭的时候,田野问赵志铭:“你谈了那么多恋爱为什么就不和李汭燦试试呢?”赵志铭吃着生煎,吮吸着还冒着热气的汤汁,一口吸完,然后说:“是谢天宇不够帅,还是大雄不够暖,是明凯不够硬,还是单身不快乐,抛开这些不说,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吃窝边草的都是假兔子,真的狗。”

田野反驳他:“这早饭还是李汭燦早起跑了好远给你买的吧。”田野翻了一下装生煎的包装袋,张记,怪不得李汭燦定了六点半的闹钟,叮叮当当像打铁一样的声音差点杀死三点才睡的我。

我说:“你这不就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吗?”

赵志铭自然地摇摇头:“我们这是坚固如堡垒的社会主义兄弟情,恩爱如天鹅的绝美友谊,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咬了一口生煎,没咽下去就嘟嘟囔囔地接着说:“你们不也吃了吗,搞得就像专门给我买的一样。”

我们看着桌子上分装在三个塑料袋里的早餐,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可是昨天只有赵志铭嚷嚷着说,不吃生煎就会死。如果让我和田野选,我们更想喝罗宋汤。赵志铭吃完早饭满意的打了个饱嗝,拍拍自己的肚子,穿上过生日是田野送的那件古驰的棒球服,戴上帽子就要出门了。

田野喝着豆浆问他:“你去干嘛呀今天?”

我拍了田野一下:“这还用问吗,肯定和谢天宇约会啊。”

现在赵志铭已经和谢天宇稳定下来了,高中赵志铭换男朋友的速度比月考还快。这个月出成绩时候陪在身边的人,下个月月考分考场的时候说不定就变仇人了。所以,李汭燦送给赵志铭的成年礼物是,十盒sagami original避/云/套,装在一个环保纸袋子里。赵志铭当着全班人的面打开那个袋子,套子掉了一地,这个名场面后来一直在学校里一级一级地流传。赵志铭脸都绿了,不是Pantone预测那种牛油果绿流行色,是河里癞蛤蟆的那种绿。

赵志铭把李汭燦拽到厕所问他是不是要砸场子。李汭燦一脸无辜:“我这是满足你的需求啊,你不应该谢谢我吗?”

“谢你妈,我还谢你大爷呢。”

口吐芬芳的赵志铭当然被李汭燦反制住手臂摁在卫生间的瓷砖墙上,一字一顿对说:“少,他,妈,跟,谢,天,宇,学,脏,话。”


尽管过去很久,赵志铭把这玩意扔在万和昊美酒店的床上还带着对李汭燦的不满,谢天宇拿起那个小方块一看:“sagami original,0.01超薄,兄弟可以啊,懂行。”

这句话搞的赵志铭更不爽了,李汭燦一个从来没有夜不归宿的人,竟然是行家。他现在就想回去,把这几十个锡箔包装的东西一个一个地甩在他脸上,再抡圆了胳膊给他一个大嘴巴。问问他到底背着哥们搞了几个了,这都不说也太不够意思了。

手机滑到了地上的柔软的羊毛毯上,悄无声息。

以至于错过了他妈妈的消息【你爸外边的野女人好像怀孕了,三胞胎。】

这个夜晚只是上海魔幻疯长中的一瞬间,在这个庞大的时代面前无比的渺茫,赵志铭也只是其中的,一粒尘埃罢了,即使他献祭自己也不能阻挡时代的洪流滚滚向前。


过了十一点,赵志铭没有回来,这在我和李汭燦的预料之中。田野没回来就很可疑了,我怀疑他被人拖进小树林里奸污再被人贩子抓走卖进大山当童养媳,说不定回来的时候孩子都好几个了。李汭燦看了我一眼,继续看他的司法考试材料:“你想象力太丰富了,学传媒太可惜,应该去写剧本。”

确实,这里是上海,寸土寸金,哪来的树林,还是担心他掉进黄浦江更靠谱。


我们四个考上了同一所大学,所以我们还是住在一起。田野和赵志铭都去约会了,家里只有我和李汭燦两个人。

李汭燦说:“要不要集体旅行,就咱们四个。”

我果断地抓住了重点:“本来不就是咱们四个吗?还有谁?”

李汭燦翻了一页书,语气平静的像是在朗读课文:“万一赵志铭要带家属呢。还有田野。”

谢天宇嘛,我对他的记忆只有满身的纹身,像RAPPER一样的脏辫。上海有一阵街头拉着条幅“纹身是黑恶势力的外在表现。”他竟然没有被扫黑扫进去,也是很奇怪了。

胡显昭就更不可能了,他有自己的小圈子,好像并不乐意加入我们。

就像今晚,田野晚上跟着胡显昭去吃洋房火锅了,他拍来一张照片发在群里,入画的碗筷就有五副。

我急切的发出消息【你们不是去约会吗???怎么玩起了np】

田野有苦难言,如果他知道胡显昭还约了韩金,胡建鑫,还有几个他听都没听过的人,他宁愿在家里听赵志铭阴阳怪气,也不想吃这顿如坐针毡的昂贵火锅。听他们聊着陌生的事情,田野埋头苦吃,吃的想吐。吃完火锅又去ktv嗨,折腾到凌晨三点,胡显昭说:“我送你回家吧。”

田野摸着口袋里的避孕套,挤出一个官方的微笑:“好啊。”


赵志铭拎着早饭进门的时候,我还在做一个被食人花追杀到楼顶,在东方明珠和国际金融大厦之间跳来跳去的噩梦,生生的被赵志铭的关门声吵醒,我谢谢他的好意。

我从被窝里钻出来揉了揉眼睛,才七点,我问赵志铭:“你怎么起的比鸡还早。”

赵志铭朝我抛了个媚眼;“因为睡地比鸭晚。”

我看他手里提了一份瑞幸的柠檬鸡沙拉,赵志铭之前对于这种健康轻食不屑一顾

“你转性了?以前是谁说这玩意也算饭?”

“昨天晚上开荤了,荤素搭配才健康,懂吧。”赵志铭兴致勃勃地打开酱料,倒在新鲜的蔬菜上。

李汭燦刷着牙正好能从镜子里看见咀嚼蔬菜的赵志铭,坐在地毯上,盘着腿,弓着腰,跟写字楼门口要饭的乞丐一样,谁能想到他还是高干子弟呢。赵志铭的母亲是浙江有名的富商之女,家里经营布料纺织起家,他爸也是靠着老婆才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赵志铭完美地遗传了母亲的精明和父亲的多情。

洗漱完的李汭燦走到客厅,搂住赵志铭的脖子,赵志铭自然地插起一块鸡肉喂给李汭燦。

“还行,比星巴克的好吃,可惜瑞幸伪造财务了。”

田野醒了都十点了,李汭燦看了我一眼,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说的旅游的事情。

“要不要去越南!”

赵志铭眼皮都没翻一下,一边吃一边说:“不去。”

“为什么啊,又热闹,物价还低,东南亚风情哎。”

“东南亚风情有什么好体验的。”

“你瞧不起东南亚人民啊,你们家女佣alice不就是越南的。”

赵志铭:“她是菲律宾人好吗?”

我说:“差不多差不多。”

我就跟念咒的唐僧一样,可惜我没有紧箍咒,赵志铭油盐不进。赵志铭不去,李汭燦自然不会去了。


李汭燦一般是和我们住在一起,只有周六照例回家吃晚饭,他妈妈正在沙发上和客人谈笑风生,看着他回来,向他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这是王杰,你还记得小时候你爸给你们定过娃娃亲吧。”

李汭燦迷起眼睛来,打量着王杰,王杰很白,V领羊毛衫里穿了一个鹅黄色的体恤,整齐柔顺的绒毛浸在橘色的灯光里。

李汭燦注意到他锁骨正中间有一颗痣。

“客房都没打扫,多多,让他睡你的房间吧。”他妈甚至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就回自己的房间护肤了。

王杰倒是不认生,自然地躺在他的床上,丝毫没有客人应有的局促,两只手枕在脑袋底下,忽然问他:“你有喜欢的人了吧。”

李汭燦心底里紧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我去洗澡了。”

今天的淋浴头李汭燦怎么都调不好,过度补偿的心理在作祟,水不是太凉就是太热,行走在两个极端。他与赵志铭也是如此,倏地靠近,再像长镜头一样慢慢拉远,他找不到平衡点。赵志铭是个多情的人,多情也是无情,只有无情,才可以在每段感情里快速抽身,就像是把没用的文件拖进废纸篓一样简单,李汭燦做不到。


赵志铭的父亲是突然被捕的,检/查/机关的人去搜查的时候,赵志铭的母亲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这种程度了。

他母亲冷静的声音里还带着颤抖:“家里的财产都被冻结查封了,你得想想办法填上那个窟窿啊小铭。”饶是精明的母亲,在这件事上也乱了阵脚,家里的产业已经不能正常运转,再这么下去就是坐吃山空。

赵志铭拎着酒瓶子,醉醺醺的进了门,差点撞在衣架上,田野扶着他让他坐在沙发上,我端了一杯蜂蜜水递给他,夺过了他的酒瓶子,他顺了气颠三倒四的讲他爸的事。

“要是卖了我能填上我爸那个窟窿,就是去做鸡我也愿意。”

田野冷静的纠正他:“是做鸭,如果按照白马会所头牌一晚上的价格,你全年无休二十多年就能把你爸保释出来了。”

“二十多年,我爸不就死在监狱了。”赵志铭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摇头晃脑地说:“你说我就让他死在监狱算了。”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你们都没有爹和妈,你们都没有家,没有亲友帮助你,孤苦伶仃怕不怕。‘

“他那个越南的小老婆给他生了三个儿子,平常买这买那,怎么一还债就找到我头上。”

“冷少的电话也打不通。我爸那事刚有点苗头的时候,就联系不上他了。”

田野想了半天还是拨通了李汭燦的电话,赵志铭的事太复杂,超出了他们能够处理的范围。电话提示音响了五六声才被接起来。

“你好。”

不是李汭燦的声音,是一个更加低沉的男声,田野看了一眼通话的名称,是李汭燦。他疑惑的问:“李汭燦呢?”

“他在洗澡。”

“你是谁?”半夜三更,孤寡男男共处一室,一个在洗澡,一个在床上等着,除了上床田野都想不到第二个可能。

“我叫王杰,李汭燦的未婚夫。”

挂掉电话的王杰看着李汭燦手机备注,田野,甜野。电话那头慌乱的语气倒是让他产生了一种在森林中追逐兔子的错觉。

王杰好心地告诉洗完澡赤着脚裹着浴袍正在擦头发的李汭燦,田野来电话了。


李汭燦还是踩着浓郁的夜色匆匆赶回来了,赵志铭跟蒸熟的螃蟹似的,浑身透着橙红,喝多了酒又哭,软塌塌的瘫在地上,怎么拉都起不来。我和田野在这盯着他也不敢去睡觉,李汭燦来了抓住了他的手才把他抬到卧室。我嘱咐了好几次蜂蜜在哪,喝多了不能缺水,李汭燦催我和田野快去睡吧,时间不早了。

赵志铭在床上缓慢的翻身,摁着自己的太阳穴睁开眼,眨了两下才看模模糊糊的看到李汭燦。他挣扎着从被子里爬出来,拉着李汭燦的手,轻轻地晃:“多多,我该怎么办啊。”他把脑袋埋进李汭燦的怀里:“多多,我能怎么办。”他把下巴放在李汭燦的肩膀上,手伸进了李汭燦的体恤,李汭燦身上清爽的熟悉的洗衣液的味道给了他极大的安全感,他嘴里喊着:“多多,多多……”

赵志铭从小就这样,有事李多多,无事李汭燦。虽然知道他一叫多多准没好事,但是李汭燦拿他没办法。

谁先喜欢谁就输了。

赵志铭宿醉之后脑袋疼的要炸开了,看见自己不着寸缕的和李汭燦躺在一起,人都要裂开了。昨天晚上自己跟个章鱼一样粘在他身上的画面逐渐恢复,赵志铭想死的心都有了,好在李汭燦没有提这件事。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给赵志铭说:“你爸有没有给他那个越南的小老婆买过房子或者珠宝之类的值钱东西,这是你爸妈的婚内夫妻共同财产,你让她吐出来,填那个窟窿。”

在一个屋檐下住了这么多年,赵志铭第一次好好观察李汭燦,结实但不壮硕的肌肉,姣好的脸庞,打理的有型的头发,好像这个人也还不错。


赵志铭他爸的事,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卖掉他爸给那个越南小老婆在上海郊区买的别墅给他缓了好大一口气。至于那个女人带着那三个孩子以后住在哪该怎么活,赵志铭觉得那不是自己的责任。我明显感觉到赵志铭和李汭燦之间萦绕着一种暧昧的关系,好像棉花糖粘住了嘴,粉白色的细丝看不见,确实真实存在的甜美。

除了赵志铭和李汭燦最近鬼鬼祟祟,田野也不正常。

我已经好几次看见他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在学校附近的咖啡店喝东西,那个人穿着一套彪马的墨绿色串标的运动服,看上去比田野还小几岁,碎碎的刘海炸在额头前边,一笑起来眼睛会眯成一道线,竟然和田野还很般配?他话很少,听着田野在那里不停地说,他负责看着田野笑,偶尔拿起气泡果汁喝一口。田野毕竟是学美术的,对这个世界有着过分敏锐的感触,他好像有蜗牛一样的触角,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条件反射。胡显昭很多时候完全不能理解田野瞬间出现的伤感只是因为看了一张旧照片,或者一片金黄色的落叶。也许田野也意识到自己和胡显昭并不合适,所以好聚好散,是我陪田野说的分手,胡显昭那个孩子愣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呆呆地看着桌子,很快调整过来,轻轻地笑了一下,答应着好,拿起自己的书包就走了。我和田野都松了一口气,胡显昭突然回头,吓了我一跳。

胡显昭说:“希望田野永远可爱,永远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看田野的表情,和咬手指的动作就知道,他又难过了。田野不会哭,他的暴雨只会下在心底。经过戴先生之后,田野算是百毒不侵了,他知道感情十有八九是不能修成正果的,却还是默默地为每一段半途夭折的爱祭奠。

我在窗户里远远地看见田野和彪马男孩牵着手回家,田野要进门的时候,彪马男孩突然拽住了他的手,一把把他搂进怀里,轻轻的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在他的鼻尖亲了一下,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下。我不禁在心底感叹,这人好会啊。

田野一回来,我就迫不及待地问他:“今天送你回来的人是谁啊?我看见他好几次了。”

“王杰。”

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王杰是谁啊?”

田野看客厅里只有我,低着头换拖鞋随口答:“李汭燦未婚夫啊,就赵志铭喝醉那天,我不是打电话给李汭燦吗,李汭燦在洗澡,王杰接的电话。”

他没看懂我拼命地冲他打手势,让他别说了,赵志铭就从卧室出来了,一脸惊讶逐渐转为愤怒。

田野结结巴巴地说:“你听我解释,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汭燦就在气氛凝的如同地狱的时候进门了,赵志铭抄起茶几上装着水的透明玻璃杯朝门口砸去,李汭燦偏了偏头,杯子正中门口,啪的一声掉在地上,碎成几块。

”你神经病犯了?赵志铭。要不要我给你联系宛平南路600号?”

我赶紧抱住赵志铭,生怕他做出更过激的行为,可我堵不住他的嘴。

“李汭燦你贱不贱啊,都要订婚了还跟我搞。”

“赵志铭你贱不贱啊,是谁有了男朋友还要上赶着和我上床。”

我人都要吓死了,赵志铭和李汭燦什么时候搞到一块去的?田野和李汭燦的未婚夫好了?李汭燦什么时候定的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田野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是因他而起 ,一边不小心说出了王杰的事,也没把赵志铭和谢天宇已经分手的事实告诉他们。他极力地想要挽回这个崩盘的场面:“你们先冷静一下。”

赵志铭说:“你说,你都和王杰接吻了有什么好说的。”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

人对于痛苦的记忆潜意识里都是想要忘记的吧。那天的场景,我还大概记得赵志铭打了李汭燦,田野蹲在茶几旁边捂着脸,李汭燦的手指插进赵志铭的发根,揪着他的头发掐着他的脖子压在沙发上的时候,我差点就要打110了。如果从上帝视角来看,根本没有必要像现在这样,他们都是被爱蒙住了眼睛的孩子,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所有混乱的场面最后汇聚成了地上的那滩血,赵志铭捂着肚子蜷缩在沙发上,他流产了。


医院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还有长椅生锈的腥味,像血。我们三个坐在那个长廊里,到处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影影绰绰的,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出来,问谁是亲属。我看了田野一眼,冷少的电话打不通。其实他的电话早就打不通了,为这赵志铭他爸的事,谢天宇就跟在上海消失了一样,赵志铭说,不怪他,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但他该给我说清楚的。

“我来签吧。”

“你是他什么人。”

“我,男朋友吧。”

可能在不了解李汭燦的人眼里,此刻的他冷静地像一个机器人,我看他流畅的签下自己复杂的名字。护士疑惑地看着他,收走了那张纸,进了手术室,我看见李汭燦的手有点抖,很快他把手揣进了衣兜。

这一觉赵志铭睡了好久,醒来之后他揉揉眼睛,举起有点麻的胳膊要伸懒腰,李汭燦拉住他的手腕,他手背上还连着输液针头。赵志铭懒洋洋地说:“你们都在啊。”如果不是他脸色苍白,就和平时午觉睡太久睡不醒没什么区别。赵志铭催着我们赶紧回去,说;“你不是说你设计作业还没做吗?”

跟我说:“你片子不还没剪?”他催着我们别在这里看着他,一副死了妈的脸。赵志铭这种时候还要占我们便宜。

“李汭燦留下。”

病人最大,我们不敢违背他的意愿,嘱咐他好好休息,别辜负几百块一天的医院单间之后,我和田野就回家了。李汭燦留下来陪赵志铭。 


“我联系不上谢天宇。”李汭燦摩挲着赵志铭冰凉的手臂。

赵志铭闭着眼睛长舒了一口气“孩子不是他的。”

李汭燦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什么似的,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对……“

赵志铭看他这样子就有点不耐烦:“闭嘴,好啦,我要睡觉了。不许趁我睡着了溜走。”

赵志铭睡着的时候没什么不良习惯,不磨牙,不打呼,只有平稳的呼吸。

“赵志铭,你看你从来就是这么无理取闹,不听我解释,王杰和田野在一起,我也就解脱了。你自己都怀孕两个月了都不知道,就是喝醉那晚上对吧,你说是不是你勾引的我,你是不是胆小鬼 ,要我说多少次我喜欢你,你才能认真回答。嗯?”

赵志铭眼珠滚了两下,睫毛跟着眼皮颤,一滴滚烫的泪就从眼角溜下去。

李汭燦轻轻的叹了口气:“你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是大嘤嘤

【翔松】于飞

翔松带崽,非abo生子,有一点viko,一个关于求婚的故事。


1


接到林炜翔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校门口等刘青松,瓢泼大雨里本就不大的伞形同虚设,鞋子都被水浸透,袜子湿淋淋贴在脚上,冷得要命。

电话里林炜翔还在笑,“等会别给你爹乱说话啊!”


“这种天气求婚没有人会答应的吧!!!”


林炜翔充耳不闻我的鬼哭狼嚎,自顾自叮嘱,等会叫松松开车小心,不要着急啊。

我对天翻了个白眼,然后就看见了刘青松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于是匆匆撂下电话,深一脚浅一脚趟水走过去。

刚拉开车门伞都没收完,刘青松就像背后长眼睛一样开始骂,“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要把水弄到车子里,真皮很难清理的,你怎么和林...

翔松带崽,非abo生子,有一点viko,一个关于求婚的故事。




1


接到林炜翔电话的时候我正在校门口等刘青松,瓢泼大雨里本就不大的伞形同虚设,鞋子都被水浸透,袜子湿淋淋贴在脚上,冷得要命。

电话里林炜翔还在笑,“等会别给你爹乱说话啊!”


“这种天气求婚没有人会答应的吧!!!”


林炜翔充耳不闻我的鬼哭狼嚎,自顾自叮嘱,等会叫松松开车小心,不要着急啊。

我对天翻了个白眼,然后就看见了刘青松的车子停在马路对面,于是匆匆撂下电话,深一脚浅一脚趟水走过去。

刚拉开车门伞都没收完,刘青松就像背后长眼睛一样开始骂,“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要把水弄到车子里,真皮很难清理的,你怎么和林……”


一听到那个名字我就直觉大事不好,林炜翔三个字总是能精准给刘青松的臭脾气火上浇油。我赶紧钻进车子里坐好,故作委屈地说,“松松,我的鞋子都湿掉了。”

刘青松把放在副驾的袋子扔给我,声音更大了,“早上不是叫你穿雨靴吗!?”

我从袋子里翻出干燥的新袜子和另一双皮鞋,边换边解释,“可是我想穿好看一点。”

刘青松终于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回头问我,“你刚刚在和谁打电话?”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是朴星,他叫我周末去他家,朴叔叔刚从韩国回来。”

“哦,周末去田野家吃泡菜是吧?十几岁的小孩脑子里能不能装点该有的东西?”


我心里说,十几岁,你不也和我爸滚到一张床上去了吗。

但肯定不敢给松松听见,每次去见翔哥他的脾气都格外大,能从路边长歪了的树骂到我掉在车里的头发,然后再绕回林炜翔身上,总结一句“你简直和他一模一样。”

于是我只好和之前一样安静地装哑巴,但看见重而密集的雨滴拍在车窗上时,还是小心翼翼地转告了那个人的叮嘱,“你开慢一点啊。”

换以前刘青松一定会说你行你来,但今天他只是心不在焉地沉默了一会,然后轻轻嗯了一声。


车子跟着导航停在西餐厅门口的时候刘青松没有立刻下车,他把手搭在方向盘上,皱了皱眉,“你俩怎么选在这儿?以前不是烤肉店就是海底捞的。”

我小声嘀咕,在海底捞求婚不是更尴尬吗。

刘青松没仔细听,他把车停稳,自顾自说,“行了,去和那谁吃饭吧,我想起来家里窗没关,回去该一地水了,你别再把这双皮鞋也弄湿了……”


当然他强硬地转移话题并没有得逞,因为有人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宽大的雨伞当头罩下,将我们一家三口都拢进了风雨不侵的安全区里。



2


林炜翔为我和刘青松撑过很多次伞,最早的记忆来自六岁的时候。脑海里关于“那个人”的印象终于不再只是道听途说,曾经模糊的影子逐渐清晰,第一次知道原来爸爸也可以是和松松南辕北辙的模样。


但那段回忆算不上美好,充满消毒水的不详气息和夜以继日的疼痛。我实在不是个幸运的孩子,不被期待来到这个世界,又被病魔无情选中。儿童医院血液科被命运判下死刑的孩子很多,不断有熟悉的面孔消失也不断有陌生的童音充斥在这不大的病房里,各行各业的父母在床边都成了最卑微的普通人,祈祷着奇迹发生。


刘青松犹豫很久还是没舍得辞掉俱乐部薪资不菲的工作,他请了阿姨陪护,但天天晚上都会来医院看一看我。

虽然羡慕别的孩子至少有父母中的一人陪在身边,但我从没怨怼过,白血病是烧钱无底洞的开端,更何况家里还有身体不大好的外婆。


那天刘青松来得很晚,我百无聊赖数着胳膊上有多少块青紫的淤血,边拨弄手上的留置针边和他说,“爸爸,死之前能不能帮我实现一个愿望?”

刘青松把切好的水果塞到我嘴里,一点都不温柔,“少胡说八道,吃你的东西。”

我换了一套说辞,“这个愿望实现了也可以不死。”

他好像很听不得死这个字眼,有点暴躁,“这次还买冰雪奇缘吗?童话书贴纸还是娃娃?”

“我想见那个爸爸。”

刘青松对这个终有一日必然出现的请求早有预料,冷笑了一声,“可以,病好了自己去找他,别来麻烦我。”


此路不通,但我很快找到了另一条捷径,单亲家庭的孩子确实都有些超越年龄的敏锐,比如知道很多事求小高叔叔远比求刘青松更有用。


当然,也可能我叔本来就是这么想的。


他们的对话原本避讳着我,但架不住声音越来越大,能从阳台的缝隙钻到病床上。松松的声音几乎可以用歇斯底里来形容,“我自己就行,别他妈多事了求求你。”


“用钱你能解决,如果要用骨髓呢?一个人怎么办?行你妈行,你行个屁。”

“有本事生怎么没本事说啊?”

“孩子见过我没见过她爹,您觉得合理吗?”


小高叔叔很少生气,一般都是冷静从容地阴阳怪气,那是我头一回见他直接了当地骂人,“刘青松,你好像有点那个大病。”


然后高天亮转过头遥遥看了我一眼,又压低声音和刘青松说了些什么。病好后我才知道,那句没有被我听见的话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是最后一面呢?”


结局可以预见是刘青松妥协了,听到骨髓两个字他就不可能再固执己见。之后的很多年我不止一次后悔,深刻觉得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压榨,周围所有人都在逼迫他做出抉择,而他的亲生女儿也是帮凶之一。


那个电话被拨通的时候对方喂了好几声,松松一直没说话,直到里边传来一句,“是不是刘青松?”

想好的所有台词都被抛诸脑后,刘青松好像终于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在我面前表现出的云淡风轻和从容坚定全都碎在了那个人的声音里,蹲在病房外的走廊上压抑着哭出了声。

我立刻掀开被子,光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砖上,想冲出去抱一抱松松。但高天亮一把将我按回床上,很认真地说,“小朋友,他这样不会想给你看见的。”

我犹豫了一下,但没有坚持,乖乖缩进被子里,无力地捂住耳朵,不敢再听。



3


那是我头一次见到林炜翔,其实我长得和他不算像,没有那样显眼的眉毛和发量,也没有遗传到他骨相漂亮的面部轮廓,唯一像的就是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睛,未言自有三分情。

也幸好我像刘青松多一些,不然虽不至于被抛弃,但挨的骂肯定比现在翻个倍,松松估计会在我身上把林炜翔那份也骂出来。


可能血脉的神奇之处就在于此,哪怕容貌上并没有那样相似,我还是一眼就知道面前这个叔叔一定是那个长期存在于传闻里,于我于刘青松而言都无比重要的人。

于是我说,“叔叔,我见过你。”

林炜翔问,“你在哪里见过我?”

我往外看了一眼,没见着刘青松的影子,心安理得开始胡说八道,“松松给我看的照片里。”

也不知道他信没信,但粗眉毛叔叔确实笑了,“那你知道哥是谁吗?”

大概是继承了刘青松发达的泪腺,我还没来得及说话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像所有六岁的小姑娘一样和他讨要拥抱,哭得几乎喘不过气,“爸爸,我想爸爸了。”


后来大多数时间都是林炜翔陪床,要什么买什么,算得上有求必应。

我问他,“翔哥,你不上班吗?不会要松松养你吧?”

翔哥是听小高叔叔这样喊,我也跟着叫,林炜翔完全不在意,撸一把我的脑袋,“想什么呢,你爹是老板。”

我欣然接受了这个答案,开始操心下一件烦心事,唉声叹气扒拉着脑袋上为数不多几根头发。

林炜翔发现了我的小动作,他低下头,炫耀了一下惊人的发量,安慰道,“你有这样的爹以后不可能是秃子的。”

于是秃子两个字又把我惹哭了。

他妈的,明明在松松面前没掉过眼泪,怎么见到林炜翔就忍不住。


等擦干眼泪鼻涕,我有点不好意思,“是不是乖小孩都不哭啊?”

“没事,松松也很爱哭。”林炜翔压低了声音,“他没告诉你吧,见面那天还没说满三句话就掉眼泪了,边哭边说老子没哭,爷哄了半个小时才消停。”然后又做贼心虚地补充,“你别告诉刘青松啊。”

我说,“一顿麦当劳。”

林炜翔嗯了一声,伸手和我拉勾,骗人是小狗。


刘青松不再每天都来,来也是挑林炜翔出门的时候,偶尔照个面就当看不见,视若无睹地擦肩而过。

他们在我面前说的第一句话,是关于骨髓移植。

什么全相合半相合我也搞不明白,听到要从脊椎里抽血就惊恐万分,以为是把人抽干的程度,于是尖叫着打断了他们旁若无人的争吵,“不了不了,我谁的都不要,你们都不要死。”

刘青松终于温柔了点,他抱了抱我,轻声解释,“放心,死不了。”


所幸人总不会一直倒霉下去,我的病在那个盛夏肉眼可见地好转了起来,不再需要移植,最后一个化疗周期结束后终于从医院刑满释放。


出院那天雨很大,林炜翔从便利店借来一把很大的伞。他一只胳膊抱着我,另一只手撑伞,看着拎了一袋子药走在后边的松松笑,“过来点啊,哥这么大一把伞都罩不住你。”

林炜翔陪着我住院的两个月来总在笑,从没在孩子面前展露过一点负面情绪,他会讲些不怎么好笑的笑话,让我用平板看冰雪奇缘,一周一个毛绒玩具,甚至趁疗程间隙偷偷买来麦当劳。

我一直以为林炜翔无坚不摧,直到某个凌晨因为疼痛醒来,看见他夜不能寐,借阳台的微光翻病历本,才明白原来我的爸爸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后来读了书,知道了钝感力与重塑力的概念。刘青松第一次听到这两个词时很不屑一顾,评价有的狗只是反射弧太长,给他一刀当时不觉得疼,等他反应过来决定哭一场的时候,疤都差不多消没了。

我觉得其实也不大对,林炜翔不是不疼,只是在最艰难的时候不敢疼,他要在逆境中维持体面,也要成为别人的支撑。

不然不会在到家后把我还给刘青松时狠狠吸了吸鼻子,低下头把泪水蹭在了我肩膀的衣服上。


那是我们一家人的劫后余生。



4


雨还是很大,我从后座上跳下来冲进伞底下,挽紧了林炜翔撑伞的胳膊,叫了好几声翔哥。他另一只手牢牢牵住刘青松,还不忘侧头瞄我一眼,“小东西,怎么跟你爹说话的?”

我笑得更开心了,毫不畏惧地顶嘴,“那下次你自己约松松!”

刘青松终于听不下去了,知道今天绝不只是一次寻常的家庭聚餐,僵硬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舔了舔嘴唇,“别恶心我。”

林炜翔也不坚持,只是将伞往松松那边偏了偏,刹那间雨水就浇透了我露在外面的胳膊。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刘青松往伞底下靠了靠,但能看出来是真生了气,咬牙切齿喊两个始作俑者的大名,“林炜翔!林于飞!”



5


我叫林于飞,林炜翔的林,凤凰于飞的于和飞。


我问过刘青松很多次,为什么我姓林不姓刘。

他沉默了半天,最后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那谁给的抚养费比较多。”

可是在林炜翔知道我的存在之前,这三个字就已经印在了户口本上。

当然我没敢问,直觉问出来松松又要骂人。


不过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凤凰于飞,翙翙其羽,亦集爰止。

刘青松的文学造诣大抵全用在这儿了,毕竟这两个字承载了他最辉煌的过往,最惦念的人,还有一生最诚挚的愿望。

虽然他很少在我面前提起这些旧事,但其实刘青松比谁都在乎。我曾在他的电脑里见过存了无数职业选手时期照片和视频的文件夹,还有微博豆瓣虎扑上一些乐子言论的截图。其中林炜翔算得上相当浓墨重彩的一笔,处处都是真心实意爱过的蛛丝马迹。


但到了刘青松嘴里就是另一套说辞,十几岁的事?记不清了,应该没那么要紧。得到了什么?一个世界冠军和很多钱。你怎么来的?意外,那段日子忙着搞事业,想去做掉的时候已经好几个月了,真没办法。


小孩总是对父母的过往和自己的来历充满好奇,哪怕屡次碰壁我也没有放弃,选择了一个迂回点的问法,“你们什么时候拆的伙?”

刘青松耐心耗尽,拒绝回答一切此类问题。反倒是林炜翔仔细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二一年底。”

我顺嘴问,“有我了没?”

