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暗涌》
全文1.6w字 全文免费
警察北x教师燃
有缘终会重逢 爱情万岁
推荐搭配食用bgm 周慧敏《依靠》
01房东
1997年春,哈岚市。
哈岚市的三月是正在回温的季节,深冬的积雪融化,路上一片泥泞。
“哗啦——”顾一燃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机场,看着积雪融化混着泥泞的路面不满的啧了一声,刚下楼梯,一踩到地上,溅起的污泥直接崩到了顾一燃的风衣上。
说好了房东过来接,半天也没个影。
顾一燃暗自抱怨。
好不容易走到租的房子的院门口,顾一燃的棕色皮箱卡在了马路牙子的冰窟窿里。
郑北就...
全文1.6w字 全文免费
警察北x教师燃
有缘终会重逢 爱情万岁
推荐搭配食用bgm 周慧敏《依靠》
01房东
1997年春,哈岚市。
哈岚市的三月是正在回温的季节,深冬的积雪融化,路上一片泥泞。
“哗啦——”顾一燃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走出机场,看着积雪融化混着泥泞的路面不满的啧了一声,刚下楼梯,一踩到地上,溅起的污泥直接崩到了顾一燃的风衣上。
说好了房东过来接,半天也没个影。
顾一燃暗自抱怨。
好不容易走到租的房子的院门口,顾一燃的棕色皮箱卡在了马路牙子的冰窟窿里。
郑北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单手拎起顾一燃的行李箱:“南方来的吧。”
顾一燃点点头,鼻尖冻得没了知觉,不自觉的吸了吸鼻涕。
郑北把租房合同递给顾一燃:“局里有事,来晚了。”
他就是顾一燃的房东。
郑北早就见过顾一燃的资料,是哈岚市实验中学的化学老师,二十七岁,从花州警察大学毕业,组织的介绍信上盖了红章,遮盖了顾一燃一部分面容。
真人比照片好看,郑北如此觉得。
顾一燃的睫毛凝着霜,皮肤白嫩,鼻尖被冻得发红,像是刚剥了皮的荔枝肉。
但顾一燃很瘦,风衣更显得他单薄,像是随时被折断的枝叶。
郑北提着顾一燃的行李箱上了楼,顾一燃摘下眼镜,视线有点模糊,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挪。郑北拎着箱子,看顾一燃半天没跟上来,转头一看:“诶,别碰栏杆,再给你粘住。”
顾一燃的手半天没动,抬眼看向楼上模糊的郑北。
粘上了。
郑北把行李箱放在楼上,去另一个屋子里接了一杯热水,轻轻倒在顾一燃手和栏杆的交接处,警用棉袄的袖口擦过顾一燃裸露的皮肤,后颈剃短的青茬让顾一燃想起了花州楼下的青苔。
郑北处理好把警用手套递给顾一燃:“戴上,这东北温度不比花州。”
“谢谢。”顾一燃说了来哈岚的第一句话,被风呛得不轻。
郑北看了一眼顾一燃穿着单薄,攥着他的手腕往楼上走:“这东北且等你好好适应呢。”
顾一燃已经被冻得说不出话了,胡乱的点点头。
推开房门,热气扑面而来,郑北把顾一燃的行李箱推到门后,蹲下身检查暖气片的阀门,警裤崩出饱满的肌肉线条,顾一燃别扭的移开眼,用围巾擦拭着沾了雾气的眼镜。
“这教案、作业本可不能往暖气片上放啊,字都给你烤掉了。”郑北回身看顾一燃。
顾一燃把手套摘了下来,递给郑北:“月租20,我把钱给你。”说着从兜里拿钱。
郑北往前走了一步,体温灼人。
“先不说这个,上我家吃个饭吧,瞅给你冻的。”
丑?
倒装句吗?
顾一燃没时间反驳,他实在是太饿了。
天都快黑了,顾一燃一天没吃饭了。
“你叫顾一燃?”郑北的邻居兼同事赵晓光问道,赵晓光是个愣头青,一个板寸配上圆乎乎的脑袋。
郑北的妹妹郑南拍了赵晓光一把:“人家不都说了?还问。”
郑南烫着精致的长发,穿着在花州也同样时髦的呢子长裙,托着腮:“顾老师,你会粤语吗?”
顾一燃点点头,说了一句:“我从小就说。”
郑南来了兴致,改为双手托腮:“那顾老师你会唱粤语歌吗?”
郑北端着一盆猪肉炖粉条,踢了一下郑南的凳子。
“你快闭嘴吧,净问些没用的。”郑北换了便装,藏青色的羊毛衫裹着健硕的胸肌,赵晓光把菜接过来,放到桌子上。
郑北给顾一燃盛了一碗饭:“先垫吧点。我爸妈还在饭店忙活,等哪天他们空了,给你做好吃的。”
顾一燃吃的斯文,主要是粉条不好夹。
另一边赵晓光吃的吸溜吸溜的,不时地还得抬头和郑北来一句:好吃!
郑北觉得顾一燃吃饭稀奇,嘴巴吃的鼓鼓的,小眼睛还盯着盆里的菜,郑北笑出了声。
“南方人吃饭确实像小鸟啄食哈。”
顾一燃咽了一口饭,学着赵晓光的样子,往嘴里扒拉了几口,耳尖泛起了不易察觉的红。
吃完晚饭,郑北敲开了顾一燃的门,把一个手电筒递给顾一燃:“这冬天路滑,照着点亮,别卡拽了。”
顾一燃接过手电筒,放在窗台上,做了做心理建设:“郑北。”
郑北停下脚步,回头看顾一燃。
只听到顾一燃说:我不丑。
顾一燃披着风衣,手里抱着个暖水袋,就在门口看着正在下楼梯的郑北。
郑北被他这句没头没脑的话逗笑了,这小南方人,还怪有趣的。
02摩托车
顾一燃抱着教案走在教学楼的走廊,路过的同学窃窃私语,都说学校里来了个南方的帅老师。
“顾一燃!”
郑北从背后拉住顾一燃,手不经意划过顾一燃凉透的水杯上。
“茶凉了还攥着,咋滴,南方人抗冻?”
郑北老早就看到了顾一燃,浅蓝色的棉麻衬衫,卡其色的裤子,身材标志挺拔,低头给问问题的同学解答,头发柔顺,语气平缓。
顾一燃狐疑的看了一眼郑北:“你来这······?”
郑北顺手拿过顾一燃的水杯,“青少年普法教育,你啥时候下班?”
砰!
郑北接住了一个篮球,但身体还是因为冲力往顾一燃那边偏了一下。
“小兔崽子投篮跟扔手榴弹似的。”
几个男高中生看到郑北和顾一燃顿了脚步“对不起啊,顾老师,警察叔叔。”
郑北拍了拍领头的男孩子的肩膀:“以后别在走廊打球。”
顾一燃看了一眼郑北有点发红的手腕,“疼吗?”
郑北把手往警裤上蹭了蹭:“没事。”
顾一燃从郑北手里拿过水杯,微微欠身:“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郑北站在原地,手里空落落的。
顾一燃回到办公室,教案本刚放到办公桌上,几个年长点的老教师围上来:“小顾啊,你有没有对象啊。”顾一燃礼貌的回应,他很狡黠,含糊的糊弄了过去。
下课铃响起,顾一燃正在给试管贴标签,是明天要用的教学材料。
足足比正常下班时间晚了半个小时。
郑北跨坐在摩托上看看手表,深绿色的警服穿在他身上,比他人挺阔几分,引起了几个女教师的窃语:“这是咱市局的?能不能让陈老师给我牵个线啊?”
顾一燃一出来,寒风刺得他瑟缩了下,远远看到郑北,有点不明所以。
郑北看到顾一燃,忙冲他招手:“顾老师,就等你下班了。”
顾一燃跨坐在郑北的后座,抓着后座铁架的手僵硬的像在握手术刀:“郑北,其实我自己回去也行。”
“顾老师,你说什么?”发动机的声音很大,郑北没听清顾一燃说的话,突然急刹。
惯性让顾一燃撞到了郑北的警徽浮雕,心脏骤停的那瞬间,郑北的手从前方拉住顾一燃的手放到了他的腰间:“扶这儿,没坐过摩托呀。”
“我坐过。”顾一燃说的很大声,实际上心虚的很。
过铁路道口的时候,郑北偏头:“搂紧!”
顾一燃把头牢牢靠在郑北身上,鼻尖是郑北身上淡淡的汗味和薄荷巧克力的味道。
三月的哈岚,冰面还没完全化开。
路灯洒在上面,折射出好看的光影。
这是顾一燃第一次坐摩托车。
“顾老师,明天是周末,你要不要去我们这儿的夜市。”郑北停下车,看向顾一燃。
顾一燃头发都被吹散了,嘴唇被吹得嫣红,抬起头有点懵,一只手揉着眼睛,点点头:“好啊,谢谢你郑……”
“别动,东北的沙子硬,揉瞎了可咋整。”郑北故意吓顾一燃,虎牙在风里时隐时现,托住顾一燃的后颈,摘下他的眼镜,食指压在他颤动的睫毛上,轻轻吹向顾一燃眼底的沙子。
顾一燃在窒息般的冷风中感受着郑北喉结滚动的次数,恍惚的想起了上午的物理课堂上,那个偏离了轨道的实验机器。
郑北吹走沙子,看着顾一燃一动不动,爽朗的笑了:“顾老师,可以睁眼了。”
顾一燃睫毛沾了眼泪,雾蒙蒙的望向他,郑北只觉得那一瞬间,世界静寂得可怕。
就这么愣了半天,顾一燃的手在他面前摆了摆:“郑北,能把我眼镜还给我吗?”
03黄桃罐头
早晨9;00,顾一燃蜷在床上,裹着两层棉被,带着迷蒙想起身,却因为带着寒意的战栗停止了动作。
他发烧了。
整个喉咙肿的不像话。
顾一燃翻了个身,气息灼热,再睡一觉就好了。
郑北和赵晓光逛超市,买点儿生活用品,赵晓光推着购物车,像个孩子似的靠着它滑动到郑北身边:“北哥,顾一燃咋不来呢?”
郑北拿了个白色的保温杯放到购物车里:“他睡觉呢,没叫醒,吃得多睡得也多。”
顾一燃昨天晚上吃了三碗打卤面。
赵晓光笑了:“确实吃挺多。”
郑北踢了赵晓光一下:“没个正形。”
赵晓光看到购物车里的保温杯,拿起来:“北哥,咱成天执勤,也用不上保温杯呀。”
郑北拿了几个西红柿,没回头:“不是给自己买的。”
赵晓光一拍脑门:“给南南买的是不?她成天在理发店比较干。”
话音未落,郑北又从货架上拿了个粉色的保温杯放到了购物车里。
与此同时,郑南在理发店打了个喷嚏。
下午,顾一燃迷糊的感觉有人打开自己的嘴唇,塞进了药片,后来总感觉带着酒精味道的毛巾擦过额头,但他没力气说话,只是迷蒙的微微打开沉重的眼皮,是郑北宽厚的背影在一遍一遍的倒着酒精,换着热水。
零碎记忆间,顾一燃听到郑北说:冷就抱紧一点。
破晓时分,顾一燃才清醒,郑北正蜷在沙发上熟睡,顾一燃小心翼翼的打开柜子,给郑北拿了个毯子,轻轻盖在郑北身上,郑北五官很立体,是独属于东北的冷峻气质。
时钟在滴答答的转,顾一燃躺在床上,嘴里含着一片西瓜含片,仔细回想自己有没有抱郑北。
丢死人了……
第二天早上,顾一燃吃完饭,擦擦嘴:“叔叔阿姨,要不我交伙食费吧,总在你家吃饭也不太好。”
郑父按住顾一燃掏钱的手:“可不行啊,小顾老师,就在这吃吧,多双筷子的事,人生地不熟的,就把这当自己家。”
郑北递过来一碗黄桃罐头:“给你,东北神药。”
剩下的边盛变分给家人,分到赵晓光的时候,赵晓光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昨天可把北哥累坏了,照顾一下午。”
郑北把碗怼给赵晓光:“吃你的吧。”耳后却慢慢溢上难以察觉的红晕。
黄桃罐头确实管用,顾一燃感觉舒服了不少,下午郑北端了几个黑黢黢的梨走了进来。
陶碗里浮着化开的冰碴,顾一燃学着郑北用手焐梨,郑北看他小心翼翼的样子笑了,拿起个冻梨:“得用牙啃。”
顾一燃学着郑北的样子,啃着并不熟悉的水果,溅出的汁水划过下颌线,滑向顾一燃白净的脖颈,一路向下。
郑北看得出了神。
郑北鬼使神差的向前走了一步,用自己的额头抵住顾一燃的额头,那一瞬间,郑北感受到了顾一燃的僵硬,他也意识到自己动作有失偏颇,慌乱的退后,撞到了身后的茶几。
“你,你不发烧了……我先走了。”
顾一燃房间里的收音机里播放着王菲新发行的单曲:陪着你轻呼着烟圈,到唇边讲不出满足……
歌词缠绵隽永。
顾一燃手里的冻梨没再吃,另外两颗冻梨在水面浮着。
手被冻梨的凉意刺穿,在顾一燃心里引发了一场不小的雪崩。
郑北的脚步有些虚浮,迎面撞上上楼的赵晓光,赵晓光拿着磁带:“北哥,我好像也感冒了,你摸摸。”
郑北试探性的摸了摸赵晓光的额头:“滚一边子去,又想请假。”
好像也是正常的行为,郑北这么安慰自己。
可是不对,他想凑近的不是顾一燃的额头,是他的唇。
04春梦
春末的阳光照进厨房,郑北握着锅的手在发抖,油星溅在虎口处灼痛皮肤,他发呆的盯着锅里的煎蛋,脑海里都是昨晚的梦。
顾一燃被压在身下,浴室的水流冲刷着两人交缠的双腿,顾一燃的脖颈绯红,搂住郑北的腰,发出急促的喘息。
郑北是被惊醒的,他喜欢顾一燃。
这个认知比春梦本身更令他恐惧。
凌晨五点,郑北在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
他那一刻知道了,他对顾一燃,不是简单的情绪。
“郑北。”顾一燃从背后轻轻拍了拍他,“想什么呢?蛋都糊了。”
顾一燃的语调很轻,一句话像拐了十八个音节,转来转去的,特别好听。
郑北手一抖把蛋盛出来,他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香气,是独属于顾一燃的香气,此刻犹如催情剂般钻入郑北的鼻腔。
作为警察的本能让他瞬间调整呼吸,转身时换上了惯常的笑容:“你今天好点了吗?”目光却不受控的扫过顾一燃微微敞开的领口,那里有一颗痣,就在锁骨上。
顾一燃扶了扶眼镜,接过煎蛋:“好多了。”手不小心擦过郑北的手腕,郑北像触电般缩回手,耳尖异常发红。
顾一燃眸色一暗,没说话。
“郑警官来接顾老师放学呀。”门卫从岗亭探出头,郑北含糊的应了声,自从上次顾一燃坐摩托车感冒了,郑北就把老郑头淘汰下来的二手车要来专门接送顾一燃了。
郑北靠在车座上,握着方向盘,看着顾一燃小跑着上车,车里顿时充斥着淡淡的香气。
顾一燃摘掉围巾,系安全带的手不小心蹭到郑北的手背,郑北觉得喉咙发紧,偏头不看顾一燃。
“郑北,陈老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我明天得去见见,你明天不用来接我了。”顾一燃往车窗的位置缩了缩。
郑北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停下车的时候顾一燃看到了郑北的眼睛有淡淡的血丝,像是熬了几个通宵值班的模样。
“我知道了,那个,顾老师,我警队还有事,你去鸡架店吃饭就行。”
顾一燃点点头,看着郑北开车去警局。转身上楼,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装到最后一件外套时,顾一燃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郑北穿的就是这件风衣,外套上的还有上次未洗干净的泥点。
顾一燃没装进去,搭在椅子上,打算明天洗了再装进去。
那边的房子租好了,这边的房子就要退租了,顾一燃拿着房屋租赁合同,看着郑北的名字,有点儿晃神。
郑北看着审讯室的单面镜子,神情有些割裂,他总是想起镜片背后的那双眼睛。
笑着的,迷糊的,疏离的。
郑北真羡慕顾一燃未来的爱人,能住在那样漂亮的眼睛里。
甚至是嫉妒。
“北哥,明天实验中学防暴演习,咱们得去看看。”赵晓光拿着防恐演习方案,来审讯监控室找郑北。
郑北接过文件,赵晓光就吞吞吐吐的:“北哥,你让,南南也去看看呗。”
郑北把文件拍在赵晓光身上,翻了个白眼:“自己约去。”
“北哥,求求你了,你是我亲哥。”赵晓光哽哽唧唧的,186的个子撒娇怪恶心的哈。
“滚。”
05防恐演习
疏散了学生群体,班主任在外面清点人数。
郑北穿着防弹服远远地看到了人群里的顾一燃。格子衬衫搭配卡其色的牛仔裤,头发利落,侧脸柔和,阳光洒在上面,仿若万千晨光汇聚在他身上。
“小顾老师。”秦和轻轻拍了拍顾一燃的肩膀。
顾一燃回头:“怎么了?”
秦和很漂亮,是实验中学的语文老师,齐肩长发戴着金丝眼镜,文雅带着点儿俏皮。
“你和郑队很熟吗?能不能帮我搭个线。”秦和的脸有点红,眼神不自觉的瞟向郑北的方向。
顾一燃顺着他的视线看,郑北很高,在防弹服的映衬下更显得身姿挺拔,站在人群里特别显眼。
“我……”顾一燃还没说话,教导主任就过来:“小顾,楼上的危险化学品收了吗?一会儿消防支队要把实验弹扔到楼上,别出啥问题。”
“没人说今天有消防演练呀。”顾一燃匆匆逆着人流往楼上跑。
消防演练是临时加的,顾一燃事先没接到通知。
消防支队支队长看着即将投射的演习弹:“先别动,楼上有人。”
“来不及了,队长。”眼看着倒计时的秒数指向0,楼上的玻璃传来炸裂声,原本对的是四楼,结果偏离了位置,直直的射向三楼,不是演习弹的声音,而是混合了硝烟味的爆炸声。
重大责任事故。
催泪瓦斯中,顾一燃躲在通风口下,到处都是浓烟和飞溅的玻璃碴子。
比消防员快一步的,是郑北的身影。
郑北踹开门,看到顾一燃蜷缩在通风口下,脸被熏黑了,几个玻璃碴子在他脸上划了几个口子,往外渗着血。
“郑队,找到顾老师了吗?”郑北的耳麦传来声响。
“找到了。”郑北撤掉耳麦,去拉顾一燃的胳膊。
“轰隆!”火星点燃了化学品储藏柜,又是一波热浪,门被硝烟废弃物堵住了。
顾一燃在硝烟中抬起头,抬头看见的是郑北的胸膛,鼻子上是玻璃划伤的裂口,郑北圈住他,这个距离两人都能感知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
催泪瓦斯的味道很呛,顾一燃的呼吸很急促。
郑北低头看他,蹲下身,把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胳膊上。
顾一燃被烟呛得咳嗽了几声,抬起头,距离脸部三厘米的位置,是郑北的唇。
顾一燃耳边是胸腔里剧烈的跳动声,他想,人生是不是该脱离轨道一次。
顾一燃的眼睛有些雾,呼吸越来越急促。
这太呛了,他有些呼吸不上来。
“唔。”顾一燃在意识模糊前,郑北吻上了他的唇,往他嘴里渡着气。
“呼吸,顾一燃,呼吸。”郑北掌心下的胸腔微弱的跳动。
顾一燃睁眼看他,眼镜片碎掉了,郑北的轮廓很模糊。
漂亮醉心的眼睛就那么望着郑北,郑北的人工呼吸频率被心跳打乱。
顾一燃……再回吻他。
郑北在那一瞬间听到自己如雷的心跳。
顾一燃,让我沉溺在你的眼眸。
一吻结束,顾一燃试探的握住郑北的手,小心翼翼,试探着郑北的心意,同时也是在确认自己的心意。
郑北手上有伤口,是踹门时铁质把手烫伤的,疼的嘶了一声,却没躲开。
小拇指勾住的瞬间,顾一燃心里涌出了难言的情绪——甜蜜的热烈的。
上天啊,让我偏离一次既定的轨道吧。
郑北,让我偏向你。
“郑队,没事吧。”消防员到场,火被扑灭了,昏迷的顾一燃被郑北打横抱在怀里,呼吸平稳。
郑北脸上被浓烟熏黑,走出火场,率先对上的,是郑南眼里的未知的情绪。
06春雪
四月的哈岚罕见的下了一场雪。
顾一燃第一次看到下雪。
哈岚的室外比不上室内,顾一燃穿着郑北的羽绒服在雪地里走来走去,感受着脚下传来的咯吱咯吱的声音,郑北趴在楼上栏杆上看他。
虽是薄雪,也乐得其中。
郑北拿着手套下了楼,把手套递给顾一燃,顾一燃戴上手套,眉眼间落了霜,眼镜带着点雾气,乐盈盈的:“郑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雪。”
郑北不知道从哪儿拿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画了个星星。
顾一燃笑出声,但也觉得新奇,凑近郑北:“我还以为你会画个心。”
郑北听到他的调侃,没说话,用树枝画了一个更大的图案。顾一燃呼出的热气模糊了眼镜,郑北故意摘下他的眼镜。
“郑北。”顾一燃的眼前只剩下模糊一片的茫茫白雪和近在咫尺的郑北。
郑北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吻顾一燃。
可是不行,怕有人看到。
顾一燃看不清,蹲下身仔细看。
郑北把顾一燃的眼镜踹在兜里,也陪他蹲在地上,羽绒服发出摩擦声。
顾一燃起身,眼前仍是模糊的。
“郑北,烦人精。”
气呼呼的,像是刚出锅的粘豆包。
郑北故意往前走,顾一燃看不清路只能拉住郑北的胳膊。
郑北把顾一燃的手揣进兜里:“你离了我可咋整。”
离了你可咋整。
那就不离呗。
顾一燃想说的话没说出口,他也知道自己想的不切实际了。
两个男人如何长久。
雪下的大了,郑北进了顾一燃的屋。
四月份,哈岚的暖气停止供暖了,屋子里不太暖和,郑北灌了个暖水袋递给顾一燃,摸了摸顾一燃的后颈,顾一燃冷得一缩,郑北收回手笑道:“这小南方人,还怪怕冷。”
顾一燃没好气的踢了一脚郑北,被郑北握住了小腿,桌上的保温杯里热气蒸腾,空气中涌动着暧昧的气息,郑北就着这个姿势俯下身,距离在咫尺。
郑北说:“顾一燃,我能吻你吗?”
顾一燃点点头,闭上眼睛,刚进屋的唇有些冰凉,顾一燃的手抓着沙发罩,郑北的手挪到了大腿上,这是一个青涩甜蜜的吻。
郑北偷着睁开了眼,顾一燃睫毛颤抖,气息有些急促,脸也有点儿红,郑北的眸色里添了几分笑意。
时间再慢些吧,就停在这一刻。
或者在快一点,让他和小顾共白头。
07朝夕
1997年6月郑北生日,郑北没在哈岚,被派去了盛城出差。
顾一燃在学校教书,化学课上,硅酸钠的实验反应,沉淀出了白蓝色的渐变海底。那一瞬间,顾一燃想起了郑北,思念如同跃出海面的鲸,短暂的轰鸣却震撼人心。
想见郑北。
那是一种侵袭的,不明所以的思念。
当周六郑北生日,顾一燃提着行李箱站在他面前的时候,郑北还怀疑自己在做梦。
日思夜想的笑脸就在面前,只是人群面前无法拥抱。
郑北就在警察局面前,隔着数车和一道街的距离望向顾一燃,心跳比刚才抓人时的子弹声都响。
人群熙熙攘攘,我却独独只看得见你。
招待所里,郑北乐呵的像娶了新媳妇,拎着顾一燃的行李往楼上走。
郑北安置好顾一燃的行李,转身看顾一燃,顾一燃牛仔裤上沾了土地的沙尘,盛城是今天是沙尘天,风裹挟着飞尘,拢了顾一燃一身。
郑北心里有点酸胀,抱住顾一燃。
一个紧密的,结实的拥抱。
郑北突然想,他不要什么天长地久,片刻朝夕就好。
哪怕顾一燃就爱他这一秒,就好。
顾一燃从包里拿出生日礼物,一块手表,花了顾一燃两个月的工资,把手表戴到郑北手腕上时,郑北偏头吻上顾一燃的嘴角,这一吻,勾起了火焰般的情欲。
顾一燃被郑北抱着放到床上,迎接郑北密集的吻,郑北的眼里是交织的爱欲和情欲,手臂上青筋凸起,呼吸渐渐沉重,手抚上了顾一燃的大腿。
顾一燃多想就这么放纵一回吧。
却在郑北解开他皮带的那一刻按住了他的手,郑北眼底被情欲烧得通红,不解的望向顾一燃,顾一燃偏过头,躲开了郑北问责般的吻。
“怕疼?”郑北咬住顾一燃的喉结。
顾一燃没说话,点点头,安抚般吻上郑北的唇。
郑北,我不想你没有退路。
浴室传来水声,顾一燃看着窗外发呆。
郑北穿着浴袍出来,从背后搂住顾一燃,头靠在他的肩上,亲昵的说道:“顾儿,我很想你。”
顾一燃戳戳他的腰:“没个正形。”
顾一燃随手拿起了一本书,郑北搂着他的腰,不一会儿耳边传来了平稳的呼吸声,顾一燃偏头看郑北,郑北的睡颜很乖巧,收敛了不少戾气,顾一燃的指尖滑过郑北的眉眼和鼻梁,在他嘴唇上烙下轻轻一吻。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郑北在饭香味中苏醒,顾一燃端着蛋糕和一碗长寿面,放到茶几上,郑北看了心里喜欢的不得了,仿若万千世界都比不上这一刻,这一人。
外面尘暴依旧,屋内一盏灯火。
顾一燃吃着蛋糕,笑得比蛋糕还甜半分。
08风暴
1997年8月,哈岚的夏季将近尾声,蝉鸣很少。
郑北总是借着自己屋里太热为由往顾一燃屋里去,赵晓光打趣道:“北哥,燃哥房租你得出一半。”
187的大个子蜷在沙发上睡觉,也乐在其中。
顾一燃带的班级化学成绩全年级第一,9月份开学就要带高三了,8月份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在备课,郑北也不闹他,就在就坐在他旁边看《犯罪心理学》,要是赶上区域停电,就拿个扇子代替电风扇的工作。
电风扇是六月买的,因为顾一燃嫌郑北抱着他热,郑北就屁颠屁颠买了个风扇。
不知道为什么,8月的哈岚连续下了一周的雨。
郑父给顾一燃盛了一碗汤,脸色并不好,郑母没下楼吃饭。
“小顾啊,你是不是跟我们签了半年的合同啊?”郑父开口,“后半年我们不租了,你得重新找个地方了。”
顾一燃拿勺子的手一滞,郑北抢在他开口前对郑父说:“为什么?小顾在这住得好好的。”
郑父瞪了郑北一眼:“租给别人了。”
“租给谁了?”
“郑北……你快三十了,该相亲了。”郑父叹了口气。
顾一燃的碗没端住,一下子打在了地上,瓷器碎裂的声音格外明显。
郑北下意识的阻止顾一燃去捡碎瓷片,在那一刻,郑北知道了郑父话里的意思,手不住的有些抖。
什么时候被发现的呢。
是晚上陪顾一燃在江边走,自己悄悄牵了他的手,虽然只牵了不到五分钟;还是顾一燃吃饭的时候自己拼命给他夹菜,乐呵呵冲他笑;还是他那天太唐突了,竟然趁着顾一燃睡着俯身吻了他……
“爸……”郑北抬头看郑父。
郑父坐在椅子上,郑南也沉默,赵晓光不明所以。
“小北,别胡闹了。”
闪电划过夜空,雨势渐大,那一顿饭,谁也没动。
郑北坐在顾一燃屋里的沙发上,顾一燃坐在他旁边,郑北想拉顾一燃的手,顾一燃躲开了。
“郑北,花州那边有一个教研项目,我得回去了。”
顾一燃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
窗外的雨哗哗的,砸在屋顶,发出激烈的噼啪声。
郑北心里乱得不行。
“顾儿,你等等我,我去和爸妈说,我去说……”郑北站起来往门口走,声音有些颤。
“说什么?”顾一燃抬头看他,郑北顿住脚步。
顾一燃的头发有点儿湿:“郑北,别任性了。”
“我任性什么了?顾一燃你告诉我,我任性什么了?”郑北的情绪终于爆发了,“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我有错吗。”
郑北的声音染上了哭腔,有点儿哑,偏着头不看顾一燃。
顾一燃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是郑北读不懂的情绪,倏而笑了,眼角有些湿润。
“顾儿,是不是教研项目很快就会结束?”郑北还在侥幸,“是不是三个月或者半年……”
“郑北,我不知道。”顾一燃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
“一年、两年我都可以等,我都可以等……”郑北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蹲在地上,眼泪砸在地板上。
“郑北。”顾一燃还想说什么,确实在说不出口,他看不清郑北,只是模糊的一个轮廓,蹲下身,指尖触到郑北发颤的肩头。
“顾一燃,就算是一辈子我也等你,我能等你的,我能的。”郑北搂住顾一燃,恨不得把他揉碎到身体里,侵吞骨血。
顾一燃的手悬在郑北的背后,却没有回抱住郑北。
“郑北,我答应你,我不走了。”
雨下得大了。
09红豆
顾一燃是第二天下午走的,行李收拾的很快,没什么东西带到哈岚,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
郑北一早去省厅开会,临走的时候敲开顾一燃的房门,在门口吻了他。
走的时候哈岚下起了雨,郑南来送他,顾一燃拖着行李,像是刚来哈岚,只是这一次,郑北不会从旁边窜出来帮他拎行李。
顾一燃知道这一天总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顾一燃看了这二层小楼很久,郑北在晚上和他说:中秋要一起看月亮。
“南南,我有一本教案找不到了,你要是看到了,可不可以寄给我。”顾一燃看着眼前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小姑娘,语气很轻柔。
郑南点头:“顾老师……我哥他真的很喜欢你。”
在防暴演习那天,郑南就知道了。
在三楼炸响的那一瞬间,郑北不顾赵晓光的阻拦,奔向楼上,忍着一身伤把顾一燃抱出火场,回来后背留了好几道疤。
郑北看着顾一燃的眼神,是怜惜的,是从未落在过别人身上的目光。
出租车停在门口,顾一燃笑了,眉眼弯弯的:“我知道。”
郑北回到家的时候面色很平静,赵晓光看着饭桌上顾一燃空着的座位,有点儿难过:“咋搬得这么快啊。”
郑北闷头吃饭,没说话,一口接一口,没只觉得往嘴里塞,眼泪顺着脸颊淌。
“妈以后别做红豆饭了,太难吃了。”
顾一燃吃到的话肯定不喜欢。
郑父没说话,郑母拿围裙擦了擦手,声音哽咽:“小北,人哪儿能事事如愿啊。”
郑北那一晚望着窗外很久,只觉得月亮不似从前般明亮。
一个星期后,郑北在外抓捕毒贩,手腕磕在车窗上,表盘碎了个干净,审讯室外,郑北拿着手表,心里不是滋味,是一种难言的思念,无法同别人说的情感。
郑北坐在屋里的沙发上,桌上摊着一本教案,是那晚从顾一燃屋里拿的。
郑北一页一页翻着教案,字迹清俊雅致,郑北仔细看着他写的字,仿佛要在化学公式里读懂他的情绪。
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茶几,教案的最后一页飘出一张速写画,穿着警用大衣的男人拎着个行李箱,后脑勺的青茬着重描绘了下,落款日期:1997.3.2。
郑北第一次见到顾一燃。
顾一燃翻了一遍行李箱还是没找到那本教案,坐在新租房子的地上,看着行李箱最下层放着的大白兔奶糖,还有一张字条:花州的菠萝熟了吧,你替我尝尝甜不甜。
郑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顾一燃拆了一颗糖,放到嘴里,真甜,甜得让人想流泪。
怎么……最后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10花州
郑北这段时间瘦了很多,忙着在局里审讯抓人,困了就在值班室将就一宿。
一个月没回家。
中秋节这一天,郑母包了饺子,送到了局里。
郑北正蜷在值班室的小床上睡觉。脸有些红,嘴唇却有些苍白,郑母一模,额头烫得吓人。
郑北挣扎着起身,187的个子摇晃了一下才站稳,郑母给他喂了药。郑北吃了几口饺子,就没再动筷:“妈,你先回家吃饭吧,今儿个中秋。”
郑母把饭盒整理好:“还知道今天是中秋呀。瞅你熬的。”郑北眼眶有点青,声音有点儿哑,胡茬都冒出来了点。
郑北呼噜呼噜头发:“我还得等犯人抓回来做笔录,妈你先回去吧,要不我找晓光给你送回去。”
郑母心疼儿子,快一个月没看到郑北了,声音有点儿哽咽:“小北,放下吧。”
郑北抬起头,抚着脸,郑母看不清他的表情:“妈……我放不下。”
郑北是不想说的,但他是真的没人说了,只能把思念往肚里咽,苦自己尝,但实在太苦了。
郑北枕在郑母腿上,眼泪无声地淌,就闭着眼睛,也不说话。郑母拍了拍郑北,像是小时候哼着摇篮曲哄着他睡觉。“小北啊,去找他吧。”
郑父和她说郑北喜欢男人的时候,她第一反应就是觉得不可置信,但是当她知道是小顾的时候,突然觉得有迹可循,郑北之前很少回家吃晚饭,小顾来了之后郑北总是回来吃一顿,就算是后半夜还有抓捕任务,也会回来待一会儿。
郑北从小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淘孩子”,啥也不在乎,可是小顾随口一句屋里有点儿热,郑北第二天就买了个风扇回来,放假的时候从城南往家里买烤串零食。
就像现在,郑北小时候被拐卖被打都没哭过,现在正躺在她腿上,默默流泪,和她说妈妈我放不下他。
1997年12月,郑北启程出发至花州。
哈岚距离花州3100公里,郑北坐了一天的飞机。
心脏砰砰的跳,之前空落落的心,此刻满满当当,是快溢出口的思念。
按照之前介绍信的地址找到顾一燃家的时候,那里像是好久没人住过了,门把手落了灰,屋子里也灰蒙蒙的。
郑北试探性的敲门,没人应答。敲了半天邻居走来出来,一个收拾精致,裙子上绣着鸢尾花的妇人:“小伙子,你找谁呀?”
郑北手还悬在门上:“我找顾一燃。阿姨,您知道他……”
“小顾早搬走了。”妇人抬头看了一眼郑北,“你是警察?”
郑北很惊讶:“你怎么知道?”
“小顾家总来警察,你看着就像,去年还有几个人来他家呢。”印证了猜测,妇人解释了一下。
“他的家人呢?”郑北问道,心里觉得可能顾一燃回老家了。
“他哪儿还有家人了?他家就剩他自己了。”屋里传来婴儿的哭闹,妇人转过身,“我孙女哭了,不和你说了。”
郑北找到警察局,去年他协助花州警方破获了一起重大毒品犯罪,他认识里面几个警察。
顾一燃的母亲早亡,父亲被毒贩抓走,顾一燃从国外交换回来什么都没有了,他责怪自己,把自己困在屋子里,攥着父亲的血衣一夜一夜的坐着。
后来伍警官找到了他,告诉他,要靠自己的能力找到父亲,顾一燃这才有点儿反应。
他就一直在警方的化学实验室帮忙化验毒品,但整个人像一具没了灵魂的行尸走肉,1996年7月,哈岚市局同花州警方合作,抓捕了以姜小海为首的犯罪集团。
顾一燃原本可以留在花州警校教书,可是他看到哈岚的高中缺乏化学专业的老师时,突然请辞奔向一个并不是熟悉的城市。
他说:哈岚是个很好的地方,他在那里再一次见到了自己的父亲。
伍警官说完这些时,发现眼前的郑队长手里的咖啡一口没动,眼底是难以捉摸的哀伤。
顾一燃认领尸体的那一天,郑北要赶另一个案子,匆匆回了趟市局,看到法医室门口蹲了个男生,瘦的跟个麻杆似的,也没多注意,在赵晓光递来的结案报告上签了个名字,就匆匆赶往下一个案子。
郑北突然后悔,为什么没在那时候拍拍顾一燃的肩,这是迟来的、后知后觉的遗憾。
郑北在那一刻突然顿悟,他有多爱顾一燃。
他想舔舐顾一燃的伤口,告诉他,他和他同样痛苦。
郑北曾提起因为成绩被郑父郑母“混合双打”的童年,顾一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眸里是郑北,或许也是童年的自己。
顾一燃从未提过,他不信任何人能同他情感共振,可他遇见了郑北。
拿到租房合同的时候,手是颤抖的,那个写在结案报告上的名字,此时化作鲜活的人站在他面前,当他察觉到自己那不该有的情愫的时候,郑北吻了他。
他也不知道这份感情能有多长久,他想片刻即永恒,至少陪郑北走一段路,这是他的私心。
11找寻
郑北没找到顾一燃。
1998年除夕夜,郑北再次拨打了变成了空号的号码,那边是嘟嘟的提示音。
郑北在话筒这边轻声说:新年快乐,顾一燃。
1998年3月,高中开学,郑北所在支队站在高中校门口执勤,见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门卫跟郑北打招呼,郑北礼貌的回应,只是在人群中再也看不到顾一燃的身影。
1998年6月,郑北生日,郑北的姑姑给郑北介绍了个高中老师,白白净净的。直接安排到家里,躲都无处躲。郑北和她对面坐着,女孩子羞红了脸,可郑北脑海里浮现的是顾一燃给他戴上手表的模样。
摸了摸的手腕,仿佛顾一燃的指尖温度还停留在上面。
郑北晚上回到房间,打开那本翻了无数次的教案,一字一句的看着,他突然觉得很庆幸,他足够了解顾一燃,明白他的谎言,明白他的心绪。
所以他在那晚顾一燃睡着之后,拿走了他一本教案,作为顾一燃来过的凭证。
所有人对顾一燃缄口不提,可是郑北偏想告诉所有人顾一燃是个特别好特别好的人,他是郑北的爱人。
可是他没法说。
1998年6月中旬,郑北的父亲打了郑北一巴掌,郑北站着没有躲。
“郑北,第几次相亲了,又不同意,跟别人说你有爱人。你到底想干什么?”郑父暴怒,他不允许自己的儿子喜欢一个男人。
“爸,我不会再相亲,我喜欢顾一燃。”郑北站得很直,握着拳,坚定地看着郑父。
“喜欢?喜欢一个男人?”郑父拿出全家福打在郑北身上,“我们老郑家就相当于没你这个儿子。”
郑北弯腰捡起碎裂的相框,不顾玻璃扎进手里,他盯着照片里23岁的自己,警校毕业意气风发,脸上带着灿烂的笑,郑父的手还搭在他肩上。
郑北轻轻抖落碎玻璃,将印着自己的那部分照片轻轻撕掉:“爸,该撕掉的部分是我。”
郑母拉着郑父,阻止他再打郑北:“老郑,老郑,小北他长大了,他想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吧。”
“可他喜欢一个男人。”郑父动作轻了下来。
“喜欢男人女人重要吗?重要的不是他喜欢吗?他十二岁在医院躺着的时候,你忘了你说的了吗?”郑母泣不成声。
医院监护室的仪器滴答滴答的响,郑父坐在门口,双手捂着脸,哭着说:只要郑北活着,他以后再也不要求他,只求他平安健康快乐就好。
可是现在的郑北,一点儿也不开心。
“违背伦理纲常啊,他俩怎么活,被人戳脊梁骨都能戳死。”郑父气得呼吸急促。
郑北把自己的那部分揣在兜里打开了门,轻轻的关上:“爸妈,我申请住警局的宿舍。”
郑父看着桌子上摆的草莓,明明不应季,却四季常备。
因为12岁的郑北在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吃草莓,可是寒冬腊月的没及时买到,郑父郑母自从那之后每个月都会给他买草莓,就算不吃也会在家里常备一些。
可是现在30岁的郑北只是想自己的爱人,却不能见面。
郑父掩面哭泣,郑母拍了拍他的背。
“老郑,他自己的路让他自己走吧,要是咱们做父母都不支持,小北他走这条路多难啊。”
1998年7月,郑北从下辖分局询问顾一燃踪迹回来,想去鸡架店看看父母,却听到邻居说郑父今天和别人打架了。
郑父坐在凳子上,郑母拿着毛巾给郑父敷挫伤的手腕:“咋这么没个深沉。”
郑父疼的缩了一下:“那他们就那么说那两个小年轻的呀,同性恋怎么了?同性恋该死?”
郑父的鸡架店来了一对同性的小情侣,俩人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就因为公开了性向,被另一桌人指指点点,说什么同性恋就是恶心,郑父不知道为什么气不过,就让那桌人别说了。
言辞激烈点,就打起来了。
郑北站在门口,指尖深深掐进木板门里,郑北透过暖黄的灯光看到了12岁的郑北缠着郑父郑母陪他去游乐园,那时候东北的夏天很热,郑北举着糖画,一手拉着郑母一手拽着郑南,郑父跟在后面笑呵呵的。
“爸,手还疼吗?”郑北的声音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有点沙哑和哽咽。
郑父转过头,颧骨上还带着淤青:“臭小子,你老爸我现在抗煤气罐都不带喘的,那秧歌我扭得也挺……嘶……”郑母把碘伏棉棒按在伤口处。
郑北的视线有点模糊,笑了:“以后你别搬煤气罐了,我搬。”
郑北很想说谢谢,却没说出口,藏在心里。
12洪流
1998年8月。
“哈岚降雨量持续增多,请及时做好防汛工作。”天气预报持续播报。
凌晨三点,郑北披着雨衣,拿着手电指挥泥沙的搬运,赵晓光的把脸上的水往下一擦:“北哥,刚才局里说有个镇的学校被淹了,咱一会儿得过去。”
郑北的手上有细密被泥沙划伤的痕迹,雨水冲得他睁不开眼睛:“行,你回局里跟爸妈还有南南说一声,咱马上去。”
哈岚市东山镇地势低洼,防洪效果低微,位于河道两侧的农田及学校被洪水侵袭。
郑北他们赶到的时候,能在快没了大腿的洪水中看到漂浮的桌椅。
一个一个村民和学生被接上救生筏。
“别怕啊,相信警察。”顾一燃把一个个学生抱上救生筏,给他们套上救生衣,系好扣子。
他整个大腿陷在水里,身上早就凉得没了知觉,脸色有点儿苍白,但还是轻声安慰着学生。
“郑队,现在所有学生和村民都快转移完了。我们下一步是要去暂住地吗?”东山镇第三中学的校长问道。
郑北把救生筏上的小孩抱上卡车,点点头:“先去那里,暂时休息一下,人都齐了吗?”
校长摇摇头:“还有几个老师在帮忙转移学生。低年级的学生太小,咱们人手不够。”边说边打电话,“没信号?”
暴雨越发的剧烈,雨幕中突然炸开闷雷,顾一燃踉跄的扶住歪斜的旗杆,顾一燃的小腿被尖利的倒塌课桌划伤,泡在水里一晚上,感染发炎,每走一步都跟刀子在划。
几个低年级的学生被上涨的水位和电闪雷鸣吓哭了,拉着顾一燃不松手。
顾一燃环住几个学生,轻声安慰着:“别怕,别怕,没事的。”
雨势小了一些,顾一燃把孩子抱上救生筏,救生筏上的位置满了,民警把手电递给顾一燃:“老师,我们下一趟来接你。”
顾一燃点点头,摘下眼镜,擦了擦:“好。”摸了摸几个孩子的头:“乖,别害怕。”
郑北踹开漂浮的课桌椅,把孩子抱上卡车,一个小孩还哭着,扯着郑北的雨衣:“顾老师呢?”
郑北的心被攥住了,把小孩安置好,问校长:“你们这……是不是,是不是有个叫顾一燃的老师?”
校长点点头:“我们这地偏,教育资源少,就招了一批支教老师,顾老师就是那时候来的,你认识顾老师……”
郑北听不清校长的话,心脏跳的剧烈——他找到顾一燃了。
郑北腰间的对讲机传来滋啦的电流声,混着赵晓光的呼喊:“北哥,上游水库泄洪量翻倍,半个小时后水位还会涨。”
郑北清点了人数,没有顾一燃,郑北心里慌得不行,冲着最后一批回来的救援队伍喊道:“你们先在原地待命。”
“郑队,还有一个老师,还有一个老师在教学楼。”刚从救生筏上过来的一个警察喊道。
郑北坐上救生筏,不顾还在上涨的水位,握着船桨的手用力到发白,雨水顺着下颚线滑进领口。
对讲机里的杂音还是滋啦滋啦,赵晓光的声音夹杂着嘶吼:“北哥。北哥你先别去了,水位会暴涨的。”不一会儿,对讲机里是赵晓光奔跑的声音。
顾一燃被雨水呛得说不出话,紧紧地抓着钢筋,他得活着。
救生筏被旋涡冲的剧烈颠簸,郑北的脸被洪水里的泥沙划的鲜血淋漓,鞋里也被灌了泥浆。
在雾蒙蒙的雨里,郑北看到了顾一燃。
蓝色的衬衫被污泥侵染,整个人清瘦单薄,两只手攥着钢筋,眼镜都被冲断了。
“顾一燃。”郑北把安全绳甩给顾一燃,“我来接你了。”
顾一燃看不清来人,却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郑北……是郑北!
13背脊
顾一燃手里的绳索刚挂到腰上,就被后面打的浪扑进了浊流,郑北想也不想的跳下救生筏把他捞了上来,手抖的不行,生怕脱手,顾一燃拼命地咳嗽,呛出了血。
郑北把安全绳的另一端绑在自己身上,把顾一燃的手放到自己腰上:“我带你回家。”
顾一燃的手发颤,泡了一夜,嘴唇煞白。
顾一燃发烧了,整整一夜高强度救援和伤口发炎,让他筋疲力尽。
原本还强撑着等救援,在见到郑北那刻,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整个人的支撑轰然倒塌。
郑北,我见到你了。
距离高位救援点还有一段距离,救生筏被泥浆灌满,碎石块也把救生筏划破了一块。
郑北背起顾一燃,把他的头靠在自己后颈上,滚烫的额头几乎要烫穿郑北的皮肤,郑北把安全绳紧了紧。
“抓紧。”郑北哑着嗓子往前倾身,撑起顾一燃的身体,顾一燃垂落的手臂从前胸滑到腰侧,勾住了郑北救生衣的口袋。
五百米外的救援旗在暴雨中模糊成光影,郑北数着步伐调整呼吸,当郑北第六次踩到碎石差点打滑时,顾一燃的热气吐在郑北耳侧:“放我……下来。”
郑北把顾一燃的腿弯往上颠了颠,淤泥里藏着的钢筋划伤了腿,脚步一顿,还是向前走,顾一燃滚烫的泪砸在郑北的脖颈。
“郑北。”顾一燃轻轻唤他。
“在呢。”郑北回应道。
“郑北。”
“在呢。”
“郑北。”
“在呢。”
顾一燃泣不成声,郑北脸上也满是水光,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
顾一燃的手臂渐渐收紧,拥抱着这个不切实际的梦。
还有一百米的时候,赵晓光跑过来,满是哭腔:“北哥,北哥,吓死我了。”
一边给郑北擦了擦脸上的水渍,一边帮郑北扶着顾一燃,让郑北轻松一点。
郑北把顾一燃背到救援点,救援绳已经被雨水和血水拧在了一起,郑北轻轻拧开安全扣,把顾一燃放到地上,头枕在自己腿上,握着顾一燃的手,摸了摸顾一燃微弱的脉搏,像是找到了如世珍宝,边哭边笑。
顾一燃在医院的消毒水味中醒来,缓缓转头看到了躺在另一张病床上的郑北。
“哈岚市抗洪工作开展顺利,多亏了武警队伍、军人队伍以及社会各界人士的帮助……”
电视的播报声过了好半天顾一燃才听清,反应过来意思。
挣扎着起身,却被一双手扶住了。
“小顾,醒了?喝点水。”郑母扶着顾一燃的背,悄悄踢了踢正在小憩的郑父。
郑父惊醒,端着饭盒,还有点儿迷瞪:“醒了?吃饭吧。”
“老郑头,你喝多了?”郑母瞪了一眼郑父,郑父彻底清醒了,“那啥,小顾啊,喝点水。”
顾一燃略带惶恐的接过杯子:“谢谢叔叔阿姨。”刚开口说话,嗓子有点哑。
“爸……他得吃饭。”郑北迷迷糊糊的翻了个身。
“臭小子,醒了就起来,还搁那躺着。”郑父走到郑北床前,看看他腿上的伤。
郑北冲顾一燃眨了一下眼睛,顾一燃心脏砰砰的跳。
晨光乍现,是洪水过后的第一个朝阳。
水位渐退,整体防洪救援任务结束,窗外的郁金香开得正好,沾着泥浆的花苞在晨光中绽放,小麻雀抖着湿漉漉的翅膀掠过窗台,落在树枝上。
天亮了。
顾一燃,天亮了。
14新生
1999年除夕。
郑父郑母做了丰盛的年夜饭。
席间,郑父说:让他们互敬互爱;郑母说:她多了个儿子。
郑北第一次在家人面前,牵起顾一燃的手,顾一燃下意识要躲,却被攥得更紧,郑北的手掌是温暖厚实的,足以抚平顾一燃所有的不安。
除夕夜市中心有活动,郑北和顾一燃散步到江边。
郑北把顾一燃的手揣在兜里,顾一燃带着耳包,始终和郑北差半步的距离。
广场的钟声在倒数,人群的欢呼声像潮水般漫过结冰的江面,顾一燃看着郑北的后脑勺,心里没由来的熨帖。
郑北和他并立在一起,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
“郑北,你看!”顾一燃伸手指着寒冷冬夜里绽放的烟花,烟花灿烂,似是繁星落在顾一燃的眼中,郑北看着顾一燃的眼眸失了神。
顾一燃眼中的烟花被郑北的脸庞取代,郑北吻了他。
蜻蜓点水般,却比任何时候的亲吻来的热烈滚烫。
其他人的角度以为只是面对面说话,而只有郑北顾一燃知道,他们在羽绒服下偷偷牵手。
——他们在相爱。
顾一燃不好意思的偏头,他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下意识后退一步,不知是怕被听见心跳,还是盼望着被听见。
零点的钟声敲响,人声鼎沸。
郑北摩挲着顾一燃的手腕,眼中带笑:“顾儿,新年快乐。”
顾一燃被江面的风吹得有点瑟缩,小脸红扑扑的。郑北伸手把他的领子往上抻了抻,揉了揉他的脸:“我们回家。”
顾一燃牵住他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半步之遥在此刻变成了并肩而行。
“郑北,我好中意你。”
郑北当然知道什么意思,超不经意的勾起嘴角,把自己握着的手攥得更紧。
“顾儿,等春天我们一起回花州。”
路过新装修的婚姻登记处,30岁郑北的身影同28岁的顾一燃身影重合,空着的手腕处被顾一燃冰凉的手指握住。
那里不再需要手表做记号,他的爱人此时在他的身边,同他讲些悄悄话。
与你说些无聊事,挽手几千里。
证明可不舍不弃,吻停不知几多岁的你。
特别鸣谢你制造更欢乐的我。
爱情万岁。
【北燃】心石
全文1.7w 有彩蛋(与正文无关,可不解锁)
私设:顾一燃有心脏病
00
“原来真的有人能捂热一块石头。”
01
1997年哈岚市,隆冬。
“小北小北。”辛铁钢拉住郑北,“你去执勤完回来给我买两个烤红薯啊,要街东边那家。”
郑北套上警服外套,又戴了警用手套:“哎我天,老舅啊,我这执完勤还得给你带吃的,你多大腕啊。”
“北哥,你说咱这执勤就一趟一趟走啊,没啥任务啊。”赵晓光刚担任警察没多久,说话口不择言。
郑北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啊,真再有点啥事。”
“抓小偷!抓小偷!警察同志,那个人抢我钱包。”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大娘抱着个孩子,在后边拼命地喊。......
全文1.7w 有彩蛋(与正文无关,可不解锁)
私设:顾一燃有心脏病
00
“原来真的有人能捂热一块石头。”
01
1997年哈岚市,隆冬。
“小北小北。”辛铁钢拉住郑北,“你去执勤完回来给我买两个烤红薯啊,要街东边那家。”
郑北套上警服外套,又戴了警用手套:“哎我天,老舅啊,我这执完勤还得给你带吃的,你多大腕啊。”
“北哥,你说咱这执勤就一趟一趟走啊,没啥任务啊。”赵晓光刚担任警察没多久,说话口不择言。
郑北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啊,真再有点啥事。”
“抓小偷!抓小偷!警察同志,那个人抢我钱包。”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大娘抱着个孩子,在后边拼命地喊。
小偷穿着黑棉袄在人群里左突右窜往小巷子里逃,手里攥着把刀,任谁也不敢拦。
郑北耳尖一动,赵晓光还没反应过来,郑北已经飞速转身去追跑的小偷,径直越过了街道旁的栅栏,警靴借力在墙上用力一蹬,用着助跑的冲劲,落地时正正好堵在了巷口。
“给我站住!”郑北喊道,双手握枪对着小偷,赵晓光也匆匆赶到,拿着枪对着小偷。
“退后!退后!”小偷的声音嘶哑,转过身,刀锋抵住了看着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的喉咙处。
被挟持的年轻人很瘦,看着个子不低,但就是摇摇欲坠的,感觉整个人挂在米白色羽绒服里,病恹恹的。
郑北放下枪举起手,缓缓往前挪步,声音带着安抚:“兄弟,你挟持他这弱不禁风的,也换不来啥,你换我当人质,你还能谈谈条件。”
话音未落横腿扫过小偷的下盘,趁对方站立不稳,扑上去扳住持刀的手腕,将他摔倒在地,小偷刚要挣扎,郑北已经把他的双手反扣在背后戴上了手铐。
“赵晓光,送回局里。”郑北把人从地上拎起来,推给赵晓光,赵晓光愣头愣脑的,提了提腰带,诶了一声。
郑北踢了他一脚,笑着说:“傻里傻气的。”
转头看向被他不小心推到墙角的年轻人,发现他半蹲在地下,一手撑着膝盖,喘着气,
紧紧攥着左胸部的位置,指节用力到发白,另一只手抖着从兜里拿出个药瓶,往嘴里倒,有些偏离嘴边,淡褐色的药片滚落在地,他慌乱的去捡塞到了嘴里。
摇头丸?加上青白的面色和不断地喘息。
郑北身为警察的敏锐和目前哈岚对于毒品的监管程度让他警觉,捏住青年的下颌,常年训练的力量让青年瞬间吃痛,药片吐在了警用手套上:“摇头丸,大白天你就犯瘾了?”
青年额角冒出冷汗,手指抓着郑北的袖口:“还我。我的心脏……我心脏不舒服。”身体止不住地往下滑。
郑北捏着药片的手突然顿住,把药塞进青年的口中:“含着,别咽啊。”
青年的心脏跳得很快,郑北能隔着警用手套感受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跟着我呼吸,慢慢呼吸。”
郑北顺着青年的背,摸到的后颈全是冷汗,青年意识逐渐回拢,支撑着站起。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郑北拿起地下的药瓶,看了眼名称,起身扶着他的胳膊。
青年摆摆手:“没事。”
“顾一燃?”药瓶上贴了张小纸条,小纸条上除了有名字,还写了有效期。
像是被人细心裁剪过,贴在上面。
郑北帮他掸了掸粘在羽绒服上的雪,把药瓶递给他,顾一燃手还有些不稳,接过药瓶:“谢谢。”
“我送你回去吧。”郑北看着顾一燃扶着路灯缓缓喘息的样子,想为自己刚才的错误道歉。
“不用了,谢谢你,警官。”顾一燃声音很轻,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郑北望着顾一燃在雪幕中缩成一个小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雪有点儿深了。
02
郑北拎着几个烤红薯回到警局:“老舅,给你。晓光呢?”赵晓光拿着证物袋:“这呢,北哥,审完了,赃物也交了。”
“行,这个你吃吧。”说着把另一包烤红薯递给赵晓光。
赵晓光捧着红薯乐呵呵的,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北哥,那小子说,在那个小巷子的年轻人兜里顺了个手表。在证物袋里。”
“我知道了。明天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时间太晚了,又下雪……”郑北看了眼时间。
警局的大门被推开了,冷风卷着雪往里灌。郑北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一燃。
郑北这才仔细看他,瘦瘦高高,皮肤很白,戴着眼镜,眼镜起了雾,正在拿纸巾擦拭。嘴唇没那么鲜亮,只是有淡淡的粉,像是春天不熟的桃子。
“警官,我要报案,我手表丢了。”顾一燃越过郑北,奔向辛铁钢的位置。
“这呢,在这呢,你填个资料就能领回去。”赵晓光放下烤红薯,把资料袋递给顾一燃。
“花州人?”赵晓光看了一眼顾一燃递过去的身份证,“这儿这么冷,咋来这了呢?”
顾一燃挤出个笑容没说话,一转身,郑北端着热水看着他:“喝点儿水吧。”
接过热水的指尖微微颤抖,指节都冻的发红。
“谢谢。”顾一燃微微侧身,在桌子上填写信息,填完之后递给赵晓光,取回了手表。
郑北拦住要走的顾一燃:“这么晚不好打车,我送你吧。”
顾一燃往后退了半步,羽绒服摩擦发出簌簌的响:“不用了警官,我住得不远。”
郑北已经套好了外套,抓起车钥匙,边说边推开门:“走吧,怪冷的。”
顾一燃蜷在副驾驶搓手,郑北伸手调大了暖风:“今天的事,不好意思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治安,没事。”顾一燃往车窗边靠了靠,盯着窗外快速掠过的挂着雪的松树。
郑北看他靠在车窗上,手揣在兜里,试探性的问道:“你的病?”
顾一燃偏头没回答,郑北也没再问下去。
郑北将车停在居民楼下,他抢先一步下车绕到副驾驶,却见顾一燃率先一步推开了车门,苍白的脸被路灯镀上一层暖光,看着柔和了不少。
顾一燃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往家的方向走
“我叫郑北。”郑北看他那清瘦的小身板,心里有点儿不安生:“刑侦大队的。平时除了出警,也常在……这里巡逻。”
顾一燃站定回身望他:“知道了,郑警官。”
顾一燃站在楼上,透过窗帘看驶离的汽车,把手表放到了抽屉里。
在返程的路上,零星的雪粒顺着暖黄的路灯向下飘落,车轮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03
郑北刚一到办公室就被赵晓光推到了高局办公室:“北哥,咱们组来了个化学教授,咱都见过。”
“郑北,这是花州来的化学教授,咱们局特聘的。”高局拽着郑北的胳膊就跟顾一燃介绍,顾一燃伸出手:“你好,郑队长。”
顾一燃的手指在郑北掌心里停留了半秒便收回,腕间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郑北盯着他细白的手腕,带着点儿冻伤的痕迹,扎眼的红。
“北哥,那是咱新来的化学老师不?”张雪瑶凑过来,“花州来的诶。”
郑北拿着顾一燃的转关系的资料,送去档案室:“一天就愿意瞎打听。有时间把那个案卷订上。”
“北哥北哥,他是不是那天被劫持那个男生?诶呀,被我们救了又来咱们组,缘分啊。”
赵晓光拿过郑北手里的资料,“那我正好送到档案室呗。”
郑北点点头,看了眼办公室的布局:“国柱,你把那个桌子,我对面那个桌子腾出来,咱组来新人了。”
“顾教授的位置安排在你对面了?”丁国柱哼哧哼哧的搬着,郑北没搭腔,他是自作主张。
顾一燃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郑北和丁国柱在搬桌子。
“郑队。”顾一燃的声音很轻,郑北转身时,正看着顾一燃在解围巾,郑北擦了擦刚被腾空的桌子:“顾老师你不跟着高局熟悉下环境?”
顾一燃脱下外套就要搬椅子,“我是来工作的。”
“放着,我搬。”郑北抓住顾一燃的手腕,顾一燃突然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很低:“我能搬。”
郑北僵在原地,顾一燃也知道自己过激了,解释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从小到大因为心脏的问题就被各种限制,体育课不能剧烈运动,大学选择专业不能选择刑侦专业,随时随地情绪激动就会发病。在花州警方时,一个警察说:一个大男人除了做实验什么也干不了——没用。
如今来了哈岚,郑北知道了他的病,也这么对待他。
不公平,一点儿也不公平。
“顾老师,这个是高局给你的……案件资料。”赵晓光抱着几摞案件资料,感受到郑北和顾一燃之间的冷气压,声音说得越来越小。
“谢谢。”顾一燃接过赵晓光手里的案件资料,郑北还是硬扯出一个笑容:“刑侦大队不养闲人,凡是喘气的都得当骡子使”
顾一燃把资料放在桌子上,郑北那句不养闲人还在耳膜轰鸣,混着花州档案室的嗤笑:“顾教授这身子骨,不如去后勤整理文件。”
“那你就拿我当骡子使。”顾一燃没看郑北,握着钢笔开始整理案件资料,语气有点儿生硬,但也算是他作出的缓和退步。
“成啊,都是骡子。”郑北笑了,拿着公文包拍了一下赵晓光,“走吧,骡子,咱出现场。”
“好嘞。”赵晓光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朝顾一燃眨眨眼,示意他郑北没生气。
丁国柱端了杯热水,放到顾一燃桌子上:“顾老师,你别害怕,我们说话就这样,都没生气。”
顾一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笔攥得紧了,如同在那些日子以来始终哽在喉咙的硬刺,如今哈岚的暖气时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却不再是阴冷潮湿的嘲笑,而是流转在肺腑间的暖意。
04
松花江畔的生鲜仓库里死了个仓库管理员,里面的贵重海货被洗劫一空。郑北和赵晓光查看完现场,冻得手都没知觉了,赵晓光搓着手:“北哥,这也太冷了,这尸体死亡时间可不咋好推。”
郑北点点头,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生鲜仓库有冷冻,再加上寒冬腊月的,郑北也扛不住这低温。
“撤。”郑北打开仓库的门,手粘在铁上,带下了一层皮,郑北疼得斯哈了一声,但这在东北是常事,赵晓光凑近:“北哥,买点儿药吧。”
郑北打开药店的门,店内是久违的暖意,郑北买了瓶碘伏,顾一燃手腕上那扎眼的红在他眼前晃,郑北指了指柜台:“再拿一管冻伤膏。”
郑北回去的时候顾一燃不在办公室,座位上空着,郑北随手把药膏放到顾一燃桌子上。
“郑队。”顾一燃站在他身后,郑北被吓一激灵,“哎我天啊,小顾啊,走路咋没声呢。”
“我走路一直没声音。”顾一燃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膏,“你买的?”
郑北拆开了纸盒包装,挤出药膏:“手伸过来。”
顾一燃下意识的往后一缩,郑北看他那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就不乐意,一把捞过顾一燃的小臂,按住他的手腕把药膏往上抹:“怪疼的吧。”
药膏是薄荷味的,凉意顺着袖口往心口里钻。郑北攥着顾一燃的手腕,觉得细得硌人:“多吃点,瞅你瘦的。”
顾一燃看他涂完迅速收回手,起了打趣的心思:“郑队,这改行了?护理专业?”
郑北把药膏扔在顾一燃桌子上,指了指窗外的养在警局的流浪猫:“是啊,猫都比你好伺候。”
流浪猫上个月不小心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也是郑北给它绑的绷带,上药的时候不抓不挠,很乖。
倒是顾一燃,给他上药也不识好歹。
顾一燃看着手腕,淡淡说了句:“谢谢你,郑队。”
“还叫啥郑队啊,你多大?”郑北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
顾一燃整理了一下袖口,低着头:“二十七。”
“我比你大两岁。你看是叫北哥好,还是郑北,随你心思。”郑北抻了个懒腰,趴在办公桌上,打算睡个午觉。
郑北。
顾一燃在心里默念。
05
为了欢迎顾一燃,郑北请客吃饭,吃完都晚上九点多了,人分了两拨,赵晓光去送丁国柱和张雪瑶,郑北送顾一燃。
路上很滑,郑北为了躲前方的车辆,猛打了一把方向盘,车猛地一震。
“唔。”副驾上的顾一燃歪着头,鼻尖似乎要碰到玻璃上的冰花,被这么一震,也没醒,迷蒙的扯了扯围巾,又往车窗边靠了靠。
郑北停在顾一燃家楼下,没叫醒他。郑北伸手去调高暖风,把后座的大衣围在顾一燃身上。围到肩膀上的时候,两人的距离只有不到半指,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鼻息。
郑北往后退,坐回到座位上,偏头看顾一燃。
顾一燃连睡着都绷直了肩胛骨,看着好似随时会逃走。
郑北觉得顾一燃睫毛真长,想量一下,食指悬在睫毛的的上方,阴影投在那淡青色的血管上。
顾一燃睁开了眼睛。
转头看着郑北,眼睛有点儿红,还带着刚醒来氤氲的雾气:“郑队,你想戳死我?”
郑北这才把手移下来:“我寻思把你叫醒。”
“郑北要上楼喝杯茶吗?”顾一燃打开车门问郑北,郑北调笑道:“怕你给我下毒。”
但也跟在顾一燃身后上了楼。
顾一燃打开灯,郑北扫了一眼顾一燃的屋子,仅仅十几秒,郑北就知道顾一燃是独居。
摆放整齐的家具,茶几上什么都没有,客厅也空荡荡的,一看就刚搬过来没多久,唯一有点儿生活痕迹的,是沙发上放着的毛毯。
顾一燃放下钥匙,叠起毛毯:“随便坐。”顾一燃随手把毛毯放到了沙发扶手上。
“顾老师自己一个人住?还没结婚呐?”郑北接过顾一燃倒的热茶。
“我儿子都五岁了,在花州。”顾一燃坐在郑北对面,眼都不眨一下。
郑北故意掀了一下茶几盖布,相框放在茶几下面,是顾一燃和他父母的合照:“顾老师家属没来哈岚?五岁的孩子离得了爹?”
顾一燃轻笑了一声:“我妻子是幼儿园老师,比我会带孩子。”抬眼看郑北,郑北噙着笑看他。
“郑队对我家庭情况很感兴趣?”顾一燃把手肘撑在腿上,倾身向郑北。
郑北的指腹摩挲着茶杯,顾一燃倒得茶还挺烫。
给他的心烫穿了一个洞。
06
外面飘着雪,邻居家的小狗时不时叫几声,窗户上结了霜,看不清外面,顾一燃看着窗台上的一品红出神。
花瓣娇艳欲滴,开得正盛。郑北送过来的时候告诉他,会浇水就能活。
这算是他这屋唯一的生气了。
顾一燃的指尖悬在红色花苞的的上方,郑北送花的时候围巾结着冰碴,边往屋子里搬边说是局里的禁毒宣传的剩余物资。
“别放我这,它会死。”顾一燃看着郑北把花放到窗台,低着头说。
“死不了。”郑北又从兜里掏出个小水壶,“会浇水就成,能活。”
顾一燃摸了摸枝叶,每一片叶子都被精心修剪过,顾一燃哑然:“活不久的东西,何必费心养?”
郑北喷了喷水,又顺手摸了摸顾一燃屋里暖气的温度,开口道:“我养得活。”
声音带着独属于东北的冷涩感,手里捻着花,眼睛却望向顾一燃。
顾一燃感觉心脏在胸腔里错拍,却不是发病时的绞痛,郑北的肩上的雪化了,顾一燃竟然鬼使神差般拿手摸了摸水渍。
这个动作让两人都僵直了下,又慌乱的各忙各的。
1998年除夕。
顾一燃留在警局值班,在化学实验室研究雪天使的来源和配比。
“顾老师,还加班呢?”郑北肩膀上落了雪,进屋的时候抖了抖,趴在实验室窗口看顾一燃,一只手背在身后。
“这叫值班啊,郑队长。”顾一燃抬头看了他一眼。
“给你,咱食堂冻饺子不好吃。我家自己包的,三鲜馅、猪肉酸菜的。”郑北把铝制饭盒递给顾一燃,还拿出个保温盒,“这里是猪肉炖粉条和锅包肉,袋里还有几个冻柿子都用热水温好了。”
顾一燃愣了一瞬,郑北睫毛上挂着霜,眼里却带着笑,顾一燃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顾一燃脱下白大褂开始吃郑北带来的年夜饭,铝饭盒一打开就是朦胧的白雾,即使只有几个菜也给顾一燃带来了年味。
“锅包肉得趁热吃。”郑北脱下羽绒服,坐在对面陪他,顾一燃突然被锅包肉呛得眼角湿润,低着头往嘴里送着饭。
窗外骤然绽放的烟花将郑北的侧脸照亮,郑北扯着顾一燃出门:“放过烟花吗?”郑北掏出打火机,点燃了地上的烟花,烟花绽放,除夕的钟声也在此刻敲响,顾一燃偏头看郑北,郑北笑意盈盈的回头看他:“顾一燃,新年快乐。”
顾一燃想说什么,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碾碎了未尽的话,顾一燃的耳朵被一双温热的手捂住,他在漫天的璀璨中望向郑北的眼眸,郑北的胸腔在剧烈的跳动,从手腕处震颤到顾一燃心里,涌上难忍的酸。
“郑北,新年快乐。”
顾一燃在心里默默说。
07
1998年4月。
夕阳将哈岚市局染成琥珀色,郑北隔着窗户望见顾一燃蹲在路沿帮一位老人修理买烤红薯的三轮车,细瘦的身板都快搪不住车了,灰蹭到脸上,也只是胡乱的挥了挥,修理完了,还帮老人推到了街口。
顾一燃拿着老人给的几个烤红薯进办公室,分给赵晓光他们,其中一个大个的给了郑北。
“顾老师,脸脏了。”郑北走进,拿纸巾去擦顾一燃的脸,一时觉得不妥,手僵在半空,顾一燃接过纸,照着办公桌上的镜子擦了擦。
赵晓光把红薯皮扔进垃圾桶,招呼丁国柱和张雪瑶:“走啊,咱们几个去查查万皇大酒店。”
郑北点点头:“别打草惊蛇啊。”
顾一燃俯身调试显微镜,头发微微垂下,衬得他的脖颈细白。
白炽灯滋啦一声,整间办公室突然陷入黑暗,顾一燃摸索着去找应急灯指尖在黑暗中触到一片温热,郑北的掌心擦过他的腕间,小小的震颤直抵心脏,一辆车驶过,车灯恍过警局,映出两人鼻尖将触未触的剪影。
顾一燃下意识的摸向口袋里的药,心跳的频率太不正常了。
郑北垂眸看顾一燃,睫毛在微微颤动,陷在彼此的呼吸间,郑北后退了一步,再近就要失控了。
郑北打开应急灯,应急灯不太亮,就是个淡淡的光圈。郑北往后退了一步,腰带的金属扣磕上实验台,撞倒了顾一燃的实验试管。顾一燃的臀搭在实验台边,昏黄的灯光中顾一燃看到了郑北喉结上的汗珠,潮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转。
郑北突然笑出声:“顾老师,你真结婚了吗?”
顾一燃皱眉:“问这个干嘛?”
“1992年你刚二十二,大学还没毕业就有了个孩子?你这么猛?”郑北从顾一燃的脖颈处移向他的腰间,那是一种极其赤裸的眼神,“撒谎怎么也得说3岁呀。”
顾一燃脸上浮起薄薄的一层红,没说话。
郑北的声音突然低了:“你谈过吗?”
他整个人陷在昏黄的灯光里,撑着墙看着顾一燃,手臂很粗壮,似乎下一秒就能把顾一燃揽在怀里,顾一燃把玩试管的手突然停滞。
“没有。”顾一燃垂着眼,试管架上的碎光在顾一燃的锁骨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喉结随着说话声滑动轻颤。
顾一燃说这话的时候无意识的揉搓着格子衫的袖口,睫毛在他的鼻梁处投下一片好看的阴影,郑北近了一步。
“顾一燃,你知道吗?”郑北停顿了下,“我那天想的是你要是真有个孩子就好了,我能借着这个由头,天天去你家。”
顾一燃后退了一步,转身要出实验室,被郑北一把抓住手腕。郑北的指腹烫得惊人,顾一燃腕骨处的皮肤像被火烧一般。
“非要我说得那么明白?”郑北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一下,虎口卡着顾一燃的腕骨处摩挲。
顾一燃的后腰撞到了实验台,他猛地推开郑北,声音很颤:“我不是同性恋。”
郑北的手还悬在半空,突然笑了:“我也不是。”
“但我见到你,这就不听使唤。”郑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要不你的药也给我吃点儿。”
顾一燃突然抬起头,眼睛里是淡淡的红:“不要胡说。”
郑北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很轻,怕语气重一些顾一燃就要逃走:“我没胡说,顾一燃,你知道的。”
顾一燃的耳膜能听到自己震荡的心跳,郑北的话犹如钝刀子在他的心脏搅合,顾一燃指甲陷在手心里,鼻间是属于心脏药物的苦涩,抬眼:“郑队,你会错意了。”
郑北看见顾一燃睫毛在颤抖,自己的试探现在变成了两人之间的利刃,割裂了这段时间暗流涌动,被刻意压制的日子。
白炽灯在此刻亮起,郑北走出了实验室,门关闭的那刻,顾一燃还是站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坐在实验台前做实验。
他的手不断地抖,重复过数次的实验,怎么这时候偏偏做不好了呢。
顾一燃放下仪器,掩面,怎么比发病还痛。
08
“这是毒检报告,他确实使用了雪天使。”顾一燃把报告递给郑北,“而且剂量很大,那批冷冻货品里估计也有雪天使藏匿。”
顾一燃脸上被意外破裂的试管划伤了,颧骨上一道红痕格外明显,郑北看着报告从抽屉里拿出一包止血棉签递给顾一燃:“擦擦,别留疤了。”
顾一燃接过,往脸上胡乱的抹了两下:“谢谢。”
有一小半碘伏都没蹭上,郑北放下报告,拆了个棉签,按在顾一燃的伤口处。
顾一燃一下子偏开了头,避开郑北的触碰,说出的话一字一句扎在郑北心上:“郑队有这心思还是留着哄小姑娘吧。毕竟市局十佳青年总单身可不好。”
郑北呵了一声:“顾老师这么关心我的婚恋状况啊。”突然俯身撑住办公桌,面对着顾一燃,“那我到时候结婚跟局里打报告,让顾老师给我做婚检?”
顾一燃的手指蜷起,抬起头直视郑北:“好啊。”
赵晓光的圆珠笔啪嗒掉在桌子上,给丁国柱递了个眼色:他俩又咋了?
丁国柱瘪了瘪嘴,摇摇头。
1998年6月。
顾一燃又梦到了妈妈。
他握着病床上顾母的手,母亲因为父亲心脏病突发的离世,迅速变瘦,每天以泪洗面,整个人憔悴的不行,顾母另一只手上插着针,输着营养液,可是药剂无法阻止一个人的不想活下去的意志。
顾母摸着顾一燃的头,眼泪顺着脸颊淌:“燃燃,对不起,妈妈没给你生得健康一点。”
顾一燃泣不成声,想抓住母亲,母亲的手却无力地滑了下去:“妈妈,我不怪你,我不怪你。”
“妈妈!”
顾一燃惊醒,冷汗直冒,缓了好一会儿才起身。
又往嘴里扔了一枚药片,放到舌头下面,苦涩的味道让他暂时忽略了疼痛,他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嘴唇颜色恢复了一些,起身去洗漱。
洗手台很低,他弯着腰,把冷水打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睡衣领口处有点大,他的心脏处有一条蜿蜒的疤。
“燃哥,北哥今天过生日,咱晚上去聚聚呗。”赵晓光凑了过来,顾一燃点点头,看向窗边的郑北。
有什么放不下的呢,爱情是最容易被时间消磨的了。
“燃哥,你来一杯。”赵晓光递给顾一燃一杯酒,“哈岚特产的啤酒。”
顾一燃刚要伸手,眼前的酒就被郑北一饮而尽,没看他:“他喝不了。”又往他这边推了碗鸡蛋羹。
“我去取蛋糕。”顾一燃慌乱的起身,碗碟中浮现的是他颤抖的手,他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脏不受控制的轰鸣,心脏瓣膜在塌陷般,转着弯的疼。
不是刚吃过药吗?
顾一燃步伐有些虚浮,转身朝厨房走去。
啪啦——
顾一燃倒在厨房的灶台前,打翻的蛋糕顺着桌子往下滴,碗碟碎裂的声音惊动了吃饭的人。郑北发了疯般冲进厨房,用手臂撑起倒在地下的顾一燃,赵晓光慌乱的拨打急救电话。
“药……”顾一燃的指甲陷进郑北的小臂,抓出了一道道血痕,另一只手紧紧按住心脏。
郑北摸到了他裤子口袋里装着的药,掰开他已死死咬合住的牙关,把药塞了进去。
“顾一燃,醒醒。”郑北第一次这么心慌,紧紧攥着顾一燃的手感受他细弱的脉搏,忽然扯开自己的衬衫,把顾一燃冰凉的手贴在自己心口处,“数着跳,慢慢的,顾一燃,数着跳。”
救护车鸣笛停在门口,郑北把顾一燃抱到了救护车上,顾一燃紧紧攥着他的手,意识还是没有回拢,嘴里的话含糊不清,眼泪无意识的淌。
郑北凑近,才听清他的话——妈妈。
顾一燃的头发被冷汗打湿,就这么攥着郑北的手,无意识的呢喃着:“妈妈,燃燃疼。”
抢救室的红灯亮起的时候,郑北瘫坐在医院的椅子上,盯着胳膊上被顾一燃抓出的血痕,赵晓光给他找来创可贴想给他包扎,郑北声音有点儿哽咽:“他得多疼啊,才能抓出这么深。”
监护室里,顾一燃的呼吸平稳,监护仪在滴答滴答的响。
医生拿出病历递给郑北:“他这个病治愈率太低了,全国大概35%吧,而且他做过一次手术了,好的话能活个两三年,不好的话下次可能就救不回来了。”
郑北感觉寒意从手中的病历往身上钻,五脏六腑都疼。
他以为顾一燃只是普通的心脏病。
他已经妥协了,就这么一辈子看着顾一燃也好,怎么突然就和他说,只剩两三年了呢。
09
顾一燃的脸色苍白,迷蒙的睁眼,眼前的场景他并不熟悉,却也知道是医院,手上的针管冰冷,扎在血管里,十分胀痛。
郑北看他醒了,开始调节病床的倾斜角度,拿了个小小的暖水袋,放到顾一燃打针的手下:“垫着,能热乎点。”
“喝不喝水?”郑北拿着暖壶就要出去,顾一燃声音很哑:“郑北,别管我了。”
也别再喜欢我了。
“中午吃点儿什么?我让赵晓光送。”郑北没理他的话。
“郑北,我说,别再管我了。”顾一燃看着自己的监护仪,“你知道我的情况了,不是吗?”
