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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燎

【森中心】飞吧爱丽丝

Notes:是我流if森,把黑手党和友人都留给了太宰,自己去迎战大敌(也许是mimic?)赴死的森鸥外。

森太亲情向,森爱,森中心,大概都含有一点?


————————

“太宰君,你给我留在这里。”

从两侧无声无息出现的四名黑手党成员全都抬起了枪口指向太宰治。

但少年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地动摇,他全神贯注、死死地盯着仍然从容地坐在桌后,手持钢笔写着什么的男人。

森鸥外签好名,将笔墨未干的首领委任书放在桌上,起身依次整理好衣领、袖口和衣摆,抚平褶皱,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戴着不变的微笑面具对太宰说道:

“港口黑手党就拜托给你了。”

夕阳余晖穿透首领办公室的落地窗迟......

Notes:是我流if森,把黑手党和友人都留给了太宰,自己去迎战大敌(也许是mimic?)赴死的森鸥外。

森太亲情向,森爱,森中心,大概都含有一点?

 

————————

“太宰君,你给我留在这里。”

从两侧无声无息出现的四名黑手党成员全都抬起了枪口指向太宰治。

但少年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地动摇,他全神贯注、死死地盯着仍然从容地坐在桌后,手持钢笔写着什么的男人。

森鸥外签好名,将笔墨未干的首领委任书放在桌上,起身依次整理好衣领、袖口和衣摆,抚平褶皱,拂去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戴着不变的微笑面具对太宰说道:

“港口黑手党就拜托给你了。”

夕阳余晖穿透首领办公室的落地窗迟疑地洒落,让森鸥外的笑容都罕见地显出些许柔和。他绅士派头十足地抬手,牵住从半空浮现的金发幼女,像要赴一场亲友齐聚的宴饮一样平静地往门外走去。身着洋裙的少女轻盈地落到地上,随后扬起一张笑脸,笑意吟吟、脚步欢快地跟在他身侧。路过少年时,森鸥外停下脚步,上下打量一番,似是觉得少年穿得有些单薄,将搭在肩头的红围巾解了下来围到少年脖子上。

少年紧紧攥住围巾,手指因用力过度而轻微地颤抖着。他的目光追随着远去的首领,在那人触碰到雕花的门把手的前一刻,少年忽然开口:

“别走。”

森鸥外恍若未闻,径直推门而去,只有爱丽丝回过头,对他粲然一笑。

 

离开港口黑手党的路程相当顺利。森鸥外牵着爱丽丝的手,就好像平日里出门逛街买洋裙那样神色如常。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都在外边出任务,广津柳浪带着黑蜥蜴已经先一步赶赴被选为终点的洋馆,太宰治被留在楼顶的首领办公室,不会有别的人再阻止他。

“好像很久没有跟小爱丽丝在这个时候走在外面了。”森鸥外将目光投向身侧的萝莉。

异能人形点了点头,“因为林太郎最近都忙得要死,老待在那个黑漆漆的办公室里。真是的!我明明很想到外面玩的!”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和小爱丽丝一起玩吧?”森鸥外摸了摸女孩的发顶。

爱丽丝似乎想要摇头把他的手甩开,但还是勉强忍了下来,甚至在他手心里蹭了蹭。

“我不想你死掉哦,林太郎。”她甚至主动把他的手抓住,移到脸颊边,仰起头来用那双天空一样的蓝眼睛看着他。

“林太郎。”她轻轻地呼唤着他的名字,一个除了她之外,甚至没有人知晓的名字。

“愛しているよ。”

曾有人用这样轻柔的语调呼唤过他,但时间久远,也许已经是数十年之前,那人的身影就像夏日迷梦一样模糊不清。那时他还只是个小孩,并不比现在的爱丽丝大上多少。他无需以冰冷的理性算计一切。他只知道有人无需任何回报、不带任何算计地爱着他。

当然,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知道的,爱丽丝。”森鸥外蹲了下来,轻轻将她揽入怀中。

幼小的女孩伸手环住了他的脖子,给了他一个轻柔的拥抱。

从开始一直陪着他到现在的,他全心全意信任的,无需提防的,也全心全意爱着他的——

也只有他的爱丽丝了。

 

Mimic很强。森鸥外飞速退开,躲过飞来的子弹时心想。粗浅来看,最理性的考虑是仅牺牲一个下级成员——也就是与mimic首领纪德拥有同类异能、同时还是太宰治仅有的几位友人之一的织田作之助,以及与之相关的部分平民,便可清理掉最为棘手的安德烈·纪德与大部分的mimic成员,并以此功劳向内务省异能特务科要挟到异能开业许可证。而异能开业许可证及其未来能够带来的潜在利益足以弥补包括普通下属和异能者死亡、干部叛逃在内的所有损失还绰绰有余。

但是……森鸥外将手术刀掷出,与此同时半空中爱丽丝身形凝实,挥舞针筒从背后向纪德攻来,被对方闪躲的瞬间一枪击穿眉心,又散成碎片。

但是——

森鸥外另一只手扣动扳机,可惜子弹仍然被纪德避过,白发异能者毫发无伤,反而是森鸥外被他的还击打穿了小腿。

——为了区区一个外来流亡组织,就牺牲掉己方珍贵的异能者,还很大可能会失去他看好的继承人,何况牺牲方式是简单粗暴地用同类异能者一换一,仔细一想简直亏到正常人看了都会哭出来的程度啊。Mimic不过是一群注定灭亡的丧家之犬,就算战斗能力很强,为此值得被高看一眼,但整个组织根本就没有被港口黑手党认真对待的必要。

森鸥外笑了起来。爱丽丝的身影再次凝实,却还未来得及抬手便被战术短刀切碎,紧接着那柄短刀就被用力掷来,深深扎进他腹中。

要想回避那样不如意的局面,只需要换一个诱饵,就可以保住己方异能者,并让港口黑手党平安度过此次挑战。

一枚子弹擦过森鸥外的面颊,带出一道焦黑的灼痕。第二枚子弹紧追而来,在森鸥外的肩头咬出一个洞口。爱丽丝在上方浮现,抓着他飞快地撤到掩体后。

而那个对mimic来说足额的砝码、剧毒的诱饵,就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位高权重、老奸巨猾的黑手党首领亲自下场,想必也有很大可能赋予他们追求已久的死亡吧。

如此一来,只要诱饵仍然能清理掉mimic,那横滨、港口黑手党、珍贵的异能者都能拥有一个更好的、更平稳发展的未来。

唯独会牺牲的只有他而已。

“这才是对横滨的理论最优解……”森鸥外低声自语。对横滨,对港口黑手党,而非对森鸥外的横滨,森鸥外的港口黑手党。相对于整座他深爱的城市,他又有什么特别的呢?他死掉之后,不是还有太宰治能够继承衣钵吗?

话虽这么说,选择对自身而言并非利益最大化的选项,还真是不好意思标榜自己总是采纳理性选择啊。难道说他还是对那孩子心软了吗?

 

——“太宰那孩子就拜托你了。”他在将秘密的银之神谕交给织田作之助时,曾对红发的男人如此说道。“那孩子很少交到朋友,即便是我也会忍不住担心啊。”

从他手中郑重接过手令的红发男人怔了一下,对他说:“即便没有您的嘱咐,我也认为太宰是我的友人,所以我会尽可能地按照我的方式与他友好相处。”织田顿了顿,“但您的这份心意的确传达给我了。”

在织田告退的过程中,本来坐在办公桌边晃悠着双脚画画的爱丽丝忽然跳下桌子,哒哒哒地追上去,扯住他的衣袖脆生生说:“要一直和那个孩子当好朋友哦?”

织田有些吃惊,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首领,然而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却似乎与他同样惊讶不已,注重理性的完美面具裂开一道缝隙,从名为爱丽丝的异能生命体上泄露出他曾竭力磨灭的感情。

 

现在似乎不是走神的好时机。森鸥外在口袋里摸索着。就算爱丽丝可以一次又一次重新凝聚,频繁使用异能会大量消耗他的体力,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论起战斗能力,他确实并非顶尖,遑论失去他的配合之后,势单力薄的爱丽丝根本拦不住安德烈·纪德。

然而只需要创造一点机会,让纪德看见未来也无法逃离——

“居然下毒!”安德烈·纪德愤怒地咆哮着,所有的子弹倾泻而来,“毫无尊严与荣耀可言!”

“如此手段,让你想到在背后捅刀、将你们抛弃的祖国吗?”森鸥外冷笑着回应,专门挑着敌人的痛处狠狠嘲讽。

方才的移动让刀口扯得更大了,但如果要拔出来的话,说不定马上就要死。其余的伤口也都汩汩地淌着血,失血过多和疲劳过度让他感到体温下降,头昏眼花。以他的医学水平当然知道伤成这样就算急救一下送去医院也必然死在半途。

这种时候就会格外想念与谢野的异能啊。森鸥外叹了口气。不过,无论如何,他本来就是要死在这里的。一国无二君,港口黑手党不能有两个首领。如果他还活着,总会有人在暗处以他的名义不服太宰的统治。倒不是说太宰不能应对这种局面,只是他死掉的话,这些步骤都可以直接省去,严格来说首领交接的损耗会更低。

他勉强撑起身子,指挥爱丽丝前去给挣扎的纪德最后一击。确认完白发男人的死讯后,他才卸下重担似的长出一口气。

爱丽丝回到森鸥外身边,轻轻落到地上。

足尖点地的瞬间,原本冷漠的面容忽然鲜活起来。

“林太郎!”爱丽丝尖叫着扑到医生身边,“你伤得好重……”

“已经没关系了。”森鸥外勉强伸出手摸了摸爱丽丝的脑袋。金发萝莉难得乖顺地低下头来。手中触感如此真实,女孩脸上泫然欲泣的表情也那样生动。他想。亲爱的爱丽丝啊,你是在为我哭泣吗?即使我并没有让你对此表达悲伤?

他没有余力下达太多的指示,但女孩努力地试图用异能凝聚出医用胶带和纱布为他止血。往日里她只会挥手变出一大堆针管和手术刀,因此此刻显得格外不熟练。她不是森鸥外,无良黑医怎么说也是能杀能救,而她只会杀人,连装模作样跟在身边的乖巧时刻也不过是杀人前的伪装。

“林太郎。”异能人偶终于凝聚出一条足够凝实的绷带,于是娇俏的小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她小心翼翼、徒劳无功地试图为森鸥外包扎,尽量把她的力道放得比平日里与萝莉控医生打闹时还轻。那种笨拙的姿态与战斗时的果决和飒爽截然不同。

“不用管我了,小爱丽丝。”森鸥外好想抬手再摸摸她的头顶,或者多说两句哄哄她。漂亮的小裙子还是新出品的蛋糕?有什么能吸引到他的掌上明珠、他稀世的珍宝?

但念头一出,他又觉得荒谬。难道异能人偶真的会有自己的感情吗?自己难道真的会把她当成一个活生生的小女孩吗?

森鸥外自嘲地笑笑。没想到他还是会觉得有些遗憾——大概正因为是死到临头,他才希望爱丽丝能够离开他,不要跟他一起下到他肯定得去的地狱里吧。

“地狱可不适合美丽的小女孩啊。”森鸥外轻声道。

“不要再讲话了,林太郎。”爱丽丝回答。她手中那条异能凝成的绷带对止血似乎并无作用。森鸥外的血从她幼小的手下淌到暗红的裙摆,将精巧漂亮的洋裙浸得暗淡又沉重。

“放弃我吧,爱丽丝。”森鸥外将目光投向陪伴在身边的女孩,“已经够了。”

爱丽丝对他回以倔强的眼神。

哎,不愧是小爱丽丝。现在不服输的模样也是世界第一的可爱呢。

森鸥外勉强提起一点力气,再次驱动了异能。

“飞吧,爱丽丝,飞吧。”他这样说,“你自由了。”

像飞鸟一样自由地离开吧。

脱离名为森鸥外的“理性”算计,脱离名为大义的责任约束,脱离沉重的理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

女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蔚蓝的眼中闪着水光。

她转身往外头也不回地离去。

他目送着女孩的脚步逐渐加快,幼小的身影在奔跑中逐渐长高,变成青春的少女,变成成熟的青年女子模样,她看上去有些陌生,但依旧美丽,意气风发,向着自由和远方大步奔跑。

失血过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视野逐渐模糊。但他仍努力地睁大眼睛,向着她的方向眺望——

直到那红色的裙摆逐渐融化,消散于晨光。

 

 

——————

最后森到底死了还是没死都行,如果你喜欢be就是死了,喜欢he就走beast线被太宰救了送去孤儿院了嗯嗯没错就是这样


庭燎

【文野if线】逆转!与乱步相遇之日

双方在各自领域初露锋芒的故事。

交换起源大概两年之后。

————————————


“早上好,这里是武装万事屋对吧?我有一个委托想要拜托给你们。”

随着清脆的风铃响和欢快的话语声,少年推门而入。

软塌塌趴在办公桌上,像液体黑猫一样伸着懒腰的另一个少年回答:“这里不接收离家出走的少年的寄宿请求。”

“暂时收留我一下就好啦!又不麻烦!”江户川乱步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给我一张床!然后很快我就会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办。你们万事屋不会连床都没有吧?简直比黑诊所还要穷酸!再说了,我可以付钱啊付钱——既然是万事屋,在报酬充足的前提下应该像万能许愿机一样什么都可以委托吧?”

“也不负责调解和...

双方在各自领域初露锋芒的故事。

交换起源大概两年之后。

————————————


“早上好,这里是武装万事屋对吧?我有一个委托想要拜托给你们。”

随着清脆的风铃响和欢快的话语声,少年推门而入。

软塌塌趴在办公桌上,像液体黑猫一样伸着懒腰的另一个少年回答:“这里不接收离家出走的少年的寄宿请求。”

“暂时收留我一下就好啦!又不麻烦!”江户川乱步叉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给我一张床!然后很快我就会想到下一步该怎么办。你们万事屋不会连床都没有吧?简直比黑诊所还要穷酸!再说了,我可以付钱啊付钱——既然是万事屋,在报酬充足的前提下应该像万能许愿机一样什么都可以委托吧?”

“也不负责调解和家长吵架的问题!”自称太宰治的少年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去抓桌上的半个面包。“倒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你的情况一看就很麻烦,我才不干。”少年嘀嘀咕咕地开始啃他迟到的早饭。

江户川乱步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你昨晚熬了通宵打游戏对吧?早上起来的时候手忙脚乱把住所搞得一团糟,弄坏了一个陶瓷摆件,还把摆件碎片悄悄扫到沙发下去了没有丢出门——让你们社长知道的话一定会教训你的,而且你没有好好吃饭,也没有锻炼,接下来还打算继续玩游戏而不是好好工作——好哇!我要去跟你的社长告状!”

“啊啊啊不可以!”年纪小一点的那个少年扑上来捂他的嘴,“所以我才说你一看就是大麻烦!可恶,我让你住宿舍是了!不过你绝对不准告诉社长!总之请你放过我!”

江户川乱步被他撞了个趔趄,但因成功要挟到了住所的缘故,心情颇好地高抬贵手将其放过,并且表示自己白天要留在事务所里看太宰治的乐子——不对,是要帮太宰治的忙。

“我没有什么忙要你帮!”太宰治恼怒地瞪着他,“你只要从这里离开就是帮我的大忙了!你一路大摇大摆找上门不知道身后跟了多少尾巴,说不定等会就会有某些家伙找到万事屋里来打架,偏偏今天福泽先生不在,我可是弱得很的小孩子哦?到时候就算你死掉,我也绝对不会负责的!”

“怎么可能会发生那种事情。”江户川乱步对此不屑一顾,“堂堂‘黄昏’的武装万事屋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本事。”

太宰治的眼神锐利了一瞬,旋即又像伸展完的猫咪一样放松下来。

“你果然是夏目先生选中的‘黑夜’身边那位少年。几年前发生在世界剧场里的绑架案你还记得吗?那时候我跟你差一点点就能遇见了。剧场经理和夏目先生都对你大加夸赞。我本来想过来找你玩,但是你被那人藏得很好,而且我和社长忙着建设万事屋也没有和你们有所交集。直到最近,隐约有传闻说是某位密医身边带着一个聪明得不得了的少年,他和那位医生的头脑中装着无数帮派的秘密,是比黄金和钻石还要贵重的情报。若是能够得到他们的话,称霸地下世界也不是不可能。这种传闻突然一下子就流行起来,连我们这些外人都听说了——聪明得不得了、脑子里装着珍贵情报的少年,你有什么头绪吗?”

“恐怕是某个医生大叔自己放出去的情报吧。”江户川乱步相当自然地在沙发上坐下,拆开万事屋待客用的点心,还给自己泡了杯茶,“毕竟他要对那么大个港口黑手党下手,总得找个契机引人瞩目才行——呃,好难喝!快给我糖给我糖给我糖!”

“小心把自己赔进去。”太宰治撇撇嘴,把没拆包的方糖从柜子里翻出来扔过去后,又问道,“据说你们身边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保镖,所以之前对你们诊所的突袭都没有成功——反正你们最近都要把他想法调开,不如借给我们当办事员吧?”

“你说织田啊,我已经给他放假了啦!”江户川乱步爽朗地说道。

——此刻,在书店里被少年甩掉、看完书以后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弄丢了保护对象、随即从自己衣兜里拿出写着“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放假啦”纸条的红发少年,迷茫地拿着纸条回到了诊所。

某丧了良心的地下医生对着纸条笑了一声,手一挥让少年不要放在心上,乱步要是遇到什么麻烦会自己想法解决,真解决不了会回来找人帮忙的。

红发少年忽得假期,一时间没有别的去处,便重新向书店迈开脚步。

而医生走进诊所,对着新上任的银发保镖露出营业式笑容。

“那么福泽阁下,这几天就拜托您了。”

福泽谕吉保持着冷漠的表情和公事公办的态度点了点头。

现在的福泽谕吉差不多已经是一个成熟的万事屋社长了。从他许下诺言让自己成为少年太宰治发挥才能的保险至今,两人已经合作了两年多。最开始他们的万事屋仍然是依托福泽谕吉的强大武力做一些保镖生意,但随着太宰治在委托中崭露头角,渐渐地也有其他生意找上门。再后来他们也会悄悄接一些来自警局或者政府的情报委托,其中大多都踩在灰色地带。此种情形,福泽谕吉基本只用由太宰治随意发挥,在他快过线的时候稍加提醒便足以应付,甚至这样的稍加提醒也是日益减少。两人虽然低调却无一败绩,名声在特定领域里被人们口口相传,整体来看几年搭档生涯比福泽谕吉设想的还要和平。

然后,就在差不多一年前,在又一次解决了来自政府的调查委托之后,某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人物向他们发出了邀请——那位神秘人据说十分了解政府与黑社会两方势力,总是出现在围绕横滨发生的所有阴谋与计划附近,为着横滨的和平与安宁而做出努力。在隐蔽的晚香堂里见面长谈以后,被说服的福泽谕吉与太宰治答应了将万事屋作为“黄昏”撑起夏目漱石的“三刻构想”的一极,也同意在未来与代表官方的“白天”和代表黑手党的“黑夜”合作。

眼下,这桩护卫名为森鸥外的形迹可疑的密医的任务,正是来自夏目漱石先生的委托。

福泽谕吉对这桩委托稍微有那么些困惑和罕见的好奇。

在从武装万事屋到诊所的路上,他至少经过了三个黑帮的领地,目睹了六起械斗还有一次交火。事实上他就是跟着几个大呼小叫地把流着血的同伴送医的混混找到的诊所,等医生忙完了以后才自报来意打了招呼。

如果眼前的医生真如他自己抱怨的那样弱小可怜又无助——顺带一提,就算福泽谕吉不善推理也知道绝对是鬼扯——即使有着厉害的护卫,他也早就该被此地的黑帮生吞活剥。能在这里安稳地开中立诊所,还一开就长达四年,名为森鸥外的黑医绝对不是表面上那副柔弱无害模样。

但是……

福泽谕吉面无表情。他并未从眼前的密医身上看出格外过人之处。也许是夏目老师慧眼识人,发现了一些藏在更深处的独特品质?

“哎呀,说起来夏目老师的安排真是恰到好处,正好赶在我家孩子离家出走、保镖先生分身乏术的时候让阁下过来。这样我就能安心了!”医生露出一副做作的感激表情,给福泽谕吉倒了杯咖啡,“阁下请用。”

福泽谕吉喝不惯西洋传来的饮料,因此只是礼节性地接过杯子,端到鼻下闻闻、勉强抿上一口便放在一边。

“森医生,附近地区最近并不太平,您的孩子如果出走,恐怕还是尽快寻回的好。这样的话也方便原先的保镖一起护卫。”福泽谕吉说完又补充两句,“况且我家中也有一个少年需要照顾。我先前接受夏目老师委托的时候就提过,我恐怕难以长期在此处驻守,连续的护卫任务从现在起大概能持续一周,此后更大可能会选择在黄昏时分前来拜访。今日是为对任务加以说明以及与您商讨,所以才选在白天登门。”

“这可真是叫我伤脑筋……不过一周也好,麻烦福泽阁下了。再说白天时候通常闹事的人也不多,我姑且能应付。希望接下来也一切顺利吧。”森鸥外拍了拍手算是个潦草的祈祷,随即毫不客气地使唤起福泽谕吉收拾诊所。

“对,没错,那个箱子麻烦放到那边一下……”

“福泽阁下,能帮忙拿一下这个吗?哎怎么这里也有血迹,真是的,明明都叫那些人不要到处乱碰了……”

“对对对就是那瓶药剂,拜托您轻拿轻放……那个很贵的啦,我现在穷得要死,已经买不起第二瓶了……”

“这个也拜托您放到架子上,就是那边……”

如此一番,本意只是稍作拜访的福泽谕吉莫名其妙被留下来当了三个小时的苦力。等到他看见几乎称得上焕然一新的诊所时,他心中隐约浮现某种被骗一样的感觉。

“哎呀哎呀,今天真是多亏福泽阁下了!忙这么久还没让您喝点什么真是过意不去。”森鸥外笑容满面,往福泽谕吉几乎没动过的咖啡里续了几滴热水,便又把杯子塞回喝不惯的男人手里。福泽谕吉板着的脸一点没对他造成影响。

好吧,至少这位森医生压榨人的能力是出类拔萃,就这一点而言倒是与这片地区的特质十分相符。想来这位医生已经充分适应了黑医生活,就算遇到什么事也能周旋一二挺到福泽谕吉赶来。对他操心简直是多此一举浪费感情。

福泽谕吉的表情已经到了可能会吓坏小孩的程度,不过森鸥外又不是什么小孩,他很快收拾了一间病房出来指定给福泽谕吉暂住,自己则回到办公室里准备休息。福泽谕吉自觉夜晚属于工作时间,临时宿舍他暂且无福消受,咖啡倒是捏着鼻子喝了两口,随即挑了个视野开阔又可攻可守的位置,收敛气息融入黑暗,静静地镇守在诊所内。

虽然感觉这位医生的人品不怎么值得期待,但既然接下任务,还是要尽心尽力地护卫他周全才是。福泽谕吉如此想着,全然不知周遭地区的暗流涌动正是因森鸥外而起。

 

太宰治打了个哈欠。

“通宵打游戏之后还要熬夜挑战我就是这种下场。”江户川乱步趁着他分神按了大招,屏幕上立马闪现出K.O.的字样。

“趁人之危赢下游戏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太宰治把手柄丢到一边,懒懒一仰倒在扔着枕头和垫子的榻榻米上。

“毕竟最终结果是我赢了嘛,这样就已经很值得高兴了。”江户川乱步放下手柄,得意地将零食塞进嘴里,“只要结果达成,手段就稍微不那么重要了。”

“真是太欺负人了。”太宰治大声抱怨,随即伸手扯住另一个少年的衣领往旁边一滚——

一梭子子弹击碎窗户倾泻到他们原本的位置,随后扔进来的是催眠瓦斯。

“真是简单粗暴!小心损害到珍贵的情报源啊!不过这种程度,看起来出场的只是些小角色嘛!”江户川乱步大声抱怨。

而太宰治猛地拉开柜门掏出两个早就准备好的防毒面具,一个扔给江户川乱步,一个自己戴上,紧接着一脚踹在墙上某处,收脚时眼前便翻出整整一面墙的各色武器——正是武装万事屋的武备储存。

“拜托,怎么说我们也是声名在外的万事屋吧?对我们做这种事情小心遭到报复哦?”他隔着面具开口,声音闷在防毒面具里,连旁边的江户川乱步都差点没听清。

“你搞得定的吧?”年长些的少年找了个更不容易被流弹击伤的位置窝好。他的武力值实在是惨不忍睹,这四年完全靠织田作之助和爱丽丝保护,在这种直白的暴力冲突场面派不上什么用场,不受伤就是最好的帮忙。

“虽然我不是体力派,但——少瞧不起人了,这算得了什么!”更年轻一些的少年翻个白眼,从装备墙拖下一挺明显改装过的机枪架到窗口,再稍微调了几下什么机关,挂上弹链,猛烈的火舌便迫不及待地从枪口自动喷出,张牙舞爪往外撕咬而去。

“哦哦哦!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异能技师改装过的真·全自动机枪吗?虽然早有耳闻,但还是头一次见到实物。”江户川乱步兴致勃勃地也凑到窗边来试图对机枪伸手,被年纪稍小些的少年嫌弃地推开。

“不要乱碰啊!”太宰治从墙上费力地拖下另一挺机枪也同样安置到窗口,“虽然说是全自动,但目前也没法像监控摄像头之类的东西那样聪明到可以转来转去扫射的程度,只能说不需要人扣动扳机和能够自动换弹这两点确实不错,改装以后的火力也比原先强,不枉我跟社长当初花了点时间帮那家伙的忙。”

“啧,小气鬼。”江户川乱步被推到一边,只好收手撇了撇嘴,“这东西在黑市里的价格可是普通机枪的二十倍以上,还因为技术垄断而有价无市——他该不会是送你们的吧?你们万事屋看起来那么穷酸,倒也拿着不少好东西嘛!”

“是错觉吗?你该不会是在嫉妒吧?听起来好像你们那里更穷苦的样子。”太宰治安排好机枪压制住对面的火力以后才打电话给警局,张口就是鬼哭狼嚎的夸张哭诉,“救命啊警官先生!武装万事屋被黑帮袭击了!什么?可是福泽社长不在呀,只有我和另一个小孩子而已!不快一点来救我们的话,我们可是会死掉的哦?”

没等对面继续说什么,太宰治就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转而开始挑选随身携带的武器装备。

“接你电话的警察先生还真是可怜啊。”江户川乱步如此评价,“啊,对面停下了——大概是准备从火力范围的死角潜过来直接抓我了吧。好,我们现在就从密道离开吧!”

“还真是什么都被你给看穿了。”太宰治嘀嘀咕咕,一脸不爽地推开社长办公桌,三两下输入密码验证手印,打开一道厚重的金属闸门。一道通往地下深处的管道入口就此显现。

“喏,下去吧。”小少年返回窗边往外扔了两颗闪光弹,又争取来些许时间。

江户川乱步于是顺着通道下到某种地下结构中。

这里看上去是市政废弃的排水系统或者地铁工程,应该也打通了一些战争时期遗留的防空洞。江户川乱步环顾四周。湿度,气味,方位,通道走向,墙壁的材质,表面的划痕,修建的样式……无数的信息汇入双眼,在少年脑中换算成丰富的情报,与已知的信息结合起来再加以合理的推导——这就是少年脑中那些“比黄金和钻石更珍贵的情报”的形成过程。

黑帮不可能不利用这样“天然”的资源,毕竟这地方无论用于走私、偷渡、潜藏都很方便,不过眼下这一段应该都在万事屋的控制之中,算得上是“干净”。周围没有大型黑帮,港口黑手党的势力范围姑且也不在这边,凭借武装万事屋自己的本事应该能在黑道手里争取到这块地盘。但政府里肯定也有人为他们提供便利,让他们能够在复杂的地下网络里截留出一段通往安全屋的可靠路径。想来背后还是夏目漱石的指引吧。江户川乱步并没有亲眼见过那位传说中的大人物,但从森鸥外的转述中,已经能建立起一个模糊的形象。

太宰治为江户川乱步引路。

“说起来,你想好接下来去哪了吗?”行进过程中,小些的少年先开了口。“你要留在这里的话,也是可以的哟?反正凭着那两个大人的本事也肯定能闹个天翻地覆。”

“这可是你的好机会,你忍心放过?”江户川乱步把手背到脑后,完全不像在被追杀的模样,“能够利用的就好好利用起来吧,反正结果也坏不到哪里去。”

太宰治耸了耸肩,“我无所谓。既然你不在乎,那我就不客气了。”

 

不久之后,在密医的诊所里——

福泽谕吉气息平稳地收刀入鞘,而地上七零八落地躺了几十号再起不能的黑帮成员。

“真了不起!”森鸥外打开办公室门,走出来为他鼓掌,“真不愧是‘银狼’阁下,跟传说里一样强大。”

“谬赞。”福泽谕吉结束后反而皱起眉头,“既然敌人来袭击诊所,或许落单在外的您家孩子也有危险。”

“哎,您说得有道理,但孩子叛逆起来,家长实在是没法管啊。既不肯带上保镖,也不肯告诉我行踪,真没办法。”森鸥外一派可怜模样,“既然府上也有年岁相仿的少年,福泽阁下想必是育儿经验颇为丰富,不如给我传授一二?”

福泽谕吉总是接不上这人的话,干脆选择闭嘴。他板着脸开始“打扫”,也就是把横竖一地的家伙扔出门去,而森鸥外则转了转四处认了认脸,随意地拷问了几句情报。

“因为听说你知道很多要命的事情……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一队人去……去追那个小孩了……有人看到他今天没有带……没有带那个红头发的保镖……”倒在地上的家伙刚才挨了福泽谕吉一刀柄戳在腰腹,痛得一抽一抽,还得从牙缝里勉强挤出回话来。

“你说什么!”福泽谕吉猛地回头,“他们去了哪里?”

“武装……武装万事屋……”那家伙话还没说完,福泽谕吉就已经转身要出门。

但森鸥外似笑非笑的声音响起:“这里的事情还没结束,福泽阁下这样急,是想去哪里?”

“明知故问。”福泽谕吉只是脚步略微一顿便继续往外走。

森鸥外挡在他身前,拦住了他通往大门的道路。

福泽谕吉的眼神冷了下来。

“总要给年轻人一点伸展手脚的机会嘛。”森鸥外笑容神秘,“既然是福泽阁下的高徒,想必随便应付几个不成气候的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吧?”

“你刻意指使你家少年趁我不在的时候去万事屋?”福泽谕吉从他的语气中读出早有预料的阴谋意味,于是内心格外不爽,“这样的话,把你算作黑帮的同谋也可以吧?”他作势将手按到刀柄上,一副要对森鸥外拔刀的样子。

福泽谕吉的的确确十分担忧那两个孩子的安全。若是人高马大、已成编制、手持冲锋枪的黑帮成员只配称之为“不成气候”,横滨的警察恐怕已经无地自容到自发排队跳鹤见川了。福泽谕吉虽然确信太宰治借着万事屋的火力储备能够应付不少普通的黑帮成员,但那样的前提是——

“如果对方决心坚定,派出异能力者或者成编制的暴力部队的话,那两个孩子就危险了。”福泽谕吉斥道,“让开!”