好半天没得到答案,我抬头去看松松,还是臭着个脸,根本没打算接话。

林炜翔好像真的在算日子,认认真真回答,“快有了。”

“是春天有的,”一直默不作声的刘青松忽然开口,还给出了一个具体日期,“我整个春天就见了你一回,就是……三月那次。”

是个人都要感慨他真的记得好清楚啊。


然后就是一段冗长艰辛又俗套的故事,长达多年的隐瞒,被迫停摆的人生,来自四面八方的苛责,还有刻骨铭心的疼痛。


没有人知道是什么让刘青松做出这样算不上明智的决定。是爱吗?是责任吗?又或者只是一瞬间支配理智的感情?不过无论如何我的存在确实迫使他放弃了很多原本唾手可得的东西,但又实在不能怨怼毫不知情的林炜翔,所以更加觉得自己罪无可恕。


田野叔叔安慰我,这是松松心甘情愿的选择。你知不知道那时候上海流行病很严重,他好不容易才在医院约到一个号,人已经跨上了手术台,躺了五分钟不到就急急忙忙跑下来,连鞋子都没有穿好,抓着我的手就要走。


他说田野,我们回去吧,那么冷的东西怎么能往人身体里捅啊,也太他妈吓人了。


但了解刘青松的人都知道,其实他想说的是我好他妈舍不得。


舍不得林炜翔,也舍不得我。



不知道田野跟刘青松说了什么,总之第二天早上锅里热着南瓜粥,味道和外婆烧的如出一辙。


其实本来刘青松什么也不会,在我很小的时候他还掌握不好冲奶粉的水温,经常烫破我的嘴唇。后来长大了一点基本都是他吃什么分我一口,然后因为不干不净的麻辣小龙虾上吐下泻。

我在儿童医院挂水正好赶上外婆来上海,她煮了南瓜粥一勺一勺喂我喝,顺便把刘青松狠狠骂了一顿,你是不是嫌你个崽死得不够快?

谁能想到差点一语成谶。

不过刘青松确实不敢再摆烂了,家里请了阿姨烧菜,他也学会了做南瓜粥,在阿姨休息的周末偶尔煮来当早饭。我生病以后他更加谨小慎微,连一块白水鸡肉都要试探一下有没有太咸。心情好的时候他也会半开玩笑半懊悔地和我说,“哎,小时候应该对你好一点。”


我盛了一碗粥,又加了几粒家里只有我会吃的冰糖,默不作声地想,你已经对我很好了,松松。

他难得起得早,在饭桌上陪我一起喝粥,我捧着碗到他旁边坐下,边吃边说,“自己做太花时间了,我明天还是下去买早点。”

“没事,用不了太久。”刘青松接着问,“等会要不要我送你去上数学课?”

我摇摇头,“不用,田野叔叔昨天说他正好出门,可以顺道儿送我。”

“那你下次要送和我讲。”刘青松犹豫了一下,然后语气生硬地补充,“以后有事就说,你其实挺好养活的,除了给我造成的麻烦别的时候也不算那么麻烦。”


其实刘青松一直都是这样的人,不习惯把好话挂在嘴边,但他会将自己经历的不堪全都淡化,然后用行动润物无声地说,我很爱你,没后悔过。


我去抢他碗里的南瓜,非常顺理成章地要求,“那晚上下课来接我,爸爸。”


傍晚刘青松确实信守承诺在少年宫外等我。别的家长见着孩子第一句话都是有没有听懂?今天讲了什么?作业多不多?刘青松对这些只字不提,他只会一巴掌拍在我的后背上,叫我走路记得挺胸抬头,然后再问一声饿不饿。


可能是小时候大病一场的缘故,松松对我的学习成绩从来没有执念,只偶尔过问需不需要请家教或者上课外班。但要求我必须按时吃饭,走路必须背挺直,免得像他一样深受胃病颈椎病迫害或者像林炜翔长成个驼背。


在为人父母方面刘青松几乎面面俱到,除了优越的物质条件,他还给与我足够的理解宽容,信任尊重,以及竭尽所能的温暖与爱。哪怕在另一个父亲长期缺位的情况下,我似乎也从不曾因此缺失过什么。

我曾经发誓,一辈子都对我爸好。



6


但我对他真的好吗?

在刘青松的愤怒里我也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这算不算一种欺骗?以隐瞒的方式强迫他答应一场可能并不心甘情愿的求婚。


我对自己又一次当了共犯的事实有点忐忑,去看林炜翔,才发现他应该是比我更早地想到了这一层。他没有再尝试去牵身边人的手,只是把目光诚恳又温柔地落在了刘青松身上。


“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吧?”

“如果真的不愿意就算了,我们去别的地方吃。”


我知道林炜翔放弃了,或者说他把选择权交给了刘青松,就像从十几岁至今无数次那样让辅助决定他们该往哪边走,他从来都爱得隐晦而坦荡。


刘青松低下头,好像在权衡考量。林炜翔也不催他,依旧稳稳当当为我们撑着伞。


“就……就这里吧。”


“你想好了啊,答应了就不能变了。”


刘青松的耳朵有点红,去推林炜翔撑了伞的胳膊,“快点啊这么大雨,磨磨蹭蹭的。”


预定好的座位就在窗边,转头就能看见霓虹璀璨的临江夜景,窗外还有露台给客人透气抽烟,也时不时会有小情侣在昏暗夜光里偷偷接吻。

我感叹一声这位置选的真好,打定主意吃完了就麻溜滚出去,不当电灯泡大傻逼。


服务生彬彬有礼地送来三份菜单,刘青松紧张得根本没心思看,林炜翔向来很懒,把菜单往边上一推,直接对着我说,“随便点,你爹有的是钱。”



7


从和他俩第一次下馆子开始就是由我掌控菜单,刘青松偶尔会挑一两个菜,林炜翔只有心情极好时才会发表意见。

比如得知我第一次复诊血常规已经完全达到了康复指标的时候。

那天在海底捞,我问两个大人,要什么锅底。

“番茄。”

“牛油。”

番茄是刘青松说的,牛油麻辣是林炜翔说的,我抬头看了他们两个一眼,给四宫格加上了这两个,笑嘻嘻地答,“不要吵,都有都有。”


松松脸色很不自然地看了看桌子对面的人,强行解释,“你崽爱吃。”

这话倒是真的,以前和刘青松两人去火锅店,碰到单个锅底时一般清汤或者番茄是首选。但我知道刘青松很爱吃辣,于是我和他说,松松,下次点辣的,我可以吃。

刘青松自己调了一份麻辣蘸料,然后给我夹一片番茄牛肉,很嫌弃地说,“你能个屁,上吐下泻去医院又要老子请假。”


我知道这是刘青松的妥协,因为我的存在让他的所有原则都一退再退,从接受不吃辣,到接受生活重心的倾斜,再到接受我和林炜翔无比相似的一切。


比如对海底捞番茄锅奇怪的偏爱。


我非常阔绰地又加了好几个菜,势要三个人吃出十个人的气势。

刘青松看了一眼菜单,警告我适可而止,“毛肚只准点一份,删掉一种牛肉,为什么虾滑鱼滑全都要?你不会以为你吃得完吧?”

林炜翔在一边打圆场,“没事,点吧,我吃。”

在松松发火之前我飞快地窜到翔哥身边坐下,大声要求,“还要草莓冰淇淋!”


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其实我的童年并非完美无缺,依旧少了一份从完整原生家庭走出的孩子才会拥有的底气,但刘青松对此也无能为力。

这份缺憾只能由林炜翔来弥补,是他的归来让我找回了缺失许久的,名为任性的情绪。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比期待林炜翔能加入我和刘青松的生活,甚至问过他,翔哥,你要在哪里求婚啊?

海底捞吧,林炜翔答得顺溜,反应过来立刻瞪了我一眼,说小逼崽子少管你爹的事。

我拽着他的袖子,无比诚恳地说,爸爸,我觉得西餐厅更好一点。



8


林炜翔的求婚筹划了很久,婚戒是两枚素金对戒嵌了碎钻,不算张扬款式普通,牌子来自那个传说中凭身份证一生只能买一次的DR。我本来打算提醒他这听上去有点土,但转念一想刘青松可能真的好这一口,不然不至于心甘情愿和林炜翔纠缠了十几年。于是我选择闭嘴,在露台上远远隔着玻璃窗看那枚戒指到底能不能被成功送出手。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结婚这件事对林炜翔和刘青松而言就像跨不过的天堑,他们没有选择更进一步,但也从没想过分手,而是不约而同将彼此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上,并且对于吵架这件事始终乐此不疲。

高天亮闻言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了柜子里几人s9捧杯的合照上,好半天才说,“其实结婚证和所有其他荣誉证书一样,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林炜翔和刘青松的关系早已不需要用一纸协约来证明,就像小高叔叔的能力也同样不用fmvp来证明,世俗意义上的标签只有底气不足的人才会一遍遍展示给别人看,内里如何自由心证。

“但也不是完全没用,”大概是觉得这个话题太过沉重,高天亮又恢复了他诙谐的语气,“等这俩人哪天结婚,就说明双子星的嘴不再只会硬了。”

当我告诉他林炜翔准备求婚的时候,我叔好像也不惊讶,只是对终于看到了大型连续剧的结局表达了一下欣慰,难得说了句好话,“不错,还是翔翔更出息一点。”


此时我出息的爹终于放下了刀叉,他看着刘青松开始念背好的串词。说了什么我听不真切,但林炜翔应该是没有讲完就笑了场,差点碰洒了桌上撑场子的红酒。

刘青松的声音比较大,顺着夜风飘到我的耳朵里,“你他妈能不能正常点?我俩现在就他妈像个小丑。”

林炜翔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了下去。我猜应该是讲到了重点,因为刘青松明显变得更加手足无措,用掌心挡住眼睛,难辨神情。

他听了一会儿,没忍住再次开口打断,叫了一声林炜翔,紧张地舔了舔嘴唇,还没想好下一句说什么就看见对面的人要去摸口袋,终于忍无可忍吼道,“林炜翔!”

好在餐厅人不多,但还是惹得别桌频频侧目。刘青松耳朵红得要命,半晌才咬牙切齿开口,“快点,你不要脸你爹还要。”

林炜翔演上了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舞台里,十分诚恳且大声地问,“要跪吗?”

刘青松深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把手递了出去,尴尬到麻木之后语气也冷静了不少,“不用,给我戴吧。”

林炜翔还是执着地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他说的是,刘青松,你愿不愿意?

松松几乎是把戒指抢了过来,迫不及待给两个人都戴好,语无伦次地答,别发癫了,我愿意。


我回去的时候林炜翔还有点意犹未尽,他不无遗憾地说,“刘松,干嘛那么着急,不能等哥给你戴完吗?”

松松生怕他要重来一次,在桌子底下给了林炜翔一脚,催促道,“别那么多屁话,拿卡买单。”

到了车里刘青松还是心气不顺,完全不顾及我在场,肆无忌惮说起了脏话,“他妈的林炜翔,你他妈能不能提前说一声,老子昨天都没洗头。”


“这不是,惊喜嘛。”



9


林炜翔的上一次惊喜,是来看我时和刘青松说,“我答应了妈,要带你俩回一趟福清。”

他在劈头盖脸的激情辱骂到来之前摆出了自己的道理,“于飞也是我的女儿啊。”

刘青松冷笑了一声,语气漠然,“我生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林炜翔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然后弯了弯唇角,“那你为什么让她姓林?”


对于即将上演的鸡飞狗跳的争吵,我已经能熟练地提前捂住耳朵,打算默不作声趁乱躲回房间里。

但那次没吵起来,因为林炜翔说,“我不是闲的没事和你提,是妈前段时间身体不好,就这一次,我带于飞,你不想去就算了。”


刘青松不置可否,自顾自开始摆弄家里的扫地机器人,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随便你吧。”


然后所有人都把这事儿忘到了脑后,直到下个月出发前一天林炜翔拿回来三张高铁票,催着刘青松收拾东西。


“不是你俩回去吗?”

“你没说不愿意呀。”

“那你他妈就帮老子做主了?”

“我票都买了嘛。”


那个时候我仔仔细细看了一眼林炜翔,仿佛从来没认识过这个人。他看似事事随意,实则事事都在规划里,能用最漫不经心的举动将一切拨回他预期的轨迹。以前我总觉得刘青松太冷淡太不近人情,一度替翔哥忿忿不平,现在终于明白大可不必,他的筹码远比我想的要多,甚至林炜翔才是这段关系里占据主动的那一个。



出发那天早上,刘青松说他劲椎痛,没有起床。

我知道松松是装的,他真的痛得厉害的时候根本不会给人察觉出来。

林炜翔过去掀他的被子,“那去医院?”

刘青松叹了口气,从床上坐起来,拒绝得斩钉截铁,“我不去福清。”

翔哥痞气地笑了笑,一手揽着我,一手把松松拉进怀里,他说,“不行。”

刘青松不吃这一套,几乎暴躁地甩开林炜翔, “你听不懂人话?”


林炜翔没有再拽他,而是从钱包里找了一百块钱,和我说,宝贝儿,你去买点路上想吃的零食,一会儿见。


我说,好的爸爸。

特意强调了爸爸两个字,每次两人吵架,我都会喊林炜翔爸爸。


离开之前我听到林炜翔的最后一句话是,“刘青松,别学小孩儿耍赖啊。”


等我拎着一兜子零食回来,他俩已经等在楼下,松松的头发有点乱,露出的侧颈上还有一抹奇怪的红痕,脸色也不太自然。

我立刻明白,刘青松又一次心软了,这不稀奇,他对很多人都会心软。但林炜翔的高明就在于他总能让刘青松让步得心甘情愿,哪怕事后回过味来依然无法苛责,并且下次还是会义无反顾栽进他的温柔陷阱里,防不胜防。


我好奇地悄悄问林炜翔,“他怎么答应你的啊?”

翔哥说,“秘密,不能告诉你。”

就像刘青松脖颈上的红痕,这是一份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心照不宣,旁人无从窥见。


福清离上海算不上远,几个小时就能到,但小孩子坐不住,总要找点事干才好。于是我窝在林炜翔怀里,让他给我讲他小时候的故事。


林炜翔的叙述方式非常单调,开始回忆老家哪里有网吧,福建麻将怎么打,最后讲到我素未谋面的奶奶烧的菜,然后信誓旦旦和我说,“真的好吃,不信你问松松。”


刘青松塞着耳机,完全没有搭理我们的意思,大概还在对早上的事耿耿于怀。


我问,“松松以前也和你回过福清啊?”

林炜翔得瑟着说,“对啊,十八九岁的时候,没想到吧。”

我本来想问,那你们那时候就在一起了吗?但还没来得及讲话,火车就已经缓缓驶入站台,巨大的站牌清楚地标着福清,是林炜翔的故乡。


来接我们的是一个漂亮阿姨,和翔哥长得七分像,我按照事先叮嘱,喊她姑姑。

阿姨蹲下来抱了抱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是囡囡吗?”

我说,“姑姑,我叫林于飞。”


然后姑姑站起来去看刘青松,好像有些尴尬,不知道如何开口。

反倒是松松先打破了沉默,说了从上火车到现在的第一句话,叫了一声阿姐。


林炜翔非常适时地插嘴,“回去再说行吗?能不能别站在这儿吹冷风?”

姑姑瞪了他一眼,“就你事多。”


福清很热闹,翔哥家里人口也多,爷爷奶奶待人和善,哪怕不是年节也给我封了沉甸甸的红包。

我没敢接,有些征询地去看刘青松。林炜翔已经自作主张拿了过来,被奶奶一巴掌打在手背上,“不是给你的!”

刘青松莞尔,对我轻轻点了点头。得到首肯我上前抱了抱爷爷奶奶,道过谢,冲着我爹一摊手,“给我!”

林炜翔骂了一声小兔崽子,递回来的红包还有着他的掌心余温,上面印着烫金的四个字,阖家团圆。

是一份等了太久的得偿所愿。


晚饭之后我在客厅地板上数贝壳,奶奶拿来一篓子零食,犹豫了一会儿,把目光投向刘青松,问他,“松松,有时间吗?”


刘青松有点无措,好半天才破釜沉舟一样说了声有的,马上来。翔哥已经麻溜利索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牵住松松的手,大声答,“妈,一起,我也有时间。”


不知道奶奶和松松说了什么,总之他眼睛红红地出来,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转回卧室。


林炜翔跟他一起进了房间,门被啪一声合紧,接着有人被用力甩在了床上,好像有重物落地的声音,然后又传出了谁的闷哼,最后一切重归寂静。


我收起贝壳,有点茫然地和同样留在客厅的姑姑大眼瞪小眼。

姑姑很温柔地笑了笑,领着我回她的房间,送了我很多她以前的小首饰和发夹,安置我洗漱睡下,最后答应明天给我梳好看的发辫。


关灯之前姑姑问我,“于飞,你喜欢福清吗?”

我真心实意地说,“喜欢。”


她沉默了一会儿,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不要怪你爸爸。”

我去看姑姑和翔哥一脉相承的漂亮眼睛,然后摇了摇头,小声回答,“不会,我很爱他。”


很多年之后我才琢磨出那声叹息意味着什么,姑姑不敢相信血缘的足够强大,不敢相信刘青松能给出一生这样久的承诺,连带着我或许都只是过客,世事无常聚散离分,她害怕我们没有成为家人的缘分。


但真心最后都在时光洪流里被一一佐证,里边有林炜翔的温和纯粹,也有刘青松的从一而终。


从福清回上海那天,姑姑给买了一双好看的小皮鞋。我晓得她是好意,但总归有几分私心。

姑姑说,“每年都来福清玩,姑姑一直给你买新的。”


我本来想答应,但看见了脸色莫测的刘青松,还是没敢开口。


反倒是林炜翔笑着拍了拍姑姑的肩膀,和她讲,“姐,算啦。”


最后翔哥私下告诉我,“不想回福清就不回,如果喜欢你爹也可以给你买,要多少都行。”


于是一双又一双,林炜翔践行了他曾经的承诺。



10


到家已经很晚,林炜翔替我拎着湿掉的鞋子,在门外沥干水。我把雨伞挂起来,趁刘青松进屋的功夫偷偷问他,“今天在这里住吧?”

林炜翔小声保证,“以后都一起住。”


客厅里刘青松已经打开了取暖器,在沙发上回没来得及回完的工作消息。我凑到他身边坐下,问了一句,“松松,我能不能看看你的戒指?”

刘青松把手往袖子里藏,然后瞥我一眼,“不能,你去看林炜翔的。”


林炜翔很大方地伸手,顺势拍了拍我的脑袋,义正辞严地说小孩子要早点睡,但转头又学着我的语气问,松松,能不能看一下你的戒指?

于是我心知肚明,这个人是又准备独自霸占刘青松。


进房间之前我看见松松终于把手露了出来,那枚漂亮的戒指迎着夜色闪闪发光,最后任由林炜翔将一个吻落在了他的指骨上。

这一场跨越近二十年的爱恨别离终于尘埃落定。


第二天不出所料客厅一片狼藉,乱七八糟的衣物凌乱堆叠在沙发上,垃圾桶里是一团团的餐巾纸,还有几张没来得及收拾飘在外边。卫生间里松松常用的浴巾不翼而飞,忘记合上的抽屉透露出胡乱翻找的痕迹。


我绕开一切障碍,飞快洗漱换好衣服,打算在刘青松醒来骂人之前出门。


拎起书包走到门口,我才发现昨天那双皮鞋已经整整齐齐摆在玄关,干净而温暖,就像它从未被大雨淋湿。


我知道是林炜翔,他帮我烘干了放在鞋柜上。松松从不越俎代庖,认为独立的小孩才配让他养着,只会骂一句都多大了还要老子伺候,你是废物吗?

但林炜翔向来没有那么深刻的原则,心情好时几乎有求必应,而在刘青松身边又很少有心情不好的时候。

我几乎能想象到松松是怎么臭着一张脸警告翔哥,干什么?不许伸手!怎么不行?我们十几岁的时候在干嘛?她自己烘个鞋子怎么了?


刘青松总说你爸以前懒得要死,别指望他能帮你。但我知道也许林炜翔懒得去做的事有很多,但从不会懒得爱我。


我眨眨眼睛,立刻冲回主卧,刘青松还闭着眼睛,林炜翔正蹑手蹑脚睡眼惺忪地下床。我一把抱住他,很认真地说,谢谢爸爸。

也谢谢松松,谢谢他们在每一个生活的琐碎瞬间给予我的温暖和底气。


刘青松终于被吵醒,他用手挡住阳光,语气不善,“你怎么没拉窗帘?”


林炜翔回,“你不也忘了?”


我没再听下去,顺手带上了房门,接下来他们可能会吵上十分钟,也可能不会,但这些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从成为家人的那天开始,习惯,信任和依赖已经代表了这段关系的固若金汤与无坚不摧,足以抵挡一切流言蜚语和并不平坦的生活,静水流深,岁月不改,在春秋冬夏里重复着历久弥新的对白。


因为他们相爱。


【彩蛋是关于妈妈到底和刘青松说了什么✧(≖ ◡ ≖✿)直接放在最后啦】


彩蛋


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家长,刘青松还是忐忑不安,下意识捏紧林炜翔的手不肯松开。

然后看到老太太笑了笑,从柜子里拿出另一个红包递过来,这回上面印着的不是阖家团圆,是百年好合。

妈妈说,“也没多大事儿,就是想把这个给你。”

林炜翔又一次犯贱去接,被他妈无比坚定地拦下,直到红包被稳稳塞进刘青松手里。


妈妈让他打开看看。


里面是一沓百张崭新红票,还有一张一元纸币。

儿媳妇,万里挑一。

容漪🌈

【驊祐RPS】缺德雷文.3

10.

三月的台北還沒停雨,冰冷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腐爛的味道。


今天是最後一場戲。最難也最深刻的戲。


昨晚失眠一夜,一開始是因為擔心自己演不好,到後來思緒開始亂飄,有些糟糕的情緒又捲土重來。


我蜷縮在沙發裡,讓自己沈沒下去。被那些陰暗的、濕冷的、悲傷的情緒淹沒,冷空氣鑽進體內,涼意蔓延,幾乎要在膚上凝結成霜。


冰冷是死亡的同義詞,今晚或許是我的死期。


大概是我的臉色真的太糟糕,一到片場,從導演到工作人員,所有一起對戲的演員們都圍過來關心我。


我扯了扯嘴角朝他們笑,解釋自己只是為了入戲在做準備。


導演也知道這個狀態很難得,所以雖然擔心,倒也沒再多說。......

10.

三月的台北還沒停雨,冰冷潮濕的空氣中瀰漫著腐爛的味道。


今天是最後一場戲。最難也最深刻的戲。


昨晚失眠一夜,一開始是因為擔心自己演不好,到後來思緒開始亂飄,有些糟糕的情緒又捲土重來。


我蜷縮在沙發裡,讓自己沈沒下去。被那些陰暗的、濕冷的、悲傷的情緒淹沒,冷空氣鑽進體內,涼意蔓延,幾乎要在膚上凝結成霜。


冰冷是死亡的同義詞,今晚或許是我的死期。


大概是我的臉色真的太糟糕,一到片場,從導演到工作人員,所有一起對戲的演員們都圍過來關心我。


我扯了扯嘴角朝他們笑,解釋自己只是為了入戲在做準備。


導演也知道這個狀態很難得,所以雖然擔心,倒也沒再多說。


我掃了眼片場,沒看到敬驊。


「他去化特效妝了。」芸樺說。


我垂下眼。也好。他來了反而會打亂我的情緒。


第一cut 先拍看見蒲一永墜落後的失神腿軟。


我回想當初接到媽媽噩耗的瞬間。


腿軟,跌坐。


cut !


再回想。


cut !


再腿軟。


cut!


再跌坐。


cut !


這一cut 摔了二十幾次,但我已經感覺不到痛了。每cut 一次,就要再回想一次,母親已經在我眼前逝去了二十幾次。


我也彷彿死了二十幾次。


耳邊好像傳來導演詢問要不要休息的關切。


搖頭。不能休息。不能在這裡停下。


戲接著演。下一場,我跌跌撞撞跑到蒲一永身邊。


血。從頭部蔓延出來的血液刺痛我的雙眼,一瞬間我眼前除了鋪天蓋地的黑紅外再也看不到其他東西。


呼吸!呼吸!


大腦響起尖銳的警報,呼吸失了控制,氧氣來不及充盈肺葉,便溶進淚水汩汩而出。


他還活著嗎⋯⋯他還活著嗎?


顫抖的指尖探向頸部,直到觸摸到那比我還炙熱的軀體,我才終於找回一點理智。


CPR。該做CPR 了。


我數著節拍壓胸,感受到掌下強而有力的心跳,本該感到安慰。但一看見那慘白的臉和那渙散的神情,我又崩潰了。


好像⋯⋯太像了。


媽媽入眠後青白的面孔再度浮現,還有曾經的摯友,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是這樣渙散的神情。


不要、不要⋯⋯不要!


「cut !」


我蜷縮在一旁痛哭。


那一晚過得很漫長。我頭一次那麼痛恨他演技精湛。


在我反覆崩潰大哭之中,終於把戲拍完了。我躲著攝影機,收不住的眼淚潰堤,拼命吸著空氣想維持清明。


大家都來安慰我、拍拍我、抱抱我。芸樺最辛苦,這一整夜幾乎靠她支撐我的精神,讓我不至於太過痛苦拍不了戲。


今夜的一切像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一針見血切開潰爛的膿瘡,讓那些淤積的、腐爛的、黏稠的劇痛流露出來。


比裸戲更加暴露。


敬驊剛從地上爬起來,工作人員替他拿來保暖的衣物,他只穿上一半,就跑來抱住我。急切的,好像他才是整場戲裡最難過最需要安慰的人。


他抱著我,轉身擋住拍攝花絮的攝影機,讓我把臉埋進他懷裡,像一隻特別柔軟的大熊熊,有些笨拙的拍著背安慰我。


我感覺到他的嘴唇在我的頭頂,抱著我的雙臂也在顫抖。


他也在哭嗎?


芸樺來了,把我們一起抱住。一左一右,我被世上最柔軟的情緒包圍,有疼惜、有愛憐以及無限的溫柔。


「謝謝⋯⋯謝謝⋯⋯」


春光消融了積雪。我突然意識到,這個冬季,結束了。


11.

原以為殺青過後會慢慢和他失去交集。沒想到事實正好相反。


不知是從何時⋯⋯啊,應該就是從我殺青的隔天開始吧,敬驊突然把他的行程傳給我。


阿驊:3.5 10.~17.拍攝  19.健身

YO :?

阿驊:!我傳錯了?抱歉


傳錯?那原本是要傳給誰?


阿驊:我要傳到keep 裡的 不小心點錯了QQ

阿驊:[line 聊天列表截圖]


他的聊天列表最上面釘選了兩個對話人。第一個是我,第二個就是line自帶的keep 筆記*。


這理由雖然有點扯,但還算合理。我偶爾也會用keep筆記記一些東西,聊天室傳錯訊息也算常見。


說是傳錯,但他也沒有撤回,反而繼續跟我聊天。


阿驊:我明天晚上有空 要不要一起吃飯?

YO:不是七點要健身?

阿驊:吃飯而已 兩個小時夠了吧

YO:吃什麼?

阿驊:這間 [餐廳連結]

阿驊:認識的人開的健康餐餐廳 雖然是健康餐但挺好吃

阿驊:抱歉 我最近只能吃這個QQ

YO:好啊 正好我最近也打算回去練一練 吃健康餐剛好

阿驊:我明天下戲後去接你 你在家吧?

YO:嗯

阿驊:[OK貼圖]


自從那次傳錯後,他就沒有再傳對過了。一開始還會裝模作樣的跟我道歉,後來就理直氣壯的把聊天室當成備忘錄。


因為這樣,我和他的聯繫從未斷過。甚至因為掌握了他每天的行程,有效交集的時間反而變多了。


我們其實沒有花很多時間在彼此身上,他有他的事業,我有我的工作,我們約出去吃飯遊玩的機會並不多。但每天、不斷地、時刻更新自己的近況,明明隔著手機,卻好像一整天都待在一起。


我承認,不必從他人口中才能得知對方動向這件事,讓我非常著迷。


『問東問西,不覺得很煩嗎?』

『就說了有工作,事情很多,我不可能一個一個跟你解釋⋯⋯嘖,我還要忙,先掛了。』

『以後別直接打電話,很影響我。』


有段時間我一直覺得是因為我太粘人才讓他覺得很煩,為此還真心反省了很久。但現在想想,我也沒要求他回來陪我,就只是確認他的蹤跡而已。


明明已經結婚了,難道還要我每天追他的限動猜他在哪裡嗎?


所以最後離婚了。


我滑到他的ig ,最近po 文是某個雜誌的專題拍攝。離婚將近一年,如今我已經可以心平氣和面不改色的看他的動態,還能以專業眼光分析一下,順便再點個贊。


[line ~]


阿驊:21.結束拍攝

阿驊:晚上一起喝一杯?


我笑了。


YO:[ok貼圖]


我要的從來不是形影不離的陪伴,而是不管你在哪,我都知道你在那。


只要知道你的蹤跡,我就會很安心。


(待續)


註 *keep 筆記:可以想像成是只有自己的聊天室,通常用來紀錄資訊 。

吴杭

  

仍习惯于在线的两头倾诉爱意


  

仍习惯于在线的两头倾诉爱意


clown

xql凌晨双排不完全记事

多“爱萝莉人呢  他不直播吗今天  他刚睡的?”

在haro重启时多多一通电话叫来了萝

多“喂!刚起吗”

萝(睡意朦胧)“嗯”

多(给haro发):爬...


  

多“爱萝莉人呢  他不直播吗今天  他刚睡的?”

在haro重启时多多一通电话叫来了萝

多“喂!刚起吗”

萝(睡意朦胧)“嗯”

多(给haro发):爬

                                88  换车了

haro:恶心

突然被秀到的小林太惨了

被弹幕说渣男的多“什么我渣了!正常啊!他秒了还要让你们等!怎么能让你们等呢!很珍贵的  你们的六分钟!”

萝哼哼哼地笑“真有你的企鹅小主播”

  

   

多“就这样打到三点”

萝“这样打你就钻一了”

多“钻一应该不行”

萝“没事你打两把就开始玩上单了”

果然后面就开始玩蛮王上单了  zzm还是你懂他



多“我饿了”

萝“我都吃饱了”

多“吃的什么”

萝“买当脑(麦当劳)”

多“什么?”

萝“买当脑!”

多(笑出声)“噗”

  

  

萝“我的哥他在干嘛啊”

多(学舌)“我的哥呀”

  

  

萝“现在感觉你好坑啊  以前觉得你打这种局应该杀十个超神的”

多“没在专注而已!”

xql双排心思还能放游戏上吗

  

  

萝“那个距离r不到”

多“小吗阿木木”

萝“真的小啊!”

多“对你小!你小!”

萝(笑)“真别恶心!没给你人头开始恶心了是吧”

   

  

萝“要帮推线吗?”

李霸总“好好刷你的野”

  

  

多“怎么三杀了”

萝“你怎么被单杀了!”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诶嘿嘿轮番鬼笑起来

  

 

阴阳怪气爱萝莉“他的他的  他开挂了  不能怪你”

  


开局爱萝莉说这把要杀十个来c

阴阳怪气萝“哎我怎么十个人头了!嗯?李汭燦!是不是c你了”

多“还没赢呢  叫!”

多“等会儿看你暴不暴毙”

  

 

萝“你怎么死了呀  次次都是你”

嘴硬多“吸引火力”

萝“玩个中单吸引火力是吧?”

多“气!”

萝“别气了  我carry”

  

  

多“好累啊  今天有点困了”

萝“去睡啊”

多“要上钻一”

萝“小钱!去打韩服”

多“每个月”

萝“每个月都要扣吗?啊…那还是上一下吧”

勤俭持家zzm

  

  

双杀萝(自豪)“对面没了呀  你上路稳住  这把十五分钟”

蛮王多“这蛮王太猛了”(?)

萝“又猛了”

丝血鬼叫李汭燦

萝(恼怒)“不是  你一丝血还不走是吧  犯贱是吧”

  

  

萝“你怎么往右边走  你好笨啊!”

多“有阿卡丽呀!”

萝“旁边有队友啊!”

多(固执)“有阿卡丽呀!”

  

  

*关于蛮王符文的故事

萝(震惊)“不是你怎么又带这个!不是跟你说带致命节奏吗!”

多“致命节奏不好打阿卡丽啊!”

萝“我会来啊!”

  

萝(一通说理苦口婆心)“是不是这个道理?嗯?”

多“不是”

爱萝莉要被你气死了!

 

多“懂了懂了”

萝“你别懂了!”

萝“为什么你把把都有新理解啊  懂了又不带致命节奏!”

  

  

多“再打一把  还是两把?”