我活不了多久了。
顾一燃枕在后面的软垫上:“让我死得体面些。”郑北放下水壶,发现顾一燃的头发有些挡眼睛,伸手拨了拨。
顾一燃偏过头去似乎触电般往后缩,郑北轻轻握住顾一燃的手,像是叫那只受伤的小流浪猫般:“顾一燃,别躲了。”
郑北把顾一燃揽进怀里,顾一燃能听到对方的心跳震着鼓膜,健康有力。
这颗健康的心脏里不该住着将死的他。
顾一燃发狠的咬在郑北的虎口,铁锈味在空中蔓延,眼泪啪嗒啪嗒滴在郑北的手心里,胸口的疼让他难过,对郑北的感情似是洪水闷住了他的整片胸腔。
他抓起郑北的手按在了心口,隔着病号服郑北只能感受到掌心下那颗心脏正细微的跳动。
“顾儿……”
“摸到了吗?郑北?”顾一燃笑得眼泪顺着脸颊往脖颈淌,“这颗心脏随时就会停止跳动。”
“我爸爸就没有抢救过来,我妈妈伤心过度,也去世了,你也要这样吗?”
郑北你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思念我。
他一下一下把自己的心口的伤疤揭开扔向正北,他想告诉郑北——别喜欢他了。
郑北在此刻突然明白,为什么顾一燃眼里盛着情,底色却是悲伤和逃避。
顾一燃推开郑北去扯手臂上的针,声音颤抖:“我的身上有好几道疤,都是做手术留下的……下回我都没法手术了。”
“你为什么非要逼我,逼我承认喜欢你。”
就这样不好吗?就这样彼此陪伴几年。为什么要烙进彼此的生命中呢?
整个人绷着肩胛,像是只炸毛的猫,却被整个人拥进了温暖的怀抱。
“那就好好活啊。”温热的气息扫过顾一燃的发丝,郑北顺着他的背,感觉到怀里的人逐渐停止了颤抖,他收紧手臂:“咱俩好好活。”
顾一燃的头抵在郑北的肩膀处,眼泪止不住的流,他听见自己破碎的心跳在撞击着胸腔,偏离了他的意志。
他要是有颗健康的心脏该多好呀。
早该死在27岁的手术台上,却偷来了段时光,是不是就是为了将自己残破的心脏放进另一人滚烫的掌心。
——为了遇见郑北,爱上郑北,也是为了离开郑北。
“郑北,你别同情我。好不好?”顾一燃哭得嘴唇通红,就这么望着郑北,语气坚定。
喜欢和爱都不应当以同情为底色,我要你爱我。
“不,我爱你。”郑北的指节擦过顾一燃湿润的眼尾,心都揪起来了,他说:小顾,我们要爱得久一点。
10
1998年7月。郑北用半年的工资买了一台电视,扛着电视机推开门的时候,顾一燃正蜷在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毯子,滑落了半截。
“败家玩意。”顾一燃被装电视机的声音吵醒,拄着头看他,眼里带着笑,南方口音没说儿化音,郑北笑出了声,研究着遥控器:“那叫败家玩意儿。”
顾一燃没动,还是靠在沙发上,郑北打开电视,坐在顾一燃身边,试探性的握住他的手,揉捏他的虎口:“以后我天天陪你看新闻。”
黑白电视上倒映着郑北的眼眸,顾一燃只觉得天上的星星也不过如此。
生活气息是刑警队长一点点搬进来的。
玄关的柜子里放着叠好的警用雨衣和中药包,一进屋就有一股草药香,窗台上不再只有一盆一品红,旁边放了几盆绿萝,上面还有顾一燃吃烤肠留下的竹签。
郑北拎着电热毯打开门,去给顾一燃铺好床,看了看时间:“顾儿,你先睡儿会,我做个饭。”
郑北学着郑父的样子搅动锅里的猪肉炖粉条,顾一燃从背后环住他,郑北偏头蹭蹭他的脸:“怎么啦?”
顾一燃没说话,冰凉的手指钻进他的衬衫下摆,凉得他后腰一激灵,锅铲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小心翼翼的转身:“胡闹呢。”
顾一燃把脸埋在他颈窝笑,呼出的热气刺得郑北痒痒的。
郑北换了另一个勺子,舀了一勺汤:“尝尝咸淡。”却无意瞥见顾一燃赤脚踩在瓷砖上,“顾一燃,你不凉吗?”
话还没说完,郑北的脸就被捧住,顾一燃眨巴着眼睛看他:“郑北,帮我暖暖手。”
郑北笑得虎牙都呲出来了,回握着顾一燃的手,锅里的粉条在咕噜咕噜冒泡。
他想:给顾一燃的屋子里全部铺满地毯。
1998年8月,哈岚洪水侵袭,郑北带着刑侦支队前往抗洪,顾一燃也跟着搬泥沙,手被编织袋磨得通红,裂了好几道口子。
赵晓光搬了袋泥沙,堆在岸边,轻轻推了推正在指挥的郑北:“北哥,燃哥身体能行吗?”
郑北看着顾一燃,拎着泥沙袋,眼镜被雨水冲刷,身上虽然披着雨衣,头发却湿透了,指节冻得发白。
郑北点点头:“他能行。”
雨势渐猛,河水裹挟着断掉的枝叶撞在堤坝上,发出闷响。郑北的雨衣下摆被泥浆湿透,他握着对讲机:“东侧堤坝再补两车沙袋。”
顾一燃的眼镜再次滑到鼻尖,他索性摘下眼镜,别在衬衫口袋里。编织袋粗糙的纤维混着泥沙刺进伤口里,顾一燃疼得牙关发颤,搓搓手,继续搬。
可总有人抢先扛走他的沙袋,顾一燃抓住了赵晓光的雨衣:“你当我是瓷人呢?”
“燃哥,你现在脸色特别白。”赵晓光要溜,被顾一燃一把扯住了,“我能做,你去那边搬。”
顾一燃从来不是娇贵的南方花,而是属于东北的青青松柏,看似易折,却有着极强的生命力。
郑北看着顾一燃胡乱的摸了一把雨水,赤手去抓下一袋泥沙的时候,突然觉得爱人在心中具象化:他从来不是需要呵护的病人,而是可以和他并肩扎进洪流里的战友。
或许我们的时间,不止三年。
在临时搭建的休息帐篷中,郑北给裹着毯子高烧的顾一燃喂姜汤,顾一燃嫌姜汤苦,偏头躲开勺子。
“甜的。”郑北逗他,顾一燃伸出舌尖试探了下,才缓缓喝了几口,就这么个动作勾住了郑北的心脏,他的喉结重重滚动了下。
“顾儿,我想亲你,你会不会心脏不舒服?”郑北的拇指无意识的摩挲着瓷碗的边缘,姜汤蒸腾起的热气在两人之间形成一层雾气,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郑北,能不能亲你不知道吗?”顾一燃轻笑一声,他早就发现郑北在看心脏方面的书。
郑北耳廓通红,抚上顾一燃的手,灼热的气息在两人之间流动,震动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肌肤传给彼此,顾一燃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带着姜汤味的吻,但只是短短几秒,顾一燃不解的睁开眼睛。
郑北整张脸连同脖颈都氤氲上一片薄红:“你心脏……现在舒服吗?”
顾一燃眼尾带着笑,趴在郑北耳边,很小声:“你可以……亲久一点。”
赵晓光在帐篷外跺掉了腿上的污泥,望见帐篷里灯透出淡淡的交叠拥抱的影子,默默退开,又觉得不妥,挡在了那片影子前,心里有一块被温柔的揉搓了一下,他给郑南发短信:南南,我很想你。
11
1998年中秋,郑北来顾一燃家过,带了两大盒月饼,还有两盒郑父做的鸡架。
月亮很圆,顾一燃和郑北把桌子搬到了阳台。
顾一燃裹着大衣,站在那里打开月饼礼盒。月饼油润润的,看着并不干噎。
“蛋黄的?”顾一燃咬了一口,转身看正在热鸡架的郑北,突然感觉心脏被攥住,疼得他忘了咀嚼。
“是呗,我特意让我爸买的。跟花州的一个味不?”郑北把热鸡架放到桌子上,给顾一燃倒了杯姜茶,“尝尝这个,快冬天了,暖暖。”
顾一燃接过杯子的瞬间,虎口因为剧烈的疼痛猛地抽搐了一下,姜茶洒到了桌子上,顾一燃把杯子死死按在桌子上,放下月饼要去拿纸巾,郑北抢先一步,把姜茶擦干:“不喜欢也不能泼了呀,下回给你做红枣茶。”
顾一燃低头咬月饼,他看着桌面的花纹,狠狠掐着手指,静静地等这阵绞痛退去。他忽然被郑北揽进怀抱,皮带硌在后腰,郑北从后面包裹住他冰凉的手。
“今晚月亮真圆啊。”
郑北的下巴抵在他的头顶:“你也多吃点,像月亮似的,胖乎的。”
顾一燃在强烈的耳鸣中抬起头,可是视线是模糊的,郑北慢慢顺着他蜷起的手指,什么也没说。
“我先回家了,明天咱们做酸菜馅饼。”郑北把大衣往顾一燃身上裹了裹,亲了亲他的头顶。
关门的那瞬间,他听到了顾一燃压抑的抽气声,接着是窸窣的翻药声,刚才还在他怀里的人,半跪在柜子前,手捂着胸口。
他想冲过去抱抱他,可是他知道,顾一燃不愿意他看到他这幅样子。
坐在楼梯上,掌心满是冷汗,眼角酸涩,咸湿的泪淌到了嘴里。
早上八点,顾一燃打开防盗门,郑北站在门口,拎着两屉楼下早市的包子和豆浆:“我买好了!接你上班。”
顾一燃坐在副驾驶,就着包子的小缺口吮吸掉汤汁,小口小口的咬着。
“给我一个呀,这么抠呢。”郑北单手打方向盘拐了个街角,顾一燃盯着包子缺口溢出的油光,故意将咬过的那边转过去:“敢吃就给你。”
郑北当真俯身咬住,一口吞了:“真甜。”顺道还咬了一下顾一燃的手指。
顾一燃脸通红,郑北还是那副清纯少男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样子。
“郑北,你眼睛好红。”顾一燃看向郑北的眼睛,郑北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滞:“昨晚没睡好,就寻思给你买包子来着。”
顾一燃笑了,眼镜后的眼尾微微下弯,瞳孔映着郑北,睫毛微微颤动,抱怨似的:“真是的。”
车子停稳,郑北扫视了一圈,没人,抓住要下车的顾一燃,轻啄了一下他的嘴角。
手有点儿凉,顾一燃快走了几步把手伸进郑北的口袋,摸到了一颗糖,郑北悄悄握住他的手。
此刻他们偷得,不过是一屉小笼包凉透的时间。
12
1999年除夕,郑北要带顾一燃回家过年。
在做饭的时候提的,顾一燃没同意,郑北把顾一燃抱到灶台上,按住他的双手:“不去啊?真不去?”
顾一燃想推开郑北的手,没推动,眼看着郑北的手摸到大腿根了,忙亲亲郑北的嘴角:“我去,我去好不好。”
“这就是小顾啊。”郑母拉过顾一燃的手,“我们正包饺子呢,小顾乐意吃啥馅呀。”
“我都行,阿姨。”顾一燃推了推郑北示意他把礼物递给阿姨。
“妈,这是小顾给你们买的。”郑北嘴角翘起,回头冲顾一燃挑了一下眉。
“小北说你愿意吃三鲜饺子,今年咱们多包点。”郑母边往厨房走边说,郑南拿了个暖手袋,上面歪歪扭扭绣了“平安”两个字:“小顾老师,现在有点儿冷,你先捂捂。”
赵晓光拎着大包小包的礼品也敲门了,他一来,这屋里热乎气就更足了。客厅的电视正重播着春晚,郑北靠在顾一燃腿上吃苹果。
顾一燃推了推他:“你别这样。叔叔阿姨还在呢……”
郑北突然就着躺着的姿势捏起顾一燃的手指:“我跟我爸妈说了,从去年除夕,他们就知道了。”
又坐起来,趴到顾一燃耳边,刚剪没多久的发茬刺得顾一燃下巴痒痒的。
声音很小:“早就拿你当儿媳妇对待了。”
顾一燃耳尖发红,郑北捏了捏他的耳朵:“没出息的样。”
“来吃饭吧。”郑父招呼着客厅里的几个晚辈。赵晓光扑腾一声就从沙发上跳下来,郑父瞪了他一眼:“没个正形。”
“小顾是吧?这个是酒酿圆子,你尝尝,我这也手生,不咋会做。”郑父给顾一燃舀了一碗酒酿圆子,郑母怼了他一下,小声说:“过年都吃饺子。来,小顾尝尝饺子。”
赵晓光眼巴巴的看着,郑北看了他一眼:“你吃啊,还得给你夹啊。”
郑北挑了几个饺子,放到顾一燃碗里,顾一燃低头咬开饺子,齿尖被硬物硌到,一枚亮亮的硬币从面皮里滚出来,在碗里转了两圈。
“哎呀!”郑母先笑出了声,“小顾运气好,来年是要发财的。”
顾一燃抬头回应时,正撞见郑北满眼的笑意,他的筷子尖上还夹着一个饺子,显然是刚才装模作样的在盘子里扒楞了半天,把带硬币的都挑进他碗里了。
顾一燃不知道这是一种怎么样的情绪,他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人好好托着,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定。
小饺子,让我和郑北在一起久一点吧。
再幸运一点。
春晚的声音在《难忘今宵》中结束,烟花开始一簇一簇的向上蹿。
郑北打开自己房间的门,他故意装作不知情的看着绣着鸳鸯的锦被:“瞅我妈,这布置的。”
顾一燃伸手去摸被子上的图案,指尖有些颤抖。
“顾儿,这可是我家留给新媳妇的被子。”话音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拥抱打断,顾一燃抱住郑北,发丝蹭着郑北的颈窝。
“想什么呢?”郑北摸摸他的头。
“郑北,谢谢你。”
谢谢你爱我,谢谢你在我身边。
原来遇上郑北,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算是用一颗健康的心脏来换,他也愿意。
窗外忽然炸开守岁的烟花,郑北掏出个红包:“压岁钱,顾一燃,岁岁平安。”
顾一燃只觉得眼角酸涩,他看着郑北,仔细描摹郑北的轮廓,心里觉得怎么有这么好的人。
“郑北,我爱你。”
顾一燃第一次主动吻上郑北的唇,眼泪不受控制的流,喉咙中带着淡淡的哽咽。
再活久一点吧,让我贪心一点。
13
1999年五月,顾一燃开始频繁发病,警局的工作也辞了。
他开始呕吐,整个人蜷缩在洗手间,吐的昏天暗地,郑北的电话这时候打来,顾一燃没力气去接,就任它响着。
窗台上一品红的花已经干枯了,郑北试图浇水施肥也毫无用途。
整株花衰败的一塌糊涂。
郑北踢开顾一燃的门的时候,顾一燃正坐在靠近沙发的地上,袖口处有淡淡的血渍,见到郑北慌乱的挽袖子,挣扎着站起来,却脚步一软,再次跌倒。
郑北抱住他,让他的心口靠着顾一燃的心口,体温暖着微微颤抖的顾一燃,顾一燃瘦了很多,脊梁骨一摸就能摸到。
“咋瘦这么多呀,每天不都好好吃饭吗?”郑北胸腔发颤,他很害怕。
明明预料到会有如此后果,明明知道相爱的话最后结果就是这样,可为什么,他开始贪心,他想让顾一燃活得久一点,活得再好一点。
顾一燃又吃了片药,靠在郑北的肩上,他不敢抬头看,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上沾着片片凉意,郑北,你哭了。
1999年6月,郑北把生日蜡烛朝向顾一燃。
“顾儿,许个愿望,我把我的生日愿望分给你。”
“希望郑北平安健康,每天开心。”顾一燃想也没想的脱口而出。
郑北摩挲着顾一燃的后颈,半晌才说出:“傻子。”
1999年8月。
顾一燃发现郑北身上总有着淡淡的药味,以为是自己的药味粘在了他身上。
郑北拎着几包药材还带了个瓷罐,打开了门。
“这是晓光他们家那边的偏方,咱试试。”郑北按照配方给顾一燃煎药,味道发苦,顾一燃不自觉的皱了皱鼻子,但还是把药汁都喝完了。
郑北看着他,良久,才说了一句:“挺苦的吧。”
“不苦。”顾一燃仰起头,指指自己的唇,“要不你尝尝。”
郑北轻轻吻住他,复又抱住他:“小顾,我很爱你。”
顾一燃觉得今天状态不错,准备去医院再检查一下心脏,看看有没有什么治疗方法。
医生看着他的诊疗报告,又看了看顾一燃略显苍白的脸颊,只觉得可惜。
他和顾一燃说香港有一种治疗方法,但成功率只有15%。
顾一燃点点头,出门正好有一家中药铺,想着家里的中药没了,打算买点药材。
那里的伙计一看药方:“今天你买呀。”
顾一燃有些不解没搭话,那小伙计把药材给他:“之前都是一个穿警服的人来买,都是一样的药方。”
顾一燃突然心里很难受,这里和他家不顺路,和警局也不顺路。
郑北要绕好远的路,用着15%治愈的概率苦苦支撑。
几袋中药包,隔着衣襟,像是要融化顾一燃的心头肉。
1999年10月。
顾一燃的药剂量加了一倍。
药物里的安定成分让顾一燃开始嗜睡,郑北下班回来,顾一燃正蜷在沙发上睡觉,锁骨处微微敞开,呼吸带着薄衫一动一颤,郑北放下包轻轻亲了他的额头。
“别闹……”顾一燃迷蒙之间呢喃了一下。
“好,给你做饭去。”郑北给他掖了掖被子。
顾一燃突然弓起身子,指甲扣进郑北的手心,郑北给他拿茶几上放的药。
郑北把药放到他嘴里,冷汗顺着脊背湿透了衬衫,郑北抱着他,顾一燃凑到他耳尖。
“郑北,我有点儿疼。”
二十多年第一次,除了妈妈和爸爸,顾一燃第一次对另外一个人说出口。
也是第一次不是推开他而是拥抱他。
“郑北,我疼。”
顾一燃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像是撞到玻璃上的困兽,痛苦的呜咽着。
郑北紧紧抱着他,冷汗来的很快,脸上的头发都湿了点,郑北捋捋他的头发。
我要是能替你疼就好了。
晚上七点,顾一燃在郑北怀里睡着了,睫毛平缓的波动,郑北顺着他的背。
他的小顾又没吃晚饭。
14
1999年12月。
郑北在给顾一燃做汤,郑北这段时间厨艺长进不少,顾一燃比之前体重好了一些,但是还是时不时的心脏疼痛,在这段时间更加频繁。
外面下着雪,顾一燃赤着脚在地毯上走来走去,他很少再去外面,只能在屋里增加些运动量。
顾一燃坐在沙发上,喝着郑北做的汤,郑北在厨房收拾碗筷。
顾一燃从背后抱住他,亲昵的把头抵在他的肩膀,郑北转身,两人距离不过几厘米。
郑北的皮带不小心擦过顾一燃的小腹,顾一燃突然咬住下唇,三十年来的规训的理智与一种奇怪的灼热在拉扯。
郑北轻笑了声:“要不要我帮你?”
郑北的手指勾到他穿的裤子的松紧带,顾一燃搂住了郑北的脖颈,用手指撩拨着郑北后颈凸起的骨节,突然被打横抱起来,郑北的手臂力量惊人,顾一燃被稳稳托在怀里,但郑北的呼吸却是粗重紊乱的。
顾一燃被放到沙发上,郑北的腿陷进沙发,温热的掌心贴近他的腹部。
“郑北,你帮帮我。”
顾一燃的手没松开,眼睛湿漉漉的看着郑北,嘴唇带着一丝红润。
“医生说你静息心率不能……”郑北的话被吞进温热的口腔,顾一燃吻住了他。
顾一燃牵引着那只手向下,故意用大腿磨蹭郑北某个滚烫的位置,郑北低头咬住他的锁骨,声音带着情欲浸泡过的沙哑:“顾一燃,你真是。”
顾一燃解开郑北polo衫的扣子,吻上他的脖颈,小声说:“我吃药了。没事。”
郑北顺着顾一燃的腰往下摸,身下的呼吸逐渐加重,两人的衣服在交缠之间逐渐散落,抚上顾一燃的胸口时,顾一燃按住了他的手:“有疤,关灯好不好。”
郑北安慰似的亲了亲他的唇:“好看,我们燃燃最好看了。”
顾一燃在郑北的手下释放,喘息都变了调,慌乱的用手臂遮住眼睛。
郑北拨开他的手,吻上顾一燃的带着情欲的双眼,那是一双满是他的双眼。
顾一燃伸手去解郑北的腰带,郑北按住他的手。
“这次不用。”郑北的头发蹭过他的鼻子,“我去冲冷水澡。”
“睡吧,一会儿给你擦擦。”郑北摸了摸顾一燃的头发,就转身去向洗手间。
郑北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顾一燃已经睡着了。
那人半边脸陷在枕头里,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情欲泪水,手臂环着郑北的POLO衫,显得格外单薄,郑北打好水给顾一燃擦拭,顾一燃翻身的响动让郑北警觉,以为自己动作太重把他吵醒了。
顾一燃却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他的POLO衫领口。
郑北收拾好,把被子往上掖了掖,就这茶几的位置盘腿坐下,看着顾一燃轻轻翕动的鼻翼。
郑北想:就这么一辈子看着顾一燃也挺好。
外面被下成了一片白,阳台早就挂了霜,那株一品红在干枯的枝叶之间蹦出了一模绿色,根还活着。
15
顾一燃知道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了,窒息感一次次扑向他,他开始黏着郑北,只要郑北在家里做饭,他总会在旁边等着他,靠在灶台边,看着郑北的侧脸。
郑北不再说这里油烟大,会呛。
而是时不时抬头看看顾一燃。
短短一个月,顾一燃又瘦了,之前养的肉又消瘦了下去,郑北心里着急,可什么办法都无济于事,赵晓光总是替郑北值班、和他串班,让他多陪陪顾一燃。
临近除夕的时候,顾一燃住进了医院。
监护仪上的曲线波动,顾一燃躺在那里,早没了之前的血色。
哈岚市局抽调警力支援云南警方,郑北也在此行列。
郑北拎着保温桶走进病房的时候,顾一燃正写着什么,听到开门声,迅速塞到了枕头底下。
郑北把保温桶给他打开:“藏啥呢?”
顾一燃笑着阻挡郑北翻他枕头:“没什么。你再看我生气啦。”
听说哈岚市局要抽调人去云南时,顾一燃刚拆开止痛片的包装。
“多久?”
“大概三个月。”郑北坐在和他对面的凳子上。
顾一燃无意识地揉搓止痛片的锡箔纸,突然希望自己的心脏能争气些,至少撑到来年开春,等郑北回来。
郑北去云南那天,顾一燃从医院来送他,拿了个医药喷雾,递给郑北。
“别带了。”顾一燃突然抓住郑北的手腕,“过海关麻烦。”
郑北就着他的手一把把顾一燃揽在怀里。
顾一燃心里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把那句“我可能等不到你回来”换成了“郑北,三个月后我要是变瘦了,你得多给我做好吃的。”
郑北心里难受得很:“瘦了,到时候都给你补回来。”
机场的广播响起,顾一燃轻轻亲了一下郑北的耳侧,离别的话谁都没说,仿佛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会离别。
主治医生建议顾一燃马上去香港治疗,说他的状态很难撑过几个月。
机舱微微颠簸,空乘来询问顾一燃需不需要毛毯,顾一燃摇摇头,礼貌地说了谢谢。
顾一燃盯着钱夹里的照片,那是郑北的一寸照。
顾一燃突然懂得了“饮鸩止渴”的含义,三万英尺的高空,在看到照片的那一霎那,变成了跨越千里的拥抱。
如果有人问顾一燃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郑北,平安。”
他还会这么回答。
或者再贪心一点,活到2002年,和郑北去漠河看极光。
16
郑北回来的时候才知道顾一燃去了香港,顾一燃在家里放了一封信,郑北一直没有拆开,他太清楚顾一燃会写些什么,所以他不愿意看。
他拿着马克笔在信封上写下——至死不渝。
随后把它锁到了抽屉里,连同郑北的爱一起。
顾一燃,我对你,至死不渝。
郑北擦拭一下顾一燃家的柜子,不小心碰倒了旧台历,那里圈着顾一燃和郑北第一次在一起的时间。
底下写了小小的一行字:活到2000年,和郑北好好在一起。
郑北抚摸着那行字,像是触摸爱人的手腕。
郑北攥着诊断书站在香港的街头,繁体字的招牌加上灯光在他眼前晕成模糊的光影。
香港的雨总是来得不合时宜,郑北攥着那张被雨水洇湿的诊断书,在陌生的街头打车。
来到顾一燃所在的医院时,郑北全身几乎湿透了。
病房的监护仪的蓝光照在顾一燃的脸上,郑北数着他呼吸的频率,很慢,胸腔的起伏几乎看不见,胳膊上的血管被留置针扎的青紫,顾一燃半个小时后才缓缓睁开眼睛。
“郑北?”顾一燃想挣扎着坐起来,却没有力气。
“很疼吧。”郑北摸了摸顾一燃的脸。
“郑北,我身上可能还会再多一条疤。”顾一燃看着郑北,“你回去好好工作好不好。”
“顾儿……”
“郑北。”顾一燃打断了他,咳嗽了几声,血氧仪发出警报声:“你相信我。”
“郑北,你要是在这,我会没有活下去的意志,见不到你,我才会想,一定要再活着见到你。”顾一燃抬手理了理郑北湿透的头发。
郑北亲了亲顾一燃的指尖:“我答应你。”
郑北心里有很多话,却只有这句话能说出口,他想和顾一燃说他的疤很好看,他想告诉他自己新学了一道菜,他想告诉顾一燃自己有多喜欢他……
可是每句话承载着太多情绪和希冀,他担心这些话变成顾一燃的压力。
顾一燃看着郑北,手迟迟没放下。
“郑北,让我多看看你。”
郑北抚上他的手,亲了亲他的掌心。
2002年。
哈岚市的初雪落在郑北的衣领,赵晓光用肩膀撞了撞郑北:“北哥,听说咱们局毒品专家要换人了?你要不要去看看?”
郑北摇摇头,突然长呼一口气,拍了拍赵晓光的肩膀:“走吧,回局里。”
“新来的专家到了。”赵晓光嚼着口香糖靠在门口,“听说人家可是在香港警署获得了一个奖章呢。”
郑北没理他,拆着刚寄来的信件。
那是一封来自香港的信件,里面是顾一燃的健康报告。
郑北起身时碰倒了水杯,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拿起包就要去香港找顾一燃。
“郑北,好久不见。”
顾一燃穿着第一次见面的羽绒服,拎着行李箱,笑意盈盈的看着郑北。
郑北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思念和情绪,三步跨作两步跑到顾一燃面前,赵晓光怼了一下丁国柱,又给张雪瑶一个眼神:走!
郑北的手都有些抖,摸上顾一燃的脸颊。
眼神里是说不出的情感,半晌才说了一句:“瘦了。”
“那你得给我补回来啊。”顾一燃歪头。
2002年,郑北和顾一燃站在漠河极光观测点,许定终身。
郑北偏头看顾一燃,他的爱人眼里有最为璀璨夺目的星辰,星辰之中最亮的那颗是郑北。
死亡对于爱情来说不过是没拿到请柬的宾客。
爱是比心脏更坚固的顽疾。
【北燃】《心石》1-4
HE
私设:顾老师有心脏病。
一个俗套的平淡的小故事。
01
1997年哈岚市,隆冬。
“小北小北。”辛铁钢拉住郑北,“你去执勤完回来给我买两个烤红薯啊,要街东边那家。”
郑北套上警服外套,又戴了警用手套:“哎我天,老舅啊,我这执完勤还得给你带吃的,你多大腕啊。”
“北哥,你说咱这执勤就一趟一趟走啊,没啥任务啊。”赵晓光刚担任警察没多久,说话口不择言。
郑北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啊,真再有点啥事。”
“抓小偷!抓小偷!警察同志,那个人抢我钱包。”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大娘抱着个孩子,在后边拼命地喊。
小偷穿着黑棉袄在人群里左突右窜往小巷子里逃,手里攥着把刀,任谁也不敢拦......
HE
私设:顾老师有心脏病。
一个俗套的平淡的小故事。
01
1997年哈岚市,隆冬。
“小北小北。”辛铁钢拉住郑北,“你去执勤完回来给我买两个烤红薯啊,要街东边那家。”
郑北套上警服外套,又戴了警用手套:“哎我天,老舅啊,我这执完勤还得给你带吃的,你多大腕啊。”
“北哥,你说咱这执勤就一趟一趟走啊,没啥任务啊。”赵晓光刚担任警察没多久,说话口不择言。
郑北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啊,真再有点啥事。”
“抓小偷!抓小偷!警察同志,那个人抢我钱包。”一个包着头巾的老大娘抱着个孩子,在后边拼命地喊。
小偷穿着黑棉袄在人群里左突右窜往小巷子里逃,手里攥着把刀,任谁也不敢拦。
郑北耳尖一动,赵晓光还没反应过来,郑北已经飞速转身去追跑的小偷,径直越过了街道旁的栅栏,警靴借力在墙上用力一蹬,用着助跑的冲劲,落地时正正好堵在了巷口。
“给我站住!”郑北喊道,双手握枪对着小偷,赵晓光也匆匆赶到,拿着枪对着小偷。
“退后!退后!”小偷的声音嘶哑,转过身,刀锋抵住了看着年纪不大的年轻人的喉咙处。
被挟持的年轻人很瘦,看着个子不低,但就是摇摇欲坠的,感觉整个人挂在米白色羽绒服里,病恹恹的。
郑北放下枪举起手,缓缓往前挪步,声音带着安抚:“兄弟,你挟持他这弱不禁风的,也换不来啥,你换我当人质,你还能谈谈条件。”
话音未落横腿扫过小偷的下盘,趁对方站立不稳,扑上去扳住持刀的手腕,将他摔倒在地,小偷刚要挣扎,郑北已经把他的双手反扣在背后戴上了手铐。
“赵晓光,送回局里。”郑北把人从地上拎起来,推给赵晓光,赵晓光愣头愣脑的,提了提腰带,诶了一声。
郑北踢了他一脚,笑着说:“傻里傻气的。”
转头看向被他不小心推到墙角的年轻人,发现他半蹲在地下,一手撑着膝盖,喘着气,
紧紧攥着左胸部的位置,指节用力到发白,另一只手抖着从兜里拿出个药瓶,往嘴里倒,有些偏离嘴边,淡褐色的药片滚落在地,他慌乱的去捡塞到了嘴里。
摇头丸?加上青白的面色和不断地喘息。
郑北身为警察的敏锐和目前哈岚对于毒品的监管程度让他警觉,捏住青年的下颌,常年训练的力量让青年瞬间吃痛,药片吐在了警用手套上:“摇头丸,大白天你就犯瘾了?”
青年额角冒出冷汗,手指抓着郑北的袖口:“还我。我的心脏……我心脏不舒服。”身体止不住地往下滑。
郑北捏着药片的手突然顿住,把药塞进青年的口中:“含着,别咽啊。”
青年的心脏跳得很快,郑北能隔着警用手套感受着剧烈起伏的胸口:“跟着我呼吸,慢慢呼吸。”
郑北顺着青年的背,摸到的后颈全是冷汗,青年意识逐渐回拢,支撑着站起。
“对不起,是我的失误。”郑北拿起地下的药瓶,看了眼名称,起身扶着他的胳膊。
青年摆摆手:“没事。”
“顾一燃?”药瓶上贴了张小纸条,小纸条上除了有名字,还写了有效期。
像是被人细心裁剪过,贴在上面。
郑北帮他掸了掸粘在羽绒服上的雪,把药瓶递给他,顾一燃手还有些不稳,接过药瓶:“谢谢。”
“我送你回去吧。”郑北看着顾一燃扶着路灯缓缓喘息的样子,想为自己刚才的错误道歉。
“不用了,谢谢你,警官。”顾一燃声音很轻,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郑北望着顾一燃在雪幕中缩成一个小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雪有点儿深了。
02
郑北拎着几个烤红薯回到警局:“老舅,给你。晓光呢?”赵晓光拿着证物袋:“这呢,北哥,审完了,赃物也交了。”
“行,这个你吃吧。”说着把另一包烤红薯递给赵晓光。
赵晓光捧着红薯乐呵呵的,突然想到什么:“对了,北哥,那小子说,在那个小巷子的年轻人兜里顺了个手表。在证物袋里。”
“我知道了。明天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时间太晚了,又下雪……”郑北看了眼时间。
警局的大门被推开了,冷风卷着雪往里灌。郑北回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顾一燃。
郑北这才仔细看他,瘦瘦高高,皮肤很白,戴着眼镜,眼镜起了雾,正在拿纸巾擦拭。嘴唇没那么鲜亮,只是有淡淡的粉,像是春天不熟的桃子。
“警官,我要报案,我手表丢了。”顾一燃越过郑北,奔向辛铁钢的位置。
“这呢,在这呢,你填个资料就能领回去。”赵晓光放下烤红薯,把资料袋递给顾一燃。
“花州人?”赵晓光看了一眼顾一燃递过去的身份证,“这儿这么冷,咋来这了呢?”
顾一燃挤出个笑容没说话,一转身,郑北端着热水看着他:“喝点儿水吧。”
接过热水的指尖微微颤抖,指节都冻的发红。
“谢谢。”顾一燃微微侧身,在桌子上填写信息,填完之后递给赵晓光,取回了手表。
郑北拦住要走的顾一燃:“这么晚不好打车,我送你吧。”
顾一燃往后退了半步,羽绒服摩擦发出簌簌的响:“不用了警官,我住得不远。”
郑北已经套好了外套,抓起车钥匙,边说边推开门:“走吧,怪冷的。”
顾一燃蜷在副驾驶搓手,郑北伸手调大了暖风:“今天的事,不好意思了。”
“我知道你是为了治安,没事。”顾一燃往车窗边靠了靠,盯着窗外快速掠过的挂着雪的松树。
郑北看他靠在车窗上,手揣在兜里,试探性的问道:“你的病?”
顾一燃偏头没回答,郑北也没再问下去。
郑北将车停在居民楼下,他抢先一步下车绕到副驾驶,却见顾一燃率先一步推开了车门,苍白的脸被路灯镀上一层暖光,看着柔和了不少。
顾一燃轻声说了句谢谢,便往家的方向走
“我叫郑北。”郑北看他那清瘦的小身板,心里有点儿不安生:“刑侦大队的。平时除了出警,也常在……这里巡逻。”
顾一燃站定回身望他:“知道了,郑警官。”
顾一燃站在楼上,透过窗帘看驶离的汽车,把手表放到了抽屉里。
在返程的路上,零星的雪粒顺着暖黄的路灯向下飘落,车轮压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03
郑北刚一到办公室就被赵晓光推到了高局办公室:“北哥,咱们组来了个化学教授,咱都见过。”
“郑北,这是花州来的化学教授,咱们局特聘的。”高局拽着郑北的胳膊就跟顾一燃介绍,顾一燃伸出手:“你好,郑队长。”
顾一燃的手指在郑北掌心里停留了半秒便收回,腕间带着若有似无的香气,郑北盯着他细白的手腕,带着点儿冻伤的痕迹,扎眼的红。
“北哥,那是咱新来的化学老师不?”张雪瑶凑过来,“花州来的诶。”
郑北拿着顾一燃的转关系的资料,送去档案室:“一天就愿意瞎打听。有时间把那个案卷订上。”
“北哥北哥,他是不是那天被劫持那个男生?诶呀,被我们救了又来咱们组,缘分啊。”
赵晓光拿过郑北手里的资料,“那我正好送到档案室呗。”
郑北点点头,看了眼办公室的布局:“国柱,你把那个桌子,我对面那个桌子腾出来,咱组来新人了。”
“顾教授的位置安排在你对面了?”丁国柱哼哧哼哧的搬着,郑北没搭腔,他是自作主张。
顾一燃刚从办公室出来,就看到郑北和丁国柱在搬桌子。
“郑队。”顾一燃的声音很轻,郑北转身时,正看着顾一燃在解围巾,郑北擦了擦刚被腾空的桌子:“顾老师你不跟着高局熟悉下环境?”
顾一燃脱下外套就要搬椅子,“我是来工作的。”
“放着,我搬。”郑北抓住顾一燃的手腕,顾一燃突然用力地甩开他的手,声音很低:“我能搬。”
郑北僵在原地,顾一燃也知道自己过激了,解释的话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从小到大因为心脏的问题就被各种限制,体育课不能剧烈运动,大学选择专业不能选择刑侦专业,随时随地情绪激动就会发病。在花州警方时,一个警察说:一个大男人除了做实验什么也干不了——没用。
如今来了哈岚,郑北知道了他的病,也这么对待他。
不公平,一点儿也不公平。
“顾老师,这个是高局给你的……案件资料。”赵晓光抱着几摞案件资料,感受到郑北和顾一燃之间的冷气压,声音说得越来越小。
“谢谢。”顾一燃接过赵晓光手里的案件资料,郑北还是硬扯出一个笑容:“刑侦大队不养闲人,凡是喘气的都得当骡子使”
顾一燃把资料放在桌子上,郑北那句不养闲人还在耳膜轰鸣,混着花州档案室的嗤笑:“顾教授这身子骨,不如去后勤整理文件。”
“那你就拿我当骡子使。”顾一燃没看郑北,握着钢笔开始整理案件资料,语气有点儿生硬,但也算是他作出的缓和退步。
“成啊,都是骡子。”郑北笑了,拿着公文包拍了一下赵晓光,“走吧,骡子,咱出现场。”
“好嘞。”赵晓光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朝顾一燃眨眨眼,示意他郑北没生气。
丁国柱端了杯热水,放到顾一燃桌子上:“顾老师,你别害怕,我们说话就这样,都没生气。”
顾一燃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笔攥得紧了,如同在那些日子以来始终哽在喉咙的硬刺,如今哈岚的暖气时而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却不再是阴冷潮湿的嘲笑,而是流转在肺腑间的暖意。
04
松花江畔的生鲜仓库里死了个仓库管理员,里面的贵重海货被洗劫一空。郑北和赵晓光查看完现场,冻得手都没知觉了,赵晓光搓着手:“北哥,这也太冷了,这尸体死亡时间可不咋好推。”
郑北点点头,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生鲜仓库有冷冻,再加上寒冬腊月的,郑北也扛不住这低温。
“撤。”郑北打开仓库的门,手粘在铁上,带下了一层皮,郑北疼得斯哈了一声,但这在东北是常事,赵晓光凑近:“北哥,买点儿药吧。”
郑北打开药店的门,店内是久违的暖意,郑北买了瓶碘伏,顾一燃手腕上那扎眼的红在他眼前晃,郑北指了指柜台:“再拿一管冻伤膏。”
郑北回去的时候顾一燃不在办公室,座位上空着,郑北随手把药膏放到顾一燃桌子上。
“郑队。”顾一燃站在他身后,郑北被吓一激灵,“哎我天啊,小顾啊,走路咋没声呢。”
“我走路一直没声音。”顾一燃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药膏,“你买的?”
郑北拆开了纸盒包装,挤出药膏:“手伸过来。”
顾一燃下意识的往后一缩,郑北看他那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就不乐意,一把捞过顾一燃的小臂,按住他的手腕把药膏往上抹:“怪疼的吧。”
药膏是薄荷味的,凉意顺着袖口往心口里钻。郑北攥着顾一燃的手腕,觉得细得硌人:“多吃点,瞅你瘦的。”
顾一燃看他涂完迅速收回手,起了打趣的心思:“郑队,这改行了?护理专业?”
郑北把药膏扔在顾一燃桌子上,指了指窗外的养在警局的流浪猫:“是啊,猫都比你好伺候。”
流浪猫上个月不小心从房顶上掉下来摔断了腿,也是郑北给它绑的绷带,上药的时候不抓不挠,很乖。
倒是顾一燃,给他上药也不识好歹。
顾一燃看着手腕,淡淡说了句:“谢谢你,郑队。”
“还叫啥郑队啊,你多大?”郑北大咧咧的往椅子上一坐。
顾一燃整理了一下袖口,低着头:“二十七。”
“我比你大两岁。你看是叫北哥好,还是郑北,随你心思。”郑北抻了个懒腰,趴在办公桌上,打算睡个午觉。
郑北。
顾一燃在心里默念。
【北燃】未敢言 1-5
先婚后爱/平淡生活
ooc致歉
未敢言
00
在爱情面前,大家都是胆小鬼。
01
郑北把配枪和警官证扔在高局的办公桌上,脸被气得通红:“高局,你是怎么想的?让我和一个男的扮夫妻?要是非得扮夫妻,你不如让我和瑶瑶扮夫妻。”
高局喝了一口茶:“郑北,你冷静点。”
郑北被气得太阳穴突突得跳:“高局,你觉得和一个男的扮夫妻这对吗?我爸给我赶出家门都是轻的,再给我爸妈气个好歹,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高局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文件都震颤了下:“郑北,这个犯罪团伙只和夫妻做交易。”
“高局,夫妻夫妻,你让我和瑶瑶去,她还能打。”郑北喉结滚动,声音更小了,“何必让我和一个......
先婚后爱/平淡生活
ooc致歉
未敢言
00
在爱情面前,大家都是胆小鬼。
01
郑北把配枪和警官证扔在高局的办公桌上,脸被气得通红:“高局,你是怎么想的?让我和一个男的扮夫妻?要是非得扮夫妻,你不如让我和瑶瑶扮夫妻。”
高局喝了一口茶:“郑北,你冷静点。”
郑北被气得太阳穴突突得跳:“高局,你觉得和一个男的扮夫妻这对吗?我爸给我赶出家门都是轻的,再给我爸妈气个好歹,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高局拍了一下桌子,桌子上的文件都震颤了下:“郑北,这个犯罪团伙只和夫妻做交易。”
“高局,夫妻夫妻,你让我和瑶瑶去,她还能打。”郑北喉结滚动,声音更小了,“何必让我和一个男的。”
“他只和同性恋做交易,我还用再说的明白点吗?郑北?”高局腾得一下站了起来。
郑北顺了顺气,指了指办公室外:“那晓光、国柱,让他俩……”
“他俩一个没脑子,一个没胆子,你让他俩谁去?”高局也被气得不轻,说话都颤了。
郑北看着那张特殊婚姻证明,半天才点了点头。
特殊婚姻证明,编造的虚假身份。
“高局。”顾一燃这时候敲门进来,白衬衫的扣子扣到了最顶上,外面穿了件卡其色的风衣,
顾一燃戴着眼镜,郑北看不清他的眉眼,顾一燃的下颌角收得很凌厉,唇角微微向上,像郑南非要养的那只猫。
郑北冷哼了一声。
高局推了他一下,握上了顾一燃的手:“小顾啊,这是郑北,以后就你俩配合,好好相处,培养一下默契,把这伙毒贩抓住了,你俩就不用这么别扭的相处了。”
顾一燃点点头,看了一眼郑北。
郑北偏头不看顾一燃,死盯着高局办公室的资料柜。
郑北有一张棱角分明的脸,脸上有一道很淡的擦伤,应该是抓捕时留下的,偏头和高局说话时露出了半颗虎牙,就像是他整张脸上唯一的一处钝角,整个人的气质没那么肃清了。
顾一燃出门时裹了裹大衣,郑北在他前头走着,一步都不等。
此时的哈岚尚未实现完全的拆迁重建,给郑北和顾一燃分的是一幢老楼。
一踩在台阶上就吱呀吱呀的响,走廊里挂着一个灰突突的灯泡,郑北打开门,灰尘腾得一下活跃了,被呛得往后退了半步。
顾一燃看着门把手上的灰尘,隔着衬衫布料按压上了那满是灰尘的把手,眉头不经意的皱了一下。
郑北看他这幅表情,把行李拖进屋:“矫情劲儿。”
顾一燃推了推眼镜,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开口。
从风衣的口袋里掏出了手帕,擦了擦那堆积的灰尘,郑北看了看整间屋子的陈设,不旧不新的,整个屋子昏沉沉的。
顾一燃把手帕叠了一扣,仔细擦拭着边边角角。
擦拭完才开始铺床单和被罩:“那我睡里屋,你在外头。”
“我要在里屋。”郑北突然想逗他,坐在桌子上,长腿一晃,抱着手臂看他。
顾一燃没说什么开始拆床单被罩,顾一燃身形很单薄,袖子挽在手肘处,青色的血管遍布在上面,抖弄着沉被子,郑北突然觉得自己在欺负人。
郑北走进里屋摸了摸暖气,看了一眼要把床单被套抱出去的顾一燃:“里屋暖气片热,你住这吧。”
顾一燃沉默的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枕芯。
“我叫郑北,重案队的。”郑北闲得无聊,看着正在收拾书桌的顾一燃。
顾一燃点点头,伸出手:“我叫顾一燃,花州来的。”
顾一燃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儿粤东口音,每句话都像是沾了珠江的潮气。
郑北握上他的手,顾一燃的手很凉,不由得握得更紧了点儿:“咋了?冷啊。”
顾一燃被他一握神色一顿,忙把手往出拽。
郑北的拇指卡在顾一燃的腕骨处:“知道,婚姻证明上写着呢。”
郑北特意加重了“婚姻”二字,在顾一燃听来就是调戏,实在气不过。
顾一燃忽然抬眸看郑北:“郑队,你不会真喜欢男的吧?”
郑北的眼眶跳得剧烈,突然松手,轻笑着走出了门,这顾一燃说话真噎人。
门外传来轻声谈话的声音,郑北在和邻居说话,踩着积雪回屋时,顾一燃已经睡下了,鼻尖因暖气的温热浸着薄薄的一层汗,眼镜摆在桌面上,鼻翼轻轻翕动,感觉到有人来了,微微翻了个身。
郑北轻手轻脚的打开被褥打算睡觉,顾一燃轻咳了一声,又在梦里皱了下鼻尖。
北方干燥,南方湿润,顾一燃住得不习惯。
郑北接了杯热水,又剪了一块纱布罩在上面,雾气慢慢蒸腾,郑北把搪瓷缸轻轻放在顾一燃身边,轻声叹了一口气:“矫情。”
月光洒在屋子里,郑北的客厅没有窗帘,但郑北却睡得格外的安稳。
02
郑北起床的时候,顾一燃已经出门了,顾一燃走路很轻,郑北竟然没有察觉。
“起来了?”顾一燃拎了几屉小笼包,放到桌子上,看了眼刚从被窝里起来的郑北。
郑北随意套了件衣服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挪到桌边,咬开包子皮,汁水溅到了手臂,烫得“嘶”了一声。
顾一燃轻笑出声:“小心烫。”
郑北打开车门,顾一燃正从旁边走过去,缩着肩膀,镜片上都结了霜,郑北敲了敲车窗。
“上车。”
顾一燃愣了一下,钻进了车里,给车里带了阵凉气:“谢谢。”
郑北看了一眼顾一燃穿的衣服,薄薄的衬衫外套了件风衣,哈岚四月末才能这么穿,这花州人也没什么厚衣服,郑北伸手拧开暖风,又从车后座找出件军大衣,围在他身上,看了一眼顾一燃冻红的耳垂:“暖风够不够?”
顾一燃往车门处挪,郑北握着方向盘,拧开收音机,听着交通广播。
红灯间隙,顾一燃头靠在玻璃上,郑北手指敲着方向盘,忽然开口:“花州下雪吗?”
顾一燃把冻红的耳垂往军大衣领口里躲了躲:“不下,也没这么冷。”
郑北突然停车,打开车窗:“老张,给我拿一个烤红薯。”
郑北掰开焦黑的皮递给顾一燃,但也没立即松手,倒是故意把红薯递到顾一燃鼻尖下晃了晃:“尝尝,暖和。”
顾一燃低声道谢,便开始咬红薯,甘甜的红薯瓤融化在嘴里,声音难得的有了起伏:“你没结婚吗?”
郑北没看顾一燃,车已经停到了公安局的后墙外,但郑北没开车门:“顾一燃,咱俩不是有特殊婚姻证明吗?”
“神经病。”顾一燃说着就要把军大衣放到车后,郑北突然按住了他的手腕:“穿着吧。”
顾一燃的手腕被郑北压在座椅上,车窗外传来了赵晓光破锣嗓子的蹩脚粤语歌,顾一燃把挣开:“郑北,你怎么……这么不安分。”
郑北松开手,往后一坐,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就是那两颗虎牙真晃人:“同事之间不用生分。”
但夫妻之间,可不能安分。
顾一燃打开车门,裹紧军大衣就往市局办公室走,身后传来郑北懒洋洋的声音:“下午一起出任务,别迟到,顾教授——”
话音未落,赵晓光拎着几杯豆浆,手里举着吃剩了的煎饼果子:“呦,北哥,这又当司机又当新郎官呢。”
赵晓光知道郑北和花州调来的顾一燃要当“假夫妻”的时候,笑得直不起腰,逮住机会可要好好揶揄一番。
“好好把嘴闭上。”郑北把档案袋拍在赵晓光身上,“他待不了多久,别欺负他。”
“知道。”赵晓光虽是个愣头青,但也算知分寸,但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顾教授他脸皮挺薄,下车的时候都红成啥样了。”
郑北靠在警局走廊的墙上。赵晓光那句“新郎官”在耳边嗡嗡作响,他看着重案组办公室的窗口,顾一燃正坐在实验室里做实验,听他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又低头做试验了。
顾一燃那一眼里没有太多的情绪,跟他整个人一样,疏离冷淡。
但郑北总觉得,他的疏离背后一定有半分柔情。
郑北眼睛毒,他看得出来。
03
“这个月第几具尸体了?”郑北带着手套翻动了一下尸体,把注射器捡起来装进证物袋子。吸毒而死的人的惨状是难以名说的,尸体上面皆是紫红色的淤痕和溃烂,顾一燃看着那具尸体,神色复杂。
“第四具。”赵晓光把证物袋放到箱子里。
郑北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顾一燃身后:“怎么了?害怕了?”
顾一燃没说话,默默地试探了下尸体的僵硬程度和温度:“没有。大概死了两天了。”
顾一燃的脸色很白,这些痕迹让他想起了晓晓姐蜷缩在出租屋角落的模样,衰败如枯木的手掌紧握着注射器,指甲缝里还有“雪天使”的残痕。
“真不怕?”郑北轻轻用肩膀推了推他,“你要是害怕,不出现场也行。”
顾一燃跟着法医科的同事把尸体抬进袋子,他的动作很轻,镜片后的目光落在尸体上:“她的针孔比这具尸体还深。”
郑北站在他身后,看着顾一燃的背影,也没质问他嘴里的“她”是谁。
“走吧,明天还得蹲点呢。”郑北摘了手套,看了眼时间。
顾一燃突然拽住郑北的手腕:“郑北,我见过比这更恐怖的现场。不用特殊照顾。”
这是顾一燃第一次直视郑北,他的肩胛骨很挺,镜片后是灼灼目光,郑北只觉得手腕被扣得发烫。
郑北忽然笑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顾一燃看着像个文弱书生,实际上骨子里硬得硌人。
“怕你抢功。”郑北把手挪到上面拍了一下他的手背,“打个赌,看看谁先查到线索。”
顾一燃抽手的动作慢了半拍,点点头:“什么赌注?”
“请你吃一个月的饭。”郑北觉得顾一燃锁骨处的小痣很惹眼,不自在的偏过了头。
顾一燃看着警车远去,看了看辽阔的江面,风吹起他的额前碎发:“好。”
还没到一周,顾一燃就把案件资料以及嫌疑人的资料放到了郑北的桌子上,眼睛一弯,活像个食足的猫。
“找到了,姜迎紫,将来药店,肯定有嫌疑。麻黄碱的数量明显高于正常药店。”
“请我吃饭吧,郑队长。”顾一燃语气带着些许的调侃,一副邀功领赏的架势,跟平时不同,就像是一个冷壳子里突然裂开个口子,只有郑北看出他有些不同。
“行。”郑北拿过资料,每个字写得隽秀,整整齐齐的,案件分析有理有据,重点位置被标注了出来,几张页脚还被折了起来。
顾一燃很细心,做事很妥帖。
郑北倒不是这样的人,他不喜欢条条框框的规章制度,这种事几乎都交给了丁国柱,他相比于坐办公室更喜欢出现场,抓毒贩,他脑筋灵活,抓人也不按常理,破获案子也让人连连叫好。
可顾一燃在这儿,郑北突然觉得,这么条条框框一丝不苟也挺好。
掀开一家酒馆厚重的帘子,郑北把凳子抽了出来,拍了拍:“来这坐着。”
酒馆面积不大,都是本地熟客,可以说是没什么服务,但是味道特别好。
“我爸妈去铁岭了,要不就让你上我家吃去了,新媳妇得上门见公婆。”郑北坐在他对面,语气调侃。
“你……”顾一燃反驳不出来,原本这次联合行动他就不愿意参加,只想着找出雪天使的制造者。偏偏雪天使的下落在哈岚,偏偏那个能接触到上家的毒贩是个同性恋,非得和同性情侣交易,两个市局硬把两人捏到一块。
“老板,一盘猪肉炖粉条、一份锅包肉、一份地三鲜、一份尖椒干豆腐。”郑北冲收银台摆了摆手。
“郑北,点这么多吃得完吗?”顾一燃向前挪了挪,餐馆声音有点大,他怕听不清郑北说话。
顾一燃的脸被热气熏得通红,往郑北跟前一凑,郑北只觉得自己的脸也被热气洒到了,竟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好半天才回过神。
郑北拆开筷子,递给顾一燃:“吃不完你打包回去。”
他说的是“你”,不是咱们。
郑北这一周几乎没回单位分配的所谓婚房,也不与顾一燃论什么夫妻,本就是同事关系,太亲密反而不好。
顾一燃倒觉得清净,要是郑北在,他反而觉得不自在。
郑北看顾一燃一根一根挑着粉条觉得稀奇,跟穿针引线似的,拿个勺子就舀了一勺放到顾一燃碗里。
“你爸妈不管你吃饭啊,吃得跟个小猫似的。”
顾一燃手一滞,大口的吃了起来。
郑北把猪肉炖粉条里的白肉拨到顾一燃碗里:“炖得挺入味,多吃点。”
顾一燃心里猛地不舒坦,但还是猛猛吃了两口,就觉得喉咙发涩。
哪还有人管他吃饭。
隔壁的酒桌有人在喝酒,没说几句吵了起来,一个男人拿着酒瓶就要打另一个男人,另一个男人把凳子搬起来,顾一燃眼睛尖,一下就看到了男人口袋里的放着“红龙”。
精神亢奋,眼睛畏光,情绪暴动。
顾一燃推了推郑北,挑了挑眉。
“老板结账!”郑北拍了拍桌子,手包震在桌子上有不小的响动,那两个要斗殴的男人被吓了一跳。
郑北敞开领口,佯装醉酒,踉跄的撞向醉酒的男人,手肘抵住男人的肋骨,顾一燃趁着这个空档,绕到了醉汉身后,眼疾手快拿出拿包“红龙”。
醉酒男人抡起酒瓶就要砸向郑北的后脑,顾一燃掀翻了咕嘟冒泡的酸菜锅,滚烫的汤水泼向另一名同伙,男人的手偏了,砸在了郑北的后面的桌子上。
顾一燃勒住另一名同伙的脖颈,郑北将那醉酒男子的双手反剪在身后,套上了手铐。
给赵晓光打了电话,警局很快来了人,郑北扭扭脖子,拍拍身上的玻璃渣子:“受伤没?”
顾一燃摇摇头,把手往后藏了藏。
郑北扯过他的手腕检查,虎口处被玻璃划了个口子,血珠往外渗。
郑北拉着顾一燃的手腕,喊赵晓光:“有创可贴不,手划了。”
郑北撕开创可贴的包装,贴在顾一燃渗血的伤口处,那血痂挂在手上,看着碍眼,郑北低头吹了吹,郑北的父母总说,受伤了,吹吹好得快些。
顾一燃只感觉温热的气吹在伤口处,惊醒了蛰伏在心底的神经,小时候,顾父也是这样拉起他的手,给他吹吹,告诉他男子汉要坚强。
顾一燃看着郑北的侧脸,郑北正在给他擦干涸的血迹,额头因为屋内的温度和刚才的抓捕蒙上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顾一燃看着手上贴的歪七扭八的创可贴,喉结动了动,胶布下的伤口突突的跳,好像没那么疼了。
赵晓光挤过来:“哥,你还真别说。你和顾老师真像一对。”
郑北皱皱眉,抬腿踹了赵晓光一脚:“滚一边子去。”
郑北把顾一燃的伤口处理完,拿起桌子上的手包,拍了一下顾一燃:“走,愣着干啥呢。”
出门的时候风很大,两人并排走着上车,郑北和顾一燃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顾老师那招跟谁学的?”郑北握着方向盘。
顾一燃裹上军大衣:“警校学的。”
郑北舔了舔虎牙:“瞅你这文质彬彬的,还会这些。”
顾一燃把头埋进军大衣的领口,不再说话,他有点儿困了。
“顾老师,你结婚了吗?”郑北看了眼后视镜,在转头一看,顾一燃已经睡着了。
车灯划开夜晚的漆黑,车内也带着些昏黄的灯光,郑北把车停在分配房子的楼下,熄了车灯,伴着顾一燃的呼吸声,郑北竟觉得有些困了。
两个人就这么在狭小又逼仄的车里对付了一宿,睡得安稳。
04
顾一燃起来的时候,腰疼得直不起来,花州回南天时间长,顾一燃又在花州警校训练时摔伤了腰,落下了旧疾。
顾一燃挪了半天,小心翼翼的不打扰郑北,却不小心按到了收音机的播放键,混着电流声的天气预报声传来,连续几日阴雨天。
郑北也醒了。
看了一眼在叠军大衣的顾一燃,又翻了个面。
“你醒的挺早。”
顾一燃把衣服放到后座,就要下车,但腰疼得厉害,他倒吸了一口气。
郑北抓住他的手肘:“咋了,脚麻了?”
顾一燃摆摆手:“不是,腰疼。”
顾一燃的手指死死抠着车门把手,腰椎处像有根钢筋在钻。
郑北在车里翻了一会儿跳下车,去另一面搀着顾一燃。
把顾一燃扶到屋内,顾一燃坐在沙发上,抻了抻腰,郑北坐下,把从车里拿的红花油倒在手上,用掌心的温度融开。
“趴那儿,都这样了。”郑北抬头示意顾一燃。
顾一燃往后挪了一下:“不用。”
郑北不耐烦了,赵晓光都比他懂事。
“快点,一会儿还开晨会呢。”
顾一燃等了一会儿才趴在那里,露出一截细白的腰,郑北的手贴上去,轻轻地按着。
“这小身板。”
顾一燃猛地绷直了脊背,睫毛颤得厉害,语气却强硬的很:“你话真多。”
这几个字在郑北听来跟撒娇似的,一时竟轻笑出声。
顾一燃被这笑声一激,反手就要推郑北,郑北直接反钳住顾一燃的双手:“老实点。”
药的效果慢慢渗进患处,顾一燃脸色好了些。
“你爸妈看你这样得挺心疼。”郑北把药酒放到茶几上,坐在顾一燃旁边。
顾一燃看着那瓶药酒,按着腰:“郑北。我没有父母了。”
我没有父母了,所以没人在乎我吃不吃饭,吃多少;我没有父母了,所以没人问我疼不疼。
郑北倒不说话了,看了顾一燃良久,顾一燃低着头,郑北读不懂他的情绪,也看不懂他这个人。
回到市局开会,顾一燃拧了拧腰。
“顾老师的腰怎么了?”丁国柱给顾一燃倒了杯热水。
郑北大咧咧的往赵晓光桌子上一坐,赵晓光推了推他,声音很小:“哥,你俩……”
郑北把新送的案件资料看了一遍扔给赵晓光:“寻思啥呢。”
不自觉地望向顾一燃,顾一燃正巧抬头喝水。郑北也竟突然咽了咽口水。
郑北把姜迎紫的照片贴到黑板上,把她和药厂连了个线,又把姜小海的照片贴上去,简要的介绍了现在捋清的案情,除了小马哥姜小海一行人需要抓捕,还有刘栋那伙制毒的分线。
郑北看了姜小海照片良久:“我让他走错了路。”
“那是他自己做错了,他们害了多少家庭,毁了多少人的人生。早该被抓了。就像李文龙这样的,早该死了。”
顾一燃隐约知道一点郑北和姜小海的关系,但又因为家人的关系实在同情不起来,想安慰他,话却变了味。
顾一燃承认自己的话有些刺耳,但他气得不行,他恨,恨李文龙、恨一切毒贩。
他喉咙滚动了下,便不再说话了。
郑北把粉笔放下:“顾一燃,你情绪稳定点,办案不能冲动,不是靠意气用事。”
“我冲动?我情绪不稳定?郑北,你对姜小海就没隐情?”顾一燃站起身,直直地望着郑北。
郑北双手抱胸,被顾一燃的态度点了心中的火,好言的安慰成了吵架的导火索。
“你不能因为你爸……”
郑北去高局那里知道了顾一燃的父亲的事,原本也不想提,看顾一燃态度激烈,就觉得不激激他,指不定以后出什么事。
“郑北!”顾一燃的声音低沉,忍着怒气,眼眶通红,“郑北,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爸。”
郑北没想到顾一燃反应这样大,但几个小崽子在这看着,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却也抹不开脸道歉:“我不是……”
顾一燃突然笑了,笑得很悲凉:“郑北,我这叫私人感情吗?如果对毒贩的恨都算私人感情,那那些死的人呢?”
那些人不恨吗?
毒品的复吸率是百分之百,那些家庭呢?那些死的人不恨吗?还是因为穿着警服,就得把这些话藏在心里,不宣之于口。
郑北指着黑板:“顾一燃,你一提到毒贩就情绪激动,提到李文龙也是这样。这不是事实吗?”
顾一燃的话哽在喉咙,压在心头。
“行啊,不带私人感情,那你就别懊悔姜小海走的路。”顾一燃直接走出了办公室,门被带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丁国柱和张雪瑶想劝,却被这气压吓得噤了声。
郑北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两人就是有默契,钝刀子往心口扎,哪个都不输。
05
郑北心里不舒坦,一股气就憋在心口,不是愤怒,是一种觉得顾一燃不信任自己的赌气,他知道顾一燃不该信任他,信任一个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人,但他就是心里存着这股劲,想让顾一燃告诉他,他需要他。
郑北把这个归结为这个莫名其妙的合作带来的副作用。
郑北回到分配的楼下的时候,房间亮着灯。
郑北小心翼翼的打开门,顾一燃坐在沙发上,吃着凉透的食堂饺子,他不会做饭,每次都是从食堂打包回来。
郑北拎着个塑料袋,袋子里的瓶子磕碰发出闷响,他把塑料袋放到桌子上,顾一燃抬眼看他,复又夹起个饺子。
“吃这些吧,我特意给你带的。”郑北把塑料袋打开,是老郑头鸡架店里的招牌菜,冒着热气。
顾一燃没动,筷子还在拨动那坨成一团的饺子。
“对不起。”郑北闷闷的说出了这么一句。
顾一燃有些错愕的停止了动作,抬头看郑北:“这是你们哈岚的道歉流程?吵一架然后送吃的?”
张雪瑶搅黄了重案组的侦查活动的时候,郑北也是这么做的。
“不是队里的流程。”郑北坐在他对面,“是郑北。”
顾一燃感觉到塑料袋嘶啦一声,但塑料袋明明没动,是他的心,裂开了一道口子。
窗户开着,风顺着窗户掀起客厅的窗帘,对面整栋楼都是灯火通明。
顾一燃好久都没感受过这样的时光了——万家灯火。
顾一燃忽然站起来,腰痛让他踉跄了一下,郑北的手比意识快,扶住了顾一燃。
顾一燃只觉得郑北手真烫,烫得他五脏六腑都痛,跟火烧一般。
顾一燃站在窗口,整个人站在客厅灯照不到的位置,好似陷在了阴影里。
“郑北,我总是想起我爸爸那件血衣,明明,明明我都抓到李文龙了,明明都找到线索了,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恨他们。”
顾一燃看着窗外,肩胛骨绷得很直。
他恨,他恨。
“可是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劝我放下吧,向前看。”顾一燃的声音很低,但郑北听得见,“我放不下。”
顾一燃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会觉得说恨是一个丢人的事,成年人要大度,做警察要善良,要做到平等地对待每一起案件,他要装作无所谓,他要苦往肚子里咽,可是看到李文龙,看到毒贩,看到因为吸毒而死的人,他总是想起晓晓姐,想起爸爸。
他要怎么向前看。
可是顾一燃一旦意识到自己的很,就会怨恨自己。
为什么不早点发现晓晓姐的异样,为什么没有跑快点追上李文龙的车,为什么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以至于今日,情绪会如此反扑。
顾一燃看着窗外,他心里酸得不行,手指无意识的摩擦着裤缝:“郑北,我是不是不是个好警察。”
“顾一燃,恨不丢人。”郑北扳过顾一燃的肩,“装不恨才丢人。”
郑北盲目的以为顾一燃情绪不稳定,会意气用事,可是顾一燃就站在那里,告诉他。
——
郑北,我只是想我爸爸了。
郑北也想问问自己,是不是也曾在姜小海的事情上,有过片刻的迟疑,人之常情,他却偏要顾一燃坚强,这不合情理,不够体谅。
郑北站在顾一燃旁边,他们差不多高,郑北把手搭在顾一燃肩上,看着万家灯火,开口。
“顾一燃同志,好好合作。”
顾一燃旧伤处隐隐作痛,但他却突然想,哈岚的雨天可不可以再长一点,再多一点。
【城翊】伊卡洛斯不会坠落
全文免费 1.6w➕大甜饼 一发完
刚在一起没多久的小情侣
没有逻辑 只有感情
ooc归我
01
“下午好,同学们。”
沈翊温和清澈的嗓音透过领夹式麦克风传出,回荡在偌大的阶梯教室,刚才还在吵吵嚷嚷的学生们瞬间安静下来。
“下午好,沈老师。”
沈翊微笑着环视了一圈坐在台下的学生们,转身整理着今天要用的木质画架与油画画框。他向来以浅色系的纯色穿搭为主,与台上那几幅常驻悬挂着的油画出现在一个画面里也不显突兀,整个舞台艺术氛围颇浓。
来听课的学生...
全文免费 1.6w➕大甜饼 一发完
刚在一起没多久的小情侣
没有逻辑 只有感情
ooc归我
01
“下午好,同学们。”
沈翊温和清澈的嗓音透过领夹式麦克风传出,回荡在偌大的阶梯教室,刚才还在吵吵嚷嚷的学生们瞬间安静下来。
“下午好,沈老师。”
沈翊微笑着环视了一圈坐在台下的学生们,转身整理着今天要用的木质画架与油画画框。他向来以浅色系的纯色穿搭为主,与台上那几幅常驻悬挂着的油画出现在一个画面里也不显突兀,整个舞台艺术氛围颇浓。
来听课的学生们知道这是警校里的美术讲堂,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或许会认为,这里即将上演一场与西方油画相关的精彩舞台剧。
也可以说,这就是属于沈翊的舞台。
沈翊摆置好画架与那些大小不一的油画画框,首先映入学生们眼帘的是一幅画面唯美却有些悲伤色彩的油画。画中一位有着巨大翅膀的青年瘫倒在海边岩石上,三位仙女环绕在他身边,为他奏起七弦琴,似乎在哀叹着他永远的离去。
“赫伯特·詹姆斯·德雷珀,英国古典主义画家,他于1898年创作了这幅油画。”
“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据说他被克里特岛国王关在迷宫里。为了逃出去,他与父亲用羽毛和蜜蜡打造了一对翅膀。然而,伊卡洛斯被飞翔的喜悦冲昏头脑,越飞越高,想要靠近太阳,然而他的翅膀被灼热的太阳融化,最终堕海而亡。”
沈翊话落片刻,便引来台下学生们的阵阵讨论声。一位坐在前排的男生举手说道:“沈老师,可这画中…伊卡洛斯的翅膀却很完好啊。”
沈翊笑了笑,手中激光笔散射的红点落在画中那华美巨大的双翼上。
“说得好,画家并没有表现翅膀融化的样子,历史上刻画伊卡洛斯的油画不在少数,但不同画家笔下的他却各不相同。”
沈翊踱步在舞台上,在刚才摆好的第二张画架前驻足。他将画架上画框一翻转,却是一幅描绘水陆两岸人们劳动景象的风景画。
台下又是一阵骚动。沈翊不紧不慢走上前去,将讲台上的沙漏倒置,笑着看向台下一头雾水的学生们:“三分钟,找到画中的伊卡洛斯。”
“这怎么找啊?”
“这画中真的有他吗?”
“…………”
学生们此起彼伏的讨论声被一道清亮的男声打断:“沈老师,我找到他了。”
沈翊顺着声音方向望去,出现在他视线中的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这名“学生”坐在教室后几排,挤在一群大学生中间倒也不显违和,明显今天还精心打扮了一番。抓过造型的头发,金色的无框眼镜,解了两颗扣的白衬衫。唯一违和的恐怕只是因为他傲人的身高,即使坐着也堪堪比周围人的平均高度要高出不少。
“这是谁啊?”
“不知道啊,第一次见。”
“…………”
沈翊眼底闪过一丝讶异,嘴角却是勾起一抹笑:“很好,请告诉我他在哪里。”
“就在画面右下方,那片海里。”
画面右下角的便是溺水的伊卡洛斯,这幅油画里的伊卡洛斯没有华美巨大的双翼;没有在一旁为他哀悼的仙女,被画家记录在画面中的,只有他露出水面的挣扎双腿。
“没错,在这幅画作中没有人注意到伊卡洛斯的悲剧,无论是岸边的渔夫、农夫还是船上的水手们都若无其事地埋头工作。”
正如荷兰谚语,“人不会为垂死的人停止耕作。”
沈翊双手撑在讲台上:“有人说,这是他为野心和鲁莽付上的代价,也有人说这是无畏尝试的可贵勇气。”他眼角带笑,环视了下台下的学生们。
“那么,你们觉得呢?”
02
四月份的北江气温总算回暖不少,沈翊和杜城悠闲漫步在警校的林荫路上,从背影来看还以为是逃课小情侣在逛校园。
沈翊边走边端详着旁边的杜城:“怎么今天想到来听我的课?”
“早就听说你的课受欢迎,有时间当然要来听。”杜城笑道。
“来听课需要穿得这么…正式?”沈翊看着眼前与平常穿搭风格截然不同的杜城不禁发问。
其实自从两人同居后,杜城的衣柜便从原来一片死气沉沉的暗色系蜕变到近乎一小半都是浅色系的单品。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沈翊,他觉得杜城一年四季都穿着低饱和度的衣服实在无聊,春天到了,该穿点明亮的色彩才是。
不仅是衣服颜色要变,而且还要有设计感。沈翊看着杜城衣柜里那堆别无二致的工装夹克和冲锋衣不禁感叹:真是时尚的完成度全靠脸。
于是沈翊在给自己置办衣服时也会留意着适合杜城的:蓝白撞色拼接款的假两件、浅卡其色落肩廓形风衣……杜城刚开始还不太适应,自己平时随便穿惯了,换了新风格在镜子前怎么看怎么不习惯。
“我觉得很好看啊。”沈翊眉眼弯弯看着他。
不过杜城倒是乐在其中,这衣服可都是沈翊给他买的,能让艺术家亲自采买搭配的待遇可不是谁都有。
就是城队这突然变化的着装风格不禁让蒋峰惊掉下巴,跟了队长这么多年可从未见过,于是两步并一步蹭到李晗身边:“你觉不觉得城队跟沈老师穿衣风格越来越像了?”
“可能跟沈老师相处久了,变成了文艺风?”李晗点点头道。
“跟艺术家待久了自己也会变艺术家啊。”蒋峰笑笑。
不过今天杜城倒不是文艺风,但是也挺帅的。沈翊看着身旁人这么想着。
“还不是我姐,非让我晚上陪她去酒会,她帮我搭配的这一身。”杜城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镜,又单手扣上了刚才因为教室太热而解开的两颗扣子。“穿成这样真是不太习惯。”
“你呀,没事是应该多陪陪姐姐。”沈翊笑笑。
杜城哀嚎:“陪她可以,这种酒会什么的我是真没兴趣。”他看向旁边笑得幸灾乐祸的沈翊摇摇头,自己嘴角却也勾起一抹笑。向前快走两步与身旁人不再并排,挡在了沈翊面前。
对上沈翊疑惑的目光,杜城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个金属的单根式领针,捏着针尾横自己在衬衫领角前,接着又递给沈翊。
“帮我别下领针?”杜城挑挑眉。
沈翊接过领针,拎在眼前看了看,摆摆手做出过来的的手势示意杜城离他近点,杜城听话的向前挪了几步,活脱脱像只听话的大狗。
沈翊将针尾金属球拧掉,一手隔着衬衫撑在杜城锁骨处,小心翼翼将针头穿过领上的两处领针孔,一手顺势整理着身前人的衬衫领口。领针还没完全别好,就听见杜城发问:
“我今天帅吗?是不是跟平常很不一样?”
语气中甚至有点骄傲意味,还感到身前人似乎微微蹲下了些。沈翊被他逗笑了,目光却还是专注在眼前领针上,于是便敷衍答了句:“是不太一样。”
领针终于别好,沈翊整理了下杜城领口又轻轻戳了两下他胸口,满意地点点头:“好了。”
“你都没认真看我。”杜城向后退了几步摊手委屈道。
沈翊没搭话,放慢脚步向前走去,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杜城,把对面人从上到下扫了个遍。明明是自己要求,杜城却被盯得颇不自在,紧张得喉结一紧,却还是对上沈翊的眼看他站到自己身前。
沈翊食指绕过领针,旋即狠狠一勾,使得对面又向前踉跄几步又被迫低下头来,两人的距离又近了些,险些撞上对面人鼻尖。
杜城一点防备没有,在这清爽怡人的四月天里,沈翊这一举硬是撩的他出了层薄汗。他手上没什么着力点,只得捏着衬衫袖口,把纯棉布料攥出几道皱痕。
对上沈翊清亮的眼,只见对面人挑着眉认真看着自己,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杜城只觉得自己整个人要被他给盯穿了。
“挺帅的。”沈翊笑意盈盈,收回勾住领针的手又用指尖轻轻一推对面人,绕过他继续向前走,只剩下在原地发愣的城大队长。
“这下我认真看过了。”
“…………”
这下反是自己被调戏了。
这个时间段路上的人不多,只有些三三两两路过的学生。两个结伴而行的女孩正准备给沈翊问声老师好,却在看到刚才那戏剧化的一幕后选择低下头默不作声。不过沈翊还是注意到了,顷刻点点头向她们笑了笑。
两个女孩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嘴角向她们的沈老师招了招手,又看了眼杜城,一副磕到了的表情。随后对视一眼,两人挽着手步伐七零八落地跑走了。
城大队长快走两步蹭到沈翊身边,两人再度并排。沉默良久开口问道:“陪我去酒会吧?”虽然是个问句,配上杜城委屈表情和语气倒像是在恳求。
沈翊笑笑无奈摇摇头:“我不去,那场合实在不适合我。”
“说的像适合我一样……”杜城咂咂嘴,“去吧去吧,不是你说要陪咱姐吗。”
“陪咱姐可以,不陪你。”沈翊调笑他道。
“沈翊!你……”
杜城被呛得说不出话。抬头看向身旁男友,沈翊方觉自己有些过分正准备安慰他几句,却见对方脸上的失落在看向前方的一瞬又转为惊喜,便顺着杜城目光看去。
只见黑色牧马人在不远处停稳,驾驶位的车窗缓缓摇下,妆容精致带着流苏耳环的红唇女人正冲两人招手,来者正是杜倾。
“小翊,阿城——”杜倾笑着说道。
这下是不得不去了。沈翊向来不好意思拒绝杜倾邀请,也不懂怎么拒绝。
这算什么,自己挖坑自己跳?