“唉,真是一个个都不听人说话。”森鸥外不为所动,表面上长吁短叹一脸惆怅,细看却分明事态皆在掌握的自如神色,“我要纠正的有以下几点:首先,乱步君真的是自己跑出去的。我最近可说不动他啊,所以怪我指使他真是太冤枉了!其次,福泽阁下,你哪里都不能去——夏目老师派你来的任务其实并不仅是护卫,而是协助哦?也就是说阁下在任务期间都得听从我调遣。而眼下正是任务进行的关键时刻,阁下可不能分心啊。”

“当然了,福泽阁下担心孩子们的心情我感同身受,”森鸥外又举起手来抹了抹眼角的鳄鱼眼泪,“不过那两个孩子都很聪明也很有主见,做家长的也只好适当放手让他们自己去闯闯,对吧?不如这样,我们就在诊所等到天亮。乱步那孩子如果有心回来的话,等那时候一定能回来。如果那时候他还没回来,我们再一起去找那两个孩子。”

“不——”福泽谕吉对这个安排并不满意,正要出言抗议,却被森鸥外的话给堵了回来。

“至于异能者,更不用担心。织田君有得到我的命令在远处护卫。而且,”森鸥外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福泽阁下,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太宰君的异能效果是异能无效化吧?”

福泽谕吉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喂。”江户川乱步喊道。

两个少年一路顺利抵达了安全屋。太宰治作为多少有点武力、自认不得不肩负重任的那个,目前正在启动防护设施并四处巡查警戒,因此听见江户川乱步并不客气的称呼时一点没搭理。

“太宰——”江户川乱步有一种本事,他想烦人的时候没人能不被他烦到。而太宰治在别人面前通常是烦人的那一个,很少被人疯狂打扰,就这一点而言他和乱步格外犯冲。

“叫我做什么?这里是干净的,想睡觉想吃饭想打游戏都随你。”太宰治没好气地答道。他正忙着把安全屋外的监控全部打开。

“没必要这么认真吧,要是一点希望都不给人反而不妙,小心把人吓跑了。”江户川乱步吐槽道,“反正本来就是为了钓那些人过来,随随便便做个样子不就好了?快点忙完吧,我现在超无聊的。”

“狮象搏兔,皆用全力嘛。”太宰治手上动作并不停,通过远程控制把自动机枪设好位置,布下交叉火力覆盖网后回敬他,“既然无聊就从沙发上起来帮忙,体力废也有能做的事情——比如过来盯着监控。我可没有惯着委托人的习惯。”

“我才不要!而且我有话要问你!”

“我拒绝——一猜就是超级麻烦的问题,而且还没有额外的好处。所以我不听我不听!”

“是跟你们‘黄昏’也有关的重要问题啊!而且我给你加价行了吧!我用情报跟你结算。”江户川乱步根本不容他拒绝,直接一口气报了数条黑帮动向。

的确是叫人无法拒绝的价格,而且他根本就是强买强卖强制支付!太宰治只好放下手头的事,恶声恶气地抱怨:“你都说完了我还怎么拒绝!算了,你非要问的具体问题是什么?”

“你见过森医生的吧?”江户川乱步睁开眼,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严肃许多,“你怎么看他?”

“真是失礼啊,直接问我对他人的看法这种事也太为难我了。”太宰治倒是没有否认自己见过森鸥外一事。

“你觉得他的道路是……可行的吗?不对,可行性和合理性这种东西早就已经论证过了。”江户川乱步有些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所以应该是必要性和认可程度之类的——真的非得从黑帮那边下手管理不成吗?啊,快回答我!我知道你跟那个医生大叔肯定讨论过这种事!他怎么说服你的?他的规划里已经有我的位置了吧,他跟你讲过吗?你觉得我应该跟着他去当黑手党吗?”

“倒称不上说服不说服的问题。反正都是那位先生的安排,不过具体实施的细节还是医生自己的设计……而且他是大人诶!大人就自己对自己的决定负责啊,难道还要我一个小孩子做些什么?”太宰治摇头,“至于你,我不会随意插手别人的重大决定,最终的道路还是得由你自己定夺。虽然社长曾经说过我的确有着操弄人心的才能,但他也教会我不要滥用。况且我说什么,其实也很难动摇到你的想法吧?”

“……”江户川乱步沉默下去。

“你到底是在纠结什么呢?”太宰治问,“想跳槽的话,我们是大欢迎哦?毕竟敝社人才匮乏得很,亟需吸纳各方有才之士。”

“这种事我倒也没想好啦。”江户川乱步闷闷不乐,“目前的问题,大概就只是我不太想加入黑手党而已?因为父亲母亲说过要我做正直的人,要帮助别人。如果我一直跟在森医生身边的话,我真的能够做到吗?我的意思是,那毕竟是黑手党。而我这几年见到的黑帮实在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印象……”

“原来如此,你是在犹豫这个啊。”太宰治想了想,“社长在的话,大概会把你和我还有那个医生大叔一起痛斥一通,然后把你从他那边带走吧。但是就我个人的意见来看,我其实是不介意的哦?反正保持品行和帮助他人并不只有一条路可走。”

江户川乱步诧异地望了过来。“你居然不劝我别加入黑手党?”

太宰治摊开手,“我也说了嘛,最终决定权在你那里。我就不说什么港口黑手党比底层黑帮更有纪律之类的鬼话了。只是横滨的现状你也很清楚——黑帮固然是城市的顽疾,但也不可否认是当下难以避免的一部分。港口黑手党作为其中翘楚,只要被你们掌控,那么整个横滨的‘黑夜’都可以得到约束,将危害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说起来最近感觉黑手党行事越来越嚣张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哎呀,扯远了。总之,从目前的政治生态来看,‘三刻构想’虽然并不完美,但还算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再说——”太宰治拉长了声音,“港口黑手党那种地方一般也不会收你这种瘦弱的小孩子吧!你又不能打又没有异能,除非把你的头脑展现给他们,否则他们是不会放你加入的——你根本就是在白担心嘛!最大的可能是接下来几年你继续以医生收养的小孩的身份留在他身边打白工,等到那个医生完全执掌港口黑手党以后才会拉你入伙,那个时候再纠结完全来得及哟?”

年长些的少年愣了一下。他虽然总想着自己是个“小孩”,但森鸥外使唤起人可不分年龄。因此原本他的思路局限于森鸥外对他的重视,自然而然地以为只要森鸥外加入黑手党,他和织田作之助也一定会被带进去,倒是没想过黑手党会不收他的情况。

他倒也知道,从森鸥外的角度考虑,确实是将只能作为“智囊”、武力值近乎为零的江户川乱步雪藏一段时间比较好,否则,一旦引起港口黑手党的过度关注,江户川乱步就可能会被港口黑手党从他身边带走,甚至被抹杀——那样的话损失可就太大了,以森鸥外的精明程度绝对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先前在诊所里讨生活的时候,某种程度上他也是被森鸥外以“还算聪明但并不到太惊人程度的小孩”的无害外壳既暴露又隐藏起来,每次森鸥外试图考验他的推理和情报分析的时候,都是在诊所关门后的无人之时与他简短交流几句,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罢了。毕竟森鸥外也是……

江户川乱步烦躁地甩甩脑袋,试图把自己注意到的真相弃置不理。

无论如何,这不还是没有解决问题吗?只是把问题再往后延了几年吧!这狡猾的太宰,根本就是在诡辩嘛!

太宰治方才挺善解人意地保持了沉默,此刻见他试图分散注意力,便重新开口跟他搭话:“你来看着监控吧!刚才那一阵武斗搞得我好累啊!要去睡一觉才行!这里的安全屋姑且能保持几小时不被人发现。总之你在监控里看见不明人士靠近就叫醒我吧。”

“看在你刚才确实有努力的份上。”江户川乱步此时倒是很高兴能有点事做,于是边嘴硬边应承下来,“织田应该已经回过一趟诊所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会被医生派来我们这边。不过他不知道安全屋的位置,等这里的位置暴露后,我们就找到他那里去吧。”

“我都无所谓,不过你的保险措施在你快死掉之前应该都不会出场吧?”太宰治打了个哈欠。

“毕竟我只是分散火力,这边主要还是你的秀场嘛!”江户川乱步笑容狡黠,隐隐有一线某人的影子。

说是太宰治的主秀场,倒也不是非要主角从头到尾都在台上。安全屋的火力配备相当充裕,甚至用不上江户川乱步怎么操作就能先拦下一批暴力程度不足的底层黑帮。太宰治因此睡足了六个小时才爬起来接江户川乱步的班。

两个少年轮班盯着监控,交接之际还得闲吵嘴,根本不把外边的乱局当一回事——至少也得能突破自动火力封锁的程度才有资格让两位少年重视起来。

相比武力守备,倒不如说更为难两个少年的是饮食问题——安全屋的食物储备充足,而且能够长久存放,这意味着大多数存货都是干粮和密封的清水,少量是速食食品和备用食材之类。江户川乱步和太宰治都不是什么擅长厨艺的人,只好将就一下用速食充饥。顺带一提,太宰治以自己拥有热情和创新精神且不满现状为由试图开火做饭,但被江户川乱步奋力阻拦住了。最终他只是烧了锅热水给两人泡泡面而已。

“大概还有多久?”太宰治边吸溜海鲜泡面,边向江户川乱步问道。

“第三天才会来吧。”江户川乱步抱着一杯五木拉面回答,“你热水加太多了吧,味道不够甜欸。”

“那要不加一点盐进去吧,刚刚我有拆封一袋新的。”

“才不要啊!真是过分!”

少年人吃着泡面轻松玩闹的同时,安全屋外枪声连连。那些不入流的黑帮有些是受到贪婪和赌性驱使,当真希望能将传说中武力值为零却知晓大量情报的少年攥入掌中,也有不少是受更上层的黑帮指使前来探路。毕竟,猎物位置已经明确,而且似乎不打算逃走,反而像是搭起舞台主动邀请,那重量级的客人当然得自持身价,等到稍晚些再以隆重的姿态出场。

眼下才到整个地下世界闻风而动的第二天。武装万事屋选择庇护目标人物的消息应该已经传遍了地下世界,而轻易击退下层黑帮的行动则证明了他们有搭建舞台、受到重视的资格,因此那些有头有脸的黑道才刚刚准备出手。而江户川乱步与太宰治所等待的,乃是最后一位压轴出场的宾客——

港口黑手党。

“来得真快。”外边的枪声明显变得更加稀疏,大概是自动机枪已经被进攻的敌人摧毁了部分吧。太宰治在控制台前推了几个拉杆,又换出一批新的武器。江户川乱步也坐到监控前来,通过有些模糊的画面努力分辨。

“是港口黑手党吗?之前我还没有见过他们呢。”太宰治问道。

“看起来像是雇佣兵,还有外国人,”江户川乱步下了结论,“GSS吧。诊所那边应该也有人去了。大牌组织还真是了不起,财大气粗就是不一样。”

不过即使是GSS,也无法凭借小股部队突破武装万事屋的护卫——太宰治这边凭借安全屋充足的火力储备毫发无伤,而福泽谕吉甚至没用热武器,与森鸥外仅凭诊所周旋便将来犯者全部消灭。

如此拉锯的局面使武装万事屋一战成名。至此,三刻构想中属于“黄昏”的一极已经基本建立。

 

时间很快转到第三天,在处理完最后一批袭击者以后,诊所和安全屋外都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暴风雨前夕啊。”森鸥外长叹一口气,烧了壶热水给自己和福泽谕吉都泡了泡面,“接下来要面对的,恐怕就是最为棘手的局面了吧。”

福泽谕吉端过属于自己那一碗,双掌合拢说完“多谢款待”后拆开筷子,专心将面条挑入口中,已经完全不想搭理森鸥外。

毕竟在他心中,森鸥外的信用已经在短短三天之内跌为负值。虽然在紧要时刻勉强能信任对方提供的情报,照着对方的安排也能度过难关,但目前大多数情况都被森鸥外判定为不要紧,因此游刃有余地对他多加戏弄。总之,森鸥外此人,尤其擅长轻描淡写地把困难重重的任务用诈骗的形式托付给他,实在是恶劣至极、十分可恶。

“福泽阁下,这次我可是认真的。”森鸥外在他旁边坐下,“GSS、高濑会等都已经离场,那么仅有的敌人就是港口黑手党了。当然,我和乱步所知的情报都有相当的价值,所以对方大可不赶尽杀绝,但倘若我们无法经受住对方的考验存活下来,那他们恐怕也不介意直接送我们上路。”

什么“比黄金和钻石还贵重”的情报对于本就居于顶端的港口黑手党而言都只算个添头。他们对于进一步榨取下层黑帮的兴趣有限,重要的是得控制住情报源,不能让整个地下世界因此而动荡。而其他的黑帮更希望得到情报之后能打败敌对组织,或是至少攫取到更大利益,让自家实力更进一步。只是给出了近三天时间,若还没有任何组织能将看似无害的中立诊所攻破、抓住流言中的医生和少年,那就不得不由港口黑手党出面维护整个地下世界的尊严了。

地下世界的龙头出手,森鸥外也得真正重视起来。他向福泽谕吉说明情况之后,补充道:“当然,除了暴力捕获之外还有一种途径。”

福泽谕吉理解他的言外之意——另一种途径就是,诊所被港口黑手党吞并,剧毒的诱饵化为甘美的果实被港口黑手党一家独享。不过这种情况也有风险。倘若港口黑手党并不对诊所投以足够的重视,而是仅仅打算以雷霆手段维护地下世界的脸面,恐怕医生和少年都难逃一死。

他向森鸥外阐明了自己的忧虑,但森鸥外却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大笑几声以后才同他解释。

“大多数人在面临获利的时候选择规避风险,在面临损失的时候却甘冒损失,希望能够尽量保存已有收益。但我现在所选择的并非大多数人的路径——”那双紫红色的眼睛向他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衡量商品一般的意味让福泽谕吉十分不适,“要想走捷径而获得最大收益,就不得不冒着最大比例的风险、尽可能加大杠杆。我已经把我的一切都作为筹码摆出,所以我绝不会容忍回报不足的情况。”

福泽谕吉敏锐地察觉到气氛逐渐变得危险,然而在他作出反应之前,森鸥外却先一步转换姿态,整个人松懈下来,又变成那个有些轻浮的青年黑医。

“不过最糟糕的情况毕竟是最糟的情况,发生的概率太小了——不加考虑!将我吸纳进黑手党既能获得我的情报,又更方便他们处置,这才是最优选择。那几位干部之中有真正明智之人,最上边那位也还没老糊涂,所以我并不是在轻易冒险。况且有福泽阁下在,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有事吧?总之,接下来也得麻烦福泽阁下保护我才行~”

“就算这么说我也不会对你做出任何保证的。”福泽谕吉冷酷地回答。他已经放弃挣扎,认定对森鸥外产生任何担忧、同情之类的感情都不如把良心拿去喂狗。

做好任务范围内的事情,也就是说尽力就好,只要能跟夏目老师交代就行。福泽谕吉如此想着。如果森鸥外估算错误把自己玩死了,那么绝对不是福泽谕吉的错。福泽谕吉面无表情地把吃完的泡面杯扔掉。好想对着森鸥外那张笑眯眯的脸揍上一拳,但是不能主动伤害保护对象,这是职业道德。夏目老师,您真是给出了非常严峻的考验啊。

时间一点一滴继续流淌。接近傍晚逢魔时刻,港口黑手党的攻势从诊所被炸开的大门开始。

福泽谕吉一把拉住森鸥外躲开飞过来的大门以及紧随而至的弹雨。港口黑手党的部队装备精良、训练有素,开门的瞬间便端枪横扫。虽然此番姿态很难让人相信他们是想留活口,不过这种程度也只是比GSS袭击的情况略微严重一些而已,对两人来说都不算太棘手的场面。

因此福泽谕吉与森鸥外藏在墙壁后数着时间,等到袭击者们换弹的空隙,弹雨稍稍平息,两人便矫健地跃出掩体,直冲港口黑手党的武装部队而去。刀光与枪火在诊所内交织。血色撕开硝烟随着挥舞的刀剑飞洒。

两人以诊所陈设和部分袭击者的身体为盾,迅速穿插在队伍中将组织好的袭击小队撕裂。以这些黑手党成员的反应能力很难跟上他们的脚步,大量子弹徒劳地追咬着二人的脚步,况且近距离开枪容易误伤同伴,是以港口黑手党的暴力部队显得有些拘束。而论近身格斗,福泽谕吉无一合之敌,他浑身上下任何一处和经他手碰到的任何东西都是武器。森鸥外则更接近刺客,并不与人真正肢体接触,但在灵活躲闪间以锋利的手术刀夺人性命。

两人的身影在黑手党成员间交替闪现,宛如死神降临一般,留下遍地死伤。

几个呼吸之间,刚进屋的这支小队便全军覆没。

“只是这种程度的试探就请免了吧。”森鸥外向着诊所外开口,他笑容和煦,语气轻松,若不是脸上还溅着血,看上去不过是普普通通的青年医生,“我以为之前面对GSS的表现已经勉强值得入贵组织的眼了?”

“以区区一名地下黑医的程度而言,着实是有些惊艳了。”港口黑手党派出的领头人是一名看上去颇有威严的中年男性,他的打扮看上去像是前军官,但肩膀上搭着的价值不菲的黑大衣又明晃晃标明其黑手党的身份。在他身后,一位风姿绰约的红发和服女子手执纸伞,安静地等待着命令。

——异能者,干部候选,非常强大,估计就是眼前这位黑手党干部给出的考验了。森鸥外看了一眼那女人,在心中下达判定。他手指微曲,将藏匿的手术刀滑到袖口。福泽谕吉也是备战姿态,右手搭在刀柄,瞬息之间便可利刃出鞘。

“……但是与你的野心相比,恐怕还稍有欠缺呢。”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不紧不慢说完,话音未落,福泽谕吉猛地拔刀挡在森鸥外身前。

周遭人员还来不及反应,只听得诊所进门半间轰然倒塌,随后刀剑相击的清脆声响仿若战场的舞曲。福泽谕吉与凭空闪现斩碎屋墙的夜叉人形眨眼间就过了数招,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森鸥外则迅速后撤退出福泽谕吉与夜叉的战斗范围,甩出手术刀架住红发女子刺来的伞中剑,旋即侧身闪过继续突进的剑尖,抽手从女子侧后方分别向她颈部和腰侧划去。而那名女子灵活扭腰偏头躲过夹击,伞剑在她手中翻转一周,又被她反手握住,往身后的森鸥外刺来。

这下森鸥外只好再退一步,往后弓身险之又险地避开进攻。白大褂衣摆来不及落下,被伞剑削去一片。他无暇像平时一样发表什么语调油滑的感慨,而是紧擦着剑刃贴近红发女子,手臂微收,仿佛是要揽住舞伴一般亲昵的姿态,手术刀却无情地切向她的腕部。倘若这一击得中,女子以后便再也拿不起剑了。

不过女子反应极快,想来是港口黑手党专门的武斗派。她迅速收手回撤,手术刀与伞剑的剑刃撞在一处,擦出刺耳的噪音。随后女子身体微微下沉,也主动后靠,与森鸥外几乎贴到一处,看似春花娇美落人满怀,实际却是足以致命的危险攻击。她顺着方才收刀的动作略微转了半圈,从另一边抬起手肘又快又狠地撞向森鸥外脆弱的上腹部。

这一下可接不得。森鸥外也随着她的方向侧身闪开肘击,两人错身的刹那又是一轮刀剑相接,旋即二人再次贴近又分离,刀光剑影间衣袂翻飞,竟也有几分奇异的美感,如同与死亡贴面舞蹈。

那边福泽谕吉与夜叉的战斗则大开大合许多。两者交起手来宛如风暴降临,从倾塌的前半段诊所打到更宽敞的院落里,逼得围攻的黑手党部队被迫后撤给他们留出足够空间。

夜叉身形高大,力量也更胜普通人类,福泽谕吉格挡两下便知不能硬抗,而既然体型和力量有差,许多格斗技恐怕也得慎重使用。这么说来,夜叉算是近几年他遇到的排得上名次的强大对手。他一边灵活闪避,一边心思急转,寻隙向夜叉反攻。

需得速战速决。福泽谕吉心知持久战对己方不利。他们的体力无法和异能体比拼,何况敌人并不只有眼前的红发女子,周围黑手党下级成员人手冲锋枪也是巨大威胁,那名疑似黑手党干部存在的中年男性也不清楚到底是否有异能。再退一步说,他们的目的倒也不是非要跟港口黑手党打个你死我活,而是重点在向黑手党彰显自身的价值。

既然如此,那就用那一招吧。福泽谕吉选定了战术,于是又一次格挡之后,他借着夜叉的力气倒飞而去拉开距离,落地时佩刀已重新入鞘,他稳住身形,平心静气,手指重新搭上刀柄,只待夜叉再次冲到眼前——

福泽谕吉骤然拔刀!

凌厉的刀光疾风骤雨一般席卷而上,夜叉手中化虚为实的异能刀刃崩断,就连妖异的夜叉本身都被斩作数截!

而在夜叉背后,福泽谕吉重新落地,收刀入鞘。一枚艳红的血珠从震裂的虎口淌出,顺着刀鞘一路蜿蜒,最终悄然落下。

滴答。

森鸥外的手术刀压住了女人的颈侧动脉,一道红痕已在刀下显现,女人的剑尖也刁钻地扎到他肋骨缝隙直指心脏,新鲜浸染的血色在白大褂上分外醒目。双方都只需再往里稍微一送刀剑,便能将眼前的人置于死地。

“好了,尾崎君。”港口黑手党那边领头的男人先行出声打破僵局,“已经足够了。”

森鸥外与红发女人对上视线,两人同时收手撤去了武器。姓尾崎的女人重新回到港口黑手党的队伍前,福泽谕吉也与森鸥外再次走到一处。

“很好,看来我们已经达成了初步共识。”男人微微颔首,“那么,稍微自我介绍一下,本人乃港口黑手党的干部之一,原名由于种种原因已经舍弃,现在受旁人以‘大佐’的绰号称呼。这位则是首领直属部队领队尾崎红叶。”

“哎呀竟然是干部亲临。”森鸥外笑眯眯地开口,“鄙人名为森鸥外,是这附近的中立医生,偶尔也会听病人们讲些有趣的消息。身边这位是我高价聘请来的武装万事屋的保镖先生,可惜的是他只接短期委托,否则我可真想把他一直签下来。”

对方显然是领会到了他的言外之意——“高价聘请”,说明牵扯不深,“武装万事屋的保镖”,也就是说已经有归属,“只接短期委托”,那便没法吸纳进黑手党,也不能签长期合同,不过临时有事说不定可以找上一找——也看出交涉时他才是代表,因此不再把过多注意力分散给福泽谕吉,而是受他邀请,带着尾崎红叶一起进了还算完好的后半间诊所,坐下简单谈判。

森鸥外方才已经证明了自己在武力上有几分本事,毕竟在港口黑手党下能生还的人可不多,又在交谈中些许透露了某些不为人知的隐秘线索,彰显自己在情报上的价值,港黑来谈判前也调查过他医术不错,过往也都有迹可循,应当不是什么卧底,这么一来吸纳他也不是不行。这点大佐倒是没什么意见。不过具体条件还得再详细谈谈,比如加入之后的职位和待遇。尾崎红叶负责在谈判桌上与森鸥外交锋,很快森鸥外与福泽谕吉都意识到这女人在谈判和拷问上的本领绝对不输她杀人的本事。

最终敲定的条件还算让森鸥外满意。由于情报工作的隐秘性,他获得了在考察期后能直接面见首领通报的特权。考虑到他作为医生的本职,大佐又给了他一个首领私人医生的头衔——当然,医生是很多的——顺带友好地提醒他近两年首领医生换得有些快,他最好自己小心。平时他不用一直留在港口黑手党,不过诊所反正都要新建,不如换一块离港黑总部更近的地方,平时也能帮其他成员治疗一下。各种保密的限制自然也是有的,监视在短时间内也少不了。福泽谕吉则完全没在谈判中被提到,而是在条件差不多说定以后,大佐才慢条斯理说不允许森鸥外聘请其他组织的保镖,所以希望明天福泽谕吉就能回武装万事屋去,剩余几天的聘金会由港口黑手党补足。

福泽谕吉瞥了一眼森鸥外,见他没什么表示,便同意下来。

既然双方已经敲定合约,各自目的都有所实现,那事情总算可以告一段落。大佐和尾崎红叶正要告辞,却被福泽谕吉拦住。

“你们应该还派了一队人马。”银发保镖用的是陈述语气。

“哎呀,阁下不提,我们都要忘记了。”大佐和尾崎红叶都笑起来,“没关系,既然合作已经达成,我们自然会把人手撤回来。”

 

差不多三小时前,武装万事屋的隐秘据点迎来了期待已久的恶客。

领头之人是一名满头银发、风度翩翩的年长男性,他身着西装与黑色风衣,脖子上搭一条浅棕色的羊毛围巾。此人乃港口黑手党下属暴力部队黑蜥蜴的百人长广津柳浪,在整个港口黑手党中都算是老资格。

“时间到了。”广津柳浪从怀中掏出金怀表看了一眼,下令道,“进攻。”

黑蜥蜴成员与武装万事屋的防御系统近乎同时开枪。密集的弹雨在地下管网空间之中倾泻。不过黑蜥蜴似乎是有备而来,最前方一排成员带上了警用防弹盾牌,让整支部队毫发无伤地在通道中前进和反击,不久后便摧毁了万事屋方的枪口。

然而在毁坏的枪械旁,浓烈的白烟从通道内隐蔽的小口逸出,催泪瓦斯与催眠气体混杂,意图将人阻拦于此。这道关卡在先前曾给其他黑帮造成了很大麻烦。可惜白烟很快就被撕裂,从中踏出的是戴着防毒面具的黑蜥蜴众人。

再往前是雷区。遍地焦黑和血迹残肢诉说着之前的惨剧,对所有后来者施以警告。

对黑蜥蜴而言要想无损通过此处倒是不难,不管是子弹犁地触发还是放火或者用异能碾压引爆都是可行的手段。问题是,越靠近安全屋,毫不掩饰的爆炸物排列越是密集,已经根本不能称之为“地雷”,如果一不小心触发一个,恐怕就会产生连环爆炸,直接将整条通道都炸塌吧。

不过,广津柳浪并非投鼠忌器之辈。他不急不徐地踏步上前,在雷区前止步蹲下,右手虚虚落在地面——

轰!

前方通道地面陡然塌陷,地雷纷纷触发,爆炸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热浪几乎要将最前方的几人烤焦。地下通道因为可怕的爆炸而剧烈摇晃起来,浮灰和碎石从众人头顶扑簌簌落下。

好一阵子过去,等到火光熄灭、浓烟散去,通道只余一地废墟的时候,黑蜥蜴众人重新将视线投向前方——地下通道尽管看起来摇摇欲坠,实际上却并没有倒塌,只是被废墟给堵住,不方便通行而已。

“不错。”广津柳浪向一旁面露羞赧的年轻人微微点头表示赞许。方才,正是那位年轻的成员用异能加固了地下通道的结构使之不被炸塌。随后年长绅士再次出手,在废墟间生生轰出一条道路来。

等到广津柳浪终于带着部下站到安全屋封锁的铁门前时,他反而并不急着做些什么。虽然按照平时的习惯,他应该已经动手将铁门破开,但经历了安全屋外重重阻拦,没人敢赌门前或者门后乃至这扇铁门内部有没有炸弹,也没人敢假定炸弹有多大威力。塌方固然因为异能者的原因不用再考虑,可以避免的人员伤亡还是要尽量避免。

不过,如果料想不错的话,现在那两个小孩应该已经跑了,没必要着急,左右港口黑手党已经在附近部署了人员围捕。广津柳浪不紧不慢地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烟放在唇边,但并不点燃——得等到任务结束,这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应该没什么人会傻到敌人都到家门口了还坐以待毙吧?但那两个孩子似乎都不是什么强大的异能者,嗯,那就更小心一些万事屋可能的防御措施吧。

总之这就是黑蜥蜴部队小心提防的原因。然而就在黑蜥蜴成员对大门结构研究了一阵、准备离得远些用定时炸弹定点爆破强拆的时候——

铁门上响起了欢快的乐声,听起来很像是某经典像素块游戏背景音。

广津柳浪拿着烟,广津柳浪不明白,广津柳浪沉默了。

在乐声背景下又有两个少年的声音传出来。

“你刚刚漏掉了一个蘑菇!”

“都已经快到boss关了还在乎蘑菇干什么啊!”

“啊等下他们到门口了!你刚刚把通讯打开了!”

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听起来像有人从凳子上掉下去的同时稀里哗啦带倒了一大堆零食之类的。

广津柳浪缓缓收起烟,决定自己刚才什么也没想。

“咳,港口黑手党的各位听得到吗?就当你们能听到好了,这里的设备应该都是好的。”又是一阵摸摸索索调试的样子,随后游戏音乐在背景中隐去了。

“嗯嗯这样就没问题了——那么,欢迎各位来到武装万事屋的隐秘据点!一路闯关辛苦了!不过马上就到最终藏宝地,按理来说各位还需要面对一关boss战才行呢!”小少年语气欢快,“就当成是想要从巨龙巢穴里夺走公主和宝藏的试炼吧——好痛!”

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响起,听起来比原先说话那个要年长些。“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不准用公主来比喻我!”

“你要求怎么这么多——你好烦呐!”

“你才烦呢!”

随即两人一人一句地吵起来,雏鸟一样叽叽喳喳叫人头疼。广津柳浪失去耐心,刚偏头准备叫部下准备炸药,广播里的声音却又忽然变得正经。

“我劝你最好不要。”是年轻些那个少年,仿佛读到他们心思一样,“门里外都有阔剑地雷,你们都还在有效杀伤范围内。虽然你们带了警用的防弹盾牌,但是那种东西也会被轻松击穿哦?就算有异能者加持,我也劝你们最好也不要轻易尝试。毕竟——”

随着少年的轻笑,铁门两侧探出两处新的枪口,威胁意味不加掩饰。

“少年,你们也应该清楚,”广津柳浪微微眯起眼睛,对面两个小孩比他猜测中难对付得多,而且似乎准备充足、有恃无恐,“对港口黑手党来说攻下这里只是时间问题,反复挑衅并非明智之举。”

“哎?但我可一点没有故意挑衅哦?分明是你们打上门来挑衅武装万事屋才对!”少年语气活泼,“这位江户川先生和诊所那位医生都是我们武装万事屋的委托保护对象,所以对他们的任何攻击都视同对武装万事屋的攻击。这么说你就明白了吧?大家都是为了工作嘛!不过很快这单委托就会结束,到时候你们再来怎样?”

“恕我不能答应。”广津柳浪当然是十分礼貌地一口回绝,“感谢你的提醒,接下来我会注意把部下带得远一点再开门的。”

“我还没说完呢!”少年不满地抗辩,“虽然我们直接出来跟你们走也不是不行,但那样挺没面子,嗯,主要是武装万事屋挺没面子的。所以麻烦你稍微等一会,再过一会委托就会结束了啦!拜托拜托再等一下下就好!”最后一句话就像是小孩子对大人耍赖。

但这种恳求反而激起广津柳浪的怀疑。就算黑蜥蜴已经堵到门口,但少年他们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从先前的表现来看,武装万事屋也不像是到了点就会准时放弃委托人将其拱手让出送死的类型。虽然少年刚刚在广播里表现得很像没神经的熊孩子,但是这种缺德事情……

果然还是想要拖延时间吧?是有后续支援吗?广津柳浪不打算继续跟少年耗下去,干脆不再搭理,摧毁新的枪口以后便带着大部队离远,只留下几个擅长炸药的部下在铁门前准备精准爆破。

“居然不搭理我!真是太过分了!”在整个布置途中少年的碎碎念就没停过,整个地下通道里的人都深受其害,“但要我说你们根本没必要准备这些,毕竟要装炸药要炸门要武力对抗都挺麻烦的。反正时间到了我们万事屋任务自然结束,到时候你们轻轻松松把人带走不就好了?我又不会拦着你们。”

“哎呀你们需要铁门数据吗?我可以报给你们的哦?只需要你们现在在门前一字排开然后表演一个那个,美少X战士的经典动作,我就大发慈悲地直接告诉你们!”