萝“一把吧  早点睡觉  明天再来”

多“明天不一定来哦”

萝“那就后天”

多“后天不一定来哦”

萝“那就等你来了再说!”

多“我不一定来哦”

萝(笑)“那你就等着扣钱吧!钱不要了!”

推拉高手谈恋爱  受不了了

  

  

多“我要死了!”

萝“马上来!坚持一下  躲个镖”

多丝血勾引豹女

萝“好勾引!”

蛮王多“太老了  老蛮王了  太猛了”

萝“别吹了!”

  

两个人双排也太开心了吧一直在笑  真好真好真好

 

你害怕雾吗

【翔松】《无声惊雷》•上下全文补档

[图片]

请点击看前情提要,谢谢😢 

•林炜翔x 刘青松

•暗恋成真

•请勿上升

•请勿以任何形式转发出lof

•作者:你害怕雾吗/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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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想起,最后一颗糖被藏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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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青松刘青松,让我进去啊刘青松!”


   高天亮拎着外套上楼,正看见林炜翔盘腿坐在房间门口叫唤。


  “刘青松睡着了?”他随口问。


  “没,他睡着了我还敢敲门吗?...

请点击看前情提要,谢谢😢 

•林炜翔x 刘青松

•暗恋成真

•请勿上升

•请勿以任何形式转发出lof

•作者:你害怕雾吗/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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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终于想起,最后一颗糖被藏在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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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青松刘青松,让我进去啊刘青松!”


   高天亮拎着外套上楼,正看见林炜翔盘腿坐在房间门口叫唤。


  “刘青松睡着了?”他随口问。


  “没,他睡着了我还敢敲门吗?他能把我脑袋拧下来。”


    林炜翔脸贴着门听里头动静,两条粗眉毛拧在一起,又蠢又可怜。高天亮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却不急着进去,探出头来看林炜翔没骨头似的贴着门,脸被挤得变形。他闻到林炜翔一身酒气,于是忍不住嘲笑道:

  “你看看你,跟惹了老婆被关门外的妻管严似的。”

  

  一个半空的水瓶从林炜翔手里丢出来,高天亮一缩脖子,瓶子“砰”一声砸在门上又掉落在地,咕噜噜滚了几圈。高天亮砰一声关上自己房间的门,耀武扬威似的。

  林炜翔低声骂了几句,忽然福至心灵。他知道刘青松脸皮薄,那——

  “老婆——放我进去吧!我错了老婆,老..哎呦...”

  话没说完门忽然开了。林炜翔本就紧靠着门板,这一下整个人滚进了房间里,四脚朝天,和他丢出去那水瓶落得一个下场。

  刘青松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灰头土脸的傻样,抬腿将门踢上。

  

  “少恶心我,丢人玩意儿。”

  林炜翔爬起来就往自己床上一扑,好像生怕刘青松再把自己赶出去。可刘青松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意思,摘了脸上的面膜进了洗手间,只给他留下一个背影。林炜翔看着辅助宽大的短袖下摆,觉得刘青松好像又瘦了一圈,衣服里面空荡荡的像装着风。

    他呆了一会才想起来问:

    “刘青松你干嘛又把我锁外边?我又哪里惹你了?”

    

      洗手间传来哗哗的水声,林炜翔的疑问像落在了地上没人捡起。

    

     

    

    .  

      刘青松是在凌晨被雷声惊醒的。

    

    他浅眠,稍有动静就会醒来难以入睡。林炜翔以前有时候会打呼噜,吵得刘青松睡不着,他就放了许多玩偶在床上,林炜翔一打呼噜就丢过去一个把他砸醒。他醒了就安静了,刘青松就心安理得地继续睡。第二天满地被乱丢的玩偶,还是林炜翔去整理。

    

    一直被吵醒也属实难受,久而久之林炜翔就养成了等刘青松睡着他再睡的习惯。再后来刘青松就很少被吵醒了,今天他被雷声吓醒,身边除了雨声一片寂静,才发现林炜翔原来不知何时开始已经不再打呼噜了。

    

    空调开得很足,刘青松又爱踢被子,此刻浑身冷冰冰的。他将被子重新盖好,空调被很薄,一下子也暖不起来,还是冷。

    

    刘青松只好缩成一团。

    又是一声炸雷。刘青松没被雷声吓到,反而被林炜翔吓到了。黑暗中那人从他自己的床上摇摇晃晃地起身,梦游一样跌跌撞撞地走到自己床前来,路都走不直,还被床沿磕了一下,直接扑到他身上,差点没把他压死。

    

    刘青松气得就要开骂,忽然林炜翔将他一把抱紧。腿压住他的腿,胳膊环住他的背,还上下摸了两把,和平时撸猫没什么区别。刘青松莫名其妙地落入一个炙热的怀抱,只觉得林炜翔力气太大了像头熊。

    这头熊显然没睡醒,连眼睛都没睁开,却抱刘青松抱得死紧,把他整个圈在怀里,十足保护的姿势。嘴里还含含糊糊地嘟囔着什么,刘青松听了好一会才听清。他说的是:

    

    

    “...刘青松别怕,别怕。”

    刘青松呆住了。

    

    他这才闻到林炜翔身上些微的酒味。他是因为这个才想起那么久之前的事来了吗?

    

    下着雨的晚上太适合回忆了。刘青松不可避免地想起他和林炜翔刚认识不太久,大家都还初出茅庐籍籍无名,两个人挤在一间几平米的小房间里,某一天那旧窗帘飘然落下,寿终正寝。可一群小伙子谁也不愿意去家居城买新的,两人的窗户从此就那么空着。

    南方难免雷雨天气。这天半夜,刘青松在雷声和林炜翔鼾声的双重召唤下不负众望地醒了。彼时他十几岁第一次离开家,风和雨捶打着玻璃,总觉得黑洞洞的窗户外面会突然跳出来些什么东西。他怕的要命,林炜翔却睡得死沉。刘青松愤愤不平拿玩偶砸他,果然鼾声停住。

    房间里于是又黑暗又安静,刘青松反而更害怕了。

    他哆哆嗦嗦地开口:

    

  “林炜翔?”

  “嗯....”林炜翔哑着嗓子,“你睡吧,我等会再睡。”

  “不是,那个...”刘青松咬咬牙,“我有点怕。”

   林炜翔沉默了一下,翻身朝向刘青松。黑暗中谁也看不清谁的脸,只有少年模糊消瘦的身形。

  “你怕...打雷?”

  “...嗯。”刘青松胡乱应了,他总不能说自己怕黑吧。虽然后来林炜翔还是猜出来,他其实是怕黑。

  “那你过来一起睡吧,别怕。”林炜翔往旁边挪了挪,“婷婷也怕打雷。”

  “婷婷是谁?你妹妹?”

  “我女朋友啊。”

  刘青松正要爬起来,听到这句忽然停住不动了。林炜翔等了半天也不见刘青松过来,问他:“怎么了?”

  “滚。”刘青松把脸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地骂。

  “怎么了刘青松?”林炜翔也莫名其妙。

  刘青松不知道怎么说,只是觉得很难受。他想说你女朋友害怕了你也和她一起睡吗?又想说我才不和你女朋友一样。又觉得自己在介意个什么真的很奇怪。总之他不想去了,林炜翔真烦。

  雷声还隆隆地响着,闪电时而给房间送来片刻的光亮。林炜翔看看窗户又瞅瞅刘青松,搭话也不是,继续睡也不是。他有限的脑子实在想不出个原因,只好说:

    “我没觉得你娘炮。”

    

    没有回音,片刻后一只玩偶准确地砸在林炜翔脸上。

    

    林炜翔摸摸鼻子,没生气。说起来他从来不对刘青松生气,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捡起那只一脸蠢样的哈士奇,走过去放在刘青松床头,

    刘青松以为林炜翔放下狗就会走,但下一刻温热的躯体就躺在他身旁。林炜翔枕着狗,挤挤刘青松,又呼噜一把他的头发,胳膊重重搭在他身上,一点也不轻柔。

    

    “别怕刘青松,睡吧。”

    

    .

    

      在刘青松陷入回忆时,林炜翔已经又睡着了。他呼吸声有点重,有一点落在刘青松耳边,很热,很痒。刘青松贴着面前人的胸膛蹭了蹭。

    他本就抱着个企鹅睡觉,此刻可怜的小玩偶被两个男人夹在中间,挤得扁扁的。刘青松干脆将它从怀里抽出来丢掉,胳膊顺势攀上林炜翔的背,悄悄地贴近了男人来攫取温暖。他想抬头看看男人的脸,可刚想抬头就被林炜翔按回去,还顺势摸摸他的头发,迷迷糊糊地念叨“别怕别怕”。刘青松心一软,被压得难受也生不起气来。

    

    窗户的隔音很好,但依旧可以听到依稀的雨声。他忽然觉得这一幕与几年前的雨夜重合了,黑暗还是黑暗雷声还是雷声,身边的人也还是那个人。一切就好像落入时间的缝隙一般,什么都没有变。

    其实他已经不记得那天晚上的雨声是哗啦哗啦还是滴滴答答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自己,但林炜翔还是林炜翔,那他就觉得熟悉,觉得安心。

    

    林炜翔身上很暖,比被子温暖。刘青松被他抱着,很快就不冷了。

    

    

.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林炜翔已经不见了影子,刘青松爬起来洗漱,发现昨晚被他丢在地上的企鹅已经被摆好在床头。 企鹅早就恢复了圆滚滚的形状,脸上依旧是傻兮兮的笑,和那人一样的蠢。

    刘青松莫名多看了几眼。

  下楼时看到几个队友在吃早饭,他才发现原来不是林炜翔起得早,而是他起晚了。

他看到林炜翔用筷子准确地戳中最后一个肉丸子,金韩泉瞪了他一眼嘴里冒出些听不懂的韩语来。林炜翔得意洋洋,抬头看到刘青松,招呼他:

  “刘青松刘青松!最后一个了快吃!”

       

    但刘青松不理他,连带着珍贵的最后一颗小肉丸也被冷落在半空中。刘青松只是坐下吃饭,看也不看林炜翔。林炜翔委屈巴巴地缩回手,金泰相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也不好说什么,场面一度有点尴尬。

    

    好在一声怒喝打破了奇怪的气氛。

    

     “你妈哪来的矿泉水瓶子啊,老子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

  高天亮起来晚了,不仅肉丸子没吃到,还一脚踩上昨晚林炜翔丢他的水瓶,差点滑倒。

  换谁谁都心情不好!

  “林炜翔你闭嘴别唱了!母猪听了都流产啦!”高天亮开始恶意攻击队友。

  

  林炜翔毫不示弱,换了最激烈的一首继续唱:

  “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

  金泰相在和老婆打电话,与此同时金韩泉不知道怎么了也开始叫唤,高天亮一时之间很难分清这里是菜市场还是屠宰场,有些精神恍惚。

  只有刘青松安静地坐在自己位置上rank,高天亮刚要说什么,忽然战马走过来问他们过几天就放假了,大家都什么时候走?

  高天亮想了想说12号吧,林炜翔说11号。高天亮问你走这么早是急着去陪女朋友?

  

  “都分了好久了,快三个月了。”林炜翔说。

  “怎么回事啊?”高天亮一点也没发现,不过林炜翔确实不是有什么事都爱昭告天下的人。

  “就一直吵架呗,在一起两个人都不开心,那还谈什么。”林炜翔说,“挺简单的事。”

  高天亮点点头明白了。其实有时分手真不是因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只是两个人在一起消磨了心动之后渐渐显现的缺点和不合适。

  “你和刘青松不也天天吵架吗。”高天亮觉得这个话题不对,只好拐了个弯。

  “...那不一样。”林炜翔楞了一下说。

  他瞥了一眼自己的辅助,依然只有一个沉默的背影。连续几天了他都这个样子,他倒不是因为被冷落而生气,只是不知道刘青松为什么不开心。

  “刘青松你...”他想问刘青松什么时候走,但是话刚说一半刘青松忽然站起身来走开了,他的话也就断了半截。

  “他最近怎么了啊,怪怪的。”林炜翔叹了口气,问高天亮。

  “不知道啊,可能更年期了吧。”高天亮意味深长地笑。

  林炜翔:?

  

.

  刘青松脚一滑,差点一头扎进马桶里。

  他赶紧扶着墙稳住身形,扣上马桶盖,坐在上面,把脸埋在手心里叹了口气。

  

  才终于放松下来。

  刚才和金泰相擦肩而过的时候,金泰相开玩笑似的跟他说:你也稍微对他好点啊。

  其实他心里是很尊敬和崇拜金泰相的,被尊敬的人误会了他有点委屈。不过他误会也正常,本来在所有人眼里一直都是林炜翔对自己很好,自己却爱答不理的。

  又有谁知道...其实是他暗恋了那个人四年呢。

  是的,他暗恋林炜翔,他暗恋自己的队友,暗恋一个男人,暗恋了那么久。

  刘青松知道自己从小就是一个很没定性的人。这么多年来能让他坚持的除了英雄联盟就是林炜翔。英雄联盟对他来说因为算是饭碗所以也不算那么单纯,算来算去,那就只有林炜翔了。

  心甘情愿的。无法自拔的。隐秘的,渴求的,见不得光的。

  想要靠近他。想要拥抱他。想要和他并肩站在一起,想看到他笑,更想要他眼里只有自己。那种压抑的渴望,那种卑微的期盼,那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无人知晓。


  其实求而不得的人是我。其实小心翼翼的人是我。其实痛苦难当的一直都是我,只有我。


  刘青松深深地呼吸,把胸膛里涌动的的感情又一次压制住。

  其实这么久以来虽然很辛苦,但他也已经差不多习惯了。可是最近这几天他实在无法待在林炜翔身边,是因为发生了一些事。

  他妈妈要给他安排相亲。他得知这件事的时候被结结实实的吓了一跳。他说妈妈我才20岁你急什么啊,他妈妈却担忧道你这个职业还能做几年啊,趁着有名气有资本赶紧找个好姑娘吧,妈妈来给你找妈妈知道你这个职业没有时间认识女孩子。

  他想说其实是有的,很多职业选手都有女朋友。他不找不是因为是找不到,是因为...

  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以耽误训练,又委屈人家姑娘为理由给拒绝了。妈妈终于消停了,他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

  刘青松忽然发现自己一直没找过女朋友。他对不感兴趣的人和事是一点也不愿意分心的,以前年纪小也没想那么多。可经过这一次他真的开始怀疑自己的坚持有没有意义。林炜翔都谈了两任了,他总要为自己考虑,更何况他妈妈还真的很重视这件事。


  这么多年刘青松也不是没想过不要继续喜欢林炜翔了,可每次下定了决心在看到他凑过来时就又像坚硬的冰被融化掉。林炜翔总是毫无道理地对他好,而且是和对别人不一样的。可每次刘青松觉得自己是特殊的,林炜翔又会用行动告诉他你想太多了。就这样循环往复,在痛苦和欣喜中间挣扎,只能越陷越深。


  就像刚才林炜翔唱的那句,他明白,他明白,我给不起。


  他知道那句歌词不是那个意思,但在这时候听到,还是像把刀子送进刘青松的心。


  “刘青松你怎么还不出来啊?你在里边吃饭吗?”新一在外边拍洗手间的门。


  “来了来了,”刘青松收拾了情绪,定了定神,骂道:“你上厕所要是再不关门我就从外边给你锁上!”

  

  他按下了冲水键。





.

  刘青松回到基地的时候已经凌晨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基地,人去楼空漆黑一片。

  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旁边的高天亮喝得有点头重脚轻,靠在门边输密码。

  假期从昨天开始,连做饭的阿姨都走了,高天亮明天的飞机。而刘青松根本不打算回家。他有预感回去肯定要相亲,就算不相亲他也不想应付妈妈。干脆就不走了,反正也不是春节。

  他最近也实在是太累了,想要一个人待几天,把一些事想清楚,做个决定。或许是坚持,或许是告别,他自己也不清楚,他脑子很乱。   

  林炜翔是傍晚的飞机离开的,刘青松拉着高天亮出去喝酒就是为了躲开他。他实在不想和林炜翔告别,只好逃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逃避虽然可耻却有用啊。

  刘青松推开门,黑暗像一团雾气笼罩了他,他居然有了点安全感。 他是有点怕黑的,没想过有一天一个人在黑暗中也会觉得安全。他逃避了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喝了酒他更加满脑子都是那个人,没有和他告别,不知道他有没有不高兴。要有几天见不到了,他会不会想我?反正我肯定会想他,想得觉都睡不着。刘青松脑子里一团乱麻,酒精把他的脑子都淹没了。

  灯也懒得开,两个喝得差不多的人直奔卧室去。刘青松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刚喘口气,忽然背后一股巨大的力量把他塞进门里,随后挤进来一个人,是尾随而来的高天亮。


  “你喜欢林炜翔吧?”高天亮石破天惊道。

  刘青松懵了,酒都吓醒了一半,下意识道:

    “你怎么...你瞎说什么?”


    

    “行了别装了,”高天亮往刘青松床上一坐“说说呗,说说呗。”

  “说什么啊?”刘青松踹他,“滚开。”

    

     他不知道高天亮是怎么发现的,或许是这几天的异常,或许是更久以前。可能是因为喝了酒,长久以来的秘密被揭开他也没有多慌张,只是有点疲惫。

    

 “就说说暗恋的事呗,我可好奇了,林炜翔有什么好喜欢的啊?” 高天亮也激动起来,眼睛从来没睁得这么大过,声音不由自主渐渐提高。

  “喊吧,你可以再大声一点,这样黄浦江里的猪也能听见了。”刘青松不理他,心知无法抵赖了,倒也无所谓,拿起一瓶水灌进肚子。

   “黄浦江里怎么会有猪?”高天亮一愣。

  “你可以回自己房间慢慢思考这个哲学问题。”刘青松说,“快滚我真的很累。”

  “你别想赶我走!”高天亮警觉道,他屁股挪了挪坐得更稳些,一副咬定青松不放山的样子,“你说说吧,我知道你很想说的。说不定讲出来你就不累了。”

   刘青松叹了口气,知道高天亮说的没错。这么多年说没苦水是假的,暗恋就是有很多心思和计较不足与外人道。而他一个人承担了很多年,其实很辛苦。他靠在床头,目光落进窗外的黑暗里没有焦点。他们俩都不说话的时候这里真的很安静,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样安静地地方待过了,忽然心里前所未有的放松。

    这样寂静与无人的夜,是否就是最千载难逢倾吐的机会呢。


    他想自己一定是喝多了。   

 

  “我有很多事记不清了。”刘青松以这样一句话作为开场白。





.

  “一般两个人第一次见面,说的第一句话都是你好吧?”刘青松陷入了回忆,“我和林炜翔不是。”

  “你说的什么?”高天亮抱着个枕头作乖乖听故事状。

  “我说你的眉毛是真的么?”刘青松也觉得好笑,抿嘴微微笑了一下:“第二句是我能摸摸吗?”

  “林炜翔...没打你?”太离谱了,高天亮觉得换成自己可能已经横尸野外了。

  “没有,他就低头让我摸了。”刘青松说,“他这人就是这样,挺好的。”

  高天亮猛力摇头表达否认,差点把眼镜甩掉。“他只对你这样好吧。”

  刘青松沉默了一下,微微点了点头。

  “我就是喜欢他这一点,也最...讨厌他这一点。”


  刘青松在家里条件不差,虽然家庭教育蛮不错,但总没吃过苦,也就不太能生活自理。他刚出来一个人生活很辛苦,好在林炜翔一直很照顾他。想来有些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注定了,林炜翔就是对刘青松好。什么都帮他,任劳任怨也不生气,十几岁的大小伙子脾气都爆,就是一碰上刘青松立刻哑火。


  “但我们也是吵过架的,很凶,和现在的小打小闹不一样。”刘青松说。

  说起来好笑,当年闹成那个样子,刘青松现在居然都想不起来一开始是因为什么。总之就是越吵越凶,针锋相对谁也不让步,刘青松当时年龄小还边吵边哭,最后把林炜翔吓到了,抱着他认错,保证以后再也不惹他生气。


  “什么?”高天亮越听越不对味,“认错就认错,抱着算怎么回事呢!他不对劲兄弟你不能因为喜欢他就忽视人品问题!”


  “因为我当时...挺激动的,”刘青松尴尬道,“他不制服我没办法好好说话。”


  刘青松完全是美化历史,他当时哪里是激动,他当时张牙舞爪的就要动手了,可惜没林炜翔力气大,林炜翔也不想和他打,否则绝对要挨揍。他挣扎中居然还不小心给林炜翔身上挠了几道印子,后来别人问起林炜翔就说是流浪猫抓的,没人信,都以为他女朋友和他吵架了挠的。


  高天亮啧啧称奇,又问:“那他做到了吗?”

  “做到了。”


  刘青松想起什么说什么,又开始讲林炜翔确实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

  刘青松小时候很喜欢吃一种棒棒糖叫珍宝珠,长大了也经常吃,一直没涨过价很便宜。但他只喜欢蓝色包装,波子汽水味的,除了这个口味的都不吃。那种珍宝珠就是最老式的大桶混合装,没有单独一盒,每次刘青松只能去便利店里碰运气,在那个巨大的桶里翻好久才能找到几个,有时还要被店主嫌弃,所以也不是经常能吃到。

  有一次打赌还是大冒险林炜翔输给他了,刘青松就说我要波子汽水的珍宝珠,要100颗。

  林炜翔怒吼:“你怎么这么会折腾人啊刘青松!”

  刘青松笑了半天这事就算过了,根本没想过林炜翔会放在心上。那天林炜翔很晚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外边已经下起了细雨,林炜翔身上湿漉漉的,手里的袋子也湿漉漉的,他一把丢给刘青松,冰得刘青松差点跳起来。


  他低头一看,是一袋子蓝色的珍宝珠。


  “暂时就找到这些,剩下的以后慢慢给你。”林炜翔一边脱衣服一边说。

  那一袋子糖刘青松数了数,37个。不知道林炜翔跑了几条街,翻了多少糖罐,受了多少白眼才找到。刘青松喉咙有些哽住,说不出话来,只盯着林炜翔濡湿的发梢。

  原来他长得还挺帅的,刘青松想。



  那100颗糖断断续续收集了几个月才送完,那段时间刘青松快乐得冒泡泡,每隔几天都会收到几颗糖,一开口说话就牙酸。

  终于送到第100颗的时候林炜翔居高临下地用糖戳刘青松的梨涡,笑着说:

  “这是最后一颗了刘青松,我答应你的都做到了啊。”


  刘青松一直舍不得吃掉最后一颗糖,决定把它藏起来。可是当时他在生病,病得脑子不好使,忘记藏在哪里了。后来他们收拾收拾离开了宁波,刘青松就彻底把那颗糖弄丢了。

  


  听到这里高天亮感慨:“这个逼的形象忽然高大起来了!”

  刘青松也笑,他好久没想起这些事了,多年前的事再讲一遍还是觉得很心动。林炜翔就是这样的人,答应了什么一定要做到,又笨又温柔。他说不会再惹自己生气了,就傻子一样好好对他。但其实道理是说不通的,难道他没和别人吵过架吗?为什么就只对刘青松做这样的承诺呢?

  

  

    也不是没人问过林炜翔为什么就对刘青松没有原则,可他自己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刘青松有时候挺恨他的。被他那样对待过的人,怎么还会喜欢上别人?

  至于为什么喜欢他,刘青松也说不清。肯定不只是因为林炜翔对他好。也许是因为那人浓眉大眼看着就笨,可能是他carry的样子还真有点剑眉星目的味道。总之就是喜欢,就是想看他,想被他触碰,想站在他身边,更想只有自己站在他身边。喜欢了就是喜欢了,刘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他认了,所以后来一切的心酸和痛苦,他也都认了。

.

 

  



  刘青松旷日持久的暗恋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那应该就是“旁观”。作为暗恋的一方,他最幸运的就是和林炜翔是队友,可以与他朝夕相处。可最残忍的地方也是这一点,他只能看着,什么都看着,却无法参与。

    所有的感情都是自私的,没人能看着自己喜欢的人谈恋爱而心如止水。可刘青松不仅被迫看着,还得吃狗粮,别人的狗粮是甜的,到他这酸的要命。林炜翔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是刘青松最难过的一段时间,他这才发现原来林炜翔也可以对别人这么好,女朋友面前谁都得靠边站,他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他又委屈又生气,但也说不出什么来,整个人都自闭了。

  他终于明白林炜翔对他的好是随时可以收回的,看林炜翔心情。而他有的只不过是一个队友的身份,是自己要的太多了。

  某天林炜翔一整天都不见人影,刘青松左等右等等不到人,问谁谁都说不知道,给他发了好多好多消息,他才回了一句说人在宁波。

    “你去干嘛啊?明天还有训练赛呢。”刘青松明知故问,其实心里已经非常不开心了,心酸伴随着苦涩翻涌上来,胸口闷闷的。

    

    “我陪她过生日啊,”林炜翔说,“现在在外边逛街,累死我了,明天早上会赶回去的。”

    

    刘青松听了有点心疼,又觉得不是滋味,骂道:“你有病啊?累还就知道折腾。”

    

  林炜翔却傻逼兮兮地笑,一点也没觉察到刘青松的心情不好,逗他说:“我就愿意折腾怎么了?你想折腾还没人折腾去。刘青松你是不是嫉妒我有女朋友啊?”

  刘青松手一抖,略过这句话,可还不死心,执拗地问:“我怕黑啊你忘了?”

  

  林炜翔过了好久才回消息,语气很随意,很理所当然。

  他说你怕黑你就开着灯睡啊。

  刘青松一下子沉默了,胸口生疼。其实光着一句话没有这么大的威力,但一直以来积攒的委屈终于达到了顶点,爆发了。

  他轻轻放下手机,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片刻后,小小的房间里传来细不可闻的抽泣声。



  我哪里是嫉妒你有女朋友呢?我嫉妒的是她啊。

  “停一停,”高天亮打断了刘青松的讲述,“有点惨啊兄弟。”

  他代入了一下每天近距离看喜欢的人秀恩爱的情景,觉得快要窒息了。


  “这你还喜欢他?你怎么坚持下来的?”高天亮愤愤不平。但其实他也知道林炜翔做的本来没什么错,对女朋友好天经地义的,抛开正事来谈,难道还为了队友抛下女朋友吗?就是可怜了刘青松,这些年一定过得很辛苦。

  “我还没说完呢,”刘青松却说,“你听我讲完。”



  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还是赌气,或者是想证明没有林炜翔他也无所谓,刘青松记不清了。反正那天晚上他确实睡觉时没关灯。

  半梦半醒之际忽然房门一声轻响,有人裹挟着寒气走进来,吓得刘青松直接清醒了。

    他抬头一看,居然是林炜翔。

    

    林炜翔朝他笑了一下,看起来有点疲惫。他说:

     “你还真的开灯睡啊?”

    

    刘青松没反应过来,甚至不是道这个人是不是真实的,自己是不是想林炜翔想疯了在做梦。他呆呆地看着林炜翔脱掉外套外裤踢掉鞋子,就往自己被窝里钻。

    林炜翔自己的床没人躺,冷的像个冰窖,他倒是聪明,直接跑刘青松暖好的床上去了。刘青松被他带来的寒气冷的一个激灵,这才知道这人是真的在这里。可转眼脾气又上来了,用力推开他:

    “滚,刚从女朋友床上下来就爬我的床,恶不恶心。”

    

    林炜翔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无奈道:“上什么床,我刚和她吃完饭就跑回来找你,她都生气了。”他力气太大,一只手按着刘青松另一只手拉着被子把两个人都裹起来,生怕这点热气跑了。

    

  “别害怕了刘青松,我回来了。”林炜翔拍拍他的背,低声道:“睡吧。”

  林炜翔是真的舟车劳顿累得昏睡过去,刘青松却根本睡不着。他无意识地紧紧地攥着被子,心脏被快乐和痛苦撕裂。林炜翔就是这样,他能为了陪女朋友过生日就千里迢迢赶回宁波,又可以因为刘青松一句怕黑而马不停蹄的赶回来。他总是对刘青松没有原则没有底线,让刘青松根本没办法对他断了念想。

  明明从寒夜里归来的是林炜翔,可一点一点温暖起来的,却是刘青松。

  




.

  高天亮听着听着就沉默了,心情也愈发地沉重起来。他是想听八卦来的,没想到着两个人的感情是这样复杂。他好像有点理解刘青松的那种无助的感觉,而他作为唯一的知情者,也是一点都帮不上忙。其实没人能帮上忙,除非刘青松放弃或者林炜翔自己想通,而刘青松就是放不下。

  解铃还须系铃人,铃铛自己怎么解开自己呢?

  

  “你先走吧,我不想讲了,”刘青松今天说的太多了,喝了酒很多情绪堆积着让他很难受。他威胁道:“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顺时针还是逆时针?高天亮想逗他,可是刘青松看起来真的一点笑的心情都没有,他只好说:“我不会说的,你放心吧。”


  他表忠心的时候刘青松已经起身往洗手间去了,想洗个澡放松一下。只是他一拉开洗手间的门,忽然整个人僵住了。



  林炜翔低头坐在洗手间里面的门口。


  刘青松脑子里面轰的一声,身体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下篇•《惊雷》





  “不是走了吗?为什么回来?”

  “遇到点意外,改签了。”

 

  “没看到你行李箱啊?”

  “回来的时候太饿了直接去厨房找吃的,行李箱就忘在那了。”

 

  “灯呢?你连灯都不开?”

  “你们回来都几点了,我当时都关灯准备睡觉了啊,”林炜翔也很委屈,他实在不是故意偷听,“我刚要从洗手间出去,你们就回来了,一进来就开始说...说那些,我怎么出来啊?”

 

 

  刘青松审犯人似的问了一堆,问完气势顿消。高天亮那个逼是指望不上的,留下一句“你们正好沟通一下,把话说开”就跑路了,一时间也分不清是功成身退还是畏罪潜逃。不过他也是吓坏了,说话哆哆嗦嗦的,还不忘叮嘱他们千万别打起来。

   打起来是不太可能的,刘青松现在只想甩自己两巴掌。怎么就跟高天亮说了这些呢,都已经藏了多少年了,怎么就今晚就憋不住,真是喝酒误事。可他转眼又觉得可悲,谁的喜欢不是喜欢呢?偏偏他的喜欢连说出来都不敢。

 

  刘青松木着一张脸,后退两步坐在床上。林炜翔显然也手足无措,坐在那说话也不是,继续沉默也不好,只好偷偷一个劲儿的瞟刘青松。

 

  刘青松憋了半天,努力打起精神说:“...你就当没听见吧,我以后也不会再提。你要是觉得...”刘青松哽了一下,“那我离你远点。”

 

  他是个骄傲的人,耐着性子说出这些已经是极限了。可他更加不愿意林炜翔因为自己喜欢他而可怜自己,那会让他更难受。所以他想了想,又说:

“你不用放在心上,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打扰你。”

 

  其实我本来也没有打扰过。要不是这次意外,你本该永远不知道。刘青松想说,但没有说出来。

  因为林炜翔动了,他坐了太久,脚步有些不稳,有些急切地走到刘青松面前蹲下。林炜翔瘦下来之后实在是有点变帅了,像条大狗一样蹲在刘青松面前,仰头看他,两只圆圆的眼睛湿漉漉的。

 

  “那你以后就不喜欢我了吗?”他说。

 

  刘青松一愣,心想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又觉得这句话无论怎么回答都很奇怪。要说喜欢就搞得好像当场表白一样,日后见面又会尴尬;要说不喜欢...刘青松也不敢保证,更不愿违背自己的心意。

  他看着林炜翔可怜巴巴的样子,忽然有点生气。

  你为什么又要露出这种表情呢?好像是我要抛弃你一样。明明暗恋的人是我啊,明明是你掌控着我的心情,而你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又有什么用呢。

  

  刘青松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站起来就要走,却被林炜翔一把拉住。林炜翔下手没轻没重的,抓得他手腕一阵疼。不知道是什么刺痛了刘青松的神经,他心头忽然一阵无名火起,转瞬之间就侵略了理智,让他想要发泄,想要大吼大叫。刘青松这个人从来不委屈自己,生气了就一定要撒气,于是他一把甩开林炜翔的手,积攒的愤怒全都迸发出来: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你想听什么?你他妈怎么一直都这样?每次都弄得好像是我的错,每次大家都觉得是我对你不好,他妈的明明是我喜欢你,明明是一直是你这个傻逼让我难过,你真的不知道我喜欢你吗?你不知道还对我这么好做什么,还对我和别人不一样,你以为我想,你以为我不想不喜欢你吗?我多想不喜欢你啊?”