03
夜幕降临,宴会厅内却是一副灯火辉煌的景象。沈翊倚在二楼玻璃围挡上,俯视着一楼这些掌握着北江整个城市命脉的人们谈笑风声。
不时拨弄着自己的衬衫袖扣,是方才杜倾送他的私人定制款。袖扣通体银色,表面镶着水钻显得精致考究,还是他自己的签名款式,立起来的羽毛。
沈翊不禁抬起还举着高脚杯的手,仔细看着这枚只属于他的袖扣。在灯光投射下反出点点星光,细体艺术字体缀在袖口显得单薄却又耀眼。
方才敬酒没有饮完的半杯香槟还冒着气泡,透过杯中向下俯视,整个纸醉金迷的名利场仿佛叠上层模糊复古滤镜。向上升腾的密小气泡穿过人群浮出酒面,像是走出了由熙熙攘攘人群构成的迷宫。
沈翊干脆将杯中香槟一饮而尽,酸涩的口感和气泡顺着舌尖蔓延开来,紧接而来的,还有阵阵眩晕,让他不禁蹙起眉来又咂咂舌。
还是一样难喝。
都说酒是能激发灵感抒发情绪的好东西,沈翊不是没有试过,在多年以前作画的时候。但酒反而没有助力他完成一幅佳作,带给他的只有入口时的辛辣刺喉和隔天早起宿醉的头痛欲裂。
他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清楚到他每次都记得。因为雷一斐的案子从警局出来的那天,得知许老师死讯的那天。不过他两次都没喝多少,只是开了个头,毕竟一边哭一边喝酒太难受了。
剩下几次就都是和杜城在一起的时候。比如杜倾下厨邀请他来吃饭,三人会小酌一下;比如上次来酒会,杜城还夺过他酒杯一仰头一饮而尽。
“喝多了?喝不了就别喝了。”
这一动作差点把他看呆,毕竟当时在自己心里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虽然对方没过多久就不好意思的承认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男朋友了。
经过自己这番尝试,他竟突然有些佩服杜城把酒一饮而下的勇气与酒量。他今天久违喝酒有些过量了,不过还好不是因为伤心或懊悔,只是因为他想。况且今天挺开心的,或许酒是个抒发情感的好东西,不过自己下次不会再喝了。
沈翊把空酒杯放到一旁,双臂撑在玻璃围挡上一手托着下颌,看着楼下正被杜倾拉着强迫社交的杜城不禁扬起嘴角。
“平常不怎么喝酒吧?”一道清朗的女声。
转过头去,站在他旁边的是个高高瘦瘦,一头黑长直发的女孩。沈翊没搭话,看了看刚才被他放下的高脚杯又看向女孩,微笑着点了点头。
女孩自顾自走上前去,也倚在了玻璃围挡旁:“不喝也好。”她手中香槟占了酒杯容量四分之三,显然是还没喝过,她握着高脚杯柱缓缓摇着,“酒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对方还是没什么反应,女孩笑了笑:“听说你画画特别厉害,能凭照片画出人不同年龄段的样子,对吗?”
沈翊闻言有些讶异:“你……认识我?”虽然刚才杜倾也拉着他与酒局中一些人打过照面,不过他并没有见过这位女孩。
女孩摇摇头,又指了指沈翊那独一无二的袖扣,两人相视一笑。随后她从胸前口袋掏出张照片,是一位中年男人。
照片整体有些泛黄,边角也有些卷曲皱痕,似是之前被人看过无数次,却还是被小心平放在了塑封膜里。
女孩轻舔了下唇:“这是我爸十年前的照片,他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你能帮我画出他现在的样子吗……?”女孩顿了顿,“我想再见他一面。”
沈翊接过照片认真看了一会,点了点头又望向女孩,柔声说道:“可以。”
女孩有些担忧的表情在听到沈翊回答的一瞬消散开来,紧接说道:“抱歉我有点唐突了,请问需要多少费用?”顷刻她又将手中酒杯搁置一旁,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上,“那个,如果万一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到的,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沈翊摇摇头回应道:“不需要费用的。”看着女孩仍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接过了女孩递过来的名片,“我收下这个就行。”
北江市恒源律师事务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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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言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是律师。”随后又补了句,“希望我永远都帮不上你,如果有需要,一律八折。”她又举起酒杯向沈翊做了个碰杯的动作,“真的很谢谢你。”
话落片刻,江言便转身离开。沈翊正准备将名片收入西装口袋,却倏地被一只从旁伸出的手夺走了,做出这一举动的正是杜城。
“来搭讪的?”杜城扭头看了眼还没走远的江言,蹙着眉有些不爽问道。
“什么呀……”沈翊马上掏出那张江言父亲的照片递给杜城,严正声明女孩只是委托他画张画像。
杜城今晚在这交际场上应该也喝了不少,看脸色就知道,不过意识应该尚是清醒。毕竟再不抓紧说明,今晚男友就要从酒坛子变醋坛子了,那醋味一定比今晚的香槟要酸涩得多。
杜城自知理亏,了解事情真相似是放下心来,又笑着挠挠头,把名片递还给沈翊。还不忘调侃句:“局里的案子就够你画的了,现在还要接私人委托,真是够忙的。”
“帮她再见一次父亲罢了”沈翊将名片收好,仔细看了看那张照片,又抬眼望向杜城,“失去至亲的感觉……一定很痛苦吧。”
对上沈翊明亮的眼,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见对方又牵起抹无奈的笑,他赶忙揽过身旁人肩膀将沈翊揽近了些:“又瞎想什么呢,你不会喝多了吧?”
他最怕沈翊这样笑,嘴角是弯的眼神却没有一点笑意。
以往露出这幅表情,要不就是生病时为让自己不要担心的逞强;要不就是见到路队,因为紧张或不知作何反应那勉强挤出的笑;或是在自己关心他最近睡眠如何,低着头不置可否的时候。
还有时隔七年,在北江分局再一次见到沈翊的时候。对方站着406门口望向自己说:
“好久不见。”
“那希望我以后能帮到你。”
那笑容冷淡疏离,更有距离感,让人看不透,总之让人感到不是真实的他。让杜城在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他时,就想把这人的伪装一层一层剥开,想看透这人心底到底在想些什么,来北江分局到底有什么目的。
“不需要。”
“立刻收拾东西,给我消失。”
他自觉沈翊要不了几天就会露出马脚,放着一幅画能拍卖到六位数的艺术家不做跑来当警察,这说出去谁信啊。
“那你呢,你为什么当警察?我看过你的画,水平远超一个普通的画像师。” 瞿蓝心问道。
他正背对着两人专心致志地听着,身子都忍不住向后倾斜了些,他也想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当画像师。还没听到个答案,却感到沈翊的目光直直落在自己身上。
“画家,半年不一定卖不出一张画,画像师,可以按月发工资。”
这人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那天你遇到了你老师,他还让你回来画画儿,你会怎么选?”
“我会告诉他,我要留下来,继续当画像师。”
“真有这样的机会你也会这么选?”
“我在这儿,能用我的画解救无数人,对抗无数的恶。我能做的事,比单纯地画画,要多得多。”
“不后悔?”
“不后悔。”
他自觉之前对沈翊太坏了,他突然有些懊悔之前对他现在这位好搭档的态度。
七年来,雷一斐的死对他来说像是个错综复杂的迷宫横在心口,自己被困在里面拼了命地寻找出口,即使撞个头破血流也不为过。沈翊的出现像是迷宫深处扑朔迷离的一处微光,让自己终日上瘾似的追着他拉着他不愿放手。
他不肯放过沈翊,也不愿放过自己。
酒会来往的人形形色色,他却下意识寻觅着沈翊的身影。看那人正举着半杯香槟晕乎乎的,便顺势夺过人酒杯一饮而尽。
“喝多了?喝不了就别喝了。”
对上沈翊错愕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笑,又聊了许多。
“你别听她瞎说,你可千万别觉得她对你好就什么话都听她的。她就是想知道关于我的一切消息,所以拼了命地跟我身边的朋友套近乎,蒋峰他们都是。”
“我们是朋友了?”沈翊偏过头来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不过你运气确实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有一个能让自己牵绊的人。”
“那是啊,我不单有我姐,还有蒋峰、李晗、何溶月、老闫、张局……”
“还有你。”
“我们都是朋友,和伙伴。”
说罢,他便搭上沈翊的肩,两人相视一笑。正如此时此刻一般。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现在是男朋友了。
怎么就爱上他了呢?
沈翊偏过头来看向杜城,假装思考了一番随后开口道:“有可能喝多了吧,太久没喝酒了。”
杜城便使坏似的轻捏了下小画家的脸颊肉:“辛苦我们北江分局画像师了,又要陪我来酒会,又要帮别人画像。”
沈翊假装吃痛的嘶了一声,看着眼前人神情慌乱又急忙揉了揉自己脸颊:“捏痛你了?我没用力啊。”
“逗你的。”沈翊眉眼弯弯忍不住笑出声来,“哪有这么娇贵,画像这对我来说又不算什么难事。”看向身边杜城,“况且,成年人的十年,骨骼肌肉变化都不会特别大的。”
“先生。”一道低沉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杜城扭过头去,待酒师正托着一瓶刚起封的香槟,他抬手指向两人在旁边圆桌搁置的空酒杯,似是在询问对方意见。
沈翊刚想拒绝,却见杜城轻点了下头示意。待酒师微笑了下,便一手托起瓶身底部,一手将空酒杯倾斜抵在瓶口。
带着细密气泡的香槟顺着杯壁缓慢流入杯中,空杯顺势变为七分满。
“祝二位今晚愉快。”待酒师轻轻鞠躬,转身去寻容纳他怀前香槟的下一个空酒杯。
杜城轻握住两高脚杯纤细的杯柱,将其中一杯递给沈翊,还冲对方轻挑了下眉。
沈翊接过香槟:“还要喝呀?”
杜城笑笑,环视了一圈酒会的人:“今晚都跟这么多人敬过酒了,不跟我碰个杯喝一杯吗?”
沈翊拿他没办法,微微倾斜酒杯向前与杜城酒杯一碰,杯壁相撞发出清脆一声。沈翊堪堪抿了一小口,不仔细看杯中酒量跟刚才别无二致,杜城杯中倒是少了大半。
沈翊假装捏捏眉心又抬眼看向男友,随后笑着认真道:“我要是喝多了,你负责。”
杜城微微颔首:“放心,保证负责到底。”
话落片刻,杜城便握上沈翊左手拉着人往外走。他像只受惊的猫,手中香槟都差点没拿稳,杯中升腾的气泡因小幅度的摇晃都变多了些。
虽是不知道杜城要带他去哪,却还是亦步亦趋跟在那人身后。
“怎么了,现在就走吗?不太好吧。”沈翊懵得发问。
“不走,带你去醒酒好不好?”杜城头也不回,一字一句却格外清楚。
看着杜城背影,沈翊竟徒生出一种错觉。自己像是方才手中半杯香槟里向上升腾的密小气泡,穿过人群浮出酒面,像是走出了由熙熙攘攘人群构成的迷宫。
酒会选址在北江市中心一处商业楼顶楼,挑高二楼的落地窗旁就是露台。
露台场地在被租用前是个颇有格调的咖啡厅,柔和的灯光,木质家具和错落有致的绿植。来这里的人们为在城市喧嚣中寻得一方宁静,就像现
在逃离酒会的杜城和沈翊一样。
北江夜景不比一二线城市,从顶楼向下俯瞰,倒显得格外静谧安详。其他人忙着在生意场交杯换盏,这样的景色也仅供二人欣赏了。
见沈翊正望着夜景出神,杜城便绕到他身后,双臂揽上画家的腰,将人整个圈在自己怀中。旋即在怀中人蓬松的发顶轻轻落下一吻,鼻腔内瞬时布满苦橙的香气,在今晚显得格外清新。
沈翊被蓦然覆上的柔软搅乱了思绪,慌乱地想要挣脱,只是臂膀坚实有力的城大队长却不如他意。沈翊转头向身后落地窗望去,似是怕酒会中的人看到刚才一幕。
只是二楼人本就少,大家又忙着交际,自然没有人向这空旷露台投来目光。况且就算是有人看过来,得益于两人体型差,恐怕也只能看到杜城一人。
杜城像是恶作剧得逞般地笑起来,腾出一只手揉着他脑袋,像在给一只炸毛的猫顺毛:“你放心,没人看这边。”
经过确认似是真的没什么人注意,沈翊又放下心来,暗自忖道:“你到底是为了自己私心,还是来带我醒酒。”
杜城笑笑:“都有啊。”又将怀中人搂紧了些,俯身低头将下巴抵在他肩窝。“经过刚才那下还没醒?嗯?”
沈翊品了品他话中的意思,旋即羞赧的红便顺着酒精助燃快速攀上耳廓。他不甘示弱似偏过头挑起下巴,像杜城眨眨眼:“有点效果,不过还没完全醒。”
杜城便顺他的意,歪头在他脸颊又轻轻亲了一口。见沈翊仍是偏着头不服输似的,明亮的瞳直勾勾盯着自己向自己讨吻,便索性又在怀中人嘴角落下一吻。
随后他使坏似的,顺势向下的唇贴上怀中人脖颈,又腾出一只手顺着衬衫空隙探入画家胸口,小画家被这突如其来的酥麻痒感惊得一抖,两人手中酒杯撞在一起,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沈翊像只受惊的猫似的挣扎着想逃,嗔怪了一声:“杜城!”
始作俑者便不再逗他,双臂慢慢放松解了对怀中人的禁锢,对方顷刻像猫一样窜走了,怀中的温存荡然全无。
香槟酒气顺着杜城的靠近还弥漫在沈翊身边,不比闻起来那股清爽的花果香味,他竟在空气里嗅到一丝甜腻。
杜城亦步亦趋跟在沈翊身后,调笑他道:“怎么样?酒醒了没有。”
沈翊幽幽答了一句:“醒了……我现在非常清醒,还能再喝好几杯。”说罢,他便赌气似得又噙了一小口杯中的酒。
“行了,不想喝就别喝了。”杜城作势要夺他酒杯,却被他躲过去了。
“不行,我刚才突然想到,要趁着今天这个机会好好庆祝一下。不然以后我肯定想不起来喝酒。”
杜城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饶有兴致问道:“庆祝什么日子啊,嗯?”他随意落座在露台围栏边缘一处沙发卡座上,抬眼看着眼前笑得正开心的沈翊拍了拍腿。
顷刻,沈翊便稳稳落座在杜城腿上,以侧坐的姿势。举着酒杯的手艰难比出一个数字一,另一只手握着拳,两手平行摆在杜城眼前,在围栏上昏黄的暖光灯串映照下有些难以分辨。
杜城又把沈翊抱紧了些,开口发问:“十?”
沈翊轻轻点了点头,随后一手环上杜城脖颈,笑意盈盈看向他:
“庆祝我们认识的第十年。”
“好不好?”
杜城愣了一下,想来与沈翊相识竟有十年。不禁想起那个以前桀骜不驯的画家,他没有消失,只是被现在在自己怀里的沈翊藏起来了。
光而不耀,静水流深。
他柔声应道:“好,那就庆祝我们认识的第十年,以后还有好多好多个十年。”
“你喜欢十年前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沈翊问道。
“都喜欢,能都要吗?”
“贪心。”
“砰——”
一声刺耳的巨响。
不远处有烟花炸起,雀跃的明黄色在黑夜中绽放,在夜空中投下耀眼的明亮,给两人的脸庞渡上一层柔光。
沈翊望向杜城,看见了对方瞳中倒影的自己的脸还有杜城眼底的一片水光,他举起酒杯与杜城碰杯:“对——我们还有好多好多个十年呢。”
旋即杜城举起酒杯,将香槟一饮而尽,看向怀中人露出一个温柔的笑,顷刻托起他的脸颊,冲着沈翊敛着水光的唇亲了上去。
沈翊欣然接受这蓦然覆上的柔软,双手顺势揽上杜城肩颈,高脚杯滚落在木质地板上发出零零碎碎的闷响。
柑橘的香气顺着舌尖蔓延开来,紧接而来的是含蓄的柠檬与香草的相继绽放,口感温润湿滑而又绵长,随着时间推移展现出越发迷人的复杂风味。不同于香槟直接入口的酸涩,多了一丝清爽不腻的甜,这股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直直流入沈翊心底,让沈翊觉得全身上下都热起来了。
沈翊不喜欢酒味,但渡过杜城的嘴尝一尝还是不错的。
这酒醒的,怎么越醒越晕?而且让人上瘾。
酒会已到收尾阶段,二人回到会场一楼正准备离场,却听见玻璃碎裂的刺耳响声。
一齐朝声音方向看去,却见一男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手中的高脚杯已然滚落在地,杯中未饮完的红酒顺势渗入地毯,远远望去像一片血迹。
在他旁边的一位男士正跪在地上大声喊道:
“何总!何总!”
会场内顿时乱作一片,大家纷纷酒警惕的放下手中酒杯,不时有人大喊:“快叫救护车啊……叫救护车啊!”
杜城穿过人流,屈膝蹲在那位倒地男子身旁。他屏着呼吸,不禁手都有些发抖。伸出手指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伏在颈动脉上停顿了几秒,随后摇摇头叹了口气道:
“不用了,叫法医和痕检来吧。”
03
“叮铃铃——”
蒋峰气喘吁吁站在杜城家门口,忐忑不安的按下门铃,他手里还拎着一份路上买的早餐,是他给城队买的。
昨晚案发后虽说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可由于是私人酒会监控是关闭的,参与人数又多,北江分局一行人愣是忙到半夜三更。这不,一大早法医和痕检这边有了新消息,蒋峰便火急火燎地前来速报。
也不知道给城队买早餐能不能抵消休息日打扰他美梦的罪行? 蒋峰心道。
看到门把手转动,蒋峰即刻把早餐举高,正准备说城队这是我给你带的早餐,结果就吐出第一个字话便卡到了嘴边。
“城……?”
来开门的人是沈翊。
透过一条门缝看去,他正穿着一身纯白棉质家居服,站在门边睡眼惺忪的样子,他揉揉眼睛:“蒋峰?怎么这么早,先进来吧。”沈翊将门又打开了些,打着哈欠转身向屋内走去。
蒋峰张着嘴定在门口,又抬头看了眼门牌号,没错啊?是城队家。又揉揉眼睛看了眼沈翊的背影,他甚至觉得一定是自己没睡醒。
刚想开口发问沈老师怎么在这,就听见沈翊说道:“你找杜城吧,他还没醒,我现在去叫他。”又指了指岛台旁的椅子,“你先坐吧。”
蒋峰小心翼翼地挪进客厅,听着沈翊的发言,看着他径直走向卧室,显然是对这个家的格局了如指掌。蒋峰艰难地的消化着庞大的信息量,将带来的早餐随手搁在岛台,岛台上赫然是一对猫狗的情侣马克杯,蒋峰坐上椅子感到眼神涣散,转眼却瞥见沙发上散落的两件白衬衣。
见卧室门打开,杜城和沈翊一同走出来,蒋峰见到城队连忙开口:“城队!我打你手机一直是关机才来找你的,我给你带了早餐……”随后顿了顿,“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沈老师在,只买了一份。”
杜城闻言应到:“你自己吃了吧,我定过我们俩的早餐了。”杜城边说向门口走去,打开门接过外卖朝蒋峰眼前晃了晃。
沈翊拉开椅子在蒋峰对面坐下,对他笑了笑:“没事的,你吃了吧,应该还没吃早饭吧?”
蒋峰尴尬得笑了笑:“我吃……没吃哈哈,那我就不客气了。”他解开袋子,拿出杯豆浆喝着,眼睛却专注看着面前的两人。
杜城也刚拆开外卖袋,拿出杯豆浆看了眼标签递给沈翊:“半糖,你的。”沈翊虽会在办公室备糖,但也只是为了预防低血糖,他还是不太喜甜的。
杜城又将袋子里的东西尽数摆上岛台,有包子,鸡蛋,烧麦……沈翊见状问道:“怎么点这么多?”又抬眼看了眼蒋峰,“一起吃啊。”
看着眼前相处自然的两人,蒋峰突然觉得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空间里。
“你们两个……同居了?”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发问。
沈翊和杜城对视了一眼,便低头专心噙着杯中的豆浆不置可否,杜城边拆着包子的塑封盒边应到:“说正事,正事,这么早来找我什么事?”
经过队长这一问,蒋峰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忙答道:“痕检和何溶月那边有发现,说是在酒杯里检测出了氰化物成分。”
杜城沈翊异口同声道:“氰化物?”
蒋峰点点头:“对,痕检科说凶手应该是把氰化物直接放到了何明酒杯中,”他不禁打了个冷颤,“何溶月说在他血液及胃内容中都检测出氰化物成分,当场饮酒身亡。”
杜城揉了揉眉心:“除了何明杯中有氰化物成分以外,其他人酒杯里有吗?”
蒋峰摇摇头:“目前没有发现,案发当时在场的其他人酒杯都是干净的,不过有几个提前离开酒会的人杯子还没来得及送检。”他夹起一个烧麦咬了一口,“提前离开酒会的人有多少啊?城队。”
杜城回忆了下昨晚看的人员签到名单:“大概七八个吧,当时在场的有二十几个人。”
沈翊正专心致志地听着两人谈话内容,咬了口手中的包子却皱起眉头,小声说了句:“肉馅的…”
杜城闻言看了看外卖小票单,又把离自己近的那盒包子推到了沈翊面前:“这盒是给你点的青菜包,吃这个。”沈翊笑着点点头,旋即将自己手中只受了点皮外伤的包子直接喂给了杜城。
蒋峰觉得看到这一幕的冲击感不亚于早上开门时见到沈老师,他好想逃。
沈翊接着问道:“那两个嫌疑人呢?”
蒋峰回过神来答道:“现在还在局里,不过没说出来什么有效信息,你们一会去审审?”
虽说昨晚人员众多,但还是先锁定了两个嫌疑人。
一号方其,死者何明大学期间的好友,何明曾在大学毕业后拉方其作为合伙人一起创业,可惜任何交情在利益面前都是虚伪的。亏钱一起亏,赚钱自己吞,公司走上正道后何明便把方其踢出局,连股本都没还给他。
案发前几分钟,方其还一旁听着何明对他的冷嘲热讽。
二号林屿,昨晚酒会的侍酒师,要说在酒杯里下毒最容易的人大概就是他。况且昨晚其他人杯中都是香槟,到了方其和何明杯中,偏偏变成了颜色浓郁的红酒。
蒋峰坐在牧马人后座,飞快地打着字给李晗发着消息,不时看向前面坐着的两人,八卦之心熊熊燃烧。
“你绝对不敢相信我今早看到了什么。”
“什么什么?”
“我偷偷告诉你,这个秘密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我早上在城队家看见了沈老师!!!”
“……他俩同居有一段时间了吧,你不知道?”
“你公开了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
“??????”
04
“是,我是恨他没错,但我也不至于要杀他啊。”方其坐在审讯室内,看向在他面前的杜城又接着说道,“杜警官,我真的是无辜的。是他非要凑过来跟我喝酒。上一秒还在旁边嘲讽我,下一秒就突然在我面前倒地不起了,我还没管他要精神损失费呢。”
杜城沉着脸站起来,抬手重重拍了下桌子,这一举倒是把方其吓得不轻,隔着单面镜坐在观察室的沈翊倒是波澜不惊,毕竟这只是杜城的一种审讯手段。
“严肃点,瞎说什么,”杜城绕到方其身前又接着问道:“在场的人只有你和何明杯里是红酒,那酒是谁的?”
“是那位何老板的。”林屿闻言答道,又接着说,“昨日酒会的酒单本来都是定好的,都是白中白香槟,我先前就采购过了。那瓶红酒是何老板自己拿的,说是珍藏的好酒要请旁边的方总喝一杯,我不好拒绝,所以才开了那瓶红酒。”
杜城点点头,见林屿仍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开口道:“没关系,想到什么说什么,就算是什么不起眼的小细节,或许也会对案情有帮助。”
林屿抿了下唇,声音有些小:“我觉得那位何老板喝多了,似乎对方总不太友好,话中带刺,我在旁边开酒时听到的,不过方总倒是没怎么理他。”
杜城:“那你有在周围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吗?”
林屿摇摇头:“抱歉,我昨晚很忙确实没注意到,我开完酒就离开了。”
沈翊摘下耳机走出观察室,恰好撞上走出审讯室的杜城,即刻向他投递了一个“辛苦了”的眼神,杜城笑笑朝沈翊走来:“怎么样,没什么问题吧?”
沈翊摇摇头道:“应该与案情无关,都是无辜的。”
蒋峰正拿着一叠资料气喘吁吁的跑来,差点没刹住撞到杜城身上:“城队,我按你说的查了何明的个人资料和社会关系网,发现他之前因为酒后肇事逃逸进去过。”
杜城闻言问道:“酒后肇事逃逸?当年的受害者怎么样?”
蒋峰边翻着资料边说:“受害者江涛,因为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去世了……”
杜城正专心致志的听着,不时接过蒋峰递来的几页资料,又将其中几页递给沈翊,接着问道:“这什么时候的案子?”
蒋峰应道:“十年前的案子了,何明当年肇事逃逸判了七年,据说当年家属不满此案判决结果,向法院申诉了好几次,不过都没什么效果。”
沈翊翻阅着杜城递来的一叠案情资料,在翻到最后倒数第二张时,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他不禁叹了口气,随即拍了拍旁边的杜城。
攥在沈翊手中的是一张刑事申诉书,杜城定睛一看,申诉人一栏赫然写着江言的名字。
05
牧马人停稳在警校门口,今天下午三点,沈翊还有一节美术鉴赏课。他正准备开门下车,却被坐在驾驶位的杜城拉住了手腕。
杜城一手不安地用指尖敲着方向盘,似是有些担心:“确定要这么做吗?”
沈翊朝他温柔的笑了笑,旋即探身向他对面人眼角的痣落下一个吻,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扫的杜城有些发痒。
“别担心,没事的,你不也在我身边吗?”
杜城看着他也笑了,旋即放开了手,应了一句:“好,我在你身边。”
沈翊站在警校门口,远远望见对面走过来一个高高瘦瘦,一头黑长直发的女孩。女孩似是看见沈翊便加快了脚步,来者正是江言。
江言向他挥挥手:“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原来画像这么快的吗。”
“当然,这对我来说不算难。”沈翊点点头,紧接着说道:“下午有我的美术鉴赏课,有没有兴趣来听?”
“你认识我的签名,我想你或许对美术方面的东西比较关注。”沈翊补充道。
江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抱歉,是我昨天太激动了,我确实对这方面比较感兴趣,”她顿了顿,“我真的可以来听课吗?”
“当然可以。”
虽是警校中的美术课,听起来就像个冷门选修课,但得益于沈老师上课时温柔耐心,人又长得帅,上座率还是很高的。
等到江言来到阶梯教室时,只剩第一排和倒数两排有几个空位,他便选择落座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边角位置,在杜城位置的斜前方。
“下午好,同学们”
“下午好,沈老师。”
沈翊微笑环视了下坐在台下的学生们,随后问道:“上节课我们讲到,伊卡洛斯和他父亲代达洛斯一同被关在迷宫里,为了逃出去,他们两位用羽翼和蜜蜡打造了一对翅膀。”
“那么有人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被克里特岛国王关在迷宫里吗?”
台下响起阵阵讨论声,有的学生拿出手机查着资料,有的学生翻着手中几本厚重的书———《希腊古典神话》、《众神的样子》……
“沈老师,我知道是为什么。”一道清亮的男声。学生们纷纷转头向声音方向看过去,举手发言的人正是杜城。
“很好,请你来说一下。”沈翊柔声鼓励道。
“代达罗斯本是克里特岛国王的宫廷技术顾问,但国王的妻子帕西淮却被海神诅咒,与国王的公牛坠入爱河。基于他大胆的性格,他答应帮助帕西淮勾引公牛,并让帕西淮躲在他造的空心木牛内,使得她怀孕并生下了一个牛头人身怪。”
“这一举显然激怒了国王,他便将牛头人身怪关在了迷宫内,且一并关押了代达罗斯和他的独子伊卡洛斯。”
杜城话落片刻,阶梯教室内仍是安静得落针可闻。大家似乎是被这个奇异的希腊神话所震慑住了,只有坐落在前排的一个女生虚虚抬起来了手。
沈翊眉梢带笑,看着她微微颔首,示意她起身发问。
女生有些紧张,连带着说话声音都有些小:“沈老师,所以伊卡洛斯是无辜的,只是他父亲代达罗斯连累了他……对吗?”
沈翊双手撑在讲台上点了点头,似是对女孩的发言表示肯定:“没错,你理解的很好。”
“可以说,他因为他父亲被困在了迷宫里。”
沈翊缓慢渡步在舞台上,在他刚才摆置好的木质画架前停下脚步,又转身面向台前的学生们,温和清澈的嗓音透过领夹式麦克风传出:
“有人说,伊卡洛斯的坠落,是他为野心和鲁莽付上的代价,也有人说这是无畏尝试的可贵勇气。”他眼角带笑,环视了下台下的学生们。
“那么,你们觉得呢?”
坐在教室中间的一位男生激动的举起手,沈翊立刻注意到了他,便抬手示意他站起来。
“沈老师,我认为这是无畏尝试的可贵勇气。毕竟他在高飞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坠落啊。难道要一直被困在迷宫里吗?我认为勇于尝试是好事。”男生声音洪亮,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他的观点。
在他旁边的女孩争先恐后答道:“我认为这是他为野心和鲁莽付出的代价,勇于尝试是好,可是用蜡翼和羽毛做成的翅膀飞行,太冒险了。”女孩摇摇头。
沈翊一手撑在画架上的那幅油画画布上,笑着听着两位学生的发言,顷刻开口道:
“每个人都有不同的看法,我相信,飞向太阳依然是值得的,至少他领略过天空的风景。”
“希望大家都可以勇敢逃出自己心里的迷宫。”
学生们如鸟兽散,几乎满员的教室随着下课铃的打响只剩站在台上整理东西的沈翊,还有台下的江言和杜城。
江言嘴角勾起一抹笑:“谢谢沈老师让我来旁听,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您的课这么受欢迎了。”
“不客气。”沈翊应到,旋即将身后画布翻转过来,出现在三人眼前的是一幅巨大的素描人头像,画中的中年男子,正是江言的父亲江涛。
她先是站在原地愣了一下,抿了抿唇,步伐缓慢走上台去。忍不住去抚摸画中人眼角的皱纹,动作轻柔的像在碰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半晌,江言微微俯下身子端详着画中人,嘴角牵起抹无奈的笑。
“如果我爸……还在的话,他原来都这么老了吗。”
“也是,都过了十年了。”江言眼角闪着高光,说话都有些鼻音。
“十年,人的变化是很大的。”杜城站在台下声音不大,一字一句落在沈翊耳里却显得格外清晰。
江言慢慢直起身子,刻意没有回身去看杜城。他双手紧紧攥住那张画布顶端两角,努力抑制住颤动的肩膀:“十年……是啊,我花了十年走到这个位置,我花了十年努力爬上来,才得到能和他参加同一个酒会的资格。”
杜城和沈翊闻言对视了一眼。
江言的声音轻轻颤抖着,她低头努力调整着气息,可惜无济于事。但她依然是笑着的,可沈翊分明看到了她滴下的泪,落在她身前的画布上,顺着画中人的眼角划过脸颊砸在地板上。
“不然这辈子,说不定我都没有机会见到那位何老板。”江言自嘲似的笑了笑。
“你本可以逃出迷宫的。”
江言抬起头,对上沈翊明亮清澈的眼:“沈警官,你说什么?”
“你本可以逃出迷宫的。”
“逃出那个……你父亲的迷宫,对吗?”
江言闻言愣了一下,旋即笑着摇了摇头,又转头看了看向台下的杜城:“沈警官,杜警官,你们知道吗?那个何明,那个何老板!他酒后肇事逃逸害死了我爸!”
“要是当年及时救治,我爸根本不会去世!”
“都怪他……都怪他,你们说杀人不该偿命吗?凭什么!凭什么只判了七年!”
“站在塔尖的人,就可以把其他人肆无忌惮地踩在脚下吗?”
带着哭腔有些含糊不清的声音回荡在偌大的阶梯教室,江言情绪有些失控,她手臂倏地一挥,撞落了身旁画布,巨大的画布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画架也摇摇欲坠,险些倾倒。
杜城快步冲上台去扶稳画架,挡在了沈翊身前。看着眼前情绪激动的江言,他不由自主地蜷了蜷手指:“你冷静一点。”
他弯腰将地上的画布拾起,轻轻扫掉画中人脸上的点点水痕,将画布重新小心摆置在画架上。
“你不是想再见你爸一面吗?那就再多看看他吧,好吗?”杜城轻声道。
江言看了看眼前的杜城和沈翊,又低头看向画中的父亲。她笑着摇了摇头,泪水却是从她眼里尽数夺出,她一下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如同刚才重重砸落的画布。
“谢谢你,杜警官,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因为我的手上……也已经沾满鲜血了啊。”
06
日落时分,血红的夕阳悬在天际,天空火烧一般漾满了橙红的云霞,层次分明,颜色由西向东逐渐变淡。
杜城和沈翊并肩漫步在校园的林荫路上,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曲折而又悠长。
杜城侧头看向旁边的沈翊,他正低着头边走边踩着路上飘过的一团团杨絮,步伐有些沉重。在夕阳余晖下,白花花的杨絮也染上点点金光。
他一眼看出沈翊情绪不对,开始没话找话:“晚上想吃什么,在家里吃还是去外面?”
沈翊闻言抬头望向他,笑了笑:“都可以呀,你想吃什么?”
又是那样的笑,嘴角是弯的眼神却没有一点笑意。
杜城成为刑警数年,经手的案子不在少数,每每案子告落,疏导沈翊的情绪似乎也成为了他的必修课。他见过太多人心险恶,几平方的审讯室关押了无数谎言与真相,他或许不能立马拆穿嫌疑人的伪装,但却能一眼分辨沈翊情绪的好与坏。
例如现在,看似在跟自己聊天,实际心思不知道是落在刚才的案子上,还是别的什么。他漫无目的地踩着柳絮,也只是种抒解情绪的方式。
至少杜城希望,至少在自己面前,他不用伪装,不必时时刻刻故作坚强,有什么心事大可跟自己聊聊。
“你逃出来了吗?”杜城突然问道。
“什么?”沈翊一下没反应过来,看向杜城眨了眨眼。
“你课上讲的那个。”
“你心里的那个迷宫,你逃出来了吗?”杜城佯装不在意般似的,语气稀疏平常。他低下头继续向前走,眼神却不自觉向身旁人瞥去。
沈翊了然一笑,反问道:“你呢,你逃出来了吗?”
杜城偏头看向沈翊,眼尾笑意渐浓。旋即他牵起沈翊的手缓缓举起,两人紧握的手在夕阳余晖下镀上一层金黄。
对上沈翊疑惑的眼,他狡黠一笑,在沈翊手背轻轻吻了一下。
“我逃出来了。”
“在我拉着你的手的时候。”
沈翊眼含笑意望向杜城,轻声道:
“我也逃出来了。”
“在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
至此,他十年前的乖戾与张狂,此时此刻的柔情与爱意,往后余生的笑颜与泪水通通指向杜城,为他私有。
那就一起向着太阳的方向,和光同往,留给他们的岁月还长。
伊卡洛斯不会坠落。
END.
文中提到的两幅油画
《哀悼伊卡洛斯》 赫伯特·詹姆斯·德雷珀 1898
《有伊卡洛斯坠落的风景》老彼得·勃鲁盖尔
1558 现藏于比利时皇家美术博物馆
香槟——巴黎之花白中白香槟
另一个我@十三倾
【北燃】家属
【顾老师呼吸性碱中毒,微窒息控制。】
顾一燃可能也没想到,从花州来哈兰出差的功夫就给自己后半辈子找了个家。
头顶的灯闪了两下毋的就灭了,整个办公室瞬间落了黑,张雪瑶眯眼瞄了瞄头上的灯泡转头对着赵晓光扬了扬下巴。
“去,看看电闸切。”
“你咋不……昂昂,行。”张雪瑶抬手晃了晃本子作势要扔。
顾一燃在灯泡打闪的下意识的抬头看,电光短暂的闪烁了一下就突灭了。眼睛毋的盯着灯芯的后遗症就是留下了两片混沌,他等着眼睛适应黑暗,外面的月光时隐时现的照进屋内,倒是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顾一燃不是不知道晃眼看不清是暂时,可这次在灯晃...
【顾老师呼吸性碱中毒,微窒息控制。】
顾一燃可能也没想到,从花州来哈兰出差的功夫就给自己后半辈子找了个家。
头顶的灯闪了两下毋的就灭了,整个办公室瞬间落了黑,张雪瑶眯眼瞄了瞄头上的灯泡转头对着赵晓光扬了扬下巴。
“去,看看电闸切。”
“你咋不……昂昂,行。”张雪瑶抬手晃了晃本子作势要扔。
顾一燃在灯泡打闪的下意识的抬头看,电光短暂的闪烁了一下就突灭了。眼睛毋的盯着灯芯的后遗症就是留下了两片混沌,他等着眼睛适应黑暗,外面的月光时隐时现的照进屋内,倒是不至于什么都看不见。
顾一燃不是不知道晃眼看不清是暂时,可这次在灯晃那两下的时候头却开始发昏。
那频闪的电光莫名的让他想到了那天火葬场的噩梦,他的双脚依旧浸在冷水中,不知什么时候那电流的开关就会被打开激的他浑身震颤,心口刺痛。
顾一燃抖了一下伸手扶住桌子,双脚有些麻,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的腿上依旧绑着粗劣的麻绳,一步都迈不开。
院子里逐渐传来了忽高忽低的声音,丁国柱趴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响。
“说是昨个下雨把线烧了,整个大院都停电了。顾老师,瑶瑶,我找老舅拿手电去,你们稍微等会儿”
张雪瑶摆了摆手让丁国柱快去,转头一看顾一燃撑着桌子佝偻着腰要坐不坐的。
“顾老师?你没事吧。”
张雪瑶走进抬手在顾一燃眼前晃了晃,本来上课上着好好的结果灯泡晃了两下就灭了,也是把她的瞌睡虫赶走了。
“难不成……你怕黑?”张雪瑶仿佛发现了什么大秘密般张大了嘴巴。
“没事……就是晃着眼了。”顾一燃的声音有些抖,他现在属实使不上力双脚像是被灌了铅,甚至在抖。
本想着撑着桌子深呼吸缓缓,结果这一口气愣是给自己整的胸口疼,这胸口如针扎一般截了半口气给自己呛着了。
节奏乱了这咳嗽就停不下来了,顾一燃想控制着放慢呼吸但压着反而咳的越急,空气变的冷硬像是将工地的石砾吞了进去,嗓子咳的生疼甚至开始倒吸气。
这一下把张雪瑶吓得够呛,大大咧咧的姑娘也不知道怎么又是去倒水又是想给顾一燃拍背顺气儿。
手忙脚乱的开始要喊人救命了。
万幸救命的来了。
郑北下午去给分局帮了个忙,命案的嫌疑人吸毒又是审人又是走程序并案的给他忙活的够呛。
这太阳都落地了才回自家局里结果门口一片黑。
“咋着?今个都下班儿都这早啊?这乌漆麻黑的。”
“北哥!”张雪瑶这一嗓子给刚进门的郑北喊一激灵。
郑北一看这架势衣服包直接甩桌子上三两步过去就把张雪瑶顶开将顾一燃接到手里。
“顾儿?顾老师?!顾一燃!”
顾一燃已经喘的已经有些脱力,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声,眼里是窒息逼出的泪水早就看不清身边是谁,直接软了身体靠着旁边的支撑往下滑。
嘴巴大张着想要更多空气,明明用力呼吸着却得不到多少氧气,涎水控制不住的顺着脖颈往下流。
窒息的感觉更加强烈身体本能的开始挣扎,突然间脸上覆上什么,干燥温热的皮肤通过脸颊的触感拉回了顾一燃恍惚的意识。
是郑北。
“憋气!慢点,呼吸再慢点!”郑北一只手捂住顾一燃的口鼻一只手托在他腋下让他在椅子上坐稳,时不时靠指缝
的开合强制改变顾一燃的呼吸节奏。
郑北掌心能感觉顾一燃的嘴唇在颤抖,流出的涎水糊了他满手,但郑北只觉得那平日能怼人审犯人讲大道理的嘴是那么脆弱地在磨蹭自己的掌心。
感觉到掌下的身躯已经不再向像之前那般颤抖,开始有规律的呼吸郑北这才松了口气。
“顾一燃,你现在能正常呼吸了就捏下我胳膊,我慢慢松手。”
郑北就那么盯着顾一燃,看着那只还有些微颤的手搭上自己的小臂轻轻捏了捏,这才慢慢松开捂住顾一燃脸的那只手,自己的掌心和那半张脸上都是口水,歪掉的眼镜儿还有顾一燃不断流出的眼泪,简直是糟透了。
“瑶瑶去洗两条毛巾去。”
现在好了顾一燃气儿顺了郑北气儿开始不顺了。
“不是?我这就出去了半天咋就给我们顾老师糟蹋成这样了?啊?”郑北搂着顾一燃肩膀让人靠在自己小腹上不至于脱力倒下去。
“不,不怪…呼……”顾一燃想说些什么,奈何这气儿还没顺透,头也晕。
“你快闭嘴吧!再说话又给自己整撅过去了。”郑北皱着眉气儿不打一处来。
“瑶瑶把毛巾给我,说说咋回事儿。”
郑北摘了顾一燃已经歪掉的眼镜儿接过毛巾搭在他眼睛上,刚才憋气儿脑袋都给胀红了,这可是他好不容易从花州请回来的脑袋,再给胀坏了。
张雪瑶摇摇头,这抓毒贩挨打受枪子儿都没红过眼眶的小姑娘愣是被顾一燃今天这模样吓得红了眼。
“就欻的停电了,顾老师突然撑着桌子开始喘气儿,后面越喘越急还咳嗽停都停不下来,然后北哥你就来救命了。”
郑北用舌头顶了下腮帮子深吸了口气,他还真是来救命的,这一天天的。
正说着房间里的灯突然闪了闪又亮了起来。
郑北揉揉眼睛,这忽闪忽闪的也是真刺眼。
“晓光和国柱呢?”
“晓光去看电闸了,国柱去找老舅要手电了,哥你刚才冲进来的时候帅呆了!你咋知道捂着顾老师脸就能好啊?”
这瞅着顾一燃没事儿了张雪瑶扶起刚才被郑北撞倒的椅子就开始提问了,她这拍背顺气是一点用都没有。
“你就理解成呼吸过度,倒不过来气儿了要憋会儿。”
正说着赵晓光从门口进来,人还没到桌子前声音先喊出来了。
“北哥回来了昂,燃哥咋了?咋还搁北哥怀里搂着呢?怕黑啊?没事儿来电了。”
“一天天的就你那个嘴啊。”郑北伸手指着赵晓光隔空点吧了点吧。
趁着张雪瑶给赵晓光描述刚才的事故,郑北低头看看顾一燃,脸色确实好了不少,就是嘴还有些白。
“谢谢,刚才…流了那么多口水……”顾一燃抬手想要摘掉盖在眼睛上的毛巾直接被郑北握住了手腕。
“这话说的,我啥时候嫌弃过你,再盖一会儿。”
郑北顺手拿着另一条毛巾给顾一燃擦了擦脸,刚才捂他脸的时候用了劲儿,捏着顾一燃下巴看了看脸颊上确实整了几个红印子出来,他手糙,顾一燃这细嫩的南方人被这么一整跟破了皮的水饺似的。
郑北吩咐着赵晓光把厅里的大灯关了,开了桌子上的台灯这才让顾一燃摘了毛巾。
“别揉胸口了,就刚才那么喘气儿胸口能不疼么,我回头跟高局说一声,明天带你去医院看看。”
“没事儿,休息一会就行。”
“还没事儿,还没事儿呢?!死犟。”
刚才这一出着实给郑北整慌了,这医院是必须得去了,从秦义那受了那么重的伤住了没几天就出院能好透就怪事儿了。
事实上光靠郑北确实没法把顾一燃整医院去,所以当高局批了请假条并强制要求医院病例上交的时候,顾一燃久违的发现郑北也是蔫坏。
“是不是你和高局说的?”顾一燃躺在床上说着,深更半夜的他也不管郑北睡没睡。
“我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不用把我想的那么金贵,现在案子没头绪大家都在忙,多一个人帮忙也许就能早点找到最后的灯头,多救一些人,也就少一些悲剧。”
真睡着了?顾一燃起身伸着脖子往外望了望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嘴里碎碎念了什么又躺了回去转身对着窗户闭上了眼。
春夏之交的晚风吹起窗帘,温凉的掠过了裸露在外的肌肤带来一丝舒爽。
“我被抓不怪你,即便我们不吵架秦义也会抓我去制毒,只是因为我懂这些知识而已,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你的出现反而救了我。”
顾一燃没有睁眼他只觉得有些事情郑北真的不需要拦责,追根到底就不是他的错,反而需要谢谢他的干预。
“如果你没有接那个电话那我可能真就直接在火葬场葬了,成了一堆无人知道的白骨,也没个家属给自己办白事儿儿,到时候成个孤魂野鬼都不知道飘哪儿去。”
身后的褥子突然塌了些,这张单人床睡两个成年男性着实委屈了,顾一燃把自己往里蹭了蹭,他隔着被子都能感觉到搭在身上手臂的热度,这手的主人愣是一个人把他从那个充斥危险的房间抱了出去。
“可如果咋俩没有吵架秦义压根就没有机会抓你。”
顾一燃蹭了蹭枕头,他就知道郑北憋不住,有事儿就得谈妥了才能把死疙瘩撵开,他可不想成为雪地噩梦二号。
“我是绑你身上了还是咱俩是连体婴啊,你就是给自己的压力太大。”
抵着后备的胸传来震动,顾一燃似乎是听见郑北笑了。
“那我赶明个就把你栓裤腰带上,把我们老郑家的牌子挂你身上,以后街坊邻居都是我的眼线,你上哪儿我都能找着。”
顾一燃听着郑北这胡言乱语就想笑,人民警察依靠群众发挥群众是这么用的么。
“你知道我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想了什么,我当时脑子都快僵住了只能重复你说的线索,我有时候特骄傲自己的能力,分析、布置、带队出发,找到你的同时还能把你从那个破房子里捞出去再回头去抓秦义,我就想着你是我从花州拐回来的,我得负责到底。”
郑北的声音沉沉的有些哑,说话间的气轻轻浅浅的扫过发尾后颈,絮絮叨叨的绕在耳畔让顾一燃有些犯困。
“我给你带哈岚来了,你就跟我绑一块了,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肯定不让你变成孤魂野鬼……”
顾一燃是被热醒的,身后的巨大热源贴着他的后背,手臂勒着他的腰属实是有些难以挣脱,郑北本身就块儿大,他侧躺的姿势压根儿就推不动,身后的呼吸声平稳绵长显然是进入了深度睡眠,这可不好醒了。
顾一燃放弃了,打算睡个回笼觉,热点就热点吧,他动动身子想要让搭在腰上的手臂松一点,手臂确实松了但搭胯上了……顾一燃放弃挣扎了就这么睡吧,可闭上眼没多长时间他就伸手开始向后扒拉,这胯骨顶着尾骨谁能睡的着!
事实证明那不是胯骨,不过挺好的,顾一燃哈口气擦擦镜片心想头一次看见郑北耳朵红成那样,他有时候不太明白为什么东北人能接受在澡堂子光溜溜的聊天,却在个别时候扭捏的像个含羞草。
自从两个人上了车,一路上郑北就不对劲,闲聊的话愣是没有按理说不应该,顾一燃看看郑北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偶尔在他愣神的时候提醒下红绿灯,两人就这么沉默的坐到了诊室外的等候椅上相顾无言。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刚好能照到后脑勺和一点后背暖洋洋的,顾一燃靠在椅背上开始闭目养神 。
“要不,我当你家属咋样啊?”
顾一燃猛的抬眼盯着郑北,跟他刚来哈兰第一次看到老舅端着的那盆猪肉炖粉条子一样,有些呆还带着点好奇。这反应给郑北搞的有点不知所措了,这东北人遇事儿的大大方方的性子愣是在那双干净纯粹的眸子里变的内敛了起来。
郑北还没等到顾一燃回复就听见门诊室里开始叫顾一燃的名字。
“你你先进去,我在外面等你。”郑北眼神乱飘拍拍顾一燃的肩膀让他先进去,手里的提包又是夹在腋下又是用手拿着倒腾了个遍。
顾一燃看着郑北没说话眨了眨眼跟着护士进了门。
看着门关了郑北把包往椅子上一甩,仰靠在椅背上手臂往眼睛上一搭,嘴里暗骂了一声。
这个破嘴怎么就把这俩字儿秃噜出去了。
问诊的时间并不长,应激创伤需要慢慢养顾一燃也知道,来医院更多是让高局和郑北他们放心。
“这段时间多休息,静养,你之前还胸骨骨折,大动作的运动都不要做了,过呼吸有一部分是因为胸口的伤影响了呼吸节奏,还有点低血糖一会儿吊个水。……你家属来了没有让他去缴费拿药。”
家属么?顾一燃捏着单子回头看看紧闭的房门。
“顾一燃家属!”
诊室的门一开郑北就从椅子上弹了起来,没看到顾一燃出来嘴刚张开还没来得及问就被护士拍在手心的东西整的一愣一愣的。
“患者在吊水,家属去缴费拿药,然后回来接人。”
“家属?”
“对啊,里面那小哥说你是他家属,顾一燃家属,你不是啊?”话说着护士就打算伸手将郑北手里那打单子要回来。
“是是是,是家属!”
郑北直接将单子塞进兜里转身就跑,顾一燃听着外面的动静叹了口气想了想嘴唇微抿又笑了起来。
有个新家也挺不赖的。
【北燃】黄桃罐头
•涉及顾一燃病弱、发烧,自行避雷。
•全文免费,蓝心红手评论摩多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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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苦奋战一百九十五天,哈岚市四〇二大案终于宣告侦破。
高局特批每人半个月假期,并提前嘱咐好大家要岔开休息,至少不能让禁毒支队的办公室天天空着。毕竟大案虽破,禁毒这条路仍任重道远。
郑队长积极响应号召,主动把自己的假期排到最后一个,签名的时候还捎带脚把“顾一燃”三个字也签在自己名字旁边。签完他也不心虚,手臂搭在顾一燃脖子上,贴近了人自圆其说:“顾老师陪我最后一个休没问题吧?我知道,你可不是那种会和一群小孩儿抢假休的人。”
顾一燃抬头,看了眼端着......
•涉及顾一燃病弱、发烧,自行避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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艰苦奋战一百九十五天,哈岚市四〇二大案终于宣告侦破。
高局特批每人半个月假期,并提前嘱咐好大家要岔开休息,至少不能让禁毒支队的办公室天天空着。毕竟大案虽破,禁毒这条路仍任重道远。
郑队长积极响应号召,主动把自己的假期排到最后一个,签名的时候还捎带脚把“顾一燃”三个字也签在自己名字旁边。签完他也不心虚,手臂搭在顾一燃脖子上,贴近了人自圆其说:“顾老师陪我最后一个休没问题吧?我知道,你可不是那种会和一群小孩儿抢假休的人。”
顾一燃抬头,看了眼端着茶缸子的老熊,还有旁边笑得一脸憨厚的毛哥。
他挑眉,面上不显变化,话里调笑意味却格外明显:“嗯,我不会和‘小孩’抢的。”
郑北大大咧咧地笑,搭在顾一燃肩膀上的手不老实,顺着脖子一路摸到鬓边,伸出两指,指尖来回摩挲他的耳垂。
顾一燃耳垂大但薄,耳后连接寿骨那处有个浅窝,依老话讲这是有福的表象,但郑北不研究这些,他只觉得好摸。
软软一片,摸久了会发烫,继续摸下去还能看到脸红的顾老师不动声色地把他推开,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郑北偶尔玩心上来,就会又把手搭回去,一推一拉间收获一只炸毛的顾老师,再由始作俑者巴巴地把人哄好。
实在是欠。
好在这次还没摸到耳垂发烫的阶段,警花先回头了。
“北哥,”张雪瑶视线在两人之间打个转,精准定位到顾一燃正被蹂躏的耳垂,“我怎么感觉你俩……有猫腻呢。”
顾一燃轻咳一声,把郑北推开站好。
“什么叫我俩有猫腻,咱现在禁毒支队是一个大家庭,”郑北张嘴就是大家长做派,嚷嚷得理直气壮,“怎么让你一说这么难听。”
偏巧张雪瑶是个没眼力见儿的,凑上去接着问:“那我们都是一个一个休的,你俩为啥一起休啊?”
“我俩为啥一起休?我俩一起休还不是因为先让你们都休了,”不待张雪瑶插话,郑北接着道,“再说了,人家顾老师休假不得回花州看看?当初是我从花州给人家接到哈岚的,是不是得负责给顾老师平平安安的护送回去再接回来?你说,我俩是不是得一起休?”
乍一听非常有道理,张雪瑶坚定点点头,像是认同她北哥真受了多大累似的:“北哥你说得对,那你俩确实得一起休。”
顾一燃没忍住笑,抬眼看向郑北。
显然,刚还满嘴跑火车的人也没忍住笑,只剩张雪瑶摸不到头脑,目光徘徊在两个人脸上,歪头问了句:“你俩笑啥呢?”
可惜警花还没等到回答,就被一旁实在看不下去的国柱拉走了。
哈岚最大的毒窝被警方捣毁,这也给剩下的小灯头敲响警钟。一时间,哈岚恢复了从前的平静,禁毒支队的工作量大幅减少。
张雪瑶总算完成带着父母旅游的愿望,一家三口去了趟北京,听说还叫上了吴刚。就是回来的时候小情侣闹了点别扭,警花难得有些少女情愁。
丁国柱说自己懒得做出行计划,干脆照抄张雪瑶的旅行路线也带父母转了一圈。两次旅行的底片一起送洗,印好的照片摆在一起看,连拍照地点都一模一样。
顾一燃嗅到一丝不对劲,但他不说。
郑北早就嗅到不对劲,但他也不说。
两个人眼神交错,顾一燃实在有些无奈。
当初是叫他来教课、当顾问的,可没人跟他说还要兼任心理委员。
回头又看见满脸望妻石状的国柱,顾一燃更无奈了。
行吧,这心理委员也不是不能当。
吵吵嚷嚷到了年底,临近元旦那几天,郑顾二人终于开启假期生活。
郑家老两口子半辈子都守在鸡架店,从没去过南方。郑北提前买好机票,准备带着一家子和顾老师一起去花州。
赵晓光上个月才逐渐有些意识,但身体一直也没恢复利索,郑南不愿意扔下他一个人,选择留在哈岚照顾他。
一家四口缩减成一家三口,倒是省了住宿上的问题。
下飞机后,一行人都心照不宣,谁都没提去顾一燃家做客的事。郑北在附近宾馆开了个三人间,收拾行李的空当,郑母拉他到角落里贴身耳语:“北啊,小顾家里没人,又这么久没回来过,你一会儿跟着他一起回去,帮忙收拾收拾。”
“这几天你要不就跟着小顾住吧,我和你爹住宾馆,”郑北点头,郑母叹了口气,转瞬间眼圈微微发红,又接着嘱咐:“小顾爹妈的事儿,他心里肯定不好受,你抽时间多陪陪他。”
郑北接着点头,又觉得好笑:“哎呀妈,你咋这么关心顾老师呢?你也多关心关心你亲儿子呗。”
“跟你说正事儿呢,你也没个正形儿!”郑母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伸手打在他胳膊上,“我就看人家小顾无依无靠的——诶,你说要是你俩拜个把子能行不?”
郑北无语:“打住打住,人家花州人不整这一套。”
“整不整的你不得问问啊?这孩子,我跟你说正经的,你别跑啊!”
一直拉着顾一燃跑到楼下,郑北有些喘。
他还是适应不了这里的天气,即便是在年末,空气里的阴湿也依旧存在,顺着鼻腔吸进去,胸膛里隐约发闷。
花州离哈岚太远了,远得天气不同、语言不同、习惯不同,他和顾一燃也不同。
他可以坦然地给所有人当好大哥,可唯独给顾一燃当大哥这件事不行。
郑北闹不清这是种什么心理,但他打早就觉得他俩该是并肩而行。顾一燃从来不是养在温室里的花,他有骨气有血性,不需要郑北给他当什么所谓的好大哥,更不需要郑北为他撑起一片天地。
又或许还有些别的理由。
“郑北?”顾一燃关切望向他,“和阿姨吵架了吗?”
郑北摇摇头,停顿片刻才道:“可能要借你家住住了。”
顾一燃垂下眼,嘴边腼腆的笑意藏不住。天边晚霞通红,倒映在他那副板板正正的银框眼镜上,像是给镜片染了颜色,凭空多出来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鲜活。
郑北看着他细长的睫毛轻颤,缓缓抬起来,视线重新落到自己身上。
“我家可没有行军床,你要是睡我家,就只能睡地上了。”
到底没舍得让人睡地上,顾一燃把自己的房间让给了郑北,他睡父母之前住的那间。
时隔大半年回到花州,他竟也有些不适应花州的天气,入睡前迷迷糊糊发起烧,做了许久未见的梦。
梦里他父母健在,胜似亲人的邻家姐姐也没有交混混男朋友。他们陪着他读完警校,见证他留校教书,成为花州最年轻的警校老师,没人不赞叹他一句“年轻有为”。
转眼间场景迅速变换,花州倏然下了漫天大雪,狂风卷起雪花,刮在脸上如刀割。他努力睁眼眺望,远远的,他看见背对着他向前走的父母。
风雪满头,顾一燃总算见过父母白首的样子。
脚下的路愈发模糊,他卯足力气向前跑,却再也跟不上父母的步伐,踉跄着栽进雪里。
寒气渗透进皮肤,直往骨头缝里扎,顾一燃浑身冷得发疼,止不住颤抖。脸上有温热的液体落下,他伸手去摸,入目一片猩红。
斑斑点点的血迹在雪地里晕染开,晃得顾一燃双眼刺痛,待恢复时,已回到家中。
窗外是连绵不绝的细雨,乌云遮蔽日光,屋内昏暗压抑。香案上的三张遗照蒙着一层灰,供在旁边的水果腐烂变质,有几只蝇虫落在上面。
他低头,怀中还是那件血衣,染着他父亲的血,也和着他的血泪。
花州雨季闷热,他浑身依旧冰冷,好似还未从大雪里走出来。
茫茫天地间,又只剩他自己了。
“别走……”
“嗯,没走,在这儿呢。”
“等等我……”
“好,不急。”
“老豆……”
这次郑北没搭话。
床上的人睡得极不安稳,得不到回答又急急唤了两声。贴在郑北手腕上的手心滚烫,指尖却因用力而发白。
他半梦半醒间睁开眼,意识飘飘忽忽,落不到实处。
屋里没开灯,黑洞洞的,借着月光能看见郑北凑过来的脸。
顾一燃回神,下意识把脸埋进被子里,眼角未干的泪洇在布料上,转瞬便消失了。
“你大半夜不睡觉,坐我床边干什么,来吓我吗?”
质问没达到该有的强势效果,顾一燃身上没什么力气,闷在被子里的尾音软绵绵地往下坠,勾得郑北的心跟着一同塌陷。
“脸出来,别憋坏了,”郑北伸手把被子拉下来,又跟哄小孩似的拍拍他,“摸摸毛儿,吓不着。顾老师,家里有退烧药吗?”
顾一燃烧得迷糊,只摇摇头,眨巴眨巴眼睛问他:“你发烧了?”
郑北气笑了:“还我发烧了,你发烧了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知道。”顾一燃老实答。
不隔着镜片,郑北能清楚看到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此刻也在直勾勾盯着他。
郑北拍拍他手背:“松手,我去看看还有没有营业的药店。”
对方没反应,还是看着他,眼中没什么特殊情绪,只汪着清冽月光。
“顾老师?”
“不用吃药,”顾一燃闭眼,拉着郑北的手始终没松开,“不用吃药,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郑北皱眉,语速尽量放缓:“不吃药那能好吗?你松手,我出去给你买药。”
顾一燃点点头又摇摇头,压根没有放人去买药的意思。
打早郑北就觉得这人虽然面上看着随和,其实心里就跟个不惜命的毛头小子似的。前几次受了那么重的伤也一声不吭,瞒着其他人就自己办出院了,要不是后来郑北发现他睡觉不安稳,还真能骗过所有人。
“好啊,不吃药好,到时候给你脑瓜子烧坏了都没处哭去。”
快要烧坏的大脑转了两圈,好似听不懂郑北话里的弯弯绕绕:“从前都是不吃药的,烧一宿就没事了……没烧坏。”
郑北当然知道他口中的从前指的是什么。
顾一燃鲜少提及他孤身一人、苦苦在花州支撑的那几年,想来也不会好过。
空荡荡的家里只有他和三张黑白遗照,余下的都是苦恨。那是无法化解的苦,难以承受的恨,花州连绵雨季也冲刷不掉,冷风一吹凝成霜,冻结在心底。
郑北心又软了几分。
顾一燃反反复复烧了一宿,郑北也跟着折腾了一宿。
附近没有夜间营业的药店,郑北几次去都扑了空,干脆用郑母从前使过的土方子,给他擦手心脚心降温。将近四点顾一燃才睡得安稳些,郑北稍稍松了口气,又出门去蹲药店开门。
回来时天刚亮,顾一燃还睡着。
初到花州人生地不熟,去哪全靠嘴问,当地人说话叽里咕噜的,郑北也听不太懂。
这一趟着实不容易。
白粥还热着,郑北把人叫起来喂了几口。顾一燃还睡得迷糊,吃得不情不愿的。
“等会再躺下,”郑北把偷摸往回躺的人拉住,单手抠出来两片药,“先把药喝了。”
药片放在掌心,他伸手递到顾一燃嘴边。
顾一燃这会儿还算乖,眯着睁不开的眼睛,只把嘴凑过去叼药片。
唇和掌心相接,湿软的触感一晃而过,温度瞬间把郑北那颗不甚坚定的心燃烧殆尽。顾一燃含着药,含糊不清地嘟囔了句“水”。
郑北如梦初醒,拿起来桌上的水递到人手里。
被照顾得服帖的人有点懵,抬头瞥了一眼郑北,又低头看看手里的水杯,“咕咚”一口把药送下去。
又躺下了。
郑北站在床边发愣,不知怎地,他又想到郑母要他和顾一燃拜把子的事。
不是花州人不讲究这些,也不是顾一燃不需要他当大哥,这些都是借口。
是他贪心,是他不想。
难以言明的情愫一旦产生,便如同燎原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哈岚再猛烈的风雪到了花州,也要悄无声息地化成一场春雨。
郑北不放心自家爸妈单独出去逛,郑家父母也不放心顾一燃。郑北干脆先斩后奏,快到中午时给俩人也接到顾一燃家里了。
顾一燃醒的时候三个人正在小声吵吵,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饭香。
“诶诶你这个不行,小顾不能吃油的,我买的那个粥又有营养又香,小顾肯定爱吃。”
“妈,早晨起来就给他喝的粥,就他那饭量,一天三顿喝粥不得给人饿坏了?”
“我买的这个虾饺他能吃不?我刚尝了一个,也不咸,还挺好吃。”
“哎哟爸,你怎么也添乱,虾饺里有虾,那发烧能吃发物吗?”
一家三口你一句我一句,听得顾一燃有点想笑,笑着笑着又想咳。
咳得眼眶发红出了泪,顾一燃想,他若还有个家,应当也是这么热闹的。
“小顾啊,身上还难受不?”郑母过来用手背试了顾一燃的体温,又轻轻握住他的手,“饿了吧?阿姨买了点粥,你趁热喝。”
郑北也跟邀功似的抢着说:“我还买了云吞面,你看看你想吃啥,我给你出去买。”
“不好意思啊,”他没答,反倒先道歉,“我这一发烧,耽误你们出去逛了。”
郑北实在觉得这人要死不活的时候说话最气人,出声回呛:“那你就应该抓紧时间好起来,躺在这儿说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喜提郑母一锤。
午饭种类实在有点多,顾一燃每样都象征性吃了些,可惜嘴里发苦,尝不出味道。
吃完他还有点犯困,郑父郑母刚走他就想睡,又被郑北强行提溜起来吃药。
早晨那顿药含在嘴里太久了,苦得他舌尖发麻。顾一燃蹙眉屏息,吃药吃出了视死如归的架势。
郑北被人逗笑了,玻璃罐子往桌子上一墩。
顾一燃循声望,发现那是瓶黄桃罐头,出声问:“你买罐头干什么?我们这里有新鲜黄桃卖的。”
“嘿,”郑北挑眉,“这你就不识货了吧。在我们哈岚,不管是发烧还是感冒,只要吃一瓶黄桃罐头,立马就能活蹦乱跳的。”
顾一燃敷衍他:“睡醒就吃,现在吃不下。”
“别动,”郑北拉住他,用被子给他垫了个靠背,“发烧了得补充糖分水分维生素,你不吃上哪好得快去。”
顾一燃无声笑,他想说这种罐头类产品在加工过程中就会流失大量营养,其实根本不是健康食品。
但看着郑北一脸认真的表情,到底没说这些扫兴的话,低头咬了一口递到嘴边的黄桃。
大颗黄桃沾着糖水其实有些腻,可他嘴里都是苦味儿,中和下来刚好。
“顾老师。”
郑北叫他。
“顾一燃。”
郑北又叫他的名字。
顾一燃错愕,茫然看向郑北。
郑北几乎没叫过他的全名,冷不丁一喊,顾一燃像让人抓了错处等着挨训似的。
“我这人确实爱操心别人,没办法,我年龄最大,这群弟弟妹妹都得靠我管着。”
“但你不一样。”
郑北又往人嘴里塞了块桃,像是故意不让他说话。
“我不拿你当弟弟,也不想让你拿我当大哥,但我就想管着你。”
“我想替你分担痛苦,我想跟你分享快乐。”
“顾一燃,你能不能理解我的用心?”
漫长的沉默后,顾一燃轻笑。
“郑北,你这个情况其实不用解释得这么费劲,我教你一句粤语吧。”
“郑北,我好挂住你。”
阳光透过窗,穿透了那一年的雨季,洒在顾一燃身上。
兜兜转转回到原点,回到他曾失去一切的地方。在这里,他终于又有了新的牵挂。
-End.
一个彩蛋:
郑北感觉最近顾一燃有点奇怪。
他最近见到自己总有一种欲言又止的状态,郑北追问后,他又脸红不说了。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顾一燃偷偷调查李文龙,之后被人揍得鼻青脸肿,差点丢了命。
郑大队长暗暗下定决心,坚决不能让这种事情再发生。
于是转天下班,他在家门口堵住了顾一燃。
郑北:你最近支支吾吾的到底想说什么?
顾一燃:……没什么。
郑北:你又不说实话是不是?还想像上次一样等出事了我才知道吗?
顾一燃:不是……没有这么严重吧。
郑北:那你就实话实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顾一燃:我想说那个……如果我没发烧的话,还有黄桃罐头可以吃吗?
郑北:……
郑北:哎我天,我寻思多大个事呢?吃个黄桃罐头有什么不行的?
转天郑北就扛了两箱黄桃罐头回家。
郑北:敞开吃!
顾一燃:(//∇//)
【城翊】私有港湾
全文免费 1.7w➕大甜饼 he
双向暗恋小情侣
写点暧昧拉扯后的水到渠成~
ooc归我
01
“请进。”
沈翊听见敲门声甚至没抬眼,只是专注着手中的画,用可塑橡皮擦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高光点。
杜城见沈翊这么专心,突然有些懊恼,不该在没要紧事的时候敲响406的房门,因为他只是突然想看看沈翊。
杜城扭头轻关上了406的房门,有些蹑手蹑脚地轻声踱步到沈翊背后,静静地看着他。
406的大玻璃窗朝北,光照一天下来都很稳定,很适合画画,似乎也很适合杜城观察沈翊。
百叶窗把温暖的阳光打碎成网格,落在沈翊身...
全文免费 1.7w➕大甜饼 he
双向暗恋小情侣
写点暧昧拉扯后的水到渠成~
ooc归我
01
“请进。”
沈翊听见敲门声甚至没抬眼,只是专注着手中的画,用可塑橡皮擦出一个不大不小的高光点。
杜城见沈翊这么专心,突然有些懊恼,不该在没要紧事的时候敲响406的房门,因为他只是突然想看看沈翊。
杜城扭头轻关上了406的房门,有些蹑手蹑脚地轻声踱步到沈翊背后,静静地看着他。
406的大玻璃窗朝北,光照一天下来都很稳定,很适合画画,似乎也很适合杜城观察沈翊。
百叶窗把温暖的阳光打碎成网格,落在沈翊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好看的金光。细软的发丝随意落在额间,直直垂下的睫毛,露出的一小半儿脸颊,沾了些碳灰的指侧。
杜城甚少从背后这个角度观察沈翊,他现在只觉得沈翊像一只猫,一只正在认真工作的猫。
“盯着我笑什么呢,城队。”沈翊转过身,轻挑着眉,嘴角勾起一抹笑。
“没..没什么,画完了?”
“嗯,差不多了”
杜城上前一步,双手搭在沈翊肩颈处轻轻揉捏着,又抬眼看了看画。
画中女孩的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那笑容太浅,就如一层薄霜,太阳稍微一大,就会融化殆尽。
“如果她没有被毁容,大概会像这画一般吧。”沈翊轻抚着画中女孩的嘴角低声道。
02
今早,李晗急匆匆奔进杜城办公室,“城队,刚接到报案,北江河岸边发现一具女尸。”
李晗握着门把的手紧了紧,轻舔了下唇,缓慢开口道:“尸体的嘴角被人用刀开到了脸侧,但割开的部分却又被缝合好了…”
杜城蹙了蹙眉,起身顺手抓起警官证:“走,去现场。”
厚重的乌云像是一层巨大的灰色棉被,无情的遮挡了阳光,将整个天地包裹在了一片阴沉的氛围中。
杜城裹着黑色夹克站在痕检员们旁边,皱眉看着那具令人匪夷所思的尸体。
“怎么样了?”沈翊喘着气跑来问道,呼吸还没来得及平复,就紧接着打了个喷嚏。
杜城皱着脸:“昨天下暴雨,今天降温,说了去学校接上你的,非要自己来,受凉了吧。”语气甚至带着点责备的意味,说罢便顺手将自己外套搭在沈翊身上。
“没事,我骑车骑快了点。”沈翊抬眼看向杜城,挤出一个笑。
沈翊本来今早有警校的课,接到杜城电话,这才急匆匆骑车赶到现场。
“有什么发现吗。”杜城看着走来的何溶月问道。
何溶月边摘下橡胶手套边说:“昨晚雨太大了,要找线索有些难度。初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死者左胸腔处被锐器刺伤,除此之外,面部也被锐器所割伤。”
何溶月将橡胶手套丢进垃圾桶,看向被痕检员们围住的尸体。
沈翊顺着何溶月目光望去,终于是看到了那张令人毛骨悚然的脸。
伤口处褐红的血肉与女孩的唇连在一起,扯出一个极其诡异的弧度,生硬又牵强。那笑容扭曲的不成样子,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撕碎。
03
沈翊想到早上的那副景象,不禁还有点后怕。
蒋峰突然从门口探出个脑袋:“沈老师!城队?!开会了……”
蒋峰出了406,五步并一步蹭到李晗身边,低头小声说道:“不是吧,城队竟然在沈老师办公室里,而且在给沈老师捏肩???”
李晗白了他一眼:“你还没习惯啊,城队不是经常去沈老师办公室吗,而且沈老师工作这么辛苦,城队关心下怎么了。”
蒋峰撇撇嘴:“城队怎么不关心关心我…”
李晗:“……”
“死者身份确认,林倾,26岁,在北江一中毕业后就去了南庆上大学,两个月前在研究生毕业后才回到北江”
何溶月翻着报告:“左侧胸骨有两厘米左右的刀痕,初步推测是一刀捅入心脏致死,身上没有其他与人发生搏斗的痕迹。”
她深吸一口气:“此外,在死者嘴角两侧各延伸出5厘米左右弧度向上的伤口,也是使用水果刀所作,且采用了单纯间断缝合法将伤口缝合。初步推测凶手将林倾一刀致命后又将嘴角向两侧割开,再进行缝合。”
杜城单手撑着脸,盯着那张死者面部特写的照片:“痕检有什么发现吗”
蒋峰声音有些颤:“现场很干净,昨晚雨下太大了,没能提取到有效生物信息…”
老闫抿了口浓茶,砸了咂嘴:“这是有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一刀毙命还不够,还要毁容,可是这人为什么又要把伤口缝合好了?”说罢,看着那线索板上骇人的照片摇了摇头。
何溶月耸耸肩又摊了摊手说道:“谁知道呢,我看过了,采用的单纯间断缝合法缝合的非常仔细,手法不错。”
蒋峰一屁股坐上办公桌:“我看啊,这凶手就是个十足的变态,这看着也太瘆人了。”说到这,蒋峰不禁打了个冷颤。
沈翊抿着唇,低头看着林倾的画像。随后开口道:“一般来说,毁容案件多数为情杀,施暴者往往把对方看得很重,把对方视为自己价值的一部分。一旦关系破灭,或对方做出让自己无法接受的事,所有的爱会顷刻间全部转换为强烈的恨,可能会通过毁灭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与价值。”
李晗捧着水杯小声说道:“得不到就毁掉?”
“没错,你说的很对。”
沈翊轻点了下头,上前一步将林倾的画像贴在线索板上。虽说死者身份已经确认,但沈翊依旧还原了女孩生前的样貌,没有被毁容的样貌。
杜城皱着眉头,紧捏了下山根:“所以你怀疑,这是一起情杀案?”
沈翊轻舔了下唇:“还不确定,我想不通的是,凶手已经达到了“毁掉”的目的,为什么要将伤口仔细缝合好,这反而是像在…完成一幅作品。”
“李晗,查一下北江河岸边昨晚六点到十二点之间的监控。蒋峰,查一下林倾手机,看能不能找到有效信息。老闫,带着画像去北江河周围走访一圈,看看昨晚有没有人见过林倾。沈翊,跟我一起去林倾家里做个笔录登记。所有人,打起精神,干活了!” 杜城拿笔敲了敲线索板,随后径直向自己办公室走去。
“是!”
随着敲击键盘的哒哒声和打印机的杂音,北江分局又回到了忙碌的日常。
04
沈翊熟练地坐上牧马人副驾,正准备找个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一会儿,却感觉自己左边脸颊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好像还闻到了股淡淡的檀木香味道。
下意识抬起沉重的眼皮,出现在自己余光中的是一瓶牛奶。
杜城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喝了吧,不喝的话握在手里暖暖,今天降温,别着凉了。”他没敢看沈翊,只是专注着前面的路况。单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拎着那瓶热牛奶贴上沈翊脸颊。
“谢了,城队。”
沈翊瞬间清醒不少,他揉了揉眼,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眉眼也带着笑望向杜城。抬手小心托起玻璃瓶底部,指尖不经意轻扫过杜城的手。
他感受到了,有点烫的玻璃瓶,杜城被牛奶瓶温度烘得温热的掌心。还有杜城在察觉到指尖触碰的瞬间,那极速收回的手。
沈翊顺势看向杜城,只见他喉结一滚,耳尖微微红了。
沈翊嘴角勾起一抹笑,只觉得看不出杜城是个容易害羞的人。
“你看着我笑什么?今天不睡了?”杜城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慌乱,眼睛下意识瞥向沈翊。
沈翊倒不急着回答,他打开玻璃瓶盖轻抿了几口。温热滑润的液体溜进口腔,加热过的牛奶相较于常温的又多了一丝甜,这股甜意顺着舌尖蔓延开来,直直流入沈翊心底。沈翊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暖起来了。
趁着等红绿灯的间隙,他将少了三分之一牛奶的玻璃瓶在杜城眼前晃了晃。
沈翊调笑道:“不睡了,把某人给我的牛奶喝完。”
05
徐为,28岁,北江医科大学毕业。现是焕颜整容医院院长,也是林倾男友,两人已经发展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男人双手紧扣在膝盖上,低头盯着面前的玻璃杯发愣,那眼神简直是要把杯底都盯出个洞来。
坐在对面沙发的杜城看他这样,用手指节轻敲了下桌面:“别紧张,我们问什么你答什么。”
客厅十分宽敞,占据了整个房屋面积的二分之一。阳光透过吊灯上一串串垂下的水晶,在房间中投下斑斓的光影,光线迷乱而璀璨。
沈翊只觉得,他完全感受不到这对新人婚房中的甜蜜气息。
“介意我随便看看吗,徐先生?”沈翊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的男人。
“当然不,随意。”
“你和林倾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杜城问。
“四年前左右,我跟她在一个咖啡馆偶然认识的,后来加了联系方式慢慢发展关系。”
“昨晚八点到十点之间,你在哪里?”
“我昨天一直在家啊,难得没手术,我在家陪倾倾呢。她大概是晚上七点半左右吧,说是有事出门了。”徐为平静地答道。
杜城皱起眉,讥笑道:“那她一晚上没回家,你就一点不担心自己未婚妻?”
“我……”徐为顿住了,眼睛不自觉向天花板乱瞟。
“说实话。”杜城直直看着徐为,语气强硬了些。
短暂沉默过后,徐为终于开口道“其实……是我们俩吵架了,她一生气,就说再也不回来了什么的,我…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说罢,他猛灌了一口水,似乎是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为什么吵架?”杜城盯着徐为,手上记录的笔也没有停下。
他不自觉抬起手,掩着嘴轻咳了一声,眼睛撇向一边,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害…最近要筹备婚礼事太多了,意见不和就吵起来了呗。”
杜城若有所思道:“知道了,她最近有没有见过什么人?跟谁有过争执吗?”
徐为用手抵着额头思考了一会,随后开口:“应该没有的。她大学毕业回到北江后就跟大学朋友没再见过了,就偶尔线上聊聊天。跟我谈恋爱后,基本上都跟我待在一起。争执,那更不可能发生了。”
徐为单手推了下镜框,平静地答道。
沈翊不紧不慢在屋子里走着,观察着周围。在走廊前步子骤然慢了下来,视线停留在走廊尽头的照片。
是一张婚纱照。
沈翊走近了些,俯下身子,仔细端详这照片中的两人。新郎搂着新娘,笑得肆意张扬,新娘拿着捧花,看向镜头,表情却不太自然。
新娘表情很淡,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滋味。
杜城将笔别在胸前口袋:“情况我们都了解了,后续还有什么需要的,麻烦你配合。”
“明白。”
杜城向沈翊使了个眼神,沈翊轻点下头,转身拍下了那张婚纱照,朝杜城的方向走来。
沈翊看着眼前的男人,只觉得他平静的可怕。
沈翊握住门把手,在即将按下去的一瞬扭头说道:“节哀顺变。”
徐为没抬头,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轻叹了口气,嘴里不停念叨着:“可惜了,可惜了……”
“你觉得徐为…怎么样?”沈翊开口道。
“他撒谎了。”杜城用手抵住电梯门,待沈翊进去后抬手按下-1按钮。
“他没说出吵架的真实原因,他在故意隐瞒什么。”
杜城低头看向沈翊反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感觉……徐为对林倾的事表现的太平静了,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悲伤的情绪。而且我们临走时,他不停的重复着“可惜了”,这实在不像失去爱人的人该有的反应。”沈翊摇摇头,有些无奈的笑了笑。
杜城按了下车钥匙,牧马人的车灯在不远处亮了起来。转头看向沈翊,杜城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没来由的问了句:“那你们这种艺术家,失去爱人时会怎么样”
没等到沈翊回答,兜里的手机倒是响了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是蒋峰,他语速很快:“城队,我们发现林倾曾用手机线上预约了医院挂号,看诊时间就在前天下午!”