“那个太羞耻的话,要不然海X王里特别嚣张的那种走路动作吧!说起来我一直觉得那个虽然四仰八叉地看起来很好笑但看久了莫名就有点帅欸!”

“宝X梦的也可以哦我没有那么挑剔的——”

类似的骚扰烦得布置炸药的几人险些一枪把角落里那个喋喋不休散布垃圾话的广播装置给崩了,但没有广津柳浪的命令他们又不敢这么做,只能强忍怒火加快手脚,把炸药用量和布置位置算好以后赶紧装上就逃之夭夭,跟黑蜥蜴大部队一起离得远点。

“哎呀真的不表演一个吗?我其实很期待的……”少年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几名黑手党成员加快逃离的脚步,迅速回到了广津柳浪身后。

然而就在广津柳浪准备下令爆破的时候,他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广津柳浪刚准备举起的手立刻收回,从衣兜里拿出电话接通,他恭敬地对电话那头称呼道:“大佐先生。”

广播那头的少年和黑蜥蜴众人同样沉默下去,只有广津柳浪的回答在地下通道里回响。

“……是,属下明白。”虽然一脸惊讶和困惑,但银发老者不假思索地选择了顺从。合上手机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对身边同样不明状况的黑蜥蜴下令:

“任务内容变更。从现在开始,少年江户川乱步属于我方保护目标。”

就像是游戏通关一样,护卫着宝藏的沉重铁门自行开启,广播中响起欢快的背景音乐。两个少年主动从安全屋中走出,年长的一个姿态随意地扫了他们两眼就挪开视线,显得兴趣缺缺,年少的那个则兴高采烈地对黑蜥蜴挥了挥手。

“我就说吧,委托很快就会结束的!”太宰治笑眯眯地来到黑蜥蜴众人面前,丝毫不怕挨打,“嗯,那么接下来就是你们的任务了!说起来你们走出地下通道就会被其他组织注意到然后准备暗杀他吧?说不定已经有什么埋伏在外边了。真可怕呢!港口黑手党的黑蜥蜴部队可得好好保护目标才行!要加油哦!我在精神上支持你们!”

广津柳浪额头上青筋暴起,他拿出自己毕生修养总算克制住了把这小崽子暴打一顿的冲动。他干脆拿太宰治当空气,完全不搭理,自顾自板着脸吩咐黑蜥蜴护送江户川乱步去指定地点。

“我的保镖还在外边哟,待会顺路把他一起带走吧。”作为护送目标的年长少年突然出声。

广津柳浪正在指挥的声音顿了顿,“少年,在港口黑手党的保护下,你不需要额外的保镖。大佐阁下给我的命令也仅仅是送你一个人过去。”无论带走少年是为了从少年处获取情报,还是作为人质牵制那位医生,加上保镖就不那么方便行事。何况在传闻里,那位红发的少年保镖可是以一敌百的存在,双枪使得出神入化,还没任何人在他的保护下成功伤到过诊所里的两位。

“咦咦那我呢?我现在也是无家可归状态!说起来万事屋的大本营被你们打了个稀烂,都是你们的错。重新做防御系统和更换安全屋地址可是很贵的,港口黑手党会赔钱吗?”太宰治讨嫌地凑了过来,打断了广津柳浪的思考。

“武装万事屋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广津柳浪冷酷地回答,旋即果断地转身就走。被留下的太宰治倒也没多失望,耸耸肩就自己回了安全屋。

江户川乱步被一众黑蜥蜴成员围在中间也并不在意。他打个哈欠,随便指了个人。“喂那个谁,你过来背我,我不想自己走路。”

“我吗?广津大人——”被指到的黑蜥蜴成员见广津柳浪不耐烦地点了头,只好屈从于少年的狐假虎威,不情不愿沦为代步工具。

很快所有人便出了地下通道。此时外边天色已然全黑,黑蜥蜴众人宛如幽灵一般行走在城市边缘。

安全屋位置偏远,地表周遭都是些废弃厂房和仓库,而且被黑手党的人清理了一遍,别说活人,连活的猫狗都没有,安静得令人颇有些毛骨悚然。江户川乱步似乎是睡着了,不似太宰治那样吵闹的样子让广津柳浪十分满意。当然,黑蜥蜴仍然按照训练随时戒备着可能的袭击。

“我说,”江户川乱步突然出声,立马招来所有黑蜥蜴的枪口,但少年眼皮子都懒得抬,慢条斯理地警告道,“你们要小心狙击手啊。”

他话音刚落,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提醒,在港口黑手党已经排查过一次的、本该空无一人的某个废弃集装箱上方,传来一声大喊与一记枪响——

“往右!”

砰!

手枪射出的子弹不可思议地扰乱了狙击子弹的路径,少年在听到大喊那一刻则毫不犹豫地往右偏移身体。多亏如此一番操作,少年从狙击枪下逃过一劫。按照原本的路径,子弹本应击中少年的左胸,但此刻却只是从肩头擦过,撕开了背着乱步的黑蜥蜴成员的肩颈。那人困于背后有个江户川乱步,完全无法做出躲闪或者抵抗,瞬间便被冲击带倒,热气腾腾的血液从崩裂的颈动脉中喷泉般飙射而出,下雨一样洒在周围的黑蜥蜴成员身上。

“是狙击!”

黑蜥蜴的成员立刻更加紧密地护卫到江户川乱步周围,用人墙遮住少年的身影。广津柳浪来不及管死去的部下,先派人立刻赶赴往狙击手的方向搜查,争取在对方清理掉痕迹之前抓住线索。

江户川乱步跌到地上,被子弹擦过的肩膀、落地撞到的腰臀和撑在地上的手臂都火辣辣地疼。他试图爬起来的过程中抓了满手的血,黏黏糊糊,又带着人体余温,一地的血泊蒸腾起浓郁的气味,叫他觉得无比恶心。身旁软绵绵、和他挨在一块的尸体更是恶心。他皱起眉头,睁开眼睛,露出惊骇又厌恶的神色。

近距离的、直观的死亡比他在诊所间接接触的一切场景和文学中的所有描述与想象都更加震撼。

这就是加入黑手党要时刻面对的危机,恐怕也是以后他会亲自制造的场景,也是父亲和母亲希望他远离的局面。但是暴力与死亡是黑手党流动的货币,有些时候比黄金和钻石更加管用。如果他下定决心要留在森鸥外身边帮忙建设三刻构想,他将不得不对此习以为常。问题就在——他真的足够坚定吗?他一定要过这样的生活吗?

森鸥外在向他介绍三刻构想的时候曾经解释过如今的政局,因此阐发了黑帮尤其是港口黑手党存在的合理性。横滨租界乃是法外之地,在此中央政府鞭长莫及、地方政府束手束脚,又有大量外国间谍和暴力组织潜藏流窜,难以治理。政府行事不得不与当地的黑帮打交道,甚至有些事情就干脆私下里拜托给黑帮处置。大战后衰落的经济无法创造足够的就业,政府也没有收税能力,也供不起合格的福利保障,大批失业人员找不到正经工作便只好投身非法行业和影子经济,如此造成恶性循环。然而政府想要做什么政策变更改善状况,却又因为治外法权而难以在横滨推行。相比无能的官方政府,横滨人更习惯与近在咫尺的黑帮打交道。

“这就是黑帮存在的理由。”森鸥外当时说,“相应地,从横滨整体格局出发,管控黑帮有其必要性。为此,乱步君,我需要你的协助。”

他怎么回答的来着?“我只是个小孩子而已,又帮不上什么忙。这么麻烦的事情你自己去不就好啦?而且我讨厌黑帮。”

“正是因为太麻烦了才不能孤军奋战,况且讨厌这种感情不能当成严肃的借口……你和织田君都是宝贵的原石,只要略加雕琢,便能大放光彩,倘若不能给你们充分发挥才能的平台,任何人都会感慨暴殄天物的。”

他曾怀疑过森鸥外的话语——“就算是吹捧我也没有用的哟”——因为那与父母的教导是相悖的,他本应是普罗大众的一员。如果他当真有什么才能,怎么会连基本的工作都找不到呢?然而每每他说出一些显而易见的事实、把拙劣的谎言随意揭穿的时候,总有人会恼羞成怒,好像他们被当成傻子愚弄了似的。

随后森鸥外将他收留,教他大人世界那些冠冕堂皇的荒唐道理,给他出各种各样的考题,也就是叫他查证和分析各种各样的事件和线索,用打分评价的形式跟他交换情报。——普通的小孩子也会这么做的对吧?去上学,老师出题,学生做题,老师打分,然后给学生讲卷子,或者听学生解释自己到底怎么做出的这道题目。森鸥外和他的关系不就是这样的吗?森鸥外还会教他外语、医学、经济和战略呢,这不就更像是老师和学生了吗?

所以他才会选择留在森鸥外身边;所以他才会愿意既声称自己是个无用小孩又努力帮森鸥外搜查情报;所以他才会主动把自己当作诱饵,虽然是真心实意地跟森鸥外吵架,但离家出走的同时也配合着森鸥外分散黑帮的计划。

这样还不够吗?还要做到哪一步才行呢?

实际上他也是知道的,关于整个世界都充满着虚伪的谎言与矫饰这件事情,爱的人也好,恨的人也好,说谎不过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他完全理解森鸥外到底想要向他揭示什么——想要把天才的幼虫从温暖的蛹里剥除,想要非凡的才华如利刃一样能被使用。但乱步顽固地抵抗着,拒斥着看似显而易见的事实,因为世人都是怪物,离开庇佑的他只能在人间茫然地四处碰壁,这使得他愈加贪恋父母曾经给予的温暖。而森鸥外妄图打破的正是他温暖的记忆巢穴,是曾惶惶不安的他面对可怕的世界筑起的避风港。

——森鸥外成功了吗?森鸥外没有成功吗?江户川乱步刚刚害死了一个人,毕竟如果不是他坚持要人背着走,这个背他的人就不会死掉。

但这是合理的计算吧?他一开始计划的时候明明就有所预料。用一个黑蜥蜴下级成员肯定会受伤、也许会死为代价,制造出港口黑手党保护不力的局面,从而为他们换得谈判的优势地位。况且——

乱步委屈地想。况且他就是不想自己走嘛。

那人的血几乎淋了乱步一身,他现在还坐在那人淌出的血泊里。人的身体一下子竟然可以流出那么多那么多的红色液体啊。瘫软的尸体姿势扭曲,看起来怎么也不像曾经是个活人的样子。江户川乱步心想。但是还是怪这人自己不走运吧,明明计算中存活的可能性也不小嘛,偏偏这人就是死掉了。

近距离接触自己导致的死亡,原来是这种感觉。江户川乱步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中颇有些厌恶,却出奇地并无多少愧疚和同情,心冷得让他自己都有些惊奇。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他还能装作无事发生地回到父母期待的道路上吗?还是说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深受森鸥外的影响?

森鸥外知道了这件事会笑出声来吗?

也许是血腥味太浓,也许是尸体的触感太过恶心,也许是眼前的一切让天才的大脑一时也难以理清,江户川乱步满身血污,坐在地上迷茫地想——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现在这样?

“乱步!”织田作之助的声音这次在不远的地方响起。几颗子弹随即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击中少年背后探出的阴影。

冲过来的广津柳浪紧接着发动异能,巨大的斥力将潜藏在影子里的杀手碾得粉碎,连惨叫都短促。江户川乱步终于回过神来,将目光投向了被黑蜥蜴的子弹追咬的红发少年。

“他是我们诊所的保镖织田作之助。”江户川乱步回过神来,无论如何应当先解决眼前的局面,所有非理性的因素都当暂抛脑后,“把枪口挪开。”

“干部大人的命令是——”广津柳浪话未说完便被少年打断。

“你们本应当安全地护送我到指定地点,但刚刚要不是织田的提醒,我应该已经被杀了两次了吧。你们失去了拒绝的权利,因为你们已经充分证明了自己无力保护我。”少年冰冷的眼神冻得广津柳浪心里一凛,“况且以织田的能力,在保护着我的前提下干掉你们所有人也并不是做不到。对吧,织田?”

红发少年虽然不明状况,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

“可能有点困难,但绝对能做到。”

少年看上去着实不像在说谎,那种平淡的语气搭配方才的表现已足以令人信服。

“……我明白了。带他一起走吧。”的确是广津柳浪无法拒绝的理由。要真让江户川乱步死在路上,那不仅仅是破坏了这一次的行动,也是落了整个港口黑手党的面子。万一真发生那种事,就算他是黑蜥蜴的百人长也绝对难逃重罚。

不过,直接承认港口黑手党保护不力同样是很丢脸的事情。广津柳浪因此补充道:

“只要出了这一片废弃厂房的区域到公路上,就可以乘坐我们准备的防弹车辆。那时烦请将护卫任务完全交由我等。”

于是织田作之助得以与他们同行。

“织田,接下来你来背我吧!”坐在血泊里的少年张开双臂,“我真的好累。”

红发少年应了一声,一副习惯了的样子到乱步面前背对着他蹲下,任由一身是血的少年慢吞吞爬到背上,把头埋在他的后颈。

“这几天真是辛苦了,乱步。”织田作之助确定背后的人扒稳以后就跟着黑蜥蜴一起出发了。

“唔,也还好啦。主要是我真的很讨厌走路,也很讨厌身上黏糊糊的。我不喜欢枪,也不喜欢爆炸。而且猜人很烦,猜事情也很烦,要做计划完成什么事情更烦。”江户川乱步慢慢地说,“我讨厌黑手党。”

“这样子啊。”织田作之助也慢慢地回答,“这样子啊。”他低声重复了一遍。

 

森鸥外不在港口黑手党提供的安全屋里。

相比不久前在干部等人面前的游刃有余,此时的他裹了不少绷带、吊着一只脚半躺在病床,看上去实在可怜。

不过伤势尚在他的计划接受范围之内。森鸥外维持着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壳,内心不以为然。这点刑讯不论是相比军队还是黑手党平时对待叛徒的手段都只能算毛毛雨,不过是打断一条腿,再加上一些不伤筋骨的皮肉伤,他最宝贵的脑子和手都毫发无损——与其说真有多想从他身上拷打到情报,还不如说是对他挑衅黑手党的行为略施惩戒。森鸥外打从一开始就猜到自己或许会吃点苦头,这才默许了港口黑手党方面将福泽谕吉从他身边支走的行为。

这样也好,港口黑手党的目标都集中在他身上,少年那边最出彩的部分被算给武装万事屋的太宰,如此便将异能出众的织田作之助和头脑非凡的江户川乱步隐藏起来,港口黑手党还不至于随意为难作为人质的两个小孩。森鸥外理完脑中的线索,认定诸事发展尽在掌握,满意地略一点头,回过神来——

与窗外探头探脑的江户川乱步正对上视线。

“你怎么这么惨啊?”江户川乱步翻窗而入,溜到病床边,戳了一下森鸥外打了石膏吊起来的腿,“居然真的被打断腿了,就像小说情节一样。你不是早就计划好了吗?怎么还会变成这副惨样啊?”

“这种情况就不要嘲笑我了吧。”森鸥外无奈地举起左手给少年看,他的手臂上也缠着绷带,“至少为了保存我的医术,他们没有碰我的手,也没有留下什么有严重后遗症的伤害。之前就预想过这种可能所以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总之,一切都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所以不用担心。”

“嚯,这样吗?”江户川乱步睁开眼,全然不似平日里天真无害的模样,“也是,你对我的‘离家出走’也完全知情,就算没有事先商议,还是想方设法让我做出了你想要看到的选择呢。所以变成这样说你是咎由自取也完全不为过吧。”

“心情很恶劣嘛,乱步君。”森鸥外笑眯眯地招了招手让少年更近一些。

江户川乱步犹豫片刻,还是勉强往森鸥外的方向走了两步,靠到病床旁边。

“比起我受没受伤,我还是比较在意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按说你我现在应该是在隔离期间吧?你作为要挟我的人质,就算来看我应该也会有黑手党的人陪同。该不会又是偷偷跑出来的吧?唉,这可不是好习惯啊,乱步君。如果让他们知道你私自外出的话,我们两个都可能会被处死哦?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不要节外生枝。”森鸥外状似慈爱地将手落到乱步肩上亲昵地拍了拍,然而少年本能地感到一股凉意窜上脊背。

“拜托,那种程度的监管根本就没有用心吧?”江户川乱步挑眉,“港口黑手党既然已经决定要跟你合作,当然不会在我身上浪费太多精力。再说我跑出来也是到你这儿,总归还是港口黑手党的范围,有什么大不了的?负责看守的那些人不会随时随地贴身监视我。我出来的时候拜托了织田,所以也没有被监控拍到。只要在晚上七点钟之前回去就可以装作无事发生。即使被看守发现也无所谓——那家伙喜欢赌博,最近已经输到快要红眼的地步所以悄悄挪用了港口黑手党的资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黑手党还没有计较,但他肯定不会愿意我把这种事情公布出来。以此为要挟让他对我外出的事情保持沉默,我觉得是完全可行的。”

“至少知道抓人把柄,还算有所长进。但乱步君,你还是没想明白,你要是能避开他们的耳目来看我,不也就意味着你有本事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吗?”森鸥外笑意不达眼底,“黑手党是讲究利益与脸面的组织,有时候就算利益受损也一定要面子上过得去,而你这样的少年从他们的看守中逃走,会是一件让港口黑手党非常没有面子的事。如果被发现,在他们眼里就意味着我们与黑手党的合作毫无诚意,那我吃的苦头和你这个人质都毫无意义。”

“我又不……”江户川乱步还想辩解,但却被森鸥外牢牢地按在病床边动弹不得。冷酷的前军医俯身,几乎贴到少年额前,四目相对间,他用收敛了所有感情的声音命令道:“住口。”

江户川乱步顿住了。

“江户川乱步,你想怪罪我把你引到这个世界里?你觉得这些事情残忍又无聊,你又想说自己不理解了?”森鸥外慢条斯理地开口,像一条蛇缓缓吐信,“但我之前邀请的时候已经做了充分的说明,是你答应了要与我合作,既然如此就绝不允许后悔。随意任性是小孩子的权力,但从你来到我身边加入我开始,你以为你还能和平常小孩一样吗?不,你本来也从不平常。你很聪明,但你不愿意承认,坚称自己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孩’——既然如此,你就应该表现得更像一个普通小孩一点,但你又不愿意。你分明知道自己拥有卓绝的才华,周围的人拍马也难及你非凡的智慧。你怀着充分的傲慢一视同仁地轻蔑所有人,又更加傲慢地拒绝承认此事。”

“你真的不理解吗?”森鸥外紫红色的双眸似笑非笑,“还是说你只是不想理解,乃至假装不理解?”

因为不想承认自己是被父母欺骗的、哪怕这种欺骗是善意的,因为不希望仅存于回忆之中完美的父母形象也是假的,因为对这个恐惧他、驱逐他的世界感到愤怒而想要回归过去,所以因循守旧、抱残守缺的,一个始终态度尖锐、从另一个角度冷冰冰地看待和评判世界的江户川乱步,自始至终都只是在“拒绝”的江户川乱步,被父母之爱封在茧中的天才幼虫,贪恋于旧环境的温暖和安逸,自欺欺人、一厢情愿地从茧的缝隙里窥探世界与他人,却终于无法再自我欺骗下去。

“你想说父亲大人母亲大人都在欺骗我——不是的,这不对。”江户川乱步挣脱了森鸥外的钳制,因情绪激动而轻微地发着抖,“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好人,也教育过我不要说谎,所以绝不会恶意对我加以欺骗。但你是一个鬼话连篇的恶劣大人,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相信你任何一句话,也不应该跟你走。我——”

“真是浪费时间啊,乱步君。从我们遇见开始你已经浪费了我整整两年的时间了。”森鸥外无情地打断他,“黑手党不是小孩子游戏的地方,也没有余裕给你发脾气撒娇或者思考人生。话又说回来,两年的时间我认为已经非常宽容了。现在你得做出选择——红色的小药丸,还是蓝色的?”*

伴随着话语落下而抬起的是少年所熟悉的寒芒。在过去两年里,他数次看到森鸥外用治病救人的手术刀收割生命,但这还是第一次,森鸥外的刀锋对准了他。

江户川乱步沉默了。而森鸥外耐心地等待着。

“……我答应过你会帮你建设三刻构想,”许久之后,江户川乱步开口时的声音都显得干涩,“最开始是因为我觉得那位先生,哦,也有你,你们爱这座城市,希望它变得更好,所以我加入之后能够帮助到更多的人,我能做正确的事,这和父亲母亲对我的期待相符,而且我也并不排斥这样。其次是你用合理性与可行性说服了我。然后你教给我大人世界的规则,那些政治上、生意上的事情,就这一点而言我的确对你心存感激。你没有第一时间逼迫我,反而耐心地驯服我——真好笑,你分明毫不在乎人心,但你却试图用感情来囚禁我。你觉得我会因为两年的共同生活而将你作为优先选项,就算被你揭穿父母亲大人的骗局也只会生气一阵子,最终还是要留在你身边。森医生,你说我傲慢,其实你也是不遑多让。”

少年抬眼向森鸥外望来。那等锋锐的眼神叫森鸥外心下一沉,感到事情走向已经脱离预想的轨道。

“你故意只给我两个选项——屈从,还是死——你觉得这种小手段可以骗到我?”江户川乱步小幅摇了摇头,“啊对,也没那么简单,你配合的时机和动作都很好,你打碎我头脑中的壁障,想要摧毁我的理智,用气势压倒我,趁我混乱之际让我落入你的掌中。但是拜托,你也说过了,我可是世间罕有的天才!这种陷阱我根本不用想都能看出来。你没法像得到一件趁手的工具那样得到我,但你又舍不得毁掉我,因为你是最有可能得到我的那一个,即便你失去我,你也觉得你有充足的时间摧毁我,或者让我不与你为敌。获得我的微小风险和巨大收益叫你不愿放手——”

江户川乱步冷静地下达判决:“我看到你的弱点了,医生,我承认三刻构想的合理性和可行性,但我不承认你是完全合格的‘黑夜’之首。你傲慢又偏激,完全不考虑人心,又赌性十足,你迟早有一天要为此付出代价,说不定会摧毁三刻构想的事业乃至横滨本身。所以我同意加入你的事业,不是作为下属,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这座城市和更多的人。这可绝对不是什么漂亮话啊,是如你所愿行于世间的天才用毕生自由和才华发下的誓言。”

少年挺直身形,主动上前几步到森鸥外面前,目光灼灼如火。

“我会是你的盟友和监督,我来保证一切行于正轨。”

“尽管欢呼吧,因为世界的神子降临了。”

 

 

* 红色的小药丸,还是蓝色的(the red pill, or the blue pill?):《黑客帝国》的梗,主角要在揭示真实世界的红色药丸和隐藏真实世界的蓝色药丸之间做出选择,而乱步这里就是选择承认自己的天分然后为森鸥外所用,或者拒绝承认自己是个天才,当然下场肯定就是死。

庭燎

【文野if线】逆转!设立密话

本篇主要是对原作小说《侦探社设立密话》的逆转if线(森鸥外捡走乱步、福泽谕吉捡走太宰)妄想,内含原文引用。全文无cp,角色之间的互动均视为亲情向。

简而言之,倘若在决定命运的那一日,相遇的并不是原定人物的故事。

文章将印为无料在cp29d1发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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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泽谕吉板着脸向作为目的地的S·K商社走去,汹涌的杀气使得假日街头的人群如退潮一般从他身边避开。
  委托人遭到暗杀——简直是晴天霹雳。
  担任保镖的福泽,平时主要是两种工作。一是给予日常安全指导、出事时优先赶赴处理的契约警卫,二是以天数为单位进行护卫的一次性警卫。今日遭到杀害的,正是前几天刚答应...

本篇主要是对原作小说《侦探社设立密话》的逆转if线(森鸥外捡走乱步、福泽谕吉捡走太宰)妄想,内含原文引用。全文无cp,角色之间的互动均视为亲情向。

简而言之,倘若在决定命运的那一日,相遇的并不是原定人物的故事。

文章将印为无料在cp29d1发放

——————————


  福泽谕吉板着脸向作为目的地的S·K商社走去,汹涌的杀气使得假日街头的人群如退潮一般从他身边避开。
  委托人遭到暗杀——简直是晴天霹雳。
  担任保镖的福泽,平时主要是两种工作。一是给予日常安全指导、出事时优先赶赴处理的契约警卫,二是以天数为单位进行护卫的一次性警卫。今日遭到杀害的,正是前几天刚答应以保镖身份提供保护的商社女社长。倘若当时选择接下社长“专属保镖”的招募,一直待在她身边,说不定可以避免今日的悲剧吧。
  这样想着的同时,福泽谕吉的视角瞥见一旁的海面上仿佛漂过来某样可疑的物体。
  横滨乃是港口,福泽所行走的道路靠近海边,不远处就有一处码头,按理来说应当有专人在附近清理海面才对,更何况——
  比福泽的思维更快的是福泽的身体,在他想明白之前他便已经顺从直觉跳下了海向着可疑物游去,很快就抓住了衣物的一角。
  ——何况那可疑物看上去像是一个少年的人形。
  福泽以并不熟练的动作挟着少年游回岸上。迅速拜托路人叫救护车以后,他简单地查看了一番少年的状态。
  少年确实喝了不少海水,但昏迷并非是溺水所致,经验丰富的福泽谕吉当然能够认出少年已经服下了近乎致死量的安眠镇定类药物,因此最好是能够把人送去洗胃。
  经过这样一次打岔,原本的目的地也只好更改了,幸好今天的拜访并无预约,只是出于一些不便直言的愧疚和补偿欲而擅自上门。福泽谕吉这样想着,作为临时的看护人随着少年一同被带上救护车去往医院。
  而原定的命运点就在此偏移。

  江户川乱步相当不耐烦。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落到这种地步——为什么大家非得睁着眼睛装傻,为什么明知道杀人者并非红发的职业杀手,前来求职的少年也只是无辜路过,大人们还非得假装相信了秘书先生那套拙劣的说辞,把前两者通通抓到特殊拘留所里来呢?就算杀手先生是因为之前的罪行被捕,他看起来哪里像是同伙吗?难道说大人的世界就是这样虚假和浅薄,要在你知我知的情况下以表面话语互相应付?
  “喂,那边的杀手先生——”江户川乱步躺在床上大喊,“越狱的时候麻烦带我出去吧,反正我也是受你牵连的无妄之灾,带我出去的话我就原谅你,如果请我吃点心的话就更好了。”
  红发少年原本安静地坐在自己牢房的床边,闻言点了点头,相当认真地回答:“好的。”
  “不要这样大摇大摆地讨论越狱啊!”被声音吸引来的看守用力敲打了两下江户川乱步牢房的栏杆,“老老实实在这里等着送审吧,你破坏案发现场还打扰警方工作,就算不是那边的同伙也得在这里挨两天训再回家。”
  江户川乱步撇了撇嘴,“但是这里的条件也太差啦!既然知道我是无辜的,那就跳过一切说教的环节把我送出去不就好了吗?非得把我送进来一趟给我日后找工作增添麻烦,这是什么城里的规矩吗?真是可恶啊!更不用说这里的床也很不舒服,食物也很难吃,连一点可以打发时间的东西都没有,存心就是想要折磨我吧!”
  “在禁闭里想要什么好的待遇啊!况且进这种地方来的人,多半最后都没法出去。”看守哭笑不得,完全搞不懂这个少年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是怎么理解各种规矩的,相比之下旁边沉默的杀手反而更像是正常人,至少不会说一些让他迷迷糊糊脑子乱成一团的话语。
  “真要想提前出去的话,得要有某位有关系的人物过来保释你才行,否则就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看守说完准备离开,少年却突然翻身坐起,往外探头探脑看了看,惊讶地“咦”了一声。
  “那边那位大叔就是来保释我的哟。”少年指着刚要走过来的青年这么说道,“但我完全不懂他的理由。不过我还是头一次在城里看到这么赞赏我的大人——前军医?现在还很落魄。该不会没有行医资格证流落街头做地下黑医了吧?咦咦我说对了?真的假的?难道是庸医?还是你被什么人陷害了,或者说替罪羊那种存在?那不完全跟我一样嘛!”
  少年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快把我带出去!我的肚子已经饿了,请我吃东西吧!”
  确实是来保释江户川乱步的森鸥外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亏得他以为自己已经拿出了最好的演技挂了一副好人脸,这不是一见面就被识破,甚至于被扒了个底朝天吗!这个少年的才能比他想象里的还要恐怖,而且毫无自知,简直是小儿抱金行于闹市——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厌恶和畏惧他的才能,又有多少别有用心的人想要加以利用。比如,像他这样的人不就已经循着消息而来了吗?
  虽然很可惜的是他在政府方面残留的情分并不足以让警方放走一位罪证确凿、恶名在外的少年杀手就是了。森鸥外隐秘地瞥了一眼对面牢房里沉默的红发少年。他怀疑这位有着“必中”名声的杀手也是异能者,但若当真如此他便更无法将人带走了。说到底,他现在能够掌握的资源和权力都太过有限。
  “总之,先离开这里。”森鸥外心中感慨一番之后决定继续对江户川乱步怀柔。虽然不知道少年到底看出多少他的目的,但大人的规则不就是不摆到明面上的就可以视而不见吗?甚至利益足够的话,摆到面前的堂皇事实也可以装聋作哑。
  况且少年目前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还欠下他这样大的一个人情,就算是用还债的名义也可以轻易把人扣在身边。森鸥外思量片刻,愉快地做下了决定。未来的事情固然要做好规划,但变量太多,来自江户川乱步本人的情报也不足,倒不如先跟少年相处一段时间,看看少年能够做到哪种地步再做进一步打算。
  但即便是森鸥外自以为做好了准备,在面对着眼前十几碟只吃掉了奶油和巧克力,却把蛋糕坯和水果留下的可怜蛋糕时,也觉得事件发展的走向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这样下去牙齿一定会出问题的,这是来自医生的真诚警告。”森鸥外无奈,“为什么只吃掉了奶油和巧克力的部分?适当吃一些水果和面包才更有利于营养均衡哦。”
  “因为不够甜嘛。”江户川乱步理直气壮地把惨遭蹂躏的蛋糕端开,将尚未遭到毒手的另一碟拿到面前来,“你要请我做事的话,当然是要顺着我的心意先让我吃饱啊!何况你现在这个状态应该也发不出多少工资吧?”
  完全正中死穴。
  因为本国没有超越者于是被当作战败国,前常暗岛长官、一等副军医森鸥外拿异能者做不死军团实验的行为也就一并遭到了清算。被作为战犯处置的他根本没法获得正规职业,没进监狱都是军方勉力回护的结果——姑且算是对没能听从他强调异能者重要性的意见的补偿。目前他只能在乱成一团的横滨当地下医生兼情报贩子,生意才刚刚开张不久,经济上确实是不太宽裕。但正因如此他才需要收罗更多的可用之才嘛,如果江户川乱步的才智能够为他所用,前期投入与之后的回报相比绝对是合算的。
  “真的这么看好我吗?”江户川乱步发出疑惑的声音,“我只是一个小孩子,母亲大人也常常会这样说。虽然偶尔也会怀疑大家到底是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但已经有好几个人都跟我说过类似‘大人的世界首重礼节’这种毫无营养的话语,所以很显然大人之间来往就是在心知肚明的条件之下互相演戏吧。难以理解这种做法的必要性,我也完全没法耐着性子做这种无聊的事。有什么想法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正因为有些事情说出来就会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所以大人才会斟酌自己出口的每一句言辞。”森鸥外摆出一副恳切的神情,用令人信服的大人做派解释,“就比如,我之前曾经对你怀有疑虑,因此到监狱里来的时候打算对你加以试探,如果你达不到我的预期就会抛弃你。不过,因为你的表现实在是超乎预料,所以我保释你出来给你一份工作之外,我还愿意请你在这里放开肚皮吃点心。我现在说这样的话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吧,但要是我直接把我的怀疑写在脸上,走进监狱里就开口说:‘喂,那个听说很聪明的小鬼在哪里?把你的本事拿出来表演给我看看。’你难道不会感到很不爽吗?”
  “说得也是。”乱步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不过我还是小孩子所以任性一点也没有关系的吧?”
  “我的爱好范围是十二岁以下的幼女,所以在我这里你的撒娇无效。但工作之外,我可是一个相当宽容的大人。”森鸥外自我点评,“只要不会带来额外的麻烦,不会造成利益的损失,就算偶尔让我头痛一下也可以原谅。不过也并不是所有的大人都心胸宽阔,所以在情况不明朗的时候最好是少说话为妙。”
  “幼女,噁,真是变态的爱好,让父亲和母亲大人知晓的话也许会将你捆起来送进警局,但我肯定是做不到,所以我打算像个大人一样装作看不见。对了我现在有点口渴麻烦给我点杯茶——”少年吃完了最后一碟蛋糕上的奶油,心满意足地把餐点推到一边,“现在说说你的工作吧!你好像打算安分一阵子,趁着这点时间让我见识一下吧,你所谓大人的规则到底是怎么运作。”
  “没问题。”森鸥外像是终于将珍贵的钻石攥在手中,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 《侦探社设立密话》里写道,乱步的母亲是默默无名的家庭主妇,却能够胜过乱步大名鼎鼎的警察父亲,她的口头禅之一是对乱步说“因为你还是小孩”。