 

  刘青松顿了一下,头偏到一边。人喝了酒什么都会忘记,也总能想起来很多事。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明明很生气,明明想骂人,却满脑子都是林炜翔对他的点点滴滴的好。他的温柔,他笑着喊自己名字时的样子,还有....还有好多好多的波子汽水的棒棒糖。他找不到最后一颗糖了,就好像弄丢了钥匙,所以永远被锁在林炜翔的监牢里,再也走不出来。

 

  “...我多想啊。”

 

  他说到最后嗓子里已经带了哭腔,但实在不想在林伟翔面前露出这种柔弱的样子,因为这种事情哭,好像他求着谁怜悯似的,不是刘青松会做出来的事。他一个劲儿的憋着转身过去,不看林炜翔。

 

  可他又实在是不甘心。

  他想要知道自己这么多年的感情是不是真的白白付出如冬日的雪,无论怎么拼命积攒,无论多厚,都将在春天到来时全部融化,无影无踪。

 

  他背对着林炜翔,强忍着压下心中所有的情绪,轻声说:

 

  “林炜翔,这么些年,你有没有一点点......动过心?”

 

 

  无人应答。

 

 

  寂静的房间里,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刘青松的心在黑暗中越坠越深,忽然明白过来。

其实这场爱情中,自始至终,也只有他一个人。

 

  刘青松没怎么念书,没什么文化,关于爱情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觉得蛮像小时候大家玩的小游戏,叫什么森林冰火人。那是个双人游戏,小火人和小冰人要互相配合,双双到达终点才可以过关。只要其中一个站在边上无动于衷,另一个无论怎么披荆斩棘飞檐走壁千辛万苦到达了终点都没用,永远也过不了关。

  

  其实暗恋了这么多年,他对林炜翔有没有回应早已经不再那么固执,林炜翔后来又有女朋友的时候,刘青松已经几乎可以很好地控制情绪了。

  但这一刻刘青松忽然真的真的很委屈,似乎从开始喜欢林炜翔那一天开始的所有委屈都积攒着,就为了这一刻如火山喷发。

 

  原来是他傻,他想。以前林炜翔给他的拥抱对他的好,都让他错以为那个人对自己也是不一样的,是有一点感情的,但这一刻他的沉默像一把钝刀子狠狠磨着刘青松的心,他痛苦难当,却又想起这把刀子是他亲自递到林炜翔手里的,怨不得谁。

  怎么喜欢一个人,会这么难过呢?

 

  刘青松再难过他也还是刘青松,他高高地仰起头,像只骄傲的小狮子。

他大口大口地喘气,剧烈但无声。他颤着声音说:“以后...”

 

  忽然林炜翔从身后轻轻地抱住了他。

 

  刘青松反应很大,大到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猛烈地挣脱了他朝思暮想的怀抱,气得腿都在发抖,他说:

 

 “你不是他妈的不喜欢我吗?为什么还要抱我?”他语无伦次,林炜翔的拥抱灼烧着他的神经,一点理智都没有留下。此刻的刘青松像只被欺负了的小动物,骂人都不会骂了,只一遍遍重复着仅剩的几句话。

 

 “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抱我?你怎么不去抱高天亮呢?为什么要抱我?”

  他漂亮的眼睛一圈红,看得林炜翔心都要碎了。

 

 “有些事我还没有想明白,松松,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我保证,我保证......”

 

  他说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也不知道他能保证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现在看到刘青松流眼泪的样子就心如刀绞。林炜翔最后还是闭上了嘴,和刘青松沉默地对视,谁也不说话。

 

  其实他根本没想太多,一直以来他想对刘青松好,就这么做了,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对刘青松的所作所为给他带来了什么。他也从没有见过刘青松这个样子,刘青松总是那么凶,可现在单薄又脆弱。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林炜翔不敢想,他只有满心的烦躁。

  他已经没有空去想那么多,他看到刘青松的眼泪,就什么都忘了。

 

 “我有很多事不知道,还没有想好,现在无论做什么决定都太草率了,对你也不负责任。”他看着刘青松的眼睛,“但是我知道一件事,就是我从来也没有想过要抱高天亮,我只想抱你。松松,过来让我抱抱,别害怕,别哭。”

 

  他走过去对刘青松张开了双臂,不敢强行将他搂进怀里。而刘青松沉默地看着他,始终也没有动。这很奇怪,明明刚才是林炜翔刚刚得知刘青松喜欢他,此刻却好像反过来了,是他在向刘青松请求什么,看刘青松愿不愿意给。

 

  刘青松终于平静下来,他没有动,声音也平静。他说:“你走吧。”

 

 “别瞎说,”林炜翔心里一紧,“我住这儿,你让我去哪?“

 “随便,你去高天亮那里,去大街上,随便你,别让我看见你就行。”刘青松说完就背过身去不再看他,月光下浅粉的发色衬得他皮肤那么苍白,林炜翔盯着他的脚腕,细得快要断掉。

 

  他怎么这么瘦啊,瘦得我看了都疼。林炜翔想。

 

  而房间里寂静下来,好像没有活人存在。

 

 

 

  良久,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过后,房门被轻轻地关上。

 

 

 

.

 

  刘青松打了个哈欠,开机。

 

  假期刚刚结束,所有人还没调整过来,他是最早起来rank的。林炜翔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哪里睡的,说不想见他他就真滚得无影无踪,也不知道夸他好还是骂他好。

  没出息,怎么又想起他来了?刘青松拍拍自己,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个人。

 

  他打开网易云,开始随机播放自己的歌单。

 

  第一首:《爱了很久的朋友》。

 

  刘青松:“......”

  他愤怒切歌。

 

  第二首《某某》。

  ......刘青松再次切歌。

 

  第三首《水星记》。

 

  刘青松:“......”

  刘青松:“草!”

 

  都跟他过不去是吧!刘青松怒捶桌子。他没发现身后一个人影被他吓得踉跄,闪了一下又消失了。

 

 

 

  林炜翔做贼似的爬上楼,回自己房间换衣服。

 

  他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刘青松,但早晚要面对的,他俩谁逃避都没用。想必刘青松一直没有表白也是因为这个,两个人因为职业的关系,他们之间要是出了问题造成什么后果,那可能就不是这两个人可以承担的。他叹口气,在衣柜里翻来捡去,想起以前共用衣柜,刘青松有时候会穿错自己的衣服,现在再看说不定并不是偶然。诸如此类的细节仔细想其实不少,而自己真就像个傻逼一样从来都没有注意到过,或者注意到了也没细想。林炜翔坐在自己床上叹气,又后悔又心疼。

 

  刘青松喜欢谁不好,干什么要喜欢他呢。

 

  想到这里他愣住了,试着想象了一下刘青松和别人谈恋爱的样子。他会和别人接吻吗?会用那双猫一样的眼睛看别人?他胸口红色的痣会给人看到,他会被别人抱在怀里,这样别人也会知道刘青松是软的。

  他只是想了一点点,胸口就被莫名的烦躁塞满。

 

  林炜翔意识到了什么,身上有点发凉。

  他不想的。他不想刘青松谈恋爱,或者说......和别人谈恋爱。

  这是怎么回事?这算什么?

 

  他带着疑问过了一整天,做什么都不认真,心事重重的。终于在傍晚的时候找到机会gank了打野,把高天亮堵在房间里。其实他觉得高天亮不太靠谱,奈何此事只有这人知情,林炜翔又不想刘青松的秘密让别人知道,只好询问高天亮。

 

  高天亮本来以为自己要挨打,没想到林炜翔有求于他,顿时硬气起来,沉吟片刻,道:

  “其实很好分辨,你这样想,假如,我是说假如,”高天亮倒是在认真出谋划策,“如果你突然发现我喜欢你,你会怎么想?”

 

  林炜翔想象了一下高天亮对他别有所图......顿时一阵恶寒:“呕!离我远点!”

 

  高天亮:“......”

  高天亮;“草!你也不用这么嫌弃吧!老子好心帮你们!”

 

  他忍了又忍,鉴于现在这情况由他的好奇心间接造成,跑路实在不够意思,他又耐心道:

“你看看这个区别,自己好好想想,谁也不能帮你。”

 

  林炜翔叹了口气,挪出地方让高天亮出去。高天亮见他耷拉着一张脸憔悴的样子,又有点于心不忍。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说:

“哎,你知道我怎么发现刘青松喜欢你的吗?”

 

  林炜翔抬头看他。

“那天我俩吃饭,他去洗手间,手机和我的放在一起,屏幕暗下去了,但没锁。我想翻自己相册找会员二维码,拿错了他的手机,才看见......他手机相册里,全是你的照片。偷拍的,别人拍的,甚至你的定妆照,采访的截图。”高天亮的目光转向楼梯底下,轻声说:“谁会存这么多普通朋友的照片呢?什么时期的都有,甚至你胖成球的时候——我真不知道他怎么看上你的——那么多,什么宝贝一样。”

 

  他说完就走了,留下林炜翔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

 

  林炜翔独自走在西安的街头,手里提着热腾腾的鲷鱼烧。

 

  他来这比赛,坐车去场馆的时候,无意间看到路边有一家鲷鱼烧的店门口排了很长很长的队。他知道刘青松喜欢,所以打完比赛没和大家一起走,而是独自按照来时的路慢慢寻找,好在没有迷路,而且还真被他找到了,又是排了很久的队伍才买到。

  天气还有点凉,林炜翔却不急着回去,反正夏季赛刚开始,赛程不紧,离下一场比赛还有好久,出来几个小时总不会耽误什么。

  那天其实他说谎了。他不是遇到意外才改签的,他已经快登机了,忽然眼前浮现出刘青松在宽大T恤里的,单薄的背影。

  他拖着箱子离开了机场。

  他不知道刘青松是怎么了,但他想哄刘青松高兴,结果却让事情变得更糟。这几天虽然也正常训练和生活,但还是有些尴尬,刘青松不好过,他也不好过,今天其实也是私心想要出来走走,透透气,在陌生的城市街头。

 

  九点多钟了,西安的街头还是熙攘如流水。林炜翔从繁华的大街上穿过,在无人的角落里停留。他蹲下来,看着远处来往的行人发呆。他想起刚才走过的那条路叫大唐不夜城,很漂亮,而且听说基本通宵都是灯火通明。

 

  他忽然有点喜欢这座城市了,可能是因为这里有好看的夜景,有猫,还有好吃的鲷鱼烧。原来产生好感那么容易,可能都不需要什么理由。他喜欢有烟火气,有人情味的地方,这里让他想起少年时宁波的街。他没说过其实他很喜欢那一段时光,单纯的为梦想一往无前的日子,浑身都是力量,通宵rank后他和刘青松跑出来吃早餐,街头大爷手包的小馄饨好吃到想打人。

 

  现在想想,那天晚上的月亮真亮啊,好像可以永远把他俩的影子刻在地上。

 

 

  又想起刘青松了。

  林炜翔在路边坐了一会,时而觉得脑子里乱糟糟的,时而又觉得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他只想一个人待一会儿,实在是太累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自己早就习惯了有刘青松在身边。不一定是现实中刘青松站在他身旁,而是心理上的,在漆黑路上有人并肩前行的感觉。如果这个人忽然不见了他会难过,这个人去找别人了,他又觉得生气。

  这算是喜欢吗?

 

  林炜翔的手无意识地给手机解锁又关上,屏幕的冷光映出他茫然的脸。

  他鬼使神差地发了一条消息给妈妈。

 

——妈妈,怎样才算喜欢一个人啊?

 

  发完他就后悔了。他长按想要撤回,意外地看到“对方正在输入中”,片刻过后老妈的回复已经跳了出来。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笨的儿子?

 

  林炜翔讪讪地收回手,已经可以想象老妈躺在沙发上一边啃苹果一边恨铁不成钢地噼里啪啦打字的样子。原来不管长到多大,回到妈妈面前就还是小孩子,只能低头。

 

  说起来妈妈还没见过刘青松,但如果见到了,肯定很喜欢他,刘青松那么乖。

 

——你现在在想谁?

 

  林炜翔手一抖,好像做了坏事被抓个正着。

 

——你为了谁问这个问题的,就是这个人。承认不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喜欢一个人才会犹豫,会瞻前顾后,会不敢确认......

 

  老妈不知道从哪里复制来的心灵鸡汤,林炜翔已经关掉手机屏幕不再看了。因为有一只流浪猫不知何时跑了过来,正在蹭他的腿。不知道是不是大家一起喂,所以圆滚滚的像个球。

 

  林炜翔伸手去摸它的下巴,毛茸茸的。流浪猫舒服得喵喵叫,眯起了眼睛。他无意识地想,这猫的小胖脸,和它眯着眼睛的样子,都好像刘青松啊。

 

  林炜翔的手忽然停住了。

  他心中轰然巨响。

  

 

  一切都明白了,一切就像迷雾散去露出月亮清晰的边缘,所有隐秘的心思就像清早的阳光打在空气里,照射出漂浮的灰尘,一切都无所遁形。

 

  他早该发现的,在他对刘青松毫无原则的每一个时刻。林炜翔想,在他终于发现自己无论看到什么,都能想到刘青松的时候。他看到鲷鱼烧的店铺会去为刘青松排队,看到不夜城会想起刘青松怕黑。就连看到一只猫,都会想起他们眯眼的样子一模一样。这世上的人都太忙了,时间和精力都有限,都不愿意浪费。谁会白白地对人好呢。你浪费在谁身上,那你就是喜欢他啊。

 

  一直以来根本就没人要求他那么做,可他心甘情愿。

 

  他早该想到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对刘青松的感情看起来刚刚萌芽,其实已经不知在地下悄然生长了多久,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蔓延了那么远。

  

  可林炜翔忽然又明白,不是的,刘青松对他的感情才是在暗无天日的地下悄然生长的那一个。

  黑暗的,绝望地,无声地。

 

  他该有多难过。

 

  流浪猫忽然喵喵叫了两声,拉回了林炜翔的思绪。原来不知何时他捏着猫耳朵的手微微用力,想必是弄痛它了。林炜翔赶紧松手,补偿似的摸了摸猫猫的头。这胖猫记吃不记打,又开心地蹭了蹭林炜翔的手心。林炜翔看着它,声音好像很远很轻。他说:

 

  “对不起啊。”

 

 

 

.

 

  刘青松最近烦死了。

 

  林炜翔那个逼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这几天对他好得不像话,简直给他当狗。以前他以为林炜翔已经不能对他更好了,林炜翔就给他证明,他还真能。

 

  但刘青松一点都开心不起来。林炜翔这个蠢货,只知道闷头对他好,什么都不说,免不了让刘青松觉得......他是在补偿,或者说,可怜自己。

 

  这是刘青松绝对接受不了的。刘青松这个人从小没受过委屈,他这辈子所有的委屈都是拜林炜翔所赐。

  他清楚暗恋的后果,无论委屈,心酸,痛苦,都从来不怪林炜翔,因为他情愿。

 

  但他是刘青松。他太要强,太自尊,无法接受别人一点的施舍和怜悯,尤其是自己喜欢的人。我喜欢你,随便你喜不喜欢我,但你不能可怜我。

 

  他决心要找林炜翔说个清楚。

 

 

 

  训练赛结束后,大家张罗着要去外边吃饭。刘青松借口换衣服,离开人群跑上二楼,把林炜翔堵在了卧室里。

 

  “你不用这样,不用可怜我。”刘青松背靠着门,挡在正要出门的林炜翔面前,“以后就......正常一点就行。”

 

  刘青松已经在心里排练了好久,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紧张。他说的话不多,想速战速决,门外已经响起新一催促他们的声音了。

 

  他匆忙中只看了林炜翔的眼睛一秒,就这一秒,他心中如地震般翻涌起浓烈的不舍来。无论怎么骗自己,在看到林炜翔的那一刻,刘青松就明白:我是喜欢他的。

 

  但这次是我推开你的,刘青松一边转身一边想,我要放下你了。

 

  忽然他开门的手被林炜翔的手一把按住。温暖的,但不容置疑。

 

  “我让你误会了吗?”

  林炜翔站在他身后,低沉的声音也不容置疑。刘青松感觉到他凑近了自己一些,吐出的每一个字都灼烧着他的耳根。 

 

 

 

  “我这是在追你,刘青松。我喜欢你。”

 

 

 

  刘青松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下一秒林炜翔的手就安抚似的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林炜翔声音扬高,对门外的新一说:“你们先走吧,我和刘青松等会过去。”

  新一嘟囔了几句什么,下楼去了,没一会吵吵嚷嚷的所有人都出门了,基地里忽然安静下来。

 

  林炜翔松了手,刘青松感觉到他的头轻轻放在自己肩上。他瘦了,下巴硌得刘青松有点疼,同时他的头发蹭到了刘青松的脸,很痒,刘青松微微瑟缩。

  

  “刘青松,我错了。以前是我不对。”

 

  “但是刘青松,你别不让我喜欢你。”

 

  又来了,又是这种委委屈屈的样子。刚才还霸道总裁似的不准人走,下一秒又像条大狗一样粘着他央求。他一声又一声唤自己的名字,自己构筑了那么久的防线,就在这男人三两句低唤中土崩瓦解,一败涂地。

  刘青松心跳得极快,头有点晕,有着极强的不真实感。在他和林炜翔的关系中,甚至在他和所有人的关系中,他都从来没有这么被动过。他是个要强的人,从来不寄希望于别人的给予,他想要什么从小就只肯自己去拿。可他长大了才明白,有些东西是永远也争取不到的,比如一个人的爱。你做什么都没用,你就是那个森林冰火人里的小冰人,无论上天入地还是关掉重开都没用,只能等,等小火人自己动起来,等那个人来爱你。

 

  刘青松今天等到了。

 

  “......我不信。”

  刘青松一张口把他自己都吓到了。他的声音颤抖着,沙哑着,仿佛远行沙漠的旅人。

  我不信。你让我怎么相信?刘青松已经失望太久了。这才几天而已,足够你喜欢上我吗?

 

  “我发现得太晚了,对不起。”林炜翔见他反应不太剧烈,小心翼翼地从背后环住刘青松的腰,只觉得他太瘦了,甚至不敢用力。他圈紧了些,好像这样刘青松就逃不掉了。

 

  忽然什么滚烫的东西砸在林炜翔手臂上,瞬间化作一片凉意。只有一两滴,却好像一把重锤,砸得林炜翔胆战心惊。

 

他一把将刘青松转过来,动作甚至称得上有些粗暴。等真看到刘青松低着头用手背抹眼泪的样子,又简直不敢触碰他。

 

  “别哭好不好?”林炜翔央求道。他笨拙地想要把刘青松抱在怀里哄,却被一把推开。

 

  刘青松根本就不想哭,可这双眼好像是别人的,他控制不住流泪。他是相信林炜翔的,他怎么会不相信林炜翔呢,可这一切来的太快太突然,在他濒临放弃的时候,在他心灰意冷的时候,忽然峰回路转,刘青松措手不及,本能地想要远远逃开。

 

  刘青松忽然想起,那次他一个人开着灯睡觉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心情。那次林炜翔也是这样来到他身边,抱紧他。

  

  他后悔推开林炜翔了。他是......他是怕的,他真的害怕,他怕黑,他怕从此再也不能喜欢林炜翔,他怕林炜翔讨厌他,怕这几年的感情被弃如敝履,怕林炜翔......被推开后就真的离开了。

  他低着头,后背靠着门板才强撑着站住。刘海遮住他的视线,他看到林炜翔向前迈了一步。

 

  林炜翔用一个紧紧的拥抱,回应了刘青松的全部心思。

 

  “我怎么总让你哭呢。”

 

  他用力把刘青松按在自己胸膛,落在刘青松发间的吻却轻柔如羽毛。

 

  林炜翔见刘青松在他怀里安静下来,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讲。讲他在西安的时候遇到一只很像他的猫,讲他看什么都想起刘青松,讲他妈妈说喜欢一个人才会犹豫,讲他们在宁波吃夜宵那天的月色真美,讲他对刘青松一点一滴的喜欢。他怎么这么唠叨,唠叨得刘青松烦死了。可坚硬的心脏又渐渐变得软塌塌的。林炜翔说的很多事他都记得,而他才知道在另一个人的视角中,原来也是这样的深刻而甜蜜。

  原来这么多年来他在林炜翔心里,真的是和别人不一样的。

 

  林炜翔声音很低,边说边抚摸刘青松的后背,从后颈到腰眼,一下又一下,跟撸猫似的,又像在迟来地安慰。而刘青松千疮百孔的心,就这样一点点地被温暖,被填满,重新变得生机勃勃,重新变得柔软而坚定。

 

  “我真的傻逼,这么晚才发现。”林炜翔摸摸他的后背,叹气道:“你别怪我......算了,你怪我也行,但别不要我。”

 

  “林炜翔你真的畜生,你别搞得好像我欺负你一样行不行。”刘青松理智回笼,立刻恃宠生娇起来,不骂不解心头之恨。

 

  “我错了。”林炜翔立刻认怂,“刘国主,你大人有大量, 让我喜欢你好不好?”

 

  “滚蛋。”  

  刘青松不习惯林炜翔哄小孩的语气,别扭地从他怀里挣脱。他看看林炜翔,林炜翔也看他,他就明白了林炜翔没有说谎。那双眼睛里全是他,只有他,盛满了沉甸甸的,光明磊落的爱意。

 

  刘青松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问:

  “你这是表白吗?”

 

  林炜翔呆了片刻,挠了挠头,刚才那副深情款款的样子立刻消失了,又变回了刘青松熟悉的憨憨模样。

  “本来没想今天表白的,你又不听话。现在这样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了,”他认真道:“这不能算吧,我还一点准备都没有呢。”

 

    “这还不算?”刘青松气得连骂几句,简直觉得林炜翔脑子里全是海底捞:

  “表白你要什么准备啊?”

 

  林炜翔被问住了,眨眨他那双无辜的狗狗眼,对刘青松傻笑:“......我也不知道啊,总得单膝跪地什么的吧。”

 

  “表白你就单膝跪地,”刘青松震惊道:“那求婚你怎么办?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

 

  闻言林炜翔也愣住了,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忽然一起笑了起来。

 

  笑完了林炜翔忽然收敛神色,看起来甚至有点紧张。但还是坚定地开口:

  “刘青松,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好。”

 

  林炜翔似乎没想到刘青松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开心得一把抱起刘青松转圈圈,幼稚又老土,换平时刘青松肯定嫌弃。但此刻刘青松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空。他刚刚开心起来,忽然林炜翔的腿磕到了床沿,下一秒两个人就双双砸在了床上。

 

  林炜翔身下是软绵绵的床垫,刘青松可是摔在林炜翔硬邦邦的肌肉上,顿时晕头转向。还没反应过来开始骂人,林炜翔却已经在他颈间拱来拱去,像条撒欢儿的金毛。

 

“我太开心了刘青松!”他连声音都神采飞扬的,“你快说想要什么,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刘青松能感受到他的喜悦已经满得快要溢出来,也舍不得骂他了,从他身上爬起来,也忍不住笑。

  “我要什么呢,”刘青松想了想,“我要......时光机吧。”

 

  “时光什么?”

  “滚。”刘青松踹了林炜翔一脚,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

 

  “我以前一直想要一个时光机,”刘青松看着窗外已经落入黄昏的景色,好像陷入了什么回忆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有一天我们俩到底分开了,我就坐时光机回去我们刚认识那一天,将我陪你走过的日子...再走一趟。”

除了队友这个身份,他是没有资格留在林炜翔身边的。而世事无常,天不遂人愿,他能待在林炜翔身边的时间实在不多。尽管已有四年,他也觉得太短也太快了。

 

 

  “大雄和哆啦A梦?”林炜翔坐起身来。

 

  “可我不是哆啦A梦。”刘青松自嘲似的笑,他抓住一只玩偶就往林炜翔身上丢:“现在不想了,我要是有时光机,先回去中几个亿的彩票再说,谁还要喜欢你这混球。”

 

  林炜翔一把接住小玩偶放到一边,忽然凑到刘青松面前,离他很近很近,两人呼吸相织。

 

  林炜翔清亮的眼牢牢地盯着他,一时间竟有点剑眉星目的味道。他低缓的声音道: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

  “你亲我一下,我就可以变成哆啦A梦。”

 

  刘青松觉得有点幼稚,耳尖却悄悄地红了起来。林炜翔的眼睛好像有什么魔力,他像被勾了魂儿似的慢慢凑过去。

 

  林炜翔只觉得唇上一阵温暖的触感,留下小块的湿润,紧接着下唇被小虎牙啃咬,好像磨牙的奶猫。

 

  这个吻时间很短,林炜翔却呆了好久。直到刘青松歪着头问他“傻了?”,他才回过神。

  林炜翔像条大狗扑过去扑过去结结实实地啵了一口他的唇,额头抵着刘青松的额头,声音压抑不住满腔的激动。

 

  “我变身了刘青松,我是你一个人的哆啦A梦。”

 

 

  他拉上刘青松出门去。

 

 

 

.

 

 

 

  上海到宁波不过一个多小时的高铁,等刘青松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站在宁波的街头了,天色渐暗,林炜翔叫了辆车却没有直接到东湖花园,而是停在附近,拉着刘青松慢慢地逛,还指着各种店面给他看。

 

  “你记得那家餐厅不?他家意面好吃到舔盘子。”

  “对了那家大爷的小馄饨,香到打人。”

  “那个KTV咱们一群人去过,那次咱俩抽到合唱因为爱情,你死活不肯唱女声部分,最后是我唱的,那叫一个宁波小王菲,直到散场大家都没缓过来。”

 

  他指的那些刘青松都有印象,以前他们活动范围不大,来回都是几家店。眼前的街道陌生又熟悉,有很多不在了有很多新店,也有几个熟悉的招牌还挂着。

 

  而林炜翔还在他身边,想来时间实在对他们很宽容。过去了那么久,他们还并肩走在这条路上,某一瞬间仿佛真的时光倒流。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走着走着忽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过一会雷声也缓缓地炸响。本来就快天黑了,虽然雨中奔跑很浪漫,林炜翔却不敢让刘青松感冒,只好拉着他随便跑进一家便利店避雨。

 

  没想到抬头发现还是个熟面孔。

 

  便利店的老板是个大爷,认出了刘青松,给他俩拖了两把椅子来让他们坐。

  两人寒暄一阵子,忽然刘青松想起来他记得这家店是因为这家店的鲷鱼烧很好吃。他环顾四周没看到熟悉的货架,随口问道:“大爷您家不卖鲷鱼烧啦?我以前很喜欢吃的。”

 

  大爷一笑:“老婆子做的好吃,我笨,不会做。她走了以后就不卖啦。”

 

  刘青松连声说抱歉啊大爷,心里很不是滋味。原来时间还是真实地一秒一分流失,永远不会饶过任何一个人。原来是他和林炜翔太幸运了,从宁波到上海,从tcs到fpx。

  

  大爷说没事,忽然指着林炜翔说,小伙子我想起来了,你以前也来过是吧?你变化挺大的,精神了不少嘛。但老头子我还是认出来了。

 

  林炜翔很开心:“是因为我太帅了吗?” 

 

  大爷麻利地翻了个白眼,说是因为你每次来都抱着一桶棒棒糖在那挑,挑半天只买几个蓝色的就算了,你一边挑还一边摸我的猫。

 

  刘青松忍不住笑,看了林炜翔一眼。林炜翔也盯着他看,眼神那叫一个深情似海,在背后的咸猪手却悄悄捏上了刘青松的腰。

 

  刘青松瞪了他一眼,拍掉他的爪子。好在大爷没看见,大爷正在那擦相框。一边擦还一边说:“我可是为了你又进了两大桶珍宝珠,不然你以为哪那么多蓝色的给你挑?你挑完了你走了,那两大桶我卖了快一年才卖完。”

 

  林炜翔连忙感激道:“谢谢大爷,一会我走的时候买一桶走。”

 

  大爷说不用,你大爷我差那点钱?一会你们走的时候我送你们两把伞吧,见到很久没见的人了,挺开心的。大爷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那个相框,然后开始絮叨这条街上发生的琐碎小事,谁谁家生了娃娃,谁家做不下去转让了云云,很唠叨,可是刘青松听的很认真。只是这时候林炜翔的手一直在他腰间摸来碰去,刘青松板着脸和他在背后斗智斗勇。

 

  忽然林炜翔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力气很大。刘青松一愣,他撞撞刘青松的肩膀示意他看门口的方向。

 

   门口是大爷养的两只猫。他们安安静静地并排趴着,尾巴却正在背后打架,你来我往,最后却缠在一起,不动了。

 

  与此同时林炜翔也伸出一只手指勾住刘青松的手指,和那两只猫一模一样。

 

  刘青松低低的笑出声来。

  就这一秒钟,很奇异地,尽管只有指尖些微的触感,刘青松却终于真切的觉得…这个人终于是属于他的了。

 

  雨快停了,雷声也渐渐隐没。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

 

  忽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刘青松的眼睛。他惊喜地跳了起来,吓了林炜翔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刘青松笑得露出两个梨涡来,不管不顾地抓住林炜翔的手:



  “我有一个礼物要送给你!”

 

 



END

白痴



☺️☺️☺️


阿鹿🦌永远支持scout选手

【多CP】转角遇到爱 上

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小年轻谈恋爱

多萝,姐梦,驼妹

OOC,无逻辑

该禁的都禁

我也不知道写的是啥,瞎看吧


1.

柔和的灯光下面,一只手正在将新做好的蛋糕摆进展柜。

展柜的玻璃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年轻的男孩谨慎地调整着托盘的角度,在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后,才拉好柜门,站直了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气,是巧克力、咖啡和奶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或许还有些不同寻常的香料。

赵礼杰也不太懂这里面的学问,他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即使学校不允许,但他还是趁着有空时,偷偷跑来这家名叫“Corner”的甜品店打工。

Corner不大,店面很小,只有一排展柜,和三张供客人休息的小方桌...

普普通通平平淡淡小年轻谈恋爱

多萝,姐梦,驼妹

OOC,无逻辑

该禁的都禁

我也不知道写的是啥,瞎看吧



1.

柔和的灯光下面,一只手正在将新做好的蛋糕摆进展柜。

展柜的玻璃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年轻的男孩谨慎地调整着托盘的角度,在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后,才拉好柜门,站直了身体。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气,是巧克力、咖啡和奶油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或许还有些不同寻常的香料。

赵礼杰也不太懂这里面的学问,他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即使学校不允许,但他还是趁着有空时,偷偷跑来这家名叫“Corner”的甜品店打工。

Corner不大,店面很小,只有一排展柜,和三张供客人休息的小方桌。

可那并没有降低Corner的生意,相反的,总有人愿意穿过几个街区就为了品尝那一小口甜腻,坐在靠窗的位置静静地看一会儿雨中赶路的行人,即使这店里每一款甜点都要高出市面几倍的价钱。

赵礼杰怀疑那些蛋糕是不是都被下了药了,才会那么让人留恋。

可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来到这里,追着Corner的店主请求了一个星期,才得到了这份兼职工作。

那位店主此时正出现在他身后。

“看来让你来这里打工没错。”

赵礼杰回过头去,顺着来人的视线望向店外。

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妹正隔着落地窗向店里张望,在看到赵礼杰看向她们时,不约而同的笑了出来,然后飞快地推拉着彼此跑开了。

童扬将包装精致的盒子放到展柜上,想起了第一次见到赵礼杰时的情形。

那时已经是傍晚了,初秋的城市下了一整天的雨。那个高高的男孩子单肩背着书包,穿着宽大的校服,撑着一把雨伞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虽然没有堪比偶像般精致的五官,但就是由内而外透着一股帅气。

能在Corner工作的员工,不会有俗人。

童扬托着下巴揶揄道:“年轻真好啊……看来用不了多久,她们就会忍不住为你进来消费了。”

可赵礼杰对此却没什么反应:“跟我有什么关系。”

童扬:“你帅啊,说不定能有个女朋友。”

赵礼杰依然没什么表情:“没兴趣。”

童扬故作疑惑地问他:“那你对什么有兴趣?”