杜城顺势点开手机顶部弹出的消息,蒋峰发来的图片,上面是林倾的挂号信息。
北江大学附属医院
何慕
口腔颌面外科门诊| 副主任医师
就诊时间:下午17:20~17:30
就诊人:林倾
06
医院的人乌央乌央的,充斥的消毒水味道不禁让两人皱起了眉。杜城和沈翊好不容易才挤到了口腔颌面外科诊室前。
只见里面一位身材清瘦的女医生一手比着大拇指,一手与身旁姑娘一并拿着锦旗,似乎是在拍合照。
只见锦旗上写着 :
智齿一姐 拔牙一绝!!!
赠:何慕医生
一旁拍照的小护士似乎比收到锦旗的医生看着还要高兴,快步走来向他们展示照片:“看看,拍的怎么样?”
“不错,不错。”站在一旁的姑娘笑着答道,“谢谢你,何医生,这次拔阻生齿竟然只用了十几分钟,而且一点也不疼!” 说罢,这姑娘便激动的握住了何医生的手。
“那就好,拆了线之后也要注意,这两天先不要吃辛辣的还有海鲜这些发物,知道了吗?”
虽然医生戴着口罩,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过眼角似乎是带着笑的。
“拔智齿,很……痛吗?”杜城看着眼前的场景问道。
“还好,打了麻药的,就是过程有点恐怖而已。”
“你拔过啊?你长了几颗?”
“四颗,拔完吃了一周牛奶泡面包。”沈翊幽幽道。
“噗……”杜城没忍住笑出声来,一把揽过沈翊的肩,低头凑到他耳边,含着笑意说道:“智慧过人啊,沈老师。”
“…………”
“你好,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杜城见人都散完了,走进诊室。
沈翊关上诊室门跟在杜城身后,两人几乎是同一时刻亮出了警官证。
何慕眸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后开口道:“好的,两位请坐吧。” 何慕边说话,手上的动作也没停,将两杯刚倒好的水推到了杜城沈翊身前。
急促的铃声打破了有些紧张的气氛,何慕熟练的在手机屏幕上用指尖一滑,声音戛然而止。
她有些尴尬的开口道:“不好意思啊,下班闹钟响了,你们继续。”
沈翊下意识向何慕手机看去,只见手机壁纸是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冲着镜头大笑。
“你看看,有没有见过这个女孩?” 沈翊点开那张婚纱照,将手机递给何慕。
何慕看着照片思索片刻,开口道:“好像有印象,她应该…是我前天下午最后一个患者。”
杜城斟酌片刻,开口道:“她那天…看起来有什么异常吗?”
“异常?没有吧。她那天下午来补了左下的六号牙。”何慕轻点屏幕,将照片放大,大到手机屏幕只得装下林倾的脸。
“她看起来很开心,听她说马上要结婚了……”
说到这,何慕双眸微微一沉,随后补充道。
“她笑起来很好看。”
说罢,何慕抬眸看向杜城问道:“她怎么了吗?”
杜城抿了下唇开口道:
“她去世了”
何慕闻言似乎没多大反应,只是盯着电脑屏幕上林倾的就诊记录发愣。
“是吗……可她还那么年轻,是意外吗?”
何慕语速有些快,语气却是毫无波澜。
何慕带着口罩,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那眼神中的情绪仿佛随风而去,只剩下一片寂静的呆滞。可沈翊分明看到了她眼角处的高光。
“抱歉,关于这点我们正在调查。”杜城答道。
何慕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眼神空洞的盯着天花板下的那盏无影灯。
她抬起手,任凭强烈的光线透过她的五指,直直照在她的眼里。
“明明前天她还在那盏无影灯下。”
07
天色渐渐黑透,雨后初晴的夜晚,路面反射着霓虹灯的光芒。此时正值下班高峰期,车流在高架桥上连成一条条光的河流。
杜城无奈的用指尖有节奏地敲着方向盘,偏头看向身旁睡得安稳的沈翊。不由得想起自己白天问的那句。
“那你们这种艺术家,失去爱人时会怎么样。”
杜城承认,他问出这句话时,私心想将自己的名字放在爱人的位置上。
沈翊的脸半陷在阴影里,侧脸线条利落,像炭笔勾出的挺拔线条。黑长的睫毛垂下来,好看的不像话。
杜城的视线从额前散落的碎发,下移到直长的睫毛、鼻尖、最后定格在微张的嘴唇。
“……”
杜城时常觉得沈翊像海。
路过的人会感慨海的美丽、广阔、平静。但只要向深处探去,却只能感受到半遮半掩的迷蒙,和深不见底。
但杜城自以为是最了解沈翊的人。
他摇下窗户,想要吹吹清凉的风。却只感受到泥土的腥,空气的潮湿,令人呼吸不过来的闷。还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杜城又看向沈翊,忍不住俯身轻拨了下他搭在额间的刘海,看着他突然笑了。
“我是不是想的太多了?”杜城自言自语道。
两人回到北江分局时,刚好碰到何溶月拿着报告从解剖室走出来,或许是工作时间太长,她的脸上有些医用口罩的压痕。
“有什么发现吗?”沈翊开口问道。
“我检测了死者伤口缝合所用的线,但都只是普通棉线。”何溶月将报告递给沈翊。“虽然用了专业的单纯间断缝合法,但并不像我猜想的采用了不可吸收缝线进行缝合。”
“不可吸收缝线?”杜城和沈翊同时开口问道。
“外科常用的一种手术缝线的统称,适用于皮肤,血管、骨科等手术。”何溶月认真科普道。“还有,死者左下的六号牙确实不久前补过,树脂颜色还很白。”
杜城点点头。
蒋峰一路狂奔:“城队!沈老师!你们可回来了”
杜城站在沈翊身前,大手一把拦过蒋峰,让蒋峰扑了个空。
“说正事,我让你查的怎么样了。”
“城队,我按你说的查了徐为小区的监控和他名下两辆车的行驶记录,昨晚确实没有出入记录。阿闫那边,昨晚下雨大家也不出门,拿着画像走访了一圈都说没见过”蒋峰声音越说越小。
杜城下意识看向沈翊,对上沈翊有些失落的目光。他轻拍了拍沈翊的肩,又顺着捋了捋头发,像在给一只猫顺毛。
李晗:“我看过昨晚的监控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拍到……”
杜城叹了口气,紧捏了下鼻骨:“蒋峰,你跟我再去看下昨晚的监控。沈翊,你和李晗一起去排查下徐为林倾的人际关系,看看有什么发现没。”
蒋峰一声哀嚎:“还看啊城队,我都看…”
蒋峰话还没说完,就被李晗给跺了一脚。李晗倒是立马应声答道:“知道了,城队!”
杜城大手一挥走进监控室:“今天晚饭我包了,想吃什么随便点。”
蒋峰一听立马来了精神,笑嘻嘻望向李晗:“城队威武!”
按下电脑关机键时已是十一点半,杜城揉了揉酸涩的眼滴下几滴眼药水。看着旁边睡得不成人样的蒋峰,轻声关上了房门。
沈翊正用手托着脸呆呆盯着电脑,听到开门声转头刚好对上杜城目光。
杜城正熟练的将挎包拎起揽在怀里:“走,回家。”
沈翊揉了揉眼,撑着办公桌缓慢起身,却感觉脚下一软,有些没站稳又坐回了椅子上。
他感觉晕乎乎的,似乎脑袋也有点热。不知是不是看资料太久的关系。手肘撑在桌上揉了揉太阳穴,企图缓解一些。
杜城一手揽着沈翊的挎包,一手搭在桌沿,半跪在桌前看向沈翊:“怎么了,不舒服?”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平视,杜城看着沈翊紧蹙着眉,似乎很是难受。
“头有点晕,可能看资料看久了,缓一下就……”
话还没说完,沈翊突然感觉自己后颈被一只温热的手揽住,再一抬头,直直对上的是杜城的眼。
杜城正贴着他的额头,直直看着他的眼。沈翊敢笃定,两人鼻尖的距离绝对不超过一厘米。
沈翊只觉得自己耳朵要烧起来了。
杜城在与沈翊额头相抵足足三秒后终于松开了自己的手:“好像有点热,会不会是低烧?”
“你耳朵怎么这么红?”杜城一脸无辜的问。
被杜城这么一贴,沈翊感觉自己似乎清醒了些。用手摸摸自己额头,感觉不出来什么。
“可能吧,我回家睡一觉就好,没事的。”沈翊向杜城挤出一个笑。
牧马人停稳在沈翊家楼下,杜城自觉打开副驾驶车门,让沈翊一手搭着他肩膀,自己轻握住他手腕把他扶下车。
沈翊被杜城这幅样子逗笑了,忍不住调侃道:“杜城,我真的没事,而且我刚才……已经感觉好多了。”
“真的吗,你不难受了?”
“你看,我真的没事!”沈翊急忙打断了杜城,面向杜城向后倒走了一条标准的直线,摇着手跟杜城打招呼。
虽然头脑还是有些发昏,但沈翊自己感觉有了些力气,意识也清醒了些。
杜城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表演,一路护送沈翊到家门口。
待沈翊转动开家门钥匙,发现杜城还在门边口看着他。沈翊眉眼弯弯:“杜城,我真的没事,你快回家吧。”
杜城盯着沈翊,俯身将挎包挂在他脖子上,顺势贴近了些沈翊的脸。
“知道了,等我回来。”
等我回来四个字语速还特意放慢了些,随便后快速关上房门,差点把闻声而来的晓玄吓一跳。
“等我回来……?”沈翊喃喃自语道。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发烧了。
浴室里闷潮湿热,未散的雾气缭绕,玻璃面上还滚着未干的水珠。
沈翊闭着眼,任凭温暖的水流包裹住他。他不禁又想起了刚才在办公室的那幕。
杜城与他额头相抵的那三秒。不到一厘米的距离,沈翊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杜城眼边的痣,还有他额头上的疤。
似乎自己只要再靠近一点点,就会碰上杜城高挺的鼻梁。然后,覆上他的唇。
“……”
沈翊抬起头,盯着浴室天花板的白织灯,嘴角牵起一抹笑。又想起杜城白天问的:
“那你们这种艺术家,失去爱人时会怎么样?”
沈翊承认,他问出这句话时,自己私心将杜城的名字放在了爱人的位置上。
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失去了杜城的自己会怎么样。
沈翊换好家居服,蹲在沙发旁挠着晓玄的下巴,晓玄却是即刻挣脱开向门口跑去,对着门口喵喵喵地叫。
“我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什么想太多了?”
沈翊感觉背后一僵,闻言转过身去。只见进门的人一手领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一手抱着刚从自己手中挣脱的晓玄。
进门的人是杜城。
“你怎么来了?”
“不是跟你说了等我回来吗?”杜城笑着说,随手将大大小小的塑料袋搁在沙发旁,将晓玄抱回沈翊怀里。
“你怎么生病了还洗澡?头现在还晕吗”杜城语气有些急。
刘海凌乱的在额间垂着,头发湿漉漉的贴着额鬓,发梢还滴着水。残余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微微透出锁骨线条。
沈翊刚出浴室就换上了家居服,白色的丝光棉睡衣透出星星点点水渍,胸口处尤为明显,隐隐透出皮肤颜色。
杜城觉得喉结一紧,扯过沈翊搭在肩上的毛巾胡乱在对面人头上揉擦着。
沈翊轻挑起一边眉毛,笑意盈盈看向杜城。
“我洗个澡冷静一下。”
“ ?”
杜城来不及想沈翊是什么意思,从大大小小塑料袋翻出体温计递给他。
“你别动了,量一下体温,我帮你吹头发。”
沈翊这才低头向那堆袋子里面看去,温度计、风寒感冒颗粒、退烧贴、电解质水、酒精棉片……
杜城正半推着他往浴室洗漱台走:“好了走吧,不舒服就好好休息。”
沈翊没有拒绝,半仰头轻抵在杜城锁骨处,眨着眼睛看向他。“知道了,谢谢城队。”
浴室旁洗漱台潮气未退,镜子上蒙上了层薄薄的水雾。站在镜子前,只得隐隐看见两个人的影子。
沈翊夹着温度计,腾出另只手去抹镜子上的水雾。只见站在身后的人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在出风口前忽远忽近的探温度。
似是终于找到合适的距离,杜城开始轻轻拨弄着自己后脑勺的发丝,动作很轻,要不是看着镜子,沈翊只感觉到吹风机的风,吹的自己脑袋晕乎乎的。看着杜城一脸认真的样子,沈翊忍不住开口调笑。
“城队第一次给别人吹头发?”
杜城手上动作没停,冷哼了一声。
“有生以来第一次。”
“那你刚好练习下,未来有对象用的上。”
沈翊抬头看向镜子里的杜城,笑着调侃道。
杜城也笑了,一手撑在台面上,俯身把身前人揽进自己怀里,脸贴到沈翊耳边,眼直勾勾盯着镜子里的两人。
“知道了,我现在开始练习,应该来得及。”
沈翊能感觉到温热的气息落在自己耳畔和脖颈,混着浴室氤氲的水汽喷湿了自己一小块皮肉,不禁有些酥酥麻麻的痒。
“转个身,吹一下刘海。”
杜城轻握住身前人手腕摇了摇。
沈翊闻言乖乖转过身来,身体轻靠在洗漱台上,两人距离又近了些。
抬眼看向杜城,他正一手插进自己发根,顺着吹风机的热风,向后撩着着自己额前的刘海,
沈翊半握住杜城拿着吹风机的右手,按停了吹风机。没了吹风机的轰鸣声周围瞬间安静不少,两人只得听见此起彼伏的心跳声。
杜城被他这动作吓得一惊,险些没拿住吹风机,垂着眼有些错愕的看着沈翊。
“城队,你这样吹,我明天会变成大中分出现在你面前的。”沈翊打趣道,“刘海我自己吹就好。”
“那也不错啊,像你年轻时的发型。”杜城饶有意味地笑了笑。
沈翊微微仰起头,对上杜城清澈而深邃的眼。
“原来城队觉得我年轻时候更好看?”
杜城不自觉避开沈翊目光,开口道:“没…没有,我怕热风烫到你脸。”
沈翊被杜城这副模样逗笑了:“那开冷风好不好,这热风吹的我头晕。”
“不行,那会着凉的,”杜城不容拒绝地说道。
“…………”
沈翊抬起左臂想夺吹风机,杜城便顺势高高举过自己头顶,在面对有绝对身高优势的杜城前,沈翊这一举这自然是徒劳无功。
他觉得眼前的场景着实好笑,却还是踮起脚尽力伸着胳膊去够,右臂也顺势抬起,全然忘了自己夹着的体温计。杜城倒是惦记着这事儿,凭借自己多年在刑侦一线的经验,在反应到温度计掉下的一刹便伸手去接。
下一秒,自己左手掌心便隔着一层布料紧扣上沈翊腰侧。
沈翊在感受到腰侧的力度时吓得一震,踮着脚顺力往身前跌,直直扑在杜城怀里。耳边传来两人如雷贯耳的心跳声。
反应过来时,自己的脸已紧贴着杜城锁骨,手臂也半弯着搭在杜城肩颈处,小臂轻蹭着他耳垂,很烫。
杜城额头都渗出一层细汗,咽了口口水,垂眼看着埋在自己颈窝的人,只要自己再一偏头。就可以吻上沈翊通红的左耳。
低头,还闻到股淡淡的柑橘香,是沈翊洗发水的味道。
两人保持着动作僵持了一会,没了吹风机的噪音,显得整个空间都格外安静。
杜城的喉结吞咽了一下,咬咬牙开口道:“你先别动,别摔碎体温计,我帮你拿出来。”
沈翊埋在他颈侧,声音闷闷地说:“好……”
杜城抿紧了唇,大拇指和食指隔着布料固定住温度计,艰难移动着自己扣在沈翊腰侧的其他左手手指,撩起衣摆一角。
感受到杜城手指透过衣服掠过自己腰侧的一瞬,沈翊觉得,这真是令人抓心挠肝的痒,不禁全身肌肉都绷紧了些,顺带着又抱紧了些杜城。
突然感受到怀中人被自己指尖冰得一抖,杜城终于是隔着布料透过衣服下摆拿出了温度计。
两人不禁长舒一口气。
现在两人的距离连一毫米都没了。沈翊心想。
沈翊是被自己闹铃声吵醒的,迷迷糊糊睁开眼,撕下头上早已被自己体温烘的发温的退烧贴。
这一夜,他觉得自己的睡眠质量格外好。
昨晚吹完头发又重新量了一回,37.5度,低烧,只记得杜城在监督他喝完感冒颗粒后便催他去睡觉。
沈翊回忆起昨晚半梦半醒时,杜城在给自己换退烧贴,不时把自己半托起来哄着喝几口温水,还用酒精棉擦拭了自己脖颈和手腕处帮助散热。然后……
自己仍是觉得燥热得难受,便环上杜城脖颈,钻进人怀里。对方身上凉丝丝的,自己额头一会儿贴在杜城脸颊,一会儿又抵在肩窝。杜城倒是又搂紧了些,轻抚着自己后背,随后自己便又进入了梦乡。
沈翊猛地撑身坐起来,看向床头柜堆着的退烧贴和酒精棉,又看着床单左半部分不属于自己制造的褶皱。
“…………”
终于是想起了昨晚与杜城同床共枕一晚的事实,并且对方还照顾了自己整整一夜。
沈翊又瘫倒在床上,抓起被子蒙住自己脸。同床共枕四个字在自己脑内循环播放一样挥之不去,又深呼吸一口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回想杜城照顾自己一晚的行为,沈翊倒也不觉得唐突,反而在自己意料之内。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欣喜。一把掀开被子,心情颇好的哼着歌下床去洗漱。
来到洗漱台前,先看到的是自己的略显凌乱的大中分发型。还有他已经被杜城挤好了牙膏的牙刷,正静静平放在那杯接好温水的玻璃杯上。
下楼发现杜城正背对着自己在厨房忙活着,说是厨房,倒不如说是他自己的开放式颜料制备室。岛台上还倒置着一个挂着水渍的牛奶瓶,一看就是刚洗过的。
跟大大小小研磨天然矿石的工具摆在一起格外显眼,是昨天杜城在车上给他的那瓶。
沈翊看着眼前的场景竟也不觉得违和,倒是有些说不出的温馨。
似是听见脚步声,杜城转过头来:“你醒啦,来吃早饭。”
杜城从有些杂乱的岛台腾出一小块空地,端上来了两碗冒着热气的清汤面。沈翊拉开椅子坐下到杜城对面,看着对面人又转身去拿筷子。
沈翊低头看向那两碗面,分量一样,也都配有一个荷包蛋和一些上海青。只是他面前的这碗,上海青的分量明显多了一倍。
杜城把筷子递给沈翊,笑着说道:“尝尝吧,凑合吃点。”
沈翊接过筷子挑起一口送入口中,随即瞪大眼睛向杜城比了个大拇指的手势。
杜城被他这样给逗笑了:“行了,你快吃吧。”
沈翊笑着看向杜城,有些认真刻意放慢了语速说道:“杜城,谢谢你。”
杜城笑着摆摆手说:“不用谢,关心……”他本想说关心同事应该的,可同事这两个字烫嘴一样,在杜城舌尖摩挲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骗不了自己,照顾沈翊一夜帮挤牙膏做早饭只是所谓“同事情”,毕竟自己可从来没对蒋峰这样过。
杜城也不愿承认,与沈翊关系只是“同事”,更何况是从自己口中说出,他骗不了自己。
沉默半响,艰难吐出几个字:“不用谢。”
沈翊盯着对面人无声笑了,把杜城纠结的小心思看了个透,又忍不住调侃道:“昨天晚上辛苦了,杜城。”明明是感谢对方,沈翊表情却显得有些玩味。
杜城听了差点没把一口面呛到鼻子里。
“是不是都没怎么睡?”沈翊接着问道。
“还好,昨天你体温降了我就睡了。”杜城喉结一滚,“我睡的不算晚。”
沈翊看着杜城眼下的青黑,轻笑了一声。
说不清的暧昧氛围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杜城接起电话脸色一沉,神色有些凝重地看向沈翊。
“徐为死了。”
08
杜城和沈翊赶到焕颜整形医院时,终于看到了那具冰冷的,躺在手术台上的尸体。
徐为身上共有三处锐器伤,两处刺入肺脏器官造成大出血,一处直接刺破心脏。
更是一张令人不寒而栗的脸,与林倾被毁容的脸相似,嘴角都被人用刀直直割开到了脸侧。
不同的是,伤口没有被缝合,嘴角旁暗红的血肉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伤口被划得很深,干涸的血迹像条蜿蜒的蛇横在他脸上,耳垂也沾染了顺势流淌下来的血迹。
李晗:“徐为,28岁,北江本地人,从北江医科大学毕业后便一步步创办了焕颜整形医院。”
“推测死亡时间在昨晚八点至十点左右,昨天整容医院公休,所以监控电源被关闭了,什么都没有拍到。”
杜城开口道:“徐为人际关系网查的怎么样,有没有跟谁发生过矛盾或利益冲突?”
“前两年有不少因为医美失败来医闹的,听说闹得挺厉害。”李晗翻着资料,“今天来报案的那位前台工作人员也是这么说的。”
“蒋峰,去查一下焕颜整容医院创办以来所有客户资料。”杜城不容拒绝地说道。
“好嘞城队!”
蒋峰又转过头来补了一句:“这凶手太丧心病狂了吧……又是一条人命啊。”
“不对,两次的凶手不是一个人。”
沈翊的声音不大,一字一句却显得格外清楚。杜城顺着声音望去,碰巧看到沈翊何溶月从法医室一同走出来。
“林倾脸上的切割伤虽然被缝合过,但是能看出创缘并不整齐,有些粗糙,创角圆钝,徐为脸上的切割伤创缘却是整齐平滑,创角尖锐。”
何溶月看着眼前一群眼神呆滞的人,摇摇头又继续淡定地说:
“此外,林倾左胸腔的刺创伤伤口走向是水平方向,徐为身上共三处刺创伤,两处从背后刺入,一处直刺心脏,三处伤口走向却都是自上而下。”
何溶月顿了顿:“从死者脸部伤口创缘和身体伤口走向分析,凶手应该是不同的两个人。”
按照杜城的指示,北江分局的各位又开始了忙碌的日常:沈翊和李晗正忙着排查徐为的手机,看能不能找出有效信息;蒋峰正对着成百份焕颜整容医院的客户资料发愁,简直是一个头三个大;杜城正盯着医院附近路段的监控,看得眼睛直发酸。
“徐为跟林倾两个人的合照还真挺多的,不过照片里林倾似乎都不太开心啊。”李晗滑动着鼠标,看着徐为手机网盘里的照片感慨道。
沈翊在一旁一起看着,不由得想起他在这对新人的婚房里看见的那张婚纱照。
新娘表情很淡,颇有点皮笑肉不笑的滋味。
“是啊,她的婚纱照也是这样。”
李晗往上翻着,时间跨度一下来到了2018年,在19年至23年这段时间内,相册一片空白。
李晗不禁感慨一句:“破镜重圆啊……”
沈翊的视线停在18年的一张照片上,男孩正一手揽着女孩肩膀,一手拿着手机记录下这一刻,两人看起来都有点害羞。
“李晗,你帮我放大一下这张照片女孩的脸。”
李晗听话地按下鼠标,让整个电脑显示屏只能装下女孩的脸。沈翊正仔细盯着屏幕里的女孩,不时确认着左下角的日期,又草草划过几张同样是18年的照片。
李晗开口问:“这些照片怎么了吗?沈老师。”
沈翊盯着屏幕摇摇头:“不对……徐为网盘里18年的这些照片,都不是林倾。”
李晗有些发愣:“这是怎么回事?”
杜城此时恰好从办公室抱着电脑出来,听见他们谈话一手自然搭上沈翊肩膀,看着女孩照片开口问道:“怎么了?”
“人的骨骼从出生开始发育,一直到25岁开始停止。从20到25岁之间,骨相更是一年一变。就比如下颌骨,会随着年龄增长变宽或突出。”沈翊转头抬眼对上杜城疑惑的目光,
“林倾今年26岁,18年的她也才19岁,正常来说她近期的照片与18年照片对比应该有明显的骨相变化。但是据我观察,她的骨相没有任何变化。”
说罢,沈翊滑动电脑鼠标点开了25年的照片,
“徐为的网盘相册里,根本就是两个人。林倾应该是按照18年照片中另一个女孩的样子,进行了整容。”
就在这时,蒋峰正急匆匆跑过来:“我查到了!林倾曾在焕颜整容医院进行过多次手术,这是她三年前第一次来时的档案。”
沈翊接过蒋峰递来的档案,看着照片中眉眼弯弯的女孩。她嘴角微微上扬,带出一个温柔至极的笑,如春日暖阳温暖而明媚。
“我……好像见过这张脸。”沈翊不自觉揉了揉太阳穴,“但是我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不急,你慢慢想,现在要紧的是……”
杜城将自己抱着的电脑放上办公桌,显示屏中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带着口罩的人,身材清瘦。根据这段监控显示,这位女性在昨晚8:03进入了焕颜整容医院。
沈翊拿起碳笔对着这段监控描摹着,最先画出的,是这个女人的眼睛。也仅凭这双眼睛,沈翊便即刻认出了监控中的这个女人是谁,他与杜城异口同声开口道,
“何慕?”
何慕听见有人叫她便向门口望去:“什么事?”
“何慕?叫你好几遍了,看什么这么入神,今天聚餐别迟到了,快点来啊。”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
何慕又低头看向手中那本日记。
日记看起来有些旧了,似是经过无数次的翻阅,封皮边角处磨损的不成样子,原本表面鲜艳的颜色也变得黯淡无光,里面的纸更是有些泛黄,应该有些年头了。
————————————
2016.9.1
高三开学竟然还有转学生
她说她叫林倾
倾慕的倾
2016.9.2
林倾竟然主动要跟我做同桌
还笑着说我们要“何慕”相处
好烂的谐音梗
不过她笑起来挺好看的
2016.9.10
跟我同桌果然跟我一样被孤立了
不知道她会不会后悔
2016.9.25
她好像一点都不在意被孤立
也没有换座位的意思
委屈她了
2016.10.5
自从夸她笑起来好看之后一直冲着我笑
受不了她……
2016.11.8
林倾看我随身带针线包缠着我给她绣个小图案
我在她校服袖口绣了个笑脸
她很喜欢
2016.12.25
上课一起睡觉被罚站了
我跟她一起偷笑还被老师发现了
下次注意
2017.1.1
班里元旦晚会林倾表演唱歌了
她好勇敢
可惜只有我为她鼓掌
2017.2.14
林倾跟我“表白”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
朋友吗
2017.3.20
她觉得隔壁班一个男生很帅
哪里帅了
2017.4.2
林倾问我会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2017.5.4
整理东西找到一个旧相机
林倾让我帮她拍张照
像素太糊了
不过她很好看
2017.6.1
林倾祝我高考顺利
还说毕业后要常联系
我希望能常见面
2018.10.23
在医科大学好忙
跟林倾只能经常线上聊天了
寒假能见面就好了
2018.11.18
她谈恋爱了
2019
她埋怨我不经常跟她聊天
我说学医太忙太累了
太累了
2021
与她第一任分手后
她似乎又遇到了新的心动对象
2025
好久没写日记了
她要结婚了
何慕手机的下班闹铃准时响起,刺耳的声音回荡在空旷诊室,手机屏幕也随即亮起来。
她手机壁纸是个穿着校服的女孩,正冲着镜头大笑。
“何慕的手机壁纸!”
沈翊低头看着画中那双眼睛,随即又拿起林倾的整容档案:“我想起来在哪见过她了……”
“何慕手机壁纸就是林倾,学生时代的林倾!”
何慕靠在椅背上,仰着头,眼神空洞的盯着诊室天花板下的那盏无影灯,望久了,不禁令她有些眩晕。
再定睛看时,光线变得格外刺眼。她垂下头,望见了不远处单面镜中的自己。只见惨白的顶光打在她脸上,在她的下颌、颈侧和被反铐住的腕侧落下黑色阴影。
“吱呀——”
杜城拉开审讯室铁门,看向坐在对面的何慕。
何慕冷笑一声开口道:“徐为是我杀的。”
沈翊在玻璃外看着审讯室里的何慕,她神色平静,丝毫没有杀人后的悔恨与悲伤,只是静静阐述着自己杀人的事实。
“那林倾呢,她是怎么死的。”
杜城轻靠在何慕对面桌上,将林倾的整容档案递给何慕。
“你和她早就认识了,对吗。”
何慕在看到林倾整容档案时情绪忽然有些激动,她大声吼着,声音也有些颤:“都是徐为那个混蛋!他就是个人渣!是他害死了林倾……”
“要不是因为他,林倾根本不会自杀……”
没有多少恋爱经历的林倾,在结束自己第一段失败的感情后,遇见了她以为的命中注定。
徐为,他说对林倾一见钟情,对她展开追求后两人便迅速坠入爱河。
他说要让她变得更美,在徐为的一步步诱导下,林倾一次又一次地躺上手术台,一次又一次接受由徐为亲自操刀的整形手术。
林倾看着镜中变得完全不像自己的脸,因为手术后遗症再也无法大笑的脸。一旦大笑起来,崎岖的肌肉走势和苹果肌的馒化便暴露无疑。
但徐为说她很漂亮,对她甚至比以前更好了。
也许现在真的比以前好看吧,林倾想。
林倾在婚礼的前一个月,发现了徐为意外身亡的前女友的照片,与自己现在的这张脸一模一样。两人为此大吵一架。
“你本来就有几分像她是你的福气!”
“要不是我,你能变得跟她一模一样吗?”
“你知道我为了你现在这张脸付出了多少吗?
原来她自始至终只是一个替代品。
林倾站在北江河岸边,看着手中那把刀,看着刀面映出的那张陌生的脸,那张笑起来比哭还难看的脸。
她想起了那个说她笑起来很好看的女孩。
何慕赶到时,林倾已将她嘴角割开到了脸侧,露出两道血淋淋的伤口。与嘴唇连在一起,牵出一个怪诞又诡异的笑。
“何慕,你说过我笑起来很好看对不对?”
“可惜我现在这张脸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让我再最后为你笑一次好不好?”
“因为我真的,再也不想看到我这张脸了……”
说罢,林倾便将刀刺入自己心脏。
坐在审讯室内的何慕已是泣不成声。杜城抽出几张纸递给她。
“那你为什么要把徐为嘴角割开?还有……你为什么只帮林倾缝合伤口?”杜城有些不解。
“徐为那个混蛋,他才不配让我给他缝合……”何慕慢慢抬起头,一字一句显得格外清楚。“我要让他的脸永远看起来比哭还难看。”
“林倾……我怎么舍得看着她那样死去。”何慕叹了口气,“我应该早点发现她的异常的,那天她来医院找我,就是想跟我好好告别。可我隔天晚上收到她的短信才意识到不对劲,她怎么就那么傻……”
“她才不是什么替代品,她是林倾”
“她不像任何人……”
审讯室深灰色铁门再一次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杜城顺着声音方向往后看,对上沈翊清澈明亮的眼。
沈翊轻声走到何慕面前,缓慢开口道:
“曾经有个人问我,如果我最爱的人死了,我会怎么办。”
沈翊身体轻靠在何慕对面桌上,手臂紧贴上杜城臂膀,问出这句话后的一刹,他即刻便感受到了杜城投来的目光,却故意不去对上那灼热的视线。低头摊开手中卷着的画纸,应该是沈翊不久前刚画的,他的小拇指侧还沾着稍稍碳灰。
“那你……是怎么回答的?”
沈翊没回答,上前递给何慕自己手中握着地那张画。
画中是两个穿着校服的女孩,画中两人的笑容如初春的第一缕清风,微微的,暖暖的,慢慢深入肌肤,直达心底。
何慕看着那张画笑了,准确地说是又哭又笑。
沈翊画的,是独属于何慕与林倾的回忆。
“我会带着和他的回忆,好好活下去。”
沈翊一字一句说得格外珍重。
沈翊的手试探着慢慢攀上杜城手背,随后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手指盈盈环住杜城手腕。他终于侧过头,抬眼对上杜城灼热的视线,杜城眼睛亮晶晶的,眼底水光一片。
何慕笑了,可泪水下一秒却是从她眼里尽数夺出。她轻抚着画中林倾的脸,声音有些颤道:
“你说得对……沈警官。”
“可惜我们都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就像每一滴酒,回不到最初的葡萄,她们,也再回不到年少。
09
一幅有些熟悉的场景。沈翊刚洗完澡站在还氤氲着水汽的浴室旁,听着杜城的声音混着吹风机的噪音吹入他耳朵里。
“这个徐为,真是丧心病狂。”杜城说道。
此时此刻正在给沈翊吹头发的杜城,城大队长。下班送沈翊回到家楼下后便又跟着他蹭到家门口,吞吞吐吐半天终于挤出句“我怕你半夜又烧起来……”随后身子一侧,迅速溜进了他家,速度之快差点误伤了闻声而来迎接主人的晓玄。
就这样,沈翊照常洗完澡后杜城就直接揽过了吹头发的活。杜城还调笑他说:
“我要练习帮人吹头发,将来有对象用得上。”
“…………”
沈翊对自己昨晚发烧时不清醒的发言感到后悔,十分后悔。自己平常吹头发都是冷温风交替模式,杜城倒好,直接吹热风说是怕着凉。
看着吹风机上不常显示的红色热风标识,沈翊只觉得他现在整张脸都是烫的。而且还分不清到底是因为这滚热的风,还是因为杜城紧贴着自己。
布满水雾的镜子模糊映出两人紧贴着已是零距离的影子。杜城正紧贴上沈翊后腰,左手胡乱拨着身前人湿潮的发丝。
“执念太深……既不放过自己,又伤害了别人。”沈翊闻言应到。
杜城听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沈翊被热风吹得有些燥得慌,一手打开水龙头触了把冰凉的水,又抬头看向镜子里两人模糊的影。
随后使坏似的张开五指向镜子上弹着水,玻璃上的水珠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整体均匀分布成一个圆在落在玻璃上。顷刻后,大大小小的水滴顺势落下,拂过镜中沈翊的面庞。他终于看清了镜中的自己。
其实大部分人,都只是自己生命的玻璃上缓缓划过的水滴。
沈翊又通过镜子打量起高他多半头的杜城。镜上水雾还未完全褪去,虚掩着杜城的上半张脸,让人有些看不清他。
那少数人,是不是就是留在玻璃上的雾气,让人看不清,却也舍不得擦去。
沈翊看向镜中蹙着眉,一脸认真给他吹着头发的杜城,不禁感慨一句。
男人认真的样子确实是帅。
随后他视线上移,聚焦到镜中杜城头顶未散的雾气上。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沈翊嘴角不禁扬起一抹坏笑。
杜城关掉吹风机后如释重负般将吹风机挂上了旁边的磁吸壁挂支架。随后如专业托尼老师般两手轻轻拨了下沈翊发顶,面对镜子整理身前人的发型。
却只见镜中身前人别过眼,抿嘴憋着笑努力不去看他,杜城这才看向镜中自己。
只见他脑袋上徒然多出两只小狗耳朵,是沈翊方才在镜上画的。
始作俑者终于是再也憋不住笑,在被杜城圈住的有限空间艰难转过身来,抬头欣赏着被他画上小狗耳朵某人精彩的表情。
杜城却是在感受到怀中人转身的一瞬便揽上了他的腰,将两人之间本就没多少的距离又逼近了些。沈翊倒是没有回避,半仰着头眉眼弯弯看向他。
两人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凝视着沈翊眸中倒影出的自己,杜城不禁俯下身去贴沈翊的脸,他鼻尖摩挲着沈翊脸颊,把怀中人吓得一颤。
“什么意思?沈老师。”杜城停顿片刻,自己的唇却又贴近了些沈翊的耳,低沉着嗓子道:
“觉得我像狗啊,嗯?”
沈翊眼角漾起笑,眼底水光一片。他双手揽上身前人肩颈,手指却带挑逗意味似的顺着脖颈青筋往上移,最后轻轻捧住杜城脸颊。
他眼睛亮晶晶的,正直勾勾盯着杜城,打量了好一会儿,随后认真开口道:
“不像吗,都挺可爱的。”
顷刻,杜城便感到自己羞赧的红慢半拍似的,顺着刚才沈翊的手指的挑逗,一点点攀上自己脖子,再慢慢过渡到脸颊。
杜城怔了半晌,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紧张地咽了一下。
“狗会咬人,我不会。”
他深吸一口气,贴上那片令他朝思暮想的唇。
“我只亲人。”
沈翊被这蓦然覆上的柔软搅乱了思绪,脑中一片混沌。耳边不停回荡着杜城今晚说出口的话,眼前就是杜城微张的唇,思来想去,脑中的关键词只剩下一个“亲”字。
他刚想开口逗逗杜城,却只见眼前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犹豫半晌后憋出一句。
“不对……”杜城喃喃道。
“我只亲你。”
沈翊被杜城这幅认真模样逗笑了。看着那张对面羞红的脸,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杜城脑袋上竖起的耳和背后摇的剧烈的尾巴,对面人活脱脱像一只正在暗爽的大狗。他觉得自己刚才的结论对极了。
确实挺可爱的。沈翊心道。
他环上杜城脖颈,踮起脚去亲了一口杜城眼角的痣。对方被他这动作惊得头皮一紧,却还是顺从地俯下身去,似是在期待沈翊下一步的动作。沈翊像是恶作剧得逞般地笑起来,又快速在杜城额头的疤上落下一个吻。
杜城毫不退让地回应过去,覆上沈翊的唇,与他交换了一个湿润绵长的深吻。
一吻毕,沈翊强压着喘息抵在杜城唇边,他哑声道:“只……亲吗,嗯?”
下一秒,沈翊倏地双脚离地,被臂膀坚实有力的城大队长抱起,杜城一手揽住沈翊臂膀,一手托起沈翊腿弯,让沈翊整个人陷在他臂弯里。
我与太多人的缘分朝生暮死犹如露水,唯独与你,像生生不息的河,像滔滔不绝的江,像奔腾不息的海。
海广阔无垠,却终有港湾。
爱人的臂弯是私人占有的港湾。
隔天早起,沈翊看向镜子中自己脖颈上星星点点的红痕,还有左侧锁骨下方尤为明显的一道牙印,不由得在心里暗骂一句。
骗人的狗。
END.
文中案件灵感来源于黑色大丽花案,作案动机与手法毫无联系。
“你不像任何人,因为我爱你。”——聂鲁达《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
另一个我@十三倾
【永砚】粉丝掉皮实录
蒲一永刚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曹光砚就是小光的事。
那天他带着李灿陈东均去曹光砚学校接曹光砚放学去吃东西,正好碰见光砚学校的同学把曹光砚拦在半路给他表白。
蒲一永一言不发地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对面被人围观的两个人。
光砚他以前在学校就很受欢迎啦,陈东均远远望着说。
对啊,除了永哥,好像大家都蛮喜欢他的,李灿也赞同道,结果被蒲一永狠狠瞪了一眼,顿时缩了缩脖子噤声。
切,拽什么拽啊,蒲一永一脸不爽地说道,我也有人喜欢啊。
谁啊?李灿和陈东均异口同声问道。
就那个漫画网站啊,蒲一永说,有个人一直给我留言说喜欢我的漫画。
永哥,那种不叫喜欢啦,陈东均好心纠正他说。
一旁李灿思考了一......
蒲一永刚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曹光砚就是小光的事。
那天他带着李灿陈东均去曹光砚学校接曹光砚放学去吃东西,正好碰见光砚学校的同学把曹光砚拦在半路给他表白。
蒲一永一言不发地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对面被人围观的两个人。
光砚他以前在学校就很受欢迎啦,陈东均远远望着说。
对啊,除了永哥,好像大家都蛮喜欢他的,李灿也赞同道,结果被蒲一永狠狠瞪了一眼,顿时缩了缩脖子噤声。
切,拽什么拽啊,蒲一永一脸不爽地说道,我也有人喜欢啊。
谁啊?李灿和陈东均异口同声问道。
就那个漫画网站啊,蒲一永说,有个人一直给我留言说喜欢我的漫画。
永哥,那种不叫喜欢啦,陈东均好心纠正他说。
一旁李灿思考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语焉不详地开口说:永哥,你说的那个人该不会是…
是什么?这时曹光砚刚好走了过来,打断了他要说的话,李灿看着曹光砚下意识咽了下口水,说:没什么。
走啦,慢死了,蒲一永拽着脸看着曹光砚,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感觉很不爽。
吃完饭,曹光砚和蒲一永并肩走在前面,不知道在说什么,李灿和陈东均跟在他们两个后面,陈东均用手肘戳了戳李灿,小声问他:永哥不会到现在还没发现,那个人就是光砚吧?
李灿上下打量了一下前面的两个人,目光落在了曹光砚手机壳后面的漫画上,然后摇摇头说:他应该还不知道吧。
那光砚不准备告诉他哦?陈东均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表情有些复杂:永哥会不会太迟钝了一点…
喂,蒲一永突然停下来转过身对着他们两个,吓了他们一跳:你们两个在讲什么啊?
没,没什么…两人同时摇头,永哥,那我们先回去啦,你们两个慢走哦。
哦,再见。
拜拜,李灿东均。
回去路上,蒲一永斟酌了好久,还是没憋住开口问曹光砚说:喂,刚刚那个人是谁啊?
哪个?曹光砚突然被问,茫然地看着他。
就,和你告白那个…蒲一永别别扭扭地开口道。
哦,那个…曹光砚想了想回答说:可能是学校的学弟吧。
那你有答应他?蒲一永斜了个眼角过去试探性问道。
我干嘛要答应…曹光砚莫名其妙地说道:我又不认识他。
蒲一永噢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变好了一点:晚上去你家睡觉。
为什么要去我家?曹光砚奇怪地看着他。
蒲一永想了想,给自己找了个理由说:我买了新的漫画。
过了一会又支支吾吾补充说: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看啦。
曹光砚看了他一会,忍不住笑了笑,语气温和地说:好。
晚上,蒲一永带着漫画到曹光砚房间时他还在洗澡,于是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地板上看着漫画,视线刚好瞟到曹光砚书桌上没关的电脑画面,莫名地觉得页面有些熟悉…
这家伙,原来也用这个网站哦。蒲一永想起来那是他用来连载炎闪之王的漫画网站,正打算过去看看曹光砚平时都看什么漫画,凑近了一看登陆信息,上面用户名称那里写着“小光”。
蒲一永顿时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眼熟,等一下…他似乎想起什么似的,急忙点开了个人页面查看订阅记录,上面明晃晃的一连串闪炎之王订阅记录让他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不…会…吧…
房间门打开的声音响起,曹光砚擦着头发走近了问他: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蒲一永动作飞快关掉了那个页面,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吞吞吐吐的,又在憋什么坏,曹光砚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当天晚上,蒲一永一直忍不住去看他旁边的曹光砚,心想着怎么会是他。曹光砚似乎是察觉到了他频频投来的视线,实在没法忽视,只好问道:不是要看漫画吗,干嘛一直看我。
我哪有看你,被抓包的蒲一永仍然嘴硬道。
明明就有,曹光砚对他的狡辩很是无语。
晚上,蒲一永辗转反侧了很久好不容易进入了梦乡,结果梦见曹光砚本人面对面地和自己说着:我会永远支持阿一。
蒲一永瞬间从梦中惊醒,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
怎么了?连带着被吵醒的曹光砚迷迷糊糊地问他。
我做梦了,蒲一永一脸呆滞的说着。
梦见什么?曹光砚跟着坐了起来揉了揉朦胧的睡眼。
梦见…蒲一永的视线心虚地瞟向了一旁的曹光砚,见着他那副刚睡醒的模样,下意识咽了下唾沫,没敢把自己的梦说出口。
没什么,蒲一永直愣着一双眼又躺了回去,还不忘把被子拉上来盖住自己,睡觉。
有病,曹光砚忍不住低声说道,跟着一起躺回了被窝里,没过一会又睡了过去。
蒲一永看着身旁熟睡的曹光砚,大脑飞速运转着过载的信息。
原来他就是小光,一直订阅自己漫画的那个人就是曹光砚…
曹光砚喜欢他的漫画…
那曹光砚会不会喜欢…
借着柔和月光,蒲一永看着曹光砚近在咫尺的睡颜,纤长的睫毛在睡梦中微微颤抖着,他第一次发现这家伙好像…确实…蛮好看的。
蒲一永看得有些入迷了,忽然,曹光砚嘴唇轻轻动了几下,在梦里喊了一声蒲一永,吓得偷窥的蒲一永动作一僵,以为自己盯着他看被发现了,赶紧闭上眼睛装睡着,结果他等了半天那边也没动静。
什么嘛,做梦而已,梦里也要喊我名字,你到底是有多……
想到这里,蒲一永的思绪突然卡住了。
是有多什么?
多讨厌,还是,多喜欢…
太复杂了,还是等他醒来当面问好了,蒲一永耷拉着嘴角想,想通了心情自然也变好,没一会睡意就席卷了大脑,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曹光砚刚醒来就发现蒲一永正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盯着自己。
怎么了吗?曹光砚摸了摸脸,回忆了一下起床后有记得洗脸,脸上应该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这家伙一大早的是怎么了,看上去像是撞到了头,但昨晚都和自己在一起,应该没有吧,还是他自己半夜梦游。
想来想去,都想不明白。
那边蒲一永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了他一会后,突然开口道: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本来想说你是不是喜欢我的漫画,结果话没说完,同桌的宝生妈已经一口豆浆喷了出来,打断了他后面的那后半句“的漫画”。
于是整段话一下子变得奇怪起来,气氛也变得奇怪起来,就连曹光砚通红的脸也变得奇怪起来。
你在讲什么?曹光砚红着脸拍案而起,声音越说越小。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蒲一永连忙想要开口解释,却被曹光砚一句“没错”打断了。
啊?蒲一永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怎样,曹光砚撇着嘴皱眉道,不可以喜欢你吗?
我…蒲一永一下被震惊住了,连说话也开始变得利索。
还是说你有喜欢别人?曹光砚问他。
我没有!这次蒲一永反应倒是很快。
得到答复的曹光砚低下头用筷子戳了戳面条,那你到底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蒲一永呆愣地问道。
当然是要不要在一起啊,你这个小混蛋。一旁看不下去的叶宝生狠狠敲了下儿子的头说。
蒲一永嗷了一声抱着被敲的地方,皱着眉别扭了一会说道:要啦。
答案出口的瞬间,一桌人都沉默了下来,蒲一永翻起眼皮悄悄去看对面的曹光砚,却发现对方也正在悄悄打量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关系一下改变的原因,蒲一永突然变得有些不好意思。
曹光砚放下碗筷说:伯母我吃好了,先走了。说完起身要走,见他离开对面蒲一永也跟着站了起来说:我送你啦。
两个人拉拉扯扯地消失在了拐角处,这时端着早点的曹爸才走出来问宝生妈说:光砚和一永是怎么了?
宝生妈看着两个小孩的背影笑得一脸甜蜜:哎哟没什么啦…
哦,曹爸点点头。
就是谈恋爱而已啦。
哦……谈恋爱?!
【永砚】星期天
作者的碎碎念:
听到一首歌,然后就有了点灵感,就想写写他们的一些日常和他们的恋爱觉醒过程。
为了不影响观感,请大家阅读前不要先翻到最后看结局。
虽然可能写得有点日常流水账,希望不要嫌弃。保证HE放心好了。(拍胸脯)
最后,希望大家吃好喝好!
「正剧向」全文1.1w 一发完
cp:一永×光砚 学长×楮英
灵感bgm :Domingo (Acústico)
•星期一•...
作者的碎碎念:
听到一首歌,然后就有了点灵感,就想写写他们的一些日常和他们的恋爱觉醒过程。
为了不影响观感,请大家阅读前不要先翻到最后看结局。
虽然可能写得有点日常流水账,希望不要嫌弃。保证HE放心好了。(拍胸脯)
最后,希望大家吃好喝好!
「正剧向」全文1.1w 一发完
cp:一永×光砚 学长×楮英
灵感bgm :Domingo (Acústico)
•星期一•
一连串的案子总算消停一会儿,难得的清闲。
天气有点凉,但是风很舒服。
一永拿起了一袋啤酒准备出门。
一开门就看到了光砚背着书包在曹爸摊位前帮忙。
光砚抬头看到他,提着一袋啤酒,走向摩托车。
本着“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遵守交通法规好市民准则的曹光砚,准备去提醒一永。
“哎!你去哪里?你喝酒的话,等下开摩托回来会很危险吧!”
“出去有事。”瞥了一眼曹光砚
“那我陪你去。”光砚说着快步走到他面前
“你今天不用上课哦?”一永挑眉问到
“我分数够高……”光砚还没讲完。
“不去也不会怎么样!”一永翻了个白眼,继续走下台阶,准备启动摩托车。
一永顺手递给他一个头盔,帮他把脚踏放下来,呼哧呼哧骑摩托车离开。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了。
在遵纪守法的好市民曹光砚的监督下,一永买的啤酒只用了一罐。剩余的全部又拿回了家。
“这酒被我妈发现肯定又要打死我了啦。”
“谁叫你买那么多?”光砚瞪着他反驳道
“都怪你!放你家啦!”
光砚无奈。
光砚妥协。
接过啤酒后转身往家门口走。
“喂!要不要一起喝?我其实……没有喝过啤酒。上次楮英姐过来的那一晚,也没喝到,因为……你跑了……”光砚转头望向一永,眨了眨眼睛,等待一永回复。
一永觉得这个人,真的,不会是这一辈子只有学习吧?!没有其他生活经验哦?!真的没朋友哦?!
于是,两人,进屋,喝酒。
结果是,醉倒在房间。
会奇怪为什么自制力那么强的光砚喝一点就倒哦?
当然是因为光砚刚开始是只想喝一点,后面又继续喝了三四五六罐啦。
一打啤酒,全部吹完。
“没想到这个猪头砚,一个文文静静的乖学生,这么能喝哦?”
说完一永也倒下了。
— B2楼17排7号5层 —
光砚和一永路过花店买的花安静地躺在地上。
地上放着一罐已打开的龙泉啤酒。
【心什么时候才能打开呢?】
•星期二•
光砚家————
一永睁开眼睛,确认了房间只有他自己。
看了下时间:10:33
他应该去上课了吧。
啊,平时都只能侧着睡。要是我平躺睡,那个猪头砚肯定又要控诉我影响他睡眠了。
一永这么想着,开始在床上滚来滚去。
话又说回来,娃娃案子结束后,我好像也会时不时过来睡觉诶。他好像也没有不让我来。
虽然说给了钥匙,但是还是会想从窗台爬过来。
他看了看窗边放着的垫子,已经被踩的棉花都移位了,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诶不管了,这几天好不容易借到了摩托车,得抓紧时间外送去。
一个弹射起床。刚想回家换衣服去外送,看到电脑桌上放着一套衣服,是他的。
曹光砚还去我家把衣服给我拿过来哦?!
一永惊讶。
一永不管。
脑容量不允许他想那么多。
把衣服换好,换下来的衣服直接扔地上。下楼跟曹爸打了招呼,便骑着摩托准备去外送了。
学校————
“光砚,拜托你啦!谢谢你,我有事要离开一下。”学长一如既往,毫无意外,顺其自然地跟光砚说着。
“谢谢你,感恩的心,好人一生平安。”学长边说边走出了解剖室。
光砚收拾着东西,突然手机响了。
是一条短信。
「你是不是喜欢吃蛋糕?」
——蒲一永
光砚感觉莫名其妙。
蒲一永顶着中午大太阳,盯着手机。
「今天谁生日吗?楮英姐吗?」
——隔壁的猪头砚
问那么多干嘛啦!
「不是啦。你是不是在学校?我十五分钟后过去找你。」
——蒲一永
蒲一永又在搞什么东西,莫名其妙的。
“光砚一起去吃饭吗?”同班同学找过来解剖室问光砚
“不去了,等下有人来找我。”光砚回复说
“哎哟?女朋友哦?光砚谈恋爱了吗?!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吗?我们的心没得扑通~扑通~~”同学贱贱地说到
光砚无语。
正好,蒲一永过来找他终于可以摆脱他们几个了,烦死了,吃饭上课上厕所都要一起。
虽然嘴上说是感觉莫名其妙,光砚还是在学校教学大楼门口等他。
十五分钟后,蒲一永骑着摩托停在光砚面前。
本就汗津津的脖子,又流下了一颗汗珠。蹭在头盔的带子上,解开头盔,一永往头发挠了挠,光砚莫名其妙地感觉心痒了痒。
“你们这里有没有地方吃蛋糕啊?你是不是喜欢吃蛋糕,一起吃吧。反正我自己也吃不完。”
“啊?去食堂哦?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吃蛋糕啊?”
说着,一永把外卖箱打开。拿出了一盒蛋糕,透明的盒子已经出卖了这是一个遭遇过“车祸”的蛋糕。
“刚刚在路上看到一只小猫突然窜出来啦,我一个转弯急刹,蛋糕就倒了。他们现在要退货,蛋糕店又不能退,我只能买了……”
光砚瞪大双眼,听着他继续说。
“一起吃,算你200。”笑着说着走过去,拍了拍光砚的肩膀
光砚感觉自己要爆炸,但是感觉要爆炸的另有其人,这个人是不是欠揍?!?真的很欠揍!!!这时候心中想揍人的烈火熊熊燃烧,不过还是用理智压制着冲动。
“哦~食堂在哪里?” 一永转头,一脸迷茫地问
光砚尝试用眼神杀死他。
但是,光砚还是忍着火气带这个白痴去食堂。
一路上,两个帅哥一起走本来耀眼,其中一个还是医学系学霸,另一个看起来就是个笨蛋帅混混。
路人好奇,学霸怎么会跟混混一样的人走一起?
回头率70.331%
到食堂,找座位,两人坐下。
一永拿出勺子,说
“我们挖着吃吧!”
【之后心墙会一点一点被挖开,我的本心会被看见吗?】
•星期三•
早上,一永家—————-
“妈!!我那件睡衣哪里去了?!我找不到!” 一永正在翻箱倒柜。
“喊什么呀你!啊?我要去上班了啦!”妈妈气冲冲跑上来。
“什么衣服?白色那件吗?你不是前天晚上去光砚家睡的时候穿着吗?怎么会不见了?都叫你不要乱扔衣服!” 妈妈在门口盯着一永翻衣服。
“你怎么知道我在他家睡觉穿的什么衣服?!” 一永停下了手上动作,抬起头看向妈妈,疑惑着皱起了眉头,疑惑逐渐变成质问的凝视。
“哦…嗯……那个~前天晚上的时候曹爸跟我说你们两个在房间喝酒啦!光砚可是从小到大都没喝过酒哦~曹爸可感谢你了~叫我去他家把店倒闭后卖不出去的饰品淘一淘,我可是淘到了很多可爱的小夹子哦!”说着指了指头上的一个小花夹子。
“你在说什么啊?”
“哎呀!昨天给你送衣服的时候看到咯~”妈妈眼神闪躲。
“你,你进来了哦?!”一永慌张。
“啊妈!有没有搞错!!!我在睡觉你干嘛进来啦!!!”
一永气急败坏!
“你爬窗就可以!我开门的!不行哦?我给你送衣服你怎么给不懂得感谢一下你妈妈我?!”妈妈开始加大音量。
“而且还可以看到我儿子,可爱的睡容~好~可~爱~哦~”
一永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台手机,是妈妈的手机,手机里有张照片。照片内容是平躺着占了大半个床位的一永和侧躺着头枕在一永胳膊的光砚。
一永大脑宕机1秒钟。
“你什么时候拍的!有没有搞错啊!!手机给我!!给我删掉啦!!”
一永大脑恢复,开始上手抢手机。妈妈一个转身,飞速下楼。
哎呀,一永怎么能打得过武力值最高的麻麻呢~
一永现在有点烦躁,感觉好多事情,需要去想。
烦躁的事情好多,不知道是烦躁妈妈趁他睡着给他拍照这件事,还是那套衣服竟然不是光砚拿给他的这件事,亦或者是光砚竟然没有骂我睡觉占了那么多位置,影响他睡眠这件事…
啊,脑子不够用了啦。
都怪那个猪头砚,害我那么烦躁!好像曹爸的店又倒闭了。算了,出去帮他写字好了。
早上,光砚家—————-
昨天吃完蛋糕,蒲一永就继续去外送了。剩下光砚自己在食堂,感受着隔壁桌同学异样的眼神。
直到下午上完课前,都没人敢跟光砚说话。
同学们都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两个大男人,用勺子,吃同一个蛋糕。
这画面,要多美有多美,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经过了蛋糕事件,光砚真的觉得这人是没救了。脑子里真的还剩下什么东西啊?!
“那个人到底是能离谱到什么程度啊?!” 虽然很善良就是了,光砚如此想着。
光砚拿出洗衣机里的衣服,准备晾完就去上学。
“嗯?他的衣服怎么在我家洗衣机?!”
(白眼)
“算了,晾干再叫他自己过来拿。”
晾完衣服,背好书包。开门出去准备坐公车去学校。
一开门,又看到一永在摊位上帮忙写字。
光砚:“又在骗我爸钱!”
曹爸:“你们真的越来越像了哦。出门时间都差不多诶!”
光砚:“爸!能不能不要老是讲那么不吉利的话!谁跟他像!明明是他学我!我平时也是这个时间去上课啊!”
曹爸:“好,对对,对。”(曹爸内心OS:还不是因为你最近逃课比较多……)
一永一反常态,没有回怼光砚的话。
“没有骗钱,免费的。”一永平静的回复光砚的质疑后,安安静静继续写字。
不对劲,他很不对劲。 光砚这样想着
不管了,他爱怎样就怎样!关我什么事。
瞥了一眼正在写字的一永。发现他认真的时候,真的,很帅。
光砚看了几秒,没说话,拉了拉书包带子。径直走向车站的方向,在他背后的一永抬起了头,看着书包上那个一晃一晃的玩偶,好像感觉到了什么。
【所以,其实我在那个时候,就喜欢上了吗?】
•星期四•
——-10:33
「对了,你的衣服在我家。洗好了,晾在阳台。今晚我有课不在家,你下班了就去拿吧。」
——鬼鬼祟祟曹光砚
一永收到短信的时候正在外送途中,看完短信后想着晚点再回去拿。顺便又看了下外送地点。
下一单,上城警察局。
“你好,崔先生的餐到了。”
“啊,拿过来吧。” 崔兆万对着一永说到
一永把餐拿过去,看到桌子抽屉没关好,露出了2张电影票。
《爱jump出来》
一永和崔兆万四目相对。
“这什么烂片啊。”
“小屁孩看什么看。”
在远处的楮英看到两个人在大眼瞪小眼,走过来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崔兆万看到楮英往他这边走来,立刻把抽屉关好,把外卖钱塞到一永手里。
“不用找了。”
一永看着手里的500。
“还差20啦。”一永翻出一个白眼。
崔兆万又拿出20,递给蒲一永。
一永拿好钱,准备出门。
距离大门口还有0.01cm的时候,被一趴抓住了他肩膀,一永斜眼看她。
“干嘛啦?我还要去外送很赶时间的。”一永无奈问到
“今晚有没有空啊小混混?”一趴盯着一永的脸
“你到底要干嘛啦?”
一趴把一永拉到角落,拿出三张电影票。
“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看?我和你和光砚啊~今晚一起吃饭再去看电影?满足你吃牛肉面的愿望咯!庆祝我们三个相识233天!!”一趴眉飞色舞地在比划。
一永看着拿出来的电影票
《狂暴吸血鬼的日与夜》
这个警察现在喜欢看这样的电影了吗?!想起刚开始跟她破的第一个案子,她可是见到尸体害怕到就要把我杀了的程度。
一永突然想起光砚给他发的短信。
“哦…光砚他说他今晚要上课哦。可能去不了。”
“啊,这样啊?可是票退不了了……” 一趴回头扫了一眼办公室的人,眼神锁定!学长!就是你了!
“学长!今晚要不要一起看电影?!我请啊~”
“我跟你哦?”学长小心翼翼又疑惑地问道
“不是啦!还有个小混混!”说着指着旁边的蒲一永。
蒲一永迟缓的举起手,摆了摆。
“……嗨。”学长也回了个招呼。
到了晚上
坐进影厅,这个座位安排的着实有点尴尬……
学长-一永-一趴
尴尬倒也不是一永自己领悟的,而是从学长身边散发的执念,大到一永根本看不清电影屏幕了…………
一永尴尬地吃起了爆米花。
“我靠,好甜。” 不过好像是那家伙喜欢的味道,一永心里想着。
可能是这部电影着实是有点血腥。崔兆万看到一半,就借口去了厕所。
一永实在是不喜欢爆米花这个这么甜的味道,吃的嘴巴怪怪的,也准备去厕所漱口。
“甜食真的不太适合我。”漱完口又用水拍了拍脸,转头看到崔兆万从厕所出来,领口敞开,感觉刚吐完的样子。
“你,你是吐了吗?”一永很惊讶
“哦,我没事。”
“哈?你不是警察吗?看到血腥的会吐哦?”
“不是啦,是,是我太紧张了。”崔兆万一脸不好意思地说到
“紧张什么?”
“本来今晚打算跟一趴表白的,谁知道被拉来跟你一起看电影了。”
“你要跟一…那个警察表白哦!为什么??”
“???”崔兆万露出一脸疑惑的表情。
“因为喜欢她啊。”
“喜欢她?她?!她有什么好的,又啰嗦,又霸道的。”一永不可思议地望着他
“你是看不到一趴的闪光点咯。她很可爱啊,1%的智商和99%的可爱啊。”崔兆万说着说着笑了起来。
一永听的毛骨悚然,感觉整个身体想爬满了蚂蚁一样,浑身不自在。
“你喜欢就要去表白哦?有什么用吗??”一永疑惑的问
“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自己喜欢的人,有什么不好。”崔兆万一脸看着白痴的样子回答
“万一她不喜欢你呢?这不就让她又尴尬又麻烦?”一永灵魂反问
一阵沉默入侵了整个男厕。
“所以我说我很紧张啊!!不知道要不要说啊!!哇,你这样说搞得我更紧张了!你是觉得一趴不喜欢我吗!她是有跟你说她有喜欢的别人吗?你不会喜欢一趴吧?我听说你们还是好几个人,你们,你跟她认识多久了?你们经常约吃饭吗?约看电影吗?她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我………”
“你冷静点。”一永抓着他肩膀示意让他闭嘴。
“也没有啦,我就是,我随便说的,我这人就直头直脑,被曹光砚骂好多次了……我也不知道喜欢是什么情感啦……就……”
崔兆万接着他的话说,
“喜欢就是你会开始在意她做的事情,她的喜好,她的心情。你在生活中遇到的什么事第一个就会想到她,想跟她说,想跟她分享,有时候会觉得她挺烦的,让我胡思乱想,但是有时候跟她在一起又会觉得有种莫名的安心的感觉。很奇怪噢,明明我这个学长才是应该给她安全感的人。”说完深吸了一大口气。
“哦……这样哦。”一永似懂非懂的回答到。
他们两个一起回到影厅,一永示意跟崔兆万换个位置。崔兆万欣然应允,楮英倒是没什么感觉到异样,她好像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
电影结束后,一永看着那盒爆米花。想了想,决定带回家让曹光砚试试好了,那家伙怕不是电影都没人陪他来看过。
到了光砚家,一永本来想着等曹光砚回来告诉他的,没想到等着等着,竟然困了,写了张便条,然后坐在床沿又想着是不是还要过来做什么事来着??
是的,他完全忘记了过来是要拿衣服这件事。
——22:15
光砚现在就是后悔,非常后悔。
原本只是早上的时候给蒲一永发了条短信。发完短信后,光砚继续在学校上课。想着他也有钥匙,自己去拿便是。
所以为什么!现在!床上躺着个人!!床头还有一盒爆米花。还有!现在床上的人,为什么!为什么还摆着个大字形?!真的很过分!!!!!
余光看到桌子上的爆米花旁有个便条:
「这个好甜,你应该喜欢。是怕你之前没朋友一起去看电影才带回来给你吃!」
曹光砚内心非常无语……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他觉得我连电影都没看过啊……
说着拿起了一颗爆米花塞进嘴里。
“真的好甜。” 比之前吃过的都甜,光砚心里这样想着,没忍住又多吃了几口。
曹光砚洗漱完毕后,把爆米花封好口,放到了电脑桌上。然后走到床边想把人往床边挪了挪,发现挪不动。
气死了。
那我就枕着他的手睡!!!反正我明天也会起的比他早,他也不会知道啦。
光砚这样想着气愤地睡着了。
奇怪,跟他一起不管什么时候,总是很安心。
【向往普通生活的我们已经不能普通了,但是有你在,还是能有一个普通的夜晚。】
•星期五•
一永感觉手麻了,想动,发现动不了。
完蛋,睡着了,曹光砚那家伙不得骂……
转头看到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洗发水的味道是柑橘味的,很清新,呼吸的气息像在烈日的果园里吃的第一颗橘子喷出来的新鲜汁水,虽然是冰凉的,但是又让心里感到一丝暖意。
一永吞了吞口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想再靠近一点的冲动。
Mua。
等一永反应过来的时候嘴巴已经在光砚的额头上了。
不敢动,一点都不敢动。
一永保持了2秒钟,立刻把嘴巴抽离光砚额头5cm处。
小心翼翼把手抽出来,翻身侧躺着睡。背对着曹光砚,觉得这样子自己就好像什么都没做一样。
蒲一永觉得,这种情绪好陌生……不知道怎么形容……好……好奇怪。
感觉好像做贼了一样。
闹钟7:30准时响起
一永愣是从亲完光砚后一直睁眼到天亮,闹钟响了立刻装睡。
光砚把闹钟按掉,小心的把被子掀开,又帮一永掖了掖被子。
拖鞋的声音,洗漱的声音。开衣柜的声音,关衣柜的声音,开窗的声音,下楼的声音,开门的声音,关门的声音。
没有声音了。
一永睁开眼睛,突然想起昨天曹光砚跟他说的他的衣服。起床去阳台找,没找到。回房间找,没找到。
在衣柜前斟酌了好久,决定要不要开衣柜找。毕竟,随便看别人衣柜好像不太好哦?
可是好好奇。
打开衣柜,果然。
衣服整整齐齐叠好了,放在衣柜睡衣那格。一永看着,突然感觉,这样好像也不错。突然就不想拿回家了。
就放在这里吧。
一永环视了一眼房间,咦?爆米花不见了。不会被那个混蛋扔了吧!我可是好心给他带回来的!!!啊什么嘛!!!
一永踢了一脚空气。
————学校
光砚拿着一袋爆米花,还是隔夜爆米花去上课。爆米花已经不好吃了,当然也不是拿去吃的。光砚拿着爆米花去问了同学,这是哪家电影院的爆米花,得出了好多个结论。最后分析出是上城电影院。
他跟谁去看电影了?为什么不叫我一起……光砚这样想着,突然Line有消息弹出。
『组员们!你们组长我脱单啦!』
『恭喜楮英姐!』
『啊~光砚啊,昨天小混混说你要上课!!看电影没跟你叫你一起!可惜啦!』
『啊没事啦。』
原来是跟楮英姐去看电影了吗?等下,楮英姐脱单?不会是一永跟楮英姐表白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一时间光砚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是害怕从此三个人的关系会有所改变,还是害怕他和一永的关系会发生改变。
说时迟那时快,Line的短信音非常及时地打断施法。
『恭喜恭喜,请问是哪位那么没眼光?』
『小混混,我给你一个机会撤回。』
『是看电影那个崔学长?』
一永想着:嚯,喜欢就要说,果然有点用。
『是啦!不过你怎么知道的?学长说请你们吃饭哦,你们什么时候有空呀?主要看光砚啦~小混混肯定整天游手好闲怎么可能会没空。』
啊,是崔学长哦。天呐,我刚刚在乱想什么……
光砚对刚刚自己混乱的情绪感到非常惊讶。明明生涯规划课的时候就写着想做个没有瑕疵的人,刚刚的他就是一个多疑又小气的人。
『暂时没借到车而已!!!』
『明天可以的。谢谢楮英姐』
『好啊,那就明天中午我们四个去游乐园站见?那附近有家超好吃的店。』
『好^ ^』
『哦-_-我要吃牛肉面』
光砚看着聊天记录,觉得刚刚的自己真的有点好笑。
【我应该是喜欢上你了。】
•星期六•
光砚准备换衣服打开衣柜看到蒲一永的衣服怎么还在这里,他怎么没有拿回去啊……
算了……爱拿不拿。
鉴于现在蒲一永是个无业游民,光砚在line问他醒了没,没有得到回复。打视讯也没接。
光砚起身去他家找他。光砚敲了敲门,叶宝生急匆匆地跑过来下来开门。
“啊,光砚啊~来找一永吗?一永还没醒,你快去把他叫醒啦!都快11点了还不起来!!而且他又把门锁了。”叶宝生侧身让光砚进屋。
光砚跟一永妈打了招呼寒暄了两句后就准备上楼找他,经过了一楼的石狮子,不小心绊了一下。差点狗趴式上楼,砰砰两脚重重落在楼梯上,刚调整好姿势准备起身,抬头就看到蒲一永在楼梯上面看着他。
“搞破坏哦你?那么大力!楼梯会断啦。走啦!不是说去吃饭。”一永拿着外套走下来,上手拉着光砚往门口走。
光砚已经非常习惯这种情况,但是还是会下意识说:“放手!放手。放手。”
走到门口一永才放开了抓住光砚胳膊的手,光砚拉了拉被扯歪的袖子。两人一起走去车站的背影被曹爸默默注视着,笑着说
“哎呀,光砚终于交到了个好朋友啦。”
一永妈走过来打趣说:“你确定他们只是好朋友?他今天竟然穿了他觉得自己穿的最帅的一件外套哦,他上一次穿还是在上一次。”
曹爸:“?”
一永和光砚到游乐园站的时候,楮英和学长已经在车站等他们了。光砚远远的跟楮英招了招手,拉着一永的胳膊小跑过去。他觉得毕竟已经迟到了,不能让别人觉得他们很不重视这次的聚会。
“走!!那边有家好吃的西餐哦!”楮英这样说着,便走在前面带路。
—(本店今明两日休息,周一正常营业。)—
“……”四人沉默。
“那怎么办,我们要吃什么?我快饿死了。”一永首当其冲把抱怨写在了脸上。
“啊,这边有点偏僻,那么饿吗?明明就是想过来那家店吃的啦!!现在要吃只能去游乐园吃了。”楮英无奈。
“那我请大家去游乐园吧。”学长一开口,就知有没有!
光砚的嘴巴一下子咧到耳根,就差没有跳起来了。一永斜眼看着这个高兴的像个小孩子一样的人,好奇真的是个大学生吗?!
可以说这是光砚第二次来游乐园,没有第一次有任务在身的局促感。光砚心想这次要把上次没玩的都要拿下!一永看着他那兴奋的感觉,突然感觉他好像只有在这里能看到他这么童真的一面。毕竟平时他不是一脸傲娇就是一脸鬼鬼祟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现在看到他心情这么好,一永感觉心情也变好了。
他们先去排了星际列车,这个午餐时间段排队的人比较少好快就排到了。光砚拉着一永坐第一排,楮英和学长坐最后一排,因为楮英不知道什么时候听说了学长容易吐来着。
晃完三圈,光砚还意犹未尽,一永一脸无事发生,只是觉得有点困。学长的脸色不太好,楮英正在照顾他。楮英说先玩个摩天轮缓一缓吧,顺便可以买点吃的带上去。
就这样,光砚和一永拿着草莓可丽饼和牛肉卷坐上了摩天轮。摩天轮的最高点越过山顶,能看到远远的湖面,湖面并不平静,光砚正看的出神。包装被撕开的声音把光砚从思绪里拉了回来。真的不是自己的钱花着就一点都不心疼。一永非常满意的咬了一大口牛肉卷。光砚立刻〈咔嚓〉,拍了下来。
“噶嘛拍偶。”一永嚼着一大口肉口齿不清的说到。
“你咽下去再说话啦。”说着又趁机按多了几下快门。
“要合照吗?”一永咽完一大口,转头看向光砚的眼睛。
光砚愣住,因为上次拍照还被他抢着删掉了。(虽然后面在回收站恢复了,他不知道哈哈。)
“喂,干嘛这样看着我,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一永停下吃东西,看了看窗外,眼神又挪了回来。
两人对视,光砚先没忍住笑了一声,随后又立刻忍住了,把手机递给一永。
“你来拿!我在后面会显得我脸比较小^ ^”
〈咔嚓〉
照片里的一永没有看镜头,好像在看镜头里的光砚。
照片里的光砚没有看镜头,因为他在看旁边的一永。
拍了这一张之后,没人提出要重拍。
一阵沉默后,光砚收好手机。
他终于想起来他还有一个草莓可丽饼,咬了一口。
超甜超好吃。
【爱情也是甜的吗?我觉得可能是吧?】
•星期天•
光砚昨晚翻来覆去,根本睡不着。蒲一永那家伙什么意思嘛……干嘛突然说拍合照,明明之前拍照还要给我删掉……为什么会因为他一个小举动那么心烦意乱。天开始蒙蒙亮的时候才有了点睡意。
每日闹钟的铃声响起,光砚打开电脑打算复习一下下周的考试资料,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漫画网站。
突然收到漫画更新的提示通知。
《闪炎之王》更新第五话了!光砚简直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蒲一永竟然更新漫画了?!?!网站显示是星期六凌晨4点更新的,怪不得他去游乐园的时候这么困。
光砚立刻打开了第五话看了起来,第五话的内容是主角在匡扶正义的途中遇到了一个新伙伴,是一位魔法师,魔法师会在路上看到兔子的时候给兔子变出萝卜,在海边见到海鸥会变出薯条(?)。就这样,两人因为善良被互相吸引,成为了知己,开启了拯救世界的新旅程。
……
不愧阿一想出来的剧情。
真是太有趣了!!!
我要去跟他说他画的真的很有趣!不要随便放弃梦想啦!!!
说罢准备出门。(也不考虑他醒没醒了。)
曹光砚什么时候做事这么冲动了?!
啊,忘记了把照片传过去。说着就把合照发送给了蒲一永。
另一头的蒲一永也没怎么睡,一大清早看着光砚传来的合照,内心有种复杂的感觉,但是他喜欢这种感。
『昨天忘记发给你合照了。』
『两个不看镜头的人.jpg』
蒲一永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崔学长跟他说的话:
喜欢就是你会开始在意他做的事情(他吃冰淇淋前会把勺子擦干净、喜欢坐公车后排、他信我)
他的喜好(喜欢吃甜食、喜欢游乐园、喜欢娃娃)
他的情绪(对别人很礼貌,对我很容易生气)
你在生活中遇到的什么事第一个就会想到他,想跟他说,想跟他分享(蛋糕砸了想起他喜欢吃甜食,叫他一起吃。虽然有叫他给钱,但也算吧?老奶奶的事,爷爷的事,所有的事…!)
有时候会觉得他挺烦的,让我胡思乱想(感觉现在感觉就是胡思乱想,好想亲他)
但是有时候跟他在一起又会觉得有种莫名的安心的感觉。(跟他在一起,跟他在一起,我想跟他在一起,想时时刻刻都在一起,好想亲他)
“我喜欢曹光砚。”得出结论的一永脱口而出这句话的时候,光砚刚好推门进来。
“!?”光砚手上拿着的纸片从指间滑落。
自己目睹了不在场的自己被表白是什么情况?!?这是病句吗?这是不是病句都感觉要生病了,且要病得不轻。
光砚怀疑是不是昨晚没睡好且得知一直追更的漫画停更休刊又重新更新后太过兴奋导致自己出现了幻听。
一永看着地上的纸片,认出是之前在何姐工作室画的超酷炫头带的草图。
“哎,你怎么进来的!诶?你怎么会有这张纸啊?”一永捡起来问
现在这个问题重要吗?!蒲一永同学?!?!你刚刚,你刚刚不是在表白吗?!?
“你刚刚说什么?”光砚瞪着眼睛望向蒲一永
“?你怎么会有这张纸?”蒲一永疑惑地重复了他刚刚的问题。
“不是这句。”
整个世界沉默了5秒
蒲一永决定打破沉默
“我喜欢你。”蒲一永看了看地板,抬眼看着光砚的双眸,非常认真地说到
光砚宕机。
“就……听别人说,喜欢的话,还是要说出口。啊……你喜欢我吗?”说着挠了挠头
“哪有你这样表白的!!!”光砚感觉他初中高中大学时期遇到的表白,从来都不像这次这样,自己是这么的慌乱,又有一丝惊讶和兴奋,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对这一刻期待了很久一样。
光砚一下子脑子里感觉闪过了许多走马灯,
从最开始的一遇到他就倒霉、去帮助刺青仕女、帮人行道大哥找回、去游乐园、去帮助失去女儿的何姐等等…………感觉好像已经离不开这种生活了,眼前这个人把他从一成不变的生活变成了有意义有任何可能的未来。
“诶…不要在那边不讲话啊…”一永的声音逐渐变小,心虚地瞄了瞄旁边。
“其实,不要想那么多啦……我只是想把我自己想说的和我觉得应该说的说出来,我跟我爸当时就没有说开,其实真的很后悔。但是……如果你感觉到很困扰的话……”
“怎么可能不想那么多。”光砚打断了他的碎碎念,光砚对着他眨了眨眼睛。
“你谈过恋爱吗蒲一永?”
“没有。第一个喜欢的就是你。”
“又要帮你规划恋爱生涯嘛?”