* 剧场女经理曾对乱步说过:“大人的世界首重礼节,我希望你明白这点。”

 


  既然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了可以培养为智囊的江户川乱步,那么之前的计划也许可以稍作修正。森鸥外仔细思考着最近横滨黑夜的局势。
  港口黑手党,横滨最大的暴力组织,目前正处在轰轰烈烈的扩张期——趁着战后的混乱大肆吸纳下属、收买官员,据他探听到的情报,还开辟了新的走私线,军火生意越做越大,连带着横滨其他地下组织的交火烈度都上升了一大截。说实话,他并不喜欢看到这样的局面,一个过分动荡的横滨非他所愿,然而他再不情愿也得捏着鼻子承认港口黑手党的行为符合他的设想,比起一堆大大小小的黑帮三天两头乱来,他更希望港口黑手党在黑夜里一家独大,树立起绝对的权威,形成所谓里世界的秩序。
  GSS,没什么好说的老牌暴力组织,旗下有大量佣兵,虽然也是说话很有分量的存在但和港口黑手党还是不能比,而且发展重点似乎是在海外。在一开始森鸥外也考虑过是否要将其选为打交道的目标,但最终还是被放弃了。据说港口黑手党方面有能力强大的异能者,但GSS却对类似都市传闻一般的异能表现出抗拒的状态,这对身为异能者的森鸥外当然是不太友好了。
  高濑会,听名字就和前两者性质不一样的暴力组织,是日本传统的极道。脑筋死板,作风老派,对森鸥外这种来自败军之流是极看不上眼的。森鸥外也不至于自讨没趣跟他们来往。
  此外还有由堕落的警察、特勤等前人民公仆组成的专司情报、恐吓、伪造等职的《48》,流窜各地实施盗窃和掠卖人口的魔术团,规模较小但人员联系紧密的邪教组织,本来在走下坡路却因为糟糕的经济形势而复活、掌管风俗业和贩卖药品的黑帮,勾连国内外进行走私的灰色商社,到处牵线的地下掮客和情报贩子,诸如此类的组织和人物都由于战后的混乱而变得异常活跃。不过这些存在的暴力基础比起上边两位是远远不足,想要对横滨造成什么重大影响极其困难,而且说不定在真正达成目标之前就会先遭到黑色势力内部的清洗。
  再非要说的话,还有什么这样会那样会这样帮那样团的二三流组织分散各处,基本上是墙头草的立场。听说镭钵街那边还有一些特有的小组织,但领地意识非常强烈,既不会往外扩张也拒绝外人窥探,姑且放到一边。这些都不足为虑。
  那么重点果然还是……
  “V。”森鸥外缓缓开口,“以驱逐异能者为目的的异能者组织吗?太可笑了。”
  异能者的出现颠覆了传统的战争形态,而本国之所以会被列为战败国就是因为没有超越者。在战败的当下不痛定思痛着力培养异能者,反而呼吁将之驱逐,简直愚不可及。
  况且V本身就以异能者为主要战力,但立志驱逐所有本国异能者。那么在驱逐之后是否会自我流放?如何保证被放逐者不会返回?哪怕V组织的成员都是坚定不移的理想主义者,为了大义心甘情愿远走他乡,但能接触到他们的人怎么可能甘心放走这样一支强大的力量?
  森鸥外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真的愚昧还是受人操纵,不过不管是哪一种,对横滨而言都敬谢不敏。
  况且V还绑架了一位与政府有关系的异能者,妄图窃取某些机密情报,在窃取失败之后又对政府设施实施了连续袭击,另有几位保密机构的官员险些遭到绑架和暗杀,若无政府内部的情报来源绝无可能知晓相关机构的位置和官员的身份。因此政府里的熟人私下里透露给他,并且悄悄拜托他监视地下世界的动向,绝不能让可能的情报外泄,也必须在诸地下势力知晓之前将异能者夺回。做得到的话,回报将令人难以拒绝,将身份重新洗白也不是不可能。
  天赐良机,他森鸥外怎么能不设法掺上一手?
  “果然得想办法把有害物品从横滨清理出去才行,而且错过的话,说不定会后悔一辈子。”森鸥外像个平平无奇的社畜医生一样往椅背上一倒,拉长了声音抱怨,“但是要做的事情真是太多啦!乱步君有没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快速达成目的呢?”
  自从被带回森鸥外的诊所就每天被迫看书补课的江户川乱步从书桌旁抬起头来,脸上带着残留的睡意和书本压出来的印痕。“你在说什么梦话啊。没本事的大人就老老实实耐心等着,反正过不了多久他们肯定就会惹起众怒,然后就劈里啪啦——砰——很快地被赶出去。”
  “不能被动等待,否则就无法获知事件全貌,还有可能遗留祸患。”森鸥外解释道,“而且此事必须由我们解决。借此机会不仅可以获得政府的人情,还可以在地下世界里打出名气,接下来的行动才能更加自由。”
  “你已经准备好怎么行动了吗?”江户川乱步把书搭到脸上,盖住一个哈欠。
  “很遗憾,暂时不能确定。”森鸥外回答,“洗白身份回归军政界,亦或加入港口黑手党,或者作为离岸平衡手,留在灰色地带,三条道路各有各的好处,况且殊途同归,只要肯付出足够的代价。因此即使是我面对这样的选择也会短暂地迷茫和为难,不过目前的犹豫主要还是对情报的掌握不足导致的。我暂时还没有能够接近港口黑手党高层的情报源,政府方面也有人依然对我高度戒备,在此时便下判断实为不智。”
  “所以说还是因为你现在太弱了嘛。”
  “虽然的确如此但请不要直白点出,我会非常难过的。比起那个,给我乖乖去看书。今天的作业还没有完成吧?昨天也欠下两页笔记没有写哦。”
  “才不要!”江户川乱步气冲冲地对森鸥外挥了挥手臂,“为什么我还得看这么多书才行啊!而且我对这些一点都不感兴趣!”他向书架上厚重的政治学社会学战略学医学化学物理著作比划几下,赌气地把面前那本《冲突的战略》推开。
  森鸥外长叹:“乱步君,你的才华令人倾倒,但我看到你的时候,我所见的是一块尚未打磨完工的原石。你的双亲将你教育得很好,但他们离开太早,你所学的知识尚不足以支撑你的才华尽情发挥。况且,多看看这些著作也有利于你理解旁人的行事逻辑。你不是一直觉得大人的世界复杂吗?那就读社会学、心理学和政治学吧。虽然不需要你屈尊理解凡人空荡的头脑,但你至少要凭借逻辑对眼前人眼前事的可能走向有所预测。其他自然科学知识也对你有好处,所以老老实实去看书。知识无论在世界的哪个角落都有用武之地。”
  “好麻烦啊——而且都说了我不是什么天才。如果我当真有非凡的才能,我就不会一直找不到工作啦。”少年仍旧如此解释。
  “在这种事情上我可不会说谎。”森鸥外心平气和,“我可不会将精力耗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啊。”
  自从他将少年带出监狱那天开始,这样的对话已经发生了数次。少年坚持自己并无格外的“才能”,尽管曾被父亲预测过有了不得的未来,会成为受人赞赏的人,但由于少年并不能理解,也没有完全按照父亲的指示行事,迄今为止少年遇见的都是不好的对待。森鸥外赞赏来自父母之爱的正确指引,但他所寻求的并非是将江户川乱步保护起来的“正确”,而是能够彻底释放其才能和信心的方法——他要将钻石从盒中取出,令其光彩熠熠。但要达成这目的,非得用别的理由将其欺骗,或者摧毁少年脑中“双亲绝对正确”的念头不可。欺骗的手段十分温柔,但却面对未来被拆穿的风险,而残忍的摧毁则可一劳永逸。森鸥外当然是宁愿规避未来的风险,将一切可能扼杀在源头。
  但是,还不到时候。现在就揭露真相、将稚嫩的天才幼虫从父母精心织就的茧中剥出的话,江户川乱步可能会直接离开,这是不可接受且难以挽回的损失。
  “乱步君,既然你现在不想读书,那么我姑且拜托你一件事。”森鸥外露出营业式笑容,“一位与政府有关的重要人物携带着重要情报失踪于三天前,地点是世界剧院,据说在他失踪的晚上剧场主役还被杀害了,混乱中谁也没有注意到那位先生具体在什么时间、以什么方式不见。请你将这起事件解决掉吧,报酬的话暂时是一个月的甜点,后续就根据你的表现追加吧。”
  “是要给我考试看看我的水平吗?你明明自己就可以做到的吧?”少年抓了抓头发,不解地问。
  “没错,所以如果警方和剧场的人问起案件细节之类的,就麻烦你为他们好好解释一番啦。”森鸥外回答。
  “真是麻烦——好吧,反正我现在就靠你提供食宿,为你做事也不是不行。”少年嘀嘀咕咕地穿上外套、戴好帽子出门,“我要白巧克力和焦糖布丁还有手指饼干,饼干不要上次那个牌子,那家换了社长之后就变得好难吃。”
  “好的好的。那么一切就拜托乱步君了。”

 

 

* 《冲突的战略》,作者托马斯·谢林。森鸥外曾在与福泽谕吉会面时询问他是否读过谢林、纳什和基辛格,而太宰出面说曾有人将这些战略论的思想灌输给他,应该就是森鸥外给他补的课。

* 《侦探社设立密话》里,乱步对社长说过,父亲有时候会说:“将来你会超越我和你妈,成为受人赞赏的人。不过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你要谦虚沉默。不要得寸进尺,只要看着,保持沉默,别让你知道的事伤害到别人。”不过乱步说他不太懂得这些话的意思。

 


  福泽谕吉开门的瞬间将门关了回去。
  一定是走错了。他这么想着,冷静地重新看了一遍门牌。
  没有走错,这的确是他的房子。
  那也就是说,确确实实是有什么人在他的家里上吊了吗?而且还是一副已经死透不再挣扎的样子。虽然人不是他杀的,但要跟警察解释起来也很麻烦,也许直接毁尸灭迹会比较好。地点的话,自家宅院就可以埋尸。门外不远有下水道井盖可以撬开。再远一点有一口没什么人注意的枯井。肯开车的话还可以把人浇进水泥柱沉海。如果是跟港口相反的方向,则有一座废弃的化工厂,无论是用药品销蚀尸体还是直接丢弃应该都很长时间不会有人发现。
  福泽谕吉从容地打开房门,走进屋子将少年从绳子上解了下来。接着,原本闭着眼、面容惨白的少年像是回魂一样陡然睁开眼,随之而来的就是剧烈的咳嗽。福泽谕吉于是将先前所想的所有毁尸灭迹方案抛诸脑后,伸手拍打着少年的脊背帮忙顺气。
  “啊,没有死成。”少年停止咳嗽之后沙哑着嗓子说道,语气平静得简直不像是在讲自杀。
  福泽谕吉不喜欢这样轻贱生命,但少年与他非亲非故,他作为一个外人既不了解少年的遭际和思想,也不为少年肩负什么责任,他对少年的行为实在无权置喙,他也并不想要随意介入他人的人生。
  说起来,这个少年会出现在他房子里完全是意外。在三天前捡到落水的少年并送去医院之后,医生似乎就将他当作了少年的监护人,有什么事情都联络他。于是在短短三天之内他就收到了四通告知他少年被送进医院——仅仅是同一家医院——的电话。割喉、触电、割腕、过量服药,还有眼前的自缢。少年至少已经自杀五次了,如果算上初次见面的落水就是六次。少年是很认真地在自杀,决心非常坚定。既然如此就更不好追根究底问人家理由了。
  所以福泽谕吉直接问道:“少年,你是否还有家人可以联系?”
  少年人愣了愣,避开与他直接对视,回答道:“没有。”
  说谎。福泽谕吉断定。少年之前落水的时候,身上穿着的是质地上乘还带家纹的和服,明显是在家里颇有地位。福泽谕吉在还未放下刀剑、远离漩涡的时候曾与许多要人来往,并以大义之名向着其他身居高位的官僚挥刀,在某位死者的身上,他曾见过同样的纹章。他清晰地记得自己杀过的这些人,也因此知道那位死者并不是一个怎样光彩的角色。除去错误的政治立场,那人的品行也令人不敢恭维,换成直白一点表达的话,那是个龌龊下流的家伙,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血,想想就让人觉得恶心得要死。
  ——所以没必要拆穿少年。福泽谕吉不关心大家族的内务,也不希望与他们扯上任何关系。少年倘若不想回家,那也是他自己的事情。
  “那么,你是否有别处可去?”福泽谕吉又问。
  “没有。”少年依旧回答。
  这样的对话当然无法继续进行下去。福泽谕吉眉头紧锁,面容严肃,他本来就并非长于口舌,何况对于决心坚定之人,他通常以尊重敬佩的态度对待。虽然看不出来,但他现在着实是十分苦恼,因此在思量片刻后,他叹了口气道:“你死在我的屋子里,会让我相当困扰。”
  少年十分意外地抬起头来看他,上上下下像个扫描仪一样把他打量几个来回,随即从地板上爬起来就要往外走。“我明白了。我会换个地方的。”
  但是福泽谕吉挡在了大门前。少年伸手推他,试图从福泽谕吉与门之间的缝隙里挤出去。然而福泽谕吉纹丝不动。
  “你这人真是奇怪。既然我死在你家里会给你带来麻烦,那我离开你家就好了吧?从这里让开,然后我和你就没有关系了——两全其美、皆大欢喜。但你不让我离开是怎么回事?要阻止我吗?至少态度端正一点,随便说两句什么吧?”少年垮着脸,“一般人遇到这种情况,应该会更加激动吧。比如说,会劝说我生命有多美好,未来有多么值得期待,我还年轻还不懂事,不能随随便便就决定去死之类的,或者会说我不知好歹,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挣扎着想要活,但我好端端地却偏要去死。”
  他对这些话语十分熟悉。也许曾有许多人如此劝说过他,但很显然并无一丝一毫的用处。这些道理人人都懂,正因如此,用这种话劝说的人完全没有想要了解少年自杀的根本原因,或者体贴少年真正的心情。某种程度上旁人的泛泛之谈比袖手旁观也好不了多少。真想要介入的话,倒不如先听听少年自己想说些什么。
  因此福泽谕吉态度坦然,沉声道: “我不会擅自替人决定。”他放下了揣在和服袖子里的手,“但让我袖手旁观你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不可能。”
  少年唉声叹气:“看来是遇到了棘手的人物啊。”
  “好吧,那么我们认真说说吧。你真的认为人活着是有意义的吗?”少年望过来的眼神令人心惊,明明是那样年轻的一双眼睛,却毫无生气,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福泽谕吉倒也不是没见过这种眼神。但他之前所见,无一不是老兵或杀手一类的亡命之徒或者遭受太大打击变成的行尸走肉,要么是已经近距离接触过太多死亡导致麻木,要么是从有限的生命里再榨不出一丝存活的乐趣。这个少年看上去也就是十岁左右的年纪,如此年幼的他,到底经历和目睹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少年继续说道:“生的终末必然是死,但‘不想死’的愿望对人类而言也是必然。这样绝对无法实现的愿望根本毫无意义,只不过是一种自我欺骗,是远离真相的便利假说,徒叫人沿着前人惯例苟延残喘。话虽如此,不可否认的是人生中偶尔也会有一些让人忍不住驻足的快乐之事。然而快乐总是转瞬即逝,负面的情绪却能持续许久。人们也总是说吧,‘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么想要逃离这样痛苦的人生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吧。虽然会有人抨击说这样太过软弱,但也没人规定说人不可以软弱。我只不过是害怕痛苦的人而已。”讲到这里,他的语气竟变得欢快起来,偏着头向福泽谕吉提问,“这么说的话,大叔也坚持要阻止我吗?”
  福泽谕吉虽然不擅分辨话语,却也知道少年之前所说,未必完全是内心所想。少年半真半假、半认真半戏弄地供出如上说辞,并没有期待他的理解。倒不如说是少年从一开始就拒绝了与任何人相互理解的可能。但,并不是完全无可挽回——福泽谕吉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对少年是否留下、是否出门就会自杀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正因如此,必须万分慎重。
  “没错。”福泽谕吉坚定地回应,“我无法理解你的思想,这一点我道歉。但我知道你刚才说的,并不全都是真话。”
  少年顿时浮夸地叫了一声:“哇糟糕耶!被发现了!”
  “少年,”福泽谕吉打断了他的表演,“我不会擅自给你灌输什么人生的意义,因为我并没有对人说教的资格。不过,也许你可以稍微等一等,你没有亲自靠近、亲眼见识和亲身体会的事还有很多吧,在其中说不定会找到你想要寻找的东西。”
  “这是经验之谈吗?”少年问。
  “是请求。”福泽谕吉回答。“我同样处在寻找的过程中,并没有什么经验之谈的说法。而要我旁观一位本有可能得到拯救的少年人死去,未免也太过无情。”
  少年定定看了他一会,表情带着警惕和疑惑,大概是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他是否在说谎。但福泽谕吉并非是多口舌之辈,说出如上话语全部发自内心。缺乏雄辩之才的他,只能以诚实为武器。
  在检验过关、确认福泽谕吉并不是在骗人以后,少年紧绷的姿态终于放松下来,他随即用抱怨的口吻说道:“连我与死亡的联系也要断绝吗?真是残忍。”
  “但是——我就姑且等一等吧。”

 

 

* 《捡到太宰之日·sideA》里太宰对织田作之助说:“生存这一行为的致死率是百分之百,但纵观整个生物界,不会死亡的生物也是存在的。没有寿命概念的生物也是存在的。换言之,人类的死,只不过是包含在生里的一个机能。只不过是必定书写在人生这一脚本里的终幕。……是更糟糕的——死亡不仅是注定情节,所有的人类在出生前就都被预设了‘不想死’这个愿望。这也是百分之百。所以,这个愿望是绝对无法实现的这就意味着,欲望这种行为本身仅仅是一个工具,是远离真相的便利假说,我们也仅仅是效仿‘因为前人活下来了所以你们也要活下去’这一假说性质的纲领的追随者(Epigonen)。”话虽如此,他又声称前述不过是语言游戏,还存在另外的、唯有保持沉默的“无法言说的事情”。

* 有研究证明悲伤比其它情绪如羞耻、吃惊、恼怒甚至无聊持续的时间久240倍,快乐大概能持续35小时,而悲伤会持续120小时。

 

 

 

  杀人案兼失踪案已经过去了三天,不过案发现场仍旧在封锁中。剧场经理对少年出示的盖着不明公章的政府委托书将信将疑,勉强同意了少年在自己陪同和监视下再次进入现场。
  案发现场与三天前的晚上并无太大区别。舞台上是大片血泊和飞溅状的血迹,染血的道具羽毛散落得到处都是,警察和剧场人员的脚印分布十分杂乱,混乱中碰倒的道具和座椅也都还在原位没有被扶起。少年在台上相当随意地转了几圈,手中拿着警方和医院的报告复印件对照,但很快就将所有资料一口气扔进垃圾桶。
  “什么嘛,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有人发现吗?”少年大声喊道,“大婶,三天前,从主役先生倒下到死亡期间一直陪同在他身边的人有吗?”
  “大婶?真没礼貌啊!”女经理高高挑起一侧眉毛,“非要说的话整个剧场的人都算吧。”
  “笨蛋,我问的是,从‘倒下’在舞台上,到‘死亡’在医院里的整个过程。”
  “他在台上就已经死掉了吧!当时有人验过脉搏。如果你非要认为抢救失败才确认死亡的话,也许是女主演?她一直都很在意村上先生,所以有陪着他去医院里。”
  “都说了是死在医院里啊,才不是什么抢救失败之类的。”少年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报警时说的死亡时间和医院记录对不上啊对不上——送医记录里登记的说法是人已经死了,但抢救失败后的验尸报告里,本该是已经死掉几个小时的状况,却显出是一副新鲜尸体刚死不久的样子。就算是抢救也不会造成这样的误差。也就是说在你们眼前的是假死,验尸之前主役先生才真的被杀掉。因为报警人并非是专业的验尸官所以可能会有误差——警方是这么想的吧?但既然出现了后边的案子,那这里的异常就不是误差,而是人为的设计了。这么说的话足够详细吧?可以过关的话就快点去确认他都接触了些什么人,快点调查然后把情报给我。”
  “咦,咦?是这样子吗?”女经理相当吃惊,收起了轻视之心,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给警察打电话。
  在女经理跟警方汇报时,少年走到舞台的最深处,似乎是在寻找什么。很快,他驻足在放映背景用的纯白幕布角落,将幕布毫不留情地掀开,暴露出足以容纳一人的空间。少年探头闻了闻,立马捂着鼻子退避三尺,脸上一副嫌恶表情。他随即又往舞台与幕布间的缝隙里探头探脑,像是在找寻什么东西的样子。
  女经理囫囵把状况报给警察以后快步走过来问他:“有什么新的发现吗?”
  “那里,”少年指着缝隙,“应该能找到一些东西哦。”
  女经理顺着他指引的方向下到夹缝中,很快在舞台底部找到了滚落在阴影里的一把手杖。
  “啊,没错,就是这个了。”在将手杖交给少年之后,女经理便被他要求四处联络询问主役的人际交往,还要看看剧场的工作人员有谁联系不上。
  “那支手杖有什么特别的吗?”女经理趁着电话还没接通,十分好奇地问道。
  “不是可以给你知道的事情啦,比起这个快点打电话吧,这可关系到更重要的一件事……”少年催促着让她背过身去,坚持不给她看检查手杖的过程。
  这么一来只会让人更加好奇啊!女经理在心里呐喊,但只能无可奈何地转身。
  “您好,我是江川,不好意思又来打扰,请问……”

  江户川乱步握着手杖挥了两下,随后仔细检查杖身,果然找到了某处机关,于是轻易拆开杖身,露出手杖的内部结构。狭长的柱形空洞里什么也没有,内容物应该是被犯人拿走了。
  真的假的,这么明显的陷阱都有人中计?江户川乱步对手杖一用力,很快,伴随着“砰”的一声,手杖的下半截就与挖空的上半截分离开来,露出一些他不太看得懂的电子结构。拔出来的部分表面和手杖下半截与之相连的地方都有起伏的电子元件和金属片。虽然江户川乱步并不认识,但稍加推理就能明白这两者中才有真正的情报储存。
  “好哦,把这个带回去就能交一半的差了!”他兴高采烈地把手杖复原拿在手中。
  女经理闻言知道他已经结束检查,立马将头转了回来。“少年,编剧联系不上。虽然其他人的电话还没打完,但是……”
  “啊就是他啦,那个主役的同伙。不过不太重要,被人灭口了吧。”江户川乱步随口回答出让女经理大惊失色的话语,“就算你没打电话,警方很快也会发现他的尸体的,说不定死法也是……警方报告怎么写的来着?‘像被看不见的天使杀死’之类的。完全是胡说八道。”
  “那,那剩下的电话还要打吗?”女经理紧紧握着手机,语气虚弱,“感觉剧场距离倒闭越来越近……”
  “死过人的剧场本来就没希望了吧。你没事的话就继续打呗,我又没法拦着你。工作人员里应该有一些能接触道具和布景的人是帮凶,但没什么意义,估计只是拿钱办事的,不会知道自己的布置是为了演出死亡,更别说进一步的谋划了。”
  “等等,你的意思是村上的死只是个铺垫吗?”
  “这点问题也要考吗?”江户川乱步拿着手杖往外走,“你明明也能看出来的吧!太简单的题目就不要提问了嘛!”
  女经理紧紧跟在他身边,“劳烦您解释清楚!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拜托您了!”
  “啊……”少年发出了抱怨意味的长叹,“已经中午了耶!轮到考间休息时间——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吃点心和喝茶的话我就加时回答。”
  于是就变成了两人坐在点心店里的局面。
  “所以说,这次的案子,看起来是两个,一起杀人案、一起失踪案,其实只是一大一小,前后铺垫,就好像虾子和鲷鱼。”江户川乱步拿勺子在半空画出嵌套的两个圆,“因为杀人案极具冲击力地发生在眼前,所以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被面前的虾子吸引,反而忽视了后边的鲷鱼——其实最开始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有失踪案发生吧!毕竟客人有可能是看到一半因为有事离开,或者是去了洗手间耽搁了一下没有回到位置上,只是混在人群里了才没有被看见。警方好像还猜测失踪者是杀人凶手,真是笑死人了。”
  “实际上,失踪案才是主谋的真正目的。犯人借着杀人案吸引注意,悄悄捉住了目标人物,暂时在幕布角落那里寄存一会,然后趁着剧院人员、警察、急救人员和观众们一片混乱的时候将他带走。顺带一提,用的是门口的长毛地毯哦,你现在回去还能看到大厅那里少了一块呢,而且因为幕布下边空气十分不流通,至今还残留着很难闻的气味,应该是用在地毯那里的黏着剂吧。真是可怜啊,失踪的那位大叔不仅被下药,还要被难闻的地毯裹着运走。”
  “绑走失踪者的直接犯人应该是在案发前后能够在现场自由活动的人员,也就是说,表面上来看绝对无辜,和剧场没有任何的事先关联——应该是在场的警察。如果是观众的话在杀人案后反而会受到限制,离开现场就会像失踪的那个人一样遭到怀疑。急救人员的话,虽然我对急救不是太懂啦,但他们受到的限制会比较多吧,救护车开往医院以外的位置也会很引人注意。先由急救人员绑走目标、送到医院再转移,这种过程比较复杂,出差错的概率很高。那些人既然会为了绑架而策划一起杀人案,恐怕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一定要把目标绑到手。这样的重视程度下应该会选择更加简洁、更有保障的方案。相比急救人员,还是警察的自由更大,所以警察更好。不过就算是警察把人绑走,在医院里一定还有别的同伙,才能协助遮掩医疗报告内容,并且真正杀死主役先生。”
  “你问我具体把失踪者绑到哪里去了?拜托我怎么会知道,我又没在别人身上装定位器。不过一定会是警车出现也不会引人注意、但平时又非常隐蔽或者有特殊构造的地方吧?所以要么是在官方机构附近,要么是在荒废的港区。一般来说应该会选择港区,那边没什么人,又有水路可以快速逃走,偶尔会有黑帮交易所以出现武装人员或者警察都不奇怪。不过既然犯人在警察和医院方面都有同伙,说不定能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官方机构附近甚至内部。嗯嗯,这么想的话果然应该是最开始直接带去港区拷问的吧,等风头过后本来打算灭口,但没能拿到情报,只好把人转移关押——好,接下来就让警察查一查附近的拘留所和监狱吧。”
  江户川乱步的讲解到此结束,随后少年完全将注意力放到了面前的点心上,充当解说教具的勺子重新发挥起应有的作用。
  女经理用一种悲痛的神情掏出钱包付账,整个人因为案件黑幕的存在而显得气压低落。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死了人的剧场倒闭差不多已经是板上钉钉了,何况他们剧场卷入的案件还涉及到足以在政府内安插内鬼的组织,而眼下找一份新的工作实在是不容易——少年对此深有体会。因此,江户川乱步难得发挥了一点同情心,将一碟还没有动过的大福推到她面前。
  “回神啦,大婶。真是没办法,点心分你一份吧。”少年的安慰直白到冒犯,但由于其中的好意不容忽视,最终只是令人哭笑不得,“不过你本来也不喜欢经理的工作吧,趁这个机会换掉不是正好吗?有机会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对你也是一件好事嘛。”
  “哪有那么容易——唉,好吧,姑且也是这个道理。”女经理仍在叹气,但勉强也提起一点精神,在吃掉大福以后打电话向警方回报少年的分析。
  警察那边在听前面半截推理的时候还嗯嗯对对地附和,然而一听说犯人很可能是警察,便立刻用愤怒的语气喝骂“绝不可能、简直污蔑”,虽然有女经理诚心诚意恳求,但对方还是在听到“建议警察内部自查”时便粗暴地挂断了电话。
  “大人的面子问题。”江户川乱步一点也不意外。他在森鸥外的教导下已经能理解大人们为了所谓的颜面装聋作哑互相演戏的决心,警方的反应只是契合了他设想中比较糟糕的一种。但也没关系,他指挥着女经理拨通某人的电话,劈里啪啦把之前的分析又说了一通。
  “我明白了,乱步君。”电话那边随即传来嘀嘀的结束通话提示。
  江户川乱步见女经理放下手机,叹了口气,小声嘀咕:“真是黑心的大人,非要我把人送他手上才行吗?”
  仔细想想,当时森鸥外说的是“解决这起事件”,但是没有说具体要解决到何种程度——找到真相是一步解决,找到失踪者是一步解决,再抓到犯人又是一步解决,对应到考试上,大概就是及格、良好和优秀三等的成绩吧。还以为能偷偷懒,停在第一步呢,结果森鸥外果然不肯满足于仅到及格线的任务——还得为食宿和额外的甜点继续努力才行。
  “所以说大人真的好讨厌啊!”少年发出如此哀嚎。

 

 