赵礼杰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展柜的一角:“……我对这个有兴趣。”

童扬跟着看去,是一盘摆放整齐的甜甜圈。


半个月前,某高中附近的网吧外。

几个不良将赵礼杰堵进了无人的小巷。

赵礼杰抬眼看了看路边飞驰而过的摩托车,说他没钱。

然后昏黄的路灯下,他看到其中一个不良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把蝴蝶刀。

后来那个人出现的时候,赵礼杰已经挨了两脚了。

他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被人拽着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小巷。

赵礼杰不知道自己被那个人带着跑了多久,直到气喘吁吁地停下了,才看清那个救了他的家伙竟然是他之前在网吧里偶遇的少年。

那是他上网时坐在隔壁机位上的少年,和他差不多大的样子,因为钱不够结网费了,欠了五块钱的饮料钱。

赵礼杰不知哪来的勇气,主动替这个坐在他隔壁机位的陌生人垫了钱。

少年没有说他叫什么,赵礼杰也没问,只记得他瞟见过对方的游戏ID,叫一梦。

一梦说他们两不相欠了。

两个人站在闪烁的霓虹下,一梦偶尔抬起的眼眸里带着认生,又异常的明亮。

那可能是赵礼杰转学后,最后悔、也是最不后悔逃过的一次晚自习。

只是一梦一直紧紧拽在手里的塑料袋已经在打架时弄得不成样子。

注意到了赵礼杰的注视,一梦局促地笑笑,略带不舍地把东西扔进了垃圾箱。

等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街道的尽头,赵礼杰才向垃圾箱里看看,塑料袋里面掉出的,是糟成一团的甜甜圈。


赵礼杰想还给那个一面之缘的家伙一盒甜甜圈。

可以说是为了报恩,也可以说是为了那双明亮的眼睛。

他希望他有一盒这世界上最好吃的甜甜圈,最好是好吃到让人只吃过一口,就会因为担心以后再也吃不到而难过到哭出来的程度。

至于为什么要到达这样的地步,他也不明白。

他就是产生了这样的念头。

于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赵礼杰辗转反侧了几个夜晚。

后来实在睡不着,当他起身去客厅找水时,被黑暗中餐桌旁的身影吓了一跳。

赵礼杰是和人住在一起的,不是同居,或者该说他是寄宿,而“房东”正是他的表哥。

谁也不知道他那个远房表哥是什么性子,赵礼杰走近了才看清,那人正跟碟子里的一块蛋糕做斗争,还不开灯。

表哥有着一张好看的面容,同样戴着一副眼镜,在看到赵礼杰的时候只略微地给了个眼神,然后便继续吃自己的。

赵礼杰没由来就觉得一阵憋闷。

表哥和他不一样,方方面面都很优秀,虽然他们有着相似的眉眼,还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但他们彼此之间却从来没什么交流。

也难怪,从小到大素未谋面的远亲,出没出五服都算不清。能在自己孤身一人转学至此还收留他,已经算是不容易了,赵礼杰也没法要求他们能处得像兄弟般那么亲热。

更何况他才来了不到一个学期。

而此时赵礼杰的出现可能又让那位表哥不适了,那人没吃两口便收了盘子,准备回卧室去睡觉。

擦身而过的瞬间,赵礼杰作为“客人”,鼓起勇气套了下近乎,问他:“好、好吃吗?”

说完他就后悔了。

这是什么话,就好像他馋了似的。

果然对方愣了一下,也没看他,只瞥了眼餐桌的角落,垂下眼帘,很小声地“恩”了一声,便快步离开了。

赵礼杰独自窘迫地站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走到餐桌边。

他这位表哥的家庭条件不错,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挑好的。

表哥说好吃的蛋糕一定也是最好的。

赵礼杰看到角落,被收集了一堆的包装盒,上面印着复古的英文字体,“Corner”。


于是就有了现在。


赵礼杰琢磨着该如何将学艺的事说出口。

只是不等他想好,Corner的店门已经被人推开了。

来人风风火火,进门先贱兮兮地叫了声“荡荡”,然后便笑眯眯地调侃赵礼杰今天有没有被女孩子追。

赵礼杰不好意思地抿抿嘴。

来人是童扬的朋友,店里的熟客,比赵礼杰大了几岁,却比赵礼杰矮了一头,听童扬说是个不学无术的大学生,烦起人来还特别让人觉得恶心。

可赵礼杰却觉得这人挺好的,至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更希望能遇见像这位熟客这样爱笑爱闹的人。

童扬把刚刚包装好的东西递给那人,说:“去吧,去投喂你那个白眼狼吧。”

对方立刻嘟囔着“什么白眼狼啊”,还谨慎地顺着盒子的缝隙往里看看:“做的什么?是这个星期的限量吗?不是我可不要啊。”

童扬不满地说:“爱要不要,是昨天卖剩下的。”

对方却说了句“奥,那就不给钱了吧”,然后笑嘻嘻地抱着盒子就走了,走之前还像个流氓一样,伸手掐了下童扬的脸庞。

童扬气得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赵礼杰好笑得看着那一幕。

“打扮得再正经也不是个好东西。”

童扬那么骂着。

而随着那人离开的脚步,远处的天空竟然难得的放晴了。


赵志铭一路小跑窜进了阶梯教室里。

他找了排最靠后的位置,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排的学生们。

充满求知欲的环境里,坐在座位上的人们却有着各色的面孔。

他觉得自己与这样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自然地融为了一体。

直到看见前门进来的学生之中有那个熟悉的身影,赵志铭才洋溢起一丝微笑,起身冲他们迎了上去。

那个叫田野的男生离老远就看见了赵志铭,一脸怪笑地捅捅身旁的青年,说:“哟,你的跟屁虫又来找你了。”

李汭燦顺着田野的视线望去,明明前一秒还在笑着,却在看到赵志铭的一瞬间拉长了脸。

李汭燦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这位所谓的“跟屁虫”的关系,说是冤家路窄也好,说是狭路相逢也罢,总之他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承认,他和赵志铭早在孩提时就认识了。

小学时就在一个班,初中时也在一个班,好不容易高中时终于不在一起了,结果分文理班的时候又被分到了一个班。

李汭燦纳闷像赵志铭那种人是靠了什么关系能一路从小学重点一直念到高中的重点。

后来赵志铭挑着眉毛一脸不屑地反问他:“你还好意思说我?你什么德行又凭什么能念这种学校?”

李汭燦叹了一口气。

确实。

这世上有种东西叫钱。

可人总是要长大的,不知道具体是从哪天起,李汭燦为了摆脱赵志铭,拼命用工念起了书。

结果另他万万没想到的,赵志铭竟然也跟着他一起考进了P大。

只是跟他有所不同,他是商学院的,而赵志铭是社科院的。

田野告诉过李汭燦,社科院在P大就是垫底的学院,这叫鄙视链,商学院的精英是不需要跟社科院的战五渣有交集的。

虽然田野会那么说,完全是因为李汭燦跟他这个新朋友介绍赵志铭时,说赵志铭就是个高中时代总喜欢缠着他的讨厌鬼。

但李汭燦还是如释重负,并时刻提醒着自己,他的人生已经重新开始了,他终于能摆脱赵志铭了。

可赵志铭依然像个脑瘫一样,还无时无刻地不想和李汭燦在一起。

就连一堂不是赵志铭应该上的课上,都会出现赵志铭的身影。

李汭燦就像没看到赵志铭一样,自顾自地拉着田野找位子。

而赵志铭仍旧没眼色地凑到了他们身旁,还亲热地揽住了李汭燦的肩膀,坐到了他旁边。

田野坐在李汭燦的另一边,瞟到那边的情形,摆了个不屑的冷笑。

李汭燦斜了眼赵志铭,冷漠地躲开了赵志铭的胳膊,提醒他:“你没有这门课吧?”

赵志铭:“没有啊,听听不行啊。”

李汭燦没说话。

田野见李汭燦沉默,挺身而出,故意阴阳怪气说:“不是不行,是怕你听不懂,浪费时间?”

李汭燦噗嗤笑了一声。

赵志铭一愣。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过了会儿又提起精神问李汭燦:“晚点要不要一起去吃饭?我听说开了家新火锅,很好吃,我带你去吃。”

可李汭燦就像没听见一样,拿起手机给田野看,跟田野一起讨论新出的游戏。

赵志铭望着那两个人亲密的情形,鼓起勇气又戳戳李汭燦,问他:“喂,一会儿去不去吃饭。”

李汭燦仍旧没看他,冷淡地说“不了”,又转过头用一种很亲昵的语气问田野:“一会儿去吃饭?”

田野瞥了眼赵志铭,故意笑着说的好大声:“好呀。”

赵志铭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正好手机震了一下。

赵志铭暗自叹了口气,把书包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到桌子上,提醒李汭燦别忘了拿,便打算要走。

可李汭燦看都没看马上就说:“拿走,我不要。”

赵志铭没回头,只拎着书包躲着进来的教授匆匆跑出了教室。

看着那样离去的赵志铭,田野不禁露出了一丝疑惑:“他是不是有点太喜欢你了,真的看不出你烦他吗?你们以前真的不是朋友?”

李汭燦垂下目光,翻着讲义,用不屑地语气坚定地说:“不是。”

田野笑了一下,边望着教授身后的TA,边感叹了句:“那他可真是个变态。”


一个半小时的课程很快就结束了。

李汭燦整个人头昏脑涨的。

田野临走的时候指着桌子上的盒子问他:“你真的不要了啊,这可是Corner的限量,很难买到的。”

李汭燦看都没看便跟着人群涌出教室:“你想要你要,我不要。”

田野笑嘻嘻地说道:“别别别,我怕那个变态给你加了料,不敢吃。”

然后看着前面越走越远的身影,田野忙跟不知道什么时候落在了后面的李汭燦说了声:“那我先走了。”

李汭燦冲他点点头,隔着人群说:“我鞋带有点松了,你先走吧。”

田野告别了李汭燦,转身追着远处的身影一路跑出了教学楼。

田野想要追上的是他们的TA,也是他们的学长,叫金赫奎。

金赫奎是本院的研究生,利用课余时间帮教授带学生。

田野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迷恋上他这位学长的,总之在他发现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无法从金赫奎的身上移开了。

金赫奎很优秀,就像他在学术上的造诣一样优秀。

田野明明准备了一大堆的问题想要请教金赫奎,就全当他不会。

可这次他又没追上。

就在田野倍感懊恼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呼唤。

“田野?”

田野在转身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

金赫奎在侧门的位置向他走来,脸上还带着温柔的笑意。

田野顿时心花怒放的说:“这么巧,你还没走啊?”

金赫奎垂下了目光,也略带悦色地说:“是啊,这么巧。”

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不好意思。

最后还是田野主动开了口,借口有问题请教,想邀请金赫奎一起吃午餐。

金赫奎也想去,只是不巧他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他的合租室友忘了带钥匙,问他能不能送回去。

金赫奎当着田野的面接了那通电话,那种没有避讳田野的感觉让田野觉得很高兴,虽然金赫奎管通话那边的人叫“萝莉”,听起来很奇怪。但金赫奎在挂掉电话后注意到了田野细微的情绪,马上就向他解释那只是个恶趣味的别名,对方不是女孩子。

田野便多云转晴了。

金赫奎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要不……跟我一起回去?我们可以路上买点,然后回去边吃边聊。”

田野一时间心跳跳空了半拍。

可好死不死,这时又轮到他的手机振动了起来。

田野本来想挂掉那通来电。

可当他看到来电显示上的名称时,他还是迟疑了。


老城区,最繁乱的地带。

古老的筒子楼,到处没有章法的堆放着杂物。

某户人家门口,田野正和里面的人做着最后的对峙。

他冲着门里面的人大喊:

“陈!銘!镛!你到底怎么回事?你奶奶跟我说你要退学?你别胡闹了行不行?你是不是看古惑仔看多了?是想气死你奶奶还是想气死我?!”

而门里面那个被叫做陈銘镛的少年正死死地反锁着家门,一边对着衣柜自带的那面小镜子摆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不耐烦地向他年幼时的邻居、现任的家教哥哥解释,即使那份不耐烦听起来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好了好啦......我知道了,我不会退学的行不行?你快走吧野哥。”

田野:“我不走!我走了你是不是又要出去和那帮烂仔鬼混了?我就在这看着你,要不你开门,要不我就在你家门口坐着,看咱俩谁耗得过谁!”

陈銘镛无奈地抹了把脸。

然后再抬起头,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带着伤的脸,和一头新染的黄毛。

手机上显示出了第四通未接,他的同伴已经在催了。

陈銘镛紧张地拍拍自己的脸,像是给自己加油打气一样,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他知道田野对他的劝告是善意的,他很清楚。

可他也清楚他跟田野不一样。

田野有个好家庭,可他没有。

他只有奶奶,和他相依为命的奶奶。

而那些远在天边的期盼,远不如那些每天能接触到他的人给他的希望看起来更大。

隔壁班退学的小路最近新认了个大哥,每天跟着大哥出去办事,一次就能分到几百块,多的时候上千块都有,家里的小摊也再也没人敢去收保护费。

陈銘镛觉得自己已经17岁了,是个大人了。

他也想像自己曾经遇见过的那个高校的大哥哥一样,虽然个子小小的,却蕴含着大大的能量,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即使那方式并不是他的擅长。

所以为了给自己打气,陈銘镛还特地找出了当年偷拍那位高校不良的照片,特地打印了出来,贴在墙上。

照片上印着两个人的身影,其中那个挑染着黄毛的就是他偶像。

至于偶像旁边的那位是谁,陈銘镛不认识,也不想去认识。

他只是悄悄拉开厨房的窗户,趁门口那边的田野不注意,一路小跑逃走了。

而堵在陈銘镛家门外的田野,也就没能走进屋子看到墙上那张照片。

一个是正在低头玩手机的赵志铭。

另一个搂着赵志铭的肩膀,正一脸痴迷、仿佛亲吻般的闭着双眼将鼻尖埋进赵志铭发丝间的,则是田野在大学新认识的,那个告诉他赵志铭是个变态讨厌鬼的挚友,李汭燦。



tbc

你害怕雾吗

【翔航•翔松】《等海升》

⚠️是两对cp都有的文,xs离异后wh恋爱,介意的话请不要看。想看的人可以看这个补档!全文1.6W字。

⚠️因为一直有人说期待新文,很抱歉还是告知一下xswh以后都不写啦,取关随意,大家不用等了。不过不是因为这几天的事,大家都看到我已经几个月没更新xs了。说不定下一对cp我们又磕到一起了,到那时候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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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涨潮了吗?


这只是海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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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付明航把身上每个兜都翻了一遍,垂头丧气地坐花坛边上给他姐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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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两对cp都有的文,xs离异后wh恋爱,介意的话请不要看。想看的人可以看这个补档!全文1.6W字。

⚠️因为一直有人说期待新文,很抱歉还是告知一下xswh以后都不写啦,取关随意,大家不用等了。不过不是因为这几天的事,大家都看到我已经几个月没更新xs了。说不定下一对cp我们又磕到一起了,到那时候再见!(*'▽'*)♪



>>>>>>>>>>>>




这是涨潮了吗?


这只是海浪。




>>>>>>>>>>>>




00.






  付明航把身上每个兜都翻了一遍,垂头丧气地坐花坛边上给他姐打电话。




  今天十一假期,室友出去玩的出去玩,回家的回家,就他一个是本地人,留在寝室哪都没去。出去吃了个饭,拎着桶奶茶回来,走到楼下才发现自己没带钥匙。他社恐不敢去磨宿管阿姨,只好打电话给自己姐姐。



  “姐,我宿舍钥匙没带,锁门口了。”付明航脚尖晃晃,骤然降温让他的短袖里钻进冷风,“家里钥匙也没带........”



  付晴舸在他耳边笑了一会,说她要去赴约,可能要在妈妈朋友家里吃个饭。付明航敷衍地回答嗯嗯好,反正他不擅长社交他姐知道的,要不是实在时间紧,也不会带他去。




  好在这个阿姨家里人都很温和。他坐在一大群亲戚里不起眼,过去个人说不定都看不着他。他百无聊赖坐了半天,边偷偷玩手机边想怎么还不吃饭,正觉得怪,忽然一人开了门裹着冷风进来。那个漂亮温柔的阿姨立即站起来:“翔翔回来啦,来......”




  原来是在等人啊,付明航好奇地抬头望。没想到正好对上那人浓郁眉毛下一双浓郁的眼,目光相撞一秒,就见他手一指自己:  “就他吧,先谈着。”



  付明航愣了,大家都愣了。




  付晴舸扑哧一笑,大大方方笑起来:“行啊,我们小航也成年了。”




  




01.






  林炜翔于一周前刚刚到达人生的里程碑,三十岁。然而在他自己看来这个年纪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因为他的朋友们有的还没结婚,有的还是单身,有的孩子都会走路了。从学校里出来之后大家的人生就像四散奔跑的野狗,天高地阔,什么都不稀奇。




  “还有你这种已经离异的。”高天亮边说边往杯子里倒牛奶。林炜翔刚看完最后一页策划案,侧头看他,回击道:“还有你这种在喝奶的。你不会指望还能长个子吧?”


  “你懂个屁啊,睡眠好才有精神给甲方当牛做马。”高天亮扔出一连串脏话,唉声叹气:“不行了,28了,到岁数该养生了。翔哥你知道吗,我昨天路过一高中,那孩子们多有活力,我从他们身边路过好像一条挨过打的流浪狗......”


  “哥不知道,哥现在还是帅过吴彦祖,没办法。”


  高天亮噎了一下,朝他冷笑:“是哦,要不怎么找个高中生小男朋友呢。”


  林炜翔哼笑:“别污蔑啊,人家已经大学了,刚上大学也是大学好吧。怎么你羡慕是不?那你也和卓定离了去找一个,我让小航给你介绍。”


  “给你妈介绍去吧.....”高天亮骂骂咧咧,收拾好桌上的文件袋丢到林炜翔身上:“快滚快滚,妈的,怎么没人把你抓进去啊,都30了还找个18的,真畜生啊林炜翔。”


  




  林炜翔从高天亮家里出来,坐到车里,拨了个号码出去。忙音只响过一声,那边传来含含糊糊的嗓音:“.....喂,翔哥。”


  “嗯,”林炜翔扣好安全带,“吃什么,给你带回去。”


  付明航的声音停了几秒,好像还没醒。“没什么想吃的呀,”顿了顿,又补:“你回来就行了。”


  


  林炜翔站在大学城路边的夜市摊子前,几个学生结伴从他身边走过。他想着大学生不都喜欢这种东西吗,他每次经过都见排了老长的队,又不知道付明航喜欢什么,于是随便买几份。他自己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吃过这些,大约有十年了,因为刘青松不喜欢;二十五岁之后他更养生,连带着林炜翔也和路边摊说拜拜。


  他也并不想念这些,以至于离婚一年了他也没有特意去吃。一个人养成一个习惯要21天,但是,林炜翔结果老板递过来的热腾腾的小食,转身回到车上,但是刘青松给林炜翔养成习惯,只需要一句话。


  


.



  “翔哥?”


  “出来吃夜宵,”林炜翔自玄关处换鞋,抬头看卧室门口穿着睡衣的付明航,“已经睡了?”付明航走过来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林炜翔随手把钥匙放在门口台子上,金属锁匙与相框相撞发出一点响动。




  “有点困来的。”付明航吸吸鼻子,细长的手指从袖口探出来,领口被袖子拽得敞开一块,露出清晰的锁骨。“闻到香味就不困了。”林炜翔坐到他身边,“有喜欢吃的吗?没有就算了,回去睡觉去。”




  “有啊。”付明航对他笑。他埋头认真吃饭,林炜翔翻着朋友圈,在他身边陪着。手边是付明航的杯子,暖融融的黄色,矮矮胖胖的,付明航拿起来喝了一口水,问林炜翔:“吃吗?”


  林炜翔摇头。




.


  付明航把木签子抽出来折断,整理好垃圾,扔进垃圾桶。林炜翔去浴室了,他把客厅的空调关掉,等他出来了又进去重新洗漱。再出来的时候林炜翔已经吹完头发,正靠着床头玩手机。发梢还湿着,偶尔滴下T恤领口,略长的头发遮住眼睛。




  付明航在他旁边躺好。刚刚闭上眼睛,就感觉一只温热的手从他的头发抚到脸颊,他于是凑近了些,让林炜翔摸得顺手。一声手机壳与桌面接触的动静,身边的被子窸窸窣窣,他被人拥进怀里。很舒服,林炜翔回来前他本就在睡觉,这会困意重新涌上来,他的意识已经变得粘稠。




  “翔哥.....”


  林炜翔吻他的额头,“嗯。”




  付明航睡着了。


  他梦到遇见林炜翔那天,他那个本就不愿去相亲的姐姐笑吟吟地就把他推出来,事后还解释:“当时多尴尬呀,这样不是大家都开心嘛。而且林阿姨也喜欢你。”他倒也没有生气,因为知道他姐虽然喜欢折腾他,但是不会真把他往火坑里推。林炜翔一家人都很好,后来林炜翔也很认真地给他道了歉,说当时他心情很差,因为妈妈一直催他。


  其实付明航并没觉得有什么被冒犯的,他在跟人相处时总有点迟钝,很多时候被人阴阳怪气地骂了都得靠朋友来告诉他他才明白。罗百江非常恨铁不成钢,在离家去上大学的时候百般不舍,生怕这个崽子被人骗了欺负了。




  林炜翔跟他道完歉,他以为这件事已经结束,就问,那我可以下车了吗?林炜翔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笑了,说,还算数吗?




  “什么?”


  “就,我们先谈着。”




.




  人生最不可承受之重,就是周一的早八。付明航被闹钟喊醒,躺在床上想,我是真的需要这份文凭吗?




  对不起我是真的需要。他起身,从洗手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头发冒出尖尖。牙膏,温水,上,下,里面,45度,付明航一手撑水池,闭着眼规规矩矩地刷牙。忽然肩膀上一沉,一个毛绒绒的脑袋压上他肩膀,宽松短袖里钻进来的冷风又被热的胸膛挤走。林炜翔赖着他,也挤上牙膏,倒上温水,上,下,里边。一时间两人贴在一块儿,房间里只有空调运行的声音,以及刷牙的沙沙声。




  “@*#$&%#*$.......”


  “你说什么?”




  林炜翔漱口,吐掉水,快速洗了两把脸,“一会我送你,别不吃早饭。”


  “哦。”付明航乖乖答。他总算醒了,对着镜子努力把翘起来的头毛按下去。未果,林炜翔已经在喊他吃饭了,他只好一直顶着它直到坐进教室里。




02.




  第一次见付明航,高天亮笑得很僵硬。




  就是感觉他不该站在这,站在咱们这群人里边。高天亮后来说,你看他那小模样,我真怕我上头了随便嘴两句他就会哭。


  他不会哭,林炜翔无奈地解释,他不是小孩子——看着付明航青涩的没长开的脸紧张地抿着嘴,牙套都没摘——他没那么脆弱。林炜翔面不改色地改口。




  而且我们怎么了?我们又不是恐怖分子。


  对,高天亮赞同道,我们确实只是没素质而已。


  我跟你能一样吗?你A大毕业的还这么没素质。


  那你又是什么好狗啊?高天亮大怒,没上过大学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没素质了?




  林炜翔确实没上过大学,他在高二的时候跑了,离家出走去了雾城,从此十年没有回来,连退学手续都是他爸去办的。因此他是远近闻名的反面教材,直到后来他生意做的不错回来探亲,又引起了不小的讨论。


  其实他生意做的也不是很大,将将站住脚跟罢了。严格来讲都不算是他的公司,当初壮志凌云的一群合伙人,走的走闹的闹,几经波折又进来不少新人,现在他只管一部分事。被并购之后空降的周总看他很不顺眼,他最近日子也挺难过。


  高天亮曾在他公司待过,后来跳槽,去到的新公司正好最近与他们有合作。两人本就是损友,如今让他们正经谈合作,总是忍不住谈着谈着就互喷。“极其影响工作效率”,高天亮评价道。他心血来潮谈起老东家:


  


  “fpx现在怎么样了?”


  “死不了。”


  “刘青松走了打击很大吧?要不你也跳槽得了。那b地方什么好待的。”


  “.......再说吧。”




  刘青松的出走的确带来了一系列后果,林炜翔他们焦头烂额了好一阵子,几个月后才缓过来,现在早已步入正轨。同事感叹说还以为谁也代替不了刘总呢,原来也不是没谁就不行。她说得没恶意,也没人怪她,比起这个大家对林炜翔和刘青松的离婚倒要更好奇一些。




  高天亮还在fpx打工的时候就听说过不少传闻,茶水间里八卦群众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认为他们情比金坚糟糠夫妻励志爱情,一派认为他们矛盾很大而且早已各玩各的。这两派人都没猜对,他们最终确实离婚了,但原因不是什么矛盾和出轨,分手分得平平淡淡。高天亮觉着比起他们私奔的轰轰烈烈简直就是虎头蛇尾。




  很少人知道林炜翔当初离家出走是与刘青松一起。高天亮始终不明白都21世纪了怎么还会有人放弃上学出来闯荡的?要不是他们幸运而且确实有能力,一起送外卖才是他们的正常结局。哪有现在人模狗样的坐这骂人的份。




  高天亮和他们认识不算早,大概五六年。大学毕业之后他和男朋友卓定进了同一家公司,本来皆大欢喜,结果职场路越走越难,最终还是分头去了不同的公司。也是这时候高天亮进了FPX认识了这俩人,几年后再跳槽关系也没断,还是好朋友。他认识这俩人的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两三年了,后又见证他们分手,对这段感情还是挺感慨的。他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说很羡慕他和卓定,高分毕业还一起拿了offer去了同一家公司,说是传成佳话了。但是他挺想笑的,那不是结局啊,高天亮想,人生是一条流淌的河,不会在某一处停留成永恒,而是会一直流淌下去,遇到许多许多事,像挡路的石头。




  就像林炜翔和刘青松,私奔不是结局,事业有成不是结局,结婚也不是结局。他们是共同流淌的河流,穿过树林荒原和峭壁,最终却在平缓开阔的平原分头走。






03.






  “我是不是报错志愿了?”室友杨亦小声说,“我们不是学医的吗,为什么在学物理啊.......”


  “不用急,下学期就有解剖课了。”梅二三一边记笔记一边说。


  杨亦瞅瞅大神梅二三整齐有序五颜六色的笔记,赶紧闭嘴听课,运笔如飞。付明航正四处借笔和纸,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pad没充电,结果大周一的早上旁边的兄弟们已经趴了一圈。好在梅二三说你别问了,听课,回去抄我的。


  付明航中午请梅二三吃饭,然后回了一趟林炜翔家。他的pad充电器落在那里了,虽然可以用室友的,但他只有周末会到林炜翔这里来,总不能借别人的借一个星期。他站到家门口,掀开挡板输密码,08201582,大门痛快敞开。换上自己的拖鞋,他目光扫过门口的相框,没有停留,直接进到卧室去寻充电器。这不难找,昨晚他就扔在床头柜上。


  阿姨不住家,早上走之前洗了衣服、开了窗,现在房间里飘满林炜翔惯用的洗衣液味道,这让付明航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他走到阳台摘下一件已经晾干的外套穿好,坐到地铁上的时候还被他的味道拥抱着。


  下了地铁,付明航给林炜翔打电话。“哥哥,把门锁的密码换了好不好?”


  林炜翔问他为什么。


  “我记不住。刚才回去的时候忘记了,在门口站了好半天。”




  下一周末他再去,门锁已经被换成了指纹的。






04.




  林炜翔上班上得头疼,他妈又打电话来问小航怎样。他应付了几句,让她直接给小航打电话,转头还是继续捏着眉头工作。好容易捱到下班的点,手机嗡嗡震动,付明航的电话又卡着时间打进来。


  “你让林姨给我打电话的吧?”


  “嗯,”林炜翔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怎么了?不想接就不接,说你在上课呗。撒谎还要我教你吗?”


  “....也没有。”付明航撇嘴。又说,“前几天是你生日吗?”


  “是。”


  “你怎么不跟我说啊?我都不知道。今天阿姨问我我才知道的。”


  “我那天自己都忘了,过好几天才想起来。”


  付明航不说话了。


  林炜翔停下动作,思考了一下,试探着问:“......生气了?”


  那边又沉默了几秒,最终传来的声音有点小。


“那我给你补一个吧。”




  事是包揽下来了,怎么做却一点数都没有。付明航趴在寝室桌子上苦恼,梅二三走过来跟他借剪刀。他把剪刀递过去,随口问:“三哥,怎么给男朋友过生日啊?”


  梅二三:“.........”


  梅二三:“我甚至可以把本学期的医用物理给你从头到尾讲一遍.......但是这个问题属于我的知识盲区。”


  


  室友都知道他有个男朋友,已经在上班,具体多少岁倒是不清楚。只是见过他来学校门口接付明航,此前学校里还有风言风语说他是被包养了。他的室友气得直拍桌子,他没解释,没法解释,你说你跟一个年纪大很多的人正常谈恋爱,怎么听都是欲盖弥彰。“没关系的......”付明航说话总像是拖着长音,他把买来的冰淇淋一个个分给朋友们,还反过来安慰他们“降降火,降降火”,笑嘻嘻的傻样子。杨亦觉得他脑子肯定是缺点什么,挖一勺八喜恶狠狠地送进嘴里。


  付明航脾气很软和,也许是跟他利落飒爽的姐姐有关。他被保护得很好,但不是傻子,也不懦弱,否则也不敢跟林炜翔谈恋爱。






 他第一次见刘青松,的的确确是个偶然。那天林炜翔带他去跟高天亮金韩泉吃饭,那餐厅就是他们一群朋友常去的地方,正好刘青松那天也在那跟客户吃饭。他先到了,林炜翔还正好堵车堵在三环,高天亮就领着他先进去,走到二楼转角忽然停下,“嘶”一声。


  “怎么了天哥?”


  高天亮没有转过来,他似乎想挡住付明航,但是想想又没有动。他背对着他,只是说:“刘青松在那儿。”




  刘青松是....谁?


  没人告诉过他,但是他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那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略长的黑发,穿着西装,正和身旁的人聊天,应该是在应酬。他的泪痣很显眼,笑的时候会眯起眼,恰巧转过身来,付明航一眼就认出他。




  他知道林炜翔前夫漂亮,可没想到漂亮到这种地步,张扬,耀眼,充满攻击性。他已与家中相框里的发色不同,在那张摆在玄关处的单人照上他一头金发,绝不柔顺,毛燥的发梢和下巴一同微微扬起,眼神高傲得他不敢对视,每次都急匆匆地略过去。




  现在的刘青松染回黑发应该已经许久,黑得不假。他个子原来并不高,与付明航也差不多。可是付明航打远儿瞧见他就心里发慌,装不经意看他眼,那目光与照片上如出一辙。




  付明航心里一阵紧,又松,一股委屈就拧巴着卷起火气来。




  林炜翔,你干嘛不找个漂亮的?比你前夫漂亮遇到他就不用这么难受。他想想还是泄了气:我姐也没他漂亮。倒是可能有比他漂亮的人,但是都没他理所当然。




  他冷淡得理所当然,傲慢得理所当然,他的单人照在离婚几百天后仍然摆在林炜翔家的玄关处,理所当然地迎接任何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好在刘青松一行人当时已经吃完要走了。刘青松经过他们的时候跟高天亮打了招呼,高天亮只介绍这是付明航,刘青松就对他露出笑容,与他握手。付明航感到新奇,这个人远远看着那么冷淡,离得近了又觉得他温和。他心中感谢高天亮没有说出他是林炜翔的男朋友,这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独立的人,而不是作为林炜翔的什么附属品出现。他也能感觉到刘青松对待他是平等的,虽然八成已经猜出来了他的身份。


  他没有低落,只是有点沮丧。勇气已经用的差不多了,他蔫蔫地扒拉碗里的菜,说丁点儿不介意那肯定是假话。他在答应和林炜翔试试的时候林炜翔就已经和他全部坦诚,说他刚离婚一年,以及这之前七年的婚姻与十二年的感情。付明航微微张开嘴,有点被吓到——没人不会被吓到,那是十二年啊,不是十二天。那是一轮,是从少年到而立,是十二个春秋冬夏。付明航想了一下十二年前他在哪里,他还没上小学——这样他就更明显地感受到这巨大的过去。




  付明航没有离开过雾城。小时候他身体不太好,家人出远门不敢带他,所以从小在这里长大,跑过小巷的地砖,坐着地上铁在城市里穿行。他熟悉这座城市,习惯于熟悉的风景,他第一眼见林炜翔就知道他不是这里长大的人。




  林炜翔刚开始不太爱说话,但他有种直白的坦荡。他带付明航去他家里,家里另一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处处在目。照片,拼在一起的办公桌,并排的两台显示器,两把电竞椅。


  林炜翔以一种千疮百孔的样子出现在他面前,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伤口,完全不介意被人看到自己的潦倒。他又太坦荡,好像付明航答不答应都无所谓。




  那天夜里在林炜翔的车上,付明航看着雨刷晃来晃去。外边雨大了,敲打着车窗,付明航忽然去看林炜翔浓墨一样的眼睛,终于说,算数。




  林炜翔承认过去,珍重过去,而不留恋过去,他往前走,而不低徊踟蹰。这是付明航答应的理由。






05.