“不用,我的恋爱生涯规划好了,只有你。”
说罢,蒲一永凑上去轻轻的碰了一下光砚的唇。光砚立刻回吻,爱情的味道停留在这一刻,哦不,是以后的时时刻刻。
【你也是甜的。】
——END——
——————————
一永:打住!! END你个大头鬼!
你到底是谁!!
别以为你在这里悄咪咪的在角落写字就以为我不会注意到你。
光砚看不到你就算了,我没告诉他,我怕吓到他。
我:帮我,你们好腻歪。受不了。
一永:你到底是谁?你来这里多久了?
我:一个星期。
一永:你在这里干什么?好几天前我就感觉光砚的背包玩偶有点怪,原来是你?!我就说怎么表情会变,颜色会变,我还以为我记错了。
我:因为你们每天都有跟我【说话】,但是我只能听到你们跟我说的第一个【字】。
一永:什么?什么字?
我:你们每天睡觉前都会跟我说话,我是你和光砚的执念,你们的爱情。
一永:哈???你等等,我打电话叫光砚过来。(喂,这里有个说是你的执念,你快过来看看。)
两分钟后
光砚:什么什么什么?执念??还有那么晚你干嘛打电话叫我过来,很让人误会啦!
一永:怕屁哦。明天我就去你爸面前亲你。呐,这是那个执念的样子(递给光砚一幅画)
光砚:?!?!?蒲一永你别太过分!(转头看向我)所以你是什么执念?
我:我是你们的爱。
光砚:?什么????哈!????那我们要怎么帮到你?
我:请写下你们每天跟我说话的时候说的第一个【字】。
一永:抽吧。
我:不是这个。
光砚:这星期跟你说的话吗?是我们心里的话吗?
我:是。
一永:你看你啦,自己要说不说,鬼知道那个玩意跟了你多久啦!她天天都在写,现在还在写!
(光砚和一永在说悄悄话。)
(悄悄话,我听不到。)
一永:哦,我知道了。
说罢,提笔写字。
【心】
【之】
【所】
【向】
【我】
【爱】
【你】
【永砚】消失的邻居
也可以又名消失的爱人,懂得都懂
构想了一下光砚的父母,时间线大概在蒲一永醒来后,莲花台老婆婆还在
1w4
“学长,我有事先下班喽。”
忙到半夜才看见手机上信息的陈楮英边跑出警局边拨打曹光砚的号码,无人接听。
好在蒲一永秒接。
“你认真的?”她问。
-报失踪
-曹光砚不见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到现在,他已经一整天没接我电话了。”电话那头蒲一永的语气像出门摔了个狗吃屎。
“晚上你还给他打?”
“不行哦。”
“说不定是光砚学校里有事...”
“他不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
“恰好外送。”
“哦...”陈楮英在台阶下兜圈,...
也可以又名消失的爱人,懂得都懂
构想了一下光砚的父母,时间线大概在蒲一永醒来后,莲花台老婆婆还在
1w4
“学长,我有事先下班喽。”
忙到半夜才看见手机上信息的陈楮英边跑出警局边拨打曹光砚的号码,无人接听。
好在蒲一永秒接。
“你认真的?”她问。
-报失踪
-曹光砚不见了。
“从今天早上开始到现在,他已经一整天没接我电话了。”电话那头蒲一永的语气像出门摔了个狗吃屎。
“晚上你还给他打?”
“不行哦。”
“说不定是光砚学校里有事...”
“他不在那里。”
“你怎么知道?”
“恰好外送。”
“哦...”陈楮英在台阶下兜圈,“你怎么确定光砚失踪了?”
“直觉。”
手机震动,弹出一张长长的对话截图。
-蒲一永,你最近还会做噩梦吗?
-还好
-那就是传染到我身上啦
-你做什么梦啊
-干嘛要告诉你啦
接着是上午九点开始的电话记录,未接听,未接听,未接听......
那么多通是重点吗?
“打这么多?你这样很像高利贷催债的欸。”
“那怎么办。”
“你不是就住在光砚隔壁吗?怎么没去看。”
-[照片:一张整齐的空床,床边有一个屁股坑]
蒲一永在摩托车上愣住,拿下手机,滑掉总冒出来的外送迟到差评,摘下头盔拐出黑暗的巷子往家走。
“说不定不是我们想的...那个。”话是这么说,但事到如今,陈楮英也开始将怀疑往无法解释的方向偏移。
曹爸的酒吧摊子还没灭灯,毕竟午夜是酒精的主场。
“欸一永,怎么凌晨才回家,光砚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看着曹爸爸收拾忙碌的身影,蒲一永只想快点逃离。
“书呆和他学长去内地学习啦。”
“我这个当爸爸的怎么不知道?”
“别担心曹爸爸,可能光砚走得急,没来得及跟你说啦!”
穿着睡衣从卧室窗户往外探身的叶宝生不好意思地安慰满脸疑惑的曹爸爸,瞪向蒲一永的方向却没了人影。
放心不下两个小鬼头的陈楮英听到电话那头的对话大概猜到一些,补了句“我去查监控”又匆匆赶回警局。
“一趴你不是有事吗?”
“学长,我加班。”
麻木地爬上楼坐在矮桌前,蒲一永一脸呆样,想起早上八点多回复曹光砚信息后总感到有些不对劲的地方才点击视讯。
哦,是以为书呆很忙。
现在想想应该没有,那个时候曹光砚就不见了。
“蒲一永,是不是你们两个有情况,光砚胆小不敢回家啊。”
“啊!妈,吓死我了!”连叶宝生女士什么时候坐在身旁的都不知道,蒲一永想都没想就反驳,“你在胡说些什么啦。”
“好好,就算我不说,你也注意点,别把人家儿子带坏!当然光砚自己愿意的话当我没说。”
“愿意什么啦。”
“傻小子,真该送你去读大学好好学习学习,一点你妈的恋爱细胞都没继承哦。”常年持剪刀的手指有力地顶向蒲一永的脑袋,狠狠地戳了一把,这小子的头像坏掉的不倒翁般摇晃。
“好啦,很晚了,快走,我要睡觉。”没来得及躲开,只好用把她赶走的方式反击,蒲一永拉着叶宝生的胳膊起身,那力气跟他牛都拉不回的倔强脾气似得。
“你最好是。”
杂物间的灯本就不亮,坐在熟悉的位置,摆好熟悉的纸笔砚墨。
该写什么好呢,本来就快炸了的太阳穴被妈那样一指更胀了。
研墨时没有黑色的云雾,更不要说哪里飞来几根红线或者烧尽的纸片,黑砂,连怪异的风都没有。
蒲一永放下笔,悻悻地关上那半扇中式木门。
曹爸收摊后卧室安静得让人不适,趴在墙上也听不见任何声音,蒲一永拉开窗帘,台阶下铁门外没有人,右侧黑漆漆的窗户格外扎眼。
他坐在床边的地上,盯着窗外的夜空发呆。
“月明星稀,星繁月阴,世间万物都有它变化的规律。”
“那像今天这样什么也没有算什么?”
话都问出口才意识到只有自己一个人,蒲一永不明白,曹光砚的声音为什么阴魂不散,不管是他站着,坐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把头蒙进被子里,枕头下面,还是躲不开曹光砚。
他的思念又开始无所适从了。
刚点开对话框,陈楮英就发来了两段视频,蒲一永从床上弹起来顾不上看下面跟着的解说就点开。
曹光砚独自一人穿着整齐的白衬衫和牛仔裤,背着书包,走在早高峰后有些空荡的街上,四周偶尔几人路过,仔细看并不清晰的画面,他的双手捧着一件红色的物品,沿人行道一直走,穿过两个红绿灯,消失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巷子死角。
-光砚确实在你打电话之前失踪的
-经放大辨认他手中的是大学医学院录取通知书
-行动路线和行为太诡异了,我觉得是那个
-你写字没
-蒲一永你不会睡了吧!!!
仔仔细细将视频连看两遍后,蒲一永甩开被子就往楼下飞奔。
“喂,我去你家楼下接你。”
“不用,半路见。”
警车还没开出五分钟,陈楮英就眼睁睁地看着薄荷绿小车与自己擦肩而过,只好急刹车停下等人在路上一个大拐返回来,电动车不偏不倚停在大马路边上。
“喂,停在这里是违章。”
“你又不管了。”蒲一永头盔还没摘就打开副驾驶的门丝滑落座。
“对哦,不归我管了。”习惯性鸣笛的陈楮英后知后觉,踩下油门才打量到穿着睡衣的蒲一永甚至脚上还是拖鞋,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该怎么说他好,“喂,组员都失踪了你还有心情睡觉啊。”
“没睡啦,睡不着。”蒲一永用手撑着脑袋靠在车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边看。
从下午在大学没等到曹光砚却见到他那一脸单纯的学长起,蒲一永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过。
桥下,废弃的旧址,手工店,甚至去找修好的人行道问过。
“路大哥,你看到曹光砚没有?就是那个瘦瘦高高白白呆呆的...或者那个很老的老太婆...”
“都没有在这边看到...你小子怎么突然这么有礼貌?”
“怎样,我乐意。”
靠一辆摩托车找到凌晨,发去的消息才被陈楮英回复,到头来蒲一永只剩杂物间宣纸上一句话——曹光砚,你在哪里
现在一心一意写的字都不管用了吗?
忽视陈楮英反复‘光砚到底去哪里了’,蒲一永没什么信心地问道,
“欸,你说曹光砚会不会去纹身?”
“你疯啦!光砚那种乖乖男怎么可能去纹身。”
不会吗?
说不定他是那种会把漫画人头纹在身上的人欸。
“那老太婆呢?”
一个急刹车给瞪大眼睛的蒲一永来了个重创。
“大哥,我拜托你清醒一点。”
陈楮英被一名组员失踪的焦急和另一名组员一直不在线的脑子折磨得受不了了,尽管蒲一永其实在她心里不算笨的。
两人在曹光砚最后出现的巷子里找了很久,附近的居民都已休息,也没有什么机会可以询问,一点线索都没有,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
“天都快亮了,到报案时间,让足迹专家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陈楮英关闭手机手电筒往停车的方向返回,“喂蒲一永,走啦。”
还在扒着矮墙向远处探望的蒲一永突然跳下来脱兔般往相反的方向跑去,陈楮英连忙追上前,跑出巷子拐上大路,路口对面的建筑对于此时仿佛抓住希望稻草不顾红绿灯就冲上前的人尤为熟悉。
“这里是?”
“我们的高中。”
是吧,拿着录取通知书最有可能去的地方除了大学不就是这里吗?
蒲一永攥着紧闭大门的铁栏杆,整张脸都快挤进栏杆间的缝隙里,“喂!保安!开门!”暂时还想不起曹光砚有什么特别的人在这里,可能是老师?清洁人员?又或者是有过约定的女同学...
如果说真有什么特别的,应该是莫名其妙欺负到他头上的自己吧。
“怎么不喊了?”陈楮英同样在他身边踮起脚张望,转头看见蒲一永脸上竟然出现那种咬牙切齿的泄气表情,还真是罕见,上一次好像还是在曹光砚和谢娃娃在一起的时候,“想到什么?”
“没有啦。”
蒲一永晃晃门,走到一旁按下门铃,保安室内还打着呼噜的胖哥突然惊醒,看见陈楮英的警官证后匆匆把人请进他的小屋子里。
两人瞪大了眼睛伴随呼噜声盯完一整天的加速监控。
“我这边没有。”
“我也。”
不愿相信,蒲一永又恢复了平静,但在陈楮英看来是那种无能为力的失魂落魄。
天边泛起鱼肚白,拒绝警车乘载后,独自由中学徒步到以前的出租屋,矮小泛黄的双开门前还是双手插兜的蒲一永,二十岁,失去了大半个家的二十岁,他不愿意悲观的。
叹了口气往一旁看去,还是陪伴自己十七年的矮墙和爬山虎,对哦,那个时候曹光砚根本不是自己的邻居,要不然就不会仅仅在学校这么倒霉了。
太阳的亮光率先萦绕海天一线,清晨出海的船带着平安归来的期盼鸣笛,公车是不是要发第一班?
蒲一永记不清楚,他站在大桥边紧紧抿着嘴唇,脚尖穿进护栏间的空隙,整个上半身都向外探去,海风把他变长的狗啃刘海吹开,不自觉紧缩的眉没有因为湿咸的海风味道舒展半分。
“喂!那个人!危险!快下来!”
穿着荧光橙的救生警挥舞警棍赶来,蒲一永紧抓着围栏四处环望,实在拗不过警员滔滔不绝的劝告才松开手往公车驶来的方向逃跑。
“曹爸爸,今天怎么起这么早?”叶宝生出门上班恰好碰见开酒吧后上夜班的曹爸,以及...穿着完整居家三件套晃荡回家的蒲一永,“喂你小子,这么早去干嘛啦!”
“钓鱼。”勉强撑着半耷眼皮,蒲一永瞄了一眼曹爸后拖沓上楼,被曹爸温柔地拍了拍肩膀。
“晚上你给我解释清楚哦!早饭在桌子上记得吃。”
“早起也算是好事啦,”曹爸这个时候才插进话来,“我们家的老房子要拆了,一会儿早点去办手续。”
“都没有听你提起过欸。”
“咳,拆迁区破房子一个,也没什么好说的。”
“那岂不是有很多回忆。”叶宝生突然想起书法教室,也不知道那里什么时候会拆,尽管那在法律上根本不属于他们。
“是啊,等有空去收一下。”
“那到时候叫上蒲一永好了,让这小子帮你搬东西。”
“要的要的,光砚不在,还是要麻烦一永的。”曹爸看向呆在楼梯上蒲一永的身影不好意思地笑笑。
第二次走进曹光砚消失的巷子,蒲一永摔了一跤,拖鞋飞出一只,背上的外卖箱砸得背生痛,抬起头刚好是曹爸所说的门牌号码,这次他确定是自己摔的。
绊倒自己的石头好像凌晨就在路中间等他,被陈楮英咒骂缺德后踢到了一旁。
他拍拍手上的土爬起身,打开尘封已久的大门。
没有荒废的小院还刚松过土,月季长得正旺,花枝残叶都有明显修整的痕迹,不是曹爸经常回来打理,就是还有人住。
蒲一永将信将疑地走进客厅,没有想象中的尘土漫扬,四处干净整洁,物品摆放也很有讲究,只是完全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越往里走越感到冷清,一切都好似改动过,不然为什么除了餐厅酒柜上那张曹光砚小时候的照片外,其余地方都没有曹光砚成长的印记。
“小时候的光砚很可爱吧。”
蒲一永握紧手中的相框转头看去,是谁在讲话?
“你来啦。”
通向二楼的木制楼梯上缓缓走下一位个头小巧的女人,她穿着一件轻薄不透的肤粉色棉麻丝长裙,裙摆随双腿浪般摆动,老式抓夹将长发盘在脑后,在蒲一永印象中那是十几年前的东西了。
“你是谁?”
她走近,微笑地伸出右手,“你好,蒲同学,我是光砚妈妈。”
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大脑光速运转,蒲一永还是忘记了在曹光砚的卧室看见过曹妈妈的照片。
“我不是什么同学啦。”
蒲一永略过那女人礼貌的手,又有些不舍地将曹光砚照片还给他妈妈继而摊平的手掌。
“曹光砚在哪里?”
“他和我在一起很安全。”
隐隐有些不对劲,历往的执念都不会做出伤害人类从而威胁的举动,蒲一永摘下身后的外卖箱,抱出抽字木箱放在餐桌上,边收拾笔墨边cue流程,
“要我帮你什么。”
“请让我离开这里。”
猜到了。曹光砚家里关于他妈妈的东西少之又少,想来关系应该也不是很和洽,一定是家里谁的执念太重把他妈困在这个老地方。
眼见女人的手要伸进木箱,蒲一永率先捂住那个真理之口般见证过无数人心的圆洞。
“先把曹光砚放了。”他盯着她的眼睛,面对浑身散发优雅温和气质的女人也不会隐藏一丝狠劲。
“不可能,我要带他一起走。”
曹妈的语气镇定且坚定,甚至还隐隐蕴含必胜的决心,反倒是蒲一永气势竟然更弱半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带我的宝贝儿子一起离开,我会把他养得白白胖胖,让他无忧无虑地成长。”
“不可能!”蒲一永盖紧抽字木箱的洞,书呆又不是猪,书呆是人,是模范生曹光砚,“把曹光砚留下,不然不给你抽。”
“不抽又怎样,只要让光砚和我在一起,只要让光砚和我在一起......”
女人又踱步上楼,神色紧张的蒲一永刚追到楼梯口,一转眼竟然和餐桌上那一摊工具出现在长满月季的小院里,不顾脚边飞散入泥的纸张,他又跑上去,使出全身力气推撞那扇紧闭的房门。
“喂!他要吃饭,要喝水,要上厕所,要睡觉!你懂不懂啊!他活着没!”
无法理解,实在是无法理解,那一刻怒气达到巅峰值的自己就应该推开那个女人冲去二楼找到曹光砚,而不是现在震惊过后被关在门外无能为力。
蒲一永有些后悔贸然行事,他大喘着气坐在台阶上想起老太婆留下的字,曹光砚妈妈也是善良的吗?
大概也算,很爱,很爱,光砚吧。
-我找到曹光砚了
-不,还是没有
-光砚在哪
-他妈手上
-他妈不是死了吗?又是诈尸?
-不是啦
......
“反正他妈不肯放人,我又找不到他。”几句话概括完全程的蒲一永手上突然感受不到手机的重量,他双眼失焦,听不见陈楮英在电话那头着急地出着主意。
曹光砚他妈和曹光砚...好像。
“欸你个白痴!天天和光砚在一起,都知道位置还找不到他。”
“她没办法带光砚走。”
蒲一永没来由的一句让陈楮英摸不着头脑,怎么没办法带光砚走,什么叫没办法,光砚死掉的话,他妈就是超乎人类认知的,杀人犯啊。
“你在说什么啊?”
“什么?!”班都还晕乎乎地上着,就被接连几个炮弹轰炸的陈楮英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她环顾四周的同事,不好意思地压低声音。
“让何姐做一个光砚的玩偶替换光砚?可是谢何安是何姐的执念化成的欸,而且玩偶会有自己的意识啊。”
“我知道...”蒲一永在地上画着圈,做一个和曹光砚很像的娃娃,再加上他妈的执念,是不是也有那种可能...“可是还能怎样嘛。”他从睡裤口袋里掏出一尘不染的相框,大概曹妈妈无数次地擦试过,偶尔也会像自己现在这样,用手一点点略过相片上稚嫩的脸,想象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
“你是说物理外挂也不行?那我们好好想想办法...“
这办法一想又是一天。
“宝生姐,蒲一永在吗?”实在是焦头烂额的陈楮英持枪去过曹家旧址后来到蒲一永的家。
“这家伙可能还没起。”正将午饭盖上纱网的叶宝生抬眼示意楼上。
“这都下午了诶。”
“不知道蒲一永在搞什么,这两天都亮灯到很晚,进去看就是写字画漫画写字画漫画,连把我赶走的空都没有哦。”
陈楮英犹豫了一下,还是端着杯水推开卧室的门。
一股苦墨味扑面而来,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地上散落写满字的宣纸,有的是瞎写,有的是瞎画,她扒开那些纸捡起最下面那张。
曹光砚,回来。
长长叹了口气,没眼看床上把自己裹成一坨蛹的猪头,陈楮英坐在电脑前的转椅上退出熄屏。
“哇,你这破漫画连更十几章欸,”鼠标滚轮滚动,“还有人评论...”
几乎伴随布料摩擦的声音,满头鸡窝的蒲一永已经凑到电脑前。
“你奇异博士闪现哦。”点开最新一章的评论,“这个人说...画的好烂,感觉作者完全没用心走剧情嘛...哈哈...”陈楮英尴尬地笑了笑。
蒲一永失望后倒瘫在床上,麻木地喃喃道,“想不出来办法...”
何姐的店比以前热闹许多,她还保留着那个等身娃娃,并且给她做了新的表情,买了新的衣服,今天的谢何安穿着一身舒服的卫衣卫裤。
“最快多久能做好?”
“半个月。”
“太慢了,”蒲一永不谙世事的眼球转了转,“能不能两天,不,一天?”果不其然挨了一巴掌。
“你以为何姐是超人哦。”
“是个人就行啦,哪里顾得上这么多。”
“如果不需要特别精细的话,店里有完整的男模人台。”何守堂带两人来到储藏室,从角落搬出上下半身,蒲一永记得,他和曹光砚打扫灰尘时亲手把它放起来的。
“写个字就行吗?”陈楮英疑惑地问道,也是哦,他们什么都没准备。
“不知道,我也只是试试,不是你们总让我写字的吗?”蒲一永拿出从老宅带出来的照片摆在宣纸前,落笔突然停顿。
“完了。”
“怎么了?”
“那人头上有发夹,曹光砚有什么?”
“额...”这问题把陈楮英问住了,如果说发夹代表与执念相关的特别的东西,那么光砚身上有什么特别的呢?“头发?毛衣?裤子?板鞋?...”
她念叨着,快把曹光砚的特点数了个变,再回过神来蒲一永已开始动笔。
“蒲一永,你的身体......”陈楮英确定以及肯定,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沾满墨的笔尖落于柔韧的纸,蒲一永的心脏处飘出红线与墨迹散发的黑线相缠,两股扯不断的绳扭绕带着写有曹光砚名字和画有漫画人头的纸张穿进人台,缝合。
“娃娃...”
最后一针穿透,陈楮英上前一步在男模脸前招了招手,“你是光砚?”
蒲一永的手握不好笔,只好颤抖着放下,他正正坐着,看向桌子对面那个同时看向自己的曹光砚。
“何姐你看得到吗?”他问。
何守堂摇摇头,但是她大概明白是什么。
“你怎么看的见?”蒲一永奇了个怪转头问陈楮英。
“......哦!我见过光砚念高中的照片!”
怎么会,怎么会是高中时期的曹光砚?
长长的刘海遮住眉毛,瘦得营养不良一样,黑白制服熨烫的平直褶痕都是那么相像。
“我是。”校服曹光砚低头回复。
“那你认识我吗?”陈楮英指着自己问道。
“认识又...不认识。”校服曹光砚摇摇头,露出惯有的与对头处在同一空间的为难表情。
“何姐,头巾还在吗?”蒲一永伸手接过那条靛青色的头巾绑在校服曹光砚的手腕上,歪歪扭扭地打了个丑结。
“放心,我也会救你回来。”
三人刻不容缓赶往老宅。
红灯还是要等的。
陈楮英看出蒲一永的不安,他一直在半咬手指眯着眼睛看向窗外。
“喂笨蛋,你喜欢他。”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绿灯亮了。
“不是很喜欢啦。”蒲一永的回答也是明显的假装不在意。
“不是很喜欢就是有一点喜欢,有一点喜欢就是喜欢喽。”心中悬着的疑惑也终于落地,陈楮英舒出半口气。“再说,我还没说是谁欸。”
她通过后视镜看见坐在后排的青涩的校服曹光砚,蒲一永昏迷的时候,他们两个经常一起在蒲一永的卧室聊天,曹光砚自己的专属相册小小一本,每年的生日照都在里面,不得不说蒲一永心中的曹光砚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和真的一模一样。
“欸你认真开车啦,开快一点。”
“怎么,我们的高中光砚这么乖,还不许人看了?”
话是这么说,陈楮英正色,一脚油门踩到底,只用不到十分钟就来到曹家老宅。
原本有些抗拒回家的校服曹光砚跟在蒲一永身后阴郁地挪进门,面对布局和物品摆放表现得十分自如。
“妈!”
本想转回身后的蒲一永眼睁睁看着校服曹光砚激动地笑起来喊着那个女人妈从面前跑过。
那是高中时期从未见过的曹光砚,印象中的他总是一脸沉闷的苦样子,不管是学习还是运动都严肃得要死,拿了第一名上台拍照时也只是皮笑肉不笑的。
蒲一永垂头迅速地画了张画像给陈楮英看。
“这就是?”
“曹光砚他妈。”
眼角泛起泪光的校服曹光砚像一只小鹿在他妈妈身边拘谨又亲昵地抓着手,和蒲一永看见爸时的痛哭流涕不同,或许是因为曹光砚没有那样的愧疚,只是个生病时,放学后,家长会上...想念母爱的高中生罢了。
“原来光砚上高中时是这个样子......”
趁着曹妈妈和娃娃曹光砚说话的空当,站在不远处观看这场亲情戏的蒲一永捅了捅四处翻找的陈楮英。
“走啊,快走。”
“去哪?”
“楼上,书呆肯定就在上面。”
偷溜上楼梯,分头找寻无果,只剩下最后一个房间。
蒲一永率先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围满墙壁的书架,书桌上的旧台灯线早就断了,地板上的地毯也打了结,是不是每个有孩子的人家都会有一堵放上奖状的墙?
他停留在那些大大小小的奖状前,木柜上摆放着曹光砚妈妈一张海边白裙的照片,笑容灿烂,像照片前盛开的新鲜百合,一旁鲜红而刺眼的——录取通知书。
“你过来看。”蒲一永翻开通知书指着曹光砚的名字叫身后的陈楮英。
“你先过来,”专业的女警官此时正发挥她真正的实力,低蹲在地上仔细观察地毯,“这里有脚印和拖拽的痕迹。”
蒲一永连忙跑过去顺着那道凌乱的踪迹望向书柜下的方正空间。
柜门紧闭。
“曹光砚,你在里面吗?”陈楮英敲了敲门,两人贴上耳朵仔细听。
“蒲一永,楮英姐...”虚弱的声音传来。
蒲一永猛地瘫坐在地,是曹光砚,就是他。
“你刚刚怎么不出声啊?”陈楮英呼了口气继续问道。
“我怕我妈在,会伤害你们。”确认妈不在外面,曹光砚的声音大了一些。
“你怎么样?”蒲一永凑上前问道。
听不出话里的语气,好像是在担心,对自己说话的人真的是那个混混蒲一永吗?曹光砚透过柜缝微弱的光往外看,眼前蒲一永的身影若隐若现,但其实什么也看不到,他放松许多,相信的力量是强大的。
“除了手机没电关机了都很好,放心啦,她是我妈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要怎样救你出去啊光砚,”陈楮英想问光砚有没有他妈的软肋一类的,“喂蒲一永!”
不知道这莽撞鬼提着哪里找来的棒球棍,抬手就要往柜门砸。
“蒲一永,听我的,不要冲动!”猜到外面发生什么的曹光砚着急地开口劝阻,“就算我走了,也会再被她弄回来,我妈对我的爱和你妈对你的爱不一样。”
“从小她就对我很严格,虽然不知道这次我犯了什么错,她要这样绑架我,但是绝对没有恶意,你不要冲动。好吗?蒲一永,我知道你在听。”
“好啦。”
“光砚过的很痛苦吧,不然为什么刚入学时考核都是A,这次考核却是B...”
下楼,曹妈妈和校服曹光砚已经坐在沙发上,说一些无法辨别的掏心话。
“他看漫画看得啦。”蒲一永插嘴。
曹妈站起身转过头,还是那副有商有量的亲人样子,她身旁的校服曹光砚也跟着起身。
“看在你对光砚还不错的份上,不再多说两句?”
蒲一永讨厌把事情都变成交易,更讨厌这种害人为己的执念。
“你带不走那个曹光砚,他是人。”
“好,你把这个光砚给我,我把那个光砚换给你。”校服曹光砚和曹妈的手相牵,两条胳膊间开始萦绕丝丝红线。
“不是换,是还,他本来就属于这个世界。”
眼见两人要从眼前上楼,蒲一永抓住校服曹光砚的另一个手腕大喊,
“陈楮英!”
“好——”
红的,粉的,黄的,白的,又是月季花院,石块铺砌的小路很硌骨头,对画漫画的和警察的腰都十分不友好。
“靠北!”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咒骂。
早就不太干净的衣服上一块一块沾着土,蒲一永跳起身指着二楼气冲冲地大喊,“喂,你这个人怎么不讲诚信!”
“只要是光砚我都要。”
什么诈骗犯,绑架犯都骂遍了,陈楮英解气后赶回警局查资料想办法,而蒲一永像是把自己闷在一个罐子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里也没了光,因为他总是幻想,自己灵光闪现随意开口就是能拯救曹光砚的办法,但却没有。
蒲一永躺在床上,克制住总是想翻窗过去闻曹光砚味道的四肢,想被那些味道包裹,那样太变态了。
好几个晚上都没睡觉的他忍不住眯了一会儿,再次醒来天已经大亮,原本稠成浆糊的脑子格外清醒,他掏出手机,给备注为小光的聊天框发送,
-我又做梦了
-梦里是你
起床吃早饭,刷碗,收拾脏衣服,中午还给曹爸送了一单外卖。
“我没点东西啊一永。”
“哦,曹光砚点给你的,怕你太辛苦。”撂下话蒲一永头也不回地离开家门。
他梦见穿着衬衫,牛仔裤,背着书包的曹光砚来和自己告别了,那个梦和以前做的一样吗?他太累了,分辨不清,只希望晚上还能再梦见曹光砚,不管是什么,都要把他留住。
全世界只有蒲一永一个人以稳定的情绪度过一整天,人生第一次的,期间再次回访老宅,连一楼的门都进不去,他也只折了两只月季花放在曹爸的酒吧摊子上,反正院子也会被拆。
叶宝生感受到蒲一永的颓废,没有打扰儿子,端来的热牛奶自己在卧室门口喝掉了。
睡不着觉,也想不出什么能用的办法,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赔了夫人又折兵?看这样子,一时间也无法完成对校服曹光砚的承诺。
闭上眼睛,画面一幕幕闪过,虽然在老宅没有真正的见到曹光砚,但仿佛哪里都有他的身影,小曹光砚看过的拼字书,床头摆放的小熊娃娃,落灰的遥控汽车,没用过几次的棒球棍。
梦见了妈妈,带着录取通知书的曹光砚大清早就赶回家祭拜,路过花店挑选开得最旺的百合带给她,跪在相框前闭着眼睛低头双手合十默默祈祷,起身擦拭妈妈的照片。
曹光砚很爱他妈的,蒲一永想,毕竟自己也很爱叶宝生,他也会像校服曹光砚那样,去渴望又害怕地牵妈妈的手......
是啊,是校服曹光砚主动去牵妈妈的手!
蒲一永瞪大眼睛。
那是,高中曹光砚的执念,无所谓寄托,也无所谓他妈是不是真的迫切地需要两个曹光砚。
是现实,不是梦。
曹光砚终于出现了。
蒲一永迅速转过身面向窗户前的背影伸出手,又失望地停滞在半空中。
即使穿着监控里那身常服,背着灰色的书包,但书包上根本没有那个蓝色的猫咪挂件,是普高的曹光砚,是失去母亲的光砚为了母亲努力当医生,渴望母亲的爱的少年光砚。
“你不是跟你妈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回到你身边。”刚出现在这里就想要离开的高中曹光砚只好坐下来。
“所以昨天来的也是你。”蒲一永咬牙切齿地问道,“你说话啊!”
“对,”曹光砚低下头,“我妈让我来的。”
就说书呆不可能讲那些话的。
好想曹光砚,替代品也不行,只会让人更想,蒲一永坐起身,望着窗外的月亮。
“说,你知道曹光砚多少?”
街上的路人看蒲一永像在看一个骑摩托车载人偶横冲直撞的疯子。
这一路畅通无阻,两人并肩站在长满月季花的院子里抬头望向二楼。
“帮我。”这次轮到蒲一永需要别人拯救。
“我会努力,你也要。”普高曹光砚拽拽书包带,深呼吸推开门走进那个本就属于自己的家。
换了一身雪纺长百褶裙,脖子上系一根紫罗兰丝巾的曹妈妈正焦急的在楼梯处爬上爬下,普高曹光砚一跑过去就被她抓住了手担心地打量着,她看起来好像不能离开那里。
“妈,我回来了。”
“光砚,你去哪里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曹妈边问边把他拉上二楼远离蒲一永。
“不好意思妈,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面对曹妈的敌对和小心,站在楼梯中间拐角处的蒲一永连忙解释道,
“放心,我不是来抢走他的,”他扬扬下巴示意,“我只要上面那个。”
“不可能。”曹妈的回绝还是那么强硬。
“妈,有我还不行吗?”与蒲一永达成的协议,恰好满足普高曹光砚想要妈妈的幼小的心,他不会长大,他会一直一直需要她,“你需要两个一样的儿子吗?让他留下来照顾爸不行吗?”
恢复一脸温柔的曹妈妈轻拍普高曹光砚覆在自己胳膊上祈求的手,“光砚,你不懂,妈欠你太多,不该对你这么严厉,不管是高中的光砚还是大学的光砚,妈都想要好好弥补...你会理解妈妈的,对吗?”
“你错了。”实在看不下去的蒲一永打断她的深情,其中当然也包括害怕普高曹光砚心软而动摇,毕竟曹光砚就是会那样的人。
“就算书呆爱你,他也不是那种不顾现实的人,他会努力爱活着的人,安慰死去的人,拯救不该离去的人,而且你贪心的根本就是曹光砚现在所获的成就,不然你总是呆在书房干什么!因为书房有书呆从小到大的获奖证书,放在你供台上的医学院证书,只要书呆顺利毕业就可以当医生了。”
一字一句,一步一阶。
三人紧逼至二楼书房,没那么紧张过的蒲一永瞄了一眼没有发出声音的书柜,降低质疑的音量。
早知道先通知那个女警察来,顺便把曹光砚先救出去。
“妈,真的吗?我还以为是你想我和爸才回来的。”在一旁愣住的普高曹光砚先被这个捅破的事实打击到,他从来没想过这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护在自己身前的妈妈。
曹妈的身体晃动,表情控制不住地紧绷,蒲一永趁机发出令全场人震惊的怒吼,
“把真正的曹光砚放出来!”
“欸?有人来了吗?”
暴风雨后的平静被打破,只剩蒲一永一人,他愤懑无措地环顾四周,扑到底层书柜前,依旧打不开那里的门,甚至连曹光砚的声音都没有了。
连忙跑下楼去,又是那个拐角,和一层扶着楼梯口的曹爸碰了个照面。
“一永?”一脸迷茫的曹爸收手,“你不是没看我给你发的消息吗?”
蒲一永掏出手机看见曹爸发来要他帮忙收拾东西的信息。
“额嗯,没点开,就先过来看看什么的。”
“快下来,我带了冷饮,看你满头大汗的。”
这才意识到前额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小半的蒲一永往二楼望了一眼,郁闷地跟着曹爸回到一楼。
其实要收的东西不算多,抛开家具外,大部分都是不要的垃圾,只有那些曹爸能讲出故事的小物件一点点填满了纸箱。
海边度假时曹光砚捡的贝壳,升学宴没喝完的纪念酒,一家三口的手工报......
蒲一永看着盒子里有些坏掉的贝壳,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扔掉,边嫌弃地嘟囔幼稚,边用绳子和瓷实的坐垫包裹放在纸箱安全的角落。
“二楼的东西才多呢,我参与校正的书,光砚的那些娃娃和奖状,还有光砚妈妈的那些证书和丝巾,她很喜欢丝巾,端庄的,优雅的。”总是洋溢着祥和的曹爸爸边擦边讲,“小的时候,月华,哦,就是光砚妈妈,衣服都是成套的给光砚买,比幼稚园的其他小朋友都要正式整洁,把他打扮得像个小少爷。干什么都带着光砚,教他这个教他那个,见到谁都会要求他问好,什么餐桌礼仪啦,也事无巨细地教导,光砚从没说过一个不字。”
“就连要当医生的理想也...”
他拿起酒柜上一瓶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酒,那是他们结婚时的祝酒。
“当年她爸妈万千阻挠也没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月华说要生个完美小孩给他们看,证明我们的相爱是有意义的,除了这个,她后来辞职换工作,总是执意要搬家也惹伯父伯母生一肚子气。她脾气很犟吧,但你看见她的照片肯定不会这么觉得,她很轻盈很柔软,和丝巾一样。”
曹爸爸笑了,又把那瓶酒放回原位,蒲一永凑过去偷偷把它和那盒贝壳放在了一起。
“其实两位老人家还是很爱她,要不然也不会给我们这个房子住,光砚妈妈去世后,我实在没办法再带着光砚在这里住下去,才离开的。”
怪不得,有这么好的房子还放着不住。
蒲一永努努嘴,不住也好,可以做邻居。
“诶一永,我常常想,光砚现在要当医生了,月华真的开心吗?她当年这么坚决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难道就不希望光砚也能....咳,她要是还活着,一定也想让光砚拥有自己的未来。”
“可是我看光砚现在,尤其是遇见你以后,过得很充实很开心,以前都不承认自己有什么朋友,现在实习虽然喊累但也经常是笑着的。”
曹爸爸欣慰地看向蒲一永,结果这孩子正在边封箱边肯定地点头。
“光砚有没有跟你说过,是真的想当医生吗?”
......
“这里收完了,我上去收!”
门开的声音,没错,就是。
蒲一永听见了,连忙飞奔上楼,跑进书房关上了门。
书柜的门大敞,从里面滚出来的曹光砚虚弱得就像刚出生的羊羔,被赶来的蒲一永小心地扶住,相顾无言,曹光砚靠着他的胳膊大口呼吸新鲜空气,缓慢抬手,攥紧的头巾和书包娃娃落在蒲一永手心。
他看着蒲一永担心又震惊的表情轻叹口气解释道,
“我是真的曹——”
“我知道你是曹光砚,这个怎么会在你手里?”这个白痴的意思是指那枚头巾。
“当然是他不喜欢戴啦。”曹光砚躲开蒲一永追问的眼神,伸直缩麻的腿站起来。
解不开人台手臂上的头巾。
和人台一起关在书房的曹光砚知道那是借来的曹光砚,因为和自己一点也不像的人偶上贴着自己的名字还有熟悉的漫画头像。
“喂,这个对你没有意义,还给我啦。”
没必要对一个假人太有礼貌吧。
蒲一永空出的手展开两人的画像。
“喂,你听到了吧,你老公叫你问问你儿子,是真的不想当医生吗。”
曹光砚终于看见了他的妈妈,那个让他在病房饱受折磨,独自一人在小床上哭了几天几夜的妈妈,让他不爱说话,努力完成遗志的妈妈,只是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事了。
“光砚...”
曹光砚脱离蒲一永的搀扶,一瘸一拐向满面心疼的妈妈走去。
“妈,如果把这个理想拿走了,我可能真的连蒲一永都不如,你看看他,愿意让我变成他这个混蛋样子吗?”
“原来我不懂做医生的意义,可是现在我慢慢明白了,救死扶伤不会给这个世界带来什么,可至少对我,对病人,对家属,都是带去光明和希望的存在。”
“光砚,我...对不起。”
“我明白。”曹光砚抱紧颤抖的母亲,正如他带来的百合在美丽的照片前簇拥着,“妈谢谢您,我很满意我的优秀。”
埋在儿子肩窝的曹妈妈点点头,流下的泪水顺着丝巾滑至曹光砚衣服上消失不见。
转向门口望风的蒲一永双手插兜假装不在意地嘟嘟囔囔,
“是啦,所以干嘛要把他带走...”
真真正正忙了一天的蒲一永强忍腰酸背痛,与曹光砚并排坐在自家储物室的矮桌前,对面是曹光砚的妈妈和普高曹光砚。
“我很饿。”他凑到曹光砚脸侧,“能不能先吃饭晚点再开始。”
“我不饿吗?”因为蒲一永撒出的谎,给爸简讯报平安后只好藏身在蒲一永家的曹光砚也躲了一天没吃东西了,“快点开始吧。”
“等一下啦。”
踉跄爬起身,蒲一永走上前拉过普高曹光砚低声问他,“你愿意回来还是跟你妈走?”
瘦长的手指一下便戳中蒲一永心脏的位置。
“就算我走了,你这里也不会空着。”
人偶坐回妈妈身边,与曹光砚交换了一个信任的眼神。
“请抽吧。”
清风起卷,墨纸飞扬,动,静,无字落。
蒲一永疑惑地与曹光砚对视,
“我知道了!”
曹光砚再回来,手里是从蒲一永卧室拿来的那张自己小时候的照片,“不需要挽联。”
欣慰的曹妈妈和普高曹光砚两手紧牵,相缠的红线与墨里飘出的黑丝萦绕,人偶蕴藏的墨加重毛笔画的黑色,那张写实画随之消散。
一切恢复原样,空荡的屋子轻轻飘回一根红线绕过蒲一永胸前最终落在身旁曹光砚的手里,在他的手心轻轻消散了。
对此场景一言不发的蒲一永心虚地放下笔看着红了眼眶却笑着挥手告别的曹光砚,
“你怎么不哭啊?”
“太多年了,看见她能开心的走,我干嘛还要哭。”曹光砚不解,不过像他有这样的脑回路也正常。
“哦。”
“所以妈把我关在那个地方说到底只是舍不得。”他起身去找东西吃,被蒲一永拉回身后遮挡。
“可能是吧,那是你妈,我怎么知道啦。”
-
“啊,你喜欢我?!”
“开玩笑啦。”
安全回组后当然要叫上楮英姐小聚。
原本眼睛瞪得和嘴巴一样大的曹光砚撅起嘴忿忿地喝掉剩下半杯啤酒。
“这种话不要再乱讲。”
“嗯。”冲陈楮英翻过白眼后,蒲一永不情愿地点头。
“真不懂你们年轻人。”酒量还好,不至于稀巴烂醉,陈楮英又开了一瓶,冲猛地站起身拉蒲一永的曹光砚打趣,“诶,光砚你怎么要哭啦。”
“哪里有啦!先走啦楮英姐。”
一个人骑摩托车和两个人骑摩托车的感觉虽然确实不一样,但总想要多一些曹光砚真的回来了的实感。
没有喝酒的蒲一永坐在前面掌盘,风吹在脸上,惯性让人后仰得虚无缥缈,不知道人是不是还在自己身后。
他侧过头隐晦地问坐得笔直的曹光砚,
“你能不能...那样...”
“哪样?”
喝醉的曹光砚眯着眼睛看他抽出一只手比划,照搬样子,把胳膊搂在蒲一永的腰上,下巴轻轻放在他肩膀。
突如其来的急刹车让两个头盔发出碰撞的声响,没有红绿灯,没有坐轮椅的老奶奶,也没有人横穿马路。
曹光砚拍拍蒲一永的肚子,头盔撞得他脑瓜嗡嗡作响,只好先摘下来和他讲话。
“怎么突然停下?家在前面啊。”
“你什么意思啦。”蒲一永也摘下头盔,为的是能听清楚一点。
“什么什么意思?”
“我说我喜欢你,你什么意思。”
到底是谁喝了酒,怎么看都像是蒲一永酒后乱言。
“哦,你说这个啊,那不是玩笑吗?”曹光砚眨眨眼睛,确信自己没有喝醉,“怎么不说话?不是玩笑也不是不行,反正我早就知道啦。”
“哦,这样啊,那亲一个。”暗爽的蒲一永后靠转过头,不小心贴上曹光砚滚烫的脸,书呆触电般弹开了,脸颊迅速变得更红,圆圆的眼睛又大又亮。
“蒲一永,你神经病啊,光天化日之下欸!”
额...蒲一永知道自己国语不好,但也没有不好到那种程度吧。
他伸出食指指向天空。
“可现在是半夜啊,天是黑的,不信你看。”
“我又不瞎。”曹光砚皱眉嗔怪,他谨慎地观察四周,举起头盔,蒲一永见状也有些失落地举起头盔要戴。
两个头盔组成的屏障后,一个吻悄然落下。
腰被缠紧,肩膀有人在靠,缺失的安心又回到蒲一永身边。
“走啦,回家,不要让他们担心。”
“那要告诉他们我们交往喽。”
“告你个大头鬼!”
反正不说他们也知道了。
-
几个月前,爬进曹光砚卧室的蒲一永
-
“还蛮可爱的......”
“蒲一永,谁允许你打开我的相册,还在我脸上画画啦!!!”
“你拍得太丑,画一下会好看。”
“是吗?我看看......滚开啦!”
end
【永砚】一秒
医学院1月中旬放寒假,曹光砚因为实习一直忙到除夕的前一天晚上才解放,他在学长学姐羡慕的眼神里迅速收拾好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这个时间点公共交通爆满,出租车也叫不到,曹光砚站在校门口给他老爸打电话,曹爸在街边开了个小酒馆,生意不错,年底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客人都爆满,曹光砚只是想跟他说自己要晚一点到家,刚开口说打不到车,电话那头曹爸的声音就从吵闹的人声缝隙中挤过来,“好好,你等一下……我现在……来接你……马上哦……拜托你……”
“没关系啦,我是说我可以自己……喂?老爸?”
电话中断了,曹光砚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自言自语道:“可是我还没说我在哪里……”
曹爸的电话打...
医学院1月中旬放寒假,曹光砚因为实习一直忙到除夕的前一天晚上才解放,他在学长学姐羡慕的眼神里迅速收拾好行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学校。
这个时间点公共交通爆满,出租车也叫不到,曹光砚站在校门口给他老爸打电话,曹爸在街边开了个小酒馆,生意不错,年底这段时间每天晚上客人都爆满,曹光砚只是想跟他说自己要晚一点到家,刚开口说打不到车,电话那头曹爸的声音就从吵闹的人声缝隙中挤过来,“好好,你等一下……我现在……来接你……马上哦……拜托你……”
“没关系啦,我是说我可以自己……喂?老爸?”
电话中断了,曹光砚看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自言自语道:“可是我还没说我在哪里……”
曹爸的电话打不通了,曹光砚也不敢一个人先走,只好拖着行李箱坐到校门口的公交车站里,祈祷他跟他爸心有灵犀,也祈祷晚上不要下雨。
大约半小时以后,曹光砚都快因为连日的夜班趴在行李箱上睡着了,恍惚间听到有人叫他,声音很耳熟,他迟钝地抬起头,先看到面前的小电动车,再抬头,才看到来接他的人。
“蒲一永?”
蒲一永朝他抬了抬下巴,“上车。”
曹光砚还懵着,后知后觉地想起电话里他老爸那句“拜托”不是跟自己说的。
蒲一永见他没反应,下车帮他提行李箱,曹光砚打了个哈欠,看着他那小小电动车发愁,“这怎么放啊……早说你要骑这个来,还不如我打车回家呢。”
“你不是讲你打不到车。”蒲一永把箱子放在座椅前面,头盔递给曹光砚,“上车啦,我妈在家等你吃晚饭。”
“哦。”曹光砚跨上后座,搭着蒲一永的肩膀叮嘱:“慢点哦。”
“再慢菜要凉了。”蒲一永回手把他头盔的防风罩放下来,摇摇晃晃地上路了,这条路蒲一永走过很多遍,闭着眼都能骑回家,他惦记着晚饭,一路开到最大码,好在小电动最高时速也有限,不然曹光砚在半路就要暴K他。
到家门口的时候叶宝生站在门外等他们,见到曹光砚一叠声地问冷不冷,饿不饿,曹光砚乖乖问好,说麻烦阿姨了。曹爸要顾店里的生意,早早地跟叶宝生商量好曹光砚回家的话要拜托她管几天的饭,叶宝生一口答应下来,蒲一永在重修高中课程准备考大学,她还想趁寒假请曹光砚辅导一下蒲一永的功课,结果曹光砚一直到快过年才回来。
叶宝生打听曹光砚假期的日程,想看有没有时间可以匀给蒲一永,转头一看,蒲一永早就自己进屋坐在饭桌边了。
“洗手了没!”
蒲一永又站起来去洗手,曹光砚也跟着走进洗手间,他看到蒲一永手指上有细细的伤痕,小手指关节异常地肿起,他抓起蒲一永的手对光看,“冻伤了吗?”
蒲一永不在意地说:“应该吧。”
“等下我给你拿药,刚刚你骑车是不是没戴手套?”
“过两天就好了,快吃饭。”蒲一永擦干手出去,接过叶宝生刚端出来的汤喝了一口。
“蒲一永!那是给光砚的!”
蒲一永头上被敲,忍气吞声地把碗还给曹光砚,叶宝生又要生气,“你喝过的……”
“没关系没关系,阿姨快坐。”曹光砚给叶宝生倒饮料,不出所料地招来蒲一永的一记白眼。
叶宝生做了一大桌菜,殷勤地给曹光砚夹,她独自带着蒲一永生活,虽然总是吵吵闹闹,但家里的氛围比很多家庭都要亲密温暖,曹光砚在学校和医院待得太久,很久没有吃到家常菜,不知不觉饭都多吃两碗。
晚饭之后曹爸还没回来,曹光砚没带钥匙,只能继续待在叶宝生家,叶宝生和他提起给蒲一永补课的事,曹光砚下意识去看蒲一永的脸色,蒲一永倒没有不高兴,曹光砚便答应下来,说过完除夕就能开始。
叶宝生大喜,又去切了盘水果哄曹光砚吃,曹光砚吃得太饱,屋里灯光柔和,温度舒适,蒲一永也没有招人烦,渐渐地困意来袭,叶宝生使唤蒲一永去准备睡衣,叫曹光砚先在这里睡一晚。
曹光砚给老爸打电话,电话那头更吵了,叶宝生接过电话说要曹光砚明天再回家好了,曹爸一边招呼客人一边道谢,叶宝生就推着曹光砚上楼去洗澡。
曹光砚在医院熬了几个大夜,早就撑不住了,他洗完澡跟蒲一永打了个招呼,沾床就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传来动静,蒲一永掀开被子推了曹光砚一把叫他睡过去点,曹光砚迷迷糊糊地转身,背后就挨过来一个暖烘烘的身体,曹光砚再次睡着,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念头:真暖和。
除夕当天早上,曹光砚在蒲一永房间里睡到自然醒,今天是个大晴天,隔着窗帘都能感受到明朗的日光,身边的位置早就没人了,也不知道蒲一永什么时候起的床,曹光砚下楼看到叶宝生在准备早餐,也没见蒲一永的身影,叶宝生看他东张西望,主动开口:“一永去买东西了,我们先吃就好,不用管他。”
等他们吃完蒲一永才回来,身上裹着外面的寒气,鼻子被冷风吹得通红,曹光砚见他又没戴手套,想起自己还没有拿药给他。曹爸跟在蒲一永身后进来,带来一箱年货,感谢叶宝生跟一永对曹光砚的照顾,随后招手叫曹光砚回家,曹光砚跟叶宝生道别,又走到蒲一永身边对他说:“等下我给你拿药,你别出去了。”
蒲一永嘴里塞着包子,眼睛盯着豆浆,对他胡乱点点头。
今天曹爸的酒馆不营业了,他打算在家打扫卫生,布置一下,他跟曹光砚说等会找曾江奶奶商量商量年夜饭的事,曹光砚嗯嗯啊啊了几句,放完行李拿着个小袋子就出去了。曹光砚跑到隔壁找蒲一永,先把手套给他,再拉他坐下给他上药。
“我不要。”蒲一永把手套还给他,“我妈给我买了,不方便。”
“我这个轻便,又暖和,不影响你骑车,干嘛不要。”曹光砚举着药罐子示意,“手伸出来。”
叶宝生买完菜回来,一路跟邻居互相道贺,哼着歌踏进家门,刚进客厅就看到沙发上两个人凑着头嘀嘀咕咕的,突然曹光砚举着棉棒给了蒲一永一拳,提高了声音说:“叫你不要动啊!”
叶宝生又悄悄退出来,坐在门外的椅子上晒太阳,曹爸出来找人,叶宝生也邀请他一起坐下,“今年冬天天气真好啊,都没下过几次雨。”
“是啊,诶你有没有见到光砚啊,我看他跑出来……”
“曹爸,晚上年夜饭你们打算在哪里吃啊?”
“我们就在家吃,然后问曾江奶奶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那干脆我们都一起啊!一人做几个菜就够了。”
“可以啊,那你有没有见到光砚啊,我还要找他贴春联……”
曹光砚刚好从叶宝生家里出来,他先叫了一声“爸”,转头把冻伤药给叶宝生,麻烦她盯着蒲一永上药,注意保暖少碰冷水。
叶宝生笑眯眯地答应,等他们父子俩起身往回走了又追着补充:“晚上过来吃饭啊!”
曹光砚小声问他爸:“今晚我们跟宝生阿姨他们一起吃吗?”
“对呀,他们也只有两个人嘛,等下再问问曾江奶奶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不然她一个人也怪冷清的。”曹爸从屋里拿出凳子和春联,叫曹光砚把大门两边墙壁清理一下,“昨天抱歉啊,我忙不过来,才叫一永去接你。”
“没事啦,其实我打电话是跟你说我要晚一点才能回来,没想到你叫他来接。”
“不是我叫他去,是他刚好在店里帮忙,听说你打不到车,就说他去接。”
“帮忙?”曹光砚不太相信,“他有这么闲哦。”
“诶你不要这样讲,一永帮我很多,这春联也是他写的。”
曹光砚这才注意到曹爸手上红彤彤的春联,他数了数,一共二十二个字,还是用金墨写的,顿时感到一阵肉痛,他安慰自己过年嘛,就当给蒲一永发压岁钱了,但这是不是也太多了,他又数了一遍,还是问了一下:“这一共……他收多少钱?”
“不要钱啊,”曹爸开朗地说:“一永放假很早,之前都帮我照顾店里,最近几天就在帮忙写春联,不仅我们家哦,这条街上其他邻居他都有帮忙写。”曹爸把春联递给曹光砚要他贴上,“你对他态度也好一点啦。”
曹光砚哼了两声,含糊不清地说:“我又没怎么样。”
曹爸又补充:“下午一永要去街上帮店铺写招牌,你也一起去,街坊邻居平时很照顾生意,你帮我送一些礼物过去。”
曹光砚点点头,踩着凳子将春联贴好了。
蒲一永这两年赚了些笔墨钱,写字的功力见涨,春联被他写得气势磅礴,衬得那张小铁门都富贵起来了,曹光砚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看到身上发冷才进屋。
下午的时候曹光砚依旧坐着蒲一永的小电动上街,今天晴朗无风,街上人还不少,买年货的,串门的,洒扫布置的,家家户户门口挂着红灯笼,人们见面就说吉祥话,连蒲一永都知道回几句“身体健康万事如意”了。小孩子们穿得像圆滚滚的柿子,互相嬉笑追逐,到处喜气洋洋,街后一小片空地上在搭戏台,蒲一永说有户人家请了戏班,晚上有得热闹了。
曹光砚很久没回家,跟邻居们不熟,只能照着曹爸给的名单跟在蒲一永身后一家一家地送。蒲一永倒是跟大家关系不错,虽然他平时总是臭脸,情商很低不会讲好话,但相处一段时间就会知道他其实很乐于助人,心地也很善良。
曹光砚看他蹲着给店铺写“新春回馈”的招牌,左手戴着曹光砚送他的手套,右手却因为写字只能摘掉,曹光砚也蹲下去,悄悄地问:“你写这些也免费吗?”
蒲一永头也不抬地把右手手套还有多余的毛笔递给曹光砚拿着,“怎么可能,我也要吃饭的。”
曹光砚看他写了几个字,又问:“宝生阿姨说你要考大学,你有想去的学校吗?”
蒲一永好像一心写字,很久都没有回答,曹光砚本来也是随口聊聊,等他们起身去下一家的时候,蒲一永才说:“没有,你有建议吗?”
曹光砚有一瞬间走神,好像回到了当初蒲一永叫他帮忙做职业规划的时候。他和蒲一永并肩走在一起,碰到蒲一永冰冷的右手手背,曹光砚犹豫几秒,掌心贴上去帮他捂着,“反正一直这样肯定不行,我这几天好好看看,有想法了再跟你说。”
蒲一永从街头写到街尾,曹光砚也从街头送到街尾,等他们终于结束的时候,太阳早已落山了,街上的灯笼都亮了,红澄澄的一片,不远处有人点燃了烟花,在空中爆开的时候曹光砚还被吓了一跳。
蒲一永问他要不要逛一逛,曹光砚看着逐渐热闹起来的街道,兴致勃勃地点头。他们沿着长街往前走,空气中弥漫着烟花爆竹燃烧之后的气味,小孩子们举着烟花棒跑来跑去,几次差点撞到曹光砚身上,前方传来激昂的鼓乐,舞狮的队伍迎面走来了。
曹光砚惊喜地拉了拉蒲一永的袖子,“你看,还有舞狮!”
他脸上映着暖色的光,眼睛亮晶晶的,很欣喜地看着蒲一永,好像期待他也做出同样的反应,但蒲一永只看了他一眼就转开了目光,生硬地反驳:“每年都有,你没见过吗?”
虽然蒲一永讲话气人,但曹光砚想往人群中间靠近的时候他还是走在前面带着曹光砚挤了进去,刚挤到第一排,金黄色毛茸茸的狮子头就冲到了眼前,曹光砚跟那眨巴着的圆圆的狮眼对视了几秒,一时间呆立当场,蒲一永拉了他一下才避免他被狮子“吃”掉,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曹光砚脸热起来,往蒲一永身后藏了藏,引狮员见他反应有趣,偏带着狮子往他这里来,曹光砚一退再退,不小心绊到台阶朝后仰倒,他还拉着蒲一永的袖子,蒲一永被带得一个趔趄,顺手捞了一把旁边的东西保持平衡,但他捞的是店铺门口挂的大灯笼的流苏,不但没有助力,反而还把那大灯笼和旁边连着的红绸一起拽了下来,曹光砚就听见叮呤咣啷一顿响,蒲一永摔在他身上,紧接着两个人都罩在了灯笼里。
周围的哄闹声更热烈了,人们七手八脚地上前来帮忙掀绸子搬灯笼,蒲一永摔得龇牙咧嘴,曹光砚却没什么痛感,跟蒲一永面对面罩在红色灯笼里的这十几秒,他的五感好像都被隔绝了,时间被拉得很长,长到他注意到蒲一永颧骨上有一道很细小的伤痕,脸颊蹭上了黑色的墨迹,他忍不住伸手擦了一下,蒲一永眼神疑惑,但也没躲。
灯笼被逐渐抬起,蒲一永也撑着爬了起来,在红色幕布掀开的前一秒,曹光砚叫了他一声:“蒲一永。”
蒲一永半跪在他眼前,没回应,也没离开,他们在除夕夜荒诞的红色灯笼里对视了一秒,但有这一秒好像就足够,曹光砚没再说话,借着蒲一永的力气站了起来。
后来他们赔礼道歉走出长街,蒲一永掏掏口袋,一下午白干。曹光砚小声地道歉,说回去把钱还你,蒲一永点点头,说:“刚好你家的春联还没付钱,一共1000块。”
曹光砚给了他一拳。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年夜饭都已经上桌了,叶宝生见到蒲一永这灰扑扑的样子想发火,又见曹光砚也灰扑扑的,不好多说什么,叫他俩赶紧洗手吃饭。
屋外烟花爆竹的声音此起彼伏,甚至盖过了电视的声音,吃饭的时候大家陪曾江奶奶喝了一点酒,曹爸搬出半箱烟花叫曹光砚跟蒲一永出去放着玩。叶宝生喝到满脸通红坐着不想起,蒲一永先收了碗筷,又去楼上给他爸上香,最后才把烟花搬去天台。
蒲一永和曹光砚早过了玩烟花的年纪,但为了应景还是挑了两支出来点燃,大概今天说得太多,他们这时候反而都沉默,只是坐在一起看着仙女棒金色细碎的光芒从顶端倾泻,短暂地照亮两人的脸庞,几秒之后又湮灭。
等一把仙女棒都烧完,蒲一永突然开口了。
“曹光砚。”蒲一永问他:“你那时候叫我干嘛。”
曹光砚浸过酒精的大脑很迟钝,但也立刻想到了蒲一永说的是哪个时刻,可是他没法解释自己的动机,他自己也没有答案。他胡思乱想,随口说:“我是想问,你有什么新年愿望。”
蒲一永想了一下,说:“我每年愿望都差不多,世界和平,我妈高兴,我赚大钱。”
曹光砚被逗得一笑,“你赚那么多钱要干嘛,还是先考大学吧。”
蒲一永不认同地说:“这跟赚钱不冲突。”
“那你赚钱要干嘛。”
“给我妈买新的理发机器,她说现在那个不好用了,所以剪出来的头发不整齐,然后买一辆新车。”
“新车?你现在这个坏了吗?”
“没有啊,但你自行车不是坏了吗。”
曹光砚不说话了,他体内的酒精好像正在蒸腾,让他的心跳变快,脸也变热。
“那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蒲一永手里捏着仙女棒,转过头问。
曹光砚和他在璀璨烟火熄灭的前一秒对视,突然想通了自己在灯笼里叫他的原因。
“不告诉你。”曹光砚说。
烟花熄灭了,蒲一永“切”了一声,“爱说不说。”
曹光砚按住他还想点火的手,在晦暗不明的光线中靠近了一点,问蒲一永:“明年你去上大学的话,还一起过年吗?”
蒲一永点头,“当然。”
“那到时候再告诉你。”
也许明年还会有这样的一秒,曹光砚想,就算明年不行,在未来某一个一秒里,他总会有勇气将愿望告诉蒲一永的。
“到时候一定告诉你。”
【全文完】
祝大家新年快乐!
【北燃】1980:1993
全文2.2w 完结免费
北燃穿成彼此弥补对方最深遗憾的小故事,算是个梦幻if线
1980年 顾一燃篇
01
1980年11月20日,花洲市人民医院走廊。
“17床那个病人今天走了啊?”
“是啊,住院住了那么久还是没救回来,太可惜了,小孩才十岁。”
病房里,变成直线的心电图发出细长刺耳的警报,赵秋玲犹有温度的身体被盖上了白布。站在病床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泪流满面,小的却像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站着。
医护人员走进来,要将她的遗体转至太平间。眼见母亲要被推走,一直一言不发的孩子突然产生了惊人的爆发力,他挣脱父亲搂在他肩膀上的手,冲上去用自己瘦弱的胳膊......
全文2.2w 完结免费
北燃穿成彼此弥补对方最深遗憾的小故事,算是个梦幻if线
1980年 顾一燃篇
01
1980年11月20日,花洲市人民医院走廊。
“17床那个病人今天走了啊?”
“是啊,住院住了那么久还是没救回来,太可惜了,小孩才十岁。”
病房里,变成直线的心电图发出细长刺耳的警报,赵秋玲犹有温度的身体被盖上了白布。站在病床前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泪流满面,小的却像是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是呆呆地站着。
医护人员走进来,要将她的遗体转至太平间。眼见母亲要被推走,一直一言不发的孩子突然产生了惊人的爆发力,他挣脱父亲搂在他肩膀上的手,冲上去用自己瘦弱的胳膊死死拉住了即将要被推走的病床。
“妈!”
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顾一燃拼命地想要去掀开白布再看一眼母亲的脸,可刚走过去两步就被按住,怎么挣扎都动弹不得。父亲悲伤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
“阿燃,让你妈安心走吧。”
顾一燃慢慢止住了挣扎,看着母亲的身影在他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一点点被推远。
他再也没有妈妈了。
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的那一刻,顾一燃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然后在无尽的悲伤和绝望中失去了意识。
02
头疼得要炸开,鼻腔里充斥着各种刺鼻的气味。烟味,酒味,煤炭燃烧的味道,还有一种很微弱的、怪异的甜味。
他好像在哪里闻过这种味道,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大哥,这小子好像醒了。”
耳边传来陌生的声音,顾一燃费力挣开双眼,入眼的一切却无比诡异:一个破败的铁皮屋子,和不远处两个坐在炭火盆前取暖的人,而且这一切景象都是横过来,以一个与地面平行的姿态诡异地呈现在他面前。
他这是在哪啊?
顾一燃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呜呜的叫声,再尝试一次,还是这样。
这才发现,他的嘴巴被堵住了。
想要去把堵在嘴里的东西取下来,发现自己的手脚也被紧紧绑住,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你们是谁?我在哪?!我爸呢,我妈呢!”
顾一燃想问,嘴里依然只能发出含混的呜咽声。有个高大的男人从远处走来,指着他要他闭嘴,可他怎么能,他妈妈还没有入土为安,他还没能看到妈妈最后一面。
他拼命嘶吼想问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换来的是一计毫不留情的窝心脚。
剧痛袭来,顾一燃只觉眼前发黑,有几秒甚至都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不远处那个烤火的小男孩朝他悄悄比了个“嘘”的动作。
男人看他老实了,扯着他的衣裳将他拽了起来,拔掉他嘴里的东西,拿出一截红薯放到他眼前:“吃不吃!”
红薯诱人的甜香催动了胃里饥饿的感觉,顾一燃这才发现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可他的嘴巴紧紧地抿着。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花洲现在还二十几度,人们都穿着短袖,可这屋子里却冷得要命,每个人都穿着厚重的棉袄,甚至自己身上也是。
男人刚刚说话的口音也跟他们那边的很不一样。
他这是在哪?
他不是应该在医院吗?
他搞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但知道眼前的人绝对来者不善。他警惕的眼神被解读成挑衅,男人瞬间暴怒,将他提起一路拖行,被扔出门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眼是那个小男孩担忧的眼神。
03
屋外是刺眼的白,寒风夹着雪呼呼刮着,顾一燃没想到自己人生第一次看见雪竟是在这种情景之下。他被重重扔在雪地里,刺骨的寒冷瞬间侵蚀了他的每一寸神经,将他的身体冻得麻木,他倒在地上承受着那个男人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拳脚,无力反抗,只能撑着快冻僵的胳膊护住了自己的脑袋。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是他得活下去。他刚刚失去了妈妈,不能让爸爸再失去他。
这场殴打直到夜幕降临才算结束,那个男人又将他拖回屋子扔进了一个小房间。一排长长的床上躺满了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盖着被子都已经睡了。
拐卖!
一瞬间顾一燃就知道了自己到底处在一个多么危险的环境之中,他终于想起来了,醒来时鼻腔残存的那种怪异的甜味是乙醚。
四五岁的时候他调皮,趁着爸爸去开会乱翻他实验室里的瓶瓶罐罐,打开这一瓶时,只是稍微散出了一点气味就让他觉得头晕目眩,连忙将盖子盖好然后开窗通风。
向来好脾气的爸爸回来后将他严厉责骂了一顿,告诉他化学试剂绝不能随便乱动,一个搞不好就容易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
接着又跟他讲,那个东西叫乙醚,少量吸入就会致人昏迷,而且还有可能对人造成永久性损伤,千万不能乱碰。
小小的顾一燃似懂非懂地点头,脑子里却永远记住了那个危险的味道。
还没来得及细想自己怎么被拐卖到了北方,就见离他最近的那个孩子翻身趴起来,从怀里掏出半根红薯递给他。
就是上午他第一眼看到的那个小男孩。
“给,快吃吧,我藏的。”
虽然他两次对自己释放出善意,可处在这样环境中的顾一燃还是本能地抗拒任何人递过来的东西。
那男孩见他不吃,笑嘻嘻地自己咬了一口,又将红薯递过去。
“没毒,快吃吧,可好吃了,你快点吃吧,吃饱了才有力气。”
这句话瓦解了顾一燃的防线,他接过红薯狼吞虎咽起来,饥饿和疼痛让他几乎虚脱,也顾不得平时父母教育的“吃有吃相”,连红薯皮都吞了下去。
那男孩见他接受,笑得更开心了,变戏法似的又摸出一瓶汽水,用牙咬开了盖子递给他:“快喝吧,你可千万别把他们吵醒,他们平时都只能喝水。”
“那你为什么会有这个。”这男孩似乎很受这帮人贩子的喜欢,上午也只有他能在火炉旁跟着暖暖手。他本人也没有被拐卖了的害怕,总是笑着,在这个寒冷的铁皮屋子里却像在自己家里一样自在。
“假装听话就会有的,快喝吧,可甜了。”
这个男孩看起来很喜欢他,分享完地瓜和汽水又大方地分享了一半床铺,跟他面对面躺着做起了自我介绍:
“我叫乐乐,今年十二岁,你呢?”
我叫顾一燃,十岁。
他本该这么说,可一张嘴,却下意识说出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像是被控制,又像只是说了无数遍的习惯成自然。
“我叫郑北,我也12岁。”
04
说出郑北这个名字后,无数记忆如同洪水冲破堤坝强行灌入顾一燃的脑中,他想起了很多人:将他放在脖子上给自己当马骑的爸爸,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练散打的妈妈,缠着他要听故事的南南,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跑的晓光……
他又想起了自己家的二层小楼,想起了老郑头大鸡架,想起了那辆黄色的面包车。
乐乐已经睡熟了,顾一燃悄悄撑起身子,借着稀薄的月光在玻璃的倒影上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顾一燃可以叫得出他的名字。
郑北。
他是郑北,自己现在也是郑北。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顾一燃不得不接受了自己的灵魂现在正寄居在郑北身体内的事实。
好吧。
顾一燃借着月光看向花洲的方向。
我已经没有妈妈了,但是郑北,我一定会带你回去找到你的妈妈。
他又看了看在自己身旁熟睡的男孩,伸手替他掖了掖被子角。
还有你,乐乐,我们要一起回家。
05
人贩子又拐来一个小男孩,白白净净长得很秀气,被扔进来时哭闹不休。大麻子狠狠给了他两个嘴巴子,将一件破棉衣扔过去后把他身上穿的羽绒服扒下来,拎在手上瞧了半天后狠啐了一口:
“他妈的,洋玩意啊,老子都没穿过!”
“哥,这个咋着,卖了还是让他家里人来赎?看着家里怪有钱,没准比卖了赚呢。”
“卖卖卖!咱也没干过绑架,到时候被人阴了都不知道,还是卖了路子熟。”
小男孩大概是吓坏了,一直哭一直哭,起先是大声哭,被二麻子狠踹一顿后变成了小声抽噎,人贩子没再管他,由着他哭,横竖每个小孩来这都有这么一遭。
可这个真是太能哭了。
“郑北哥哥,他都哭了两个小时了……”乐乐拉了拉顾一燃的衣摆,很是不忍心,“他怎么这么多眼泪呀,你说我们要不要去哄哄他。”
顾一燃正要过去,就见那个小男孩突然开始浑身抽搐,两眼翻白马上就要昏厥过去。
“他妈的,”大麻子冲上去又给了他一巴掌,“老实点别给我装!”
小男孩还在抽搐,眼见大麻子还要再打,顾一燃立刻冲上去把他撞开,拿着个塑料袋套在了男孩头上。
“小逼崽子你要干啥!”大麻子回身就给了顾一燃一脚,顾一燃忍着疼,攥着塑料袋的手没有松开,对着那小男孩说,“呼吸!”
“叔!”乐乐抱住大麻子胳膊,“郑北哥哥好像在救他,你让他试试!”
“救什么救,死了就在后院挖坑一埋拉倒!”
说是这么说,但大麻子还是没有冲顾一燃继续下手,坐在一旁被乐乐按摩着肩膀。
塑料袋随着呼吸一鼓一瘪,几个回合下来那男孩终于慢慢恢复了正常,他把塑料袋摘下,目光还有点呆愣,拉着顾一燃的手小声说了句谢谢。
晚上乐乐不睡觉缠着顾一燃和那个小男孩说话:“郑北哥哥,为什么你上午把塑料袋套他头上他就不抽抽啦?”
“对啊,为什么?”那个小男孩也问,“当时我手脚都特别麻,但是呼吸几口之后就好了。”
“呼吸性碱中毒。”顾一燃想起爸爸教给他的这个名词,但想着碳酸和血液ph值那些东西说了他们也未必懂,索性只用最简单的语言跟他讲,“哭多了身体里会缺二氧化碳,所以套个塑料袋让他把呼出去的二氧化碳再吸回去,就不难受了。”
“哇郑北哥哥,你好厉害!”乐乐眼睛都瞪圆了,看着顾一燃的神情从崇拜变成了更加崇拜,“你不光个子高,还懂这么多知识!”
顾一燃揉了揉他的头发:“今天还多亏了你,要不然我还得被大麻子毒打一顿。”
“小意思。”乐乐拍拍胸脯,“我会保护你的!”又拉着那个小男孩的手,“还有你!”
小男孩看起来终于放松了一点:“谢谢你们。”
“你叫什么呀?”乐乐问。
那个男孩答:“小宝。”
“小宝,你是怎么被拐来的。”
“我本来要跟爸妈去外地旅游,到火车站我爸去买票很久都没回来,妈妈说要去看一下,让我待在原地不要乱跑,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再睁眼我就在这了。”
小宝说着说着又要哭:“我爸妈找不到我现在肯定急坏了,我还能见到他们吗?”
“能的。”顾一燃拉着他的手安抚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小宝被顾一燃哄睡了,乐乐用只有自己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什么待在原地不要乱跑,他们才不着急,他们不要你了。”
06
通过乐乐的讲述和自己的观察,顾一燃花了两天的时间摸清楚了自己现在的处境,目前这边发现的人贩子一共有三个,他们拐来了十几个小孩,计划着将他们卖到南方。最凶的那个叫大麻子,也是领头的,手下一个马仔负责跟他一起看着这些孩子,另一个大部分时间都在外面寻找买家或者拐来新的孩子。
但在找到合适的买家之前,这帮人贩子还打算让小孩们发挥一下最后的利用价值——出去扮乞丐要饭。
他让他们站成一排,表演哭着磕头,嘴上念叨着“叔叔阿姨行行好吧,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表演得好,挨夸;表演得不好,挨揍。
乐乐毫无意外是表现得最好的,端着手哭诉得可怜兮兮,看起来就让人心生同情,让人贩子都忍不住夸他一句激灵。
这样的卑躬屈膝,又是行骗,与顾一燃之前所受的教育和他坚持着做人的方式都是完全相悖的,但是轮到他时,他还是忍着屈辱说出了那一套词儿。
他得先活下去。
他不能死在哈岚,不能死在这个冬天。
活下去才是最要紧的。而且出去了,他才有更多逃走的机会。
他表演得不太到位,但大概是因为最近都表现得像个鸵鸟,从不跟大麻子对着干,让他觉得自己被打服了,大麻子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有动手。
“郑北哥哥,我不知道刚才我有多担心你不肯表演然后挨揍。”吃饭的时候乐乐把大麻子奖励他的水煮蛋夹到了顾一燃的碗里。
顾一燃又将蛋夹了回去:“你太瘦了,得多补一补。”
“你吃嘛。”
“你吃。”
你来我往了几个回合,乐乐一口将鸡蛋咬了一半,将剩下的一半硬塞进了顾一燃的嘴里:“都吃!”
07
被训练了几天之后,孩子们正式被分成了组扔出去乞讨。
人贩子挺严谨,怕他们跑了,把他们扔上车的时候都捆住了手脚还蒙住了眼睛。顾一燃跟乐乐小宝被分在一组,他感受到小宝很小声地说:“郑北哥哥,我有点怕。”
顾一燃不说话,往他身边靠了靠,心里仍在默默记着数。
278秒,左转;
433秒左转后5秒又右转,路面很颠簸;
105秒,右转,原地停了30秒后听到火车呼啸而过的声音;
111秒,右转……
又开了300来秒,周遭的声音变得热闹了起来,有交谈的,有叫卖的,像是集市。
眼睛上的黑布被扯下,手脚也被松开,顾一燃瞥见了不远处醒目的烫金大字:东铁大市场。
到这一共开了1647秒,所以人贩子窝点在距离东铁菜市场车程27分钟的地方,中间有横穿铁路。
大麻子警告他们:“一会表现好一点,要不到钱晚上都别吃饭!还有别想着跑,我在一边盯着你们呢,谁敢跑抓回来直接打死!”
他们三个被分开到不同的地方乞讨,顾一燃的位置正在东铁菜市场入口附近。他跪在地上,口中机械地念着背诵好的说词,目光则在每一个经过他身边的人身上梭巡,试图找到能够帮助他逃离魔窟的人。
直接大喊救命肯定不行,未必能有人来救他们不说,即便成功逃脱了,人贩子肯定也会马上回去解决掉剩下的孩子。
最好的办法是找到一个可以信赖的人——最好是警察——告诉他人贩子窝的地方,然后等着他们来救。
可谁会是警察呢,地点又该怎么传递出去。
顾一燃暂时没想到,所以第一天他什么都没有做,回到人贩子窝点,将不算多也不算少的钱老实上交。
乐乐讨到的钱最多,被奖励了一根棒棒糖,他珍惜地揣在衣服里,没舍得吃。小宝只讨到了几分钱,被大麻子狠狠踹了两脚后勒令晚上不准吃饭。
顾一燃跟乐乐对视一眼,默默各藏了半根红薯。
08
“乐乐,你想不想家。”某天晚上睡觉时顾一燃小声问。一贯都很开心的乐乐在听到这个问题时却沉默了,他脸上的笑容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12岁孩子身上不应该有的冷漠。
“不想。”
“为什么?”
“他们不要我,他们把我丢下了。”乐乐很干脆地说,“所以我也不要他们,我宁愿让人贩子把我卖得远远的。”
顾一燃看着乐乐,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这几天接触下来,他看到的乐乐一直是听话的,乖乖的,笑眯眯的,他知道怎么扮成讨人喜欢的样子为自己获取好处,可这一刻,他摘下面具,向顾一燃展示了最真实的自己。
冷漠的,尖锐的,对任何人都不再信任的。
甚至此刻他看着顾一燃,眼里都满是防备和试探,只要顾一燃露出一点失望的意思,他马上就会退回自己的安全地带,用厚厚的壳将自己保护起来。
这样的他让顾一燃好心疼。
他抱住乐乐,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乐乐,我不知道你身上曾经经历过什么,但起码你父母给你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一定是希望你一生都是快乐的。”
乐乐绷直的身躯在拥抱中渐渐放松下来,声音里带着几分哽咽:“可是我明明已经很乖了,他们为什么不要我。”
“这不是你的错。”顾一燃手一下下轻拍他的后背,一遍遍告诉他,“乐乐很好,很乖,很厉害。如果他们真的抛弃你,那一定是他们的问题,不是你的错。”
“郑北哥哥。”不知道过了多久,乐乐终于在顾一燃的怀抱中闷闷出声,“你一直都想逃走对吧。”
“嗯。”他好想再看一眼他的妈妈。
“我帮你吧,我们一起逃出去。”
09
又出去乞讨了两次,每一次都是不一样的地方,顾一燃每次都记下了需要的时间和路线。
第四次还是在一个热闹的集市,他们出去的这几次都表现得很乖,大麻子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他们周围监视得那么勤了。
顾一燃环视四周看到一个卖文具的摊子,摊主带了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看着大麻子去了别处,摊主也去方便,顾一燃凑到摊子旁边,掏出乐乐分享给他的棒棒糖,小男孩立刻眼巴巴看了过来。
“想不想要。”
男孩咽了咽口水,点头。
顾一燃指了指摊子上的地图:“我拿棒棒糖跟你换这个好不好?”