  今日是福泽谕吉捡到少年的第四日。
  昨天的谈话以后,少年似乎终于与他建立起微妙的、摇摇欲坠的信任关系,于是向他正式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太宰治。”
  假名。福泽谕吉面无表情,开口回应:“已经不是初次见面。我名为福泽谕吉。”
  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他们两个固执地在屋子门口瞪眼了大约十分钟。随后少年气馁地选择投降,回到屋子里坐下,算是表态暂时会安分的意思。作为回报,福泽谕吉让少年点单晚餐,并且在饭后冥思苦想随后的安排。
  福泽谕吉有一些懊恼——不,不是后悔,他并不后悔以言辞暂缓少年的自杀行为,但他的确为自己当下的手足无措感到懊恼。他此前从未设想过自己会有朝一日肩负引导他人的职责。应当让少年贴近普通人的生活,感受生活的美好,或者找到一些足够有趣的事情激发他的兴趣,让他舍不得立刻死去。但福泽谕吉自认为离普通人和有趣这两者都太过遥远,而且,如果用对待普通少年的手段对待太宰治,说不定好不容易拉住的少年立马就会跨过界限投向死亡。
  暂时决定的方法是把少年带在身边。正好他接到了政府的委托,或者说悬赏——寻找失踪的保护对象,失踪地点为世界剧场。对失踪对象的描述语焉不详,也许是有着很深的内幕吧,可惜福泽谕吉不是擅长解谜的类型,不过只是寻人的话,看起来也不算太危险,带着少年应该也无所谓。
  于是第二天早上福泽谕吉问了:“你想出门吗?”
  少年点头,两人便一起来到仍在封锁中的世界剧场。
  “哎呀,又是来调查失踪案的吗?”剧场的女经理似乎不太惊讶,“其实昨天有位很厉害的小弟已经把真相推理出来了。他说失踪者最开始应该是被绑架到了港区,但这已经是第五天,失踪者很可能已经被转移到别的地方关押了。”
  真相已经推理出来了?但是人还并没有找回的样子。港区那边总不太平静,难怪会把委托发到他这样的武斗派头上。
  “什么嘛,都已经推理出来了吗?”太宰治看起来很失望,“那不就没有意思了吗?”
  “请不要把这个当成是玩乐啊……”女经理无奈,“不过现场还是原样,你不满意或者不相信他的推理的话,也可以自己去亲眼看看,重新推理一遍。但我想那位小弟推理出来的内容恐怕是完全正确的,即使你们亲自站到他面前也绝对不会质疑。他就是有那样了不起的本事,简直就像剧本里的异能一样。哎呀,这么说的话我听起来岂不是像他的粉丝一样?”
  这倒是稍稍引起太宰治的乐趣。他一边听女经理转述推理,一边在舞台上蹿下跳地寻找证据支持。“确实好厉害。”他称赞完之前的推理,将脚步停留在主役倒下形成的干涸血泊前,“原来如此,他是在演出死亡啊。”
  嗯?福泽谕吉不明所以。
  “我是在说那位主役。”太宰治垂着眼,“他想必是将演戏当作自己的生命了吧,既然是生命,那就一定会有生和死。生司空见惯,死却无人问津。不想自己的舞台上只有单调的生,所以借用他人的手演出死亡。但是,不真正奉献生命,怎么能演出动人心魄的死亡呢?”低沉的语调忽然一转变得上扬,“幕后黑手一定是这样想的没错吧!在制造绑架案的烟幕弹时顺带着成全了主役先生的理想,嗯嗯,看起来是一位好心的幕后黑手呢!”
  原来如此,是在说主役和幕后黑手的动机啊。但是幕后黑手也是能用“好心”来形容的吗?
  “大叔,这里没别的线索了,走吧走吧!我觉得刚刚那位女士转述的推理很有道理,我们接下来就去港区看看吧!”太宰治似乎提起了兴趣,开始催促。福泽谕吉本身不擅长调查,今日的目的又是在完成委托之外,希望为少年找些有意思的事做,那么顺着推理和少年的意愿去港区看看也无妨。
  但是电车只到港区附近,而下车以后,也没有人愿意为他们带路,他们向任何人打听得到的结果都是讳莫如深与避之不及,仿佛听到“港口”一词就会要了他们的命一般。
  “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往那边去呢?”太宰治跟在福泽谕吉身边提问。他们两个都不认识路,现在只不过是往着海边的大致方向前行而已。
  福泽谕吉也不知道,但是他敏锐地注意到路边有可疑人物慢慢往他们围拢过来——显然,线索主动送上门来了。
  第一个人压低帽檐,佝偻身材,慢腾腾地假装路过,在擦肩的刹那向太宰伸出了手。但福泽谕吉精准地截住他的手腕并且反扭一转,痛得那人当场跪了下来。
  街边立刻冲出了另外几个拿着刀的混混。福泽谕吉拧住手下人的胳膊将其投掷出去便又解决两人。剩下一个冲到他附近猛然一刺。
  福泽谕吉偏头躲过毫无作用的攻击,随即侧身,在那人往前跌跌撞撞时拉住他的衣领,脚下顺势一踢便将人掀倒在地,手中的刀被震飞老远。福泽谕吉钳住他的胳膊,用擒拿的姿势将其压在地面。
  不到一分钟内,试图武力相逼的几人就已经全数倒地,而福泽谕吉气息平稳,连表情都未变分毫。
  太宰治在最开始面临攻击的时候就停在了原地,饶有兴致地旁观福泽谕吉的迎击,在一切落定以后敷衍地鼓了鼓掌。
  “哇,好厉害——”少年的话语气得倒地的人几乎翻白眼。但方才福泽的痛击实在让人爬不起身。街边影影绰绰潜伏着其他的人影,甚至从遮掩的窗帘和屋门缝隙里也透出窥探的目光。但面对这样恐怖的武力,没有任何人胆敢露面挑衅。
  “为什么要攻击我们?”福泽谕吉向手下的混混问道。
  被压制的人闭口不言,露出一副凶狠的神色努力瞪过来。
  难道是已经闯入港区某黑帮的领地?福泽谕吉估算了一下自己与少年一路走来到底走了多远,随后更加疑惑。虽然他以前很少来到这里,但从警察和雇主处偶有耳闻——现在这里大概还有好一段路才真正到混乱的港区吧?那么这附近居住的不过是一些与黑帮有牵连的下级成员或者黑帮亲属或者身份不干不净的灰色人物。有什么必要促使他们对陌生的外来者如此大动干戈?
  “是港口黑手党的关系吧。”仿佛是听到了福泽谕吉的心声,太宰治靠近两步,在福泽谕吉与被压制住的混混面前蹲下,目光与混混对上。
  面貌凶狠的青年人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即又变得凶恶。但福泽谕吉明显地感到手下人肌肉更加紧绷起来。如此戒备,看来太宰治是说对了。
  “你们这些人连进入港口黑手党最底层的资格都没有,哪怕是要拿你们立威,想必除了将整个街区屠杀干净以外,其余方案也根本不值得港口黑手党考虑吧。”太宰治语气随意。
  包括刚倒在地上的另外几个青年在内,所有的袭击者都僵住了,整条街道的气氛陡然一变。
  这便是港口黑手党的威名。城市黑暗面、绝对暴力的化身,任何人与其打交道都要慎之又慎,哪怕面对的是港口黑手党的最下级成员,也得仔细掂量掂量惹恼对方是否会被视为对港口黑手党脸面的挑衅,从而招致无匹的报复。倘若不幸招惹,不、哪怕只是未能全然满足他们的要求,那么全身骨头被一寸寸打碎然后浇成水泥柱沉尸东京湾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下场。
  在众人恐惧的目光里,太宰治微微笑起来。“我们要找寻的,乃是假借港口黑手党之名,在四日前的晚上绑架了一位大人物到此的组织。老实交代的话就留你们一命,否则的话,就将你们交给黑手党处理。”
  几乎在太宰话音落下的瞬间,青年便开口招供:“是V!我知道他们在哪里,我带你们去!”
  真是不可小觑。福泽谕吉指的是港口黑手党的积威与太宰治的本领。无论哪样都叫他增长眼界。港口黑手党姑且算是都市传说一类的程度,但少年三言两语就将情报逼供出来的才能——没错,是准确看破人心、直逼弱点的才能——也实在是了不得。不过,事涉港口黑手党,也许暴力冲突的程度会超乎预料。
  福泽谕吉松开手让青年起身带路,但仍然保留着警惕以防青年反悔动手。他跟着青年前进的时候意识到在青年招供的那一刻,街上隐约的注目和潜藏的袭击者都已经消失了。想来是这些人都不想和港口黑手党扯上任何关系,哪怕间接又间接,或者干脆误认为他们是和港口黑手党有联系的势力代表了吧。
  “就是造船公司那栋楼。”青年最后将他们领到一处大楼背后,然后给他们指了一栋全新的四层建筑,“我不能去那边,连跨越这道线也不能,否则一旦被发现的话,不仅是我,连整条街道的人都会被视为入侵港口黑手党地盘的同谋,然后一定会被残忍地杀掉的。”青年往自己脚下比划了一下,言谈中难掩畏惧。
  “作为情报的交换,你们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起今天的事情!没有人给你们带路,你们是自己找过来的!”青年警告道,“以后不要再来,一路上去搜查也绝对不能被人发现!”
  说完他不等回应便逃之夭夭。福泽谕吉宽容地任他离开,随后与太宰治一同走进造船公司大楼。有点意外但也不完全意外的是,楼里空空荡荡,不要说职员啊货物啊,连点像样的陈设都没有,除了装上了几扇门之外连墙壁都糊得粗糙。
  看来是专用于非法交易的皮包公司选址。福泽谕吉暗自道。如果真的如推理中所说的,被绑架者已经被转移走了,那么楼里的组织成员应该也全都撤离了。能够将势力铺到警察之中,想必这个组织的领导十分优秀且慎重,那么应该不会犯下长期据守一地的错误,在几天内已经因绑架案启用过这栋大楼之后,短期内的交易应该都不会在这里进行了。
  打断福泽谕吉想法的是太宰治随手打开的门。
  “哇,真了不得——”少年真心实意地感叹。
  福泽谕吉目光微凝。
  门内门外仿佛两个世界。房间正中央摆放的椅子几乎被血浸黑,以其为中心向四周延伸出血泊,天花板和四面墙壁上有飞溅状的深色斑点,角落的水桶发出恶臭,其内盛装的液体同样泛着腐败的暗红。
  这样夸张的出血量,恐怕被绑架者的生命已经危在旦夕。得快点找到人才行。
  “他们还真不怕一不小心就把人弄死。”太宰治在房间里转了两圈,很快就回到福泽谕吉身边催促道,“我们快走吧,这里太臭了。”
  以防万一,两人还是搜查了剩下的房间。大部分的房间都空着,从地上痕迹来看偶尔有货物堆积又搬走,但现在显然不是他们交易的时候。有些房间连门都没装,路过的时候看上一眼就知道毫无价值。少数的房门上了锁,福泽谕吉本想暴力拆卸,但少年自告奋勇地举手说自己会撬锁,于是都交给太宰,捣鼓几分钟也成功打开了。不过里边看上去就只是普通的办公室,从抽屉里搜出来的也只不过是皮包公司的账目记录和印章之类的东西。拿给警察的话说不定能从中分析出非法交易的时间和内容,但对福泽谕吉当前的任务而言并无裨益。
  线索断绝啊。福泽皱起了眉。那些人转移目标人物的时候应当有给他止血或者用塑料布之类隔绝痕迹的手段,从刑讯现场往房间外追踪毫无成效。
  太宰倒是兴致勃勃,办公室中间能够转动的那张办公椅让他一眼看中,于是少年扑上去蹬了两脚就开始转圈,把自己转得晕乎乎的。福泽谕吉在少年连人带椅子摔倒的时候扶了一把免得少年真的摔在地上太狠。少年就着他的手爬起来,又摸到办公桌处,手指蠢蠢欲动地伸向了桌面上的座机和电话本。
  “看起来他们的痕迹收拾得还是不够干净呢!上一通电话是昨天晚上接入的。大叔,你猜我现在回拨回去的话,会接到哪里呢?”
  在福泽谕吉来得及阻止之前,少年的指尖已经摁了下去。



  “咦——咦咦咦咦咦?”江户川乱步睁大了眼睛,他像是受到巨大惊吓一样蹦到男人面前。“不可能!我的推理一定是对的!”
  “很遗憾呢,乱步君。”森鸥外一脸惋惜,“虽然用上了关系请托,但是警方并没有在拘留所之类的地方找到被绑架的那位先生——平白浪费掉了一个人情啊。”
  “不可能!”江户川乱步斩钉截铁地回答,“肯定是警察内部有问题。这种一目了然的案件我不可能出错,即使是父亲母亲在也一定会赞同我的推理!”
  “比起那些满口谎话的家伙我当然也更愿意相信乱步君啦。不过这种情况要怎么办呢?真是棘手啊……要求再次大规模搜查肯定是做不到的,但精准搜索少数设施也许还能试一试。”森鸥外的诱导意味毫不掩饰,“再把范围缩小一点吧。”
  “啊啊真可恶!不可以叫我无中生有!胡乱推理是绝对不允许的!”江户川乱步气冲冲地叉着腰教训起大人来,“我只能推测是在比较特殊的收容设施里,一般的警察只有权限送进去,但会在大规模搜查的时候忽略的那种,也许是针对特殊罪犯的吧?之前关押我和那位杀手先生的地方应该就属于那类,而且可能性蛮大的,毕竟刚好就在警察局地下。但我又不知道政府到底有多少类似的地方!也许会有更符合条件的也不一定。说到底我只是个所知有限的小孩子,你不是在政府里有人脉吗?而且是政府先请我们帮忙找人的吧!线索都摆在面前了就叫他们认真去查啦!在自己的地盘里找人都找不到的话干脆就放弃吧!”
  “那么就去那处看看吧,一回生二回熟,说不定我们能遇见一些其他惊喜呢。”森鸥外从椅子上起身,脱下白大褂,将衣柜里去掉军衔的军装拿来换上,“这次我跟你一起。万一你发现了什么,被他们扣下可就不妙了。”他顺手将一套小号的无衔级军装扔给乱步叫他换上。
  特殊收容设施的守卫仍然是几天前那个。他还记得森鸥外曾经拿到特殊许可过来捞人,因此在森鸥外声称他们接到了政府的委托,可能有目标被偷渡进此处藏匿的时候并没有过多怀疑。
  “今天凌晨的时候的确有一个人被送了过来,看起来像是被严刑拷打过,也许是你们要找的目标。”守卫低声交代了他所知的情报,“长官,您也知道这里是特殊拘禁场所,但一般来说不会把人弄得血淋淋的就直接送进来。就算是……那种情况,也会死的。那样太浪费了,上边不会允许的。”
  森鸥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江户川乱步对他们所说的“那种情况”有所猜测但又不太敢确定,悄悄扯了扯森鸥外的衣袖。
  “大叔,你们说的‘那种情况’具体是什么?”他小声问。来之前他可答应了森鸥外今天要尽量听话、不引人注目的,但是好奇心作祟,他可不能置之不理。
  “等会再说。”森鸥外压低声音回答,继续跟守卫套话,“那人在哪里?”
  守卫犹豫了一下。“您得重新拿一份申请才能把人带走。如果是进去看一眼的话,十五分钟之内您必须出来。”
  “足够了。”森鸥外倒也没打算直接带人走,真带走了反而是麻烦。就像乱步说的,万一确认了人就在这儿,通知政府来回收就是,再要收不到那就是政府无能,该做的是调整他对政府的态度和计划才对。
  于是两人穿过通往地下的漫长楼梯,经过好几道加重加厚的牢门,走进特殊收容设施,顺着看守的指引往最深处的偏僻牢房去。江户川乱步在经过红发少年杀手的牢房时特意透过窄小的探监窗看了一眼——少年仍然在牢房里,身上套着加了好几层锁的拘束服,对外人的注视完全没有反应。
  他不想离开啊……江户川乱步读出这样的信息,只好放弃了请森鸥外想法把人带出去的念头,加快脚步补上自己落后的路程。
  “就是这里了。”森鸥外在看守所指的牢房外停下脚步,从探监窗处往里看去。没有窗户的混凝土房间里只有粗陋的床榻,其上确实有一个红色的人形,但是那人背对着门口,看不清脸,别说是认出身份了,连确认死活都做不到。
  “你确定就是这里了?”江户川乱步在旁边推了推他,想要自己也看上一眼。但凑到探监窗边往里一瞥后,少年震惊得差点大叫起来。森鸥外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为什么会有小女孩在里边?这里的看守原来是变态吗?”江户川乱步掰开他的手,压低了声音问道。
  森鸥外轻咳一声。“是异能啦。刚刚看守与我所说的‘那种情况’,指的就是异能者。”
  “真的吗?”江户川乱步将信将疑,“感觉像是你编出来骗人的东西,话说死掉的主役出演的剧本里好像就有类似的设定……”
  “我不会在你面前说谎。”森鸥外无奈,“在你面前谎言与伪装毫无意义。里边那位可爱的小姐名叫爱丽丝,是我的异能衍生体。”
  身上亮起蒙蒙紫光的爱丽丝偏过头对着他们笑了笑,然后伸手把床上的人形轻轻翻了过来。
  Bingo。
  昏迷不醒的男人正是他们要寻找的目标。
  而同一时间,从目标男人压住的下方射来尖锐的弩箭。
  爱丽丝身形破碎化为无形消失在囚室中,眨眼之间又出现在森鸥外身旁半空。
  “好了,快走。”森鸥外抓住少年的胳膊,在炸响的警报声中迅速往外逃去,“居然要在那种地方设下陷阱,该说他们是过分谨慎还是太过恶毒呢?”
  “但你不是明明知道可能有问题还是中招了吗?”江户川乱步不怎么跟得上,干脆被爱丽丝提在空中往前飞。
  “林太郎是故意的!居然用我去试探陷阱,实在是太过分了!”金发异能体像个真正的小女孩一样大声抱怨,“接下来三天都不要理你了!”
  “饶了我吧,爱丽丝酱!”森鸥外嘴上惨叫听起来格外可怜,脚步却丝毫不乱,甚至还能飞出手术刀钉死前方转角忽然冒出的武装警卫,“接下来的情况就继续拜托你了!”
  “所以我说真的超——生气啊!”女孩将少年丢到医生背上,朝着警卫来的方向扑身而上,巨大的针筒忽然具象化,宛如巨锤将赶来支援的几人一齐抡进墙里,“明明知道我是你的异能,最后还是要听你的命令!少在这里假惺惺!”
  “原来真正的变态是你吗?!”江户川乱步挂在森鸥外背上,手脚并用收紧防止自己掉下去。
  “乱步,乱步君,松一点手,要喘不过气来了……”森鸥外被他撞在背上那一下撞得脚步踉跄,手往旁边扶去正好就拍在某间牢房的门上。
  砰。牢门发出沉闷的回响。房间内的红发少年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下一刻,牢门仿佛从未锁上一样自然地打开了。
  “走吧。”森鸥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对红发少年说道,“留在这里的话后续会面临很多麻烦的事情。”
  红发少年点点头,加入他们的队伍,从容地接过了森鸥外抛来的手枪开始对警卫射击。他的每发子弹都精准地命中警卫们防弹装备的薄弱之处,没有任何警卫能在他们面前开出哪怕一枪。在红发少年与金发异能体的护送下,森鸥外和江户川乱步毫发无损、旁若无人地快速冲出了地下拘留设施。
  门口的警卫不出所料已经消失了身形。大批警察竖起防暴盾将出口团团围拢,特种部队全副武装子弹上膛,枪口齐齐指向森鸥外等人。
  “用这么大的排场来迎接可真是让我过意不去啊。”森鸥外的脚步在出门前停了一瞬,他将背在背上的少年往上掂了掂,嘱咐道,“可要抓稳了。”
  爱丽丝首先破门而出,变形的铁门如同攻城锤一般将前方的特警全部击飞。金发萝莉手持针筒如入无人之地,像是扫地一样轻松地将所有阻碍扫在地上。而红发少年杀手借着门口作为掩体往外射击,手枪在他手里简直跟狙击一样精准。周围的特种部队明明都是警察中的精英,但面对异能者却仿若孩童一样毫无招架之力。
  “异能者……”森鸥外感到肩膀上的手收紧了,想来少年也是被异能者的力量所惊。就算是多智近妖的头脑,在面对全新的领域时也不免为之震撼。
  空中忽然剑落如雨。锋锐的刀剑穿透门口墙壁险些将几人钉穿在地,金发异能体支离破碎地消散又在森鸥外身边重新凝聚,这次谨慎地躲在了门后,没有再贸然冲出。
  “里边的危险分子听着,束手就擒的话就给你们留个全尸,否则让你们生不如死。”听声音好像是个正经严肃的青年女性。
  “官方的异能者也出动了。”江户川乱步探头探脑,被森鸥外又按了回去。
  “很危险呐,乱步君。”森鸥外说着往门外扔出了什么。很快,那东西被一道刀光劈裂。
  顿时周遭浓烟蔽目,没戴面具的警察们咳成一片。
  “敌人要逃走了!”青年女子急怒交加地大喊。
  “你居然还带了烟雾弹!果然是早就准备好了吧!”江户川乱步在森鸥外耳边感慨。
  “以防万一罢了。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吗?”森鸥外笑答。
  在浓烟之中很快响起叮叮当当的武器交击声与枪响,每一次响起都伴随着一道惨叫。待浓雾散去时,果不其然,门口已经没有了目标的身影。一队特警谨慎地端枪进入收容设施检查,一队留在门口勘验痕迹,似乎是现场指挥的人与青年女性异能者交流几句,便带着人在附近展开搜索。
  就在不远处,森鸥外与乱步脱掉军装外套扔进垃圾桶,换上常服,顺带往红发少年头上扣了一顶帽子遮住显眼的发色,然后便在少年的带领下大摇大摆离开。一路上几人有如神助,总是恰到好处地与搜索的警察错过。
  “好厉害,是预知未来的异能对吧!”一回到森鸥外的诊所,江户川乱步便扔下森鸥外往少年杀手身边黏,叽叽喳喳地自顾自讲起来,“所以是能看到多久?一分钟?半分钟?还是只有几秒?虽然很短暂但还是好厉害!根据看到的未来进行修正的话看到的未来也会改变吗?改变的话怎么确定之前的预测到底对不对?我还没遇见过异能者呢,真是有意思!”
  森鸥外哭笑不得,用一种纵容的语气开口:“不要擅自把人家当成玩具啊,乱步君,这位少年会很困扰的。”
  “并没有。”出乎意料的是红发少年进行了回应,“我没有很困扰。”
  少年一本正经、面无表情的模样看起来不好接近,但对在场其他人都完全没有影响。
  “我的确有着观测未来的异能,但具体内容恕我保密。至于其他的问题我也不太明白,只能说到目前为止,异能都很有效。”少年认真地回答。
  江户川乱步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小型犬一样在少年杀手身边打着圈转悠,惊奇的眼神简直是在闪闪发光,不过他很有分寸地并没有随便出手接触少年。
  少年冷静地接受了他的围观——没错,围观——而将目光投向能够做主的森鸥外。
  “我随时都能离开那里。”少年没头没尾地突然来了一句。
  “但如果被卷入今天的事情,后续会变得相当麻烦吧。”森鸥外笑眯眯的样子让乱步嘁了一声别过头去。
  “所以我跟你们一起出来了。”少年想了想,“没有我的话,你们的逃离也不会这样顺畅。所以我们是扯平了。”
  “不对哦。你和乱步君在前几日的案件里登记的可是共犯。那么今天我和乱步君被指为劫狱的危险分子的话,无论你是否协助我们都会面对棘手的情况。说不定还会因为牵扯太多直接被灭口。这么算起来的话,你本来就该和我们一起走。”森鸥外仿佛算账一样掰着手指,“这样来讲,我们把情报通知给你,你应该感谢我们才对。况且我听说你是独立杀手,既然如此,我可以付钱雇佣你。你现在也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吧?留在我这里也不妨碍嘛。”
  江户川乱步眼神热切地望着少年,浑身上下都在无声诉说请你留下。
  “容我考虑……”顶着那样充满期盼的眼神拒绝实在是太困难了,即便是少年杀手说话时也顿了一顿,“……如果包吃包住的话。”
  “啊这个没问题的啦!”江户川乱步欢呼一声,清脆地拍了个巴掌,“倒不如说你要真是问工资才会让那个大叔苦恼呢!他现在事业刚刚起步,资金可是困难得很,连我的工资也完全没有哦!但是包吃包住的话勉强还是没问题的!所以我才会留在这里!”
  虽然少年的表情看上去并无变化,但森鸥外从他望过来的眼神里还是读出来了一丝谴责。
  “正是因为事业刚刚起步才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帮助嘛!”森鸥外才不害臊,“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只要我买得起的话都没问题。”
  乱步在一旁拼命点头。
  少年于是收回了谴责的目光,嘴角提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他露出微笑,答道:
  “咖喱。”

 


  夜色渐深。
  三田村巡查长谨慎地推开门。
  这里是他们平日里用来藏身、交易和秘密谈判的据点大楼之一,表面上看是荒废的造船商社,周遭是港口黑手党下辖的商业区,靠近走私用的仓库和码头,因此通常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几天前,他们启用这栋大楼是因为绑架了一位重要人物带来这里拷问。然而今天凌晨他们已经将人送到了市中心的地下拘留设施,也顺带撤离了所有人员,这里不应该再有谁留下。
  那么,今天白天,到底是谁拨出了那通电话?
  当时三田村接起的时候还以为是有新的命令要下达,谁知道电话接通以后对面什么都没说便很快挂断,再拨回去也没有人接听。
  说真的,这情况简直可疑到了极点,是陷阱的可能接近百分百,倒不如将之视为明晃晃的邀约更合适。但不来查看又不行,他可是记得电话应该是放在上了锁的办公室里的。如果办公室门被打开,说不定会有一些不利证据被拿走。这就是他此时带着一小支武装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楼内所有房间的门都没有锁上,半掩的门背后谁也不知道是否有埋伏。三田村在一楼接待大厅里停下脚步,招手示意跟来的退役特种兵小队先去探路,自己也拔出配枪警戒着。
  几名全副武装的特种兵端着枪踹开半掩的房门,依次检查过去,直到走廊尽头的最后一个房间。
  随即响起零星的、戛然而止的枪声,几乎未能出口的惨叫与人体撞击在坚硬墙面或地板上的声音,在空荡的楼中盘旋。
  现在一切重新安静下来。走廊尽头的房间房门洞开,仿佛一张无底巨口等待着新的敌人有来无回。
  三田村的额头渗出了冷汗,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微微颤抖。
  难以想象整整一支退役特种兵小队居然在几秒钟内全军覆没,不知道那间房间里到底是隐藏了多少敌人或者布下怎样天罗地网。但敌人的目标应当是知晓情报的内部人员,否则就不至于在白天用电话引诱他至此,所以他的安全应当有保障。大概吧。三田村认真思考了半秒钟自己是否有可能逃掉。得出的结论是几乎不可能。他的脚步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十分明显,而敌人绝对有时间在他转身逃走的过程里就在房间门口开枪。
  那么,也许应当谈判?
  “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请人来赴约,总要说说理由吧。”三田村于是率先开口,手里的枪仍然指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回应他的是在房门处一闪而过的影子。他吓得手指一紧,子弹便飞了出去,打在门框上。
  一道小小的黑影从走廊尽头激射过来。他下意识地准备反击。
  但是子弹没能成功出膛。配枪落地。他后知后觉地感到剧烈的疼痛从手掌处蔓延开,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发出一声惨叫。
  福泽谕吉收回了投掷钢笔的手,随风鼓起的飘逸衣袖随之落回原位。方才他所用的乃是古武术的武技之一,是武者将手边一切都转变为暗器的手里剑投掷术。虽然少见而且困难,但相当适合日常突然遭敌、手边缺乏武器的场景。
  太宰治从房门后悠悠然转出来,面对捂着右手、面容扭曲的三田村发出感慨 :“什么啊,还以为能来个稍微有用点的家伙,没想到只不过是些外围的杂鱼。都不够大叔一只手打的——而且也没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吧。”
  “竟然一个人就……”三田村痛得蹲在地上,“……怪物……”
  “真没礼貌,明明是你们先出手的吧!现在被打倒怎么能怪大叔太厉害呢?”太宰治跳到前台上坐着,小小年纪居高临下质问倒也有几分气势,“老实交代——你们的组织到底是什么,到底想做什么,你们把四天前绑架的人带到哪里去了。”
  “想要我从我这里套出情报吗……”三田村小口小口地抽着气,试图稍微缓解一下手掌的剧痛,“……会打听四天前被绑架的人,你们应该是政府派遣的吧?黑帮没有这样厉害的人物,也不至于关心我们到底带了什么人过来。”
  “哎呀,想要揣测我们的来由然后找办法威胁吗?在大叔面前还这么不老实可是会继续吃苦头的。”太宰治像是孩童之间游戏时那样拍了拍手,“还有,这位大叔是政府派遣,但我可不是哦?我只是纯纯出于兴趣跟过来而已,也就是说我无论做出什么都是无所谓的嘛!”
  福泽谕吉对太宰治微微侧目,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还是忍住了,将谈判的主导权留给少年。
  三田村哑火片刻,随后试图游说:“既然如此的话,我是不是可以试着说服一下你,让你加入我们呢?对于优秀的人才我们组织十分欢迎。”
  为了挽回形象,三田村从地上重新站了起来,忍着手部剧痛继续道:“我们都是有志之士,希望将国家的恶人一扫而空。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些异能者,他们是带来混沌、腐蚀国家的寄生虫。正好你们两位似乎都是没有异能的类型,纯以肉体能力和头脑就能做到这种地步实在是令人钦佩不已。因此我诚挚地邀请两位加入我们,与我等共同为着国家的美好未来而努力。”
  “我明白了,你们是‘大义’啊。”太宰治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下,“打着大义的名号,无论做出什么都可以麻醉自己是‘必要的牺牲’。”
  这话精准地刺中了福泽谕吉的心。他几乎忍不住要叫出声来。
  但三田村毫不为此愧疚,甚至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为了达到我们至高无上的目的,只要有利用价值的东西我们都会利用,无论是一无所知的普通人,还是我们憎恶的异能者。所有这些都只不过是手段罢了,只要能为目的服务,具体内容怎样都无所谓。”
  是这样吗?福泽谕吉自问。他在三田村等人的身上,看见自己曾经的影子。如果一直用大义说服自己而不择手段的话,底线必然会日益遭到侵蚀,最终说不定会跌落到连最初的自己也无法忍受的地步。
  名为福泽谕吉的前政府杀手,曾真心认为自己的剑是为了国家安宁而存在,所以才不断实行暗杀。然而最终他还是放下了刀剑——因为他对自己的心态转变有所察觉。从他打心底开始隐约期待下一次杀人任务的那一刻,他下定决心不再杀人。
  太宰治脸上的笑容与他故作天真的姿态都消失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警察先生。会说‘必要的牺牲’这种话的人,恰好是我最讨厌的类型。”
  少年面露厌恶,字字句句毫不留情宛如刀刃一样向三田村刺去。“明明连自己到底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做都没想明白,但却敢以大义的名号野蛮地行动——空有一副头脑却完全不加使用,对问题的真正由来和解决方案都一无所知。鲁莽行事既不是为了自己,实际上也并没有利好他人。我看,你根本就是陶醉在为所欲为的自由里洋洋自得吧。对社会并无裨益,却要吸着别人的血供养,骂着异能者是寄生虫的同时你们自己也不过是同样的虫豸;嘴上说着为了国家,行动却毫无忏悔之意地将国家的秩序践踏;口口声声要消灭异能者,却本身就是接纳异能者的非法结社。你们的组织完全就是个拙劣至极的笑话呢。”
  用以遮羞的借口被少年猛然戳穿,三田村虚假的镇定再也无法保持。他恼羞成怒地呵斥道:“少在这里胡说!你又懂得什么!”
  太宰治撇了撇嘴,神色阴沉。“被戳穿以后就离开事情本身,开始攻击我这个人了吗?所以说我才讨厌你们这种大人。不过我懂的哟,不管是你们做着寄生虫也好,随意践踏秩序也好,还是说一套做一套也好,或者是被揭穿以后恼羞成怒,我都懂得的哟。”
  的确如此,想想少年原本的家族就能明白。福泽谕吉在年轻时候就听说过少年所属家族奢华骄纵、轻贱下人的名声。那位后来被他杀死的官员不过是家族中地位较高的一个,以其类推,恐怕其他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吸血寄生、目无法纪、言行不一、道貌岸然,恐怕方才的话语都是在影射少年自己家族里的人吧。以少年目前表现出来的头脑和个性,难怪会在家族里难以容身。
  这是你逃离家族的理由吗?这是你逃离世界的理由吗?福泽谕吉很想要向少年提问。但一来场合不太恰当,二来,他也不是这样好管闲事的人,更不会刻意刨根问底,非要去戳别人的伤心事。
  “混蛋小鬼!”三田村被辩驳到哑口无言,于是手臂挥动,像是想要动武。但还未完全举起手臂,他便重新被福泽谕吉先一步绊摔在地上。
  “拜托,现在的情况很明显吧——轮到我们来拷问你情报了哦,巡查长先生?你也不希望我们把你绑到那间专门的刑讯室里,把你们对那位可怜的先生做过的事情一一重现吧?”太宰治像是很无聊一样轻描淡写地说着十分恐怖的话。
  “代表政府出来找人的你们恐怕没有私刑的权限吧?”三田村摔得头昏眼花,但仍然嘴硬。
  “穿着警服的你也没有私刑的权限吧?”太宰治反问道,“而且我也说过嘛,代表政府的是那位大叔,我只不过是路过的好心市民。哎呀,面对穷凶极恶的黑警被迫进行一些必要的防卫,一不小心防卫过当了耶,看在人家未成年的份上可要好好原谅哦?”
  福泽谕吉有些听不下去。他喊了太宰治一声:“少年,拷问的事情由我来吧。”
  说着,他便手中用力。三田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惨叫,手臂关节处明显错位。
  只是卸掉了关节,不是不可逆的伤害,甚至再用力一推就能复位。太宰治一眼看出。但是那一下对普通人而言确实很疼,勉强也能算是拷问手段吧。
  他于是默认了福泽谕吉的安排。
  “被绑架者的去向是哪里?”福泽谕吉冷下脸、压低声音逼问。为了达成更好的效果,他甚至刻意放出一丝杀气。
  仅仅一线杀气就逼得在场的另外两人汗毛倒竖。太宰治一个激灵猛然坐直,仿佛被凛冬寒风穿透脊梁。而直面杀气的三田村瞠目结舌,微张着嘴,头脑一片空白。
  “我……这……”足足花去几分钟的时间,三田村才找回零碎的语句,勉强拼凑出隐晦的回答,“总之,是在政府绝对找不到的地方。”
  政府绝对找不到的地方?福泽谕吉以为他仍然是不肯说,但太宰治已经回过神来,蹦蹦跳跳地跑来他面前。
  “行了,我们走吧大叔!该知道的东西已经知道了。接下来把他扔给警察内部处理就可以了。”太宰治径直越过地上的三田村往外走。
  福泽谕吉其实没明白,他不擅长推理和解谜,亦不精通拷问。他唯独擅长的、决心遗忘的技能,在这里并不能帮上他的忙。
  那么就相信少年的判断吧。况且,如果不用上一些过激手段的话,恐怕也难以从三田村的口中得到进一步线索。然则他现在对于那样的事情,实在是发自心底地警惕的。
  楼外渐渐传来警笛声,福泽谕吉放弃了对拷问的纠结。但直到福泽谕吉将三田村用他自带的手铐铐起来,也并没有任何警察进入商社大楼。
  “快出来啦,大叔!”太宰治在外边喊他,“不要耽误警官先生们工作哟!”
  是这样啊。福泽谕吉心想。因为这边是港口黑手党的地盘,所以担心会撞见黑帮内部的场面从而惹上港口黑手党,因此明明是代表国家暴力执行正义的警察,却显得束手束脚,要等得到民间非法势力的许可以后才进行活动。真是不健康的权力关系。
  在与警察简单交代情况以后,不知是不是因为警察方面以为他们是港口黑手党的人,总之福泽谕吉和太宰治畅通无阻地离开了现场。在往电车站前进的路上,福泽谕吉将自己的疑问问出:
  “那么,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嗯?”太宰治仰起头来看他,少年稚嫩的脸庞显出一种天真又茫然的神情,“哦!你是说,‘在政府绝对找不到的地方’那句啊。”
  少年认真地开始了解释。“那句指向的,是警方的特殊拘留所啦——所谓‘绝对找不到的地方’,其实应该理解为‘绝对不会找的地方’,因为只有不会去找的地方藏的东西才永远找不到。”
  “再加上,刚刚那个人他是巡查长吧,那种职位只授给服务时间很长、实践经验丰富的警察,也就是说,这一片区域都在他的管理范围之内,所以那天主役先生身亡的时候,他也到过现场。他有充足的理由在这片区域里自由活动,就算开警车运送受着伤的人、武装成员、黑帮分子也不会引发旁人的怀疑。这样范围就缩小很多了。”
  “江川女士转述的推理也说,目标应该是被转移关押到了政府内部的设施里,很大可能是拘留所或者监狱。如果再把时间因素考虑进去的话,可以把一名伤者合情合理地短暂关押、但又可以通过其他关系把人很快捞出来的地方,那就不会是监狱,也不是警局里的审讯室之类的,太公开了。所以答案是拘留所。”
  “横滨这边据我所知有两所拘留所。一所是稍微远些、靠近郊区的普通拘留所,另一所是建立在市中心警局地下,只给特殊人物使用、几乎只进不出的特殊拘留所。虽然送去普通拘留所也不是不行啦……但是他们用尽手段设计了这么一个大圈套才捉住的要人,必须得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管才能放心。市中心的设施安全程度高,位置又很方便出警,那当然是选择市中心的特殊拘留所了。”
  这样解释的话确实合理。福泽谕吉于是相当信服地回答:“了不起的推理。”
  他又想了想,补充道:“我信任你的判断。”
  少年一下子又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嗯哼,也没有很厉害啦。”他往前哒哒地跑,从大人身边逃开。
  福泽谕吉留在后边掏出了电话与委托他的官员联络。虽然对方对于答案大吃一惊,但听完转述的推理之后还是将信将疑地表示政府方面会派人去市中心的拘留所查查看。
  几分钟后新的一通电话打来。对方用一种虚弱的语气——像是虽然问题解决了但有新的更大问题出现那种语气,颤抖着声音告知:目标人物的确是在市中心的拘留所里。
  “但是事情被闹得很大……”福泽谕吉几乎可以想象官员一脸胃痛的表情,“……总之,是有人今天白天闯入了拘留设施又突破警方封锁离开。虽然是有着进入许可、也帮我们找到了目标,但他们劫走了一名证据确凿的犯人,中途和警方人员起了很严重的冲突。后续的安抚和说服工作还有对社会遮掩什么的都还要我来负责,啊已经可以想象到连续加班的日子是什么地狱了……”
  对方碎碎念着挂断了电话。
  福泽谕吉短暂地为社畜默哀了几秒钟,随即将之抛诸脑后,加快脚步赶上太宰治。少年跑得快,已经快要回到他们先前遭遇袭击的街道。
  就在这时,福泽谕吉久经磨砺的敏锐神经察觉到了某种微妙的信号。他于是放轻脚步往前一闪身,挟着少年躲进路旁小巷里。
  “福……”少年的声音被他捂在袖中。
  前方枪声如雨。