  生日没有补办成,临近期末了,林炜翔不让他折腾。他们只是在周末吃了个饭,回到家里,林炜翔忽然问他打不打游戏。




  “打呀,”付明航扬起脸,“我电一王者。”


  林炜翔挑挑眉,似乎没想到学医还有空上王者。付明航很惭愧地说很久不打了,打开一看,果然掉到大师。林炜翔并不介意,找人借了个电一的号,要跟他玩两盘。刘青松走的时候没把电竞椅和显示器搬走,但是把键盘带走了,现在也没法打;林炜翔只好找了个笔记本来跟他solo,按键很不舒服,接连输了两把。付明航耳机一放,转过来面朝他,说:“翔哥,你别让着我。”




  “你都叫我翔哥了,我能不让着你?”


  林炜翔向后靠在电竞椅上,伸了个懒腰,没形状地瘫着。




  “那我能不叫翔哥吗?”


  “你想喊什么?”




  “.....林炜翔。”




  林炜翔一下子没说话。付明航有点紧张,赶紧找补:“可以吗?我也不是...就是.....”




  “可以啊,有什么不可以的,我没那么乐意当人长辈。”林炜翔突然起身对他伸出手,付明航就着他的手也站起来,被拽着到阳台上去。




  “喝多了,吹个风。”




  林炜翔果然靠着栏杆吹风,话也不说了。他好像忽然爱上天边一弯月,仰起头不知疲倦地盯着看。




  “对不起啊。”


  付明航愣愣地抬头,不明白为什么林炜翔忽然道歉。身边的人没看他,自顾自点了根烟。夜里平静无风,白雾萦绕着不肯散开,在他和他之间隔起一道屏障。




  “你那天跟高天亮,碰到刘青松了吧。”




  这是他第一次和付明航正面提起那个人。付明航忽然紧张起来,他并没有做好准备,一些事连自己都还没理清,此刻他不得不承认此前的选择是冲动的,很有些任性的成分在。


  “嗯。”他硬着头皮答。


  “其实没什么,天哥没说我是...就,就介绍了名字,握了手,然后也没说什么。他挺,”付明航咬了下舌头,觉得自己多话。他怎么样还有人比林炜翔更清楚吗?




  “对不起那天迟到了。我应该在你身边的。”林炜翔低头掸烟灰,“怕吗?”


  “没怕。”付明航老老实实地答。这是实话,当时情绪挺复杂的,独独没有害怕。


  “不用怕。”林炜翔说,“你是我男朋友。”




  付明航趴在栏杆上,闭上眼,今晚真的不太适合吹风,等了好久才有一丝风来蹭他的发尾。




  “他没有难为我。”


  “他不会难为你。”林炜翔被逗笑了,见付明航转过头来看他,又补:“他也不会难为我。都过去了。”


  “我以为没那么好过去.....十多年呢。”




  这次林炜翔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付明航趴得有点困了,他才忽然开口。




  “16岁我认识他,”他慢慢道,“到今天我30岁,这是第一个他不在的生日。”




  他碾碎烟头。




  “十三年,还是十四年?太长了。是我...是我一半的人生。”林炜翔俯身靠着栏杆,他那么高大的身躯微微蜷缩,黑色的外套融进黑色夜里。


  “我们认识的太早,分开得太晚了。”




  “但是到你四十多岁的时候,那就是三分之一,六十岁就是四分之一,你越往下活,他......不,那段时间,就越来不那么.....”




  那么重。




  付明航舌头打结。他急于宽慰,却忽然发现再怎么措辞这句话也很不礼貌,他心里对那个漂亮的人生出一股歉意来,手指紧张地抓紧栏杆,又怕林炜翔会因此生气。林炜翔果然挪开视线到他脸上,但只是笑了笑。


  “跟我炫耀你算数好啊?大学生。”






  “再不好过去也都过去了,”那晚林炜翔最后说,“今天怎么没什么风啊。”






06.




  寒假的时候付晴舸终于找到男朋友了,天南海北地玩,不见人影。付明航熬过期末周已经去了半条命,在林炜翔家里足足睡了一天才缓过来。那天早上他趿拉着拖鞋,顶着一头乱毛下楼扔垃圾,忽然身上发凉,一道目光裹着寒意扎在他脊背上。




  他转身,看到了不远处站着的罗百江。


  


  “我就一个十一假期没回来,你就让人骗跑了?”罗百江冷冰冰地开口,“离婚男?三十岁?付明航你让人吃了渣都不剩你都不知道吧?”


  “你喝口水吧,你骂了二十分钟了,没事吗?”他对面的付明航倒是真的担心。罗百江更怒火中烧,镜片底下两只眼睛好像要瞪死对面的人,简直后悔大学出省去读书。


  他真傻,他怎么会觉得付明航能一个人好好待着的?付明航是不傻,就是任性,认准了什么非要去试试,表面上软和,内里固执。罗百江想到这缓过来一些,推了推眼镜,身子前倾:“你们差太多岁了,人生阅历是不一样的你知道吗?他想哄你轻轻松松的事,你被他玩得团团转你自己都不晓得。”


  付明航听得嗯嗯点头,但是罗百江知道这人这种表现根本就是对他的话毫不在意。他上下打量付明航,还穿着大耳狗白蓝相间的毛绒睡衣,粉色拖鞋,坐在咖啡馆刻意做的欧式复古椅子里格格不入。这老男人怎么下得了手的啊!罗百江一阵头疼。


   


  他和付明航打小就认识。小时候一起玩就是付明航活泼一点,总是鬼点子很多又任性,还一副乖小孩的样子,让大人都以为是他带着付明航玩,还替付明航挨了不少揍。不过罗百江不介意,长大了有人说付明航心里憋着坏不是好人,他都第一个骂回去。


  自己小时候不爱说话,也不喜欢主动交朋友,他妈说他就跟个小木头似的。付明航倒是人缘很好,偏偏就喜欢赖着自己,千方百计地逗他笑。也不图什么,他知道付明航的逻辑是乐意跟谁玩就跟谁玩,从那时候开始罗百江就知道他任性了,最要命的是他居然觉得没遇着过坏人,这世界谁都在长大,就他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他眼里的世界还和小时候一样,好像永远在给他开绿灯。




  所以才会被老男人骗。罗百江深深叹气,简直心力交瘁。




.




  “江江回家了去找你找不到呀,”付晴舸电话里还夹杂着风声,“我就说你在男朋友家里。他问男朋友是谁,我就讲了一下。他就是太紧张你了,林阿姨和妈妈老朋友的,知根知底嘛。”


  付明航和他姐又聊了一会,那边不知道谁在催,电话挂了。付明航向后靠在沙发上,柔软的靠垫微微陷进去。吹风机的声突然消失,林炜翔从浴室里出来,“跟谁打电话呢?”


  “我姐呀。”付明航说。他想挪一挪给林炜翔让位置,林炜翔直接躺倒在沙发上,身高腿长的只能将脚踝搭在扶手,头枕着付明航的腿。


  他刚刚洗过澡,头发蓬松还有点潮意,整个人带着闷热的水汽。付明航见他闭着的眼睛底下一圈青黑,心疼地摸摸,被林炜翔抓着手盖在脸上。手心传来的触感有些粗糙,30岁的皮肤不再年轻光滑了。他睁开眼,眼球又被红血丝紧密地缠绕。付明航想起他最近频繁的加班,依稀听金韩泉提起过最近新来的什么总烧了几把火,他日子很不好过。




  “咋办啊,航航。”林炜翔拖长声音,“——我要是失业了怎么办啊。”


  付明航叹一口气,“我割阑尾养你呀。”


  林炜翔吭哧吭哧笑,付明航的手都跟着一起动。他让付明航低头,按着他的后脑勺与他接吻,这个吻有点漫长,付明航很快就累了,挣扎着躲开。




  


  .






  出来玩的一整天,罗百江都垮着脸,他最喜欢的一家餐厅都没有让他快乐起来。付明航也深感疲惫,夜色降临时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他小声开口:“不要生气啦江江。你才多大呢,板着张脸,像个小老头子。”


  罗百江走在他前边几步的位置,闻言放慢了脚步,但是没有停下。他口罩里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你喜欢他?”


  付明航眨眨眼,慢而清晰地答:“我喜欢他。”


  罗百江听得出他的认真。雾气爬上眼镜,他有点烦躁地晃晃脑袋,企图让这烦人的白雾自他眼前离开。可是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它的卷土重来。


  “你喜欢的不是他,像他这种年纪的人展现给你的都是他想要展现出来的东西,你根本看不透他的。”


  “我不想看透他,我就想和他在一起。”


  眼镜被雾气彻底占领,罗百江什么都看不到了。他霍然站住,一只手取下眼镜,狠狠地晃了几下。小航这时候走到他身边来,罗百江离他很近,然而高度近视与散光让他根本看不清他的脸。


  “你疯了是吗?”


  “是啊。”




  在这一天之前,罗百江已经找到过林炜翔。那男的个子太高,站他面前很有压迫感,两人面对面坐下才好一点。


  “我是罗百江。”


  “哦。”


  两人夹枪带棒地扯了几句,彼此都有种互不对付的直觉。罗百江知道这人看到自己肯定就知道他是来干嘛的,干脆也不遮掩,字字句句都在指责他。林炜翔不怒反笑,“我还以为小航的发小多了解他呢,就这?”


  他毫不在意地搅拌咖啡,声音也轻飘飘的,却带着难以忍受的尖锐:“你不会真以为他单纯到没有判断力吧?相信他自己的选择有那么难吗?说到底你的想法是你自己的想法,都不说别的,你问过他喜不喜欢我吗?”


  罗百江毕竟还是和刚成年的学生,怎么跟这种商场是摸爬滚打的人斗嘴,被激得捏紧手指:“他才多大,你想让他喜欢你不是易如反掌?你也好意思说!你都脸不红吗?”


  “不红啊,”林炜翔抬起杯子喝一口,简直觉得这场交锋无趣。“他就是喜欢我,嫉妒哥也没用。”




  思绪回到路灯底下,罗百江看着眼前坚定的一张脸,忽然又体会到在林炜翔面前一样的无力感。他泄了力气,明白过来这不过是他自己的不平。付明航敢做的事太多了,小时候他敢爬树攀墙,长大了他敢跟林炜翔谈恋爱,而他罗百江一次都劝不住,都是一个道理。


  付明航在他身后说,“谢谢你,江江。”


  “不要谢。”罗百江推一推眼镜,闷头往前走,“请我吃饭就行了。”




  




07.




  


  春天来的时候,路边的绿化树上发了新芽。付明航麻木了,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地下了解剖台就去食堂干饭,还点糖醋小排。




  今天又是周五,付明航下了课头晕脑胀地回到宿舍,一点点收拾东西塞进背包。他已经不需要再装衣服,林炜翔家里好多个衣柜,分出来一个就足够放他的。从上铺爬下来他还磕了一下膝盖,疼得抱着腿缓了好一会。就这么耽误掉的几分钟,让他听见了水房里的争吵声,声音愈来愈大,而且熟悉。付明航拎着包跑过去,发现是室友杨亦跟一个男的吵起来了。


  “怎么了?怎么了?”付明航冲过去把杨亦往后拽,直面那个虎背熊腰的壮汉,一点也不怯场地对峙。杨亦在他身后还想往前冲,声音也没有放低,指着壮汉的鼻子骂:“他妈的这逼用公用洗衣机洗白服!”


  旁边立即投来几道异样的目光,这一层都是同一大班,午前的解剖课都是一起上的,那白大褂上沾了什么需要洗也就不言而喻。此前不是没出现过这种情况,明面上都是谴责声,实际根本抓不到人。杨亦有洁癖,今天赶巧被他抓个正着,一嗓子喊出来那人当然不占理了,恼羞成怒就要来揍他。付明航一把抓着杨亦的手往旁边躲,“你还想打人?想背处分你就尽管来!”


  “我他妈打你怎么了,老子又不指望三评,背了就背了!”


  付明航心跳极快,血液上涌。他不是乐意出风头的人,然而见到这种场面他不可能放着杨亦不管。他妈的,挨揍就挨揍了,不过可不能让林炜翔知道。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声气势汹汹的“干什么呐”震撼了每个人的耳膜,他们动静太大,引来了宿管阿姨。


  




.






  项目终于结束,今晚林炜翔被灌得很多,迷迷糊糊地回到家。被拖鞋绊了一下,他一个趔趄,踩到了付明航放在门口的书包,然而脚底的触感很软,林炜翔心里警铃大作,低头一看,果然双肩包上挂着的雪白的大耳狗脸上印着个大鞋印子。


  我操。林炜翔嘀咕。他不甚清明的脑子也知道自己要糟,瞪着眼睛奋力把这玩意解下来,塞进外套口袋里。


  “翔哥?怎么不进来?”


  付明航在卧室里整理衣柜,听到动静走过来,就看到林炜翔团城一大团蹲在地板上。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闻到浓烈的酒气,心里微微叹气,把这人扶到沙发上去。林炜翔坚称自己没事很清醒,付明航看他说话对答如流才半信半疑地放他自己去洗澡。浴室水声哗哗响起来,他靠着大蒜抱枕刷到学校吐槽墙上又一条骂今天那个壮汉的吐槽。这回闹得厉害,这男的可丢了大人了,唉,幸好没打起来,他可还指望着奖学金呢。




  晚上睡觉前林炜翔已经差不多醒酒了,搂着付明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付明航本来有个pre要准备,靠在男人怀里却根本不想动弹,反正周末,明天再做吧。他于是心安理得地放松下来,两个人抱作一团,腿搭着腿胳膊压着胳膊,各玩各的手机也很自在,窗外的夜空也安安静静地陪着他们。








08.




  


  林炜翔:问你个事


  林炜翔:【图片】


  林炜翔:这玩意啥牌子啊,雾城有实体店没,急


  高天亮:?


  高天亮:三丽鸥


  高天亮:xxx一层好像有


  林炜翔:不客气


  高天亮:?滚




  可怜的大耳狗脸上的鞋印怎么都洗不干净,一大早趁着旁边人没醒,林炜翔就心虚地从家里跑出来去买。等他从店里出来的时候却拎了一个大包,里边塞满了他看着觉得可爱的各种毛绒绒。偷摸带着早餐回去的时候付明航还没醒,林炜翔扒着门缝往里看,卧室里安安静静的,阳光被遮光的窗帘拦住,朦朦胧胧的光线下小孩的脸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团头发和一只手。这个小房间好像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安静,温暖,时间也为之停留。




  林炜翔在门口蹲了好一会,起来的时候腿都麻了,艰难地挪到门口,把买回来的新大耳狗给双肩包挂上。又从购物袋里拿出几个小的玩偶塞进包里,拉拉链的动作又轻又慢。


  




.






  周六睡懒觉到十一点是大学生的通用技能,付明航醒的时候浑身舒畅。被窝里太温暖了他根本不想爬起来,手伸出去划拉划拉捡起手机,回复了一些消息。门缝里传来依稀的说话声,付明航光着脚悄声下床,凑在门边听,以此来决定要不要现在出去。




  “....小航知道吗?”是金韩泉的声音。


  “他都知道。”林炜翔回答。


  “好好对小航。唉,儿子,你说实话,你真的放下了?”


  “………”林炜翔沉默了一会,轻声问:“到底怎么算是完全放下了?要我失忆吗,还是把跟他有关的一切都扔了?”


  “——那我应该把这房子也卖了,工作辞了,回老家去从零开始。我走到现在几乎没有任何一样东西是与他无关的。”


  “——但我知道过去了。我心里知道,就不用什么来证明。”




  门铃这时突然响起。声音很轻柔,但却把付明航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地起来躺回床上,心跳快得像经历了一场地震。






09.




  遇到刘青松是不意外的事,早几天他就知道这个饭局刘青松很有可能也会来。同一个城市,同一个行业,在离婚的一年里林炜翔数次想过在某处遭遇的可能性很高,但就是没有一次真正相逢。当他不再在意这件事的时候,偏偏就又那么轻易地打了照面,再见到熟悉的面孔,他甚至觉得不太真实。




  饭局正常进行,没有一个人提起不该提起的事,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时间走到傍晚,林炜翔借着去洗手间的由头到半台上站了一会,晚风在灯火夜景里穿行,最终抵达他的身旁,又毫无留恋地远去。




  身后走来一个人,站到他旁边。酒味掩盖不住的丝丝木质香味不出意外地被嗅觉识别,林炜翔还不知道这是什么香水,他之前从不曾关心这些。




  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那漫长的十几年里他们已经把一切话都说尽了。就这么站了一会,倒也不觉得尴尬,就像两条偶然相遇的河流静静地各自流淌。




  “今天.....”林炜翔刚想说些什么,手机忽然嗡嗡震动起来。他本想划掉,目光瞥到屏幕上的名字,手一顿,立即接起来:


  “怎么了?”




  “我找不到地方....蓝云大厦几楼来着?”付明航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杂音很多。“你现在在蓝云吗?....嗯,那就行。16楼,不用着急。”他又叮嘱了句回来时注意安全,挂掉电话,迎上刘青松的视线。


  


  刘青松瞥一眼他收起来的手机,声音平淡:“家里介绍的?”


  林炜翔应:“嗯。”


  刘青松有一会没说话。


  刘青松说,挺好。


  他又说,别跟你家里人顶了。






  同一时刻付明航的电梯抵达16楼。已经傍晚这里仍然坐满了人,每个人都忙着,有人小声交谈,气氛紧张而安静。走过来一个漂亮小姐姐问他找谁,付明航说找金韩泉,林炜翔让来的,就被带进一间办公室。


  金韩泉正坐在办公桌前,见他过来,跟他打招呼。付明航从双肩包里往外掏文件,对金韩泉一再的道谢表示没事没事只是一点小忙。他看得出这里忙作一团,想要告辞离开,金韩泉却叫住了他。他不明所以,看金韩泉摘了眼镜,目光真诚而专注。


  “我是他朋友,但是有些话我该说。”


  


  付明航已经知道金韩泉要说什么。这些话,他姐说过,罗百江说过,他自己也清楚。手指不自觉地用力,宽松的运动裤被抓紧又松开,付明航眼看着褶皱缓缓放平。


  小航。金韩泉叫他。


  付明航眨眨眼清醒了。他往金韩泉那看,金韩泉坐在老板椅上没看他,但在朝他说话。


  小航,你得知道,他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你是好孩子,你不用...




  是他选的我。




  付明航听见自己的声音坚定而清晰。


  而他的理智还浸没在虚无里,好像说话的是另一个人,或者说,是真正的他自己。




.




  林炜翔在他转身离开之前还是出声,“是我选的他。”




  刘青松停了一下,点点头,走了。




.











10.




  上午梅二三跟他嘀咕怎么今年奖学金名单还没公示,付明航还安慰他这个年级第一说没事你肯定稳了。到了下午他被叫到导员办公室里,可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名单拖延到现在。




  “付明航同学,有人举报你与校外人员交往过密,能跟老师讲讲是怎么回事吗?”


  不出所料。最近已经饱受流言侵扰,泥人也要生出火气来,付明航心底一沉,干脆挑明:“有人说我被包养了,我知道。”


  导员没料到他的反应,微愣一下,很快调整好,又挂上那副好似真的替他担心的表情,说:  “老师知道你不是那样的孩子,可以跟老师说说嘛?”


  付明航于是跟他讲他们只是在正常谈恋爱,他男朋友确实年纪大了一些,又说他们爸妈都已经知道并且支持。他看着导员的表情从惊讶到怀疑再到微妙,心里发冷,简直想要笑出来。


  解释不清的。他早该知道,不然举报的人也不会这么有把握。




  “那这个也是很难说清的事情嘛,这个名单放出去肯定会引起很多同学的不满,老师也很为难啊。”导员慢慢整理桌上的文件。付明航忽然觉得很烦,想要离开这里,想念林炜翔温暖的手。算了,他想,不解释了就这样吧。




  “老师,我自愿放弃奖学金名额。”






.




  桌子上乐高刚刚成型,旁边散乱着各种零件,三三两两凑成一堆。两个人都高估了自己的耐心,拼了一会就双双瘫在沙发上开摆。




  “林炜翔,我书包上挂的那个大耳狗突然变大了一圈,你有什么头绪吗?”


  林炜翔眼神躲闪:“啊,不知道啊。”


  付明航抿着唇偷笑,忽然抬起头来,问:“你在拿我和他比吗?”


  “没有。真的,你们完全不一样,不需要比。”


林炜翔认真答完,忽然有点想笑:“你在意?”


  “……不可能一点都不在意吧。”


  “我以为你不在意。你这样我挺开心的。”


  付明航不太高兴地用大蒜砸他。


  


  林炜翔把他抓过来按进怀里,问:“朋友最近有新开的楼盘,给我留了一个。你想自己装修吗?”


  “………”付明航趴在林炜翔身上想了想,实话实说:“我没有时间啊。”


  “也是。”林炜翔点点头,轻轻抚摸他柔软的头发,“那就选个风格交给装修公司吧,以后你想要什么再添。”


  


  付明航应了一声,好一会儿,忽然说:“我奖学金没戏啦。”


  “怎么了?没考好么?......没关系。”


  付明航不说话。林炜翔摸着他的脸,他已经快要坠入梦乡了,迷迷糊糊听着有人问他,“拿了奖学金想干嘛?”


  “想给林炜翔买礼物.....他30岁礼物我还没给呢。”


  本打算把付明航想要的东西买来送他的林炜翔哑然失笑,捏他的脸,“...小崽子。”





11.






  这个房子买了正好十年。一年多前其中一个主人搬走了,今天它的另一个主人终于也要离开。林炜翔还记得刘青松搬走的时候,那时他们已经许久没有怎么说过话,他沉默地看着刘青松沉默地拿出行李箱,忽然不管不顾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和他一起收拾起来。刘青松有点惊讶,然而没有拒绝,两人从衣柜开始到抽屉,到杂物柜,一件又一件已经被遗忘的熟悉物件出现在他们眼前,唤起好多被深埋的回忆。翻出来某件东西刘青松忽然笑出声来,林炜翔也立即回忆起相关的回忆,有的真的很搞笑,两人的你一句我一句,气氛久违地冰雪消融。他们已经许久没有过的温和关系很快就结束了,刘青松不知从何时开始又沉默起来,在装满第三只行李箱、第二只纸箱后,他终于站起身,揉了一下酸痛的腰。


  就这些吧,其他的不要了。刘青松说。




  林炜翔好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往外掏东西,拿起一个哈士奇狗头,还自言自语说这是某一年买的,花了多少钱云云,刘青松忽然加重了语气,说,我不要了!


  还没收拾完呢。


  收拾不完了!


  能收完的。


  那个沙发是我买的,地板也是我选的,吊顶都是我挑的,难道我都要带走吗?连你现在身上穿的衣服都是我买的。林炜翔,别装听不懂,我要走了。


  林炜翔爬起来站到他面前,两人之间好像忽然又剑拔弩张起来,片刻的宁静仿佛从未存在。林炜翔盯着他盯了一会,忽然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他穿上,然后抱起一个纸箱,说,走吧,我帮你搬下去。


  行李箱把刘青松的车塞得满满当当,纸箱只好叫了同城。林炜翔看着刘青松的车驶离小区,门卫还上去打了招呼,他并不知道这辆车再也不会回来了。




.




  衣物杂物都搬得差不多了,林炜翔这次来是检查一遍,最后落锁。他带来了一包防尘布,将电视、沙发、电脑各种家具一件件盖住,从卧室到客厅,从里到外,回头望时房间里冷冷清清。最后的最后他的目光转向玄关处的相框,刘青松正静静地隔着玻璃看着他。


  那是他不到二十岁时的照片,头发是白金色,因为多次烫染而毛糙,工作稳定后他就不再染发了。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刘青松时他拘谨的样子,拥挤逼仄的火车站里灰头土脸的小孩子,扬起的脸却带着莫名的高傲。这让他在一群人里一眼锁定,他走过去问,你是千反田吗?


  他上下打量自己,林炜翔?




  他忽然拆开相框,早年间公园套圈赢到的廉价相框跟随他们奔波辗转,有很多划痕,在缝隙处轻轻一掀就开了。里边是空的,没什么小纸条。他停下动作,有点想笑,笑自己的异想天开,正要将它放下,忽然瞥见照片背后一行小字,那笔迹他太过熟悉,是还没有签过许多文件的,凌乱又随意的字体。它属于刚刚二十岁的刘青松。




 [ 林炜翔,你发现这句话的时候不会还没跟我求婚吧?]




  相框被组装好,又扣住,林炜翔亲手为它盖上小块的尘布。一滴水渍被灰色的尘布遮掩,很快就将从这世上永远消失。


  






12.




  搬进新家短短一周,简洁大方的软装角落里却被各式各样的三丽鸥、毛绒玩具和粉粉的各种零件塞满。林炜翔对此接受良好,已经可以面不改色地穿着黄色萌萌小狗的拖鞋下楼取快递。




  很久不见的罗百江还发消息来祝贺。付明航赶紧顺势请他来家里做客,罗百江犹豫了一会,总算答应暑假过来玩,付明航抱着手机开心得在沙发上蹦。林炜翔还记得这个人,想起他说自己仗着社会阅历骗小孩,心里到底过意不去。


  “其实他说的挺有道理的。”林炜翔问,“不怕吗?”


  “不怕呀,你干嘛老问我怕不怕?”付明航坐下来坐到他旁边,又挤挤,靠在他身上。


  林炜翔沉默了一下,付明航又重复:“我不怕,我就喜欢你。”




  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了,林炜翔没有细究那轻微的声音。他把付明航抱过来,让他坐在自己腿上,亲他嘴唇。付明航就乖乖地搂着他肩膀让他亲。




你看过海吗?


没有。付明航老老实实摇头。


想看吗?


付明航的眼睛一点点亮起来。






.






  下车的时候已经听到海浪声,他们吃过饭,付明航就急着要先去看海。景区关闭,海岸边甚至没有灯光。林炜翔说晚上冷,要明天去,他都不肯。林炜翔只好带他过去,那时天已经黑透了,海面遥远而黑沉,什么都看不见。



  付明航往前跑了几步,看海的边缘接近又跑远,有点新奇地盯着看。



  这是涨潮了吗?


  这只是海浪。


  哇.....那什么时候会涨潮?


  明天。




  开心了?


  嗯,开心了。


  明天早上来看日出。




  如果现在是白天的话,付明航也许可以发现自己的衣服和海面是一样的颜色,只不过他来得早了一些,天还黑着。不过没有关系,黎明总会到来,你只需要等待,等待你的海。






  结果早上没起来,而且那天是阴天,根本没出太阳,天地间的颜色并不十分好看。海边风太大了,付明航还是站着不停眺望,很高兴的样子。林炜翔这个在海边长大的人并不太能感受到他的兴奋,但付明航看得太认真,他于是也遥遥地望向远方浑然一色的天际,好像重新认识了自己看过千万次的风景。




等他回过神来,却发现付明航正盯着看他侧脸。林炜翔问他,怎么了?在看什么?


付明航说,没什么。








我在看我的海。














END

你害怕雾吗








无水草莓挞

每一只负责挑衅的猫猫背后,往往都会有一只镇场的狗勾 ​​​

每一只负责挑衅的猫猫背后,往往都会有一只镇场的狗勾 ​​​

你害怕雾吗

【舅夜】《黄金时代》(回忆•独白体•完结)补档

•约1w字,略含一点壳花,凭记忆写流水账 乱且废话多 三观不太正

•写于2019年3月

•是我写的唯一一篇舅夜

•补档进度(1/n)

•送给我们七七💖@XUANNN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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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排空荡的座椅中间,坐着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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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苏汉伟,职业打游戏的。大半夜我不睡觉不训练满街乱跑,是为了找我们队新来的韩国黄毛。


  我记性不好,也是路痴。要不是基地附近我熟,教练也不会放我出来。大家分头找的,我也没想到居然真是我最后找到了他。...


•约1w字,略含一点壳花,凭记忆写流水账 乱且废话多 三观不太正

•写于2019年3月

•是我写的唯一一篇舅夜

•补档进度(1/n)

•送给我们七七💖@XUANNN7 



>>>>>>>>>>>>>


一排空荡的座椅中间,坐着我自己。


>>>>>>>>>>>>>




  我叫苏汉伟,职业打游戏的。大半夜我不睡觉不训练满街乱跑,是为了找我们队新来的韩国黄毛。


  我记性不好,也是路痴。要不是基地附近我熟,教练也不会放我出来。大家分头找的,我也没想到居然真是我最后找到了他。


  我趿拉着拖鞋,走路时啪嗒啪嗒响。陈圣俊坐在便利店门口一排座椅中间,孤零零的,灯照的他黄毛发白,脸色也苍白。

  他捧着一杯关东煮。看见我过来,一直盯着我不放。

  我说“走了”,就带他回去。


  他也穿拖鞋,走路也啪嗒啪嗒的,一开始跟在我后面。忽然他跑了几步追上我,用他那五毛钱中文磕磕巴巴地说:

  “苏汉,我,菜吗?”


  我心想你菜不菜自己心里没数吗,韩金让你瞎子一脚踢得晚饭都没吃。但他看着我的眼神太像我姐家的狗狗了,软和和的。我心一软,就搪塞他说:

  “不菜,你贼猛。”


  陈圣俊就高兴了。他把最后一串关东煮给我吃,其实凉了,不好吃。但我没说。


  他忽然牵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我吓了一跳,觉得很奇怪。但他又坦坦荡荡的,好像奇怪的人是我。我挣了两下,没挣脱,看路上无人,也就随他去了,安慰自己可能是什么韩国风俗。我只想把他赶紧带回去,别再出什么岔子。


  于是空荡街道上,只有一高一矮两个影子,牵着手,一起啪嗒啪嗒地回家去。


  我们并肩走,可他比我高得多,影子长出一截来,好像我在追逐他,但永远追不上。



.


  队伍的成绩还不温不火的。有时候输,有时候赢。我这样讲你可能觉得我在说废话,但我当时确实那么想。我从lspl打上来,幻想过自己强无敌,也猜测自己会被打爆,就是不愿意去想自己泯然众人。我觉得没人能在十七岁的时候接受自己是普通人中最普通的那个吧,尤其是我们这个职业。我一没多少朋友,二不爱表达自己,于是独自沉默,一切情绪都藏着。

  然后我就输,赢,直播,排位,训练,又输,再赢。成绩普通,风评中等。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


  但我发现陈圣俊这人挺奇怪的。


  他没事就死盯着我,还说一些奇怪的话。我一开始以为他故意直播时候这样,后来发现他就是纯骚话多。我没心思搭理他,发展到后来已经可以在他的视线中泰然自若地生存,他说骚话我就不过脑子地回他一句“滚”“你妹”“老母”之类,都条件反射了。

  他也不在乎,今天被我凶了,明早起床还是粘过来。

  我把这理解为这个韩国人在异国他乡的情感寄托。虽然我不想承认,但他同时也成了我那段时间的精神依靠。


  十七岁费尽力气破土而出,却发现身边全部都是参天大树,高不可攀,而我仰望得脖子都酸了。这时候我旁边跳出来一只长得还行,但跑得不快的鹿,围着我蹭来蹭去叽叽喳喳,陪着我,和我一起慢慢长大,让我四处乱飘的心思又安稳地落回去。


  于是我不再仰望,我专心生长。


 

.