男孩看了一眼自己爸爸还没有回来,生怕顾一燃反悔似的,按照他的要求将地图叠成豆腐块大小递给他,顾一燃小心收在衣服的最里面,又看向摊子上削好的铅笔:“能把那个也给我吗?”
晚上回到人贩子窝天已经黑透了,顾一燃什么都没做。第二天早上四五点钟,趁着太阳升起来,轻手轻脚地趴在床上,借着天光展开了那张地图。
他首先在地图上画出了乞讨过的四个地方,再顺着去时候的路线,以及听到的标志性声音反推他们现在所处的方位,推一条路线,画一个地方。因为是估算,所以反推出的地点范围画得很大,四条路线都推完后,四个圈的交集处包含了三个村子。
“乐乐。”顾一燃把旁边熟睡的乐乐推醒,“你知不知道我们这附近有什么标志性地方。”
“嗯?”乐乐还没睡够,大脑混混僵僵的。
“就是铁路,树林之类的,他们有没有带你出去过。”
乐乐揉着眼睛:“我们这出去走五分钟就是树林,穿过树林有条河。”
树林,河,附近还能看到一个大烟囱,顾一燃用铅笔在地图上画着,最终在一个地方标上了五角星——赵家屯。
“咳咳咳咳咳!”旁边的小宝突然猛烈地咳嗽了起来,顾一燃和乐乐吓了一跳,手忙脚乱把地图藏好躺下装睡,果不其然下一秒大麻子就踹门进来让大家赶紧起来吃饭干活。
“你什么时候醒的?”大麻子走后顾一燃问小宝。
“你跟乐乐说第一句话的时候。”
乐乐这时候都不忘赞美他:“哇,那你耳朵也太好使了吧。”
“谢谢你。”顾一燃说。
“不用,你帮过我,所以我也得帮你。郑北哥哥,你要是能逃出去,记得让我爸妈来救我。”
10
第五次乞讨,顾一燃把标着赵家屯那块的地图撕下来藏在袖中,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寻找可以相信的目标。
不远处走来一个穿着一身军大衣的中年男人,身形挺拔,眼神锐利,站定的时候下意识中指会贴着裤缝。
不是军人就是警察。
顾一燃快速下了判断,在那人路过他时抓住了他的裤脚:“叔叔,给点钱吧,我已经好几天没吃饭了。”
他刻意用了花洲口音说这句话,果然引起了男人的注意,蹲下身一边掏钱一边小声问:“小孩,你是不是被拐来的,家在哪?”
大麻子察觉到不对,冷着脸往这边走。
顾一燃快速抓住男人的手,将手中的地图残片塞了过去,装作祈求的样子放大了声音:“叔叔,行行好,帮帮我,我们一家十几口都等着钱吃饭呢。”
那男人不着痕迹地将地图藏进钱包里,然后掏出两块钱扔给顾一燃:“哎哟可怜见的,吃点好的吧。”
走之前他用很小很小的声音对顾一燃说:“孩子,等着我。”
11
小宝还是讨钱最少的那个,因为他三番四次“不争气”,这次大麻子下手更重,揍完还把他扔到外面冻着反省。
乐乐跟顾一燃想替他挡,被大麻子一脚踹翻后扔进了屋里关禁闭。
到了晚上,已经被冻得意识不清的小宝才被提着扔回了屋子。顾一燃和乐乐把被子都盖在他身上,可小宝还是发起了高烧,浑身滚烫得吓人。
顾一燃去求大麻子给他药,被大麻子甩了一巴掌:“熬不过去就死,吃什么药浪费老子的钱!”
这回没等乐乐来求情,底下的马仔先说话了:“大哥,给这小崽子吃点药吧,湛州那边的买家都联系好了,明天就要给他弄过去,别烧成个傻子砸咱手里。”
“烧成傻子正好打断胳膊腿,出去讨钱讨更多!”
马仔又劝:“胳膊腿可以打别人的,但湛州那买家一堆照片里就看上了这个小崽子,连名字都给他起好了,叫什么梁家驹,咱别跟钱过不去啊哥。”
大麻子这才冷哼一声,从一个箱子里掏了掏,掏出一板药扔顾一燃怀里:“给他吃,明天早上要是还退不了烧老子就直接给他弄死!”
顾一燃拿着药跑回去,听见马仔还在后面哄:“哥消消气,姓姜的那家人也定了个孩子,咱马上就要挣大钱了,喝两盅庆祝庆祝。”
12
小宝说什么都不肯吃药,顾一燃怎么劝都没有用,乐乐想掰开他的嘴强喂下去,被他狠咬一口。
“我不要去湛州,我不要做梁家驹。”
烧糊涂了的小宝反反复复说着这两句话,听得顾一燃和乐乐眼圈都通红。
“我也要被卖掉了。”乐乐突然说,“我马上要叫姜小海了。”
“可我也不想做姜小海。”
乐乐紧紧攥着顾一燃和小宝的手,好像这样就能逃离接下来天各一方的命运。
顾一燃的心都要被刺穿了,他仿佛又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天,心里满是疼和绝望。
门外人贩子还在喝酒吃肉,三两句话就毁了一群孩子本该安稳的一生。
他们马上要被像货物一样卖掉,可救他们的人还没来。
大麻子好像喝醉了,说话越来越大声。顾一燃捏着手里的药,忽的想起了什么,借着月光看到了背面铝箔纸上印着的字——头孢克洛片。
“我们试试自己救自己吧。”
13
顾一燃和乐乐端着三杯浓茶过去,大麻子立即呵斥他们:“干嘛?!”
乐乐抢先开口:“叔,我泡了茶给你们解解酒,不然一会你们胃里会难受。”说完每一杯都自己喝了一口。
大麻子狐疑的神情松动了一点,又看向顾一燃:“你也喝。”
顾一燃二话不说也每杯喝了一大口,喝完还张开嘴巴让他看清自己都咽下去了。
大麻子终于说:“放桌上吧。”
乐乐还想劝,顾一燃拉拉他的袖子,什么都没说回了屋里。透过门缝,看到他们还在继续喝酒说话,过了几分钟,大概是觉得酒劲上头,一个马仔终于端起茶杯咕嘟咕嘟灌下去好几口。
又过了几分钟,大麻子也喝了。
“警察来救我们了。”
昏迷的小宝突然嘀咕了这么一句。
顾一燃屏息凝神去听,什么都没听到,还以为是小宝在说胡话。但紧接着,不远处就传来刺耳的警笛声,顾一燃立刻回头,透过窗户看到外面闪烁着的红蓝警灯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终于。
“操!条子来了!抄家伙!”人贩子纷纷拿了菜刀往孩子这屋冲,屋里的小孩四下逃窜,可空空的屋子他们根本无处藏身,只能缩在角落里无助地抱住自己的头。
跑到门口,刚才喝茶最多的那个马仔突然痛苦地倒在地上开始呕吐,怎么都爬不起来了。
大麻子踹了他一脚,但随即也捂紧了自己的胃。
“你他妈……”大概是茶喝得不多,大麻子反应并没有马仔剧烈,还能支撑住身体。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提着刀步伐不稳地冲向顾一燃和乐乐所在的方向,“刚刚给老子喝了什么!”
顾一燃将乐乐紧紧护在身后,瞪大了眼睛与大麻子对峙:“警察已经来了,你完蛋了。”
一群持枪的警察破门而入,没喝茶的那个马仔很快被按倒拷住,大麻子在警察发现他之前快速扯过顾一燃将刀架在他脖子上,拿着顾一燃当盾牌走出屋子大喊:“谁敢开枪我就跟这个小逼崽子同归于尽!”
面对十几管黑洞洞的枪口,大麻子心知大势已去,又把刀往顾一燃脖子上贴了贴:“我他妈拖着你一起下地狱也不亏!”
剧痛在颈间传来,温热的液体簌簌向下流,顾一燃感觉自己的身体快速冷了下来,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
两个人身高差不多,大麻子完全躲在顾一燃的身后,警察也没法瞄准。僵持了半晌,却听一声闷响,大麻子的身形晃了晃,电光火石间,找准了时机的警察迅速扣动了扳机。
“砰——”
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到顾一燃的脸上。
大麻子的身体倒了下去,眼睛瞪得圆圆的,死不瞑目地盯着站在他身后双手握着铁棍的乐乐。
警察一窝蜂地冲上来,有的去搜寻屋子里有没有其他人贩子,有的去解救其他孩子,那个接了他地图的人则冲到顾一燃身边拼命按压他流血的脖子:“孩子撑住,马上就送你去医院!”
顾一燃被抬着上了救护车,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抽离这具身体,可仍有一股执念撑着他迟迟不愿离去。
直到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一个中年女人焦急地呼喊:“小北!!”才终于放任自己昏了过去。
郑北,我终于把你带回妈妈身边了。
1993年 郑北篇
01
1997年3月,下午六点,哈岚。
郑北咬牙切齿地看着书上那些奇形怪状的符号,心里暗骂老高最近一定是吃错药了所以才脑子抽风。
但凡一个正常人,都不会搞出让市局上下的警察都恶补文化课,年后还要搞知识竞赛这种操作。
他还很理直气壮:我们人民警察就是要德能勤绩廉体全面开花,文化就是“能”的重要组成部分,光会动手不会动脑的那是莽夫!
领导一张嘴,下属跑断腿。
这回腿虽然没跑断,眼睛快看瞎了。
在抓人之余,全局上下都在抽空啃书本,语数外理化生史地政一个不落,办公室里哀鸿遍野。
郑北恶狠狠盯着书上各种支楞巴翘的分子式,好像只要他眼睛瞪得够大,就能将无师自通成为一个化学天才一样。
奇了怪了这堆六边形怎么还会跳舞的?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郑北眼前越来越花,眼皮也越来越沉,终于在长长的一个哈切过后,趴在化学书上睡了过去。
02
再次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在一个考场里。
我去,自己这是睡了多久啊,知识竞赛这就开始了?
不对啊这知识竞赛咋这么正式,还找了个教室拉单桌,居然还有监考?
算了先不想这些,糊弄完要紧。
强迫自己聚精会神去对付面前的卷子,一看不要紧,那些长长的方程和奇奇怪怪的元素自己居然都能看懂!
每看到一道题,脑子还很懵,手却已经先一步写出了答案。
没过多久,一张卷子全都答完了。
老天爷,难道他真的一觉起来就成了化学天才?
郑北不由自主地站起身,将试卷交给监考老师。听到前排同学在窃窃私语:顾一燃又是第一个交卷的。
顾一燃是谁?
郑北顶着这个疑问走出教室,越走越觉得不对劲。
他们这走廊怎么还是开放式的一眼就能看到操场啊?
为什么来往的人虽然都穿着警服,但是警衔却都是学员啊?
而且他们说话的口音也好奇怪,跟香港电影似的,可自己居然都能听懂!
他啥时候解锁了粤东话的技能自己咋不知道呢?
虽然多年的刑警本能让他保持着不动声色,但心里禁不住嘀咕,到底发生了啥啊?这是给自己干哪来了?
“顾一燃,你爸给你来电话了!”
完全陌生的声音叫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可郑北却条件反射地回了句:“来了!”
?
像是被操控般走进收发室拿起电话,那头是一个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阿燃,爸爸今天晚上实验要做到很晚,不回家吃饭了。”
“知道了,爸。”
?
再次不受控地脱口而出,郑北觉得自己一定是着了魔,怎么一觉起来哪哪都透着诡异呢?
或者是他根本还没睡醒吧。
郑北用力甩了甩头,目光扫过收发室的墙,愣住了。
不仅是因为墙上的日历写的是1993年1月,更是因为镜子里映出的那张完全陌生的脸。
一身警校制服,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个听话的好学生。
可这人是谁!
为什么他照镜子会照出来这样一张脸!
郑北不敢置信地捏了一下自己,看到镜中人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动作之后,世界完全崩塌了。
再怎么老辣的刑警也不能接受一觉醒来之后自己就变成另外一个人的事儿啊!
“顾一燃,你怎么了?”
收发室老师看他这幅样子有点担心地问,但郑北已经完全顾不上回答他了,他梦游般走出教学楼,走到学校大门口,看着招牌上“花洲市人民警察学校”几个大字,彻底惊呆了。
03
郑北知道花洲,但不是在电视上。
他的师父辛铁钢同志曾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会说花洲方言。
郑北说,你喝了吧师父,我这一土生土长哈岚人上哪会的花洲话啊?
辛铁钢一脚踹过去:“你当时被人贩子拐去要饭找我求救就是说的花洲方言,要不然我还没那么快发现有问题呢!”
聊起一次就挨一脚,聊起一次就挨一脚,搞得郑北小小年纪对花洲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心理阴影。
但他也没想到跟花洲犯的这个冲,居然能从12岁一路犯到29。
不对,现在花洲这边是1993年,他才25。
还是不对,他现在是顾一燃,顾一燃今年多大?
乱了乱了,想这些干嘛,顾一燃多大关自己啥事。
找了个电话亭往家里拨了个电话,郑南接的:“喂你好,老郑头大鸡架。”
郑北想说南南我是你哥,郑北。可嗓子好像被毒哑了,嘴巴干张着,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喂你好?能听到吗?”
郑北急得要命,可任他再怎么努力,都只能发出一些嘶嘶哈哈的气声。
“南南!”
又一道熟悉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郑南兴奋的声音响起:“乐乐哥,你咋来了,不是要在学校做实验吗?”
“提早做完了,就来看看干爹干娘,小宝寄回来的东西昨天刚到,正好拿过来。”
“小宝哥又买了啥好玩意啊,上回那个任天堂游戏机我和晓光可喜欢了,对了,他说没说啥时候回国呀?”
“再有俩月放假就回来了。”
听着熟悉的声音,郑北恨不得顺着电话线钻回哈岚去逃离这诡异的一切,但现实无比残酷,他不仅回不去,连听听亲人的声都是奢望了。
乐乐问了一句:“南南你跟谁打电话呢?”
郑南这才想起来手上还话筒,说了句:“不知道,打过来又不吱声,恶作剧的吧。”就啪一下把电话给撂了。
郑北这个气啊。
要不是人民警察不能搞封建迷信,他真想去找个神婆算一算自己是不是被下了降头。
上一次这么邪乎,还是他莫名其妙丢了一段记忆的事。
乐乐和小宝总说在人贩子那的时候他表现得多么机智,一个人救了所有的小孩,可郑北一点印象都没有,他甚至连被拐卖的事都记不得了。
他就记得12岁时在街上玩,被人蒙住口鼻晕了过去。再醒过来他就在医院里,身上有不少被殴打的痕迹,脖子上也多了道疤。他妈抱着他哭,乐乐和小宝急切地叫他郑北哥哥。
警察说他被绑架了十天,可郑北对那十天的记忆一点都没留下,他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不记得乐乐,不记得小宝,醒来时看到这两个人叫他郑北哥哥其实他是茫然的,只是心里有个声音一直一直告诉他,一定要保护好这两个人。
所以他照做了,陪着他们等待被亲生父母接回后,也时常聚在一起带着他们一起玩一起读书,乐乐和小宝认了他的父母做干爹干娘,南南晓光又多了两个哥哥。
91年,乐乐大学毕业留校当老师,小宝出国读研,郑北给他俩当了十七年的好大哥,却始终不记得他们到底是怎么认识的。
医生说他是受刺激过大,大脑启动了保护机制才会忘记那段回忆,乐乐对此很是怨念,唠叨了好几次说,我就是因为你当时又是呼吸性碱中毒又是双硫仑样反应,小词一套一套的觉得好神奇好崇拜大学才读了化学专业,结果你倒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不如跟着小宝读金融,省的被实验折磨得头疼。
郑北也没当回事,寻思着反正也不是什么好事,忘了就忘了呗。
但此时此刻,郑北站在花洲警校的大门口,觉得目前见了鬼的状态跟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肯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04
循着顾一燃的记忆,郑北快速往他的家里走去。他现在只打算做一件事,回家找到这个顾一燃的身份证,再拿上点钱,马不停蹄奔向机场买一张回哈岚的机票逃离这个鬼地方。
他还不信了,打电话不能说话,难不成走到机场还能迈不动步子?
郑北步履匆匆往家走,途径一条小巷时突然听到了女人隐约的呼救声,刑警的本能顿时上线,他顺着声音快速跑过去,果然见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的正在把一个女孩堵在墙角,手不安分地在人家脸上身上摸来摸去。
“干什么呢!”郑北大喝一声冲上前去,但那流氓上下打量他一眼,丝毫不怕:“靓仔,别多管闲事,闪一边去。”说完又要非礼那女孩。
郑北怒上心头,上去一个擒拿,没成想力道软绵绵的,被那流氓轻松挣开,紧接着脸上又被狠锤了一拳,直接倒在了地上。
“在给我瘙痒呐?”眼前一片模糊,是眼镜被打飞了,但尚能看清那流氓活动着手腕,笑容里满是讥讽:“这点身手,还学人英雄救美?”
郑北要憋屈死了,他堂堂哈岚市散打冠军,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窝囊气!
那流氓挥拳过来的时候他都看到了,脑子反应过来要躲开还手,可身体的反应速度却跟不上,只能傻站在那里挨揍。
“干什么呢!”又是一声怒喝,这回过来的是警察。流氓见那绿色制服,立刻变了脸色撒腿跑了。
“没事吧。”警察将郑北扶起来,又将眼镜捡起来递给他,看了一眼他脸上的伤拍了拍他的肩膀:“年轻人,见义勇为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
真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憋了一肚子气回家,都顾不上别的,先站在落地镜前把自己上半身脱了个干净。
这顾一燃真是细皮嫩肉的,脸白身上更白,浑身上下一点疤都没有,同时也找不出任何的训练痕迹,白切鸡似的。
郑北颇为嫌弃地打量这具身体,就这还警校的学生?光脑子好使有啥用啊,连国柱都打不过的完蛋玩意。
从鼻孔发出一声冷哼表示鄙夷,郑北穿上衣服找到了顾一燃的身份证。他都不用四处翻,顾一燃的记忆告诉他,东西在卧室书桌的抽屉里,他拉开一看,果然如此。
书桌上还摆着一张老照片,是一个年轻女人抱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用不着去翻找顾一燃的记忆,郑北也能猜出来那是他妈妈和小时候的他。
“我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呢,但是我得走了,你们花洲忒邪门,”郑北挥挥手里的身份证对小顾一燃说,末了很讲究地补充了一句,“机票钱等我回了哈岚会寄回给你。”
连行李都不用收拾,郑北大踏步走出了卧室,可到了客厅,却感觉到心口骤然传来一阵剧痛,饶是郑北这种受伤成家常便饭的人,都被疼得满头虚汗直不起腰。
手撑在双膝上喘了老半天,郑北才缓过劲来。一抬头,正对上一张黑白照片。
刚刚书桌上那个抱着孩子笑得温婉的女人,此刻变成了供桌上的遗像。
郑北去调取这个顾一燃的记忆,看到了一个对着被运走的母亲的遗体哭到昏厥的小男孩。
原来他这么小就失去了妈妈。
心又开始疼了,但这回不是被顾一燃操纵的。
05
在顾一燃的房间里呆坐到十一点多,等到今天飞哈岚的最后一班飞机划过上空,郑北还是没有走。
一半是因为幼年丧母的顾一燃让他起了怜悯之心,不忍心再让他爸一回来发现那么大的儿子也突然消失不见了。另一半则是这个顾一燃对身体的掌控权实在是太强,只要郑北稍微一动想要离开的念头,就会觉得心痛难忍。
外间传来门锁转动的声音,郑北再次像被操控了一样走了出去,对着进来的男人喊了句:“爸。”
“阿燃你还没睡,你脸怎么了?”
“刚才犯迷糊不小心磕桌角了。”郑北打着哈哈,看着顾钊略带疲惫的脸色被顾一燃控制着关切道:“爸,您吃晚饭了吗?”
顾钊一愣:“还没有。”
“我给您煮碗面吧。”郑北说着走进了厨房,正好一下午都没吃东西,他这会也饿了。一边煮面一边还忍不住嘀咕,这南方人说话就是客气哈,在家里跟自己爹还您来您去的,他要是这么跟老郑头说话,全家都得以为他中了邪。
这莫名其妙的日子刚过了一天,郑北就开始想家了。往常一家人吃晚饭总是有唠不完的嗑,加上南南晓光打打闹闹,总是热闹得很。郑北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冷不丁跟顾一燃他爸相对无言地吃着面,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想说点什么,可自己跟顾一燃他爸没啥说的,搜了一下顾一燃的记忆,发现他跟自己爸的交流居然也不是很多。
不信邪地把顾一燃跟他爸相处的画面翻了个底朝天,发现什么父子俩下下棋喝喝酒谈谈心斗斗嘴的场面居然一个都没有,最多的是一起谈论化学和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不是,你俩是父子啊还是同事啊?
但郑北又知道顾一燃是十分爱他爸的,因为顾一燃的记忆里清楚地了解他爸的每一个喜好,知道他爸喜欢钓鱼,就查了好多资料跑了好多地方去给他爸买趁手的鱼竿,可买完了又什么都不说,只是默默往他爸的屋子里一放。
好家伙,真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闷葫芦,让他表达一下爱好像能掉二斤肉。
一碗面吃了二十分钟,父子俩一句交流都没有,只有在吃完时顾爸说了一句:“放那我来洗吧,你早点回屋休息。”
郑北也不客气了,放下碗逃一样地进屋关门,这种相处模式,再多呆一秒钟他都浑身刺挠。
要不然他明天就走吧?他跟花洲和老顾家真是八字不合。
郑北试探着想,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出现的第一秒,心脏就像惩罚他一样开始急速收缩,疼得他眼前直冒金星。
我不走!我不走行了吧!
郑北狠狠地在心里吼,终于不得不向这个顾一燃的身体举手投降。
我肯定是上辈子欠了你点啥才摊上这码事。郑北感受着胸腔内还残存的痛意,重重往床上倒去。
你到底想让我干啥你直说行不?
他摸着胸口问,但回应他的只有恢复平稳的心跳和一室的沉默。
06
既然走不了,郑北索性既来之则安之,真的当起了顾一燃。度过几天适应期后,他发现这件事也不是很难,毕竟顾一燃的记忆和身体本能都还在那,让他头疼的化学变得易如反掌,遇到熟人也能应对过关。
但郑北很不满意顾一燃的身体素质,他本就天生好动,又在小混混那受了奇耻大辱,郑北咽不下这口气,一有空就狂练体能。同学见他一三五泡在健身房举铁二四六在散打班挥拳不禁疑惑:顾一燃这是要弃文从武了吗?
该说不说,顾一燃这具身体虽然攻击力不行,但胜在抗打,对练的时候被人怎么锤第二天都能没事人一样爬起来上课,端的是当人肉沙包的好材料。
毕竟有郑北的底子在,只训练了小半个月,力量和反应速度就有了很大提升,身上也隐隐有了肌肉线条,郑北对着镜子一照,觉得成就感倍儿足。
这天郑北吃完晚饭,又见缝插针地举起了哑铃,顾钊看着突然沉迷健身的儿子开口:“阿燃……”
郑北的动作没停:“怎么了爸?”
“你毕业之后是按照原计划留校当老师,还是有别的打算?”顾钊想到最近听到的闲言碎语斟酌道,“如果你想当刑警,也不是不行……”
“爸,你想多了,”郑北换了个胳膊继续练,“我这就是爱好,毕业了该怎么办还怎么办。”
他可不想去改变顾一燃的人生!
两边都练了三组,郑北看着充血粗了一圈的胳膊甚是满意,把哑铃放回原位,看到顾钊正在活动脖子,问道:“爸,你不舒服?”
“没有,就是做实验时间长了脖子有点酸。”
“那您坐着,我给您捏捏。”
在家的时候郑北没少这么伺候自己爹妈,做起来早已驾轻就熟,但顾钊看起来很是不习惯,郑北手一按到他后颈上,就感觉他浑身都僵硬得要命。
这个顾一燃跟他爸真是生疏得可以啊。
算了,看哥的。郑北发挥了助人为乐的好习惯,心想着,哥既然莫名其妙用了你的身体,就帮你拉近一点父子关系,不用谢。
“爸,您放松点,这样我不好使劲。”
“哦……好。”
郑北拿出二十几年的看家本领,一套按摩推拿下来,给顾钊从颈椎放松到了腰间盘,顾钊也从一开始的僵硬到后面完全放松地趴着享受,问他舒不舒服,回答的“舒服”都是带着颤音的。
“舒服的话,以后我每周都给您按摩一次。”
结束后郑北顶着乖巧的表情这么说,就看顾钊眼里又是感动又是窝心又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好。”
07
1月末的一个深夜,顾一燃家的电话突然响起,深夜的电话总是自带一种不祥的气息,郑北接了,是周晓晓的妈妈:“阿燃,晓晓跟我闹别扭,现在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叫她也不出声,你能不能来看看他。”
在成为顾一燃的这段时间,郑北已经透过记忆将他身边重要的人了解了个遍,这个周晓晓在顾一燃丧母后就一直陪伴照顾她,是亦师亦友,如姐如母的存在。这大半个月里除了顾钊,就是周晓晓关心他最勤,上次看到他脸上的伤还送来了药膏。深知周晓晓重要性的郑北不敢耽搁,挂了电话跟顾钊交代了两句,就匆匆赶往周家。
好在离得近,跑着去也不过两分钟就到了。周母脸上还挂着泪痕,一见到他像见了救星,忙道:“阿燃,晓晓她只能听进去你的话,你快帮阿姨劝劝她,可不能跟那种不三不四的人来往啊!”
简单了解了一下原委,郑北敲响了周晓晓的房门:“晓姐,是我。”
房间内一点动静也没有。
郑北又敲了两遍,见还是没有回应,回身问周阿姨要了根长柄镊子,三下两下就把锁给捅开了。
屋内烟雾缭绕,伴随着呛人的味道,一开门就熏得人直咳嗽。
周母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就说那个烂仔不教你好,现在连抽烟都学会了!”说着就要往屋里冲,郑北怕矛盾激化,忙拦住她:“阿姨,让我跟晓姐说吧。”
进屋关上门,郑北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驱散刺鼻的味道。周晓晓靠在床头手里夹着烟,看过来的眼神里有着浓浓的戒备:“闻不惯你就出去,想跟我妈一起教训我你也出去。”
干了这么多年刑警见过这么多人,郑北了解周晓晓现在的抵触心理相当严重,说什么也听不进去,所以也不解释,一屁股坐到周晓晓边上故作轻松地打诨:“我说什么了?我还没张嘴呢就要赶我走,我冤不冤呐。”
周晓晓冷笑一声,但没拉开距离:“几天不见你怎么变得这么贫嘴,还学会溜门撬锁了。”
“新技能。”郑北晃了晃手里的镊子,一扬眉,“要我教你不?”
“我才不要。”周晓晓嫌弃地撇开眼,但肉眼可见地卸下了些许防备。
郑北等她抽完了那根烟才问:“听说你交男朋友了,什么样的人,带来给我见见?”
“你见他干什么。”
郑北故意激她:“咋了,长太丑拿不出手怕给我看啊?”
周晓晓还真中了激将法,哼了一声后说:“明天我要搬出去住,搬完带你去见。”
安顿着周晓晓睡下,郑北又出去劝周阿姨:“让晓晓姐出去住也是好事,在家里你们总吵架,越吵她越逆反,就越想跟那个流氓在一起。您放心,我会一直盯着,不会让晓晓姐吃亏的。”
第二天一早,郑北就陪着周晓晓看房子去了。
起初周晓晓因为手头拮据,看的都是城中村破破烂烂的单间,郑北看着那楼梯上的青苔,生锈的铁窗和楼下聚集着的纹着花臂大白天醉醺醺的人,说什么都不让,硬是贴了不少钱给她在市中心安保齐全的小区租了一套干净敞亮的两室一厅。
虽然花的是顾一燃的小金库,但郑北很心安理得。
我帮你姐,花你钱,天经地义。
天刚亮就出去找房子,找完又是搬家又是收拾,全都弄好都已经夕阳西下了,周晓晓的男朋友才姗姗来迟:“哎呀宝贝,搬家怎么不跟我说呢,我来帮你呀。”
郑北正在擦窗台,闻言就想一个抹布扔他脸上,你女朋友要搬家你能不知道,装死了一天现在搬完你来装好人了!
一回头,跟这人四目相对,郑北火更大了。
这不就那天耍流氓还给他打了一拳的人吗!
新仇叠上旧恨,郑北恨不得上去就给他摁了绑走,周晓晓见气氛不对,上前拉了下郑北的胳膊:“阿燃,你们认识?”
“当然认识了,我脸上那伤就是他给打的。”郑北指了指早就痊愈的伤口,“他搁那光天化日调戏小姑娘,我上去阻止他还给我了揍了一顿。”
周晓晓冷了神情:“阿辉,这是真的?”
黄家辉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啊晓晓,我怎么会干这种事!”
“晓姐,你信他还是信我。”郑北没有跟黄家辉对上,而是故意装得可怜兮兮看着周晓晓,“你是看着我长大的,你知道我从来不撒谎。”
一边是深爱的男朋友,一边是照顾了十几年的弟弟,周晓晓天人交战了一番后,心里的天平还是有了微微的倾斜。她叹了口气:“本来想一起吃个饭的,看来是吃不成了,阿辉你先回去,我再联系你。”
“宝贝,你要相信我啊。”
黄家辉也学着卖惨,周晓晓又心软了:“我送你下楼吧。”
郑北没拦着,透过窗户看到黄家辉在楼下拉着周晓晓的手说了些什么,末了还在周晓晓脸上亲了一口,周晓晓推了他一下,却终是带上了三分笑意。
这人不好对付啊。
但没关系,老子打得就是精锐。
08
周晓晓的爸爸是一个烂赌鬼,有钱了就出去赌,赌赢赌输都要喝个烂醉,醉了就家暴。周晓晓是在争吵打骂和无尽的惶恐中长大的,好不容易周妈妈下定决心离婚带女儿逃离了火坑,又因为要赚钱养家疏于对女儿的陪伴,是以养成了周晓晓极度缺爱又自卑的性格。
这种人最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只需要两三句甜言蜜语就以为遇到了真爱,为他痴狂,甘愿放弃全世界。然后为了守护爱情,一步步沦为不法分子敛财的工具。
当刑警这么多年,郑北见了很多这样的人,每次见了心里都不好受,甚至会自责,觉得自己要是能早一点发现,说不定能帮她们悬崖勒马。
可他终究不是万能的,无法帮助每一个人。
但他现在能帮助周晓晓。
郑北下定了决心,绝不让周晓晓也走上那条注定通往毁灭的道路。
要解决周晓晓的问题,根源还是要让她感受到被爱和被关心,让她学会建立一段健康的爱情,不然赶走一个黄家辉,下面还有赵家辉李家辉。
关心和爱人,这是郑北绝对擅长的领域。
虽然顾一燃是周晓晓的弟弟,但郑北当不了弟,他只能当大哥,他像对待郑南和张雪瑶一样对待周晓晓,把她当自己妹妹一样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
从周晓晓搬家那天开始,郑北风雨无阻每天去周晓晓家报道,陪她聊天,给她做饭,带她出去这里玩那里玩,把她的时间占得满满的,没有一点留给黄家辉的余地。
郑北不仅全方位关怀周晓晓,左邻右舍也没有忽略。自己做了什么,从家里带了什么,出去逛街买了什么,都拿回来给邻居分一分,时不时还帮人修个水管搬点东西,尽管花洲人不像哈岚那样自来熟,但架不住郑北过分热情,又顶着顾一燃这张乖乖仔的脸,不过半个月就跟周围迅速打成了一片。
集结了人民群众的力量后,只要黄家辉踏入周晓晓家门一步,五分钟之内郑北必然收到通风报信然后火速赶到去当他俩的电灯泡。
三番两次好事被打破,黄家辉也是很火大。二月中旬的一天,他堵在警校到周晓晓家必经的一条小巷子里,拿着把小刀甩来甩去恐吓:“你识相点,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晓晓身边。”
郑北故意用十足轻蔑的语气挑衅他:“这话应该我对你说,你算什么垃圾,市井流氓也配往晓晓姐身边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黄家辉果然被激怒,一拳挥了过去。郑北躲了半下,拳头堪堪蹭过他的脸,没多疼,但又算是挨了揍。
那再还手可就算正当防卫了,正好检验一下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
郑北歪着头活动手腕,接住黄家辉挥过来第二拳,扣住他的手腕用力向下一折,骨骼碎裂的声音和黄家辉的惨叫同时在巷子内响起,郑北还是不解恨,又在他脸上补了一拳,见黄家辉倒在地上疼得只抽抽,憋了那么久的气才算彻底吐了出来。
他上去揪着黄家辉的领口,将刚刚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别让我再看到你出现在周晓晓身边,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欺软怕硬的黄家辉连连求饶。
“滚!”
黄家辉连滚带爬地跑走,郑北望着他的背影面色凝重。
刚刚凑近的时候,他闻到了黄家辉身上有大白兔奶糖的味道。
摇头丸。
这孙子吸毒。
09
郑北找到了顾一燃的师兄,把黄家辉的事详详细细地报给了他,伍警官一听就立刻着手安排人24小时严密监控这个黄家辉,又放了两个跟黄家辉有过接触的小混混出去当下线,誓要抓他个人赃并获。
而周晓晓这边由于时间大多都被郑北占据,好几天了才发现黄家辉人间蒸发。
电话不接,住处也人去楼空,她找了好久,才在一个地下赌场找到了搂着个妓女下注正嗨的黄家辉。
周晓晓崩溃了,声泪俱下地控诉他为何这样对待自己,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黄家辉看着周晓晓身后笑得一脸和善的郑北,愣是没敢告状,只能不耐烦挥挥手让她赶紧滚。
初恋以这样不堪的方式收场,周晓晓回家哭了三天,郑北就在家陪了她三天,一边给她递纸巾一边见缝插针埋汰周晓晓找对象的眼光:“不是我说,他长得跟个土豆似的哪配得上你,你到底看上他啥呢?”
“钱没有,文化没有,还一身不良嗜好,分手你就庆幸吧,不然以后有的你苦头吃。”
周晓晓还不忘给前男友辩白:“你懂什么!从小到大只有他对我好!”
“哎哟我,他对你好在哪了?”郑北一急,哈岚口音暴漏得淋漓尽致,“隔壁刘婶买条大黄鱼都记得分你一碗肉,你跟他处这么久他给你买过一块糖没有?说那两句不值钱的好话看给你感动的。”
周晓晓想争辩,可细想了相处的这些日子一时哑然,然后哭得更狠了。
郑北很仗义地分给她半边肩膀,等她哭够了就往她手里塞了满满一碗猪肉炖粉条:“吃点东西,吃饱了才有劲接着哭。”
周晓晓本不想吃,架不住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哭了三天她也是真的饿了,浅浅尝了一口后嘴就再没停下来:“你什么时候会做东北菜了。”
“偷着学的,喜欢不,喜欢哪天还给你做。”郑北看她终于肯吃东西,心放下一半,又找出借的录像带,“看点高兴的换换心情。”
看着录像机里播的精选小品集,周晓晓咽粉条的动作哽了一下:“你最近爱好变化挺大呀。”
郑北怕她发现什么端倪,赶紧转移话题:“看电视,别看我。”
小品挺有意思,虽然周晓晓还沉浸在失恋的悲伤中没有哈哈大笑,起码没再哭了。
看到一个哈岚人演的小品,周晓晓突然道:“阿姨走的那天你昏迷之后,嘴里就一直念叨哈岚,你还记得吗?”
郑北当然不记得,顾一燃脑子里也没有这段记忆,只能摇了摇头。
周晓晓又说:“那时候你前半夜叫妈妈,后半夜就开始说胡话,什么哈岚,乐乐,小宝,给我和叔叔吓坏了,生怕你被烧糊涂。”
郑北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一个特别荒谬的念头占据了他脑海,并且快速地发酵壮大。
化学,哈岚,乐乐,小宝,丢失的记忆……种种零散的片段拼在一起,让这个荒谬的想法越发可信:他现在占据着顾一燃的身体,那在人贩子手里那段时间,是不是顾一燃也在占据着他的身体。
先有1980年10岁的顾一燃变成12岁的郑北帮助一帮小孩逃出了人贩子窝,所以才有了1997年的郑北莫名其妙变成了1993年的顾一燃。
你帮了我,那你想让我帮助你做什么,让周晓晓远离黄家辉吗?还是有别的,更重要的东西要我帮你守护。
不管是什么。
郑北再一次摸上自己的胸口去感受顾一燃的心跳,他向那颗心脏重重承诺。
我都会为你做到。
10
周晓晓回家了,大概是说到顾一燃早逝的母亲,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妈妈,郑北说让周阿姨来接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
一个多月没见,周阿姨因为担心憔悴得像是老了十岁,周晓晓见到这样的妈妈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扑到她怀里放声大哭。
郑北帮着周晓晓搬完了家,又叮嘱了周阿姨没事多陪陪她,就匆匆赶到了花洲市公安局。
伍警官来信,黄家辉吸毒被抓了个现行,但经过检测,却没发现他体内有吸食毒品的迹象。
“新型毒品?冰毒?”凭借着顾一燃的化学知识,郑北问道,果然伍警官点点头。
送到外地检测需要时间,可黄家辉已经伸了个懒腰走到了大厅。
郑北迎上去:“哟,还记得我不?”
黄家辉一见他就瑟缩了一下,不想跟他争辩扭头就要走,郑北不依不饶跟上去:“就说你是个怂货吧,跟我对视都不敢。我告诉你啊,晓晓回家了,她会好好毕业、工作,她有光明灿烂的未来,你呀,就一辈子在烂泥里待着吧。”
“你他妈的!”黄家辉一拳打在郑北脸上,被警察拉开的时候腿还在不停扑腾。
“寻衅滋事,拘留。”郑北说完这句话,顾一燃对身体的控制权又再次出现,“我爸所在的实验室,是具有专业资质的检测机构,我具备专业的知识,能够从旁协助,提高效率,你们可以全程派人盯着,能不能帮我申请一个机会。”
三天。
顾一燃单枪匹马检测出了冰毒成分。
看着密密麻麻的检测报告,郑北揉着熬红的眼睛服气道这小子是真有两下子,知识就是力量啊。
以黄家辉为突破口,警方顺利侦破了93沿海大案,以宋康为首的犯罪团伙被一网打尽,死刑的死刑,坐牢的坐牢。
判决结果出来那天,郑北以为自己可以回哈岚了。可是一觉起来,自己还是在花洲。
?
怎么着黄家辉进去了,你的晓晓姐现在也活蹦乱跳地好好生活,为啥还不放我走啊?
郑北这么问,但理所当然地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顾一燃只会在他思想或行动上想要离开花洲时,让他的心狠狠地痛一阵。
就这样郑北就在花洲待了一年多,他从警校毕业,留校当老师,化学接着学,训练也没忘记做,教书育人的同时顺便帮顾一燃拿了个花洲市的散打冠军,让整个警校上下都充满了对顾一燃文武双全的敬畏,上他课的时候连说小话的人都少了不少。
不上课的时候他也很充实,陪老顾钓钓鱼说说话,时不时去关心一下周晓晓,要不就是帮伍警官他们分析分析案情,毕竟是刑警大队的队长,还真的让他帮着破获了好几起案子,跟花洲市公安局上下混得关系铁瓷。
到了1994年5月,警校需要顾一燃出国交流半个月。
郑北跟顾钊说起这事的时候,顾钊只是浅浅一笑,说这是好事,阿燃你去吧。
这是非常正常的对话,但多年当刑警的攒下来的经验让郑北几乎是一秒就看出了顾钊温和笑容下的欲言又止。
顾钊有事瞒着他,而且绝对是说出来很让顾一燃很担心很担心的事。
“爸,您最近还有吗,有发生什么事吗?”
郑北试探着问,然后紧盯着顾钊的神情,果然见他眼神躲闪了一下,又马上恢复如常说:“爸爸这什么事都没有,你不要担心我。”
顾钊给自己倒了一小杯白酒:“阿燃,你知道爸爸不会表达,但我一直很为你骄傲。”
这类似诀别的话语和顾钊眼里闪着的不舍让郑北更加确信他绝对有事。
他不说,那郑北就自己查。
跟学校请了五天假像盯梢犯人一样盯梢顾一燃的亲爹,还真的发现了有两个人鬼鬼祟祟跟着顾钊。
又请伍警官帮忙找人盯着那两个人,发现那俩人竟然是去年被打掉的那个贩毒团伙里的马仔,现在跟着宋康手下的小弟李文龙做事。
跟着顾钊,要么是寻仇,要么是想绑了他制毒,哪一样都不是好事。
11
1994年6月16日早上,顾一燃坐上了出国的飞机。下午,台风登陆花洲,大雨倾盆,一辆轿车驶进顾一燃家的小区,两个穿着雨衣的人从车上下来走进了单元门,不多时又扛着个人出来往后备箱一丢。
“龙哥,怎么处理?”
李文龙摘下雨衣的兜帽拍了拍手:“找个没人的地方弄死,拉到火葬场烧了。”
“好的龙哥。”马仔这么应着,准备启动汽车,下一秒表情倏然变得僵硬。
原本空空荡荡的小区不知何时站满了持枪的警察,正从四周过来将车团团包围。
“龙哥,有条子!我们被发现了!”
李文龙发狠:“踩油门开出去!”
小弟没法,只能拼死一搏,油门踩到底拼命向前冲去,车前的警察快速散开,李文龙正以为撕出了一条血路时,却见后面快速冲过来一道人影,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两拳干碎了车玻璃又开了车锁,扒着车门跑了一段后一把抓着他的胳膊跟他一起滚下了车。
“别动!”
警察立刻冲了上来拿枪指着他,但李文龙想动也动不了,顾钊那个本应该还在天上飞着的儿子刚才拿胳膊死死绞着他的喉咙,让他差点窒息而死。
tmd,这个顾一燃不是个文弱书生吗,这是哪来的这么大力气!
李文龙和马仔被拷上双手,郑北赶忙开了后备箱解救了被绑住的顾钊,撕掉他嘴上的胶带又解开手脚绑的绳子,上上下下检查顾钊有没有别的伤口。
“阿燃你别担心,爸爸没事……”
“还是太冒险了,之前说什么都不应该答应让您去当这个诱饵的,万一刚刚有什么意外,我……”
我怎么跟顾一燃交代。
雨哗啦啦浇在身上,郑北被淋得湿透,看着眼前还活生生的顾钊,一阵后怕袭来,还想说什么,却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景物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变成了一片黑暗。
1997年 郑北篇(完结)
12
“北哥!北哥!”
郑北感觉有个人一直在拍他的背,手劲还不小,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晓光的大脸:“我就说你不能这么热爱学习,果然是在这偷着睡觉。快回家吧,叔都做好饭了,就等咱俩呢。”
一年多没见到这个人,郑北反应了好一会才愣愣问:“这是哈岚?”
他回来了?
“这不是哈岚还能是哪啊?”晓光笑,“北哥你这是睡傻了吧。”
郑北不理他的嘲笑,跑到日历前——1997年3月。
又看了一眼表,下午七点半。
他在花洲这一年零五个月,居然只是一场一个半小时的梦境么?
可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真实的梦。
顾一燃,顾钊,晓晓姐,伍师兄……这些人难道只是梦里虚构出来的人物吗?
13
1997年4月。
“妈你觉不觉得我哥这一个月跟中邪了似的,没事就捧个化学书看个没完,跟能看懂似的。”郑南在厨房跟郑母嘀咕。
“你这孩子,爱看书是好事儿,哪天你也中了这邪我才高兴呢。”
郑南翻了个白眼:“我可不,我一看书脑瓜仁就疼。”
"别贫了,叫你哥下来吃饭,今天乐乐和小宝都过来呢。"
14
乐乐今天没什么课,小宝也正好回国,一家人齐聚,老郑头鸡架店闭门谢客,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
酒过三巡,大家都有了些醉意,小宝顶着迷离的眼神开口:“这次回国,我去了一趟湛州。”
席间众人都沉默了下来,谁都知道小宝当年差点被卖到湛州,这么多年听到湛州两个字就色变,更别提去了,这回怎么会特意绕去那边。
“那个姓梁的,早两年因为喝酒斗殴进监狱了。”小宝揉了一把脸,“还好我没有做梁家驹,不然现在都不知道过得什么日子。”
“咱们两个倒是默契,”乐乐笑了一声,“我也去查了姓姜的那户人家,他没进监狱,喝醉掉河里把自己给淹死了,就在我们被救出来的半年之后。他老婆女儿倒是解脱了,再也没人打她们了。”
“哥,你说当时要是没有你把我们救出来,我跟小宝现在得啥样啊?”乐乐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酒,“我得敬你一杯,郑北哥哥。”
郑北想说,不是我,你们该谢的那个人叫顾一燃,连我也该谢谢他。可他好像再一次被顾一燃操纵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默默喝下了乐乐敬的酒。
当天晚上,喝醉的郑北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在梦里回了12岁,在那个铁皮屋子的人不是顾一燃,就是他郑北。他带着乐乐逃出人贩子窝,让他躲进垃圾箱,结果他被救了,乐乐死了。
他怀着害死一条人命的愧疚过了17年,97年小白楼冰毒案,一个保安姜小海牵涉其中,他们从花洲请来了化学专家顾一燃。
他跟顾一燃从彼此看不顺眼到慢慢有了默契,他们一起工作一起办公,从同事处成了家人。他心疼顾一燃失去母亲失去姐姐,又为了查清他父亲的死因只身来到花洲,顾一燃心疼他将对乐乐的愧疚独自背了十几年,又因为这份愧疚强迫自己做一个完全无缺的好大哥。
他们各有各的痛苦,但好在,还有一个可以说说这些话的人。
后来,姜小海说他就是乐乐。
再后来,大毒枭从姜迎紫变成了梁家驹,最后变成了乐乐,姜小海。
故事的最后,他在桥洞下亲手击毙了姜小海。雪天使案告破,顾一燃也找回了他爸的尸骨。
看着是很圆满的结局,可是他们都知道,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永远都回不来了。
郑北经常想,他要是再多坚持一会,乐乐是不是就不会走上这条路;顾一燃也想,要是他再细心一点,是不是就能发现父亲的不对劲,早点救下他。
12岁的郑北永远走不出那片雪地,24岁的顾一燃一直被困在台风天。
15
那现在算是个好结局吗?
醒过来后郑北问自己。
算的吧,乐乐和小宝都有着光明的未来,自己也没有背上一身的道德枷锁。周晓晓没有吸毒,顾钊没有死,顾一燃还有爱他的家人。
可为什么他依然觉得这么失落,好像灵魂被生生挖去一块,飘飘荡荡的找不到归处。
郑北想着自己当顾一燃的那一年半,想着梦境里他和顾一燃朝夕相处的一百九十多天,心里空落落的。
尽管我们都有了很好的生活,可我还是很想遇见你,还是很想能和你在一起。
我们还能见面吗?
你会认出我吗?
天一亮,郑北到高局办公室说要请假。高局狐疑地看着这个工作狂问:“你请假要干什么?”
“我想……去趟花洲。”
郑北有些犯难,他不知道如果高局追问下去他该怎么解释,幸好高局没问,只说:“那你正好把我们请的化学专家接回来。”
“什么化学专家?”
“我们不是要成立禁毒支队么,所以局里特别请了一位化学专家来给我们当顾问。本来还怕我们这条件艰苦没人愿意来呢,但这位专家可是主动请缨,所以郑北你接待人家的时候态度要尊重要客气,可不准嬉皮笑脸的。”
郑北的心突然开始狂跳不止。
“你说的这位化学专家,他叫什么名字。”
“花洲警校,顾一燃。”
不好养的南方花(16)
(16)一品红
—————————————————————
阳光从窗帘缝隙洒在顾一燃的脸上,他微微蹙眉,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闹钟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顺手按掉,安静自然。仿佛这是他每天的习惯。
顾一燃躺在床上怔了一会儿,耳朵捕捉到屋外传来的轻微响动,锅铲碰到铁锅发出清脆的“咣”,油在热锅里迸裂的声音,还有饭菜的香气。他闭着眼睛,感到一种平静的满足从胸口溢出来,既熟悉又陌生,不知哪里又漏出幸福感来,甜蜜得让人差点掉泪。
“阿燃,快起来,妈咪给你蒸了肠粉。”父亲的声音传来,空气里几乎冒出热气。
顾一燃应了声,翻身坐起。揉揉眼睛,收拾完毕,脚步轻快地走到餐厅。
他父亲坐...
(16)一品红
—————————————————————
阳光从窗帘缝隙洒在顾一燃的脸上,他微微蹙眉,伸手挡住刺眼的光线,闹钟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顺手按掉,安静自然。仿佛这是他每天的习惯。
顾一燃躺在床上怔了一会儿,耳朵捕捉到屋外传来的轻微响动,锅铲碰到铁锅发出清脆的“咣”,油在热锅里迸裂的声音,还有饭菜的香气。他闭着眼睛,感到一种平静的满足从胸口溢出来,既熟悉又陌生,不知哪里又漏出幸福感来,甜蜜得让人差点掉泪。
“阿燃,快起来,妈咪给你蒸了肠粉。”父亲的声音传来,空气里几乎冒出热气。
顾一燃应了声,翻身坐起。揉揉眼睛,收拾完毕,脚步轻快地走到餐厅。
他父亲坐在餐桌旁,手里拿着报纸,眉头舒展着。他的母亲忙着往桌上摆碗筷,手上还拿着一个白瓷勺。正此时,邻居家的姐姐忽然推开了半掩着的门,探进头来, “阿燃,今天学校忙吗?吃完饭我顺路可以送你一程。”
“你送他?他不用人送,他跑得比兔子还快。”母亲笑着对她说,语气里透着毫不掩饰的骄傲。“你吃过早饭咩?没吃一起来吃。”
邻家姐姐说着吃啦,又缩了回去。
顾一燃拉开椅子坐下,桌上一碟肠粉,旁边摆着小碗酱汁,碟子旁边还有几只刚蒸好的叉烧包,皮薄馅多,热气正往上冒。他的胃很配合地叫了一声,夹来咬一口,肠粉滑嫩,酱汁咸甜适中,一瞬间几乎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家里也是这样一桌饭菜,父母似乎也这样围坐。他微微抬起眼,看到父母脸上发自内心的温柔,竟让他一时间觉得眼睛酸涩。
“你看到桌上的信了吗?厦门大学,复旦医学院,再加上之前的公安大和清华,我们阿燃太抢手咗。”母亲开了口,眼里带着殷切的期待。
“看到了。”顾一燃含糊地答应了一声,想起刚才在书桌上看到了那些信件。
他爸爸接话,“诶呀,也不睇是谁家的崽。”
妈妈听了就笑,顾一燃看着那两张笑脸,窗外有阳光映在桌上,感到恍惚,下意识跟着一起笑。
“好啦赶紧吃饭啦。”他妈妈催促,“昨天喊着吃萝卜糕,结果昨日早晨食咗一块就走、全都剩给我和你老豆,今天又要吃肠粉,做给你了你就好好食……”
顾一燃有些疑惑,他不记得自己讲过要吃肠粉,但还是立刻去夹了。可吃了两块就吃不下,他妈妈又唠叨,“嗨呀,你究竟边个家大府邸娇生惯养出嚟嘅,早餐又唔食几口,真是伺候唔起你啦……”
他爸在旁边接话,“还不是你惯坏咗他?他话要食肠粉、早上五点就起身做,他如果话要月亮,是不是夜晚要起火箭上去攞呀…?”
妈妈立刻回怼,“你张嘴咁劲,难怪做咗大学教授,讲台都讲唔够、饭桌上还要发表演说……”
“……好啦妈咪…”顾一燃打断父母的斗嘴,“我这就都吃光,绝对不是好吃懒做……”
那俩停下来摆摆手,“谁讲你好吃懒做啦?阿燃明明好勤劳勇敢!”
顾一燃笑起来,呼噜噜又喝一碗滑蛋粥。
吃完饭,他抓起包朝门口走去。母亲追到门边,把他没拿的水杯塞进他手里,叮嘱路上慢点。
顾一燃答应着推开门,阳光扑面而来,街道上的风吹在脸上却有不像花州的凉意。他沿着路边走,街上喧闹,空气里混合着早餐铺的煎炸味和路边摊的香气。顾一燃心情轻松,脚步也不自觉地快了起来。
经过路口时,晃眼看到一家刚开张的鸡架店,鸡架?招牌上写着“正宗东北烧烤鸡架”。他停住了脚步,不知为何,只觉得眼熟,可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胸口莫名的情绪荡漾,无从溯源,只越是盯着看越是感到慌乱。
顾一燃摇了摇头,不再想——他总容易想太多。
于是重新迈开步子,向远处走去了。
一整天下来,谈课题的事,结束教课。写教案、备课,做实验,时间过得飞快,下班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顾一燃返家后,推开家门,看到窗棂上的冰花正在暮色里融成浑浊的珠状,像一滴眼泪。母亲端着糖醋排骨从厨房转出来,围裙上的牡丹花绣线脱了半片花瓣,父亲在藤椅里看着本什么书,油墨味混着炖菜的雾气漫过玄关。
母亲将筷子递到他手心时嗔怪地拍他手背,说“发什么愣,你爸爸特意去水产市场买的鲈鱼。”
他低头扒饭,鱼肉有细密的刺。再看窗上那滴泪,天气有这样冷吗?
邻家姐姐隔着防盗门送来新腌的腊肠,他起身去拿,腊肠竟装在罐子里,玻璃罐外壁凝着水珠,沿着他指缝滑进袖口,冰凉得像谁曾握过他的手腕。
吃过饭,收拾好餐桌,忽然听到他妈妈在客厅里问,“这盆花是怎么回事?叶子都蔫了。”
顾一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那盆一品红叶片卷曲枯萎,颜色暗淡。而釉色花盆边缘结着层薄薄的白霜。这不对劲,花州的冬天从不这样冷。
一品红?
顾一燃皱了皱眉头,他从来不养花,且他根本无从认识花草,怎么会一眼就认出那是盆一品红?
他走过去伸手碰了碰那些蔫掉的叶子,心里莫名慌乱。忍不住回头喊, “爸,你来看一下这盆花吧?”
父亲拿了根竹筷拨了拨盆里的泥土,又皱着眉头摇了摇头,“估计活不了了。”
“怎么会呢?”顾一燃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语气里透出些焦急。
“阿燃,死了的话,就换一盆吧。”母亲在一旁劝他,语气温柔得像是在哄一个孩子。
“不行。”他脱口而出,好像这盆花是他的。好像他们当这盆花是他的。而他自己也被自己焦躁的反应吓了一小跳。手指有些僵硬地捏着叶片,心里涌起说不出的难受。
清晨他夹着教案穿过巷口,油条摊老板娘往他纸袋里多塞了根麻花,说顾老师脸色白得吓人。公安大学的聘书压在办公桌最底层,系主任拍着他肩膀说年轻人该去北京闯闯,他摸着烫金封皮,想起昨夜修剪一品红时被叶缘划破的指尖,伤口渗出淡青色汁液,在台灯下泛着磷火似的光。
那时面试官问他为何选择侦查科缉毒方向,他脱口而出“为了找一个人”,说完自己先愣住了。
洗手间的镜子映出他翕动的嘴唇,水龙头滴答声里藏着谁的声音,他听不清。
夜里,顾一燃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修剪一品红时,剪刀开合时发出金属摩擦声,让他想起枪械保养课上分解九二手枪的响动。那是他近十年前在课上学的,为何还如此生动清晰?太像了,一切都太像了——母亲织毛衣时总漏一针的牡丹花瓣,父亲看报时习惯性扶着镜架,连厨房窗棂结霜的纹路都与他童年记忆分毫不差。
可花州的夜晚从不这样冷。
日常上班,竟在清晰幸福的日子里感到一丝浑噩。顾一燃在路上看到小笼包铺的蒸笼揭开时腾起白茫茫的雾,忍不住走过去,数着褶子往塑料袋里一个个地装。
老板娘说,顾老师今天怎么买这么多。
顾一燃没说什么,拎起往学校走。走过石桥时塑料袋突然轻了,余温透过塑料袋熨着他掌心,打开一看,似乎少了,刚才他是只买了三个吗?他怎么记得买了十个。有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了进去——梧桐?顾一燃抬头望着树影间漏下的光斑,恍惚看见谁叼着半只包子冲他招手。
办公室的绿萝在暖气片旁垂落,藤蔓缠住他搁在桌角的钢笔,墨水流出来在聘书上洇出个模糊的轮廓,像谁的名字被雨水泡发了形。
“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父亲坐在饭桌旁,一边看报,一边招呼他。
“学校有点事。”他答得轻松,拿起筷子低头吃饭。汤粉的香味扑鼻而来,筷子夹起一片切得很薄的牛腩,肉浸透了汤汁,咸香甘甜。家里总是这样,简单但让人踏实。他喜欢母亲做饭时哼的小曲儿,喜欢父亲总是在饭桌上讲些无关紧要的新闻,喜欢邻居姐姐偶尔送来些多余的水果……他觉得自己很幸福,真的,幸福得让人不忍去多想别的事。……尽管暗处微微动的细线牵引着他捉摸不透的思绪。
那盆一品红开始落叶是在立春前的傍晚。
顾一燃蹲在花盆前数掉落的红叶,母亲端着汤锅从厨房探出头,“换一盆吧,这个花太娇气,换个好养活的。”
他捏着枯叶的指尖发颤,叶脉裂痕像极了液相器分析图上的图谱。
当夜他在书房翻找教案,抽屉深处突然滑出个索尼CD机,电源指示灯亮得像战术手电筒。父亲说这是他自己买的生日礼物,母亲笑着补充,“这孩子最近总忘事。”
他记不得,又记得。他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买过这个CD机,但他记得这个CD机。
这些都让他慌乱,他病了吗?他疯了?
顾一燃垂下眼睑,打开CD机,看到里面有张光盘。拿着CD机回了房间,坐在桌边戴上耳机,手指微微颤动——似乎有一张模糊的面庞,一直在他眼球底部晃动。可是看不清,太模糊了他根本看不清。而这只CD机似乎与那影子有关。你是谁?你为何让我……感到心涩难以呼吸?
光盘转动时发出沙沙声,像雪粒扑在防寒帐篷上。
忽然间,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深海般遥远的电流里传出。
“求求你,醒过来!”
顾一燃猛地睁开眼,一瞬间他听见耳后一道扎穿脑仁的耳鸣。站起时打翻了水杯,眼前一片高亮,他猛然推开窗,窗外寒风卷着枯叶灌进来,楼下花坛里的冬青突然变成白桦林,积雪压断枝桠的脆响惊醒了整条街的路灯。
那个瞬间他心脏突突跳动,耳边似炸开惊雷。
‘求求你,醒过来!’
然而恍惚间,冬青依旧是冬青。花坛里的花摇曳,暖风适宜。顾一燃呆愣着,杯子掉在地砖上迸出几声脆响,盯着那水洇湿了桌上的教案,一片潮湿,想起人受伤时浸透绷带的血。
‘郑北’。
一个名字跳进他的脑海。
……
‘郑北!’
带着令他心脏猛烈蹦跳的惊叹号。
顾一燃开始在晨跑时绕远路。
那所鸡架店的霓虹招牌在雾霾里晕成红圈,后厨传来东北腔的咒骂,“火候不够咋整!”他握着竹签的手突然刺痛,辣椒面混着记忆里的硝烟味呛出眼泪。
他妈妈打电话催他回家喝汤时,他正站在火车站牌前描摹“哈岚”二字的笔画,广告屏里的女明星眨眼间变成一个男人的脸。
‘郑北’。他的脑子说。
在火车站买了一张哈岚的地图。一个熟悉的形状,他应当从未去过才对。
可心竟瞬间就像被连根拔起,窒息地喘不过气。他感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温暖的花州在一月也落下斑点阳光,照在他的瞳仁上,刺眼的疼。
再回家时,看到他的父亲戴着老花镜研究花肥说明书,“一品红最忌积水。”
顾一燃盯着老人后颈的老年斑,想起二十三岁那年停尸房的日光灯管也是这样惨白地照着邻家姐姐青灰色的脸。一瞬惊醒。此时邻家姐姐来送杨桃干时哼着童谣,忽然低头看到姐姐的女儿正趴在他膝头数他衬衫上纽扣,孩子咯咯笑着把糖纸贴在他手背,说舅舅讲故事呀。
他恍惚了。
夜里,CD机自动播放第五十遍时,“求求你,醒过来!”
顾一燃发现自己能模仿那个声音的停顿方式,‘醒过来’,舌尖抵住上颚的瞬间,好似有干冷的风刮进喉咙。他从没见过雪。
他见过哈岚的大雪。
立春前夜,枯萎的花落进他手心,像烧焦的弹壳。他回屋翻出那张哈岚地图,用红笔圈住每个和郑北相关的地点——哈岚市局,饭店,家。母亲端着热牛奶进来时,他正对着满墙标记喃喃自语,北纬四十五度比这里冷二十度。
父亲忽然也走进来,看着他,说,“阿燃啊,留下吧。”
他看到父母苍老的脸,好像忽然明白了。他们不是说让他不要去北京。他们要他别走。
顾一燃走过去抓起母亲布满针孔的手背,输液管的凉意顺着掌纹渗进血脉,殡仪馆的消毒水味混着厨房飘来的当归香气,在他胃里绞成冰冷的疼痛。邻家姐姐忽然也推开门来,这诡异的一幕像是提前排练好的戏剧,她的女儿脚上还缠着彩色的毛线——对了,姐姐在给他织围巾。
小女孩哭着说,舅舅别走。
他低头发现自己握着写满哈岚相关线索的笔记变成了幼儿园颁发的全勤奖状。
“一品红很难养的。”母亲在颤抖的声音里落了泪,“……留下吧,阿燃,爸爸妈妈都在你身边。”
暴雨撞碎在防盗窗上,收音机里气象主播用甜蜜的嗓音预告台风登陆,他望向父母苍老的脸,他日思夜想、为他们流过那么多眼泪的脸。他的心太酸了,到处都在疼痛,如此多的爱该流向哪里呢?这里不好吗?
留下来不好吗?爸爸,妈妈,姐姐,留在他们身边就是他念想了二十八年的愿求,无论是什么样的——他曾在黑夜里流着眼泪乞求他们来梦里看看他。他曾许过无数愿望,希望命也将他带走——让他与家人团圆。
可现在,他握着破碎的枯叶颤抖着手。想起结案报告上父亲的名字被打上黑框,想起邻家姐姐了无生息倒在地上那双凹陷的眼窝,想起郑北为了救他一次次被人打倒。但更多细碎的光斑在记忆里闪烁——瑶瑶偷偷给他保温杯里泡枸杞,晓光拿他眼镜当狙击镜校准器,国柱在庆功宴上不厌其烦地给他的盘子里放他喜欢的蛋黄酥。
“阿燃啊,那个真实的世界,有太多痛苦、太多不堪了。你在那里孤苦一人,爸爸妈妈怎么放心的下?那里你谁也没有,你谁也没有……爸爸妈妈怎么能放心的下?”他妈妈哭泣起来,顾一燃也忍不住要流泪,“……在这里,你是幸福的,人人都爱你,人人都陪伴你,我们阖家团圆,永远永远在一起,永远也不分开……留下来吧,阿燃,留在妈妈身边吧,阿燃……”
顾一燃急忙紧紧抱住他的母亲。
他有太多眼泪要流,他舍不得。顾一燃动摇了,他想留下来。这就是他曾经的愿望。
然而,将那枯叶收进裤子的口袋时,他摸到一个小小的仪器——定位仪。是他挡在郑北面前时,郑北偷偷塞在他兜里的定位仪。
所以……所以!
他们一定找到他了,所以他才能听见那句求他醒来的祈祷。他想起郑北,那时他说要为了他孤老终生,他还记得他们第一次牵手——
——他说不会留郑北一个人,他会陪他一辈子。
顾一燃低头看自己的衬衫上,那里忽然留着一个被子弹击穿的圆孔。
“……可是妈妈,那个真实的世界里,我并不是孤身一人。”顾一燃喃喃地说。
他并非独自在不堪又痛苦的真实世界里经受折磨。那里有爱他的家人——有干爸和干妈,有妹妹,有晓光,有瑶瑶,国柱,老舅……有爱他的郑北。
“如果我耽于虚假的梦魇,耽于虚妄的快乐,与吸毒有什么区别?”顾一燃盯着妈妈的脸,那女人听了,呜呜哭起来。他的爸爸也走过来抱住他。姐姐也来抱住了,小女孩也来抱住了。
“幸福哪有虚假不虚假,只要你觉得幸福,它就是真的呀!”他的父亲说。
“…我多想留下来和你们永远在一起,我舍不得走……”顾一燃紧紧拥抱着他们,“……可是,爸,哈岚有人等我,哈岚的家人也在等我,虚假梦境中的幻象是给了我看似真实的幸福,可真实世界里的痛苦更是真实的痛苦啊……爸爸,我该如何背叛他,用他真实的痛苦,供养我虚假的幸福呢……?”顾一燃望着他的父亲,脸上滚落了一滴泪,“……我找了您四年,四年……爸爸,再看到您,我真的很高兴,我真的很高兴……”
他们相拥哭泣,台风眼的中心是寂静的泪水。
“他们在等我。”顾一燃说,“……哈岚在等我,我不能死。”
母亲围裙的针脚忽然崩开,牡丹花瓣漏成一段心脏起搏的滴音。父亲的老花镜裂了道缝,镜片后的眼睛变得湿润,“……六十年很快的,到时候你再来,我们一家人还在这屋里,吃早饭,中饭,晚饭。”
顾一燃喉头一哽,想要点头,可眼前忽然褪色。母亲的身影碎成纷飞的光芒,父亲挥手的姿势凝固成结案报告末页的签名,一品红的根系扎穿血管,他听见播放键咔哒一声——
顾一燃,求求你,醒过来!
‘是郑北!’ 顾一燃的心说。
‘是郑北!’ 是第五根肋骨对心脏坚强的回音。
黑暗中有双手将他拽向深不见底的海,对讲机杂音里混着心电监护仪的蜂鸣。
呼吸面罩的白雾间,窗外飘着哈岚今冬的最后一场雪。
病床边的铁皮柜上,半枯的一品红正在暖气里抽出新芽。
‘滴答’。
顾一燃在消毒水与硝烟混合的气味里睁开眼。窗帘漏进一线天光,正巧落在郑北支在病床边的胡茬上,那些青灰的短茬被镀了层金边,随呼吸起伏时像初春解冻的麦茬地。他试着挪动指尖,输液管牵动金属架发出轻响,对面床上蜷着的人形猛地弹起来,膝盖撞翻搪瓷缸的声音惊醒了窗台上打盹的麻雀。
“……醒了……?”郑北眼睛大睁,嗓子里像塞了把砂纸,东北腔黏在喉头滚了三滚才落稳。
他扑到床前时带翻椅子,右手悬在顾一燃脸颊上方半寸处抖得厉害,最终只敢用手轻轻停在对方被角上,颤抖着鼻音轻声问,“…疼不?渴不?哪儿难受?”
顾一燃想抬手摸他脸,郑北赶忙捧住那只手。
晓光端着脸盆撞开门时,正看见郑北用胡子去蹭顾一燃掌心。塑料盆咣当砸在地上,糖葫芦头红着脸往外退,“那啥,我找护士换个盆……”
顾一燃耳尖发烫,抽回手却摸到枕边一抹红。那盆一品红支棱在葡萄糖瓶子改的花瓶里,蔫了半月的花瓣吸饱水汽,艳得像朱砂印。
郑北顺着他的目光咳了声,他还红着眼眶,“……南南非说这花能通灵,天天搁ICU门口烧香,熏得护士长要给她拷暖气片上……”
话音未落,郑南拎着保温桶旋风般卷进来。看见睁着眼的顾一燃,铝桶咣当砸在郑北脚背上,嘴巴一撅就要哭,“……顾老师!呜呜呜,我们这俩月都拿您枕头当祖宗牌位供着,你再晚醒几天我哥都要归西了……!”
“扯什么犊子!”郑北耳根红到脖领,抄起苹果想堵妹妹的嘴。可一站起来就往前倒,晓光赶忙冲过来一把捞住他。
郑北连连摆手说没事,倒是吓得顾一燃要起身,而手忙脚乱冲进来的医生赶忙摁住顾一燃,紧随其后的护士们又把探头进来的瑶瑶、国柱,和屋里的郑南晓光统统赶了出去。
医生一边给顾一燃检查,一边给低血糖的郑大队长挂水。
检查后,一切安好。郑北躺在旁边的病床上,打了一支葡萄糖。
“…你醒了真是太好了,我和晓光天天来,一看我哥那样子觉得他都要先你而去了……你俩真是不省心的!爸妈头发都急白了……!”郑南红着眼眶撅着嘴,说的话却让顾一燃心上惊了又惊,他连忙看郑北——南南知道些什么?
郑北望着他,有点心虚,又有点坦然。他闭了闭眼。
“…南南知道……”
顾一燃眼都睁大了,突然瑶瑶他们一股脑全涌进来,人人都是个核桃眼,国柱更是抽抽搭搭,几个人进来就叽叽喳喳地哽咽,把担忧和心疼往病床上惨白着一张脸的顾一燃身上倒。郑北不干了,感觉自己缓过来了直接把手背上的针一拔站起来,这边顾一燃看见,皱着眉头诶的一声,“你是个野人吗?”
可郑北把其他人一个个揪出去,说他们打扰顾一燃休息。
晓光扒着门框偷瞄,被郑南一脚踹出去,“瞅啥瞅!”说着揪住晓光的耳朵,揪出一串 “诶诶诶疼!”
消毒棉擦过后颈时,顾一燃嗅到郑北衣领里的铁锈味。那人右手还裹着纱布,动作却轻得像排爆时剪引线。
“不是说,那里有个冷库吗……?冷库四周都是防火墙,我就躲在那儿……”郑北轻轻讲述着当时发生的事,讲的像根本不是什么大事。棉签在锁骨结痂的弹孔碎片伤上画圈。
“你在我兜里放了一个定位仪。”顾一燃说。他看向郑北,郑北也看着他。
“你第二次救了我。”顾一燃说。
郑北攥住他的手,“……是你救了我……你醒过来就是救下了我。”他低下头,不知怎么的,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未感到这样卸力——那根紧绷的神经曾紧紧缠绕着他的每一寸让他无法呼吸,整整两个月,他夜夜被噩梦惊醒,难以入睡,难以清醒,在顾一燃病床前空无一人时,听着钟表的滴答声掉眼泪。
那些日子叠加着无数次失去他的瞬间。
在顾一燃醒来的这天猛然被击碎了。他轻飘地感到不真实,喉头哽咽,心烫眼热。
只想哭。
“南南怎么说……?”顾一燃忽然担忧地问。他很忐忑,郑南是郑北的妹妹,郑北血缘上的亲人。郑南是真心接受他还是浮于表面,他不敢猜。
“…我妹说,肥水不流外人田。”郑北笑着说。
说的顾一燃一时不知该无语还是羞恼,郑家人太过坦然又接地气,常让南方来的顾老师不知该怎么接应。
“…这是接受我的意思?”顾一燃小心又有些好笑地问。
“这是爱死你了的意思……”郑北说着就凑上去,在顾一燃嘴边亲了一下。顾一燃有点慌张,抿着嘴角看他。
“想你。”郑北说,他叹着灼热的气息,“你要是走了,我也跟着你去。”
“胡说八道……”顾一燃往后退了点,离得太近,他眼睛都要不聚焦了。
郑北倾身捞过他抱住,“…太难熬了顾老师,这两个月太难熬了……”
顾一燃又听到了那心跳声,咚咚,郑北的体温暖和,拥着他,长夜再长亦不惧严寒。
结案通报是瑶瑶念的。捧着文件像捧喜帖,说北京来的内鬼在机场厕所吞了刀片,临死前供出九个下线。“而且顾老师那针可神了,”她比划注射器扎人的姿势——扎高主任那针让他没能活过五个小时,“法医说那孙子心脏跟蜂窝煤似的!”
郑北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果皮断在掌心。顾一燃看着他后颈新添的疤,想起冷库里那些冻成冰的卧底。他们心底并不像想象的高兴。
结案不是句号,只是墓志铭上的又一块砖。
出院那日晴空万里无云。郑北裹着顾一燃往车里钻,警局后辈们列队放彩带筒,红绿纸屑粘在郑南新烫的卷发上。郑北一看面皮薄的顾老师又觉得这场面尴尬了,老远唠叨他们闹太大动静,让赶紧到鸡架店去,一块儿吃饭。
晓光开着破吉普在前头开路,喇叭按得比警笛还响。国柱从副驾探出头喊:“北哥!新房钥匙塞你裤兜了!”
后视镜里,郑北摸钥匙的手有点抖。
顾一燃没听见,只望着窗外掠过的糖炒栗子摊,突然说,“梦里我妈也爱买这个。”话音未落,怀里被塞进袋热栗子,郑北低头剥壳,“吃,哥把哈岚的栗子树都给你薅来。”
老郑家鸡架店飘出炖酸菜的香气。郑母围着围裙往顾一燃碗里堆排骨:“小顾啊,多吃点,瞧这脸瘦的!”
郑南在桌底狠踹晓光一脚,猕猴桃脑袋嗷一嗓子,排骨飞进瑶瑶汤碗。瑶瑶要打人了,噌一下站起来,几双手把她抓住,诶诶叫唤着别闹。
郑北忽然悄手塞给顾一燃什么,顾一燃拿住一看,是一副钥匙。他听见郑北在满桌喧闹里低声说,“带落地窗,能养花。”
顾一燃立马抬头看他,单纯又深情的目光在眼底晃动,觥筹交错间喧闹声不绝于耳,人声鼎沸中爱如沉默的山脉绵延不尽。
郑北看那南方人的眼神。他柔软又坚韧的爱人,摇晃又可爱的神情,无论什么样冰冷的刀锋都会败在这眼神里,郑北想。
他们互相看着对方,轻轻笑着。
那爱早已越过万千现实与痛楚,正将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铸成一枚完整的勋章。
——————————
TBC。
接下来我们谈恋爱嗷。当然,还要面对爸妈……
当然,也祝大家新年快乐。
不好养的南方花(15)
(15)熊熊火海
———————————
雨水像无形的网从天幕层层垂落。凌晨四点,顾一燃站在窗边。他刚刚挂断通话,通知陈耀东他同意加入。方才他声音平静清晰,让陈耀东在那一头甚至无法再拍什么马屁,只一句简短的“好。” 随即重归寂静。
只有窗外的雨声轻敲玻璃。
郑北倚在墙边,双手抱胸,眼神掩不住锋利与沉着。他本来建议等陈耀东主动联系他们,但顾一燃依旧——顾一燃不愿意等。
顾一燃回头撞上郑北的眼神,略微叹气,但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钓大鱼,总得把鱼饵抛出去。”他伸手拉上窗帘,将夜色与雨声隔在身后,走到床边坐下。
“我只是怕你太着急。” 郑北走过来,挨着他坐,“……又不是下...
(15)熊熊火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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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像无形的网从天幕层层垂落。凌晨四点,顾一燃站在窗边。他刚刚挂断通话,通知陈耀东他同意加入。方才他声音平静清晰,让陈耀东在那一头甚至无法再拍什么马屁,只一句简短的“好。” 随即重归寂静。
只有窗外的雨声轻敲玻璃。
郑北倚在墙边,双手抱胸,眼神掩不住锋利与沉着。他本来建议等陈耀东主动联系他们,但顾一燃依旧——顾一燃不愿意等。
顾一燃回头撞上郑北的眼神,略微叹气,但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钓大鱼,总得把鱼饵抛出去。”他伸手拉上窗帘,将夜色与雨声隔在身后,走到床边坐下。
“我只是怕你太着急。” 郑北走过来,挨着他坐,“……又不是下什么快棋。”
顾一燃不置可否,“陈耀东像个老狐狸,不知道是不是真像表面上那么好说话,他看着太——”
“——太像个生意人。”郑北接话,“可凭个生意人,活儿干不了这么大。”
正说着,一束车灯打上了他们的窗户。
两人交换眼神,迅速起身换好衣服。郑北熟练地检查了一遍行李箱里的设备,“烟弹、记录仪、枪,全带齐了。对了,定位仪也带上,保不齐能用上。”
“辛苦你了。”顾一燃点点头。
郑北瞥他一眼,“……就咱俩人还跟我整那客气话呢。” 顾一燃 脸上露出笑意,但同时却也因为眼下的行动即将展开而不经意地有点紧绷。
“这活也不是头一回干,这次来头虽大,但就当是打个升级版。明白?”郑北给他喂定心丸。
“明白。”顾一燃回应。
两人准备就绪迅速下楼。门口,一辆黑色的奔驰稳稳停在那里,司机打开后车门,不露声色的目光打量了他们一番。
雪后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寒意。顾一燃和郑北下车时,远处别墅的灯光映在水洼里,摇曳得如无声的焰火。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保镖,目光警觉而冷漠。
“陈先生在里面等。”其中一人低声说道,然后将目光落在郑北身上,眉头微微皱起。
很快,陈耀东亲自迎了出来。他走来时气场凌厉,瞥到郑北,眼神立刻出现试探与不耐,停下脚步,陈耀东眉毛一挑,“李博士,这里已经够安全了,怎么还带着保镖?”