  正如少年先前所说的那样,港口黑手党若要拿此地立威,除了屠杀干净整条街道之外,根本不会考虑其他方案。但福泽谕吉只是看到了这种可能,并未预见其成为现实。
  就在前方那一条街道,穿着黑西装的男人女人们正倾泻着子弹,枪口火舌肆虐,无情地夺取整条街道中的性命。整场屠杀完全是一面倒。若有人顶着震耳欲聋的枪响仔细分辨,便能发现一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
  整条街道上并无人声。
  被屠杀的人们绝大多数来不及反应便已下了地狱,侥幸逃脱最初的子弹洗礼的人则寂灭声息藏形匿影,寄希望于港口黑手党不屑搜查幸存者,或许能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而屠杀的那一方,沉默、顺从、高效地进行着自己的任务。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的港口黑手党成员简直如同模板复刻,分不清谁是谁,就像是组成机器的部件一样批量生产。而这台暴力机器在获得命令之后便以无可匹敌的姿态降临于此,将整条街道的人毫不容情地碾碎。
  福泽谕吉过去也曾是将暴力施行于他人身上的人,就在不久之前,他才轻松地解决掉了一整支全副武装的退役特种兵小队。若以单人战力来看,他的的确确是最为顶尖的那一类,面对他那样的武力,敌人就如同柔弱婴孩一样无从反抗。但单他一个人,是无法创造出这种恐怖暴力的。任何个人在集团式的暴力机器面前都无能为力,能与之对抗的唯有同样成组织的暴力。
  当然了,异能者总是例外。
  强大的异能者是宛如天灾一般的存在。而在福泽谕吉面前就上演着如此场景。
  以某人为起点往外辐射,就像是有核弹落地,或者是地震爆发,整条街的建筑如同由沙子垒起一样脆弱,在异能面前无法抵抗地倾倒下去,连带里边躲藏的人一起被碾成碎块。
  港口黑手党的部队已经停止开火,退出街道离开到安全范围。他们依旧保持着训练有素的沉默,而且面对眼前大放光彩的异能力,每个人都显得愈加恭谦。
  实在是太过超出预期的暴力程度啊。直到此刻福泽谕吉依旧能够保持冷静。港口黑手党之所以获得恐惧以外近乎等额的尊敬,成为里世界的佼佼者,而不是被群起而攻之,并不完全是因为其掌握的庞大暴力,精准施加的暴力比泛滥的暴力更加令人心生敬畏,所以行事自有其准则,既不放过任何目标,也不至于滥杀无辜。
  感谢港口黑手党还有准则,至少目前来看,福泽谕吉他们藏身的这处小巷刚好在处刑范围之外,暂时还是安全的。等港口黑手党处刑完毕,也许他们就能顺利离开了。
  但是……
  实在无法全然袖手旁观、将眼前惨剧置之不理。
  此刻折磨着福泽谕吉的,并非是来自眼前暴力的直接威胁,而是他内心的愧疚——
  我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
  按说这条街道的情况根本入不了港口黑手党的眼,那么为他们招致毁灭的祸因,很大可能——应当就是,有人为福泽谕吉他们带了路,将里世界的情报泄露给了他们。在他们假借港口黑手党的威势恐吓那个混混青年带路的时候,祸因恐怕就已经埋下了吧。
  眼前的惨剧微妙地与记忆中某些景象有所重叠。福泽谕吉心里一紧,强行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危急时刻可不能任由自己分心。
  手下的少年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福泽谕吉这时才注意到自己刚才不小心用了些力道,也许将太宰治的肩膀捏痛了。他松开少年,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继续将他拢在身边。
  少年安静地注视着眼前的灾难。他的眼中无悲无喜,就好像一个脱离世界的旁观者。一般的少年遇见这样的场景恐怕早就因恐惧而瑟瑟发抖乃至痛哭尖叫了吧?但他只是在隐蔽的小巷里看着。
  港口黑手党的部队几乎把整条街道犁翻过来以后便往港区方向行进了。也许下一步是摧毁假借港口黑手党之名的V组织的据点吧?再下一步是追杀福泽谕吉和太宰治这两个卷入其中的人吗?
  又过了一阵,其他街道的人已经开始小心翼翼地出来活动,福泽谕吉便立刻背上太宰治快速撤离了这片区域。等回到自己家里,他才稍稍松了口气。
  “太宰君……”福泽谕吉正准备跟少年商议后续,却注意到太宰过分平静和顺的表情。
  就像是无面无口的人偶,虽然好看地摆在那里,但周身却萦绕着一种阴郁的气息。很多大人估计会对这种状态感到满意,将之称之为乖巧,但福泽谕吉本能地感到不妙——异常,绝对是异常。
  这副模样的太宰,就跟福泽谕吉刚捡到他的时候一样,是在求死啊。
  是被今天的场景刺激到了吗?他也是因为自己牵连到那些人而感到愧疚吗?福泽谕吉感到十分棘手,他从未接触过这种状况。以往他所做的工作与他眼前面临的任务正好相反,但不管怎么说,他得赶紧想个什么办法赶紧稳住少年岌岌可危的心态。
  “你……”福泽谕吉犹豫着开口,“……你想要说一说什么吗?”
  少年暂且没有回应,依旧低垂着眼帘,将目光放在榻榻米的缝隙上。
  “如果你是在为刚才的事情愧疚的话,那并不能怪你。”福泽谕吉从未感觉组织语言是一件这样困难的事情,“应当被谴责的是肆意妄为的黑手党。何况生活在那里的人很可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招惹上黑手党,也许今天只是碰巧……”
  这话连福泽谕吉自己都说服不过去。
  “哎呀,福泽大叔,你以为我是把那些人死掉的原因归到自己身上了吗?”少年保持着姿势开口,他此刻的语气就和当初与福泽谕吉深谈求死的理由时一模一样,拔高音调,拖长尾音,显得十分刻意。“我才不是大叔。这些人死了就死了,和我有什么关系呢?”他这么说着,抬头看了福泽谕吉一眼。少年的嘴角略微翘起,却一点不像笑容。
  “只不过是一群社会的渣滓,就像我说的一样,连被黑手党拿来立威都得靠量取胜。这种人——不,他们连称之为人的资格或许都没有吧,根本不值得任何关心和同情,倒不如说死掉的话反而是对社会做贡献。再说了,黑手党和底层黑帮内耗对政府而言是件好事吧?虽然听起来残忍,但让那些官员们知道的话,说不定还会高兴地拍手跳起来,感谢港口黑手党帮他们处理掉了一批麻烦。唔唔,没错,就是这样,应该好好谢谢港口黑手党才对。”
  福泽谕吉被少年突如其来的长篇大论袭击,更感茫然。
  “而且我本来就设想到过这种场景——完全不惊讶,只不过是我的预言实现了而已。没错,我早就猜到了会发生这种事,所以我并不会以为他们是因向外人泄露情报而死去。啊对了,告诉福泽大叔一件好事吧,港口黑手党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哦!因为街上的人不会去找黑手党告密说有人对外泄露里世界的情报,除非他们都想死。正是看准这点我才会同意大叔你抓人带路的事情,也不计较那个家伙完好无损地回街上去。我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死掉,关于我们的线索马上就会自动断绝。港口黑手党惩罚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给我们带路,而是因为他们在和V打交道。所以他们的命运其实早就注定,让他们带路甚至称得上是废物利用,让他们在死前多少发挥一点残余价值。这是值得称赞的事情才对。”
  少年的话语如此残忍,令福泽谕吉为之震撼。
  “至于V,我想V和港口黑手党之间的确是有一些交易的,不然他们没法在港区设置好几个据点。但V做的事情太过火,打破了港区的稳定,将政府的力量引了过来。这才是真正让里世界无法容忍的行径。假借港口黑手党的名号这种事情只要不被揭露到明面上其实还有回旋余地,但给政府一个插手里世界的机会,这就不可原谅了。港口黑手党只要还想保住自己的地位就必须得对其狠狠地惩戒。啊,这么说起来的话,那位巡查长先生估计现在也没命了吧?毕竟我有刻意把他和其他警察引来这里嘛,港口黑手党可不会细究缘由,总之都是V的人搞出来的事情,全部都是V的错。而对V来说,被我们钓到港区、暴露了身份的警察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落到官方和黑手党手里都会进一步泄露情报,那当然也是得尽快杀死。明天报纸的边边角角也许会有一小块报道巡查长的死讯,就是不知道是V自己灭口更快,还是港口黑手党的处刑到得更快呢?”
  他轻描淡写地宣布了一个人的死讯,甚至像是游戏中做选择一样叫人猜测哪边杀人更快,将一条性命的去留染上娱乐的色彩,然而从他的表情、举止,却又看不出他有丝毫从中取乐的迹象。
  “哎呀,瞧你都傻掉了。被我吓到了吗?其实也不算什么啦。这件事……这种事,我是说,算计组织选择、局势走向,只不过是一点点预测、一点点引导和放任——我相当擅长这种事情,就算是在……里也没有谁能比得过我,不过在外边尝试倒是头一回。啊,不是我自夸,我一眼就能看穿这些。”
  少年举起双手,目光移动到张开的手掌上,像是手掌沾着什么东西——像是手上沾满了血一样。他的语调逐渐拉长,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那种异样在他身上表现得越来越明显,一种扭曲的病态从那幼小的躯壳里渗出。
  “我就是天生地具有这样的才能——只要轻轻地推波助澜一下,他人生死便几近执掌我手。我的存在于世无益,但害处却一目了然。理直气壮地寄生于他者,以旁人血泪为自己的生命求存,这就是我等生物卑劣的真面目。既然如此,又有何面目自称为人?可笑的是那些家伙还觉得自己是高于常人之上的存在,每每为造成的他人苦难而自得……”
  他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嘴角也随之下撇,虚假的笑容在他脸上摇摇欲坠,但还维持着最后一丝伪装。
  “我和他们相比也并不好到哪里去,就算离开原本的地方,也始终无法摆脱那样的影响,甚至在这种时候对他们的作为加以效仿。我居然……”
  少年如此喃喃着,眼神逐渐放空,思绪不知向何处漫游。
  福泽谕吉直觉不能放任少年沉浸在这样的情绪里。经过几日的观察,他当然知道少年并非是自己所比的家族中那等下流人物。的确,在之前的任务里少年算计到了各方组织的反应然后放任了隶属于V的巡查长和整条街道的人死去,但是他实质上并未做些什么,只是袖手旁观闭口不言,否则以少年表现出来的才智,港口黑手党之类的组织都会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那横滨早就乱起来了。
  如此夸大自己的罪过,将自厌自弃先一步表明,只不过是少年想要将福泽谕吉这样所谓的好心人推远而已,他并不想要旁人的怜悯,本质上也无需任何人的同情。但是……
  “少年——”福泽谕吉出声试图唤醒他。
  “……也许之后也不会有什么好转。啊,其实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好吧,倒不如说如果顺应本能的话才是开启人生easy模式吧。只要我想的话,恐怕一下子就能爬到最顶层去。这不是就做得挺不错的吗,反正那些人的死活都无人在意,还是死了更好一点……”
  “少年!”
  “到最后我是会变成他们那样的大人吗?还是说会变成更糟糕的什么?真是令人恐惧和不安啊,这不是让人完全无法期待吗?像我这种家伙果然还是早点死——”
  “少年!!!”福泽谕吉掰住少年的肩膀用力摇晃了两下,努力将他的注意力唤回眼前。
  “太宰治!!!”仿佛惊雷炸响在少年耳畔。
  少年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到福泽谕吉身上。福泽谕吉这时候才注意到,少年那副奇异的神情到底是什么。
  恐惧。
  少年他在深深地恐惧着。
  是恐惧未来吗?还是在恐惧他自己?
  拥有着足以支配他人生死的才能的少年,初次尝试在陌生的世界里伸展手脚,便被自己拥有的力量所惊吓,于是对外演出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实际却将所有的刀刃都对准了自身。
  这简直是……出人意料的心软啊。
  “太宰,你听我说,”福泽谕吉把住少年的肩膀,迫使他看向自己的眼睛,“你的确拥有非凡的才能,而这种才能一旦被滥用,就会造成不得了的灾难。”
  太宰瞪大了眼睛,张口要说什么,但被福泽谕吉接下来的话打断。
  “我曾经在腰间悬着刀剑。不知道你是否从长辈处听过,我乃是名列政府士人所称‘五剑’之一的剑客,正如你一样,我所持有的是极其危险的本领。在过去一段时间里,我用我的本事在大义之名下夺取他人性命。”
  福泽谕吉将目光投向远处。现在轮到太宰主动地注视着他的表情,追索任何不够真诚的痕迹——但是没有,福泽谕吉将自己隐于黑暗的过往主动揭开,几乎是剖心掏肺地对太宰治讲述。这样的坦诚本身就是不得了的力量。
  “我曾真心认为我的杀戮是为了国家的安宁,因此对于过去的杀戮我并不后悔,但我并不从中得到乐趣。非要说的话,我对我夺走的许多性命都感到愧疚。我以我先前的工作为耻,因而弃绝刀剑,选择了保护他人的工作。”
  在战后刚刚签订停战协议、整个世界为之争吵不休那时候,在那种混乱的局势下,或许是有着比大规模暗杀主战派官僚更好的方法吧,但是物理消灭那些阻碍和平的人的确是最简单快捷达成目的的手段。如果没有福泽谕吉,动乱将会延长更久,牺牲的平民数量将数倍于死于福泽谕吉刀剑的政客。然而,这些本都是福泽谕吉打算带进坟墓里的秘密,是困扰着福泽谕吉的、名为过去的枷锁。
  “暗杀对我来说,就像是你看穿那些组织的下一步行动一样容易。作为暗杀者的我与作为保护者的一方技巧之间有着压倒性的差距,我从来不会陷入苦战。但我最后却开始害怕,从我打心底起隐约对下一次的杀人任务有所期待开始,我不再坚定。我不明白我是为了大义而行动,还是单纯享受杀人而杀人。我对后一种可能感到恐惧,从认识到这份恐惧的那一刻起,我下定决心放下了我的剑。”
  这份恐惧,曾被他的挚友视为逃避而对他失望,但就福泽谕吉个人而言,目前他并不后悔,甚至他会为自己不必再背负更多性命而感到轻松。从呐喊着大义的事业中抽身以后,回顾此前种种,福泽谕吉更感自己已经在杀人中迷失了自我。
  “能力必须要受到控制——你的才能也好,我的本领也好,无法控制的能力就是挥洒的灾难。我在那之后才真正领悟这一点。”福泽谕吉缓慢地说道,“而你如同本能一样对此无师自通,所以才会对你的能力感到恐惧。但是,太宰,拥有才能并不是一件需要羞耻的事情。才能只不过是工具,就如我的刀剑一样,重点是执掌工具的人要如何使用。当然了,这些道理其实你也都知道的吧。”
  福泽谕吉看到面前的少年轻微地点了点头。
  “不过,”福泽谕吉继续道,“知晓和理解毕竟是两码事。我也曾知晓那样的道理,却直到我放下刀剑之后才完全理解。而工具由人的道理,我尚未能真正体悟。刀剑能够夺取人的性命,却也可以作为守护的工具出现——我的护卫工作如果有了刀剑相伴,必然能够轻松许多,只是我现在还对重新持刀心存芥蒂。你的才能同样如此,既可以用来作恶,同样可以用来造福。”
  “做不到的。”自称太宰治的少年轻轻挪了挪嘴唇,“不能对我报以期待,因为我最后一定会让人失望的。”
  无法做到——就像过去在家里,所有交付的任务都由于内心的犹豫而失败,试图对下人施加怜悯则换来族人的不解和下人厌恶的神情。既无法成为残忍剥削他人、立于他人血肉之上的人,也无法俯下身去、成为服务他人和奉献自我的人,不上不下地居于两者之间,无法融入任何群体,被所有人所厌弃,就如同徘徊于世界之外的幽灵一样孤独无依。所谓生活到底是怎么回事?对于人类的思想和行为都无法理解,只好通过观察、理论、推演而计算自己接下来的表演,然后出错。这就是曾居于庞大家族之中,现名为太宰治的少年的过去。
  “做得到的。”福泽谕吉神情端肃,令人信服,“天不造人上之人,亦不造人下之人。上天生人,亿兆皆无不同,身负不可撼动之权理通义。”
  太宰治惊异地瞪大了眼睛。
  “无人生而为善,无人生而为恶。他亦为人,我亦为人。如果连你自己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因此不愿意做出任何尝试的话,你的迷茫、你的痛苦和孤独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但是我……我……”太宰治瞠目结舌,他在福泽谕吉威严的目光前更感自身的卑小,甚至想要落荒而逃。
  “不要逃避,太宰。”不知为何,福泽谕吉的话语就是有将他钉在原地的魔力。
  于是那自诩怯懦的少年如同黑猫一样小心翼翼地,往着人类的方向试探了一步,他带着隐晦的渴望向人问道:
  “我真的可以吗?有可能做到的吗?”
  是好孩子啊。——这道想法忽然如闪电一样击中福泽谕吉。
  透过太宰那自负又自卑的表演,目睹他的好奇与痛苦,看穿他的恐惧与索求,在那否定了自己身为人的资格的少年的内心深处,福泽谕吉察觉到的,乃是一颗怀揣绝望与希望的向人类求爱之心。
  “我该怎么做呢?我要怎么做才好呢?”太宰治的提问就像是在哭诉,就像是在恳求。他认真地请求的不是答案,而是一项保障。
  而能够在此许诺的人只有福泽谕吉。
  “如果你害怕走上弯路,如果你害怕对他人造成伤害,那么,就由作为保镖的我来阻拦吧。”福泽谕吉十分坚定乃至决绝地做下了承诺,在那一瞬间,仿佛身上缠绕的来自过去的锁链都轻了许多。
  并不是作为大人的指引,也不是作为长者的教训,福泽谕吉在对太宰说那一番话的同时,也是在游说自己。在那过程里,他试图以真诚的自我剖析唤起少年的共鸣,因而他注意到令自己都意外的事情,那就是,他仍然想要帮助别人,仍然想要成为保护他人的盾,想要成为斩杀不义的刀剑——
  简而言之,他果然还是想要践行正义。
  他也无法对眼前处境类似的少年置之不理。既然如此,就顺应自己的内心去伸出手吧。
  同样迷茫、同样恐惧的他,如果有朝一日能够重新拿起刀剑为保护他人而战的话,那么自名为太宰治的少年,是否也能够重拾信心和生的希望,在世间找到属于自己的意义呢?
  所以,这是同行者的邀请。他希望能够与太宰治互为约束与激励——要怎样才能有一处地方,让太宰治和福泽谕吉都能发挥才能,又不至于让他们迷失在力量里,还能供他们在此世间栖身?
  福泽谕吉正襟危坐,对着太宰治说出了无法拒绝的提议。他说:
  “我要开一间万事屋,你要不要来?”

 

 

* 这一段里用了许多侦探社设立密话里的内容,但是福泽谕吉劝说太宰治的理由和原作里劝说乱步的理由还是不一样的。

* 向人类求爱之心:在《人间失格》里大庭叶藏曾将自己努力取悦他人的行径称之为“那是我对人类最后的求爱”。

* 三次元福泽谕吉的名言:

天不造人上之人,亦不造人下之人。/「天は人の上に人を造らず、人の下に人を造らず」。

上天造人,亿兆皆无不同,身负不可撼动的权理通义。/「天の人を生ずるは億兆皆同一轍にして、之に附与するに動かす可らざる通義を以てす」

他亦为人,我亦为人。/「彼も人なり、我も人なり」

 

 

  清晨。诊所里。
  “哦哦早饭是咖喱面包啊!谢谢织田君!”森鸥外双手合十对着少年真心实意地道谢,“有你在真是帮大忙了啊!”
  “说着雇佣人家包吃包住,结果反过来要人家照顾,真是差劲到了极点的大人啊!”江户川乱步拿着红豆包,一点没有自己也在接受同一个人照顾的自觉。
  早起跑去便利店买了面包回来的红发少年淡定地回应:“钱是从医生的口袋里拿的。”
  “没关系没关系,说好了会包吃包住嘛!”森鸥外大度地摆了摆手,“哎,我可是一点都不喜欢跑那么远的便利店买东西啊!而且织田君真是太贴心了,竟然专门给乱步君和爱丽丝酱买了红豆包和点心。真好啊,受织田君照顾了!爱丽丝酱,乱步君,要好好谢谢人家啊!”
  向乱步展示过异能以后就一直以人形出现的金发萝莉甜甜地对少年道谢,江户川乱步也高兴地说了多谢款待,然后像某种小动物一样叼着红豆包继续翻购物袋扒拉点心。
  “要好好吃早饭,红豆包已经够甜的了。点心就留到之后再吃吧!”森鸥外说着将购物袋从乱步的爪子下挪开。
  “可恶,我已经好好地吃了早饭了啊!”少年吃零食未果,发出不满的抱怨。
  “糖分摄入过多会长胖还会蛀牙……”森鸥外无奈叹气。
  这时诊所的电话响起。
  “抱歉啊,织田君,能请你将点心放到乱步君拿不到的地方去吗?我先去接个电话。”森鸥外对红发少年说完,起身离开了餐桌。
  红发少年默默将购物袋放到了诊所架子的最高层,急得江户川乱步直跳脚。旁边的金发萝莉叼着红豆包发出了嘲笑的声音。
  森鸥外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捂着耳朵把这些乱七八糟隔绝在外。“不好意思,家里孩子太多有点吵闹。你刚刚说什么?”
  电话那边的人沉重地叹了口气。“森先生,您的行为真的很让我们为难。那位红发少年,您一声不吭地把他带走,这实在……”
  “哎,别这么说。”森鸥外不紧不慢,“怎么能随意污蔑人家呢?你们难道有什么证据证明他就是里世界的著名人物吗?没有证据可不能乱说话啊。”
  “森先生,您明知道……唉,算了。总之对于您帮忙找回那位先生的事,我方万分感谢。说好的报酬很快会打到您的卡上。但对您的身份问题,长官说了,如果您执意要带走那位少年,那么就无法保举您回到军队或者政府。”
  “……这可真是,叫我难以抉择啊。”森鸥外压低了声音,态度微妙地笑起来,“但对我来说可不成威胁。毕竟,那位先生被绑架以后,可是出现在了特殊拘留所里。这意味着什么,就不用我来说明了吧。你们执着于将少年带回,估计也不是在打什么好主意吧?既然如此还不如让他跟着我。”
  “怎么能这样说呢,森医生?”另一个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好久不见,爱丽丝小姐还好吗?”
  “承蒙关心,小女一切安好。好久不见了啊,上一次见面还是在战争期间吧,种田先生?不,现在应该称呼您为种田长官了吧?恭喜升迁,有机会的话我一定携礼登门道贺。”
  “哪里哪里,毕竟我们是不存在的部门,道贺什么的事情就不必了。这几天的事情反而是要我们感谢您的出手相助啊,不如我做主,给您的谢礼再翻上一倍如何?”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而且异能特务科现在也不太富裕吧,怎么能在我身上浪费宝贵的公款呢?不如帮我一点小忙,反正对你们而言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您也知道我们部门刚刚成立,我现在是人微言轻,还得跟部下们整天连轴转,忙得脚不沾地,对您的请求我们恐怕是爱莫能助。”
  “您过谦了呵呵呵……”
  “哪里哪里,都是真心实意哈哈……”
  两人虚情假意地打了一会太极。吃完早饭以后像只猫一样贴过来挠人的乱步听了两句就一副恶心得要吐的样子。
  “说起来,我听说您从拘留所里还带走了一位姓江户川的少年啊。”电话那头的种田山头火先将话锋一转。
  “照顾老朋友的遗孤而已,没想到也会被您关注啊。”
  “您竟然也认识江户川警官吗?他的去世真是警界一大损失。这么说起来的话,他的儿子是否有志向继承衣钵?”
  “真是遗憾啊,这孩子恐怕不太适合循规蹈矩的工作,到政府那边去的话,我真害怕他会被其他人欺负啊。而且他在警校里遭遇过一些不太好的对待,被我带回来的时候都还在为此伤心,最近都窝在家里不愿意出门呢。”
  在不远处和爱丽丝围着桌子转圈抢零食的黑发少年一脸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东西的表情望了过来。
  森鸥外转了个身,背对着江户川乱步继续编:“哎呀,孩子被打击到性格孤僻这种事情真是太棘手了。说到这个啊,乱步他很喜欢甜食,也许多给他一点喜欢的东西的话,会重新变得开朗起来,不知道种田长官有什么店家推荐?”
  “这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啊,不如说森医生您更精于此道吧,毕竟爱丽丝小姐也很喜欢甜食,也许两个孩子会相处愉快吧。”
  “长,长官……”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最初那位官员的声音,“……那位醒来……昨晚上……港口黑手党……所以提议……”
  森鸥外向旁边伸手,爱丽丝飞到门口把今天的报纸拿过来送到他手上展开。森鸥外一目十行地看下去。

  黑帮肆虐!横滨人民的生命安全如何保障?昨日深夜时分,在港区附近爆发了极为严重的黑帮火并,整整一条街道被从地图上抹去……
  警察的腐败!巡查长勾结黑帮,被捕后自尽……
  触目惊心!又一要员遭遇暗杀,横滨政治何时能稳定……

  “森医生,”片刻以后,种田山头火的声音重新响起,“为了节省时间,我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实话实说,您要是想回军方或者进议会,也不是不能够,但是代价还不足以让某些人出手。不过,你之前帮我们寻回的那位大人他刚刚醒来,他听说你的事情之后,对你有一个小小的提议……”
  听完以后,森鸥外沉默良久。
  “当然了,这种事情的确需要审慎考虑,也许过上一阵子,你能亲自跟那位阁下谈谈,到时候你再做决定也不迟。”种田山头火道,“我这就不再打扰了,森医生。”
  电话挂断了。
  江户川乱步跑过来扯森鸥外的衣袖,“大叔,他跟你说了什么?你终于要去当黑帮了吗?”
  森鸥外回过神来,难得不是那副戏精上身的颓废医生模样。他摸了摸少年的头,对他说:“真是了不得的洞察力……连我自己内心都还没想清楚呢,乱步君。虽然说是理论最优解,但果然还是有所犹豫……”
  “可是我不想去黑手党耶!”江户川乱步撇了撇嘴,“父亲母亲大人要是在的话肯定会不高兴的。”
  “我还没有完全决定去哪里啦。”森鸥外叹了口气,“就目前的局势来看,我也没必要立刻就去到那边,当然了,即使下定决心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还得好好经营一阵……眼下还有供我犹豫的时间,至少看起来是这样。织田君呢?对于之后的去向,你有什么想法?”
  在窗户边发呆的红发少年将目光移过来。“我都无所谓。只要你继续雇佣我,我就跟着你走。”
  “当然得继续雇佣你啦,毕竟还要靠你保护乱步君嘛……”
  “比起那个,乱步君,你听说过‘三刻构想’吗?”