  我,苏汉伟,预言家。

  

  陈圣俊是真的贼猛。我也贼猛,队友都贼猛。我不会说什么“做梦也没想到能拿IEM亚军”的话,因为我想到了。我们付出的东西,值得这样的回报。

  我看着冠军奖杯,我觉得我现在有资格去肖想它了。


  回来之后的日子没多大变化,但是可见大家都开朗多了,气氛很好。教练说我是需要自信的选手,WE也是需要自信的队伍,我感觉倒没说错。

  陈圣俊这人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什么老婆什么嫁给他,直播的时候也敢这么说。我真不知道是韩国民风开放还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敢往外说。

  但我也没脸说他,因为我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被他粘着。我知道自己个子矮又长得可爱,从小就被各路姐姐阿姨偏心照顾,倒没觉得他过分,直到他越来越登堂入室,有时还要赖在我房间一起睡觉,我忽然感觉他是不是有点越界了。


  有天我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他又趴在我床上。我站在床边艰难地抬起腿,踢了他一脚,说滚蛋。他跳起来抓我手臂,我脚还湿着,在木地板上一滑,摔进被子里。他手脚并用压住我,笑得很大声。

  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他就摸摸我炸开的头发,喊我名字,一声又一声。


  我被他喊得心脏狂跳,想推他,推不动。我恼羞成怒地骂他,他才放开我,但不松开我的手,看着我傻笑。

  他抓着我的手,但是只握住我按技能的三只手指。我想起来有一天比赛回来,他要和我坐一起,我不让,因为他比赛时候有个失误,我得小惩大诫。他就坐在我后边,努力从座椅靠背的缝隙里伸出手来拽我衣角,我当时觉得好笑,就抓住了他的手。

  他手太大了,我于是只抓住三支手指。我们队的破面包车晃悠悠地在昏暗的路上开了一路,我们就牵手牵了一路。

  他从不让我觉得孤单。


  没想到他记了这么久,今天也学着这样牵我的手。我本来想说这不代表什么特殊的意思,但他表情太认真了,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我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在认真,什么时候在开玩笑,我看不懂他。


  他把手机打开给我看,有几个美女的照片,问我好看不好看。跟我喜欢的萌妹不一样,都是明艳的韩式美女,我知道这可能是他以后的女朋友。

  长得帅了不起啊?我骂他。他不说话,光看着我。

  我想陈圣俊谈起恋爱来会是什么样子呢?可能也会一直盯着人家不放吧,还会一直喊老婆。女孩子应该会很喜欢这种的。

  我忽然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


  我说滚,傻逼,你给我好好训练。没打出成绩来,谈什么恋爱?


  这话除去脏字,好像教练的苦口婆心,我说得非常不顺口,但理直气壮。陈圣俊又被我骂了,但是高兴得跟什么似的,第二天到处跟人说,兮夜不让我谈恋爱。



.


  陈圣俊没谈恋爱,但我们的成绩也没多好。夏季赛好像被下了降头一路滑倒谷底,我们要保级了。


  我在休息室抬头看天的照片被拍了下来。一村拍得挺好,挺有意境,但我后来看到的时候,已经想不起来我那时的心情了。

  可能是有心理准备,也可能是之前失败了太多次所以承受能力强,我站在那里时什么也没想。直到梦游一样到了基地,回了自己房间,我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


  陈圣俊深夜溜进我房间,我还没睡。他进来了也不说话,我也没话说,于是我们开着小夜灯在床上静坐,好像市政府门前抗议的人民群众。可笑,我跟谁抗议呢?明明是自己打出来的成绩。失败是很容易被接受的,但落差不是。我生平第一次退缩了,我问陈圣俊,也问自己。

  我说:“我是不是应该回lspl?”


  陈圣俊比我想象中的反应要大。他抓着我的肩膀,眼睛里燃着怒气,我几乎以为他要殴打我。可他忽然又垂下眼,有点乞求似的看着我,说:

  “苏汉,你不菜,你贼猛。”


  你看这韩国人,真是个笨比,连安慰的话都要偷别人的。

  我知道他在怕,他怕我走了剩他一个人。他漂洋过海,在陌生的大陆上茫然失措时,第一个抓住了我,从此赖上了我。而我现在想逃跑了,他当然不肯。其实我也就是说说罢了,因为想要一个人来给我理由,我才能说服自己坚持下去。


  我叹了口气又笑起来,终于脱力地靠在他身上。我说借我靠靠,sb。


  他躲开了。

  接着一把抱住我,把我按在他胸膛,紧紧地、拼命地把我禁锢在他怀里,好像怕我现在就跑了。他的怀抱太温暖了,终于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我的手不听使唤地攀上他的背,贪恋这一刻的陈圣俊。

  

  我终于承认,我是需要他的,而他更需要我。




.



  2016年的新队伍磨合得不错,成绩也很好,我们拿了春季赛季军,大家都对未来一片乐观。

  我意外地和新打野很合得来。这个叫向人杰的也骚货一个,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感觉自己可能是一块骚货磁铁”。每天他和陈圣俊坐在我两边,对着骚,我在中间艰难生存。


  但向人杰对我很好。他一堆弟弟妹妹的,我本以为他把对他弟弟的爱转移给我了,没想到其实踏马是把我当妹妹。


  柯昌宇就不一样了,在他面前所有人都是弟弟。我很听他的话,因为他很温柔,我吃软不吃硬,拒绝不了温柔的人。但我有点怕他,他太聪明了,我总觉得他什么都知道,包括连我都不懂的事,他都看得清清楚楚。


  有一次我坐在沙发上点外卖,陈圣俊凑过来一起挑,他坐在我身边,下巴搁在我头顶,胳膊轻轻一环就把我整个人圈在怀里,指挥我点这个点那个。我习惯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点完一抬头看见柯昌宇正远远看着我们,露出谜之微笑。那眼神好像看透了一切,看得我浑身不自在,有种被捉奸的感觉,于是跳下沙发跑掉了。


  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反思我和陈圣俊是不是太过亲密了。


  我不常上微博,但对粉丝们的呼声有所耳闻。我不太懂她们说的话,可一旦开始在意这种事,陈圣俊的一切行为都变得可疑起来。于是我开始逃避他的触摸和目光,拒绝他一切亲近。

  他立即发现了,并且很委屈,不停地问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没法回答他,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觉得很危险,不是他危险,而是所有人看到我们粘在一起的时候,很危险。


  家贼难防,有天晚上陈圣俊又钻进我房间里来了。他这次有备而来,上来就逼问我,是不是谈恋爱了?

  我莫名其妙,说没有,他固执得要命,非要问我为什么不要他了,我虚张声势地骂他,其实心虚得要死,甩开他的手,大声质问他到底想干嘛。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说你谈恋爱了,那我也要谈。


  说完就转身走了。我忽然有种搞砸了的感觉,慌乱地爬起来,却被卷起的床单绊倒了。

  门砰的一声关上。




.


 我不知道他谈恋爱没有,这世界上多的是我不知道的事。我只能看到他疏远了我一段时间,后来有一天基地只剩我们俩,饿得前胸贴后背,我打着电话让我妈教我做了炒饭给他吃,他才渐渐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粘着我的大型犬。我松了口气,对自己说还好,一切都没变化。


  我们没能进去世界赛。有点可惜,但大家都明白现在我们的实力还不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心情还是不太好。


  那天晚上我在房间里等他,等了很久很久。

  自从上次吵架过后,尽管后来和好了,陈圣俊也没再来过我房间,我不知道他今晚会不会来,但还是一直等,自己也觉得好笑。也不知道几点了,我困得昏沉,他终于来了。

  他在黑暗中推开门,脚步很轻地走过来,躺在我身边,看着我,不说话。

  我们面对面躺着,却不觉得奇怪了。反而熟悉又安心,我忽然发现每一次失败后难捱的夜里我们都是这样一起度过,好像大雨中一片叶子底下挤着两只蜗牛。


  他看起来很平静,但我知道他很难过。我们心里都憋着一股劲,都觉得自己配站上那个舞台,但就是始终差一步,我们谁都不服气。好在他还在我身边,我们还有时间。


  我伸出手,握住他三根手指。

  我就那么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醒来时陈圣俊已经走了。我洗过澡,趿拉着拖鞋出来,看到柯昌宇在二楼的阳台上吹风。我走过去,站在他身边一起吹,吹得心里空荡荡的,说的话也轻轻落进风里。


  我说:“哥,我不懂。”


  彼时柯昌宇“腿哥”的外号还没被人开始叫,那也是我第一次喊他“哥”。


  我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连自己都没听懂,柯昌宇却听懂了,所以我说他很聪明。

  柯昌宇对我笑了笑,几近溺爱地摸了摸我的头发,温柔极了:

  “小伟,你不需要懂。抓紧时间,做你想做的。”


  我笨,当时没能理解他的话。当很久以后我终于明白他那句“抓紧时间”时,这一群人已经散落天涯了。



.


  

  南东现刚入队时我不喜欢他来着,因为他待了没几天就悄悄打听我和陈圣俊是不是一对儿。但我很快就烦不起来了,他实在太会讨人喜欢。


  我确认了我就是一块骚货磁铁。向人杰和陈圣俊明骚,柯昌宇和南东现闷骚,尹景燮有时偷偷骚一下,不明显,但致命。无数个日夜我们的破基地里吵闹得好像菜市场,却说不上来的轻松快活,日子美好得像一场梦。


  有天晚上我从家里回到基地,柯昌宇给我开门,陈圣俊屁颠屁颠给我抬行李箱,尹景燮在厨房里忙活,张伟大喊一声小伟回来啦,向人杰和南东现就掐了烟朝我扑过来,我一转头,看到我桌子上堆满了不知谁放的零食。


  我脑海中忽然晃出几个字来:“人齐了”。


  直到很久的以后,又打了几个赛季,队友又换了几轮,我仍会不时想起2017年,想起那个晚上——我从寒冬中来,推开那扇门,走进春天去。


  那个春天很美,我们拿到了LPL的冠军。



.

  

  不知何时我也长成了很高的树,也受到了大家的赞扬,陈圣俊也从徒有其表的鹿变成了跑得很快的鹿,我们甚至可以去MSI了。


  我也是在MSI上第一次见到李相赫。


  玩中单的,谁都想见到他,单杀他,以此被人记住。我做到了,但并不十分引以为荣,因为当单杀FAKER成为一种至高无上的荣誉时,只能进一步证明FAKER的强大与不可战胜。

  我敬佩他,但不怕他。我想超越他。


  但我对李相赫印象极度深刻并不只是因为他强。


  某一个比赛日我接受完采访,着急去洗手间,对场馆不熟悉,绕来绕去,越走越偏,越走人越少。我并不知道陈圣俊在不远处想追上我,想找个人问路,就随便进了一个房间,没看到人,忽然听到内间有争吵声,但立刻又消失了。

  内间的门关了一半,角度刚刚好。我下意识地——真的不是故意的——真的真的——不小心朝里面瞥了一眼——看到了两个人,贴得很近,好像…在接吻。


  其中一个人背对着我,我不想知道他是谁都难,因为他背后的队服上明晃晃写着他大名:FAKER。他压着的那个人一头黄毛,和他穿着一样的队服,是谁也不难猜。


  李相赫和他们队那个叫P什么的打野,柯昌宇说那P什么是花生的意思——他们俩在接吻。



  我操。



  我现在的表情应该跟被雷劈了没两样,除了震惊满脑子只想着赶快溜。可我刚踮着脚要走,门口就传来陈圣俊的声音:

  “苏汉,我找到洗手间了…”

  他声音不大,但是在这场合如同惊雷。我绝望地闭上眼。


  完了,我要被SKT的中野灭口了。


  

  这件事给我的冲击很大,但要说影响了我打后边的比赛那肯定是不可能的。而且我们赢下了SKT之后真的没膨胀,我自认还没有膨胀的资格。输就是因为菜,没别的。


  冠军被那对中野拿了,我偷偷问陈圣俊,是不是搞基就会变强。陈圣俊嘴里吐不出人话来,他说苏汉,苏汉嫁给我,我们也拿冠军。

  我说滚,掉头就跑。


  那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俩男的谈恋爱,而且还和我一个圈子。我没有反感,震惊和好奇更多。陈圣俊说韩国有些人知道他们的关系,多我一个不多。


  他们好勇敢。我想。

  身败名裂应该比什么都容易吧,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要在一起。


  ——如果换成我呢?我敢吗?

  

  我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拍拍脑袋让自己别乱想,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向在我身边打游戏的陈圣俊。陈圣俊感觉到我的视线,抽空也看向我,对我傻笑,说苏汉,苏汉伟,酸伟。

  我也笑,指指他的屏幕,已经变灰了。


  

  我在洲际赛上又见了一次李相赫,事实证明搞基也未必就一定拿冠军。这次是我们赢了。


  准备比赛期间,有一天晚上陈圣俊拉着我去逛著名的台湾夜市,熙熙攘攘的街头我们居然又碰见了他俩。缘妙不可言,每次见到他们,他们都在吵架。

  叫花生那小孩看起来很生气,李相赫低头哄了半天,他才终于又露出个笑脸来。李相赫这才有空抬头和我们打招呼,脸上的笑容藏也藏不住。花生躲在他身后对我们笑,看起来有点害羞,我感觉他长得比陈圣俊好看,可能是因为我喜欢萌一点的。


  忽然李相赫注意到陈圣俊抓着我的手…于是他露出了和柯昌宇一样的谜之微笑。


  我:?


  他和陈圣俊用韩语叽里呱啦了一阵,就道了别,拉着他家小孩走了。我没听懂,陈圣俊也不给我翻译,拉着我回了酒店,看起来不太开心,我怎么跟他说话他都不太理我。


  直到很久以后,我和李相赫偶然联系,他告诉我,当时他问陈圣俊“你们在交往?”,而陈圣俊说“他不喜欢男孩子”,我一瞬间哑巴了。


  陈圣俊,那你呢?


.


  

  我没想到那张s7的门票会拿得那么艰难,好在我们还是做到了。

  

  在休息室里张伟搞事直播,差点拍到陈圣俊牵我的手。我自从知道了真的有人敢队内恋爱之后就格外小心,怕被拍到不好解释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我怕什么,我又没队内恋爱。


  世界赛我们打得还算顺利,越打手感越好。我们赢了一场又一场。走到了曾经想也不敢想的地方,整支队伍压抑着兴奋的情绪,虽然谁也不敢膨胀,但每个人都前所未有地自信。


  进了四强那天晚上,我们复盘到很晚才各自回房。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意识昏沉中忽然感觉到有人进来了。


  不用看都知道是陈圣俊。我翻了个身给他让出坐的位置来,嘟囔了一句:“…你怎么来了?”


  以前好像每次都是输了他才过来,这还是第一次赢了比赛他也跑过来。我眨了眨眼,坐起身,在对上他眼神的那一刻,忽然清醒了。


  天已经快要亮了,在窗帘外面投进雾蒙蒙的光来,我依稀可以看清他的脸,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他如往常一样,又不一样,认真地看着我,看得我微微退缩。

  他说:“苏汉,你答应我,一件事吧,我本来想拿,拿了冠军再说。但我,等不及。如果我们进决赛,你就,答应我。”


  我笑他:“你做梦啊陈圣俊,还拿冠军。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无敌了,什么都能做到?”


  陈圣俊不笑,他发誓一般道:“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我忽然发现哪里不对。太近了,我们俩不知不觉中挨得太近了。近得我能在昏暗光线中看清他的睫毛,近到我觉得…他要吻我。


  我几乎能听见我们俩的心跳声,砸在一起,砸得我头痛。

  他又朝我靠近了一点。


  忽然天亮了。


  或许那一瞬间其实很长,是我们忘记了时间,所以才觉得阳光忽然变得强烈起来,把一切暗中生长的东西照得无所遁形,照亮我们慌乱的身影。


  陈圣俊没有吻我。

  


.



  陈圣俊没看过动漫,所以不知道,flag不能乱立。我们最终没有进去决赛。而我始终不知道,如果我们赢了,陈圣俊要我答应他什么。


  那也是他最后一次深夜进我房间。




.




  李相赫和他的花生也没有拿到冠军。

  梦终于醒了。或许他和陈圣俊,还有我,都终于发现,其实没有人无所不能。



.



  从s7回来,日子还是那样过,没什么区别。除了陈圣俊变得沉默了,也不太粘着我,连他谈恋爱的消息我都是从别人口中知道的。


  知道的时候我没什么震惊,反而是有种“终于如此”的释然,心里空荡荡的。队伍里收了很多新人,要慢慢培养,每个人都很忙,忙起来也就不那么在乎别人了,也不那么在乎自己了。



  我也交了女朋友,叫只只,特别可爱,声音又好听,最重要的是还没我高。只是她在日本留学,我不太能见到她。

  日子又充实起来,我想我们都长大了,不必有人在身边陪伴,也可以自己好好地活着。

  一切暗中生长的心思,都只能悄无声息地枯萎。


.


  

  有天下午我从房间里出来,看到陈圣俊在阳台边坐着,我走过去问他怎么了,他很焦躁,又有点激动,抓住我的手,说他女朋友怀孕了。


  我愣了一下,嘴比脑子快地说:怀孕了,怀孕了就结婚啊。


  陈圣俊点点头,说他也是这么想的。忽然又住了口,看着我的眼睛不说话。

  我又看不懂他的眼神了。陈圣俊定定地看我,好像是最后一眼,好像…在和我诀别。


 

.


  2018我们过的很艰难,陈圣俊时常要飞回韩国看他老婆,向人杰家里出了事,新队友慢慢磨合,成绩一天比一天难看。好在我们承受失败的能力都很强。

  

  我们去了西安。入城仪式那天南东现和陈圣俊自拍,拍完了过来拉我一起,我没去,南东现拿着手机,站在不远处,对我笑。

  我不喜欢拍照,但如果我早知道他要走,我一定不会拒绝他。




  向人杰走的那天天气很好,和他来的时候一样。我不想经历离别的场景,但我到了时间就醒了,再也睡不着,只好下楼去。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就看到向人杰拎着行李箱,正要出门。


  向人杰看到了我。他不太好看的脸挤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喊我:“小伟…”

  我能感觉到他有很多话想说,但他什么都没能说出来,最后又喊了一声:“小伟”。


  我光着脚,站在楼梯上,看着他,所有的往事就都扑面而来。

  向人杰不是个好人,但他是我朋友。


  我坐在楼梯上,我说:“你滚吧向人杰,”末了又补一句,“你好好的。”


  向人杰走后我一个人在楼梯上坐了很久,到最后站起来时腿都痛。


  

.



  我习惯得很快,无论是新队友来还是老队友走,无论是赢还是输。我必须要拥有这样的能力,才能在职业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尽管说服自己的心不是那么容易。


  陈圣俊的孩子很可爱,妻子也搬过来和他一起住,我女朋友也回了国。队内全是新人,我也成了前辈,从小伟变成了小苏哥。我们换了身份,换了队友,换了基地,只有他和我一直没变。



  我想这就够了。


  

.


  某一次韩服rank,我排到了李相赫,打完才想起来有他的好友。我打开twich确认了一下他没在直播,于是打开私聊,掏出我记忆里仅存的那几个英语单词,费尽心思打了几个狗屁不通的字上去:

  u still love he?


  李相赫没说yes,也没说no。

  他回复给我一个单词,有点长,但我恰好认识。


  他说:forever。


  我忘了学这个单词是几年级,只记得是一个下雨的午后,我一觉醒来,睡得浑身冰凉。英语老师在前边念,forever,永恒。

  同时我回头看向窗外空荡荡湿漉漉的操场,于是永恒这个词在我心里留下的印象,就是空旷而寂静的荒野。


  我自言自语道:真好啊。

  一滴泪重重地砸在键盘上。



  几年前赵志铭拉我看电影,指着男主角对我说,他看女主角的眼神,和陈圣俊看我时一模一样。我叫他别说屁话,他把头靠在我肩上,轻声说,小伟,你好傻啊。

  我看着屏幕,在心里说,我不傻。


  陈圣俊每一句半真半假的我爱你,每一眼眷恋的目光,我都看在眼里,我都知道。


  我不傻的。


  我也不是没想过,如果那天晚上陈圣俊吻了我,如果那个半决赛我们赢了,如果我们其中有一个人鼓起勇气,如果…如果他跑丢那天找到他的人不是我。


  但那不是巧合,我能在找到他,是因为我白天带他去过那家店吃东西。我们输给三星,是因为我们技不如人。他没有吻我,因为他是陈圣俊,我们没有说出口的所有的话,都是因为不能说出口。

  我们的性格,家庭,经历,早就注定了我们的结局。


  我们没那么幸运。


.


  我又做梦了。


  我梦见几年前那个无人的夜,我四处寻找走丢的韩国黄毛。我走了很多弯路,很久之后才来到了那家便利店。

  但陈圣俊不在那里,一排空荡的座椅中间,坐着我自己。

 我走过去,和另一个自己面对面。我看到他捧着一杯凉掉的关东煮,我想告诉他,已经凉啦,不好吃了,但我什么都没说。

  因为我看到他脸上一道长长的泪痕。


  我茫然地看着他,或者说看着我自己。

  我问:“苏汉伟,你哭什么?”


  他不理我,也不看我,他回头看向遥远的天边。

  他说:“天亮了。”


.


  我就醒了。我醒来的时候一瞬间不知身处何地,当我看到床的另一半躺着只只,才想起是在我家里。


  我坐起身,房间里似明非暗,刚刚升起还藏在云雾里的太阳用雾蒙蒙的光线照亮我,一如那个我离他最近的晚上。


  只只昨晚直播到很晚才睡,此刻也醒了,她揉着眼睛,发现我的异样,奇怪地询问道:


  “苏汉伟,你哭什么?”


  我不答话,只是看向窗外。窗帘的缝隙里,已经有一线阳光冲破了黑暗,照亮这满是秘密的人世间。

  我抓住自己左手的三只手指,轻声说:


  “天亮了。”





END

白痴


  


山药冰淇淋

【吏青】真言咒不是这么用的啊喂(小甜饼一发完)

(1)

赵吏不知道最近犯了什么毛病,格外喜欢对夏冬青用真言咒。


“冬青!”

“啊?”

“真言咒!”在夏冬青回头的时候,赵吏伸出两根手指,直直地点在他的额头上,速度之快,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夏冬青。

赵吏满意地吹吹手指,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夏冬青,另一只手用力按着夏冬青的肩膀防止人逃走。

夏冬青显然十分紧张,不知道赵吏又在憋什么坏。虽然明白没有用,但他还是死死咬住嘴唇,希望自己别被赵吏问出一些他不想让赵吏知道的事情。

出乎意料地,赵吏好一会儿没出声,脸上的笑也渐渐收敛了。最后,竟然一本正经地问道:“冬青,你——”赵吏咳嗽一声,“……...

 

(1)

赵吏不知道最近犯了什么毛病,格外喜欢对夏冬青用真言咒。

 

“冬青!”

“啊?”

“真言咒!”在夏冬青回头的时候,赵吏伸出两根手指,直直地点在他的额头上,速度之快,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给夏冬青。

赵吏满意地吹吹手指,带着不怀好意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着夏冬青,另一只手用力按着夏冬青的肩膀防止人逃走。

夏冬青显然十分紧张,不知道赵吏又在憋什么坏。虽然明白没有用,但他还是死死咬住嘴唇,希望自己别被赵吏问出一些他不想让赵吏知道的事情。

出乎意料地,赵吏好一会儿没出声,脸上的笑也渐渐收敛了。最后,竟然一本正经地问道:“冬青,你——”赵吏咳嗽一声,“……你晚饭吃了吗?”

“……??没有。”冬青诚实地回答,他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时针才刚刚指向4点。在赵吏收回右手之后,他转身进了厨房,拿出围裙递给他,“做鸡吗?今晚我想吃辣子鸡。”

赵吏恶狠狠地夺过围裙,瞪了夏冬青一眼。表情凶恶得仿佛要做的不是鸡而是夏冬青。迈进厨房的时候,他听见夏冬青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

“你说什么?”赵吏提高声音问。

“我说你有病!”夏冬青说完就捂住了自己的嘴,眨眨眼睛,无辜地看着赵吏。

 

这样的场景在最近这一段时间里,上演得格外频繁。

 

“真言咒!”

“诶诶诶?”

“夏冬青你!……你身高体重多少?”

夏冬青:……

“什么!?居然比我还高一厘米?”

 

“真言咒!”

“喂……”

“夏冬青你说!你到底——有几件格子衫!”

夏冬青:…………

“你太没有品位了!”

 

“真言咒!”

“…………”

“冬青啊我觉得我们不如…………一起去做头发吧!”

“赵吏!你到底什么毛病!!”

 

 

(2)

夏冬青被赵吏搞得莫名其妙,赵吏的心情却也很糟糕。他当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用真言咒问夏冬青一些无聊的问题来惹火他,可是他真正想问的问题在他站在夏冬青面前之后却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问出口。

冥王掐着脖子说他爱夏冬青。赵吏反反复复思考过之后沉痛地发现没错就是这么回事。

……但是夏冬青呢?夏冬青又喜欢谁?

知道这个答案其实很简单,问夏冬青本人最为直截了当。如果害怕得到的答案不准确,直接使用真言咒就都明明白白了。

赵吏不敢。

他能在彻底喜欢尚阿宝之前就脚底抹油地开溜,没理由能在确定自己爱上夏冬青之后坦坦荡荡地直视对方的眼睛等一个确定的回答,或者宣判。

赵吏打心眼儿唾弃自己,又觉得这事儿得怨夏冬青。

 

赵吏忧愁地爬上车顶,望着天空思考人生。

他觉得内心的酸涩简直泛到舌尖来了,但是想到夏冬青的时候,除了这些,心底深处还是会冒出一些甜蜜的泡泡。靠,虽然这么说确实恶心,不过这就是真实的感受。他通过鬼丹培育出来的灵魂在一点点地从身体里长出来,而这些让他对各种人类情绪的感知格外敏感。

赵吏惆怅地眺望远方——他的目光还没来得落到远方,便被车前的物体吸引住了。

哦操。一只狗。

一只大狗。

一只端端正正坐在他车前的大狗,认真地看着他,就好像他赵吏是块大排骨。

 

赵吏掏出手机,神情严肃地拨通了夏冬青的电话。

 

 

(3)

 

“……你知道吗?我要回到驾驶位就要从车顶跳下去,跳下去意味着要接触到地面,而你知道地面上有什么吗?一只狗。身高最起码0.6米,上牙20枚,下牙22枚,咬合力要是没220磅我跟你姓……不,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狗的品种,反正你15分钟内必须来接我,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好的我换种说法,如果你不来,等你做了鬼我就neng死你。”

 

夏冬青没说什么,直接挂断了赵吏的电话。赵吏把定位发了过去,也没收到任何回音。他叹了口气,太阳已经开始下落,吹在脸上的晚风很是温暖。来来往往的车辆和人群变多又变少,蹲在车前的大狗换了个姿势,晃动着尾巴,却依旧没有挪动位置。赵吏把墨镜摘掉,想了想还是没敢朝狗砸过去。他曲起手指往狗狗的方向弹出一道金光,待那光芒没入大狗的脑袋后,赵吏才开口,可怜又凄惨地问它:“你会咬我吗?”

 

大狗忽然站起来汪汪几声,吓得赵吏差点从车顶上栽下去。

 

这个时候,一辆出租车行驶过来,停在赵吏的车边。夏冬青头顶着(夕阳制造出)的(在赵吏看来)神圣的光辉,从出租车里面钻出来,一脸不舍地抽了两张10块的纸币递给司机。

 

“冬青!!!”赵吏激动并且夸张地对夏冬青展开双臂。

夏冬青吓了一跳:“赵吏,你可别跳,我接不住你。”

“跳个头!快把那狗弄走。让我下来。”

赵吏没想到夏冬青真的会来,其实不来他也不会真的就一直呆在车顶上,不过夏冬青出现的时候他还是非常高兴,控制不住的那种。唉……赵吏恨恨地揪了一把自己的灵魂,自从有了这玩意儿,感情也忒丰富了点。

 

夏冬青转身去看蹲在车前的大狗,愣了一下,随后惊喜地跑过去,摸了摸狗狗的脑袋:“原来是你啊。”

 

什么鬼。还认识?赵吏抽了抽嘴角:“你家亲戚啊。”

 

 

(4)

 

这只狗夏冬青确实认识。

 

十几天前,还在实习期的小婉被分派了一个送走狗狗灵魂的任务。

人的灵魂送过,送动物的灵魂还是头一回。小婉又激动又好奇,打了电话喊冬青陪她。

 

那只狗是养在乡下的土狗,稍微长大一点后就被用来充当看家护院的角色。狗没有名字,脖子上被套着铁链栓了十几年,每天的活动范围就只有周围几平米。死了之后灵魂趴在地上低着头冲冬青和小婉摇尾巴,却不敢多迈出任何一步。

 

夏冬青听小婉念完手机上现实的狗狗死之前的一生,眼眶微微发酸。他伸手摸了摸狗狗的头,狗狗也很乖,眯着眼睛很享受,夏冬青的手离开后,它似乎还希望能够被继续抚摸,却只是压着嗓子哼了两声,没有像夏冬青见过的其它宠物狗一样躺下露出肚皮撒娇。

 

小婉拉了拉狗狗脖子上的锁链,锁链一直延伸着。因为生前一直被这样拴着,所以死之后脖子上仍然有这样的东西。夏冬青毫不犹豫地掏出自己的手枪,打碎了锁链。一股黑气散开,原本趴在地上的狗也微微挺直了脖子,似乎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夏冬青开心地点了点狗狗湿润的鼻子:“你没有名字吧?那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他看着狗狗黄棕色的毛,“就叫你阿黄?可以吗?”

 

阿黄用鼻子蹭了蹭夏冬青的手心。

 

“诶!变了变了。”小碗惊奇地把手机举到冬青眼前,“冬青哥哥,手机上面,这条狗的名字变成阿黄了!它承认了!”

 

阿黄站起来,犹犹豫豫地迈了几步又停下。它的腿有些颤抖,在冬青和小婉的鼓励下,它往前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它走得歪歪扭扭,步子却越来越快。小小地冲出一段距离后,它忽然扭头飞速撞进夏冬青的怀里,竟然哆哆嗦嗦地,呜咽着,发出了类似哭泣一样的声音。

 

小婉被感动得直掉眼泪:“冬青哥哥,它好可怜,活着的时候都没有过自由,我们先不带它回冥界了吧。”

夏冬青也眼泪汪汪地点点头:“我赞成你。”

 

动物的灵魂并没有人类灵魂要求得那么严格,一周带回去一次就可以了。小婉在阿黄身上留了记号,对它挥了挥手。

“过段时间再来接你,你好好享受尽情奔跑吧!”

 

阿黄留恋地蹭蹭冬青和小婉,然后转身,跌跌撞撞地朝太阳的方向跑过去了。

 

 

(5)

 

“所以呢?”赵吏翻着眼睛听完这个故事,“就算是这样,那为什么要蹲在我的车前?”

“我也不知道啊,好奇怪,就算要循着味道找,也该是找我啊。唔……”夏冬青想了想,傻笑起来,“肯定是我俩平时靠得太近了嘛,你看。”他靠过去撞了撞赵吏的肩膀,“阿黄的眼睛不太好,只能靠气味辨认。咱们俩的味道混在一起,弄错了也不能怪它。又或者,灵魂摆渡人的味道都差不多呢?可能本来想找小婉的,结果找到你了。”

 

谁跟你我俩、咱俩的。赵吏内心觉得别扭,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乱七八糟地情绪把他弄得有点迷糊,很想抽根烟来冷静一下。可惜他戒烟之后身上车里并没有香烟,只有一只沉甸甸的烟灰缸放在车里。

 

“那你还不赶紧的把大眼妹找来把这狗送走,都多久了,这丫头还想不想转正了。”

 

夏冬青看着赵吏。

 

赵吏警惕起来:“干嘛?我可不会帮她送狗的。”

“不是。是小婉她——”

“哦。”赵吏开了车门,坐进驾驶位,“你放心,有我在呢,不会有人和她计较的。”

夏冬青露出笑容:“那太好了。”

 

小婉来带走阿黄的时候,赵吏看着夏冬青依依不舍地和阿黄说了一次又一次再见。等夏冬青坐回车里的时候,天已经快完全黑了。

 

“赵吏你说,名字是不是一个很重要东西?”

“嗯?算是吧。”赵吏回答的声音有些心不在焉。

“喂。你认真听我讲嘛。”夏冬青凑过去摘掉赵吏的墨镜,“大晚上戴墨镜开车,你看得见吗?”