顾一燃神色安然,“他只听我的,出了问题能第一时间保护我。否则——”他顿了顿,目光直视陈耀东,像两把刀锋在空气中交错,“这事我不做了。”
郑北站在一旁有点惊讶,下意识想看眼顾一燃,又生生忍住了。既然顾一燃要演嚣张,那他当然得陪演,总不能砸自家招牌——于是他非但没有说话,还翘起嘴角,给出了一丝冷淡的笑意。相比顾一燃的温柔坚韧,郑北略有外放与侵略性的行径如一把发亮的刀刃,连纹理里都藏着锐利的棱角。
陈耀东大概被郑北的笑意沿着空气拉了一刀,血呼拉碴的——他故意不去看郑北了,只将目光停留在顾一燃脸上,仿佛在试探他的底线。僵持几秒后,陈耀东笑了笑,“……李博儿真是谨慎得让人头疼。好吧,你的保镖可以留,但有一个条件——他不能靠近实验室。”
“咋不行?”郑北开口了,语气随意却暗藏威慑,“怕我瞅见啥不该看的?”
陈耀东神情依旧,“高主任不喜欢陌生人靠近,他脾气怪,难伺候。”
高主任?他们知道对方一定也有自己的研发人员,倒是第一次听说对方的名字。顾一燃没再多说什么。他明白此刻的退让只是一场微妙的试探,而胜负,要等到最后才能见分晓。
他们果然要求郑北留在门口,郑北看向顾一燃,顾一燃要他照做,郑北便不再跟随。皱着眉头,只有郑北自己知道,他的严肃里还有担忧。
实验室的门在顾一燃身后缓缓合上。温暖的白炽灯光映着光滑的地板,整个空间高亮。实验室陈设整洁冷峻,墙壁上挂着些放置器材的铁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酒精味。操作台后的人背对着他们,拿着滴管晃动。那人的身影瘦削而修长,白色实验服的袖口整齐得没有一丝褶皱。
“高主任,这就是李博士。”陈耀东微微侧身,语气恭敬还略带讨好。
那人转过身,脸庞瞬间暴露在灯光下。苍白得像从未见过阳光,瘦削而五官分明,一双深陷的眼透着模糊和淡漠,三十五岁上下的样子,嘴角微微抿着,带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姓高那人随口说, “听说你很有本事,希望你能证明陈老板没看错人。”
顾一燃轻轻一笑,眼神坦然不卑不亢,“能合作是我的荣幸。”
高主任低头继续摆弄他的器皿,“听说你爸妈都死了?”
顾一燃立即皱起眉头。没礼貌的货色。而他的眼神挡在镜片后,眯了眯眼,说,“…要是你的爸妈都活着,那我恭喜你。”
对面一下眼睛亮了,大概没想到听说到的略有猥琐——毕竟是学术不端、倒卖保密数据而前后被学校和公司都开除的人物,倒是有点脾性——脸蛋也漂亮。
似乎有些感兴趣,高主任说,“不用恭喜我了。陈耀东,你出去吧,三个人太挤了。”
陈耀东立刻应了句好,转身头也没回地走了。
顾一燃看了眼陈耀东的背影,又瞄回高主任。高主任的目光怼着他过来,顾一燃垂下眼,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这个人身上藏着什么危险,也许比陈耀东还要难对付。他的余光扫视了实验室的角落,眼中不动声色的警惕。
忽然又想不知郑北在门外如何。他俩各有各的担忧。
“我不想耽误时间,这些是我们新的合成路线,”高博士随手一指远处的瓶瓶罐罐,语气平静,好像不在乎顾一燃已经察觉到的种种端倪,“我们最近正在进行量产试验,你直接上手吧,不要浪费时间。”
顾一燃静静地看着那些闪烁的仪器屏幕,心中早已知道这里的‘量产’并不是什么合法的化学产品。这刺鼻的气味、颜色不自然的液体、闪烁的化学反应,不言自明地告诉他这些都是什么。
高主任回头看到顾一燃依旧在四处打量,嘲笑似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很聪明,李先生。”嘲讽的语调里竟有一丝赞赏,是上位者的傲慢。“不过这里的研究只是针对药物改良,并没有涉及到你想的那些。”
顾一燃一副没有继续追问的兴趣的样子,“我明白你们的实验方向,结构的细节是个关键。”
高博士沉默了一下,“……这不是废话吗?”
顾一燃嗤一声笑起来,他的眼睛微微眯起, “高主任,既然合作做生意,还是坦白点好。”他转身,略带不屑地看了一眼那些实验器具,“我清楚你们在做什么,倒是想知道是什么难住你们了,——你要真有你表现得那么强,我就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高主任看着顾一燃,挑眉,有意思——他当然知道只想要钱的人没有胆小的,可顾一燃的脸太温和了,让他也有一点恍惚。他知道“李博士”并不简单,可真看到“李博士”的眼睛,又立刻明白不简单在哪里——明明说要钱、明明只图利,可眼神却十分清澈,甚至有些正义,那模样正派的让向来没见过几个正人君子的高主任相当——相当感兴趣,甚至还有,压力——是压力,聪明人暗自较劲的压力。他看不穿“李博士”背后的面目,因而只能感到“不简单”。
顾一燃感受到背后的目光,却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走到了这场游戏的核心,现在人人都是这局棋盘上的棋子。
“我能看到详细的结构图吗?”顾一燃的声音平静。
高主任犹豫了一秒,但很快,他知道眼前人的价值。拿起放在手边的本子,翻出其中一页摊开在桌面上,推到顾一燃面前。他的手指停留在图纸的某个细节上,似乎在等待顾一燃的反应。顾一燃低头看了看,顿时明白了其中的复杂与危险。
他的心跳平稳,但脑海中却如同狂风暴雨般翻涌——这些结构设计与他想象中相似,却又不同,甚至可以说,更为可恶,更加危险。他知道,他看到的甚至不能算毒,简直可以算一种极为复杂的化学武器。
“很好,”顾一燃说道,语气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会仔细研究一下。”他伸手去拿这个本子,而高主任摁住了。
“聪明朋友……”高主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记到脑子里。你不能把我的本子拿走。”
顾一燃直起腰来,没说什么,他看着对方的眼睛,知道这场较量必是他擅长的赛场。
他绝不能输。
傍晚的空气沉闷,顾一燃坐在桌前,手边的笔在纸面轻轻滑动。他将白天从高博士那里瞥到的分子结构勾画出来,线条隐约闪着冷光。这是一种从苯丙胺类衍生的化合物——和上次他检测到的那个类型有一致性,但并不一样。顾一燃皱起眉,结合自己的记忆与判断,推测这东西的作用机制。如果他没想错,陈耀东与高主任在尝试通过改变药物的血脑屏障通透性来增强作用效能,运用桥环结构提高分子脂溶性的特征,更快地穿过血脑屏障,直接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以达到操纵神经系统、让人上瘾、欲罢不能的目的。
他顿了一下,将笔尖停在草图中央,眼神略显凝重。
……但问题是,这种改良方式大大削弱了分子的稳定性。桥环部分的键能太低,在体内代谢时很容易分解,药物活性骤降。这种不稳定性可能让使用者产生极高的风险——急性中毒甚至死亡。也许这也是他们正面对的难题,如果大面积出现死亡,他们很快就会被警方盯上。
郑北倚在顾一燃卧室的门边——他们给他俩安排了一个套房,顾一燃的床在内侧卧室,郑北的床则在外侧,和客厅几乎连在一起。
他安静地看顾一燃的侧脸,像在看一场漫长的剧目。
郑北一整天都在不动声色地四处走动,表面看似无所事事,实际上步步都掩埋了痕迹。今天,周围的目光始终像针一样扎着他,时刻提醒着他在被监视着,天色将暗未暗时,郑北才终于找到机会趁换班的空隙溜了出去。他的身影混进别墅后花园的树影里,逐渐隐没在暗色的天幕下。
他选了隐蔽的小路绕到别墅外围,埋伏在一排树后。盯着不远处那辆已经出现了两次的卡车,车身带着一层厚厚的泥土,看不出任何标志,车尾装载着几个木箱,有刻意掩饰的意思。卡车在别墅外停了会儿,驾驶员下车点了支烟,郑北没有急着靠近,暗暗记下车牌。
回到别墅时,夜幕已经彻底降临。顾一燃要求的套房被安排在主楼的角落,隔音很好,几乎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他推开门,发现客厅里没开灯,只有卧室的缝隙里透出一丝暖黄色的光。他站在门口顿了几秒,目光扫过桌面和沙发,注意到摆放位置略显不自然的画框。郑北走过去伸手将画取下来,果然在背后发现了一枚窃听器。他皱了皱眉,把画挂到电视架后面,开始满房间搜索,最终,在客厅的电话旁取下了另一个窃听器。他盯着那个小东西看了会儿,随手扔进了一个装着零食包装的垃圾桶,然后转身朝顾一燃的卧室走去。
顾一燃正坐在书桌前,手里拿着笔,低头在一本笔记本上勾画着什么。郑北走近时,顾一燃的眼神像是扎进了那些线条和符号里。桌上摆着一份草稿纸,上面画满了化学分子式,线条密密麻麻,像复杂的地图。
“发现窃听器了?”顾一燃头都没抬。
郑北坐在桌子旁的沙发上,“你也发现了?”
顾一燃依旧没有抬头,但随手用铅笔的尾部敲了敲桌上的灯,“这灯里还有一个呢。”
郑北一骨碌站起来,手去摸灯,“拆了吗?”
顾一燃依旧在草纸上写写画画,叹着气说,“……等你拆呢,沈哥。”
好不容易听到顾一燃叫他哥,前面却不是他的姓,郑北一下不知该怎么发作,只有些憋屈地一把捞起台灯,翻过来抓住那颗小窃听器,一把扯下来再哐地把灯放回去。
“…小心点儿,灯我还用呢。”顾一燃说。
郑北又在房间里摸了一遍,确认再没有多余的窃听器了,才重新坐回到顾一燃卧室里的沙发上。本想骗顾一燃再叫声哥哥,可顾一燃还没等他开口,就忽然把陈耀东他们正在做的东西一股脑给郑北讲述了一下,叫哥哥那一茬只能暂且摁进了郑北的肚子里。
“你是说,他们的东西做得太急了?”郑北问。
顾一燃放下笔揉揉太阳穴,“不只是急,设计思路看似精巧,但明显有经验不足的痕迹。或者说……”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咀嚼更深层的含义,“他们没时间,也没资源…去把这东西做到真正成熟。”
郑北皱眉,他大概理解了——应该是之前失踪的那个卧底,让陈耀东一行人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警方盯上,而加快了动作。没有停下避风头,而是铤而走险?真是不要命的歹徒。
顾一燃似乎很疲惫,他站起身,踱步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的风带着一丝潮湿的凉意扑面而来,才让他疲惫的神经稍微缓和了一些。楼下的道路隐没在渐暗的暮色中,表象一切看似平静。
郑北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伸手缓慢地捏了捏他的肩膀。
顾一燃眉间的紧绷尚未完全散去。
“……该休息了。”郑北低声说,语气像一道命令,却夹杂着温柔。
“等一下,”顾一燃回过身,又走到桌边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并将草图仔细折叠好装进文件袋。他抬头看了郑北一眼,眼神带着不堪的疲惫和一丝倔强,“还有些事我得整理清楚。”
顾一燃又翻开了本子,准备重新坐下。
“去睡觉吧,都一点多了。”郑北又命令了一句。
顾一燃不为所动。可几乎同时,郑北走到他旁边捉住了他的胳膊,一把将他拽起来了——郑北一只手压住桌面,以一种近乎包围的姿势将顾一燃围在桌子与他之间。顾一燃被迫卡在桌边,由于郑北实在逼迫地太近,害他有一瞬间想直接翻过桌子跑掉—— 一瞬紧张,顾一燃整个人往后躲,但郑北的手环到他的后腰上,又一次把他钉在了自己怀里。郑北看他的眼神太过侵略性,而让他咕咚咽了口唾沫。为了平衡而轻微抓着郑北肩膀的手本想挣扎,却在看到郑北的脸时几乎立刻就停下了动作。
他妥协下来,任由对方的气息包围自己。
郑北盯着那双眼睛,镜片后似乎期待却又有些羞怯的眼神。自然而然但早有预谋的,他探头过去,吻上了顾一燃。
不急不躁,像沉稳的山峦包裹住着顾一燃的紧绷,一点点化解了那道僵硬的防线。顾一燃在这个吻里硬撑了一会儿——让郑北近乎吞食一般吻他,让郑北的手不安分地揉捏他。但很快,他逐渐失去了抗衡的余地,顾一燃感到腰间打颤,呼吸紊乱,不得不去推郑北的肩膀——却因挣不开这个吻而只能盲目地去抓在他身上放肆的手,可那手又像钢铁铸的蟒蛇似得,既捉不住,又推不动,顾一燃脱力地转开了头但几乎立刻又被追上吻住,他手上推拒的力气也难耐地忽大忽小,像不舍又像求饶。
郑北终于松开他了,喘息,看着顾一燃焦热还有点气恼的脸,眼神里闪烁着光,乐呵起来,“…爽吧?” 说着一手托住顾一燃的臀部,直接把人抱起来掂了掂,一副要往床上扔的架势。
“你别瞎闹!”顾一燃揪他后脖颈的领子,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我闹啥了,给你放松放松,我闹啥了?”郑北掂着他晃悠两下,“崩的神经都要断了,不得给你松松劲儿。”
窗外忽然传来汽车的声音,郑北耳朵腾一下竖起,下一秒立刻把顾一燃往地上一放,就跑到窗边,刚好看见一辆卡车缓缓驶过,车尾的影子被路灯拖得很长。
顾一燃也走过来,在一旁观察那辆汽车,又看看郑北。
“…那辆车,今天第三次经过了。”郑北说道,语气忽然变得冷静而严肃。“我明天跟去看看,看它到底从哪儿来的。”
顾一燃抱起胳膊,眯着眼看他,眼神调侃,“……怎么你工作就随时随地,我工作你就要闹我?”
郑北把窗帘拉好,“让你睡觉!眼皮子都打架了还——咋的,我还能是要给你使坏抢你功劳啊,那我是咋回事,我要评劳模吗?局里给发吗?发多少奖金啊还要我郑北在这儿卖色相使坏……”
顾一燃打断他,“行了——没完没了了……”
郑北又凑过来去捞顾一燃的腰,顾一燃赶忙躲开,后退几步伸手指郑北,眼睛溜圆,南方腔调在逞强,“别闹啊,再闹我不客气了……”
“你还不客气上了。”郑北上去一把捉住顾一燃,三下五除二,给顾一燃直接放倒在床上。顾一燃挣扎,但很快,几乎被郑北那套柔术功夫在身下打了个结,压得服服帖帖。
顾一燃气喘吁吁,而郑北压在他上方,这手抓手腕,那手抓脚腕,这边膝盖压着这边大腿,那边小腿抵着那边大腿。
差点给顾一燃搞恼火了。
“郑北——!”顾一燃低声嚷嚷,南方人发火,火星刺棱棱冒。跟仙女棒似得——郑北想。郑北眼睛发亮,笑盈盈的露着小虎牙,“……让你睡觉,睡不睡,嗯?说,睡不睡?”
顾一燃听他话里有话,本就被折腾的难受,听这一通更是面上发红,郑北又不是轻手轻脚的人,打闹上他根本应付不来,就觉得脊椎透过胸腔——一下疼起来了。
郑北眼看顾一燃本来恼火着皱起的眉毛忽然慢慢耷拉下来,嘴角也有往下耷拉的趋势,“……诶?”
“郑北……”顾一燃小声说,“…你压的我胸口疼。”
大狗熊慌张地手忙脚乱解开柔术封印,把人捞起来揉胸口。满脸抱歉,“这儿吗?这儿疼吗?”调儿都一下子狗腿了起来。
顾一燃抚住自己胸口,蹙着眉头,可让郑北心疼坏了。郑北的手掌轻轻柔地揉他,歪着头看顾一燃脸色,他当然知道顾一燃有胸痛的后遗症,可偶尔闹起来没轻没重,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两下。
“…人还没牺牲,先让你搞死了……”顾一燃咳了一下,抬眼看郑北一眼——软绵绵地瞪了他一眼。郑北呛他,“说什么呢,什么牺牲什么死的……赶紧呸,说呸呸呸……”
又给顾一燃逗笑了。
顾一燃拿开郑北顺他胸口的手,凑过去——往郑北肩膀上一倒,像直接栽进郑北的怀里。闭上了眼睛。他脸色有些苍白——累了一天,又让郑北一通折腾。
“……累了。”他悄悄说。
郑北立刻两只手拢住他,将他环地挨自己更紧,又拢着将人窝到自己胸口。他侧过头,侧脸抵住顾一燃的脑袋,轻声说,“……睡吧,哥哄你睡。”
顾一燃眼睛还闭着,笑出来,悄声说,“…你真得很喜欢给人当哥啊…”
“不一样。”郑北也悄声说,“…你的跟别人的不一样。”
第二天一早,顾一燃照常站在实验室大楼前。他身后的晨雾尚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泥土潮湿的气息。他和郑北并肩站着,低声交代了几句后,独自向大楼走去。他身上那件略显老旧的外套被风卷起了下摆,鞋底踩在水泥地上,声响如钟摆。郑北没有跟上,只是伫立在那里,目送他走进那扇冰冷的金属门。
实验室内的灯光让人联想到手术台的聚光灯,冷白而刺眼。高主任早就站在实验台旁,靠着实验台,手里捏着一支微量进样器。蓝色液体顺着细长的管壁缓缓滑落,像极了凝结成线的冷汗。他似乎早有察觉顾一燃的到来,却并没有抬头,随手将进样器放到台面上,目光扫过顾一燃放下的笔记本,“今天可得让我看看你的真本事了。”
顾一燃没回答,只是低头翻了翻桌上的实验记录本。数据被清晰地标注在上面,甚至每一组试验的误差值都被细致地算了出来。
“如果要躲过检测,不只是改变外部特性那么简单。”顾一燃拿起一支记号笔,走到白板前,飞快地画出一组分子式。他在几个关键的羟基和酰胺基处画了圈,语调平缓却带着一丝隐约的锋利,“这里,加一个亲水性基团,分解时可以减少代谢产物的留存率。而这里,换成一个空间位阻更大的结构,可以增加隐蔽性。”
高主任站在他身后,看着那一串复杂的化学符号,嘴角慢慢扬起一抹笑。那笑容里隐隐透着一种危险的兴奋。他慢悠悠地开口,“不错啊,有意思,继续。”
顾一燃像没听见他的夸奖,接着在分子式的侧边标注了几组数据,“不过,这样改的话,合成难度会大幅提升。要在两周内完成,需要提前准备特殊试剂。还有,最后的代谢产物可能在特定条件下产生光反应,这点需要注意。”
“光反应?”高主任的眉头皱了起来,眼中掠过一丝疑惑,“这不是自找麻烦吗?”
“所以需要调试。”顾一燃放下笔,侧身看他,声音低而冷静,“你们要的是完全隐蔽,这个代谢产物可以作为后备方案。否则,光靠调整代谢路径,很难短时间内躲过检测。”
他是说用光直接代谢产物。就是说,物品一旦见光,就会原地变成其他元素——若能调整出合适的储存方式,甚至随后可以再使用还原路径让他重新合成违禁品。
天才。
高主任盯着顾一燃看了一会儿,目光从他平静的脸上掠过,最终落回到白板上的分子式。他缓缓点了点头,嘴角却扬起一个有些轻蔑的笑,“脑子确实好使……不过,光说有什么用?你做得出来吗?” 他似乎在下一秒就多了几分不耐,甚至愤懑,“动手吧,李博士。别都是些假把式。”
顾一燃垂下眼,目光在那些试剂瓶上扫了一圈。他慢慢戴上手套,像是全然没听出高主任话语中的暗示。他的手稳得近乎机械,一切都似乎精确无误。但,他故意调错了试剂的比例,甚至不需要故意,只要不那么注意就行——在手动操作上,若不是顶尖里的顶尖,做错才是常态,更何况,他也不能给罪犯添嫁衣。将原本的配比抖成其他比例,这种微妙的失误不会让实验直接失败,但必然会让纯度和隐蔽性大打折扣。
而他也早就习惯了高主任的那种目光——介于怀疑和敌意之间,又透着几分复杂的欣赏。
经过了一天的调试,实验结果摆在桌上,高主任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他盯着那些数据,指尖不自觉地敲击着桌面,声音干涩而低哑,“这就是你的水平?”
“数据可能有误差,我再试试。”顾一燃不慌不忙地说,平静得让人无从怀疑。
高主任冷哼一声,不屑地说,“博士也不过如此。别让我再失望了,做点好东西出来。” 他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愤怒了,看向顾一燃的眼神还有一点亲近。
顾一燃没有回应,只是默默收拾好实验器材。
高主任靠在桌边,漫不经心地开口:“你知道吗?你跟我挺像的。我听说你爸也是因为这种东西死的?”
顾一燃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没有回答。
高主任笑了一声,那笑容冰冷且有刻意的挑衅,“别装了……我小时候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上,我爸妈为了溜冰,把我哥、我姐、我妹全卖了。他们本来也想卖我——”
顾一燃抬头,似乎真想知道一个没有卖他的理由,但几乎超出顾一燃的预期,高主任有些神秘兮兮地说,“……但我能弄点让他们没冰时也能顶一阵子的东西。”
“纯度差得要命……但他们夸我是天才。”高主任说。
顾一燃的喉头哽动,他直视高主任的脸,“……我对家长里短不感兴趣,明天见。”说完转身就走。
“……别伤心,李博士,”高主任对着他的背影说,“是他们活该。”
顾一燃打开门离开了。
结果呢?全吸死了。别人都说他是个倒霉蛋,可他不信命。这个世界欠他。
他的姐姐被嫁给一个老头,为了活下去,给那个恶心老头儿下了两个崽儿。他去看她,觉得姐姐好可怜,便给那老头下了点东西。老头子果不其然上瘾,吸得倾家荡产骨瘦如柴,死了。他姐怪他,说是他害了她一家子,她根本没法一个人拉扯这两个孩子,她太痛苦了,她恨他一辈子。那个时候,他忽然觉得他姐也不是他姐,只是另一个活着痛苦又没用的生物,他哄着姐姐去感受快乐,为她驱除烦恼,他分给她,还分给她的孩子们。最后他们都吸死了。求仁得仁。
读大学、过好日子的人,全都欠他的。他没读过大学,看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幸福读到博士,好在这货也不是幸福的,这货也被那东西害了一辈子。李博士与他一样,他们这种人,无路可选,能走到今天,全是靠自己。
后来他还去找过他的妹妹,一样的,简直是他姐复刻的命运。不过这次他问了她,要不要帮她摆脱她的男人?她比姐姐聪明太多,知道要怎么讨好他,于是他也送那男人粉末,药丸,送他上西天。现在她妹妹消失了,在南方哪里做生意,他们不再往来,两人间只有一座结实的土坡,上面长着她男人的坟头草,三米高。
凭什么别人的日子那么好过,读大学,工作赚钱,娶妻生子。而他小时候只能在垃圾堆里刨吃的,高考考了六百多分,却无法上大学。
世界一泡烂。
活着的是欠他的,死了的是活该。
高主任绕到顾一燃方才做实验的地方,看了看他的草稿纸。他摩挲着草稿上的曲线和数字,嘴角忍不住翘起笑来。真聪明啊……
……真真的聪明啊,同类人。
另一边,郑北的脚步不急不缓,心里却清楚,这次一定得小心。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夜幕笼罩着别墅,他再一次沿着之前看到的那条路走,昨天的细节如影随形,那辆货车的踪迹他已经记住,不远处的街道和一些标志性建筑也都在他的脑海里留下了印象,他知道,不能轻易放过这条线索。
小心地绕过几个角落、避开几个监视点。郑北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货车停放的地方。车厢门紧闭,沉寂的夜空下,周围只有偶尔传来的汽车轰鸣声。郑北没有丝毫犹豫,轻轻拉开了车厢一角,顺势滑了进去,躲进货车的阴影中。厢体内的空间比他想象的要窄,但却很有规律地堆放着一些包裹和纸箱。他靠着其中一堆箱子蹲下,屏住呼吸。很快,和他计划的时间一样,车突然启动,车厢微微摇晃着,驶向某个目的地。
在漫长的行驶中,郑北的眼神不时在黑暗中扫视,车行了约一小时,突然加速,郑北凭着经验判断,车子驶入了一个道路通畅且没有其他车的封闭区域。车停稳后,他迅速观察周围情况,从车厢里爬出来,再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浓重的阴影里。四周是一片阴沉的建筑群,透过一扇窗户,郑北看到室内有身影穿梭其间。他慢慢挪动脚步,试图不引起任何注意。眼前的场景让他几乎难以置信——这个地方看起来像是一个简陋的工厂,弥漫着一种熟悉的化学气味。他心里一紧,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装备——没有多余的防护,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行动。
不远处的平房内晃着幽暗的光,郑北靠近后探头观察,只见有一群人在忙碌着,几个男人围在桌子前低声交谈,动作流畅而熟练。郑北无法辨认出他们正在做的事情,但从破旧的桶和灰白色的复杂的仪器边看到小罐的透明液体猜测——这里是制造场地。
这些人似乎对外界没有过多防备,或者说,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隐秘的生活。郑北大致了解了状况,正准备悄悄离开,却不小心踩到了一个空罐,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他猛地转身,向相反一侧滚过去,里面有人出来查看了,郑北躲在一边的墙体后,幸好,那些人并没有发现他,他暗自松了口气,但心情并未平复,立刻发现周围是厚重的防火墙,而自己旁边有一具铁门,门后还有人靠近的说话声。郑北立刻闪躲到一旁,铁门开了,巨大的冷气涌了出来,走出两个人,其中一个人拧转铁门把手关上了门。
待他们走远,郑北犹豫了一下,决定偷偷摸进去。拿出了他出名的开锁手艺,打开门,郑北这才看清楚里面的景象——一间冷库。地面上积了一层冰霜,空气中弥漫着刺骨的气息。抬头一看,冰库里挂满了倒吊着什么,郑北靠近了仔细翻看——是猪。可是,这些猪的体型看起来过分巨大,比一般的猪要再大一整圈,但都冻的硬邦邦了。郑北走进倒挂的猪群,发现每个猪的肚皮上都有巨大的缝合线,应该已经清洗过内里,做了食肉处理。
——但是,既然已经处理的内脏,他们为什么这么鼓?
郑北一下反应上来,以为这是他们藏匿违禁品的方式。立刻从裤边摸出自己的刀,一个个顺着猪摸过去,看是否有冻的不那么硬的,戳一刀看看。很快,他发现地上的血水,还在滴答下落——有一只是刚挂上来的。应该是刚才那两个人挂进来的?郑北伸手一摸,湿漉漉的,该是刚宰杀不久,他打开一个小手电筒,看到倒挂的猪身上,缝合的肚皮拧巴在一起,鼓鼓囊囊,似乎要爆破出来。这里太冷,滴血的猪身上已经结了一层红色的冰。
郑北用小刀滑开住肚皮上缝合的几道线,还没伸手扒开,那肚皮里就撑得太猛而挤出了一段什么,形状太怪异而看不出内容,郑北用手电筒仔细一照,吃了一惊——竟然是一支只有一根手指的人手!
他急速退后,心跳如雷,一个凄惨的景象映在他的脑海里。就在这时,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冰库的入口,郑北赶紧躲到了一旁。那人发觉门没锁,打开门口的灯,走进来查看。郑北趁机从一侧溜出门去,赶忙躲入旁边的灌木丛。那人看了看四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郑北的存在,嘟囔着门怎么会开,就出来又锁好了门。
郑北屏住呼吸,但心跳咚咚敲击耳膜,他还在静待时机。片刻后,工厂的喧闹声逐渐平息,郑北确定没人注意到他,才小心翼翼地穿过黑暗的走廊,慢慢走出厂房。
他一时无法确认自己所在的位置,在一片树林里来回转,不久后,终于重新回到了高速路上。在路边,他登上了一辆长途车,这车也终于往城市的方向开去。
郑北手上的血都擦在了衣服上,幸亏冬季的寒风凌冽,让血腥味散去许多。一路上,他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些猪和那些人的身影,心里充满了愤怒和不安。他有一个糟糕的猜想——那里挂了足有二十头猪。而他失联的同事到底在哪里?
愤怒蹿上他的胸腔,他要把陈耀东他们碎尸万段!
狠狠咬着牙,郑北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恨意。
回到别墅,郑北将衣服脱下来卷在手上,平静地走回了自己自己的房间。他的脑袋依然昏沉,眼前的景象无法消散。他想起顾一燃,忽然觉得难受——由于他们的命运,顾一燃的命运,在某一个时段,忽然与那位失联的同袍以一种同情的形态关联在了一起,让他此时如此的伤心——为他那战友,几乎要泪流。
昏昏沉沉回去,打开门时,顾一燃立刻站起向他走过来。那眼神在责备他。
十二点了,你去哪儿了?!
而郑北的眼眶发红,让顾一燃很慌张。“怎么了?”他迎上来,去拉郑北的手,那手冰凉,指缝间有血迹,顾一燃皱眉,“发生什么了……!?”
郑北忽然紧紧抓着他的手,眉头紧蹙,嘴角抿成一条线,眼里的光痛苦地晃动。“……我可能找到他了,”他说,“我想我可能找到他了……”
郑北坐在简桌旁,他手都没来得及洗,就在低头整理地图和记录,顾一燃在他身后踱着步,脚步声急促而凌乱。空气里充斥着隐约的压迫。
“得把消息送出去。”郑北站起身来,将地图狠狠卷成筒状攥在手里,声音低沉果断。
顾一燃点了点头,目光在郑北身上停留了片刻。他知道郑北一旦做出决定就会一往无前,他知道很有可能,他们要为那失联的同袍头破血流了。电话拨出去时,顾一燃的手指微微颤抖,可是局里传来的消息无疑像一桶冰水泼在了两人头上——还有几十公斤“产品”没找到,关键的交易存放点还隐藏在暗处,所以现在不能打草惊蛇。
挂断电话,郑北眉宇间拧起的愁云压得更低。他看向顾一燃,刚要开口分析线索,门突然被敲得巨响,震耳欲聋。
凌晨十二点半,陈耀东带着几分寒气走了进来,目光扫过两人,最终落在郑北身上。
顾一燃立刻走到郑北身边,挡在两人之间,“什么事?” 毫不退让的语气,眼里透着令人难以直视的锐利。
陈耀东冷笑一声,根本没打算理会,“这是他一个人的事。”一旁的几个保安齐刷刷上来,一把抓住郑北的手臂,强行将他拉了出去。
顾一燃追上去,声音里充满了焦急,“你们要带他去哪儿?!”可话音未落,他便被身旁的保镖猛地按住,力气大的像铁钳一样,他们几乎用同样的方式拽扯着顾一燃,也将他一路拖下了楼。郑北在前方挣扎,让他们别碰他、他自己能走,那些人只能看着郑北走在他们之间,门口有几辆黑色轿车。猛然间,黑色的头套套在了郑北和顾一燃的头上。两个人被拖向不同的两辆黑色轿车。
耳边一片黑暗与混乱,时间仿佛无限拉长又被切割得支离破碎。
当顾一燃被粗暴地拖下车又粗暴地摘了头套时,他抬起头,看到不远处郑北正与十几个保镖缠斗在一起。彻头彻尾的血战,让顾一燃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眼儿,而郑北的每一拳每一脚都带着发疯般的狠厉,他的动作快得像影子划破光线,身形如同一道压抑恐怖的飓风卷起了混乱的砂石。
拳头砸在骨头上的闷响声此起彼伏,郑北的脸上、手臂上都是血,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动作一如既往的精准凶狠。趁一个人挥拳之际闪身躲开,反手抓住对方的胳膊狠狠一折,随即踢向另一个人的膝盖,几乎能听见骨头在手里咔嚓折断的声音。干净利落,仿佛在地狱里磨炼了千万次。郑北的拳风夹杂着破裂的血腥气,甚至让空气都变得粘稠。
可敌人太多了,每当他击倒一个,立刻有两三个再蜂拥而上。郑北饶是金身铁骨,喘息声也逐渐沉重,身体的动作因为失血而稍显迟缓。但是他不能输,他的余光看到载着顾一燃的那辆车才缓缓而来,他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保护顾一燃完全安全前倒下。但是,顾一燃只被拖出来了一瞬间,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听见顾一燃撕心裂肺的喊声。
喊什么他听不清楚。
可恍惚中,郑北似看到金光,一鼓作气,他的拳头凝了回光返照的灵力一般,一拳挥向旁边的人。
就在他挥拳将最后一个挡路的保镖打倒在地时,他的眼角余光瞥见顾一燃正被几个人拖向另一间厂房。郑北红着眼冲了过去,可下一秒,一声枪响划破空气。郑北的身体猛地一顿,胸口翻滚的怒火让他仿佛忘记了此刻被子弹擦过耳侧时的危险。
“好牛逼啊,沈大哥,哦,姓郑,是吧,郑北,哈岚缉毒大队的队长,一个打四十个,还能打出来?”阴冷的声音在厂房门口响起,高主任从黑暗中缓步走出。而郑北和顾一燃几乎立刻意识到了——警局果然有内鬼!
高主任向身后挥了挥手,几十个保镖又重新围了上来。
顾一燃挣扎着喊,“不要再打他了!别再打他了!”
高主任站在顾一燃面前,伸手拍拍他的脸蛋,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哈哈?那你就告诉我,你的那个实验比例,到底是什么?你给我的结果做假了吧?”
“我做不出来。”顾一燃的声音坚定没有一丝犹豫,眼神逼视着高主任。
高主任的笑意仍在,但猛地抓住顾一燃的头发,几乎将他的头扯得后仰,“你们真是冥顽不灵,一个两个的,以为我怕你们?眼下这种情况,有脑子的都知道谁会死。”
此时,郑北已经在一旁的打斗中倒下了,他栽倒在自己的血里。顾一燃看的到,他心口发酸、发恨,眼泪似在眼后饱胀,可他咬紧着牙关。他的目光扫过倒在血泊中的郑北,颤抖着嘴角说,“你就算我杀了我们两个又能怎么样?”
高主任嗤笑一声,几个人走过去,把血泊中的郑北拖过来,拖出一条血痕。
高主任弯下身,抓住郑北的头发,将他满是鲜血的脸拎了起来,那张脸已经没有一块血以外的颜色,他的眼已经睁不开了,头发被自己的鲜血浸透。
顾一燃克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他觉得自己也要死了,要跟着一起死了。
“有遗言吗?”高主任问郑北。
郑北费力地睁开眼,血泡沫从嘴里一股股涌出,眼勉强睁开,那道血缝望向顾一燃,他的声音嘶哑而破碎, “他妈的……”他嘟囔,“……我就该让你留在花州,我就不该带你来哈岚……”
顾一燃立刻要起来,身后的人却一把抓住他,往反方向拖去,他的眼泪要掉,“郑北——!”顾一燃疯狂地挣扎,可被越拖越远,远处传来他的喊声,“……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在哈岚等你…………!”
那些拳脚依然无情地落在郑北的身上,郑北勉强爬起又被打倒,被打倒后再爬起,不肯言败。
顾一燃被塞进车,他去抓车门,被身后的人狠狠拧过胳膊捆在身后,并狠狠吃了一拳,几乎立刻就干呕起来,差点吐出胆汁。车子一路开到一座山坡上。等他再被拖下车,高主任拽住他的头发,强迫顾一燃在山坡上看远处制造厂的地方,火光冲天而起,烟柱直冲云霄。
逼着他直视那片熊熊火海。
“你们又毁了我一处心血,”高主任冷酷地说,“但也算公平,毕竟你的朋友也烧死了。”他说得随意,仿佛这一切只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顾一燃的喉咙发紧,血从牙缝里渗出,他吐了一口血唾沫,猩红的眼狠狠瞪过来。
高主任轻蔑地皱眉,“这什么眼神啊?那你死了变鬼抓我吧。做鬼抓我你还得排队呢。”说罢,一把将顾一燃推入旁边早已挖好的坑中。
泥土开始一铲铲地覆盖上来。
“你这么聪明,如果你不这么犟,跟我合作,早就赚大钱了。”高主任蹲在坑边说。“仔细想想,你还有机会选择我。”
土一点一点压在身上,冰冷的潮湿感侵入每一个毛孔,顾一燃闭上眼,胸腔里却燃烧着撕心裂肺的痛苦。郑北,他不相信郑北会死在那里。
他不能,他不愿,他不甘心。
他绝不坐以待毙。
“我不想死……”当土一铲一铲几乎将顾一燃掩埋时,他已经被埋下去大部分——压到最后防线的这一刻,顾一燃终于如高主任所愿,低声喃喃,泪水混着泥土流入嘴角,灰头土脸,楚楚可怜,“让我活下去……高老师…我想活…我什么都可以做……”
任何人在被杀前的一刻,求饶只是个时间问题。高主任看了顾一燃的反应一会儿,露出满意的笑意,他喜欢控制他人的感受,喜欢这种赢的感觉。
招招手,让人把顾一燃从坑里拖了上来。他伸手拍落顾一燃头发上的土,“……聪明人,你可不能是个死脑筋啊。”
可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刺耳的警铃声。
高主任立刻站起来看远处,黑色轿车也停到了附近。
“带上他走。”高主任命令旁边的人,那人架起顾一燃,而顾一燃一把拉住了高主任。他回头看了眼顾一燃,没说什么,也反手拉住顾一燃。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顾一燃突然从兜里掏出注射器,狠狠扎进高主任的胳膊。
“这是什么?!”高主任瞪大眼,声音颤抖。
顾一燃的声音里带着胜利的寒意,他眼神凶狠,浓烈的恨翻涌其中,“这是你的药剂啊,你害死了多少人的试验品……”稍微改点成分就是致命毒剂。他打下去的剂量也是绝对致死量。
高主任一把抽回手,几乎同时,他的保镖抓住他往车边跑,另一边的保镖对着顾一燃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
顾一燃的身体剧烈一颤,天地旋转。
他跌入了身后那本就为他们挖的坑中。
远处的警笛声愈发清晰,而那片制造厂的火光,如一道贯穿黑暗的悲壮挽歌,映着无边无际的晦暗天空。
——————————————
TBC.
预告:别怕,是HE。
因为我不想写案子只想写他俩谈恋爱,所以赶紧把卧底这个部分在一个章节里结束了,我真的不想写正经案子剧情了,我就想写他俩谈恋爱(真心…
再两三章能剧终了。
不好养的南方花(14)
(14)晚夜
————————
那手指在毛衫外围的空气里划了了个轻飘的圈儿,顾一燃的耳朵就倏一下烫了。可他的神志还很清醒,觉得郑北真是大心脏代言人,忍不住想笑,要埋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种事呢?”
一团枕头已经被趴着的郑北窝在怀里揉的不成型。他埋着半张脸,眼神迷惘又沁着水光,说出的话嗡嗡的,“……劳逸结合嘛…”
“去你的劳逸结合。”顾一燃扬起下巴抛来一句,被逗乐了,笑盈盈的。本该粗鲁的话却在结尾带了点娇憨的南方音调,让郑北十分受用,只觉得心急,心急火燎。他又一次伸出胳膊——低低地悬在两张床之间,手指探了探那毛衫边缘叠在运动裤上的方向,指尖暧昧的在空中又画了几个不易察觉的...
(14)晚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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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手指在毛衫外围的空气里划了了个轻飘的圈儿,顾一燃的耳朵就倏一下烫了。可他的神志还很清醒,觉得郑北真是大心脏代言人,忍不住想笑,要埋怨,“……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种事呢?”
一团枕头已经被趴着的郑北窝在怀里揉的不成型。他埋着半张脸,眼神迷惘又沁着水光,说出的话嗡嗡的,“……劳逸结合嘛…”
“去你的劳逸结合。”顾一燃扬起下巴抛来一句,被逗乐了,笑盈盈的。本该粗鲁的话却在结尾带了点娇憨的南方音调,让郑北十分受用,只觉得心急,心急火燎。他又一次伸出胳膊——低低地悬在两张床之间,手指探了探那毛衫边缘叠在运动裤上的方向,指尖暧昧的在空中又画了几个不易察觉的小圈……
“……顾儿啊……”郑北的嗓音贪的像只喉咙口有火的巨龙,手指轻轻比了个“一”,“……就看一眼……”
说些哄骗的话。
你与我长得有什么不一样?顾一燃想起局里那个大澡堂。硕大一间厅堂里,两方冒着硫磺味儿的热水池,个个都在那里坦诚相见。让南方来的他一时不知眼睛该放到哪里,连连摆手拒绝了共浴邀请。
按道理东北人早该看惯了,怎么又横在那里巨大一只,撒什么要看看他的娇。
“人不都长那个样子…”顾一燃坐在床边,本来面对着郑北,眼下也不知为何觉得手脚发软,甚至不太敢看郑北的脸,“……我有的你也有…”
郑北的手垂在了床边,像饿肚子的大狗。这大狗另一只手环着枕头,眼神卖乖,可青筋却在他健壮的臂膀上盘绕,仿佛一张密布的血脉地图。
“我又不是因为你有个人样儿喜欢你的……”他又臭贫,顾一燃立刻抿着带笑的嘴角眼神略犀利地看过来,郑北原地对着那眼神求饶,“……你别耍我了顾儿…要是你有的我没有了,那咱俩必有一个得去看医生了诶呦…小顾老师……别逗我了,我现在特别想你……”
顾一燃听了,沉默了两秒,随后泄气似得垂下头去。
他是如此喜欢。
“怎么就在对面还说想我?”顾一燃垂着头映在床头灯小小的橘光里,温和,如一丛待绽的花。在这句话里,他也感到那温暖的春水浸染了他的心肺,似从胸口涌上来,漫过喉咙,从鼻尖到眼角,从耳到温热的脑,都灌満了洇开膨胀的温柔。
“……不知道。”郑北露出了他的脸,有些呆愣地说。似乎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距离顾一燃不到一米,却突兀说了句想念。可他没有撒谎。
“我也不知道。”他又说。
顾一燃能明白,在那个瞬间觉得这感情真奇妙,一想到若是能与眼前这家伙一直生活下去,似乎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人生了。
他忽然向后靠了靠,两手很随意地推起毛衫,一路推到肩膀——推得郑北原地坐起来了,直勾勾望过来。只是掀个上衣,本来,对于男性而言绝无半点顾虑,可一旦为这个动作赋予意义——赋予爱人的渴望,赋予珍惜和仰慕,暗示和欲求——饶是再迟钝的心,肌肤上也难以克制地铺满了一场细密近乎寒意的战栗。
本想也直勾勾怼着郑北的眼睛望回去,可只瞄他一眼,脑里的神经就警铃大作,随即只能避开眼神。顾一燃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好看,甚至知道自己胸口横着的那条疤——那条为救除第五根肋骨以外的骨头们而手术的疤——就自认不能算什么好看的肉身。且前阵子刚愈合没多久的那条刀伤还横在腰上,泛着新肉的粉,这郑北也看过的。尽管如此,顾一燃还是觉得有点羞涩。更何况他也不像郑北健壮如希腊雕像——总之,他不知道自己落在郑北眼里是什么样,只暗自脑子里净是些慌乱,羞怯,和懊恼——觉得要是他身上没这些伤痕、又能再多些肌肉就好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眼也不看郑北,只侧着往枕头上轻轻靠住,斜倒在床头,手一松开,毛衫便又落下来了。郑北以为展示已经到此结束、顾一燃就只是这样敷衍他一下,刚想叹气,却看到顾老师的手又探下去,轻轻解开了运动裤的腰带。
郑北定住,他的背抵在冰凉的墙上。而床头灯的橘光将顾一燃的影子打在对面的墙面上。
他完全不敢出声,怕打断顾一燃的动作,怕让这家伙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了。
可顾一燃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虽然迟滞了几秒,似乎想张口问什么,但眼睛却没有看过来。又没问,旋即像下了什么决心——自然是下了决心,顾一燃想,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或后日或大后日,今年或明年,十年二十年。总有一日。所以又如何呢?
顾一燃便不再想了。似是一鼓作气,运动裤连带底裤,一路褪到膝弯。
侧躺着,手又推住毛衫的边缘,一路推到肩头。
他光裸的脚踩在被子上。
便如此陷在那枕头,那张床,那床被上。
郑北死一般的沉寂。
“……这样吗?” 顾一燃靠着的那副枕头蓬松柔软,他的脸和肩头陷在其中,如陷在云朵旖旎的梦里。他的声音也些微哑了,春水浇不灭的火焰,迷朦的丰腴,与欲梦尽头的神。
他们维持这样没有几分钟,郑北忽然爬起来,神色绷紧,脸色赤红又额泛青筋。他跨下床头也没回,直直进了卫生间,嘭地关了门。
连灯都没开。
水声传出来,郑北驻扎在卫生间里了。
好半天顾一燃才听着那水声笑出声来,笑的不得不拿下眼镜,手指擦了擦眼角。这也太逗了。他窸窸窣窣把衣服穿好,坐起来些。他现在满心的蝴蝶,还有好多话要调侃郑北的。可郑北掉在卫生间里了,半天都不出来。
虽然他知道郑北必然不会说一套做一套——硬跟他要更多。但是顾一燃一度认为郑北可能不会只看看,至少,也许,会上手——可没想到,这家伙只在那边像只大海豹一样憋的圆圆乎乎,没几分钟就破功,逃到卫生间去了。
顾一燃觉得郑北实在可爱。虽然是他的队长,年纪也比他长,可遇到这种事,又似乎虎头虎脑、毛手毛脚,心也直愣愣的。
他实在是说不清现在他心里那种纯粹又欣喜的冲动。
忽然他意识到这可能是爱。
这种漫在胸腔里潮湿的热意,像一整片热带雨林在他的身体里迎接清新又浓烈的春季,像雨水冲刷宽而厚实的巨大树叶,躲雨的鸟与蝴蝶扑腾在叶子下面——那股轻巧又热烈的生命力。晚霞要爬上山巅,沉睡的万物要复苏。
这应该是爱。顾一燃猛然在心里想,这应该是爱。他依旧在笑,耳朵发烫。
那家伙怎么掉卫生间了。
顾一燃想让他快点出来,他有些想念他。
好长时间。足足有半个钟了。顾一燃忍不住爬起来,踩上拖鞋过去敲门。
“郑北,户口要给你迁进去吗?”顾一燃站在外面说。本来里面已经安静了好一阵子,可顾一燃一说话,水声忽的又响起来了,还是水龙头的水声,似是要遮掩其他声音。“郑北——”他那南方口音黏糊糊地喊着这个名字。
水声停了,里面传来近乎喑哑的客气话,“…等等,再五分钟。”
顾一燃一下笑出来,佯装严肃地用拳头锤了一下门,说,“……诶,你好没出息啊,小北。”
里面一下声调抬高了——哑还是哑的,可气势冲了八百米,“…你再嘚瑟别逼我出去弄你……!”
顾一燃不以为然,肩膀倚在门上,正想说什么,水声又响起来了,让顾一燃想了半天的话都没能出口,他真是服了,“诶,差不多得了——” 要是郑北能看到顾一燃的脸,就能看到小顾老师现在面上泛红,瞳仁儿灵动地亮,揶揄地笑着,是十足的淘气样子,“你干什么我不管,别浪费水——!”
水声立刻就停了。
听话的让顾一燃又笑出来了。
在床上翻了会儿资料的顾一燃,终于,听到卫生间门开了。郑大队长姗姗来迟,好像是又冲了个澡。胡乱擦着头发,出来尴尬地瞥他一眼,又尴尬地看回自己的床。
顾一燃微妙地看着他笑,还些微眯着眼,那眼神太调侃——郑北本来都爬上自己的床了,被那个眼神看的浑身不自在,耳根滚烫,示威似得捏起了一个枕头做出要砸顾一燃的样子,“……别笑了啊,”郑北眼看着顾一燃的床边,硬没往顾一燃身上看,枕头倒是假模假样地举起来了,“再笑攻击了啊。”
顾一燃嗤的一声,靠回枕头里,“……吃完豆腐就翻脸,你是惯犯啊。”
一下给郑北说懵了,他立刻看顾一燃,“别胡说,哪有。”本还想逞强多辩解两句,可一看到顾一燃的脸蛋,和他躺在那里——几乎同一个姿势,脑海里就是方才同一个位置上,那陷在床铺里浑白的肉身,攥着毛衫边缘的手指,大腿边缘软糯的影子,和蹭在一起后、又些微张开了的膝盖。甚至还是同一套衣服,浅灰色的运动裤,他都不敢去想那运动裤还有个带子。而那双脚现在正叠在一起,与刚才并无两样。
暗暗的橘色床头光里,顾一燃的面庞温润,此时明亮的眸子与五十分钟前熏染着欲色的眼重叠融合,在郑北的眼里摇曳生姿。瓣瓣流光溢彩,静谧而惊艳。
郑北立刻感到喉咙渴的发疼,脑袋也眩晕发热。他只把自己头朝下往床上一栽,像麦子倒进地理,像挖坑给自己埋了。
他不再说话,只平缓自己的心,想让爱欲的眩晕过去。
“你这样睡怎么呼吸?”耳边又传来顾一燃的问句,好像时光轮回了,又回到了一个小时前。他心底更是一瞬颠三倒四,有种时空错乱、心也错乱的感觉,下意识觉得顾一燃下一句该是,‘你这样会憋坏的……’。
但却一直没有下一句。一切都安静了。
郑北心里疑惑,想看看顾一燃在干什么,怎么忽然什么声音都没有了?悄悄往旁边拧动了一下,脑袋顶着枕头,脸蛋换了个方向,偷摸露出了眼睛去瞅顾一燃。
却看到顾一燃正盘腿坐在那里,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视线交汇,这次谁也没躲。
顾一燃坦然地望着他,嘴边有笑。郑北的耳朵还红着,但也不再觉得尴尬——脸皮似乎又厚了一些。
“……你缓过来了吗?”顾一燃的声音悄悄的,轻轻的。那语气含着水汽。
郑北没说话,只还保持着这个悄摸偷看的姿势,可却直直迎着与顾一燃对望。
他半天没说话。顾一燃也不说,只等他。
好半天,郑北说,“…我觉得你很漂亮。”
顾一燃立即皱着鼻子眯起眼,像听不得这种胡话,但又似是在笑,无奈地说,“你又玩咩嘢呀…”
郑北还埋在他的坑里,但眼神十分真挚,语气也是,“真的。”说完又重复,“真这么觉得。”
顾一燃摇摇头,不再看他。郑北又盯了他一会儿,看到顾一燃掀开被子躺进去,准备要睡了。他便也慢悠悠撑着自己翻了个身,仰躺着,盯着天花板。
“郑北。”耳边又传来顾一燃悄悄地声音。
郑北咽了口唾沫,“…嗯?”嗓子似乎粘在一起了。
一阵沉默。郑北警醒地听着。
“……我想和你一起睡。”顾一燃在被子里闷闷地说。
郑北把自己半撑起来了,很惊讶地微微蹙着眉头看向顾一燃的床。他看不到顾一燃的脸,他舌头打绊子,“现、现在吗?”
“嗯。”那团闷闷的被子又说。
“只、只是睡觉,不干、不干别的吧?”舌头打好几个结。心脏嗵嗵地撞击。
“……怎么那么多问题?”这团被子有些脾气。
郑北一股脑爬起来,跨过那窄窄的床间距,手有点颤抖的探进被子里,掀了被角,一眼看到顾一燃侧躺着,只些微侧了点头看他,他咕咚咽口唾沫,像大人国里的什么庞然大物拜访小人国,小心翼翼但四肢极不协调地躺进这床被子。
暖和的。
外面狂风大作的,零下的,北京的夜晚。暖和的,拥乎一起睡觉的床铺。
郑北躺着罚站似得,紧绷的手脚都僵硬,躺下来就不会动了。而顾一燃心里细密地喜欢,踏实,他贴过来,额头轻轻抵在郑北僵硬的肩膀一角,头埋在那里,也不动了。如此几分钟,郑北终是忍不住,他翻过身去,把顾一燃的脑袋捞进自己的臂弯,把小顾老师,捞进自己的怀里。
尽心尽力地抱着了。
如很久前,在齐齐哈尔那辆物资运输车上。郑北冷冽的气息与被褥温暖的味道交融,似是闻到冬季哔啵作响烧柴木的炭火味。顾一燃的脸又一次贴上郑北的胸膛,似那天被郑北拢在怀里,能听见他强有力的心跳。
“……你心跳也太快了。”顾一燃窸窣抬头,说话时黏糊的气息喷在郑北的下巴上。
郑北狠狠把他往怀里一勒又立刻松开,但勒这一下大有将他勒个半死的力度,便如同用力捏了只小动物似得把顾一燃逼出了一声闷哼。
“你杀人啊?”顾一燃一瞬抵开他,狠狠往郑北肩膀上来了一拳。
郑北方才是恼羞成怒,被锤了一拳后竟立刻容光焕发,狼似得紧紧盯着顾一燃的脸,十分受用且高兴的样子,他刚才是纯情种,现在是小流氓。郑北亮着虎牙,“打呀,”他催促,野蛮地卖乖,“再打,来,再给哥一拳。”
“颠仔……成晚都唔知搞乜。”顾一燃无奈地推着他,可被牢牢锁着腰。方才他把眼镜放在床头了,本来看郑北有些模糊,现在离得这么近,郑北那鲜活的脸实在是让他也有些难以招架。
“我要睡觉了…”顾一燃窝回郑北怀里,郑北臂膀结实,胸膛宽厚,顾一燃贴着他,只觉得安心,还有点……心满意足。脸蛋贴在郑北的胸侧——总感觉郑北体温比一般人高些,他一钻进来,被窝里的温度升了一大截。暖和,顾一燃索性放松了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枕着郑北的胳膊摊好了。
“你睡啊……”郑北把人又往怀里揽了揽,他的疲倦和兴奋同时在身体里蹿,这床被褥与怀里的人都似梦境,“…睡吧…”
窗外狂风大作,寒冷的夜晚。
映着橘光的小屋熄了灯。
清早醒来,郑北摸摸床边,抬头一看,顾一燃已经坐在窗边翻资料了。
见他醒来了,顾一燃指指窗户,“北京下雪了。” 郑北这才看清窗外飘着大雪,但零星,被风吹起,仿佛浮在空中一样。
“没有哈岚的大。”顾一燃看着窗外说,语气缓慢又沉沉。
“诶呀,咱才出来三天啊,”郑北爬起来,走到顾一燃身边捏了捏他的肩膀,“……这就想家啦?”
顾一燃笑着叹口气,“……快洗漱,我要饿死了。”
郑北一听,转身麻溜往卫生间去,“饿了怎么不早点喊我起来?”水声又传出来。
看你睡那么香。
顾一燃想,又看窗外,没想到都是北方,哈岚的雪却那么不一样。
两人一起冒着小雪,到楼下找了家没什么人的铺子吃了包子油条。那老板来回忽悠两个人喝豆汁儿。
“听说老难喝了。”郑北皱着眉头往后退。
“试试,”顾一燃很好奇的样子,扯着郑北衣服袖子上一点儿布料,把人往老板那儿拽,“试试。”
于是郑北买了两碗,乍看就是豆浆,勺子搅着舀起来再倒回去,未发觉异样。
“我先试试啊你等等。”郑北端起碗直接咣了一口,脸上空白一瞬,下一秒龇牙咧嘴。
“诶呦……”他难受地放下碗,直接摁住顾一燃那碗,“别喝了,听我的,别喝了,三舅姥爷八月份儿的胳肢窝也就这味儿……”
顾一燃被他说的恶心,皱着鼻子笑出来,却又上手夺被郑北摁住的碗,“让我试试——”调儿里带波浪号,落郑北耳朵里,再看那脸蛋——郑北堪堪松了手——不得不都听人家的了。
眼睛盯着勺,就看顾一燃去舀了。
“少舀点儿——”郑北皱着眉头,“老难喝了,抿一口得了。”看顾一燃舀了一整勺儿,还没喝他就心疼上了,诶诶地下巴跟着勺子走,小声说,“抿口就行——”就眼看勺儿往顾一燃嘴边去。郑北一张脸皱巴巴的仿佛自己在喝这口豆汁。
喝下去了。小猪无甚反应,皱了皱眉头,又吧唧吧唧嘴。
郑北盯的整个脸都皱一块儿。
而顾一燃头抬起来,眉头蹙着的,可表情很正常,“还行啊,不难喝。”说着又噘嘴吸溜了一勺。
“诶呀……”郑北像见着个奇葩,脸比刚才皱得更甚了,就看顾一燃一口一口喝那他碰都碰不得的豆汁儿,但很快,看顾一燃喝的轻松自在,就觉得乐,脸慢慢舒展开,再看,又稀罕起来了,“……真是,南方人,幺蛾子美食家。”
顾一燃喝了会儿,还把焦圈儿往豆汁儿里泡。郑北看他吃的津津有味,推了推自己那碗,“……我这碗也给你喝?”
顾一燃二话没说把碗圈他旁边儿了。嘴还呱唧呱唧嚼焦圈儿呢。
郑北拿着筷子吃他那普通的油条,都觉得自己有点儿跟不上潮流。盯了顾一燃一会儿,嘴角一咧就是个笑,“……这咋养啊,都跟人反着来的……”
顾一燃从碗里抬起头来,“不难喝。”
“好好,不难喝不难喝,”郑北哄着说。
“豆类发酵物里的有机酸、硫化物和蛋白质分解产物,是会有酸味和发酵气味,这种粘稠质地和绿豆本身的风味确实可能影响口感,但它们是有益的……”顾一燃嘟嘟嘟一通输出。
郑北狐疑地看他,又看他说话时吧嗒吧嗒那嘴巴,只能笑呵呵用同一个口气赖赖咧咧地哄着说,“好好好,有益健康,好喝……”
“好喝你喝。”顾一燃把他那碗又推过来了。是听出他那哄小孩儿的语气,就给他下马威了。郑北呆那儿,矮下去半截儿。
“有益健康,你把你这碗喝了。”顾老师下命令。
郑北摸自己的凳子,“那啥,领导,眼看下雨了我得回家收个衣服……”说着就演戏往起站,直接给顾一燃逗到,抱着碗在碗边儿小小声地噗嗤笑出来。
郑北也笑,又坐下说,“不是领导,我这人有隐疾,我天生吃不了绿豆,吃了就会被王八看对眼,那我对象儿咋办他不能没有我啊……”
顾一燃眯起眼睛抬头,“你赶紧闭嘴吧。”
郑北正要说什么,忽然目光扫过店面外,落地窗外有几个站定的人,抽烟或聊天。他几乎立刻收敛了皮相,低头喝豆浆,再用眼角余光瞥向窗外。顾一燃看到郑北似乎警觉起来了,知道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他悄声问。
“没怎么,继续吃。”郑北说。
早餐店门外,一个穿着黑色羽绒服、头戴棒球帽的男人始终站在街对面,似乎在不经意地抽烟。然而,每当顾一燃和郑北抬起头,他的目光都会迅速移开。郑北轻轻放下筷子,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对顾一燃说道,“有人跟着我们。”
顾一燃心头一紧,但保持着镇定,“要甩掉他吗?”
郑北摇摇头,冷静地站起身去买单。
“我们钓他。”郑北返回来时悄声说。
两人出了店铺,故意在街头绕了好几圈,甚至刻意走进些偏僻的小巷。身后的脚步始终若即若离。郑北和顾一燃穿过人群繁密的集市,走如一个胡同,那人果然跟了上来。走到一半,郑北忽然停下脚步,转身直视对方,冷峻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人厚重的衣服。对方却不慌不忙走了上来,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
“李博士,沈哥,”语气恭敬却不失随意,“陈总想见你们,车就在那边。”
郑北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停在不远处的黑色商务车,目光微微闪烁。
他沉声问,“陈总是谁?”
对方笑了笑,“你们见了就知道了。他很期待跟李博儿聊聊。”
郑北回来看了顾一燃一眼,眼神中透着警戒,随后开口道,“走吧。”
商务车行驶在北京的车流中,一路绕过几个环路,驶向城市中心的繁华地段。车内气氛压抑而紧张,窗外的景色飞速掠过。顾一燃偷偷观察着司机和那个跟踪他们的人,两人都一脸冷漠,毫无交流。郑北则似乎闭目养神,身体微微向后靠着,但他手放在口袋中的位置明显藏着武器。顾一燃早上还说,只是出门吃早饭,需要装备带这么齐全吗?郑北不置可否,只一味地装,说以防万一。不由得对郑北又佩服了几分。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子突然减速,驶入了一片绿荫葱茏的公园。这里的喧嚣被树木和草坪隔绝,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湿润的静谧感。商务车停在一处隐秘的侧门前,那名男子示意两人下车。
“请下来吧,”男子低声说,指向前方一座古色古香的小楼,“陈总在里面等你们。”
顾一燃和郑北走进会所,四周是木质屏风与素雅的装饰,香炉里点燃的檀香味道让人有些头脑发昏。服务员彬彬有礼地将他们带到一个宽敞的包间。门口的人对着郑北搜身,很快摸出一把刀。可他鞋侧面那把还在。
推开包间的门,一个身穿灰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子坐在窗前的一处红木桌前。他立刻站起来,面带微笑,身材高大但面容平和,完全没有任何危险人物的迹象。
“李博士,沈先生。”他伸出手,声音温和透着稳重,“欢迎你们来北京。”
郑北,‘沈先生’,抢先一步,与他握手,目光冷冷地审视着这位“陈总”。顾一燃则显得温和些,却隐隐带着一丝傲慢,他也伸出手,与陈耀东轻轻握了握。
陈总随意地招呼两人坐下,几乎没有什么寒暄,就一边微笑着问顾一燃,“听说您在清北成就不小,我们做化工厂的,对化学实在是感兴趣啊,您最近在研究些什么吗?”顾一燃微微皱眉,突兀地提问,便简单地提了一下自己在实验室的工作。他注意到,陈耀东在提问时不经意间透出的好奇,并不像普通生意人那样肤浅,而是带着某种试探性的深度。
郑北则始终冷着脸,似乎对这些对话毫不关心。他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观察陈耀东身后的每一扇门和每一处可能藏人的地方。因为他表现得显眼,让陈耀东不得不分心去关注郑北在观察什么,而郑北并不遮掩他的强硬模样——这让陈总感到郑北只是一介武夫,且是直来直去的那一号莽夫。
交谈的过程中,陈耀东的注意力逐渐完全交给了顾一燃。他微微前倾身体,似乎对顾一燃的回答越来越感兴趣。而顾一燃讲话很收敛,思考的时候一副聪明样子。陈耀东很满意。他笑着递上一杯茶,“李博士,像您这样有才华的人该去更大的舞台、做更有意义的事情。我手上有些项目,可能要您帮助啊。”
郑北一旁不动声色地注视着,他的目光有一丝警觉,但隐藏得很好。他能看出,陈耀东对顾一燃表现出的兴趣远不只是对化学知识的好奇,更是一种试图拉拢的意图。这种兴趣让郑北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适感——不仅因为任务的危险性,还有一种微妙的情感触动。大抵对嫌疑人本身就具有敌对意识,再听着顾一燃对陈耀东那些试探性问题的回答,心底不免烦躁。
空气中弥漫着檀香的味道,三人微笑寒暄,暗流涌动。
私人会所的包间里光线柔和,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茶几上的名贵花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陈耀东坐在主位,像极了一个谈生意的成功人士。他端起茶杯随意地敲了敲杯沿,对着顾一燃说,“尝尝吧,这茶是我托人从武夷山带来的,好东西。”
顾一燃端起茶杯抿了口,轻轻点头,“火功很足。”
“行家?”陈耀东微微一笑,放下杯子,“李先生是南方人吧?南方人讲究这些,喝茶自有一套,吃饭估计也有些偏好。我给后厨吩咐过了,希望菜品符合你的口味。”
顾一燃没有接话,礼貌性地笑了笑专注喝茶,既不过分热络,也不显得冷淡。
陈耀东继续说,“我们做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找到合适的人。有人靠着狠劲,也有人靠脑子。我更相信后者,像李先生这样有专业知识的人才,不管做什么,都是不可或缺的。您说是吗?”
似乎有些试探的意思,顾一燃抬起头,语气平静,“谬赞了,我只做些基础研究,谈不上什么特别。”
“基础研究?”陈耀东眼神亮了几分,“那李先生觉得,像……嗯,比如稳定性极高硼酸脂,想大规模合成,最大的技术瓶颈会是什么?”
这个问题抛得很突然,郑北眉头一皱,不动声色地看了顾一燃一眼。顾一燃的反应却异常从容,他微微沉思片刻,开口,“…如果稳定性极高,大规模合成的挑战可能不在反应本身,而在反应的控制与后期分离上,溶剂选择很重要,反应条件再微小的变化也影响产率。至于具体如何优化,还得看反应路径和实验数据。”
陈耀东满意地点点头,“……像这种问题,饭桌上,我都不好意思跟人提,别人不是听不懂,就是说不清楚。”
“学术上的共识罢了。”顾一燃语气淡然,但他知道,这个问题不是普通化工问题,而带有明显的行业隐秘性。
“果然是低调啊,”陈耀东笑意更深了,“像您这样的人,我一看就觉得亲近。南方人嘛,内敛秀气,不像我们北方人直来直去。有些事,我一开口就容易冒犯人,南方人就不一样,方方面面都细致。唉,说来惭愧,我自己算是南北的,混血,哈哈。在北方长大,但骨子里却觉得南方人的风格让我更舒服。”
顾一燃低头不语,倒是郑北听得挑了挑眉毛。什么跟什么?这老大说的什么话外意?
陈耀东随口又问,“李先生的父母身体还好吧?家里人应该很以你为荣吧。”
顾一燃微微一顿,“他们早些年过世了,家里就我一个。”
陈耀东的表情一下子柔和了许多,他早早就掌握了这些信息,却需要“李博士”自己说出来,他那丝惋惜才来的更真实,“…没想到啊,咱们居然还有这样的共同点。我父母也早就不在了。可能这就是缘分吧。你日子一定过的不容易。”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轻浅,很温和,“……既然来了北京,干脆今晚别回宾馆住了。我这边有房间,安静舒适,最适合休息。咱们也方便聊聊。”
顾一燃的警觉心瞬间拉满,他迎着陈总的眼睛,很得体,“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随身东西都在宾馆,来回不方便。还是多谢了。”
“东西可以让人帮你们取,”陈耀东笑着说,“反正这里也不算我家,但以后要是合作得愉快,这里就是个大家庭了。”他似乎话里有话,但脸上却是满满的善意。
“合作?”郑北接过话,语气里透着不动声色的探问。
“当然是正经生意。”陈耀东哈哈一笑,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一圈,随后停留在顾一燃的脸上,“李教授,咱们先吃饭,边吃边聊。人熟了,事儿就顺了。”
午餐过半,陈耀东显得心情不错。侍者撤去杯盘,又亲自给顾一燃倒了一杯茶,目光停留在顾一燃身上,多了几分探究和欣赏的意味。
“李老师,”他放下茶壶,语气像是在聊家常,“像您这样的人才,按理说不该还在做那些普通的研究吧?”
顾一燃抬起头,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
可陈耀东似乎不急于说透,“我听说您对新材料的合成技术非常在行,尤其是复杂的有机化学反应。我们工厂正好有需要专业人士支持的项目。”他说着,从旁边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大号信件夹,轻轻放在顾一燃面前,“小小的诚意,聊表心意,您可以仔细考虑一下。”
顾一燃的目光扫过那厚厚的信夹,不经意地用手指碰了碰,拿起后打开看一眼,里面除了一沓票子,还对折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天文数字。
顾一燃垂下眼帘,表情上没有显出太多情绪波动,但一抹若隐若现的兴奋让不熟悉他的陈耀东也一眼便能察觉。演出,顾一燃很拿手。他迅速收敛情绪,把信封推回去半寸,露出一丝犹疑,“陈总,这么快谈条件,会不会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的,”陈耀东靠在椅背上,语气笃定,“和您这样的专家合作,是我的荣幸。要是能达成一致,这只是开始,后续回报绝不会让您失望。”
顾一燃故作沉吟片刻,露出几分犹豫又似乎被打动的模样, “这样吧,我回去仔细想想。毕竟这么大的事,总得慎重点。”
陈耀东哈哈一笑,显然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可以,我喜欢做事有分寸的人。”他的手伸过来,紧紧握住顾一燃的手,上下摇晃几分,却根本没有松开,“那我等您消息。”
郑北从头到尾皱着眉。
商务车将他们送回了宾馆,他俩进了房间并排坐在床边,把信夹里的纸拿出来。厚厚一叠红色钞票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十万块见面礼。”郑北用手指拨弄着钞票,冷笑了一声,“真大手笔。”
“不过是投石问路。”顾一燃靠在椅背上,眼神复杂,“他还是不信任我们,所以用钱试探。”
郑北点点头:“这也是好事,说明他暂时没起疑心。接下来,我们得加快进度。”
他们决定不在房间里谈什么机密话题,郑北倒是全屋摸了一遍看有没有窃听器。没有。
两个人走到街上。喧闹的街市灯火辉煌,空气中弥漫着糖炒栗子和烧烤的香味。他们低声讨论着接下来的计划。四周行人流过,嘈杂中无人能听清他们在聊些什么。
郑北忽然笑了一声,“我看陈总对你倒是很欣赏,你的表现还挺成功。”
“那当然。”顾一燃瞥了他一眼,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我这么优秀的人设,有什么不欣赏的?”
郑北一时语塞,无奈地摇摇头,“行行行,李教授,你厉害。”
两人正说着,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推着车缓缓经过,忽然低声道,“您买个糖葫芦吗?有指示。”
郑北立刻明白过来,假装挑选了一串糖葫芦,低头去听。
小贩递过糖葫芦的同时低声回道,“尽快加入陈的队伍,打听失联人的下落。”
两人点点头,若无其事地离开,郑北顺手把这串糖葫芦递给顾一燃,“吃点东西,别想太多。”
顾一燃接过糖葫芦,冷风灌进他的衣领,冷得缩了缩脖子。他的围巾没有带来。这么一想,又联想到那个失联的卧底,八成是牺牲了,再念及自己的围巾——那围巾都是他身边人送的,这个人给一条,那个人又给一条。郑北也给过他一条。
咬了一口糖葫芦,嘴里的甜味让他心里涌起复杂的情绪。他看着灯火通明的街头,轻声说道,“那个失联的人……他应该也有人在惦念吧。”
郑北没接话,只转头看到顾一燃被风吹得泛粉的鼻尖和脸庞。他忽然感到这世间有如此多无法去问,又无法回答的问题。那失联的人,该也是无依无靠吗?不见得。若是他无依无靠,为何从云南那边,反复传递着要寻到他的信息。他的朋友一定在等他。他的战友一定在等他。
这痛楚于眼前人与他的千丝万缕关系而被感同身受。
郑北悸动着的心,好像未曾在任何一刻停下,他很惊讶,似乎从未感到自己对什么事什么人能如此执着。可却又释然,只信这必然是他无法躲避的个人选择。
郑北看着顾一燃在夜市灯火中的轮廓,风吹来揉乱他的发梢——周边这样多的人这样吵闹,却似有安静的夜空与星辰在听郑北心底的诉说。抬眼看见天边无尽人群,如同看到那失联的战友在守护的魂魄。
他们都如此执着。
郑北望了顾一燃太久,却没有说话,心里想安慰,却。……在这闹市里,也不敢牵他的手,也不敢拥抱。
最终,他们俩只并肩走着。
一路走进浓浓的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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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养的南方花(13)
(13)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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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局里拿包的时候天已经蒙黑了。赵晓光在办公室里晃腿,看到郑北和顾一燃总算回来了——两个人看起来心情不错,郑北眉飞色舞说着什么,顾老师只是跟着笑。
赵晓光盯着郑北,心想,你就笑吧,等会儿有你发脾气的。
“你还没走?”郑北看见赵晓光,大跨步走进来,直接到办公桌旁边拿包。顾一燃进了实验室,他的东西都在实验室的柜子里。
郑北没听见赵晓光回应,抬头看他,见晓光欲言又止、狗狗祟祟。
“咋了?”郑北问。晓光吞吞吐吐。“哑了?”
赵晓光咽口唾沫,刚好顾老师也拿好东西从实验室出来了,郑北示意大家一起走。赵晓光人虽然跟上来了但魂儿明显躲得老...
(13)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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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局里拿包的时候天已经蒙黑了。赵晓光在办公室里晃腿,看到郑北和顾一燃总算回来了——两个人看起来心情不错,郑北眉飞色舞说着什么,顾老师只是跟着笑。
赵晓光盯着郑北,心想,你就笑吧,等会儿有你发脾气的。
“你还没走?”郑北看见赵晓光,大跨步走进来,直接到办公桌旁边拿包。顾一燃进了实验室,他的东西都在实验室的柜子里。
郑北没听见赵晓光回应,抬头看他,见晓光欲言又止、狗狗祟祟。
“咋了?”郑北问。晓光吞吞吐吐。“哑了?”
赵晓光咽口唾沫,刚好顾老师也拿好东西从实验室出来了,郑北示意大家一起走。赵晓光人虽然跟上来了但魂儿明显躲得老远,开口就很客气,说白了是一副躲闪的口气,“北哥,你今天没准点儿回去,咱爸妈在家做好菜等你呢。让我来局里看看你在干嘛……怎么还不回去。”
专门来看他在干嘛?怕是专门来逮他的吧!郑北一听就知有诈,走路的步子也停了,直直盯着赵晓光。他太了解他爹妈,准是有事儿要折腾他了,“咋了到底?有事儿说事儿。”
赵晓光眼神飘忽,“说是,那个刘阿姨,远房小姑…的表姐么三叔…家的邻居…是采木场的什么主任…”
郑北扬起皮包示意要砸他一个头槌。赵晓光赶忙用手挡,嘴里秃噜噜讲出来,“……家的女儿专门来跟你相亲的饭都做好了、人已经在家等你俩点儿了!”
郑北几乎立刻回头看了顾一燃一眼。顾一燃本来眼神在他身上,一对上郑北的眼睛,顾一燃忽然把眼神错开、低头看着地面了,可嘴角却很客气地带着一丝笑。他看起来有些冷漠——郑北心里想。可他知道,顾老师不高兴的时候就是会有一点冷漠,那丝假笑是他不自然的保护色。
“……那我不回去吃了。”郑北踌躇了一秒,脱口说,“……我跟小顾出去吃。”
“别呀!”赵晓光赶忙挡住抬腿就要走的郑北,纠结的五官大团结,“我是专门被派来带你回去的,爸妈就怕你跑了,我再一个人回去非被咱爸吃了不可……!”
“你就说你没等到,我加班儿呢,忙得要死……”郑北皱着眉头,用包把贴着他乱扑腾的赵晓光抵远了些。
“诶呀别呀——那个采木场主任是之前在哪儿见过你、直接看上你了非要你给个做他女婿的机会,而且这就吃个饭,你不喜欢你拒绝就行了——”赵晓光张开手拦截郑北,像在防一个中锋,“咱爸说了,绑都把你绑回去……”
郑北正要发作——
“回去吧,去见见。”顾一燃突然插话,郑北有点吃惊,还有些别扭。顾一燃竟然先同意了。他回头看顾一燃,但顾一燃看似很平常,没有什么反对的样子,更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若真说有,郑北只能从中看到一丝冰冷。郑北认为自己了解那丝冰冷——也许那是他的不安。郑北这样劝慰自己。毕竟刚才他们在车上接吻,尽管算是克制的吻——也许可以说是克制,否则他都难以甘愿从车上下来。可是,他还是不太能面对这丝冰冷,即使他并非想要顾一燃展示对他的在乎。
也许他只是贪心。
大概郑北的表情太过隐忍,或沉默的实在有点久、而不小心将那些复杂的伤心流露到表面上了,顾一燃的手忽然抚上他的背,语气很温柔,“……今天不去,明天也还有,总得面对的吧,郑队?” 那深邃的眼神像要望穿郑北的眼,郑北咕咚吞了口唾沫,琥珀玛瑙似得眸子让他心底发软。
“对啊,北哥,今天不跟采木场主任的女儿吃饭,明天还有炼钢厂的主任、冶金厂的主任,躲不掉——总得面对的,北哥!”赵晓光快马加鞭,跟着肯定顾一燃的意见。
郑北啧一声,转头对着赵晓光,“你滚一边儿去。”
赵晓光嘴巴一抿跨到一边儿立正了。
小黄面包车都没有赵晓光能坐的位置。他随便坐在后面的地上,抱着膝盖,车开得摇摇晃晃,赵晓光很纳闷儿为什么郑北和顾一燃都不说话。他俩天天开这车,不会一直都这么安静吧。但两位大佬不说话,光仔也不想惹事。
郑北满心的话想说,奈何后面坐着个一米八的妹夫。
真恨不得给他两块让他坐公交回家。
还没到店门口,就看到老郑头已经在路边儿背着手。不知是第几次出来等了。郑北停了车,眼睛盯着他爸,实话讲,郑北心里有些烦躁。如果早些与他谈这事,他还能早些表达反对,可明显是怕他拒绝,所以搞了先斩后奏——而他只想快刀斩乱麻。
才刚和顾一燃确立关系,就给他添这种无聊没劲的乱。要是这破事儿害他家顾一燃多想了,他就要给那刘阿姨远房小姑的表姐么三叔家邻居的采木场主任一腿。
他表情大概很差,副驾座的顾一燃在他下车的那个瞬间突然伸手把他的包拍在了他的胸口,示意他拿——但显眼是个借口。远处郑北的父亲正看着他们。在赵晓光开车门的声响里,顾一燃盯着郑北说,“…表现好点。” 赵晓光下车走远了,顾一燃的下一句话悄声淌出来,“……乖些,别惹事。”
郑北从车上下来时带着点趾高气昂的派头,仿佛对眼前一切都不屑一顾。像来砸场子,绝不是来相亲。老郑头把烟熄灭了,使劲招手,“快点儿!都几点了!”