 

 ——End——


一些作者碎碎念:

 紧赶慢赶地在cp29开始前搞完了!感谢我的女朋友语生我的基友冰鲜生还有我新发现的宝藏文手文鸟鸟在过程中给我的帮助!谢谢语生帮我设计封面,谢谢冰宝跟我讨论情节梳理逻辑,还帮我校对,谢谢文鸟鸟提出对于保护人物形象的宝贵意见!当然也很感谢各位读者,欢迎repo!

写这条if线的动机只是想整个黑乱pa来搞cp,结果没想到补设定越补越多,干脆就从头写了一本逆转的设立密话。顺带一提,全书属于是为了一滴醋包整盘饺子的典型,整本书里我最想写的就是那句“我要开一间万事屋,你要不要来”。福泽谕吉在书里的表现真的好高光好正能量,他以尊重的姿态邀请年仅十岁但异常成熟的太宰治同行,而不是像面对十四岁乱步那样做一个比较单纯的引导和保护者。这是本if线和原作很不一样的地方。

话说,想不到吧,这时候的太宰治真的只有十岁哒!以及超想吐槽,乱步在十四岁的时候居然国文都不太好,搞得我很想用奥卡姆剃刀原理解释他排除急救人员是犯人的可能性但是都不能写啊可恶!

在写的过程里不止一次吐槽森鸥外和种田山头火这种大人真的心好脏,千年的老狐狸整天就知道玩小孩。你那是关心他吗,你只是在馋他的才华.jpg

本来还想写森鸥外带着乱步加入黑手党、乱步挣扎未果最后还是乖乖接受了一些森鸥外的铁拳教育(?)的情节,但这一本到这里已经很完善啦!就留着下一本再写《遇见乱步之日》吧!

期待与诸位再会!


与世无争金鱼r

【福森】守护神

(写之前感觉应该不是那种特别甜的文,但是写完之后感觉又挺甜的(/ω\)

起名废 标题完全想不出来 随便起个´∀`希望没有重名hhh

后半段稍微有点不知所云了hhh,祝看得开心~)


福泽谕吉、森鸥外。


他们二人曾是夏目老师最值得称誉的学生。就像钻石一样刺目,二人在一起时也不免被对方刺伤了眼。一山容不得二虎——俗话这样讲,因此二人年少时的愿望便是打倒对方——当时两人也就十六七岁,不可避免地沾染些稚气和棱角。加之二人是搭档,森鸥外总觉得福泽只用剑过于呆板、不懂变通;而福泽谕吉则暗自认为森用手术刀杀人阴狠险毒、不够大气。因此二人在心中埋下打倒...

(写之前感觉应该不是那种特别甜的文,但是写完之后感觉又挺甜的(/ω\)

起名废 标题完全想不出来 随便起个´∀`希望没有重名hhh

后半段稍微有点不知所云了hhh,祝看得开心~)





福泽谕吉、森鸥外。


他们二人曾是夏目老师最值得称誉的学生。就像钻石一样刺目,二人在一起时也不免被对方刺伤了眼。一山容不得二虎——俗话这样讲,因此二人年少时的愿望便是打倒对方——当时两人也就十六七岁,不可避免地沾染些稚气和棱角。加之二人是搭档,森鸥外总觉得福泽只用剑过于呆板、不懂变通;而福泽谕吉则暗自认为森用手术刀杀人阴狠险毒、不够大气。因此二人在心中埋下打倒对方的愿望,平日中总会多侧目几分,暗自观察,揣摩能够打倒对方的招式与套路。


从后面的故事来看,这大概也是二人为什么对杀死对方异能如此熟稔的原因。


只有钻石能够打磨钻石,此话不假。二人曾为了完成夏目老师的任务无数次合作,一开始或多或少会擦枪走火,到后来就已经能彼此心领神会,配合得行云流水了。


有激战。枪林弹雨当中的两个身影迅捷如黑豹,银灰与紫黑交叠起舞,一个轻飘飘的眼神足以另对方悉知一切,二人默契到甚至不需要语言。


也有谈判。一般到谈论条件的时候,福泽都会收剑归鞘,闭目养神,因为他深知凭借森先生的“狡诈和奸猾”(反正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以及敏捷的思绪,一定可以将谈判引领向最理想的结果。他一般都是稍微听一听,如果感觉到真的谈不下去了,再睁开眼,悄悄握住剑柄。有一次甚至因为他这个动作做得过早而被警觉的对方察觉,毁了刚刚森先生的谈判成果,当然后来少不了森先生的嗔怪。


也有大战后的歇息。有时在雨夜,有时在港口的黄昏,也有时走出黑暗的小巷看到正午热辣的太阳。二人总会在此时不约而同感到一种疲惫和满足,这种任务完成后的感觉或许只有经历过才能描述得出来。在无数次这样的时候,森先生都会望向福泽,看到他如平日一般的冷峻面容。就像猫咪喜欢捕捉会动的东西,森先生也很喜欢捕捉福泽谕吉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这样浅浅的笑意可以温暖一整个冬天。可能是在这种时候,萌生出了别样的情感。


森先生永生都不会忘记那一个吻,哪怕在死亡的边缘、虚妄的尽头。


与后来的自己相比,当时的福泽谕吉的剑术招法仍略显稚气,因此不免受伤。作为搭档兼医生,森鸥外有时就会选择直接帮他包扎伤口和治疗。而那一次福泽谕吉伤得格外严重,几近失去意识。森鸥外利落地将敌人消灭殆尽,上前蹲下查看伤口。


“啧……阁下今天有很大失误啊。”森鸥外不忘习惯性嘲讽。见对方没有回应,他愣了几秒。森鸥外眼底划过不宜察觉的担忧,飞速地为他包扎起来,低垂的细密睫毛微微颤抖。


包扎完了,对方似乎仍在昏迷。森鸥外抬头望向福泽谕吉,虽然眉眼中仍旧凝结着杀手固有的决绝和果断,但此刻阖目的神情却添了几分无害,发丝几分凌乱地垂下,给人一种毫无防备的错觉,几乎让森鸥外联想到山涧的幼鹿。


双唇由于渗血的缘故格外红,给人一种无法抗拒的暧昧不明的气息。于是森鸥外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没有血腥气,倒是一种莫名清甜的茶香弥漫在舌尖。对方平稳的鼻息温热地呼在森鸥外冰冷的脸颊上,唇齿间的交融似乎让时间无限放缓。不由分说的入侵带来几乎羞耻的罪恶感,但不舍得停下,甘之如饴。


吻只持续了两秒,随后森鸥外还是退了出来。随后面颊似乎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开始升温,比发烧更烫。


这大概就是名为爱的一种病吧。


锋利的时间打磨、切割着钻石,哪怕一切都消逝殆尽,心尖对所爱之人的那一点温柔也不会褪色。


他爱他,没有人知道。







在之后,二人被席卷入了生活的风暴,经历无数岁月的辗转。森先生依稀记得夏目老师为二人描述“三刻构想”时严肃的神情,讲罢,老师叹一声,横滨以后就要拜托你们了。


医生、首领,无数次噩梦的重蹈覆辙,无数可能性的叠加,危机与责任如同巨浪向自己吞噬而来,鲜血、金钱、肮脏的人性……他在日记本写下,我应当在坟墓边醒来。


自诩为组织的奴隶,实质上内心自嘲为横滨的奴隶。


森先生。可是对于那时的爱呢?


在梦里勾勒出无数次黑夜里的对峙。梦中的他们很年轻,仿佛森先生的心在年少的一吻之后就没有再生长过。


随着冰冷的剑光一刹划开腹部,滚烫的血液拥挤着流出,森先生心中深深地明白,二人已不再是当初的二人。是三刻构想的笔尖在两人面前划开一道鸿沟——两人的使命是守护自己的灰与黑,注定愈行愈远。


其实森先生那时心中最强烈的愿望,是不伤害自己的所爱之人,哪怕自己安静地死去也好。心脏撕裂一般疼痛,拉扯着、拉扯着走向极限。唇齿间似乎还残留着二十年前那个吻温存的触感。似乎那样两秒钟的吻,便足以聊慰一生的风雨兼程。


随着异能消散,红色爬满地面,老师的谶语也在身边浮现。


是啊,那是不能的。为了构想、为了和平……我必须伤害他。永远记得那句话,我们是横滨的守护神。


仿佛下定了何种决心。首领手指如蝴蝶飞舞,顷刻间飞出一道寒光,挚爱的人颈上出现了一把小巧的手术刀。


——可是……神,神就不能拥有人的情感了吗……


没人能辨认清楚,Mafia首领是否在那一刻流下了眼泪,因为他的黑发覆上了脸颊,打下一层薄薄的阴翳。









又是无数的岁月之后,在落日余晖的城市顶尖俯瞰。


首领向脚下的城市望去,似乎只需轻轻向前一步便可以成为自由的飞鸟。


但是依旧不行,自己已经将一切应许给了这座城市,包括自己的挚爱——尽管,多少年过去,心头的悸动依然如初。


“森先生。”


首领微微睁大双眼,手指不自然地蜷了蜷,慢慢地回过头,望见熟悉的身影,以熟悉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


“是福泽阁下啊。”


“回想起年少过去,与现在相比较,至少我们还有一处相同——对横滨的爱。”福泽谕吉低吟,银发勾勒起岁月的疤痕,散落在铂金般的落日里。


“是啊。”疲惫一笑,这一笑,就当是年少至如今的一切疯狂和隐忍全部悉数偿还。


“只是还有一事。”


“请讲。”


“我当时醒着。”


“……”


“而且我之所以会受那样的伤,是因为注意到你那次只拿了一把手术刀,我一直担心你会因此失误,所以我不小心分神了一瞬。”


是么……


森先生回过头,一不小心跌入福泽静谧而深如潭水的眼眸,他的眸子中倒映出夕阳余晖下的城市与自己,此刻都轻轻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薄纱。


都是要守护的啊。


他爱他,他的心足以证明。



——end

想戴035

三张模版图


p1是院长-幼森-军医-首领-黑医

p2.3是小小森XD

原梗在后面

三张模版图


p1是院长-幼森-军医-首领-黑医

p2.3是小小森XD

原梗在后面

Rex

【柱斑】如果明天是晴天

“你愿意带我走么?”


注意:

1、柱斑,有一点书信体,原著向魔改,全文1w4,一发完。

2、灵感来源于窒君@窒  的彩图,因为意境太美了忍不住写了文。


*双视角,时空不同。下划线代表书信体,删除线代表被主人划去的内容。


————————


柱间,

如何明天是晴天的话,我们


火之国的气候总是那么宜人,永远不是太冷也不是太热。而每天的蓝天白云都分外可爱,秋天的风哗啦啦地涌过时,仿佛能将一切不好的气味都带走。

比如汗臭,比如尸臭,比如血腥味。

柱间狠狠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他刚刚带着自家一小队人偷袭了敌人的后方。他的木遁用得还不是很熟练,刚才...


“你愿意带我走么?”


注意:

1、柱斑,有一点书信体,原著向魔改,全文1w4,一发完。

2、灵感来源于窒君@窒  的彩图,因为意境太美了忍不住写了文。


*双视角,时空不同。下划线代表书信体,删除线代表被主人划去的内容。


————————


柱间,

如何明天是晴天的话,我们


火之国的气候总是那么宜人,永远不是太冷也不是太热。而每天的蓝天白云都分外可爱,秋天的风哗啦啦地涌过时,仿佛能将一切不好的气味都带走。

比如汗臭,比如尸臭,比如血腥味。

柱间狠狠抹了把脸上的血迹,他刚刚带着自家一小队人偷袭了敌人的后方。他的木遁用得还不是很熟练,刚才在某个空档,他竟然手指抽筋结错了印,万幸对方不是老对头宇智波,竟然傻了似的没反应——给了他回旋的空间。

而现在,他们都死了。

柱间站在一地残臂断肢中,试图用水遁清理自己的铠甲,黑底朱红的硬铠上不但血迹斑斑,还有很多被木遁绞碎的肉泥。随即他发现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他的头发上也沾满了血,湿答答地和他的盔甲粘在了一起。

——或许不能用“沾满”这个词,他的长头发可以说是被血给浸透了。

“少族长,我们该快点回去。”一个族人催促他。

这次佛间分派给他的任务,就是趁族人们在正面战场牵制敌人时,他尽可能地搅乱敌人的后方——佛间只是想要测试一下长子新觉醒的木遁的效果,倒是没想到,效果拔群。

他带的人手不算多,一击即退是忍者的准则,手下不明白为什么柱间还在磨蹭。

然而柱间仍旧在固执地洗他的头发,还有他的铠甲,最后是他的脸,他的手。

秋风哗啦啦地翻涌,刮得又急又烈,却吹不散弥漫的血腥气,因为这里方圆数里都是战场。

火之国被土之国、雷之国联手攻打,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据点,战火已经点燃了六天,大名发布了委托书,还大胆的将武士与忍者混编——忍者当精锐,武士做炮灰。

无数人死在这个地方。忍者的尸体还会有同族顺手烧了,无法提炼查克拉的武士死了就是死了,残缺不全的尸体倒在地上,一直到冰冷僵硬再到腐烂发臭,无人问津。

在同伴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下,柱间终于停止了他无意中的行为——他不能因为任性,而把宝贵的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事上。

他拧了把自己打湿后仿佛重了十斤的头发,沉着地挥手:“走。”

虽然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风采倒是不输其父了。

然而这沉稳大气的样子,等到了他回去汇报完了任务,应付完了父亲和弟弟,终于能逃回自己的小世界时,终于绷不住了。

他之前尝试着造了个小屋,不过因为不是很熟练,所以屋子有点歪歪扭扭的——但够用了。

他弯腰钻进去后靠着墙,抱膝发了好一会儿呆。

屋外日头西斜,等到最后的余晖爬下桌沿,天空都被染成血红,他这才好受了点,打起精神准备去洗澡。

他将脸上木然的表情揉散了,来到了营地附近的小河边。

河水并不干净,忍者的身体非常珍贵,尤其是血继忍者,在有条件的情况下露宿时,连排泄物都不会留下。

如今这河水混合着尸臭、血水、还有排泄物,呈现出一种恶心的红棕色。柱间盯着水里翻了肚皮的死鱼看了一会儿,默默往更上游走去。

中途路过两个交谈的武士,也在抱怨这条河太过脏臭,一人道:“要是能下场雨就好了。”

——喂喂。

柱间耷拉着眼皮与他们擦肩而过,没谁认出,这个满身满脸血泥的少年,是千手的少族长千手柱间。

他听着那两人谈笑着走远,心想,我可不喜欢雨天。

柱间不爱下雨。若雨太大,不仅会妨碍视线,还会让脚步和盔甲变重。小雨也不好,衣服干不透,忍者就罢了,武士没有查克拉,很多人的伤口会因此感染,继而死掉。

他清洗自己的时候默默抬眼张望了一下天空,今天是个好天气。

“如果明天也是这样就好了……”

他喃喃自语。


斑,

今日天高云淡,不复前几日凄风苦雨,我亦宽慰不少。希望最近都是今天一样的好天气,别下劳什子秋雨了。

南方战线已经守住,你们那里呢?

想不到千手与宇智波也有守望相助的一天,每每我思及这世上的缘分,都觉得妙不可言。世事轮转,似乎都有万物都有它自己的道理,或许你我两族,真的有能够达成同盟的那一天。

柱间


又下雨了。

斑一把抹去脸上的雨水,恼火道:“怎么今年的秋雨这样多!”

大名也不知是听了哪个天才的主意,在被两国联攻时,直接向所辖的忍族发布了召集令。将武士和忍者混编也就算了,竟然还把千手和宇智波分别编入一东一西两个重要战场,互为犄角,守望相助!

斑真的怀疑大名是不是在借此打压宇智波和千手。讲真,一想到他们的后背交给了千手,族里不少人连睡觉都睡不安稳,田岛更是安排了三班倒的人手轮换,就怕那边放了敌人过来,半夜被绕后包了饺子。

这还没完,天公也不做美,竟下起雨了。

宇智波一族火遁专精,虽然对斑这样的实力而言,天气如何已经无所谓了,但大部分的族人到底还是要看天气的。

他细长的眉毛拧了起来,直勾勾盯着战场上还没来得及收敛的,一个小孩的尸体,面沉如水。

这并不比从前接到的短期战争忍族——那大多是些遭遇战或者夺还战,用的时间少,死的人也少,族人的尸体能够妥当体面的带回去。可这是实打实的战场,每天都有一批批的人死去,宇智波家也不例外。

时间久了,尸体不是臭掉就是被人盗去,最后田岛下了命令,就地火化,回去立衣冠冢。

没人提出异议。

淅淅沥沥的秋雨里,哪怕是用查克拉燃烧的火焰也只能保证不灭,焚烧尸体的时间被无限拖长。

斑站在雨中,作为少族长,同父亲一道为死去的族人默哀。半途他突发奇想,尸体会痛么?

应该不会吧。

那真是太好了。

走回自己的营帐时,他听到田岛咬牙发出一声冷笑:“以为捏住了软肋,便以此要挟与我族联盟……千手真是敢想!”

斑目光一动:“……什么?”

田岛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给他:“千手昨日送来的信,似乎是借着少族长的名义试探,说什么‘既已并肩作战,何不结盟,守望相助’……呵,当我不知道佛间打的什么主意!”

斑展开一看,是柱间的字。

他认得他的字,柱间从前曾给他写过信,信被他烧了,那字迹却还记得。

斑不动声色地将信收入袖中,道:“千手的少族长,一直是个满脑子不切实际念头的傻瓜,或许是他私下传过来的。”

田岛冷笑:“一个十六七的小毛孩,想要绕过他爹的布置把信送来?这必然是佛间的圈套——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斑:“嗯。”

家人和族人的相继离去,让这个少年愈发沉默阴郁,他不再爱说笑,或者精力十足地吵吵闹闹。田岛为此感到满意,认为他这才算有了点未来族长的样子。

斑回到自己的营帐,将信拿了出来。天已黑了,他点燃了一盏油灯,借着那豆跳跃的火光,将上面的话复又细细看了一遍。

一个清浅的笑纹浮上他的唇畔,只是转瞬就消散了。他轻轻按了一下信笺末尾的落款,然后将它置于油灯上。

纸如何抵得过火?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被烧尽了。


柱间

今日,我▓▓▓▓


这是一场拉锯战。时间长了,以偷袭、暗杀为主的忍者纷纷显出疲态,尤其是在敌方绵延不绝,而自己只能看到战友一个个倒下的时候。毕竟不是人人都像千手柱间,大多数的忍者,在战国这个朝不保夕的时代,也不过比普通人多了点查克拉罢了。

千手的忍者队友,是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这次被大名招来,看得出很不情愿,然而毕竟势小,只能捏着鼻子认了。佛间作为总指挥,分派给了他们一个调换情报的任务——这任务很重要,却是要用人命去堆的。这件事谁都明白。

大名当时把国境内的小家族拢起来分了分,一半划拉给了千手,一半划拉给了宇智波,意思也很明显,让他们当炮灰用。

那接到任务的忍者白了脸,然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沉默地接过了任务卷轴。忍者以实力为尊,对于被全家都被捏的死死的小家族忍者而言,他们实在没有硬骨头的本钱。

柱间倚在外面的树上,静静听着他父亲漠然的声音,然后闭了闭眼。

战场上有些要死人的活计,总归得有人做。若在同族和外族中选,那肯定是外族。——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他都懂的。

然而……

柱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跨入那个帐篷。“父亲,”他道,“请把那个任务交给我吧。”

佛间的脸色变了。

问:一个必死的任务,是交给A,还是B?

答:交给不会死的C就行了。

尽管费了番口舌,他的父亲到底还是纵容了他的胡闹,只是连带着扉间的脸色都很难看。被他保下的忍者倒是感激零涕,一副大恩大德难以为报的样子。

柱间只是摇头一笑,他并不是想要他们什么回报才这么做的。

柱间将起爆符、钢丝、苦无等忍具收拾好,拿着要调换卷轴,独自奔赴去了他的战场。

临行前他看了眼日头,今日依旧是个好天气。

在确定终于反杀了追兵时,柱间还有点不可思议。他调换的任务倒是完成得很顺利,然而却在回去的途中遇到了一队土之国的忍者,他被认出了身份,遭到围杀,差点把命都交待了。

“呼……呼……”柱间摇摇晃晃地靠上了一棵树,接着歪倒下去。他背后洇出的血迹染到了树皮上,拖出长长的一道,像是个刷子那样给它刷了层红漆。此时已是深夜,月光白惨惨地落下来,愈发衬得这一片血淋淋的分尸现场有如地狱。

要……把它们烧掉……不能……

柱间这么想着,想放个火遁,手却沉甸甸的抬不起来。正在这时,一只绮丽的火鸟冲了过来,扑向了那些残骸。金澄色的火光冲天而起,离他不过咫尺之距,映得黑沉诡秘的夜晚都绚烂了起来。

柱间愣住了,看向火鸟飞来的方向。

“真狼狈啊,柱间。”

来人披散着黑发,踩过散落一地的心肝脾肺,向柱间缓缓走来。他的唇畔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讥诮笑意,站定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很复杂,却也动人。

“……”柱间喘息着,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

一定是火光太晃眼,或者,是他因为失血过多眼花了,否则,他为什么会觉得,来人是如此华贵耀目,摄魄夺魂?

他叹息道:“斑……”


斑,

今日我与扉间吵了一架。他说不能明白为什么我会想要与你做朋友,按说我们不过只是南贺川边的一点交情而已。我没跟他解释,他不会懂的。

我时常苦闷,盖因自觉实在格格不入。比如族中提起你,大多说你阴沉狠戾,是需要早早折断的兵器。可我每每想起你,想到的都是波光粼粼的南贺川,还有你微笑着的样子。

前两天我又琢磨你的话,就是那句“若想要互相理解,需得喝上交杯酒,互为兄弟才行”,忽然恍然大悟。

或许兄弟可以互相依托性命,或许人与人可以靠沟通拉进距离,可他们都不是你。

种在自以为怪、已经心灰意冷之时,乍见曙光的惊喜,除了你,再不会有人懂了。

柱间


斑回到营地的时候,表情不是很好。今晚负责巡逻的人是泉奈,见他哥回来了,顶着夜雨便跑了过去。

“斑哥!”少年清脆地喊。

“是泉奈啊。”斑的面容缓和了下来,他看向自己的弟弟,眼中浮现出柔和的光来。他想抬手抚一下弟弟的发顶,手却在中途顿住了。肌肉在拉扯时牵动了伤处,斑的后背霎时浮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不过他掩饰得很好,泉奈并未发觉。

“斑哥,你不是说有事么?走得那样匆忙,现在忙完了?”

说着,泉奈便凑了过来,与他挨着往里走。泉奈一贯是很黏着他的,明明是十二岁的男孩子了,还追在哥哥的屁股后面跑。斑也疼他,从不拒绝他的亲近。

只是今天……

斑不露痕迹地避开了泉奈的手臂,与他拉开了距离,口中敷衍道:“嗯……无功而返。”

泉奈疑惑地歪了歪头,却只当兄长是做什么任务失败了没心情,便也时趣地告退了。

斑松了口气,他快步回了自己的住处,刚想为自己做清洁,就听到外面有人叫:“斑大人,族长大人请您叙话。”

“……”斑头痛地重新系上腰带,随意擦了下额上沁出的冷汗,便去找田岛了。

田岛正在跪坐在小几前,一面吃着饭团,一面就着灯火查看情报。

“父亲。”他恭敬地跪坐在田岛的下首,伤口再次被牵动,他痛得冷汗涔涔,却没有变一丝脸色。

田岛仿佛没看到也没听到,依旧吃他的饭团看他的情报。斑不知他什么意思,便跪在那干干地硬熬着。不知等了多久,田岛将翻到底的卷轴用丝线细细绑好,不紧不慢地收起来后,才抬头看向自己的长子,神情不悲不喜。

“今夜出去,见到人了么?”他沉声问。

斑睁大了眼睛,震惊地望向他。

这一刻田岛分外清楚地意识到,哪怕斑的实力再强,平日看起来再寡言沉稳,他也不过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也许强过许多人,到底不是顶尖;也许有一些谋略,却仍旧稚嫩。

但是很美好,像是春日新抽的枝条,你光是看着那嫩绿的颜色,便想要微笑。若是可以,田岛并不愿折断它。

只是这个时代,他们身为忍者的宿命,是不允许这样的美好存活的——它非得长成参天大树不可。

田岛左手轻抖,手旁一个匣子便开了,从里刷刷飞出数十封信笺,齐齐落到了斑的面前。

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这是……?”

“这是族里拦下的信笺,每一封,都是千手柱间写给你的。”

斑一瞬间头晕目眩,他勉强道:“父亲……我……我没……”

田岛心平气和道:“与敌对忍者私通……斑,你知道么,要不是你是我的儿子,在第一封信被拦下来的时候,你就该死了。”

当然,更多的细节,比如他们想要套取千手的情报,比如看看斑是否对家族有二心,这些便不用告诉斑了。时至今日,眼看着对手的情报没掏出来,自家的儿子却越陷越深,田岛终于坐不住了。

斑忍不住道:“我没有!”

田岛沉静地望着他:“那你今夜出去,是干什么去了?”

外面的秋风夹杂着薄雨,仍旧淅淅沥沥,一刻不停。斑木然地跪坐在那儿,脑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雨,什么时候才能停呢。


柱间,

(空白)


【3k略】


斑,

我时常恍惚,觉得人命是卑贱之物。要我说真心话,很多人在我看来,就如同虫子一样,密密麻麻,一碾就死,每日蝇营狗苟不知为何而活。

就连我的父亲也是如此。

老实说——我觉得他死得毫无意义,只是意气用事罢了,当时明明,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

我始终无法想通,“生命”这本该非常珍贵的东西,为何在他们的眼里,那样一文不值?自己的也是,别人的也是。

你呢?你也觉得人贱如蝼蚁么?

柱间


“斑哥。”泉奈走进房间,就看到斑屈起一条腿靠坐在窗前,正在保养苦无。

这个男人的日常生活很枯燥,并没有什么趣味,每日占了大头的事,除了修炼,就是把玩他的兵器。见他来了,斑的唇畔浮现出一丝笑意:“是泉奈啊。”

自那件事后,他变得愈发沉默且不可捉摸。而随着青涩的少年期过去,他的实力进一步增长,性格里的傲慢也愈发显露了出来——他不大愿意跟别的族人说话,族人们也不是很愿意同他打交道。在明确已和父亲失和的如今,泉奈是他与族人链接的唯一桥梁。

泉奈在他脚边跪坐下来,一如既往的濡慕又恭敬。斑却不爱他这样,带着手套的手一拎,将人提到了自己身边坐着,嘴上偏还要训斥一句:“碍事。”

泉奈并不介意兄长的口不对心,他与斑背靠背坐在一处,斑仍旧在摆弄手上的东西,他也不说话,只静静听着廊外雨打芭蕉。

他记得当年也是这么一个雨天,他尚且稚嫩的兄长独自执行了一个极危险任务,回来以后面对父亲等人的质问,漠然道:“我没和柱间私交,也并未收到他的信——没做就是没做——我没错。”

当时闹得很大,长老们咬定他与柱间私下来往,毕竟几年前族长之子因为千手少族长开眼的事人尽皆知,那么几年后,他就有可能因为短暂的同盟而再次与千手柱间相交。

到底是没什么证据,这件事不了了之,只是影响很恶劣,斑与族人几乎离心。

泉奈望着兄长线条凌厉的侧脸,心中颇为担心,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斑只消一扫便明白弟弟在想什么,他并不在乎那些,然而来自亲人的担忧也令他熨帖,他轻轻拍了下泉奈的肩膀。

兄弟俩依偎着,静静听着廊外的雨声,只觉岁月静好,连斑冷厉的面容都柔和了不少。

这时却有一个家忍拉开了樟子门,带着哭腔向兄弟二人匍匐行礼:“斑大人、泉奈大人……族长大人他……战死了!”

这一年对宇智波来说,发生的事太多了——田岛与佛间双双战死,两边的少族长继任,而斑与泉奈两兄弟,同时开了万花筒。后者的喜悦冲淡了前者的悲哀,甚至几个老不死在面对斑时,也有了笑模样。

在佛间的葬礼上,斑收到了柱间送来的结盟书。书信被珍而重之地放在一个嵌玉描金的精致匣子里,称得上一句盛装打扮。

他却看都没看一眼,只厌倦道:“烧了。”


柱间,

今日我忽然悟透两个道理,一是人贱如蝼蚁,人死如灯灭;二是万事万物有得有失,真是公平得很。

一条命的分量,还不如两双眼睛来得重,你说可不可笑。

斑。


【1k5略】

第二日斑不肯起来,柱间知他累很了,便笑笑,径自洗漱用饭去了。往廊外走时,正巧遇到了黑着眼圈的瓦间。

瓦间抱怨道:“你跟斑哥的动静能小点么?我的屋子离你们隔了八丈远,竟也听得清清楚楚!这也太——”

他到底还是个少年人,大抵很想说什么来埋怨自己的兄长,脸皮却薄得很,讷讷一阵,到底住了口。

柱间讪笑着搔头,再三保证下次一定注意。瓦间却向他翻白眼:“这保证我听了八百次了。”

柱间大窘。

等再次回到房中,斑已经梳洗过了,只是还未穿衣,只赤身披着自己的羽织,正靠在软垫中发呆。那神情是一种空茫,柱间发现,一旦自己不再斑的身边,对方总是会露出这种神情。

“想什么呢?”他走过去,跪坐在斑的面前,与对方耳鬓厮磨。

他对斑有种奇怪的占有欲,那甚至称得上是恐惧,他非得看着对方不可、非得抱着对方不可、非得确定对方会动会笑不可——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是顺从自己的心里,凑过去,与斑接吻。

斑对他称得上百依百顺,见他又缠了上来,只是无所谓地笑笑,然后顺从地张开口,予取予求。

其实柱间有时都觉得自己有点病态了,扉间更是几次三番暗示他“你这样在外人眼里,是对宇智波的族长不尊重”,但柱间控制不了自己——他甚至隐隐希望斑露出不满或者被冒犯的神情,他知道这个男人骨子里相当骄傲,可是斑从来没有。

无论柱间向他索取什么、索要多少,斑都带着从容的神色一一满足,偶而,斑会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起先柱间还为此高兴,以为斑终于会向他发火了,可对方仍旧没有。

他再次满足了他。

柱间摇摇头,将这些事抛诸脑后。他揽着爱人,也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静静吸了好一阵,感觉心底的空虚稍稍被填满了些,才柔声道:“今日天气那么好,去我们的村子里看看吧。”

“这话说得就很奇怪了,”斑意味深长道,“这么多年,我从未遇见过坏天气。”

“大约是神明庇佑?”柱间不以为意,又将话题扯了回来,熟练地撒娇,“去嘛去嘛。”

那种似嘲弄的笑意又从斑的眼底泛起,他玩味道:“‘我们的’?这不对——我并未出力,柱间,那是‘你的’村子。”

柱间却固执道:“为什么不是呢?这和平的局面是宇智波与千手一同创造的,就连大名签发的文书上,都是宇智波在前、千手在后,它为什么不是‘我们的’?”