“名字这个东西,并没有什么重要或者不重要的说法。”赵吏打开车窗,让风吹进来,“就比如说冬青这个名字,你可以叫冬青,别人也可以叫冬青。或者你出生的时候不叫冬青,是其他的什么名字,那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不过对于起名的人来说,意义大概又不一样了。因为给予了姓名,就像承认了在自己生命中的存在一样。无论如何,对于取名的人来说,被赋予姓名的那件事物,对他来说,都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存在。至于到底应该怎么看,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夏冬青认真地听完赵吏的话,把赵吏的墨镜握在手里,许久之后说了一句:“我给它取了名字之后,它承认了这个名字,我觉得,它好像属于我了一样。”

“是吗。”赵吏闻言弯了弯嘴角,声音轻得不得了,“一定是非常喜欢,或者非常重视,所以才想会给它取名字的,对吗?”

夏冬青点点头:“没错。我很喜欢它。”

“那你喜欢冬青这个名字吗?”

夏冬青愣了一下:“这个我没想过,不过我觉得很好听啊。”

 

“冬青。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赵吏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这一次一定要问个明白。

 

真言咒带着金光义无反顾地冲向夏冬青,说时迟那时快,夏冬青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面小镜子,稳稳地挡在自己面前。

 

????神马??夏冬青你变了!!!!!

 

毫无防备的赵吏目瞪口呆地看着拿到金光被镜子反弹回来,然后没入自己的胸口。

 

夏冬青抬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吏:“赵吏,你想干嘛,为什么总是用真言咒耍我玩?”

“不,我没有想耍你。”赵吏不受控制地一五一十地回答了夏冬青的问题。

 

快点想办法快点想办法快点想办法快点想办法啊啊啊啊别问了别问了别问了我自杀行吗撞晕行吗靠夏冬青你大爷的再敢问下去老子待会就废了你啊啊啊啊啊啊——

 

“那你到底想问我什么?”

 

死道友不死贫道!!!!

在吐出答案之前,赵吏果断地伸手抄起烟灰缸,对着夏冬青的脑袋砸了下去。

 

 

 

——也没什么机智不机智的,就是有经验而已。

日后用同样手法抄着平底锅砸晕了蚩尤的赵吏同志如是说。

 

 

(6)

 

赵吏把夏冬青抱回了房间,扔在床上。

 

估计是下手有点狠,后脑勺摸着肿了一块。怎么折腾人也没醒过来。

凶器烟灰缸被赵吏顺手放进了口袋,他把烟灰缸拿出来,丢进垃圾桶。

赵吏低头注视着夏冬青。青年紧紧闭着眼睛,呼吸平稳,没有任何醒过来的迹象。

 

“……我到底想问什么。我想知道你,有没有喜欢我,就像我喜欢你一样。而我不敢问的原因,大概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赵吏目光扫过冬青起伏的胸膛,露出一个有点苦涩的微笑,“我想明白了。就算是喜欢上你,我也不应该奢求我可以得到回应。这样在你身边的这段时间,就好像我作为人类真实地活过了一样。”

 

“冬青。我给了你名字,也给了你锁链。但是我向你保证,如果你真的想离开,我会亲手用枪打碎这条锁链的。”赵吏说着,一点一点靠过去,想递过一个温存的亲吻。可是他并没资格这么做。于是他在自己的指尖印下一个亲吻,然后把手指放在夏冬青的嘴边,久久地,久久地注视着沉睡的青年。

 

这时候,从角落的垃圾桶里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

 

“赵吏你……我在烟灰缸里。”

 

???

赵吏一个激动,差点没把手指怼夏冬青嘴里。

 

 

(7)

 

没错,当时的赵吏实在太太太着急了,那一下来得有点狠,愣是把夏冬青的灵魂,生生地砸进了烟灰缸。

 

赵吏没发现,夏冬青的灵魂本来就不稳定,在烟灰缸或者在身体里都是那种起起伏伏飘忽不定的状态,在他的感应中没啥区别。之后他把烟灰缸塞进了口袋,一路飙车回了别墅,完全没听到口袋里烟灰缸夏冬青愤怒的呼喊。

 

被扔进垃圾桶的夏冬青晕了吧唧,甚至有点晕车。还没等他缓过来,就被迫面红耳赤地听完了赵吏的长篇告白。

他很想说点啥,但他觉得再不提醒赵吏现在自己的状态,他很可能会被打包和其他垃圾一起被扔到垃圾车里然后运走。

 

赵吏扒拉出烟灰缸,面色不善地用力摔在地上。烟灰缸碎掉的时候夏冬青的灵魂从里面跌出来,被赵吏伸手一把接住。等赵吏想松手的时候,夏冬青却死死地抱住赵吏。

 

“赵吏。对不起。”

对不起啥?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你是个好人??老子当初就特么应该把你砸成脑残脑震荡脑失忆!!!

夏冬青继续说:“呃……我之前不该那样说……我是说,下次如果你跳下来,那我也试着接住你好了——”

 

赵吏抓住夏冬青的衣领把人从身上扯下来,端详了几秒,忽然破口大骂。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骂,为什么就骂了出来。可能是有点难受吧,可能是有点委屈吧。反正他现在刚长出新灵魂,心情波动剧烈得就像来大姨妈疼得死去活来的女性一样,夏冬青就该让着他。

 

“夏冬青你丫傻逼夏冬青你混蛋你这个王八蛋小瘪三——”

夏冬青撞过去,亲上了赵吏的嘴唇。

 

灵魂亲起来的感觉很奇妙,赵吏觉得自己像在亲一块软萌Q弹的果冻,又滑又凉又甜。夏冬青很快撇开脸,他害羞得灵魂的颜色隐隐透出了粉色。赵吏摸摸自己的嘴唇,内心噼里啪啦放了一场小烟花。

 

赵吏重新抱住夏冬青,夏冬青不好意思看他,低着头嘟嘟囔囔:“就是这个意思,你明白的吧。”

赵吏笑:“不明白。时间太短了,你多亲几次或许就明白了。”

夏冬青的灵魂滑溜溜,他稍一挣脱就离开的赵吏的怀抱,然后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自己的身体。等灵魂重新安稳在身体中之后,床上闭着眼睛的夏冬青终于睁开眼睛。

 

“哎……头好疼。”

“谁让你还掏镜子对付我来着。小兔崽子。”赵吏拉起冬青,伸手给他揉了揉后脑勺。

“哇,明明是你用那么多次真言咒欺负我,其实是自己胆小不敢问。拜托我本来就——”

 

“真言咒。”

赵吏用手指抵住夏冬青的太阳穴,他这么说,可是指尖却并没有冒出金光,夏冬青也没有感受到有控制自己的灵力注入身体。

 

“夏冬青。我问你。你喜欢赵吏吗。”

 

赵吏问道。他胳膊上契约的印记灼热滚烫。赵吏注视着夏冬青的双眼,他看见青年毫不犹豫地冲他露出坦率又明亮的笑容。

 

“我超爱他。”

【END】

山药冰淇淋

【吏青】冥界契人测试报告(甜饼一发完)

梗概:成为契人也是需要体检的


(1)


“啊…哎哟!嘶——赵吏……赵吏!!!”

“闭嘴!”


夏冬青“嗷嗷”地捶了两下枕头:“你描契约……怎么这么疼!之前不是说趁我睡着的时候签的吗?也没见我疼醒啊。”

“你还真是说什么就信什么啊。那当然是因为我把你弄晕了。”赵吏翻了个白眼,“您别叫唤了成不?这一声声的又不好听,比小视频里差远了。”

“你你你……那我现在能申请再被弄晕一次吗?”

“成啊,我看你桌上的大辞典就挺好使的,怎么的要挨上一下试试吗?”

“……”


终于描完最后两笔,赵吏对着夏冬青脖子后面金灿灿的“吏”字左看右看,...

梗概:成为契人也是需要体检的

 

(1)

 

“啊…哎哟!嘶——赵吏……赵吏!!!”

“闭嘴!”

 

夏冬青“嗷嗷”地捶了两下枕头:“你描契约……怎么这么疼!之前不是说趁我睡着的时候签的吗?也没见我疼醒啊。”

“你还真是说什么就信什么啊。那当然是因为我把你弄晕了。”赵吏翻了个白眼,“您别叫唤了成不?这一声声的又不好听,比小视频里差远了。”

“你你你……那我现在能申请再被弄晕一次吗?”

“成啊,我看你桌上的大辞典就挺好使的,怎么的要挨上一下试试吗?”

“……”

 

终于描完最后两笔,赵吏对着夏冬青脖子后面金灿灿的“吏”字左看右看,满意地吹了口气:“搞定。”

 

“哎哟!”夏冬青立马让自己全身都倒在床上,哼哼唧唧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起来。把衣服穿上。”赵吏用脚踢踢夏冬青的膝盖,抓起衣服劈头扔夏冬青脸上。

夏冬青小声嘀咕了句什么,拿着衣服坐起来。他的头发这时候乱得不得了,脸上又带着不太高兴的神气,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也没动手穿衣服,只是用手指一下一下抠着衣服上面的纽扣。

 

赵吏有时候觉得夏冬青整个人真是娇气得不得了,饿了累了困了都得在他耳边叫唤个不停,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可是能怎么办呢,舍不得打,骂两句又完全不能解气。他跳下床,把窗帘拉开一半让阳光跑进房间。夏冬青的各种情绪通过契约一点一点涌入赵吏的身体里面,陌生又新奇。赵吏并没有去刻意感受这些人类特有的情绪到底是怎么样的,只是任由它们出现然后再慢慢地消散。但即使这样,他仍然感觉左胸口那块骨头被这些起伏的情绪撩得又酥又痒。赵吏看着光和影子在夏冬青身上活泼地跳动着,连带着自己好像都能感受阳光的温度一点一点渗入到身体里面了。

 

“中午得吃糖醋排骨才能弥补我的疼痛。”

“穿——衣——服——”赵吏回过神,转身看着已进入点菜状态的夏冬青,不得不又拉长声调重复了一遍,“大白天的,我这什么都没有对你做,你别自个儿搞得跟事后现场似的行不行。”

夏冬青“哦”了一声,慢吞吞地开始套衣服。赵吏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流淌进来的阳光,头也不回地走出房间。

 

他抢过门外听墙角的玄女手中的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口热水,然后失落地发现这股温暖并不能像刚才那样,顺着喉咙流进心脏里面。

 

 

(2)

 

冥界那边办事正规,秩序良好,没有黑户问题,没有人间的那些低级漏洞。这点赵吏老早就跟夏冬青吹嘘过不止一次。

 

夏冬青抱着赵吏扔给他的棕色大信封,有点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所以说,我必须要去冥界体检,然后还要申请到一个证明,才算正式成为你的契人?”

 

“嘿,小伙子,补个程序而已,别这么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赵吏不知道在跟谁聊天,捧着手机飞速地发着消息,抽空腾出一只手象征性地拍了拍夏冬青的肩膀,“你知道在冥界混个编制当个契人有多难吗?能成为我的契人,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跟在我身后面混,以后人间地狱你横着走。”

 

夏冬青不以为然地拉下嘴角,还以后横着走呢,他现在就要被(由赵吏造成的)生活的贫穷给压趴了:“那我也能领工资吗?”

 

赵吏眼也不眨地盯着屏幕,听见夏冬青的问题之后“哈哈哈”地笑出了声:“没想到你长得不美,想得倒挺美的。”

 

冥界的契人不多,成为契人的条件也苛刻,每年就那么几个名额,申请流程一大堆还不一定能批下来。赵吏在之前没有过其他契人,他乐得独来独往,多一个人身后跟着不仅妨碍做各种不方便的事情,还得和契人共享本来就不够花的薪水。赵吏才不会挪一分钱给夏冬青呢。

 

看见赵吏小气吧啦的模样夏冬青真有点闹不明白:“赵吏,你说啊,你们那儿都是用冥币,在我们这儿很少的钱就能买到很多,你直接找个人烧过去给你自己不就能发财了吗?”

 

赵吏拆了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扔进嘴里,含含糊糊地一句“傻逼”就丢了过去。接着他把糖果咬碎咽下去:“不然你以为我们那儿为什么通货膨胀那么严重。而且——没那么简单。”

 

“诶?”

 

“冬青。你以为,在死去之后,有人公事公办地哭两嗓子再烧点纸钱,你就能在下面过得好一些吗?——没有用的,这些都是假的,我们冥界不收假货。”赵吏收起手机,“你们人类不是经常这样吗。活着的时候不怎么重视,死后倒是给别人办一场风风光光的葬礼,烧钱烧车烧房子,屁用没有。这种没有感情的东西,死掉的人收不到的。”

 

“哎呀———你快别说了。”夏冬青听了简直丧得一比,跟赵吏这种地底下来的在一起呆久了,每天都要被捏着鼻子狠灌毒鸡汤,“像我这种没有朋友的,果然死后也会一样凄惨,一样贫穷。”

 

“不用担心,你这不已经死了吗,还不是一样穷得要命。生活,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落落落落落落的。”赵吏瞅着夏冬青那愁眉苦脸的小样就贼来劲,“你也别要求别人有太多真心,我就问你,让你给我烧冥币,你猜我能不能收到。”

 

“你大爷的,你欠我工资盗刷我银行卡还想让我给你烧钱???”夏冬青可不高兴地推了赵吏一把,哼哼唧唧地转身,去研究他的体检通知书了。

 

 

(3)

 

冥界没有太阳,阴沉沉冷飕飕的,时不时还有奇形怪状的鬼飘过。夏冬青捏着自己的测试报告慢吞吞地走出契人测试中心,看到赵吏翘着二郎腿和其他摆渡人排排坐等自己测试完毕的契人出来,他突然有种期末考试向家长上交成绩单的感觉。

而且是上交不及格的成绩单。

 

体质不及格。体能不及格。搏斗技巧不及格。语言沟通技巧不及格。鬼怪基础理论知识还是不及格。

 

“哦豁夏冬青你好歹是个研究生呢,说出去也不嫌丢人。”赵吏哗啦哗啦翻着夏冬青的报告单,手指直愣愣地往夏冬青脑门上怼过去,一副语重心长十分痛心的样子,“居然连天狗吃月亮时先迈左爪还是先迈右爪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知道?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你有没有把霸霸的话放在心上!——打架不行就算了,怎么语言这边也挂了,小崽子平时遇见个鬼逼叨逼叨不是挺能说的吗。”

 

“你大爷,这语言考的是方言。你说考个英语日语的也就算了,那么多方言我哪能都会啊”夏冬青心累地拍开赵吏的手:“你也没说体检是这样的啊。”他还以为就身高体重抽血化验呢,早饭都没吃。

赵吏摊手:“我哪知道,我以前又没签过。”

 

契人测试报告结果都是会公示的,夏冬青的名字不出所料排在最后一个,连带着赵吏的大名也跟着挂在后面。夏冬青羞愧得不得了,他从小就是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乖乖学生,还从来没感受过倒数第一是什么滋味儿。赵吏却完全无所谓的样子,他看看大屏幕摇摇头,语气惋惜:“冬青你看看,成绩高有啥用,还不是被我占了个名额。”

 

——赵吏这算是走后门吗?夏冬青刚冒出这个念头,就听见自己的名字被人念了又念。有几个同样拿着报告单的契人正对着大屏幕议论纷纷,手指的方向赫然就是夏冬青的名字。

 

虽然知道这已经是在地底下了,夏冬青还是希望能再往下挖个坑把自己全埋进去才好。赵吏自然也听见了,指着夏冬青咧开嘴笑得特别大声也特别缺德,连一旁的其他摆渡人都忍不住跟着一起笑,甚至有摆渡人凑过来拍拍赵吏的肩膀大声道:“哈哈哈,吏哥,咋这么倒霉,找了这么个契人。”

 

赵吏偏过头,瞧见夏冬青低着头,小模样可怜兮兮。他转了转眼睛,脸变得贼快,笑容一下子都给收了:“笑笑笑,笑屁啊。契约早签了,走个过场而已。你还是关心下你自己能不能签的上吧。”恶声恶气的样子活像一个街头混混,说完后一副大爷样地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白房子,“冬青去,到那边把契约文件领了。”

 

 

(4)

 

也就几步路的距离,夏冬青就被其他契人围住了。

 

“你那么没有用,凭什么当契人。”

夏冬青尴尬地停住脚步,他其实挺心虚的,也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低着头问道,“你们先让我过去好不好。”

“不好!”排名靠后但是名次在夏冬青之前的契人们显然不愿意就这样放过他,“你会什么呀,一个刚死没多久的新鬼,什么都不会。你看看你,有武器吗?会法术吗?辣鸡!”

“那没有就算我以你的名次也签不了啊。”眼看着达到合格线的契人都已经走进屋子里面领文件了,夏冬青也有点急,回去迟了赵吏又得说他,“我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

“你敢这么对我说话!!”

“你都这么说我了我还不能反驳一下啊。”夏冬青简直无fuck说,“反正就是这样了。有本事…有本事你让你的摆渡人去打赵吏啊。”

 

打赵吏?冥界还真没几个摆渡人敢去招惹赵吏的。几个契人被夏冬青堵得说不出话,忽然恶向胆边生,抄起随身带着的小刀,朝夏冬青刺过去:“可是我们有本事给你一个教训!”

 

夏冬青抬起胳膊遮挡头部,直到手臂被刺中之后才看清对面手里拿着的刀,银光闪闪,非常熟悉。

——销魂刀。

 

契人使用的并不是夏冬青之前见过的真正的销魂刀,只是冥界最普通的仿制品,能对鬼魂造成一些不大的伤害,延缓行动而已,挨一下实在算不了什么。然而夏冬青却痛得倒吸一口冷气,他觉得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冻结起来了,从上到下疼得厉害。同时体内似乎有什么东西蠢蠢欲动。周围的契人都散开了,夏冬青张嘴想喊赵吏却发不出声音,他觉得有股奇怪的力量从身体深处窜上来,直奔向他的眼睛。他丢开手里的刀去捂自己的眼睛,他的眼睛滚烫,仿佛就要燃烧起来。夏冬青低低地“啊”了一声,重重地跪在地上,从眼睛忽然爆炸开来的疼痛让他难以忍受,冷汗一滴一滴流下来,夏冬青哆嗦着手去找刚刚掉在地上的刀,他恨不得把眼睛挖出来。

 

嗯...赵吏....赵吏!!

他在心里面无声地喊着赵吏的名字。紧接着,耳边果然传来赵吏暴躁的恐吓声:“——谁他妈活得不耐烦了来动老子的人。要不要直接来送你一程啊!!!”

 

本来就是跟年会似的走的流程,赵吏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或者说他本应该想到会发生这样那样的事儿的——夏冬青就算不惹事,安安静静地呆在一边,也总会有事情找上他的。赵吏能感觉到夏冬青是真的疼,体内的蚩尤灵魂大概被刚刚那一下刺激到了,于沉睡之中拼命挣扎着想要出来。那种眼睛都要被撕裂的感觉让赵吏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周围一下子变得无比安静,夏冬青想睁开眼睛看看赵吏,可眼睛刚睁开条缝就立刻又疼得不得了。赵吏拍拍夏冬青的肩膀:“别睁眼,交给我。”他的手接触到夏冬青时就觉得这人颤抖得厉害,于是干脆蹲下来环抱住他的肩膀。蚩尤没有苏醒的迹象让赵吏微微放心,可夏冬青这幅惨兮兮的样子又让他忍不住皱眉。

 

夏冬青清了清嗓子,低声跟赵吏哼了一句:“眼睛好痛。”

“我知道。别揉。”赵吏抓住夏冬青想要去揉眼睛的手,给了一句与平时语气不同、还算温柔的安慰,“没事,过一会就好了。”

 

 

(5)

 

夏冬青契人测试总分排名第一——说出去他自己都不敢信。赵吏拿着盖了章的文件,一脸嘚瑟地领着夏冬青走出测试大楼。

 

……真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夏冬青毫不掩饰地大声叹气,这一趟下来简直身心俱损。

“叹气什么叹气。”赵吏用手背轻轻打了一下夏冬青的脑门儿,“蔫了?小崽子平时怼我挺有能耐的,怎么对着外人一下子就怂了?嗯?嗯?嗯?”

“哎呀你别说了。我这不是理亏嘛。”夏冬青声音闷闷的,听起来兴致不高:“赵吏,原来你们冥界,也会走后门啊。”

“谁走后门了,你看不见加分说明吗?——摆渡人跟契人,感情深厚,加100分。”

夏冬青忍不住反驳:“这我们怎么就感情深厚了!……怎么个深厚法啊!”

赵吏冷笑了一下,突然伸手抓住了夏冬青的肩膀:“瞧好了,就这么个深厚法。”

 

赵吏亲过来的时候夏冬青似乎感觉到了杀气,愣是动都没敢动一下的。然而落在嘴唇上的吻却是冰凉又柔软。赵吏浅浅地亲了一下就离开了,右手碰了碰夏冬青的唇角。夏冬青下意识地张嘴咬住赵吏的手套,赵吏轻声而又短促地笑了一下,他用牙齿把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套褪下,紧接着又去亲吻夏冬青的嘴唇,然后在人受到惊吓张开嘴的时候缩回左手,顺手把手套甩开老远。

 

夏冬青眼睛瞪老大,小心翼翼地眨几下,似乎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身体绷得紧紧的,仿佛赵吏要和他打架一样。赵吏摸了摸夏冬青的头发,然后又弯起手指,往上顶了顶他的下巴,让夏冬青因吃惊而张开的嘴巴合拢。

 

“喜欢我吗。”赵吏看着夏冬青的眼睛,放低了声音询问。接着他顿了顿,回答道,“喜欢。”

“……喂。”

“那我再亲一次可以吗?”赵吏拍拍夏冬青的脸蛋,继续自顾自地回答,“可以。”

 

赵吏真的太自以为是了。夏冬青在心里面大声反驳着,喉咙里面却发不出其他任何声音。他抬头看着赵吏,夏冬青觉得自己一定是腿发软了,或者不自觉地缩起了身体,才需要用这么一个仰视的姿势去看赵吏——他明明比赵吏要高上1厘米来着。

 

赵吏盯着夏冬青脸上变来变去的表情看了半晌,忽然放开夏冬青,二话不说开始脱衣服。

“!!!”夏冬青惊得倒退好几步,终于叫出声,“赵吏你你你你矜持点!!”

“矜持你大爷!想什么呢你。”赵吏把外套甩给夏冬青,然后伸出胳膊,让夏冬青看他胳膊上面隐隐约约亮着金光的契约。

“看、看这个干嘛?”

“我没自以为是,是你自己脑子笨。不过还好我能接受到你的感觉。”赵吏大步向前重新靠近夏冬青,捧着他的脸“吧唧”亲了一口,笑得满足又讨嫌,“你这个白痴,知不知道你偷偷喜欢我多久了。”

 

夏冬青依旧那副傻不愣登的样子,紧紧抱着赵吏的外套好像在自卫似的:“赵吏,你等等,我们那什么,人鬼殊途……”

“殊途你妹。你是人吗你?”

“我不不不不弯——”

“别想了,人间不直的。”

夏冬青深深吸了口气:“赵吏。你别捉弄我了。我不喜欢你,我喜欢的是……”夏冬青后半句话没有说完。赵吏知道他要说什么,夏冬青要说他喜欢玄女,要说他从很久之前的第一季就开始喜欢了。

可是赵吏喜欢了更久。

久到上辈子那么遥远。

 

赵吏松开手。

夏冬青感觉心脏莫名往下沉了一下,他晃晃脑袋,还是勉强扯出笑容:“那个,没事,反正,我被女鬼附身的时候也亲过男鬼。我那个,不介意。”

赵吏无可奈何地看了夏冬青一眼。

——既然你觉得自己喜欢玄女比较好……

 

“别逼逼了。”

“啊?”

“赶紧回去吧。你今晚是不是还要打工啊。”

“啊啊!是啊!”夏冬青看着赵吏头也不回地走远了,匆匆忙忙追上去,“这都快六点了。要不你开车送我去吧。”

“自个儿打的去!”

“哎呀,现在出租车可贵了——”

 

赵吏放慢了脚步,看着夏冬青的背影无声地叹息。

.....夏冬青你踏马能不能好好面对事实认清真相不要为了过审去搞BG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啊!

不过——

既然你觉得这样比较好。

那暂时先就这样吧。

 

(6)

 

夏冬青在收拾房间的时候又翻到了当年的契人体检报告。

 

加分项。和摆渡人感情深厚。

 

夏冬青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脖子后面。那里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的,他的手指在那轻轻划了一下又蜷缩起来藏在手掌心里。他动作迟缓地从口袋里面摸出打火机,盯着这份报告看了好久,最终按下打火机,看着火苗一点一点将纸张吞噬。

 

他竟然从中感受到那么一丝丝温暖。

 

夏冬青是来整理东西带走的,他和玄女要离开这个城市。本来一年前就该离开的,夏冬青撑着读完了研究生。他看着他那份体检测试报告一点一点化成灰烬,又趴着从柜子里翻出一份研究生毕业证书的复印件,折了几下扔进烟灰缸,点了火继续烧掉。

 

“赵吏,我研究生毕业了……”

 

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然后靠着壁橱坐在地上,弯起腿,双臂抱着膝盖,身体蜷缩起来。

他想赵吏。想得要命。

 

(7)

 

赵吏发了。发财了。

 

他一开始呆在夏冬青身上,醒醒睡睡最后终于长时间地沉睡过去,他也不清楚自己睡了有多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很大的床上,身上简直莫名其妙盖了一堆钞票,简直以为自己在做大梦。赵吏在震惊之后又仔细感受了一下,惊喜地发现本来还有些破碎的灵魂已经恢复得非常完整了。

 

“我去。”赵吏坐起来晃晃脑袋,提高声音冲着无人的房间喊了一句,“敢问这是哪位金主爸爸把我给包养了啊——”

 

没人应声。

 

赵吏环顾四周,下床推开门走了出去。这是一个特别大的屋子,装修还挺好看的,就是有股烧火的糊味儿——赵吏似乎有那么点明白了。他回忆一下,他沉睡过去前是在夏冬青身体里的,他看到夏冬青把自己的衣服裤子统统丢在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掏出打火机:“赵吏,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收到,我给你烧点衣服,大房子还有钱,你要好好的。我再给你烧个地图,回来的时候记得看路,不要不按地图路线走又迷路了……”

 

赵吏转身,飞速跑到隔壁房间,拉开房门——

一大堆东西“哗啦”一声涌了出来。

“我去。”赵吏看着堆了满房间的东西,脸上表情无比复杂。他走过去随意扒拉了几下,“嗯……相册,笔记本儿,工资条,啧。夏冬青,怎么什么玩意儿都往我这儿烧呢,我看你小子纯粹是懒得倒垃圾了——嗯?”

 

赵吏扒出自己以前的旧手机,估计也是夏冬青烧过来的,并且没有烧充电器:“尼玛。太狠了。手机都烧。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仇呢。”

 

夏冬青烧的东西乱七八糟,整个房间小纸条满天飞。赵吏拾起在其中一张,上面是夏冬青的字迹,一笔一划端端正正。

“赵吏。我喜欢你。”

赵吏拿起另一张。

“赵吏。真的喜欢你。”

下一张。

“真的真的喜欢你。”

 

一张又一张,全部满满地写了喜欢。赵吏认真地看着,手里的纸条越来越多,他想到很久之前在冥界抱住又推开自己的夏冬青,想到抱着小手枪掉眼泪的夏冬青,最后又想到最初最初的见面。赵吏把小纸条放进口袋,站起来理了理衣服,打开房门,对着阳光的方向走了出去。

 

他要去见他。

 

 

 

 

(8)

 

一、二、三、四——

他甚至算得精确到了秒。

十秒后,夏冬青会出现在这个拐角,然后看到他。

 

赵吏在心中默数着。

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赵吏也没有来过这条街道。但是他知道夏冬青很多次在这条街道上面行走,这让他觉得每一步都沾染上了夏冬青的气息,有无比奇妙的亲切感。他其实不需要过多地担心夏冬青的,在遇见赵吏之前他一个人生活得也不算太差,可是赵吏就是觉得不行啊,这小孩成天吃泡面,挣了钱舍不得花,打工学习日夜颠倒。一个人的时候饿了怎么办累了怎么办伤心了怎么办委屈了怎么办……想我了怎么办。

 

五、六、七——

已经是秋天了,在更冷一点的时候,夏冬青会拿出一条红色围巾。赵吏其实挺不喜欢冷这种感觉的,每年冬天他都把自己裹得很厚实……必要的时候连秋裤都穿。和夏冬青住在一起的话,他也偶尔会指派人给他冲一杯热咖啡,至少对于加热水就能做出来的东西夏冬青还都是比较拿手的。

 

八。

赵吏记得自己命令夏冬青朝自己开枪的那会儿,夏冬青咬着嘴唇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那时候已经雪已经化干净,树木的枝头也开始一点点冒出绿色了。赵吏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居然不争气地先夏冬青一步哭出眼泪来,他盯着脚下的泥土想春天的时候眼泪如果落到泥土里那会不会发芽啊,毕竟鬼差的眼泪可是稀罕物,没准儿——

 

“冬青。再见。”

 

“冬青。再见。”赵吏说完一遍之后,又忍不住重复了一遍。随后他就在心里狠狠地唾弃自己。这话说两遍是本什么意义的,他本来想死前说点不一样的,至少把心里面想的能说出来。比如什么“冬青好好活下去”“冬青你忘记我吧”以及“冬青我爱你啊”之类的。

 

“砰——”

……夏冬青你个小王八蛋!开枪也太干脆了,老子的话还没说完呢!!

这是赵吏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九。

赵吏对夏冬青挺无语的。虽然他死后能再活过来基本上是一半靠运气一半靠夏冬青这个人天天对他念念叨叨还烧了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过去给他。灵魂想要在人间存在下去的最好办法就是有人能记住你,有人会希望你能够一直存在着。执念这东西有时候很神奇,真的就能把不可能变为可能。不过现在赵吏最担心的就是,他现在是变成人了,不知道他留下的东西有没有被夏冬青全部烧掉……

 

十。

夏冬青戴着耳机走在路上,手里拎着热腾腾的包子,脸上的表情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赵吏靠在树下,完全不能控制地露出笑容。然后他把手放在嘴唇边,朝夏冬青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赵吏以前就喜欢通过吹口哨这种幼稚无聊的方式引起夏冬青的注意力,夏冬青一开始非常抗拒,这总让他觉得自己像赵吏带在身边的一只小狗。不过久而久之却也形成了条件反射,每当听到曲曲折折的口哨声夏冬青都会下意识地抬头,入眼就是赵吏贱兮兮的笑容。

 

而现在,夏冬青愣愣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看见了赵吏。

 

夏冬青往前走了两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连脚下枯树叶被踩碎的声音都会吓他一跳。仿佛一点点声音都会让他立即清醒过来。夏冬青不常做梦,并且那些梦里从来没有过赵吏。

 

赵吏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看着夏冬青一步一步朝自己的走过来,脚步有些不稳,眉毛皱着嘴巴也紧紧抿着,像一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鸭子,笨拙并且胆怯。而随着他的靠近,赵吏脸上的神气愈发温柔,他不发一言,只用眼神轻轻抚摸过夏冬青身上的每一处。隐隐约约的黑眼圈,有些干裂的嘴唇,淡黄色的毛衣,洗得有些泛白的旧牛仔外套,还有干干净净的蓝色球鞋。

 

风吹过来的时候,已经变成金黄色的树叶也纷纷飘落下来,却没有一片落在两个人的身上。秋天里并不是特别暖和的阳光落在赵吏的眼睛里面,就好像一块柠檬蛋糕一样甜蜜柔软。夏冬青没有再犹豫,他朝赵吏伸出手,抱住赵吏之前没忘记把包子揣赵吏手上让人替他拿着。

 

“赵吏!赵吏……你、我——”夏冬青张开嘴却没办法说出一个完整并且逻辑通顺的句子,就仿佛他第一次讲话似的,恨不得手脚并用把自己要表达的意思比划出来。可惜他的手也没有闲着,夏冬青使了很大劲去抱住赵吏,手指也死死地攥着他的衣领。夏冬青感觉自己再说话就会有鼻音了,这很丢脸。

 

然后他听见赵吏低声笑了,他感受到他的头发又被一只手揉得乱七八糟。接着赵吏的手滑落到夏冬青的后背,一下一下轻轻拍着,夏冬青以前喜欢这样安慰哭泣的小孩子,现在赵吏却又用这一套来哄他。最后的最后,他听见赵吏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伴着微凉的空气,温柔的风,还有秋天的味道。

 

“我也好想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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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翔松】恨亦欲其生(fin)

·现实背景的魔幻故事

·“出不去的房间”设定

全文4w7,番外7k

感谢 @Fabulant 


“也有时候,我觉得德行不过是对爱的抵抗。”

——《窄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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