郑北冲他爸扬扬下巴,“忙。”两手插兜,快步走进了店里。
他自然是被安排在了关系户采木场主任家女儿的旁边坐下。顾一燃去厨房拿菜了,半天没出来。郑北没有看这个女孩子,老郑头戳戳他,让他主动点儿。他侧过头,看到女孩子悄悄瞄了他几眼。
“丫头是南方的吧,在南方读书。”老郑头笑呵呵起话。
小姑娘点头,“我妈妈是粤东珠海人,我是姥姥姥爷带大的。已经不读书了,叔叔,我去年毕业,回哈岚工作了。”
“诶呦,怎么从南方那好地方来东北工作啊,人都从我们这儿往南方跑,少见从南方跑这儿来的。”老郑头说。
“我姥姥前些年去世了,爸妈都在哈岚,毕业就回来了。还是想跟家里人在一起,我自己一个,呆在珠海也没什么意思。”说着她看了眼郑北,有些害羞地问,“你是警察啊?”
郑北此时正在想,南方那样的好地方,灯红酒绿,热热闹闹,又暖和又气派,冬天短,夏天长,顾一燃从那样一个好地方,跟着他跑到这冷哇哇的哈岚来,周边也没有一个儿时的熟人,吃个萝卜糕还得满大街寻那一个铺子,连个卖炒螺蛳的都天一冷就不出摊儿了。他真担心让人受委屈。
“问你话呢!”老郑头拍他两下,“想什么呢,丫头问你话呢。”
郑北看那姑娘一眼,“啥?”
姑娘不介意他心不在焉的样子,问,“没问什么。上班累了吧?我有时候也这样,工作一天回来,老想发呆,感觉发呆就是休息。”
郑北没接话。有点儿无聊,这话题,他懒得接。
顾一燃却被郑北妈妈拽着胳膊拉到厨房最里面,只见郑北的妈妈悄悄掀开蒸笼,一边小心看着外面、一边从蒸笼里掏出来个碗,暖热的蒸汽在开盖那一下扑到顾一燃眼镜上,他拿下眼镜擦了擦,再戴上就看到郑家妈妈——他的干妈,捧了个小碗塞他怀里,“快,尝两口。”
“这是?”顾一燃接住。
“偷摸儿给你的,不敢给外面那群狼看见啊。海参——就半只,陈婶儿家儿子拎的,切了口给我。”说完鬼鬼祟祟看眼外面,“…本来想煨个豆腐一人挖一口,但就这点儿还挖啥啊,就都做给你吃,昂,赶紧的小燃,你两口刨了,别让他们那群饿鬼瞅见了又抢你的……”
顾一燃捧着那小碗海参,好半天,小声说,“……还是一会儿大家一起分了吧……”
郑家妈着急地轻手推了一下顾一燃捧着的碗,说,“…诶呀分啥呀,都不够你一个塞牙缝儿的,你最近感冒老好一阵儿坏一阵儿,补补,快吃。”
顾一燃看了一眼郑家妈妈,阿姨的笑脸朴实,是疼爱他。他心上一暖,胃里一酸。轻手舀了一勺塞进嘴里。是用小葱,煨着蚝油、冰糖和小块嫩豆腐一起烧的。是咸的,鲜香的。
是甜的。
看他吃了,郑家妈妈笑吟吟叹了口气,拍拍顾一燃的背,走到一边去忙活、端上桌的菜了。
郑北在桌上听那些一来一往的废话,听得有些焦躁,又见顾一燃好半天没回来,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往厨房去。
“你哪儿去?”老郑头喊。那小姑娘的眼睛也追着看他。
“我去端菜——”郑北头都没回。
郑家妈刚放下两盘,赶忙指挥他,“你把炖的那个大锅端来!”
“知道啦。”郑北一掀帘子进去了,没在门口瞅见顾一燃,再往里走两步,看到顾一燃背对着站在那里,感觉似乎在吃东西。
“我老天啊,顾老师,”郑北发出不可思议的感叹声,打趣道,“饭点儿还背着人偷吃,这什么路数?只见过药需要饭前吃,您怎么是饭前还有饭要吃啊?”
可这番闹腾话却没换来顾一燃半点反应,他捧着小碗的侧影垂着头,因看不到那脸而一瞬间让郑北的心紧张起来——那背影看起来很悲伤。
“……怎么了?”郑北快速靠近,十分轻柔地问。他两手握上顾一燃的肩膀将他些微转向自己。低头去看顾一燃的脸,光太暗了,似乎,似乎——
“怎么了?”这次郑北有点儿急了,把人扳正了捏着下巴往起抬脸,这才看到顾一燃眼眶和鼻尖儿都有点发红,他看一眼顾一燃的脸蛋再看一眼那个小碗。
“难吃别吃了,啥东西啊,难吃哭了?”说着手掌贴在顾一燃脸上,指腹去揉顾一燃的眼睛,害小顾老师闭着眼躲他的手。郑北赶忙另一只手扶住他的眼镜儿,“……眼镜儿别掉了。”
“…明明是你动我的眼镜。”顾一燃把碗放到蒸笼旁边,自己把眼镜扶正。郑北歪过头看他的眉眼,顾一燃窸窸窣窣地把眼睛戴好的时刻,那聪明劲儿弱下去,青涩感涌上来,像个学生。此时此刻,顾一燃终于看着像年纪比他小了,像弟弟,像会依赖别人的人。
郑北感到自己的胸腔里荡漾着温暖酸涩的气息。
“真难吃哭了?”郑北还歪着头,他看顾一燃,眼神温柔,语气很轻,“苦的?不会真是吃药呢吧?吃的嘴油乎乎的?”
顾一燃服了,他垂下头,想笑又想叹气。“……阿姨给我的,让我悄悄吃,怕你们跟我抢。”
“啊?”郑北把小碗拿起来,一看,黑不溜秋的,“啥呀,小蝌蚪?”挖了一口塞自己嘴里。然后眼睛睁大了,“…我妈给你偷偷吃海参……!……我就知道她说我和郑南是垃圾桶里捡的不是瞎说……!”
顾一燃抬眼看他,少见的没有因为他的俏皮话笑。郑北觉得不安,每当顾一燃明显在想很多事却一言不发的时刻,他都感到不安。
“……你不要多想,我不会跟这个相亲对象发生什么的。”郑北忽然说,像发誓一样,说得真切又严肃。
顾一燃轻微摇摇头,又看着地板。
郑北知道可能是别的事,也许和这个相亲女生有关但很可能和她无关。而顾一燃如此慢热,不想讲的时候能把所有话都烂在肚子里。
“…想说什么都可以跟我说,”郑北轻轻地说,他的焦虑也泛在言语之间,“……你好像不太高兴…?因为相亲这事儿?因为……”
“……因为阿姨对我太好。”顾一燃抬起头来,他看着郑北,面上很坚强,但眼神里却有郑北难以忽略的苦涩,“……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郑北抿着嘴边,他知道顾一燃是什么意思。
他的手指攥在一起,感到纠结,感到棘手。涉及家人,成了并非说洒脱就能洒脱、说抛弃就能抛弃的事。
然而,在顾一燃沮丧地又一次看向地板时,郑北忽然探过身,他一下子离顾一燃太近了,让顾一燃紧张地伸手抵住他,“……喂…!”
“……我也对你很好,”郑北紧紧盯着他说,“…我肯定会比世界上任何人都对你好。”郑北说的时候几乎要皱眉头了,“……所以你不要对不起我。”
他说完就站直了。顾一燃愣在那里,猛然意识到,若是待他太好会让辜负成为愧疚,那辜负谁都不会比辜负郑北来得更为羞愧难当。刚才,确实,他在想——如果没有他,郑北应该会过普通人的日子,普通地与女生相爱,结婚生子,白头偕老。而不是遇到他,变成现在这样。他甚至觉得要不是他,郑北应该也不需要做那些艰难的选择,把好好的日子平白无故搅得乱七八糟。他甚至怀疑想和郑北住出去只是他的自私在作祟——
郑北忽然摸了下他的耳朵,轻手的,让顾一燃一下清醒过来。
“……别再瞎想了,顾老师,脑子没必要一直动,好吗科学家?下班儿了,下课了,脑子,停。”郑北做了一个‘收’的动作。
“别想了,烦心事儿交给我,哥都能给你解决了。有啥大不了的,是不?”郑北把顾一燃从角落里拖出来,往门口推。
正遇上他妈妈进来,吼他,“郑北,让你拿个炖菜,你去美国啦?!”
郑北这才想起来自己带着任务进来的。赶忙应了句,往灶台边跑。
饭桌上郑北只是吃,不怎么搭话,头也不抬。又是他爹妈在这儿代儿相亲了。南方姑娘,吃个饭秀秀气气,这儿戳一小筷子,那儿拣一小勺儿。中途还和顾一燃讲了会儿粤东日常,气氛倒是其乐融融。那南方姑娘,温婉,甜美,没吃几口就饱了,筷子停下来,让郑北妈妈忧愁地问了好几次,“这就不吃啦?” 小鸟胃的南方姑娘,立刻说自己很饱了,说往常吃完饭还喜欢再吃点糖水,倒把顾一燃的话匣子打开了,顾一燃也喜欢糖水。这一晚,除了郑北一直看着兴趣缺缺,其余人倒都和他的相亲对象处的不错。
临走时又让郑北去送,赵晓光自告奋勇,郑北却外套一抓,“我送。”
郑家爸妈一下有些高兴,说快快,郑北去送。
郑北的的目光不往任何人脸上停留,不知怎么想的,抓了顾一燃的围巾圈脖子上,很随意地瞥了眼顾一燃,说,“等我回来一起回家。”
顾一燃点点头。
郑北出门就去开他的鸡架小黄面包。郑家妈妈跟上来,“你们开到儿童公园那儿转转去?”
“妈,”郑北皱着眉头看她,在寒风中,白雾散在他的脸边,“我今儿非常不高兴,妈。”他说这话的时候,那小姑娘就坐在副驾座上。他妈一下有些尴尬,拍了一下郑北架在车窗上的手肘,啧了声,示意他别说了。
郑北叹口气,收起胳膊,拉了手刹,开车走了。
那姑娘感知到郑北对她没有兴趣,坐在副驾座,也不知该怎么继续装熟。郑北确实是她喜欢的类型——高大威猛,成熟可靠,又相当的英俊帅气,沉默寡言,还是警察。之前见郑北,就已经被那俊朗的外表袭倒。今天又见他如此老成稳重,话少也不爱笑,真是让她的心怦怦跳。
“哈岚真是冷呢,”那南方姑娘忽然说,“下次你再去粤东,我带你去我们珠海,我们那儿冬天十几度,可暖和了,水果也多。”
“我去过花州,”郑北回应了,“我喜欢那儿。”
“我也去过花州,”那姑娘说,“花州和珠海不太一样,花州很繁忙的,生活节奏快,很多外地人,生活压力大。珠海就不同,我们那儿有海,安静,人少,生活闲散,很安逸。”
郑北没接话。
那姑娘看了他一眼,见他半天没说话,又说,“不过,哈岚也好,这儿就是冷,但人特别热情,我更喜欢这儿。”
郑北也没接这句话,只说,“你家是哪条道儿?这儿拐过去就到了对吗?”
小姑娘看郑北一脚刹车都不踩,直直几分钟内就给她往家门口送了,一下有些紧张,说,“…你不想去儿童公园转转吗?”
“我又不是儿童。”郑北说,瞥了她一下,“你是儿童?”
那姑娘吃了瘪,忽然觉得郑北不说话看似稳重、一说话竟然有些刁钻,但还是想再挣扎一下,“…那边还有个斯大林公园……”
“你是斯大林?”郑北接,“还是我是斯大林?”
南方姑娘知道郑北彻彻底底没看上她了,热脸贴冷屁股,瞬间有些恼,“……不去就不去,说些怪话。”
郑北听了,倒是忽然觉得有意思——他想起他家小顾了。顾一燃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数落他。南方人,生气的时候也都突然一下的,前面总要装一会儿体面。他想小顾了。
“没……哎…”郑北叹口气,“今儿太累了,忙了一天,又被拽回来吃饭,也没人跟我说今儿要跟你吃饭……”
“他们没跟你说呀?”那南方姑娘有些惊讶,扭头看郑北,“……我们昨天就说好了的…你是不是……”聪明女孩子,早早感觉到了,“……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啊?”
“对啊。”郑北这句应得极快,“有啊。”
那姑娘一下转回去,不再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们就说,你好像有个喜欢的,但又不带回去,也不知道你怎么回事……”
郑北无语地皱着眉头。可见他们已经嚼吧他好久了,第一次见面的小姑娘都当面捅他八卦。
“她是什么样的人?”小姑娘问。
郑北想都没想,“就我喜欢那样儿。”
这姑娘在没意识到这个回答是敷衍还是示威之前已先一步感到被挑衅了,几乎追着又问,“那你喜欢的样儿是什么样?”
“就他那样儿的。”郑北说。
车轱辘话给钉上加板儿,板儿上钉钉。一瞬间就让这女孩儿无话可说。还觉得可笑,她往后一靠,知道自己赢不了,感到难受。
她有些放弃了。
“……我上初中的时候,就见过你。学校外面的混混欺负我,你当时几句就把他们喝退了。”这姑娘突然说。她不是第一次见郑北,她很小的时候就见过郑北。“……后来暑假,你来我们院子做安全讲演,还发给我了一个玩偶,说有困难就去市局找你。我一直想找你。本来要考哈工大的,想大学就回来找你,但没考上,在广东继续念了……”
郑北听到这里才知道这个姑娘是小时候就打算早早冲着他来的。而他阻止过的恶性事件少说一万也有一千,有一丝理解,但并未波动,甚至也不希望这姑娘再波动了,他打断了她,“……对不起,我记不得了。警察的职责就是这样,任何警察遇到这类事,都会这么做的。”
车停在路边了。到了。
那女孩儿转过头看他,他也看这女孩儿。
“……知道你有喜欢的人也挺好,”她抿着嘴角,“…你幸福的话我也觉得很好。我原来是个很胆小的人,但后来一想到还有你在保护我们,我就感觉有勇气了,好像不怕了。”
郑北看她那闪亮似有泪珠的眼,一下觉得心里过意不去,“……诶呀你给我搞得,你搞得我都有些难受了。”
“………本来以为至少能和你多聊聊的……”那个女孩子低下头去,停了几秒,见郑北没有接她这句话,她又抬起头来,“…我们做普通朋友呢?我把我的电话留给你,你也把你的电话给我。我只偶尔逢年过节问候你一下,有点你的消息就行,可以吗?”
郑北也看着她,他踌躇了一秒,大概也就是一秒,然后摇了摇头,“…不可以。”他的眼睛对上这个女孩的双眼,目光忠诚又诚恳,“……没有这种必要。”
女孩子一下笑了,两手交叉向前浅浅地伸了个懒腰,眼睛看着窗外,“……你可真难骗。”
郑北收回眼神,叹气,“好了下车吧。”
“那我还能去你家吃鸡架吗?”她追问。
“能啊,”郑北说,“顾客要来就来呗,赚钱嘛,你买我就赚,赚得多了,给我对象儿买个貂……”
“诶呀!”那姑娘不许他再说了,“知道了,真是的,你怎么是这样的人呢,跟我想的……”
“完全不一样?”郑北笑出来了,有些得意地看向她。
而那姑娘一时语塞。在她的认知里,郑北勇敢,诚恳,忠诚且专一。
就是这样。“……一模一样。”她喃喃地说, “……太好了,你就是这样的。”那姑娘瞬间释然地绽开了笑容,她看着他,很高兴,很欣喜,那眼神是真诚的祝福。回手拉开车门,“郑北哥哥,那个人要是对你不好,你就来找我,我替你出头!”她说完就欢快地跳下了车。
“诶呦我去你替我出头?”郑北歪着脑袋从车窗里冲她说,“你真够能想的你!”
而那小姑娘手挥一挥,就往院子跑去了。
郑北看着她进了院门,才一脚油门往回开。
回到店里,一进门看到他爹妈都围在顾一燃旁边说话。顾老师看起来有些疲惫,脸上带着一丝尴尬的神色。
“顾儿,”郑北大声喊他名字,“走了,回。”说着下巴点了下大门,人没有靠近,只等顾一燃自己过来。顾一燃立刻站了起来,而郑北的爸妈也站起来了。
“没去儿童公园转转?”他爸问。
“冷得要死,转啥儿童公园。”郑北看顾一燃走过来了,伸手去拽他胳膊,把人快速往门口带了一把,自己将顾一燃和他的父母隔开了。
“咋样啊?车上唠点儿啥没?”他爸又问。
“唠了,说以后别联系了。”郑北扭头把车钥匙给顾一燃,轻声说,“你坐车上去,我一会儿来。”
“郑北……”顾一燃拽他袖子,眉头蹙起,是怕他生事。郑北轻手推了他一把,重复,更不容拒绝,“坐车上去,我一会儿来。去。”
“我看你是要成精。”他爸站的不远,“这个又有什么不好?漂亮,懂事,南方姑娘,温温柔柔的,有什么看不上眼的?”
“不喜欢,吃饭一点儿也不香、跟蚂蚁似的,”郑北撇撇嘴,“一粒耗子屎能给她从三叠纪养到现代。”
“你咋的你就非得、非得搞那不伦的、就喜欢别人老婆,小姑娘不喜欢是不?”他爸一下都结巴了,“你、你就、你就……哎我看你是要疯!”
“爸,您别再逼着我了,我急眼了指不定干啥呢……”郑北语气很随便但模样又十分认真,让他爸妈无可奈何地指着他点,“…你要干啥?你想干啥?你想破坏谁家……”
“我破坏啥呀,你们当我是啥呀,别瞎琢磨了,也别再找什么人回来非跟我吃饭,除了让大家都不高兴没有任何其他结果。我啥也不干,你们也啥都别干,咱相安无事,行不?”
他爸听了,好半天才气顺,似乎需要他儿子的一个保证,老郑头指指郑北,“……你跟我发誓你不会去搞人家家…”
“我不会!”郑北打断他,“我绝对不会,我发誓,爸,咱出格就出到自己家,我绝对出不到别人家里去。”
老郑头长叹一口气,说,“……你要是有顾老师一半让人省心,我都不说什么了。”
郑北往外一看,顾一燃并没有去车上,而是在门外站着,忧愁地看着里面。
郑北哼笑一声,转回身摸摸鼻子,看了看地板,又抬眼很细微地看他爸妈脸色,“……那让顾儿当你们儿子咯,我当外面……”
他想说当外面的路人,结果他爸打断他,“…你当外面拴着看门的小黄!”
郑北睁大眼,随后咧开嘴笑了,一副又想问自己是不是亲生的模样。他妈走过来推他,“……快走吧,小燃在外面等着呢,多冷啊,赶紧走吧。”
郑北笑呵呵的,摸摸后脑勺,转头走了。
郑北上了车,看顾一燃蔫蔫儿地坐着,知道今晚发生太多事,他不在的时候,顾儿肯定也在应付他的父母。疲惫,他理解。车上了路,郑北用眼角瞄顾一燃,顾一燃一言不发。
“我爸妈是不是问你,我到底是看上谁家哪位了?”郑北说。
顾一燃的眼睑垂下来,闷闷的,“嗯。”
“你说你也不知道。”郑北接话。
顾一燃没吭声,但很快,“…嗯。”
“他们说,‘小顾啊,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可要给干爹干妈说呀,郑北那混小子,不知道要干啥瞎事儿呐’…… ”郑北一边说一边更频繁地瞥顾一燃的表情,见顾一燃还没给反应,故意夹着嗓子继续学,“ ‘…小顾啊,你以后可就是我们安插在郑北身边的眼线啦,我们来玩儿碟中谍吧……’”
顾一燃眉头一皱,嘴角却勾起了笑容,叹气,“……哎,你这家伙……”
“你别担心。”郑北洒脱地说,“我爸妈是豆腐嘴豆腐心,嘴上都说不来狠话,行动上更不可能了。现在他俩就怕我离经叛道、破坏别人家庭呢。你就别担心了。天塌下来我扛着。”
顾一燃叹气,看眼窗外,说,“……一起扛吧。”
郑北听了,忽然觉得心里发暖。他仍直视前方,却单手伸到顾一燃那边。他想牵手。
顾一燃推了一下他的手,“你好好开车。”
郑北扁扁嘴,手收回来了,“……你都不问我,送相亲对象回去,路上我们说了什么。”
顾一燃看他,虽然疲惫,但眼神依旧有一丝玩味,“……你没说什么话欺负人家吧。”
郑北飞速瞅他一眼,“你怎么老向着外面人说话呢,我欺负她干啥呀。”
“…因为你不喜欢的时候,嘴巴可坏了。”顾一燃懒洋洋地说,“……净会说些伤人心的话。”
郑北本来想问怎么的你见识过?猛然间想起他那旧账本儿了。半截子音紧急咬在舌根儿上吞了回去。他忽然想起顾一燃被秦义抓去那次,档案记录上写,顾一燃拒绝为秦义制毒的要求,因此遭受酷刑,直到被救下。其实只要松口,他就能活。但他死也不松口。
郑北的手在方向盘上攥得紧了,指关节发白。他突兀地想起了他们要去北京的任务。他想跟顾一燃讲,若是有什么危险,希望他能先松口。至少先活下来。可他又觉得,顾一燃也许不会听他的。他还是怕顾一燃那不管不顾的劲儿,可能永远都会怕。
好半天,郑北突然开始说些别的话。气氛变了。
“……我到今天都在后怕,你被秦义抓去那次。后悔,想起来就怕,怕没能救下你。”郑北的车缓缓停到路边,他们到家了,但都没急着下去。“……我真希望时光倒流。”他说完就抿着嘴,眼也没敢看顾一燃。
那样子是在认错,看起来十分脆弱。
顾一燃并没有想上纲上线这件事。尤其绝处逢生,他多多少少把这件事当一个玩笑事、英雄事提及,从没有想过要郑北为这事负责——毕竟他们确实是双方对峙的吵架,独自外出后被绑架,完全在每个人的意料之外。
“……过去的事了,怎么还放在心上?”顾一燃的主动伸手过去,握住了郑北的手。
郑北立刻回握住了他。
“每次想到……我把你带到哈岚,却让你发生那样的事儿…如果我当时不和你吵就好了……都怪我当时……”
“不怪你,这怎么能怪你呢?”顾一燃皱着眉头打断他,“……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他靠过去,想看郑北的脸,郑北却有些伤心,避开顾一燃的眼睛。
顾一燃继续说,“……最后你救了我,我怎么会怪你。”
郑北终于回头看他了。他看到顾一燃暖褐色的眸子流露着温情的神色……抿着嘴边,后怕,同时更为接下来任务的未知而忧心,但看着那双眼,郑北就感到心颤,忍不住俯过身去,想吻他,可顾一燃有些羞涩地避开了。那个吻蹭在唇角。
“……回去吧。”顾一燃低着头,耳朵很红。
郑北这才清醒了些,被动地点点头,意识到自己又突兀地去亲人家了,扪心自问是个流氓,对自己既无语又难评,赶忙打开车门,跟着下车了。
郑南魂不守舍地进了屋。赵晓光在沙发上,抬眼看她,“咋了?”
郑南没回应,只几步走到卫生间去。赵晓光又问,“咋了尿急啊?”
她看见了。
第二天一早,局里发通知下来,让哈岚的队伍分开去北京。票也隔开买。郑北和顾一燃一同,晓光和瑶瑶一同,国柱留在哈岚负责联络。
和对面约见的时间尚未确定,但顾一燃和郑北都有了新身份。他们给父母说只是普通出差,拎着行李就走了。两个人都因为这任务的复杂而显得忧心忡忡,话尤其少。在飞机上,也担心让周围人留下什么印象,而各自沉默了一路。
抵达北京,天空高亮,干燥寒冷的风在枯树叉间发出呜呜的声响。郑北提着行李,按行程安排,和顾一燃一起打车到了市中心的一处宾馆。
按要求要了很具体的某间普通标间,抵达房间后,一推开门,右手边是洗手间,往前走,是简单的沙发和桌椅,右侧挨着墙,有两张离得不远的床。房间不大,平常,不起眼。
郑北拉卡抽屉,抽屉里有两张身份证。
一张是化学专家的李博士,他学术履历漂亮、早期在合法制药行业从业许久,但随后因“官司”被逐出科研圈。
一张是打手沈保镖,他拳脚了得,雇佣兵出身。
“你的专长是高效的有机合成工艺优化,尤其是对于复杂的手性分子的合成。过去曾因经济问题被牵涉进法律纠纷,因此对金钱极度渴望,愿意为高薪不择手段。”郑北回忆了一下顾一燃的身份,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张伪装履历表,“你依旧是个聪明人,我还是个莽夫。”郑北笑起来,回头看坐在床边的顾一燃。
顾一燃却笑不出来。他有很多问题需要解答。比如他得到的消息,是嫌疑人需要一个化学专家。他们要化学专家,当然是为了更进他们的“产品”。这意味着他很可能要参与到产品制造中去。而他不能。眼下他们无法确认与他见面的毒枭是否就是这个毒品王国的最终操纵者,如果这个人也只是环节中的一份子,难道要他参与毒品优化来巩固角色、以追踪最大的人物?
他难道要真参与毒品优化吗?
“还没开始呢,已经愁眉苦脸的了,‘李教授’。”郑北走过去,挨着顾一燃坐下了。他肩膀碰碰顾一燃,“……我跟你一起呢,别担心。”
顾一燃看他,有点强打精神的样子,“……真到这了,倒有些紧张。”
过往,任何任务,顾一燃都没说过什么担忧紧张的事,现在却一反常态地表达了不安,郑北觉得稀奇,也觉得他与顾一燃的心又近了些。便立刻一只手搂过顾一燃的肩膀,把人整个往自己怀里靠了靠。“我也紧张,我紧张你。”
顾一燃抬眼看他,说,“紧张我干嘛。我是紧张这任务。”
“我知道,你紧张任务我紧张你,我们术业有专攻。”郑北说。
顾一燃低头笑了声,随后两人一起收拾好东西,与北京市局派来与他们汇合的人见面。
紧密运作的忙乱的下午,在不同的环节,他们各自补全了身份细节,证件,任务流程和目的,并认识了一个线人。北京市局的联络人是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孩子,他们在郊区一处客流量不大的录像厅见面,短暂地交换了信息。
要见面的嫌疑人身份似乎很干净,但是谨慎多疑、聪明冷酷,是一位知名的化工企业家。这让郑北和顾一燃都有些惊讶,因为这个人是靠自己从大山里一步步考学出身,他的父亲甚至因为吸毒而死。怎么会有人明明深受毒品之害,竟然最终同流合污、甚至成为恶中之恶呢?
顾一燃几乎立刻认定了这个人性情中偏执作恶的特征,他看向郑北,郑北也正看向他。
——他们都明白,不能让这个人逍遥法外。
等回到宾馆时,已经是夜里快十点。既然是待命期间,他们当然得更为谨慎。但是,也因为是待命期间,明早也没什么任务,只在宾馆先等着就行。局里给他们两人都发了手机,郑北摆弄着,将他们的电话号码存在各自的手机里。
顾一燃自从进入了任务状态,整个人都紧绷了很多。他对细节有很强烈的把控欲,因此与北京市局的联络人有很多交流,提了很多问题,又翻了很多材料。
很早以前,在顾一燃还在寻找他父亲尸骨时,郑北就发现了。不同于那后知后觉的自毁倾向,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外壳下那颗柔软的心。在他第一次看顾一燃的人事报告——看到他无父无母、姐姐死于毒品时, 他早先对顾一燃的身世有股深刻的同情,而难以克制地想多照顾他一些。但是,随着与顾一燃认识更久,他逐渐发现、或早就发现了——顾一燃的底色并不是悲凉,而是坚韧。
那柔和但坚毅的眼神,在这次任务的初始又出现了——郑北对这一切的喜欢在去年就有迹可循,今日再撞上那眼神,近乎有种一棵大树深扎进土地,任时光磨损风雨交加也不可动摇的倾心。近乎沉重,却又很温柔。
此时,他正在如此的倾心之中。郑北躺在宾馆的床上,听顾一燃在卫生间里洗澡的水声。
他的耳朵悄悄的红了。呼吸也滚烫。
不多会儿,顾一燃出来了。头发还湿着,盖着毛巾揉搓。他穿了件宽松的薄毛衫,和一件运动样式的长裤。郑北看他,看一滴水从顾一燃的发梢低落到下巴,滑下来,再坠抵上衣,湮一朵小小的花。
看的郑北眼热。
顾一燃又在想自己的事——他脑子总不停。没注意到郑北,只一边擦头,一边爬上了自己的床,头发似乎干了些,便拿起旁边的一沓材料——化学分子结构螯合环相关,和这次任务中涉及的药品有关。顾一燃倒在靠枕上,翻开了材料阅读。
而郑北趴在自己床上,他的脸几乎埋在枕头里。眼睛直直盯着顾一燃。很快,他的眼睛干涩,似乎眼底酸涩的烫度灼伤了他的视网膜。
顾一燃总算有所感知,转头看他。而同时,郑北几乎立刻就把整张脸都埋进枕头。
“……你这样睡会憋坏的……”顾一燃看着郑北的方向说。
郑北没有应。他正压着那条疯癫的狗。
“你这还能呼吸吗?”顾一燃翻过来,准备伸手拉郑北的肩膀。但郑北立刻抬起头,往后撤退了一点——像是躲开了他的碰触。
顾一燃对上了那张泛红的脸,有些惊讶。
“……怎么了?”顾一燃问。
郑北深呼吸,“…………大概是听了太久你洗澡的声音……脑袋坏了。”
顾一燃一下语结,郑北能看出,虽然顾一燃只是看着他,但那微乎其微的瞳仁摆动里,必然有一个约莫两成的白眼。
顾一燃皱着眉头发笑,“…你是一点不害臊。”
“臊啊……谁说不臊……我感觉我脸都是烫的。”郑北摸摸自己脸,又一看顾一燃。
顾老师的耳朵也悄悄爬了点粉。
这郑北,手肘撑着自己斜靠在床上,那臂膀和腰线,如天降阿波罗。让顾一燃也不好看他了。
“……顾儿啊,”郑北悄悄叫他名字。
“干嘛……”顾一燃也悄声回。
“……我能,我能…”他结巴了,越说声儿越小,“…我能…看看你吗?”郑北一边说,一边往枕头上缓慢地倒,最后又是半张脸埋在枕头里。
顾一燃没听懂,有些呆愣,“……啊…?”
可他那副羞涩又糊涂的样子,让郑北更加厚脸皮地想提这莫名又不体面的要求了。
“…看看我…?你不是正在看我吗?”顾一燃还拿着那沓资料,他的金丝镜片下,温润的眼里有一丝慌张,可潮湿的发梢和温热的脸庞,让郑北陷入了迷茫的渴望。
“……就是…看看你。”郑北重复。明显在故意说糊涂话。他抿着嘴边,眼睛发热,但仍靠在自己的那张床上。顾一燃疑惑地看着他。
“我是说……”郑北撑起来一点,手忽然举起,向顾一燃这边伸来。那手掌很大,手指有劲又纤长,骨骼清落,手上有握枪的茧。顾一燃的喉口禁不住咕咚一下。他一下明白了。
……郑北的手企图去碰那件毛衫的边缘,但停在了半途中,悬在那里,“……我不碰你…”他说,睁着他炽热的眼,“……我不碰你。”郑北吞了口唾沫,眼神单纯但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充满着无声的邀请,脸上那神情似乎在低语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的目光紧紧锁住顾一燃,眼光晃动,嗓音似乎哑了,“……我只是好想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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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不好养的南方花(12)
(12)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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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不愧是祖宗,小顾老师到了局里便往实验室一钻,没影儿了。郑北几次路过都立在窗边往里瞅,只看到顾一燃在那儿一丝不苟地写材料或者研究实验,如入无人之境。而他和二队队长开完会、交接了几个活儿之后,就心里老惦记,忍不住过来看一眼顾一燃。
谁能想到,隔个门儿人也挂牵呢。
但一看顾一燃认真工作那样儿,他又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人家。——不知顾一燃隔着门儿是否也挂念他,总之,这个清早,郑北已经在脑海里把现在和未来一股脑儿全安排了。从一会儿中午吃什么,到下周去北京如何工作,再到怎么跟顾一燃搬出去,买多大的房,多大的床,房里安啥样儿的热水器,哪间是卧室...
(12)融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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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宗不愧是祖宗,小顾老师到了局里便往实验室一钻,没影儿了。郑北几次路过都立在窗边往里瞅,只看到顾一燃在那儿一丝不苟地写材料或者研究实验,如入无人之境。而他和二队队长开完会、交接了几个活儿之后,就心里老惦记,忍不住过来看一眼顾一燃。
谁能想到,隔个门儿人也挂牵呢。
但一看顾一燃认真工作那样儿,他又不好意思进去打扰人家。——不知顾一燃隔着门儿是否也挂念他,总之,这个清早,郑北已经在脑海里把现在和未来一股脑儿全安排了。从一会儿中午吃什么,到下周去北京如何工作,再到怎么跟顾一燃搬出去,买多大的房,多大的床,房里安啥样儿的热水器,哪间是卧室、哪间是书房……郑北心情微妙地澎湃着,恨不得今天就拎上烟酒茶糖去趟花州。当然,又一想到去北京的工作——短暂的卧底,郑北就会刻意压制自己雀跃的心情。他不想尾巴翘太高,他知道,命运总有自己的安排,福兮祸所依,他也不傻,他得小心。
哈岚工业大学那边知道顾一燃初步要走大半个月,一开始不同意,后来明白是重要任务先行,就把几门实验课先调开、时间排给顾一燃讲课了。本来北京这活儿就是哈岚全力合作,郑北作为主心骨人物,不太同意待命期间还让顾一燃困在兼职里,打了电话给工大,却被告知他们那边的任务也有截止日期,还也是最近,和航天工程有关。根本也不是小事。对面需要和警局详细谈一下时间安排,两边都是保密任务不能传话或递信件,只能让头儿们碰面大概说明一两分。刚好之前检测的几个毒性成分都还在工大的实验室,郑北经高局授意,拿了一堆材料,准备找顾一燃一起去工大,和那边的项目头儿碰面、且拿毒性报告回来。结果就这一会儿功夫,顾一燃已经从实验室消失了——他早半个小时前就已经自己去了工大、去补一节什么接下来会落下的课。
饭又不吃了?郑北皱着眉头,这日子过的,老饿着我们家小顾。
于是包子豆奶的揣巴揣巴,开着小黄面包上路了。
和航天工程的领导们对接了一下时间安排,拿了报告,问了一圈人顾一燃在哪里讲课。有意思,人人都知道顾一燃在哪儿。还有个学生问他,跟着他现在进的去吗?
什么意思?
等郑北到了教室门口,看到门口站了一群小孩儿,才知道顾一燃上课——到点儿锁门。
“你们全是迟到的?”郑北非常惊讶,“有点儿离谱了吧,班里多少个人啊,你们外面就站了有二十个?”
“今天是顾老师突然来补课的,我们才接到消息。”一个学生说。
啊?上课不给孩子们发通知吗?郑北纳闷儿,但也觉得能理解,小孩儿么,十八九岁一天到晚糊里糊涂,八成通知到了也昏头昏脑错过去了。顾一燃好不容易来上次课,不就是来教他们的?怎么还能关外面儿呢。顾小猪可真够严苛的。
一边这么想着,郑北一边自然地走到门边,对着门砰砰敲了两下——是他平日里敲门最讲礼貌的样子了。
可孩子们瞬间大惊,呼啦一下围上来——七手八脚扯住他,“诶呀—!不能敲……!!”他们紧张地叽叽喳喳起来,并像群章鱼仔们一样、好几只手一齐从四面八方拽住了郑北。
郑北被拽的晃晃悠悠,疑惑地要命,“……咋的你们不上课啦?”
“不是…学长你是不是虎啊……?”有个孩子着急地说。
得,孩子们当他是学长。三十岁的郑北有点儿受用。啧了一声,“…顾老师好不容易来一趟、全站外面听个啥啊?”说着又准备去敲门。孩子们吓得赶忙攥他手腕的攥手腕、抓他胳膊的抓胳膊。
门正此时吱一下开了。
门里的顾一燃拧着眉头看向他们,刚好看到郑北像被海草缠住了一样举着手被禁锢在门口。
惊讶闪过顾一燃的瞳孔,但表情却似乎只柔和了一瞬。“你怎么在这儿?”
郑北乐呵呵一笑,“听你上课啊。”
教室不大,坐得满满当当,后进来的一些学生只好坐在过道里、台阶上。郑北也选了个角落的台阶坐下,把座位让给学生们了。他心里念叨,怎么也不给安排个够坐的教室,全在这儿挤巴巴的,学校怎么回事儿,是不是欺负我们顾儿啊。要是故意给我们顾儿安排这么小的教室,我一会儿可找他们去。
“……我不排斥你们来上我的课。”顾一燃站在讲台上,突然说,“但是,我希望你们确实是来听我的课,而不是来玩闹。更不要说,不是我班上的学生,还迟到,影响我的学生,这绝对不行。”
郑北给这一通发言搞懵了,他环视一圈,现场至少有八九十号人,拼坐一个座儿的,台阶上挤着坐的,什么叫做不排斥大家来上课?
“…先不说这个教室最多只能容纳四十人,我的课上应该只有八位学生,三个博士研究生,五个硕士研究生。其余的人,如果你是研究生,你就准时到,安静听课,我没有意见,如果你是本科生,你必须对高分子化学、物理、流变学和功能性高分子有基础认知,否则你来上我的课也是浪费时间,更别说还迟到、打断我讲课,像逛菜市场一样一会儿进来一个……”他正说着,刚才让其他人进来后忘了锁的门,突然又鬼鬼祟祟打开了,钻进来两个眼神清澈的男生……
……全班都没忍住悄摸笑了,窸窸窣窣一片忍俊不禁的憋气声。
郑北这才明白,好家伙,这儿百分之九十竟然都是来蹭课的。
“……他们都不是顾老师的学生啊?”前排坐在过道上的一个学生明显是第一次来,小姑娘说话也黏糊糊的,“我还以为就我们是来看帅哥的呢……”
她旁边那个女生不乐意了,“…只有你是来看帅哥的,我可是来听课的!”
“诶呀我也听课的,只是刚才他说的那些,什么高功能…你懂吗?”她听着实在像个新生,也像个南方人,“…诶呀无所谓了,侬听过他讲粤东话伐?我去年在一个讲座后台听过他用粤语接电话,迷煞人了!”
郑北嗤的一声,心底叹气,顾老师啊顾老师,八个学生的课上成八十个,一周也就能来上一次,也就做过那一回讲座——能让人家小姑娘记八个月了要。他双臂环胸,觉得费老鼻子劲儿才和顾一燃走到今天这一步,往后,看这阵仗,八成也没法儿轻松——他得防完男的防女的,防完老的防小的,现在还得防完北边儿的防南边儿的。
也不知道这祖宗是怎么落他手里的。
正想着,顾一燃训完那一通,忽然向他这边望过来了。
郑北身形高大威猛,坐在一群学生中间非常打眼。而且他两臂抱在胸前,宽肩厚胸,力感十足,坐在那里看着相当大气正派,感觉这间教室都因为这一个人升高了安全感。
顾一燃的嘴角忍不住带笑。那双眼亮晶晶,有些柔情,落在郑北眼里,像露水落在心尖儿上。
“……哎呀,我天啦,伊咋突然望住我笑啊?”前排的小姑娘也接收到那张笑脸了,心骤然怦跳,眼睛避开,抓住旁边朋友的手使劲攥。
她那朋友也害羞了,噙着笑往一边躲顾一燃的眼神,悄声回,“顾老师又不认识你,难道认得我了?我已经来听过好几次课了……”
郑北听笑了……他冲着讲台上的顾一燃扬了扬下巴作为回应,有点臭屁地又往起坐了坐。搞得他更显眼了。
听顾一燃讲课就像听天书。要不是百八十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顾一燃,搞得郑北脑壳里下意识警铃大作,他也不至于听个高分子化学材料课听得这么津津有味,甚至感觉自己听明白了点儿其中原理。听天书的过程中,郑北还仔细研究了一圈周边学生们的状态,观察了会儿,谁是来听课的,谁是来凑热闹的,谁是纯粹来看顾一燃的……基本也摸清了。这班里应当还是来听课的人居多——只是崇拜本身和认真听讲不冲突,连前排本来说自己就是来欣赏顾老师皮囊的那位上海妹妹,都半途中笔记写了好几大页,眉头紧锁仿佛高分子材料已经占据了她的心智。
挺好。真挺好,郑北乐了,这也是一种魔力啊,不是吗。
一堂课上了足有两个小时,中途没下课,也无人早退、尿遁。等下课后,一群学生拿着书和笔记本围上去,在顾一燃旁边问这问那,场面也蛮壮观。郑北往前走了几步,半坐在一个课桌上,等顾老师结束和孩子们的交流。
……可孩子们话真多啊……郑北揉揉眉心。我家小猪还没吃饭呢,带的包子都凉了,不然出去吃个热乎的吧……。
正想着,忽然一个年轻人从另一侧挤到人群中去,“…大家不要再围着顾老师了,有什么问题写给我,我能回答的我来答,答不了的我会记下来,等顾老师有空的时候回答了,我再发还给你们,好了,下课了,顾老师还有其他工作,都散了吧。”
呵。
这小子谁啊,挺炫派头啊?
郑北一看那年轻人挡在顾一燃前面,把周边的笔记本往边上推,甚至在顾一燃伸手去接一个笔记本的时候突然攥住顾一燃的手腕,说了句“我来”,就单手把那个笔记本收下,然后说,“我都记下来,下节课我再跟你们交流,散了吧让顾老师先走……” 郑北一瞅这毛没齐的小子明明笔记本都收了,另一只手还攥着顾老师,嘴角一扯啧的一声,个儿看着不小,跟顾一燃身高差不多,身形嘛也不菜,一看就是北方小伙子。但你还攥着顾老师是要干哈啊。
学生们散开了,郑北盯着顾一燃和那年轻人,懒懒散散往讲台走去。忽然边儿上有个女孩子一直等着,等到人都散开了就靠进去,捧了个小盒子递给顾一燃。
“……顾老师,我是想谢谢您上次辅导我结课考,如果不是您我肯定要重修了……”那女生话还没说完,挡在前面的年轻人又把这个礼物拦住了。
“顾老师叮嘱过,任何礼物都不收,你拿回去吧。”那年轻人有些机械地说。
那女生着急地错开他,向顾一燃抱怨,“…诶呀顾老师,你看看他,他管太多了!”
郑北也这么觉得。
几步走到顾一燃身后,本来顾一燃正要回应那女生,但身量高大的郑北一步跨上讲台,顾一燃、那年轻人和这女孩子,齐刷刷一同看向他。
果不其然那大小伙子直接一步迈过来,生把顾一燃和郑北隔开了,“您是?”
郑北乐了,这谁啊,大学里还出保镖呐?我们警局都没说给顾老师配个保镖,你这持啥证儿上啥岗呢谁家闲人儿在这儿给人添堵呢?
“郑北,”顾一燃看起来一副挺高兴的样子,他拍了拍旁边的人,对着郑北说,“这是我的博士生助理,他最近这几个月在学校一直是跟着我的。”又对着那个人指了指郑北,“他是……”
有个瞬间,郑北有一丝毫无逻辑、全然幻想、或者纯粹胡闹的期待。他知道不可能但是却很希望现场每一个人,门外的门内的,都知道谁是顾一燃的伴侣。谁在昨夜的沙发上狠狠亲吻顾老师,抻开他的衬衫在他腰腹留下指痕。终有一日还要撞进他的身体,在某个只属于他俩的房子里,只属于他俩的床上。
“……他是我们警队的大队长,我的同事。”顾一燃笑笑的,介绍完之后就侧身经过这位助理,靠近了郑北,“…你怎么来了,来拿报告吗?你完全可以给我打个电话,我给你捎回去就行。”
可郑北抿着嘴边。他看起来有一点沮丧,并不是因为顾一燃体面且符合逻辑、守规矩又懂礼数地介绍了他。只是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贪心竟然又增长了。
又一次,再一次,升到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离谱的位置。让他给别人介绍顾一燃,他也不会堂而皇之说这是他的爱人。而他的沮丧也绝对和顾一燃没有任何关系。他沮丧是因为他意识到他们的感情很难像普通情侣那样公开给世人,他必须在这个平庸的世界里压抑他的爱,演一个普通朋友,演一个同事关系,演一副事不关己,演一种冷漠。
这很难,他又不是演员。
“你工作安排上的事,负责人得亲自过来商量,我就来了。我们走吧。你没吃饭吧?我带你出去吃。”郑北说。
“吃过了。”顾一燃随口回应, “中午在学校食堂吃的,我忘带饭卡了还刷了他的卡呢,”他说着抬手指了下他的博士生助理,“我也没零钱,你有吗?有的话快给我的助教还个四块二。”
“你就吃了个四块二?”郑北拉长了音,“四块二能吃个什么,我们谁做错啥了吗你闹节食啊?”
顾一燃笑出来了,回手敲了一下郑北的胸口,显得很亲密,“学校食堂就这价钱,你这家伙是不是毕业太久,忘了学校的饭是什么价钱了。”
郑北两手叉腰,“我那公安大学都是发饭票儿的……”说着郑北从皮夹里掏出张十块钱递给那位助理,“给,别找了,吃点儿好的去。”
那学生一听,瞬间不太高兴的样子,“您等一下。”立马也掏出钱夹,在里面摸出几张毛票。硬生凑了六块钱,递给郑北。郑北一看那人冷冰冰的眼睛,跟他决个高低的心一下翻上来了,“我哪有两毛再给你,你还是个学生,别找了,当叔叔请你。”
叔叔两个字让那个年轻人睁大了双眼,他脱口而出,“你是哪一年生人?”
助理明显被郑北惹毛了。顾一燃赶忙打圆场,一只手轻轻按在郑北胸口,其实是把他往后推——不知怎么的,郑北越逼越近了。
“……什么叔叔,张博士就比我小一岁,他博三了,不是本科生。”可话刚讲完,那助理就说,“还不是博士,还在写毕业论文。”
“……那也快了。”顾一燃安抚了他一下,又好像发觉郑北哪里不对头了,叹口气,他刚下课,也累了,在这儿搞什么闹剧。顾一燃一副觉得郑北好笑的样子,靠近了点,很小声且短促地警告他,“……你…好了别闹了……我们回去吧。”郑北听着只觉得亲密,心里舒服了点儿。
顾一燃很快转头对助理和那女生点点头,慈祥做派,“我们先走了。”
“顾老师!收下我的礼物吧!”那女孩子匆忙走过来,礼物递到顾一燃眼前。那小助理又要去拦,郑北劈手夺下了,“收了,顾儿,拿着。”转手塞进顾一燃怀里。
这相当粗鲁的一套动作,让那个小助理的眼睛里火光冒了冒。
“好了好了,我们走了。”顾一燃说着就去推郑北。郑北看着那个小助理,顶了顶腮。
什么博士啊,跟个机器人儿一样。
载着顾一燃回局里的时候,天上忽然开始飘雪。顾一燃讲了一下午话,有些累了,捧着水壶咕咚咕咚喝水。郑北的车开得慢了些。
“茶还热吗?”郑北单手伸过去摸了一下顾一燃的水杯,冷了。“局里不是发了个保温杯吗?”
“给我们研究组一个小孩儿了。”顾一燃说,
郑北像听了个天方夜谭,眼角瞥了顾一燃一眼,“……再跟我要啊,我还有一个呢。”
“好啊。”顾一燃回应。郑北听那毫不客气的语气,心情一下亮堂了些,只又瞅顾一燃一眼,红灯了,他慢慢停下车,看外面飘雪。
“冷吗?”郑北问。
“有一点。”顾一燃说。郑北就又伸手过来,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手果然有些凉冰冰。郑北想显得自然点,却一摸到人家的手,就觉得后脖颈发烫,他单手攥住顾一燃的手指,“……回去给你找件儿那种内衬的棉袄吧,可以穿外套里面的,不厚,但暖和。我有一件儿,基本就没穿过,我嫌热。你要是不喜欢样式,就给你买件儿新的。”
顾一燃的手安静握在他手心,面上柔和,眼睛看他,说,“好啊。”
天呢。郑北心里想,太阳打西边儿升,且日日升了。小顾老师怎么忽然这么好说话,给什么都要,做什么安排都好,这怎么回事儿,这就是跟小顾谈恋爱的感觉吗,攥着他的手他也不挣……
老响一声鸣笛从后车冲进郑北的耳朵。
绿灯了,后车急了。
“诶呀急着投胎啊……”郑北松开顾一燃的手,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两个人没再说话。顾一燃嘴角噙着笑,郑北特别会爱人,但同时,如果别人不领情,他又很慌张。顾一燃是最近才意识到,他越愿意接受郑北的好意,郑北心里越安稳。他这时并不知道那是郑北单对他的慌张,与他相处的时光像镜花水月,郑北有时不能确定自己是真的在和他恋爱还是仅仅在感受他昙花一现的亲密,顾老师于郑北,似乎手里的沙一般,握的越紧流逝地越快。
这大概和郑北费尽心思才把人带来哈岚,又想尽办法才没让人再回花州,之后又屡屡差点失去他关系很大。郑北好像需要不断给他些什么,让顾一燃欠他的,欠得越多越好,才好如此和他保持不被轻易斩断的关系。
郑北自己也没意识到,他只觉得打心眼儿里想对顾一燃好。却又总觉得有些空虚,且不知为何。顾一燃感受到了他的那股焦虑,并不太明白,但却想安抚他,于是顺着他的意思来。
郑北余光瞄到顾一燃腿上那个女学生给的礼物,有些不自然地说,“你学生送的什么呀,拆开看看呗。”
顾一燃没说什么,倒是立刻就开始拆了,把包装纸整整齐齐剥开,里面是一个胡桃木的盒子,打开一看,盒里有两支精巧的小小人儿拥抱在一起,立在一个齿轮轨道上,再一旁是一棵十分葱绿的小松树模型,角落里有一个可旋转的发条转柄。
“…诶呦我天,”郑北长长地叹气,“我这辈子都要过这种日子吗,防完女老师防女学生,防完男同事防男博士……”
“…你胡说什么呢,”顾一燃看他开车才没伸手揍他,“…什么男同事男博士,不要血口喷人啊。”
“那你说,你在花州到底有几个好哥哥,”也不知道是刚开始恋爱,还是积攒过多,郑北忽然开始胡搅蛮缠,“小伍,算一个吧?”
“郑北,”顾一燃的声音忽然听起来有些严肃,他说的很认真,“小伍也能放这种事里谈吗?你这是没事找事。”顾一燃对郑北的玩笑似乎并不买账,还有些不悦,“而且怎么还有张博士的事?女老师那些我不辩解,但其他的,我不喜欢你这样讲。”
郑北发觉顾一燃似乎有些不高兴了,赶忙看他两眼,诶呦,他开玩笑的。
“我不喜欢这个玩笑。”顾一燃像能读懂他的心思似得。
郑北赶忙把车子停在路边,倒不是怕出事,只是他不想惹小顾生气,哄他等不了一秒。
“……诶呀我,我这破嘴。”郑北自己嘴上拍了一下,“我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真当他们有事嘛。”
“那你为什么要这么说,说得好像我做了什么一样,我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包括之前和女老师去约会,我手都没有牵过……”顾一燃越说越严肃的样子,郑北赶忙安慰他——顾一燃很有脾气,他知道的,讲什么话不爱听,之前都是客客气气,干脆冷落你。
现在好了,现在不高兴,张口就要骂你了。
郑北既高兴,又心疼,还有点儿心酸。
“…我臭嘴,我差劲,我、我再也不会这么说了……”郑北两只手一起托着顾一燃的手,捧在手心里轻轻地握着。
顾一燃拧着眉头看他,“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说什么,防这个防那个的话,你是不信任我吗?还是我有什么行为让你……”
“我了个、不是,诶呀,我就是小心眼儿,我心眼儿坏啦,我胡咧咧呢……”郑北着急地咕噜了一堆话,“…我就是,之前看你跟小伍关系好,我吃干醋,你俩说话我都听不懂,我飞醋给自己酸死了,今天又看那个小年轻浓眉大眼地还牵你手……”
“他什么时候……?”顾一燃打断他。
“诶呀也不是牵你……是、是我有毛病,我脑瓜子蔫儿吧坏,我瞅见谁靠近你我都不自在,我就醋缸,所以我胡说八道。就是个这,不是不信任你,也不是真觉得有什么,我就是蔫儿吧坏的醋缸,我咽口唾沫自己眼珠子都能酸绿了。”
他叽里呱啦地一通话,让顾一燃的气都没处出了。
顾一燃看着他,好半天的,鼻子里哼哧一声,似乎笑了。
笑了好啊,郑北悬着的心总算落地了。可郑北一下也觉得委屈,他握着顾一燃的手,嘟囔,“……而且你在学校怎么也、这么受欢迎啊,你看这音乐盒儿,你看盒儿里这俩,这俩是不是不害臊,还抱一块儿……”说着他拿起音乐盒转了两圈上弦柄,那俩小人儿的脸突然哒地撞一起,明显是亲一块儿了,然后开始顺着机械轨道绕着松树转圈儿跳舞,音乐也响了,是邓丽君的《甜蜜蜜》。
“好嘛,你看!”郑北举起这个八音盒,又把脸凑到顾一燃面前,“你看我眼珠子绿不绿,顾儿,你看看我眼睛?”
顾一燃噙着笑,不说话。眼睛里的光诱人地晃动。
“就这还不让我防,男的不让、那我没话说那是我扯淡呢,那这女的,之前你还说我为什么跟那个英语老师吹了、问我为什么有段时间脸拉老长——那她当时追你呢呀,我能高兴吗?那什么常识老师、政教老师已经让我一个头几个大了,还又凑了一个来,还来咱家吃鸡架,你还说我绝情,我了个、我情敌相见我两眼煞红,还想让我多大气多包容呢,我眼睛一会儿绿一会儿红,我眼珠子抠下来挂路口当红绿灯算了!”
顾一燃听这一段儿大气都没能喘一个,他脑子里空白了好久,这才意识到之前郑北的种种反常,是因为他而不是因为那个英语老师。他很惊讶,但似乎又明白了事实确实如此,如此才符合逻辑。顾一燃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郑北眉毛耷拉着,活像只大型犬,哼哼唧唧的,“……以后女学生送你这亲嘴儿跳舞的音乐盒,你不许收啊。送你啥你都不许收。”
顾一燃笑出来,“……我从来不收,这个是你收的。”
郑北忽然想起来了。哦,对。他把八音盒的盖子合上,说,“那这个给南南。”
“好。”顾一燃回应。
郑北满这才意了,还有点嘚瑟,他把音乐盒抛到座位后面的一堆衣服上。
转回自己座位,两手扶上方向盘,准备开车,“……我以后也不会再说那些屁话了,我知道你受欢迎,你刚来的时候,南南也喜欢你,瑶瑶也喜欢你,你看瑶瑶那男朋友,简直刻着你模子找的。这些都跟你没关系,我也喜欢你,我知道你啥也没干,全是我们自己自作多情……”
“你不是自作多情,”顾一燃打断了他,“……单相思的才是自作多情,你不是单相思。”
郑北咕咚咽口口水,他的心砰砰直跳。
“……而且,”顾一燃靠近了一点,郑北的眼看着前方,而顾一燃看着郑北,“如果不是你,我不可能和男的有什么瓜葛。我只是跟你在一起,而你是个男的,而已。……没事的时候,跟我学点粤东话吧,就算回花州,你也能听得懂我们讲话。”
郑北又觉得脑袋发晕了,他深深呼吸,只觉得实在有些幸福,回头看顾一燃的脸,这位南方来的顾老师,有脾气,有态度,又有见解的顾老师,过往总糊里糊涂,模棱两可,今天却说了这么些坚定且准确的话——自从他们表白心意,顾一燃便一心一意地待他。郑北意识到顾一燃的心似乎很小,人很难进入,但一旦进入,就会被他坚定地守护,像他守护他的父亲,他的姐姐。
现在,总是遮遮掩掩的顾老师,明明白白地选择了他。
清晰的让郑北每一秒都怦然心动。他觉得这有些不可思议。他以为他还得再花些时间去更靠近顾一燃一些,却没想到顾一燃一旦选择了就是选择了,半点都不动摇。
这实在让郑北喜欢的心里发紧。
“……等从北京回来,我们就搬出去吧。”郑北看着他说,“我们买个好点的地段,我出钱,你把你的钱存着,以后家里开销我出,你的钱留着应急。然后我们再回趟花州,我该拎的都拎,我去跟你爸妈打包票这辈子好好对你。”
郑北看着顾一燃那张脸,眼神晃动,视线却紧紧盯着他的嘴唇。
“……我现在…我可以亲你吗?”郑北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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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
不好养的南方花(11)
(11)坦白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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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郑北还理智尚存,就不会在不得不短暂分开喘息着汲取氧气时、四目相对的一瞬,就又急不可耐地接了第二个和第三个吻。若不是车还光天化日停在马路边上,而车外又偶有无辜的路人走过——郑北八成是要把顾一燃连着筋肉一起吞了。
车外大声讨论菜价的阿姨让找回魂魄的郑北在驾驶座上烧红着整张脸。他舌根儿和嘴边儿全麻了,脑袋也麻了,像电视机里那雪花在他头骨里爬,胸腔里的心撞的耳边轰隆作响,脖子上的青筋里翻涌着滚烫的血液。一把火燃了他的心房。郑北停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及他还记得要呼吸。
顾一燃用手指按了按抵在唇边的舌尖,声音还带点微喘,...
(11)坦白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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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郑北还理智尚存,就不会在不得不短暂分开喘息着汲取氧气时、四目相对的一瞬,就又急不可耐地接了第二个和第三个吻。若不是车还光天化日停在马路边上,而车外又偶有无辜的路人走过——郑北八成是要把顾一燃连着筋肉一起吞了。
车外大声讨论菜价的阿姨让找回魂魄的郑北在驾驶座上烧红着整张脸。他舌根儿和嘴边儿全麻了,脑袋也麻了,像电视机里那雪花在他头骨里爬,胸腔里的心撞的耳边轰隆作响,脖子上的青筋里翻涌着滚烫的血液。一把火燃了他的心房。郑北停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以及他还记得要呼吸。
顾一燃用手指按了按抵在唇边的舌尖,声音还带点微喘,“……干嘛这么用力?”他说,“…舌头都疼…”
郑北咽了口唾沫,他也疼。他还眩晕。听顾一燃的语气似乎不像他现在头脑发昏,竟莫名还生出点怨气——这么老手的语气,吻到后半段也没怯,难道真是啥南方的练家子啊?跟谁练过还是咋的?
可是,郑北斜过脑袋偷摸一看顾一燃的脸,那家伙实在是——面色红润,眼底潮湿,湿漉漉的嘴唇艳得晃眼——他啃的,郑北的脑子里开始放鞭炮——是他这只色鬼把人啃成那样儿的——实在是漂亮。很明显守在他身体里不时发癫的疯狗又一路从喉咙口往腿根蹿。郑北猛吸两口哈岚零下十几度的空气,想冷静下来,紧绷着嘴边连脸蛋都感觉有些麻木。
没想到顾一燃盯着他一眼不眨,南方人的鼻音像撒娇,但说出来的话却凉飕飕的。
“一个字都不应?”顾一燃面无表情地说,“平时不是能说得很吗?现在成哑巴了?”
“……对不起,”郑北心里打个磕巴,张口就道歉,又猛地觉得自己道歉干嘛啊敢作敢当,“…没啥对不起的,我就想这么干。”后面又小声嘟囔,“……你报警给我抓走吧,要杀要剐的随你。”
顾一燃没回话,好半天了,嗤的一声,像是笑了。
他不再盯郑北,而是坐正,“走吧——” 他叹口气,“开车回去吧。”
郑北有些惊讶地回头看他,却看到顾一燃没有要纠结这件事的意思。心里燃起一丝希冀,也泛起一丝妒忌。顾一燃看似没有生气——甚至方才有些回应他的亲吻。是顾一燃愿意接受他,还是南方人就是开放?让郑北感到焦虑。
“不是……”郑北些微皱着眉头,“…你就不想揍我一拳、或者给我两锤?”
顾一燃瞥他一眼,那湿润的红还没有从他脸上褪去,耳根和脖颈的粉让郑北眩晕,可潮湿的气息吐出来,语调轻轻的,“……回去揍吧,现在没力气,饿了。”
郑北差点要被这态度给搞的撅过去。老天啊,郑北心里想,这什么妖精啊。
沉默地启动了车,车向前滑去。太奇怪了,明明刚那样粘腻地亲吻了梦中情人般的心尖儿肉,该是颤抖、该是激动,却觉得心里又涩了几分。似乎比没亲过的时候还要伤心一点。他当然不是从未恋爱过的毛头小子,但却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感情心境——本以为和情啊爱啊挂钩的东西,都该是只要多亲密一分就多高兴一分的。没想到怎么能每进一步就越发伤心了点儿——更何况他根本不是个纠结性子,竟然也一反常态的在顾一燃这里反反复复吃瘪——那家伙的情绪太干扰他了。这种既不反对也不赞成的态度,让郑北考量起了自己在顾一燃心里的地位。
尤其,另外——本在讲工作事宜,他突兀扑上去猛亲了一通,太不稳重了。不知道顾一燃现在怎么想他,肯定当他流氓,但又不会和他撕破脸——他是玩儿明白了,接下来,小顾老师就要跟之前几次一样,先疏远一点儿,再客气点儿,回到原点之类的——反正小顾拿手的就是不进不退,装装糊涂。真让人不爽!他觉得反而自己想发脾气了,可他没资格发脾气。
而现在事实也的确如此,顾一燃不置可否,态度看似冷冰冰,但也没骂他,甚至没生气。
……而亲的时候要化了似得,黏黏糊糊,仿佛熟透的浆果溢出满满的汁儿。一分开却一点儿那热乎劲儿都没了——方才那热乎劲儿,真是黏在舌面儿上还浸入融化的蜜浆,根本挣脱不开。
诶呦。那条狗又在他腿根儿刨了。
殊不知顾一燃有个瞬间彻底晕了头,他有些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昏了头。
顾一燃回想起自己刚才攥着郑北的衣服下摆,想把人拉得更近一些——因为那是他只闻到就会心底一颤的气息,和他在齐齐哈尔时撞进的怀抱气味相同,和他没衣服换时从郑北衣柜里随手挑出一件儿的味道相同,和本该与他闻起来一样——那块力士香皂,却完全不一样——冷冽如冰霜般的晨露新霜气味,相同。他闻到就打颤,想起过往无数瞬间,那时便晕了头。
所以那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必须得好好活着。无论是之后卧底的任务,还是未来面对危险的瞬间,他都得活下去,必须活下去——人们用分别的痛苦来衡量爱,当郑北吻他时,他泛起一股巨大的不舍——他如此舍不得离开郑北,甚至在想幸亏这次北京的任务郑北会和他一起去,不然要他过两天自己走,他可得难受坏了。
往后,他得谨慎对待每个任务,绝不能鲁莽,他得认真对待自己的每个选择,绝不能随意。
他得好好活着——他不能与郑北分别,地域不行,生死更不行。
如此想着,又有些烦恼……该怎么让郑北的父母接受他?或者干脆和郑北住出去。再一想北京派来的卧底任务,其他似乎又都是小事了——该怎么先把这关过过去。扮个化学专家不难,他本就是化学专家,没什么好扮的,只是也得随机应变。郑北要和他一起,既然是化学专家身边的人,也不能一点化学不懂,好在之前给他补过一点课,但这两天也该抓紧时间再教他些基础,至少不该是一问三不知——万一呢?毕竟他不只要保护自己,他也要保护郑北。卧底这事又不靠蛮劲儿。但要以什么身份让郑北参与进来,化学专家的保镖?就怕毒枭不肯与化学专家以外的人会面——他忽然开始有些害怕了。
顾一燃过去从不害怕。
——至少在去年以前,他从不害怕,尤其是不怕死。他不怕危险,不怕绝境,只要能找回父亲的尸骨,只要能报仇雪恨——他死个百八十遍又如何。
根本无所谓的事情。
可现在,他却害怕了。
他怕离开郑北。
车开到郑家饭店门口,郑北拉开车门下去。顾一燃赶忙回手从后座把郑北的外套捞起来,开门下来时喊了他一声。郑北回过头,看到顾一燃关上车门快步靠近他,把外套抖开披到他身上。
“你也不怕冻死。”顾一燃说。
“两步路,不穿了。”郑北虽说不穿,但也没有阻拦,只就这么披着,胳膊没往袖子里去。
“穿好——,”顾一燃拍他一下,“你别再感冒了,又传染给我。”他语气实在有点可爱,郑北心里喜欢。他刚才还在气馁,现在又喜欢,实话说,他也觉得自己没出息。于是叹口气倒是笑了,老老实实把胳膊捅进外套袖子里,嘟囔,“……那是啊,可别传染给小顾老师了。”
顾一燃听得出他语气有些别扭,似乎接过吻反而不痛快了,一时不知道郑北是什么心思,有些想问他怎么了,但郑北一边穿外套一边往店里走,他没来得及问,也只好跟上去。
郑北少见的吃个饭蔫儿了吧唧,郑北妈妈问了一嘴,回说累着了。于是草草吃了饭就回去休息。顾一燃依旧跟着,郑北招手让他一起回,这次好好穿上了外套。一同回去的还有郑南和赵晓光,两个人走到半路上忽然说要去哪里拎几斤炒货,问顾一燃要不要花生瓜子小桃酥什么的,顾一燃摆摆手让他们快去吧。小夫妻叽叽喳喳地走了。
留这俩似是不解又似是尴尬的一对儿沉默地行进。
郑北悄摸留意着顾一燃的态度,那人想什么想得入神,好像已把车上的事抛诸脑后。郑北也无力再扭捏,一种拉倒了的心态蔓延开来,不明不白不清不楚不痛快,要是南方人非要这样他也没辙,毕竟不能强迫人家怎样。干脆紧箍咒扎脑袋上,界限划清点也不至于偏轨太远,顾一燃要在正道上走那就让他在正道上算了,更何况人家忙得脚打后脑勺儿还能顾得上应付他?他再打扰人家也算他能耐了。
两人到了门口,郑北摸钥匙开门,顾一燃却没继续往前走,站在一边看他。
郑北注意到那眼神,迎上去,口气不算温柔,“咋了?”
顾一燃又搞不明白他了。可也觉得若是郑北,一定是能跟他说清的。
“…来我这边坐坐?”
诶嘛这人到底是天真还是邪门儿啊,真给郑北闹傻了。郑北简直想闭眼,到底要怎么着,也没仇,就纯折磨人吗。
郑北皱了皱眉头,倒想知道顾一燃又要给他灌什么迷魂汤了。要是这南方人嘴一张又是一通哲学输出,那他只能眼巴巴在隔壁当人家的好大哥了,说不定再反问他下午车上那一下是着了什么魔,原地给他定几个大罪、随后包袱一背花州归去了。他耍流氓在先,都没什么立场反对。
就此臊眉耷眼地跟在顾一燃后面,进了顾一燃的屋。
顾一燃一进去,就转身把门关紧,又看了眼窗户,确认窗也是严实关好、窗帘拉着,才转过头来看郑北。
郑北沙发都没坐,站在旁边一副说两句就随时要走的样子,脸上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好似在说二十年后又一条好汉——他心里确实在等一个了断。
顾一燃看了他一会儿,二人都没有先说话。于是顾一燃也没多言语,若有所思地进了里屋,很快拿了一张纸卡出来。他递给郑北,郑北接下,一看,是张存折。
“之前我家里留下的钱不多,找我爸的时候又花了一些,那个时候,实话讲,我有点癫的……花了好多钱去买线索。”顾一燃也没坐下。郑北没坐,他就也没坐,站在郑北对面,讲话很诚恳。
郑北没明白,翻开看了一眼,确实是存折,似乎是新换的,最近一年没有太多流水,存的金额不少,对于顾一燃的工作性质而言,存下这些很不容易了。他挑起眉毛看顾一燃。
顾一燃继续说,“这点钱,在哈岚付个小房子的首付,应该还是可以的,不用买太大,够住就行……”
郑北打断了他,“还是决定要搬?”
顾一燃抿了下嘴边,很显眼的,郑北不高兴了。郑北的表情焦躁,眉头拧在一起,今天从顾一燃看见他的那一刻起,郑北就没有过好表情——在高局那里发脾气,在车上发脾气,狠狠亲了他几口之后又一直不痛快到现在。
也许今天不是个和他谈这些的好时机?
但他们在车上接吻了。
顾一燃不想等。
“……我是觉得,干妈干爸就住在附近,隔壁又是南南和晓光,会不会不太方便……?如果单独住出去可能……”
“我家里人让你这么不方便吗?”郑北声调一下提高了。他也不是要发火,可心里就是堵得慌。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他已经完全没有办法了。
顾一燃哽了一下,似乎没有预料到郑北是这样的态度,所以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但很快就小声说,“…看你,搬不搬都行。”
“诶呦我天你可真贴心你。”郑北嗤了一声往一边看去,这房子顾一燃住了没有太久,不到两年而已,可他已经想搬出去好几回了。南方人矜贵,这里不方便那里不方便,他能理解。他只是舍不得。倒也不是非要他喜欢自己,郑北只是舍不得,他就想让顾一燃住附近,眼睛能看见,心里就高兴。
“…你不喜欢吗?”顾一燃突然问。
郑北抬眼看他。什么?
可顾一燃看着也有些可怜的神色了,他咽了口唾沫,喉头发涩,“在车上,亲我…不太喜欢是吗?”
郑北脸上发懵——他脑壳有些宕机了。就听到顾一燃说——
“……你不想搬出去,我也能理解…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和干爹干妈说,所以觉得会不会我们住出去更好点?但你要是不想,我都可以的,反正我就这些钱,你想拿来修缮这里也没有问题……”
郑北的嘴巴合不上了,他怕自己是北风吹傻了听到一席梦话,又怕是自己脑子短路了无法理解中文。
那嘴巴开开合合,好半天,郑北惊地指自己,“你是说我也一起搬??”
顾一燃看他那傻样儿,这才意识到原来他是以为自己要单独搬出去,有些无奈,但心情也终于放松了下来,好像方才绷紧的那股疑虑、慌张和怯懦总算有了出口,告诉他他只是白担心,“……不然呢,我自己搬出去干什么?” 他指指郑北的手里的存折,“我家产都给你了,你不跟我一起吗?”
然后就像受了很不公的待遇似得,强装的假面终是绷不住,顾一燃不笑了,眉毛也蹙起,“…一路摆个臭脸,还以为我怎么你了,”说着说着像是相当委屈,甚至感觉他还在克制着一丝轻微的哽咽,看向郑北的眼神像在郑北心上挖了个洞似得,“……明明在车上还发神经,亲了之后突然态度就变了,你要是不喜欢亲我……”
郑北的脑子这才清明过来,跟喝了三大碗白酒似得眼前一阵发晕这才猛地醒了。方才人是站着的可魂儿昏得直往地上栽,他那心都快蹦出来了,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忽然跟件平常事似得发生半点预兆没有——也不知道是他爱的发傻才看不清那样多的预兆,还是他就是蠢得冒泡真该拖出去打上五十大板。
郑北一把握住顾一燃的肩膀,逼停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他打断他时后槽牙咬得死紧。
“……喜欢的要死…”郑北说的咬牙切齿,重复时依旧如此凶狠,“我喜欢的要死……!”
情难自已地又吻了上去。
几个回合下来人已经双双倒在沙发上了,衣服都拽得皱皱巴巴。郑北的中奖心态把他冲的跟喝了假酒似得,眼里带着点儿真挚到发蠢的泪珠,手又衬不住劲儿,把顾一燃胳膊肩膀上掐出好几道发红的指痕,要不是他脑里还有一丝人性——在狼性彻底占据他脑海的前一秒,似有画在纸上的戴眼镜小老头用拐杖拼命砸他的脑——否则这野兽非得把顾老师从里到外都拖扯出来狠狠爱上一通。可小老头儿的拐杖绝对砸他神经中枢了,郑北紧紧闭眼又使劲儿睁开——
“不行不行不行……”他爬起来两手扶住自己跪着的腿,仰头深吸一口空气,浑浊的荷尔蒙里带着顾一燃朦胧暧昧的气息。“不行不行……”他嘟囔着,并往起爬想站起来。
顾一燃一把拽住他的衣服下摆,“……怎么…?”
“……不行不行不行…”郑北摆手,他下这个决心可遭老罪了,“…太着急了、不能这样儿,今儿肯定不成今儿绝对不成,啥也没有咱不能跟你下这毒手、那啥我、我回屋撞墙去你早点儿休息……”他往起一站就要走。
“诶……!”顾一燃坐起来又抓住他,这家伙眼眶鼻尖红红的,整个人好似夏季一阵饱满的海风又清又漾,眼睛湿漉漉像晨星点光,眼神却像夏夜的篝火,炽热得叫人魂魄都被攫住,郑北看那张眉间藏有星光似的脸,只觉得连顾一燃尾音里那丝沙哑都直往他心里钻,“……为什么不行?”
偏偏还要问这种菩萨听了都要捶胸顿足的问题。
“‘为什么不行?’”郑北声音拐了八拐重复了这句,南方人啊南方人!“不是、顾老师,你很行吗?诶呦你了不得了,怎么的这你也专家啊?”
顾一燃眯着眼怼上郑北的目光,郑北知道自己瞎讲,嘴巴赶紧闭上了。
可顾一燃又撇撇嘴,睫毛蝶翼一样颤,他坐在那里衬衫领口松了几颗,露出的锁骨带着点薄红,像只泡在春日暖阳里的猫,骄矜还软,本就搞得郑北心底暗涌躁动心跳加速,偏偏又嘴角带点弧度漫不经心地说,“你不行你就直说。”
“反了天了你!”郑北打闹似得要去擒他,可没想到顾一燃上来就还是亲他,真给东北这小老爷们儿惊的腰都跳了几跳。
“我了个顾一燃——!”郑北揪住顾一燃拉开来,他对上那双眼睛,可一对上那眉眼弯弯他就眩晕,“我没这么好惹的我现在是心疼你我憋着呢啊、你、你再招我、我跟你说我郑北疯起来可六亲不认啊我……”他的狠话结结巴巴,把顾一燃听乐了,这家伙倚在沙发上,眉梢眼角都带着爱意,仿佛刚从一场胜利中归来,脸颊红润且诱人,目光清澈而炽热。那姿态绚烂不失柔情,让郑北眼神发愣,咕咚咽口唾沫。
他的理智是绝对没有脱离低级趣味的,而他的良心却已经在这个瞬间烙了个纯净绝无半点杂念的誓言,想生生世世。
痴心狼狗小妖怪好不容易收起了自己发疯的念头,顾老师也不再打趣他,两个人收整了一番,天已经黑了。郑北知道他再窝在这里——那意志力是肯定要翻把,所以当机立断要回去。
出门前又忽然转身,直望着顾一燃的眼睛问,“我现在有名份了吗?”
顾一燃笑了。
“光笑啊,不能吧,至少得给我个交代吧燃哥。”郑北故意黏黏糊糊地说,还勾人家的手指,戳人家腰腹。
顾一燃假装沉吟,忽然用粤语说,“咁你叫我老公咯。”
郑北一愣,他听不懂粤东话,只猜测自己听到个“老公”,一时慌张,以为顾一燃开口就直接叫了老公或者自己胡乱听错了个词语,紧张地想都没想跟了句,“…老公?”
“欸。”顾一燃笑眯眯的回应。
郑北一下反应过来,忽然意识到这南方小猪不仅贪吃、大胆,还娇惯又狡猾,刚才不让他走的时候那模样简直像个狐狸,现在张口说话时又尽是占他便宜——这怎么回事,这特么也太艳了点儿。
“成,成,嚣张是吧,威风是吧,”郑北一边点头一边笑,手去攥顾一燃的手腕,他柔术那功夫又使上了,搞得这小猪笑的不行又嗷嗷说痛,郑北松开他揉了揉那腕子,“我没意见,老公,只是我很难满足的——老公,下次再碰你,我可没这么轻易撒手了,不过到时候你疼了也这么喊,我也会轻点儿的老公。”
顾一燃被他这通话给讲毛了,耳朵也红,“讲咩鬼话呀,走吧你。”
回了房间,郑北的心还在怦怦跳。不可思议的一晚。
等天再亮,新一日仿佛再无什么难题了,当然还有困难的工作,可今日却信心倍增——郑北这一觉睡得极好,失眠那几日的困顿烟消云散,日子可以与人分享——还是与最爱的那个,美梦成真也不过如此。
他兴高采烈地收拾好东西,只想赶紧出门与顾一燃汇合。打开门就有一丝清爽的晨风卷起他的发梢,郑北迈出门,一看楼下,顾一燃竟然已经在楼下等他了。那张脸被阳光笼罩,一片熠熠生辉,连空气都好像在围着他转悠,显得格外温暖。
郑北看到顾一燃就心生雀跃,快步从楼上下来。而顾一燃一直注视着他。郑北浑身上下像被风与阳光洗过,透着一股子冲劲和新鲜感,眼神里有神采,走路时肩膀线条随着动作微微绷起,流畅得像艺术馆里的雕塑,却比那些冷冰冰的作品大气性感,热烈得让人移不开目光。
“哇你先下来等我啊,”郑北夸张地说,“太阳真打西边儿升起来了。”
顾一燃微微一笑,“怕你晚上卷铺盖跑了——”他说这俏皮话时轻轻皱着鼻子,落在郑北眼里实在是可爱,“…我好早点过来堵截你啊。”
郑北的虎牙亮了出来,“这不闹笑呢么,我能跑吗?”郑北凑近了点儿,几乎要贴上他的耳朵,悄声说,“…咱还没跟你睡过一张炕呢,我哪儿舍得跑啊老公。”
顾一燃有些受惊似得飞速拉开了距离,可眼睛里的羞涩却只闪了一下,竟立刻就有一丝揶揄爬上了瞳仁儿,那猫弧一翘,郑北就知道他要败,“……真的吗?昨晚有人可说了好几十个自己不行啊……”
郑北一下子脑壳宕机了。就看那家伙竟加快步速走开,像是要把他甩到身后——还越走越快。
看着那个毛茸茸的后脑勺,郑北啧了一声,笑出来,几步追上去,“咋了顾一燃,跑什么?你敢胡咧咧你别怂啊?”
笑声落在落雪的道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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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