斑歪头看了他一眼,乌发从颈侧滑落,样子很像只猫。

每当这人露出这种神情,柱间便知道,对方被他说服了。于是他微笑起来:“走吧,去看看我们的村子。”


斑,

我时常想,忍者究竟是什么呢?

是人么?是工具么?若是人,为何从前父亲总会强调“把你自己当做一件武器”,若是工具,我却为何会思考和痛苦?

苦无在折断时,也会为自己的命运而悲哀么?

柱间


斑取下沾满血迹的绷带,凝视着镜中的自己。

二十过半的年龄在忍者中已经可以倒着数日子了,而他,在生命的倒数,竟还得到了意外的馈赠,真是令人……十分惊喜。

他望着镜中那双血红的眼睛,勾玉旋转成繁复的花纹,那花纹又衍生出新的形状,然后定格不动了。

风夹杂雨丝飘入窗内,廊外一片幽寂,只听闻雨打芭蕉的声音,此情此景,何等似曾相识。

斑伸出手,指尖沿着镜面,轻轻摩挲倒映出的那双眼睛,如同当年,他轻柔地抚摸弟弟的发顶。


柱间,

多年前,我曾有过一个疑问:尸体会痛么?

如今我又想了想,大约是会的。


他们第三次去村子里巡视时,它已经建的有模有样了。

两族的族人热火朝天、干劲满满,扉间挽着衣袖指挥着人手伐木,等砍掉了,泉奈就利索地补上一个火遁,好叫它再长不出来,一套流水线干得有模有样。

烈日当头,两人热得满脸是汗也不顾上擦,包括其他人也是,大家一副众志成城的模样,倒是显得柱斑两个闲人很是突兀。

斑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略过那一角,落在了更远的地方。他轻笑道:“倒是有些样子。”

柱间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拉着斑的手就往幼时他们立下约定的崖顶跑去,这是可以俯瞰全村的地方。

“斑!”柱间兴奋道,“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唔……”斑伸出食指搭在唇畔,状似思考了一会儿,“就叫它木隐吧。”

“……?”柱间歪了歪头,“为什么叫木?”他皱了皱鼻子,“好普通。”

斑带着莫名的、像是恶作剧得逞似的笑容,戏谑道:“你看,这里是火之国,木生火,这村子又建在森林里,那不就是一堆木头么?再加上你们千手的称号……唔,越说越合适啊。”

斑自己都惊了,有种本来只是想唱反调,结果意外弹了首好曲子的感觉。

柱间撇嘴:“确实是啦,但是,总觉得……”他挠挠头,神情纠结苦闷,“这名字让我有种不上不下的感觉……”

斑捏着下巴打量了他半晌,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

“决定了,”他轻快道,“就叫他木隐村吧。”

柱间表现出了对这个名字的巨大嫌弃,他消沉了好一会儿,才不情不愿道:“这么难听的名字——我才不要当村长,我已取名这村子的领导人叫‘火影’,这第一任火影,我绝对不要当。如果你当的话,我倒也能同意取这个名字。”

他又在试探他。他知道他对这些明明毫无兴趣。

斑长眉一挑,收起了狡黠的笑意,再次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轻声吐出四个字:“……如你所愿。”

火影袍是早早就做好的,柱间都不知道为什么村子才建成,他就把火影袍做出来了。而现在,它终于派上了用场。

斑任命为初代目火影时,木隐村办了一场盛大的庆典,他与斑的四个弟弟、数个得力的下属、以及众多忍者和普通人欢聚一堂,大家开怀大笑,柱间向斑致辞:“斑,还记得我们当初的梦想么——我真是日日夜夜都盼着这一天,你能当火影,众人没有不信服的——从今往后,我做你的副手,为你披荆斩棘,然后一同平定这乱世,好么?”

他恳切地望着上首的男人,努力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心意。

柱间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今晚斑的表现很完美。大家笑他便笑,大家敬酒他便喝,连他素来冷脸以对的泉奈和扉间,今夜都得了他的好脸色

大家都道今夜火影大人心情大约很不错,只有柱间才明白,斑对眼前这一切毫不在意。他这么配合,只是因为他知道,柱间想要他这么做罢了。柱间甚至能看到,隐藏在男人眼睛深处的那抹,怎么也化不开的讥诮。

可是——

柱间咬紧牙关,他的原意并不是这个……他只是以为,这样做的话,斑好歹会高兴一点。

斑深深凝视他,也端起了自己的酒杯。正要往嘴里送时,忽然问:“要喝交杯酒么,柱间?”

“……什么?”周围太吵,柱间没听清。

“没什么。”斑垂眼,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再好的酒宴都有散场之时,待客人们都走尽了,才是两人互诉衷肠的时间。

【1k略】

“……不准走。”

“……”

斑始终没有回应他。


斑,

昨日我从风之国回来时,竟在沙漠中看到了一条延绵数里的沙冬青——那是来往的旅人为防迷路,花了几十上百年的时间栽种的。他们没有查克拉,比资质最平庸的忍者还要弱小,却令我生出了许多敬意。

记得我曾经与你提过,常以为他人如蝼蚁,现在想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稍微有点实力便轻狂了。

每当我因为实力而忍不住自得时,上天便要要我晓得,平庸无能的凡人,也能造出如花树界降诞一般的伟业;而惊才绝艳如你,更是能与我旗鼓相当。

你是我的天启,我的挚友,我的同路人,我宿命中的对手。

正是有你存在,我才不至于被力量迷惑心智,忘记初衷,走错了路。

我千手柱间何其有幸,才能遇到你。

柱间


斑裹着兜帽,在雨中踽踽独行。街上行人来去匆匆,他却不慌不忙,任凭雨水打湿他的黑斗篷。

他瞎了一只眼,视角便狭隘些,这倒也不妨事,总归力量到了他这个级别,纵使他两只眼睛都瞎了,也不可等闲视之。

他并无什么确切的目的,唯一要做的便是等待,因此闲庭信步,逛街如逛自家后花园。在经过一家居酒屋时,他顺道拐了进去,点了壶酒和几碟寿司,就着外面的雨景,不紧不慢地吃着。

却听隔壁坐的两个行脚商人窃窃私语:“听说了嘛,木叶的初代目千手柱间,死咯!”

斑恍若未闻,仍旧不紧不慢地喝他的酒,吃他的寿司,赏他的雨景。

老板年纪大了,正靠着橱柜打盹;店里客人三三两两,或是在专心致志地进食,或是与同伴闲聊,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放松的神情。正当这时,一只黑猫夹着尾巴从外面蹿进来,一身皮毛俱都透湿,它湿淋淋地踩在一尘不染的橱柜上,无所顾忌又理直气壮地喵喵叫着,奔向正打盹的老板,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老板猛地惊醒,一叠声唤着“菊丸”,不顾它身上的泥水,将它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脸上的褶子里都透着心疼。

一只猫都能得到这样的疼宠。客人们纷纷笑了起来,打趣老板将猫当儿子养。

老板却洒然一笑:“我坐在这儿就是为了等他回来哩——他可是我的命呢!”说着,也不管堂里的食客,抱着仍旧委屈得不行的心肝宝贝,径自往里头走了。

客人们哄堂大笑,一时里里外外都快活极了。

斑也跟着笑了。

无论外界是何种风风雨雨,在这小小的一隅,倒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这算得上是温馨的一幕,不知为何,在斑的脑海里,被他记了许多年。


柱间,

▓▓▓▓


“你醒了。”

斑一睁眼,就瞧见一个留着西瓜头的少年蹲在一旁,头凑过来,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懒得搭理着没营养的问题,撑着地坐起身来,雪色长发逶迤了一地,看上去倒没那么炸了。

少年生了双乌溜溜的杏眼,却并不显得妩媚,看在斑眼里,只觉得对方傻里傻气的。

果然,这傻里傻气的少年埋怨道:“你这次又睡了好久哦,我一个人无聊死了。”

斑淡淡道:“区区一个木分身,也好意思自称为人?”

那木分身被他刺惯了,也不生气:“本体在睡觉呀,他又不会醒,你又不会让我消失,我厚颜一句也无妨。”

斑便又不理他了。他早就说过,他跟千手柱间已无话可说,更何况这不过是对方的一个分身罢了。

少年却是个话痨的:“你们啊,一个哪怕对方死了也要把他复活以后用月读,一个哪怕要被月读了,最后一个印竟然是留下我来陪你——有意思么?”

斑屈起一条腿,静静欣赏着天上那轮红月。巨大的神树直达苍穹,枝丫上悬挂着密密麻麻的蚕蛹,那都是沉浸在梦境中的人。

半晌后,这世间最后一个活人——不,他大约也称不上是人类了——微笑道:“有意思。”


尾声:


千手柱间死在一个雨夜里,去得悄无声息。

他的葬礼,也是在阴雨天举行的。参加葬礼的村民都在说:“这是老天爷也在为初代目哭泣哩!”

扉间从不信那些,他独自走入柱间生前独居的那座木屋,开始收拾兄长的遗物。

屋中陈设并不多,扉间一件件打包装好,却在准备转身时发现了榻榻米下藏着一个暗格,暗格里装着一个匣子。

那匣子看年头颇旧了,却被保管得十分妥当,上面描金嵌玉,颇为精致。

扉间以为里面是什么宝贝,然而打开一看,入目的却是厚厚一沓未寄出的信——看厚度,约莫写了上百封;看年份,约莫持续了数十年。

看信封上的日期,最早的那封,写于兄长十二岁之时;最晚的那封,应该是兄长死前所作,称得上是遗书了。

他拆开了最新的那封。


斑,

如果明天是晴天,你愿意带我走么?


FIN

————————

被屏得生无可恋,跪求审核老爷放我一马……真的清水得不能再清了…………


Rex

【柱斑鸣佐】人间烟火

任你在外多大派头,回家以后,还是得撸起袖子,给小崽子换尿布。


注意:

1、两个老兔崽子带着两个小兔崽子的故事。

2、现代AU,甜饼,he

3、身为铁杆原著党的我居然下海写AU了,难道不亲我一口么?


【人间烟火之 吃睡那点儿事】


柱间刚进家门,就听到楼上传来斑气急败坏的咆哮:“漩涡鸣人!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尿床?”

间杂着某小宇智波凉飕飕的落井下石:“而且还想栽赃给我。”

他一听好悬没笑出声来,将羽织往手臂上一搁,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暗搓搓躲在两个小家伙的房间门后听墙角。

“这是个误会我说!”光听声音,便晓得鸣人这小子有多慌张,“我哪里知道我会尿床,当...


任你在外多大派头,回家以后,还是得撸起袖子,给小崽子换尿布。


注意:

1、两个老兔崽子带着两个小兔崽子的故事。

2、现代AU,甜饼,he

3、身为铁杆原著党的我居然下海写AU了,难道不亲我一口么?



【人间烟火之 吃睡那点儿事】


柱间刚进家门,就听到楼上传来斑气急败坏的咆哮:“漩涡鸣人!你都多大了,怎么还尿床?”

间杂着某小宇智波凉飕飕的落井下石:“而且还想栽赃给我。”

他一听好悬没笑出声来,将羽织往手臂上一搁,蹑手蹑脚地上了楼,暗搓搓躲在两个小家伙的房间门后听墙角。

“这是个误会我说!”光听声音,便晓得鸣人这小子有多慌张,“我哪里知道我会尿床,当然会以为是佐助尿的啊我说!”

柱间一时没品出这是什么逻辑,佐助便忍不住了,他好悬没被鸣人的振振有词给气晕过去:“你这白痴吊车尾!你这么大尿床不可能,难道这么大我尿床就有可能!?”

主人的怒气透过声音勃然迸发,画面感极其强烈。

柱间简直能想象出佐助气得张牙舞爪,如同只炸了毛的猫般去挠鸣人的样子——事实上,私下里他和斑不止一次地偷笑过佐助,并戏言鸣人脸色六道胡须,大概就是小时候被佐助挠出来的。

斑半晌没吱声,柱间估摸着他大概是憋笑憋得肚子疼,所以在那儿板着张脸装深沉。所以说,柱间真不明白为什么斑在面对两个小崽儿的时候,总是一副冷脸,明明两人私下关起门以后,聊起小东西们的蠢事,斑笑得比谁都夸张。

为此,俩小孩都有点怵斑,鸣人惴更是惴了很久,当年刚被收养时,还偷偷来找过他,支吾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问,斑是不是讨厌自己。柱间把鸣人安抚好后,扭头就去找了斑,把斑郁闷得不行,第二天对着鸣人艰难地扯出了一个狰狞的冷笑,差点没把鸣人吓出心理阴影——啊,这样想来,好像斑冷着脸也能理解了呢。

大概佐助真的扑上去挠鸣人了,鸣人的声音也从心虚变得越来越理直气壮:“你干嘛?我又没这么说,是你自己想的!你这叫……这件……哦对,‘被迫害妄想症’!”

接下来,尿床之争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争论谁最胆小,最后越演越烈,当拥有核弹级杀伤力的“反弹!”和“反弹无效!”被抛出来时,柱间就知道,这场架是免不了了。

……噗。

柱间躲在墙根儿,越琢磨越乐,一个人扶着肚子笑了好久,完了好不容易止住笑,再揉揉都僵了的脸,人模狗样地推开了房门。

果然,一进去,就看到两个小崽子在地毯上翻滚,其形状与猫狗大战很有几分仿佛。而斑则托着腮帮子,坐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

室内弥漫着一股尿骚味,柱间抬眼瞧过去,果然,床上滩了好大一张地图,弄脏了的衣服就大咧咧扔在床脚——这些是完全不要指望着斑去换的。

按照他的话讲:“我当年可是换够尿布了,以后休想让我再做这活。”

这也是为什么,斑能心情舒畅地在一旁看戏,否则,他一早就炸了。

“怎么啦怎么啦你们两个小子,今天又是因为什么打起来啦?”

柱间柱间将羽织往斑的头上一抛,扎起和服宽大的袖摆,熟练地当起和事佬。

斑忽然被件衣服糊在脸上,倒也没生气,顺手铺开盖在了腿上,继续大爷似得看戏。瞧那架势,似乎此人对不能拿碟瓜子边嗑边看,感到相当遗憾。

“……”两个小孩彼此瞧了一眼,然后齐齐“哼”了一声,把脸撇开,不说话了。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但凡是自家的崽儿,哪怕是他嗯嗯出来的便便,当爹妈的也不会嫌弃。这话虽然俗了点儿,道理倒是没错,起码柱间就是这么个状态。

他看这两个孩子,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就连尿床打架闹别扭这种事,在他眼里,也是可爱至极。他愉快地笑起来,强壮的手臂一伸一抛,就将两个小崽子甩到了自己的肩膀上,一边一个。

斑的眉毛一挑,眼中微不可查地带了点儿紧张。柱间冲他眨了眨眼,意思是不用担心。

——其实说实话,有点吃力。

这一年小崽子跟吃了金坷垃似得,长得飞快,不但重了,块头也大了不少。但是这必定不能说出来啊,他千手当家还是要面子的。好在,他肩膀够宽,一边一个,加上手臂架着,倒也够用。

佐助和鸣人齐齐发出惊叫,紧接着,便能看出两人的性格了——

佐助轻轻拿手去推柱间的脑袋:“喂!快放我下来!我都六岁了!”然而虽然嘴上那么说,一张白皙的小脸却兴奋地红了。

而鸣人的反应则与之相反,他的蓝眼睛亮晶晶的,简直要闪出pikapika的小星星,然后伸手猛地搂着柱间的头:“柱间老大!”

柱间龇牙咧嘴任两个小混球对他的脑袋推来搡去,还不时发出“哈哈哈”这样充满老爷子风味的笑声,然后就像扛着火箭炮似得扛着他们,往床的方向走。

“今天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张床收拾好,把被褥洗干净并且晒起来,有问题么?”

“有!”小宇智波不满道,“为什么我也要洗?明明是这个吊车尾的在尿床!”

“……”鸣人一下子涨红了脸,他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咬咬唇,没吭声。

虽然在他们相处的时候,佐助都是最容易炸毛的那个,宇智波家的神经也的确是出了名的纤细,然而在柱间看来,鸣人才是两人中,最敏感的那个。他与斑曾讨论过,后来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虽然同是父母双亡,佐助到底还是享受过父母关爱的,但鸣人甚至都没见过父母长什么样。

眼看着气氛要僵,斑在旁边悠悠插了句:“因为你是个宇智波。”

“?”三双眼睛齐齐向斑看去,齐齐歪了歪头。

呆萌*3,斑遭受暴击。

他在心里哼了声,想真是三个蠢货,表面上还挺稳。只听这个大宇智波道:“我们宇智波,从来都与挚友患难与共。”

“……”小宇智波看了看被那一大滩沾到的被褥、床单、衣物,脸色蓦地沉重起来:这真是好大一个患难。

他瞪了眼某个金发的白痴,反驳:“谁要做这家伙的挚友啊!”到底是没拒绝。

鸣人的脸蓦地亮堂了,那小模样,像是一棵快枯死的野草忽然吸饱了水,连眼睛都仿佛更蓝了一分。

柱间弯腰把两人放下来,两个小孩便蹬蹬蹬爬上床,七手八脚地把被褥卷起来,丢到了地上。

佐助的神色颇为纠结,他看样子很想专门分出一只手来捏住鼻子,然而那样的话行动就不方便了。

鸣人看出了他的踌躇,蹭到了他的身边,很大方地从鼻子里扯出了一小团卫生纸,慷慨道:“这个给你,佐助。”

“……”佐助看着那团纸,脸青了。

斑在旁边笑得打跌——但表情仍旧绷得很好。

等一切都收拾好了,也到了晚餐时间。四个完全没有点亮家政技能的雄性生物,叫他们把衣服塞洗衣机里然后挂出来,已经是顶难的了,剩下的,想都别想。所以他们都是找的阿姨来做饭。

关于吃饭这个事,又有挺多说头。

当年斑和柱间因为一点事儿假扮情侣,为了保证不会被戳破谣言,不得不住在一块儿。俗话说,“距离产生美”,当年他们还是单纯的挚友关系时,看对方只觉哪哪儿都好,结果在一起住了半个月,就差点要绝交——其中饮食口味不合,是一大原因。

有道是,甜咸之仇不共戴天,此话果然在理。

后来两人终于勉强达成共识:求同存异,你不吃是你没眼光。索性两人都不是差钱的主,以前怎么过的现在照样怎么过,只要吃饭时不看对方的碗,不向对方卖安利就行。

可他们俩才刚磨合好呢,就空降了两崽儿。那会鸣人才被找回来,佐助的父母才去世,两个孩子,明明已经五岁大了,却瘦得脱了形,看着比有些人家三岁的孩子还小。

斑这个人因为早年经历,在某些方面多少有点神经质,总疑心有人要害这两个孩子,不肯请人来做饭,非要自己做。柱间体谅他,同时也隐隐有点这方面的顾虑,便同意了。

他不同意不行,他好歹还会煮个面条鸡蛋什么的,斑是真的,什么都不会,这大爷,大概有生之年从未进过厨房。所以当斑做出这个提议时,他便敏感地意识到,最后这活儿,大概率会交到他手上。

然后结果相当惨烈,斑大概是所有厨师最烦的那种人——明明盐和糖都分不清,还要在旁边指手画脚,“你这个加多了,外面不是这个味儿”“这个不是怎么做的,你顺序反了”……

饶是柱间这出了名的好脾气,也有点挂不住笑脸了,某次他没忍住怼了一句:“你又不会做。”

谁料斑一脸理所当然:“我不会做,但是我会吃啊。我舌头一卷,就晓得这菜是怎么回事了。”

行行行,你厉害。

柱间盯着斑的唇,心不在焉。

大概是孤男寡男同处一时气氛太火热,让柱间也生出了些燥热火气来,他心想要遭,索性撩闲了斑几句,把斑惹毛后,两人乒铃乓啷在厨房里大打了一架,斑爽了,柱间也爽了。

当时柱间躺在地上,看着斑骑在他身上,拽着他衣领的得意模样,心想,虽然不是那种厨房动作片,但这种厨房动作片,也挺好的。

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这就成了两人的固定传统,但凡一块在厨房做饭,最后总要打一场。斑打得毫无邪念,柱间打得想入非非。

这两人的弟弟看这俩实在不靠谱,只能任劳任怨地上门当厨子,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等一切尘埃落定,扉间和泉奈才摆脱了白天为哥哥打工,晚上为哥哥做饭的倒霉日子。

家里便重新请了阿姨,当然,是各请各的。佐助跟着斑吃,鸣人跟着柱间吃。

这时候鸣人和佐助已经五岁半了,四个人磨合了半年,也差不多摸索出了相处之道,起码佐助是不怎么怕斑的——佐助长这么大,斑就没见这小混球怕过谁。

就比如,四人默契的一带一的规矩,就是从这小祖宗这儿被破坏的。

斑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的餐桌上,他和佐助是稻荷寿司配豆腐味噌汤,而柱间大概是照顾了小孩子的口味,吃的是猪排饭——炸得金灿灿的猪排,配着香喷喷的咖喱和晶莹的大米,看起来甚至连咖喱里的胡萝卜都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再强调一遍,那真的很诱人,尤其是对五岁大的小鬼头来说。

佐助看了看鸣人吃得喷香的猪排饭,又看了看自己盘子里酸不酸甜不甜咸不咸的寿司,很明显地流露出了嫌恶之情。

耿直的宇智波小祖宗问大祖宗:“斑,为什么我们没有猪排饭?”

“……”斑垮下脸,完全不想理这小鬼。他和父爱泛滥的柱间不同,面对这两个小崽子,他一点儿也不觉得可爱,只觉得他们讨嫌。比如现在。

然而佐助天生没长“看人脸色”这个技能点,见斑不搭理他,这小鬼头还板着脸,很不赞同地说:“你怎么能挑食呢。”

斑:“……”

虽然他很想说,不吃猪排饭不是因为他挑食,然而仔细想想似乎也没错。

“还有,”佐助继续理直气壮道,“我和鸣人已经长大了,”他伸出一只小手,认认真真地比了一个“五”,“所以按理说,我们也有点餐的权利。”

竖着耳朵偷听的柱间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虽然这么说,有点跟小孩子置气的意思,但斑得承认,这件事他介怀了超级久。直到现在,没错,哪怕这事儿已经过了大半年,斑提起这事,还是会发自内心地骂一句“小混蛋”。

因为他那句“不能挑食”让斑虽然憋屈,但还是本着给小屁孩带个好头的心理,捏着鼻子认了,不得不说这是佐助的一大丰功伟绩,拿出去大概换个人能吹一辈子的那种。所以,最后的结果是众人屈服于佐助势力下,将点餐形式给换了。

每天一个人点,其余人跟着吃。碗里是什么就吃什么,谁都不许挑。

一三五柱间点,二四六斑点,周末鸣人佐助商量着来。

一直低头吃饭,默不作声的鸣人仿佛感到大人的纵容,也嚷嚷起来:“凭什么我和佐助只能合用一天?这差距也太大了吧我说?”

“对啊!这不公平!”佐助也在旁边帮腔。

邪恶的大魔王宇智波斑却只懒洋洋一笑,裹着黑手套的手指分别弹了下两个小孩的额头,居高临下道:“等你们什么时候打过我,每天让你们点菜都没问题。”

两个小的对视一眼,眼中燃起熊熊斗志:“就这么说定了!”

柱间扶着额在旁叹气,所以说,斑明明那么温柔,却总是被当做坏人,问题就是出在这里啊!

再说回点餐的事。

因为几人奇葩的脑回路,在口味这个问题上,每人都拿出了寸土必争的架势,绝不肯退让半步。

斑点的菜,一般都是口味清甜或酸甜的和食,而且,大多还很好嚼——非常老人家口味的那种;柱间点的风味咸香,菌菇类和炙烤油炸的食物最多;鸣人就不说了,一个可怕的拉面狂魔,哪周周末轮到他,那必定是拉面,甚至是杯面——该说他好养活还是没出息呢;出乎意料的,最宽容的那个是佐助,他只偶尔特意要个柴鱼饭团什么的就算了,随意的样子和之前那副同斑锱铢必较的模样大相庭径。

所以,一旦轮到不是自己点餐的那一天,三人的脸一定是挎着的,而本着宇智波特色家族爱的传统,两位宇智波互坑起来绝对毫不手软。

比方说,某天,斑点了照烧鸡腿饭,然后特意吩咐厨师,在佐助那份里,多加了味淋。

当时佐助在游戏室和鸣人玩联机,斑溜溜达达进了厨房,阿姨正在做饭,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人聊天,忽然扬声叫了佐助一声:“佐助!”

“干嘛?”小孩不太情愿地暂停了游戏,从栏杆处探了个脑袋。

斑戏谑一笑,冲佐助招了招手:“来。”

佐助大概是他们四个里最甜的那个,无论被坑了多少次都没记性的那种,一见斑招手,虽然还一脸嫌弃,嘴角和眼睛却是带笑的,他小狗似的蹭蹭蹭跑下楼,竭力做出不高兴的样子:“你干嘛?”

斑哼了一声:“这讨嫌性格……他是不是很不可爱。”

厨师心说这话您敢说我可不敢接。

恰恰好,佐助跑到了斑面前,玉雪可爱的一个小人儿,仰着脸,忽闪着又黑又密的长睫毛,一双纯澈黑亮的眼睛闪闪发亮。斑愣了下,这下终于没忍住笑出声,抬手在佐助眉心轻轻一点:“好甜。”

“哈?”佐助不满地捂着额头,表情充满疑惑。

斑低笑一声:“你今天的那份照烧鸡腿饭,阿姨不小心把味淋放多了,可能很甜。”

“……”厨师还能怎么办,她只能屈辱地“不小心”多放了许多味淋。

佐助瞬间麻爪,他瞪了眼做饭阿姨,嘴唇动了动,估计是很想质疑一下她的专业素养,然而最后还是忍住了。他摆了摆手:“算了。”然后郁闷地上了楼。

斑愉悦抱胸,一点儿也没为自己欺负了小孩儿而产生负罪感。

他也决不会说,当晚佐助憋屈地吃着那份巨甜的鸡腿饭时的表情,他特意让柱间偷偷照下来了。

这件事约摸过了两天,佐助终于回过味了,然后险些被气炸。

他当即跟鸣人换了点餐顺序——按理说这周末该鸣人点的,鸣人虽然很想吃盼了近两周的拉面,但是纠结了一下,还是跟佐助换了。

于是周末,斑猝不及防地,被碗里的鱼子糊了一脸。

“……”他看了看其余三人的食物,都是正常的烤鱼配米饭。所以,佐助那混账,是把鱼子全挖出来塞进他的碗里了么!?

柱间递过去一个怜悯的眼神。

佐助看到斑懵掉的表情,露出一个畅快至极的笑容:“别浪费,别挑食。”他嚣张的样子让斑手痒极了,但凡他再大点,哪怕再大一岁——半岁都行——斑肯定就要揍他了。

然而这个年纪,斑……下不了手。

他郁猝地吃掉了那份恶心的鱼子扮饭。

柱间也决不会说,当晚斑憋屈地吃着那份拌饭的表情,他特意偷偷照下来了。

自打两个宇智波开启了互相伤害的先河后,老实人柱间/鸣人,也在不久之后加入了这场大混战。

后来的战况惨烈到什么程度了呢?斑已经能够面无表情地塞下一大口蘑菇杂饭,然后毫无灵魂地说一句“好吃”了。

真的惨。

这些都是从前的事了,而今天,拥有点餐特权的人,是柱间。

出于照顾孩子的心理(和对斑的一点恶趣味),他经常会点一些热量较高的炸物做小食,比如今天的炸鱿鱼圈。

斑不爱吃油炸食物(在他看来稻荷寿司的豆皮不算在内),按他的话说就是“难嚼”。见到摆在他面前的点心,他直接推到了对面的柱间面前:“你把它吃了。”

柱间扬起脸,冲斑灿烂一笑:“好啊。”

吃完晚饭,两大两小各自回房睡觉。主卧里配备了浴间,柱间问得随意:“你先洗还是我先?”

斑也答得随意:“你先吧,刚才一闹,肯定出汗了。”

柱间点点头进去了,洗着洗着,八百里长的反射弧才开始感叹,他和斑真的好像一起过日子的两口子。

可是,如果是真正的两口子,此刻必定是一起洗澡吧?

于是今日浴室的例行一问就来了:斑到底对我有意思么?

按柱间的想法,他必然是认为有的。

毕竟,在他看来,斑无时无刻不在诱惑他。笑是诱惑,冷着脸是诱惑,冷哼一声是诱惑,穿着睡衣睡眼惺忪是诱惑,哪怕那双不肯轻易摘了手套的手,也是诱惑。

可斑是会这么含蓄勾引他的人么?柱间觉得,依着斑的性格,若真对自己有意思,他肯定就直接上了——一思及此,柱间便又迟疑了。

他性格里是有点拖延症的,此时他发现想不通,便索性把问题潇洒一抛,待到明日再想。洗完澡出来,他擦着头发,与迈步往浴室走的斑擦肩而过,就这么一个刹那,他忽然心中一动,猛地攥住了斑的手腕。

两人四目相对,气氛蓦地紧绷。

柱间动动唇,刚想说什么,忽听走廊对面的卧室传来一声怒吼:“漩涡鸣人——你居然坐扁了我的恐龙!!!”

这下犹如洗碟精倒入洗碗池,效果立竿见影,室内暧昧气氛顿时一扫而空。

斑的额角“啪”的爆出一根青筋。

柱间一把捂住脸,在心里一声长叹。

虽然他真的很爱护家里的两个小崽子,觉得他们可爱得像天使,但有时候——真的是有时候,他恨不得把他们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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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篇迟到了一周的千fo点梗,被我直接黑箱给特特@国别特 了,本来按理说它会无限期迟到甚至咕掉。

但是,嘛,昨天发生了一些不太让人愉快的事……emmmm你们懂的。

我就觉得,必须要写一点东西来发泄自己心里的抑郁。所以爆手速肝了这篇文。因为是鸡血所做,所以行文可能会有疏漏,若有不当之处,欢迎指正。

如果本文能在看后博君一笑,那么我便也开心了。

希望这个世界,能像文中的柱斑鸣佐一样温柔又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