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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百下会打在腿上。”」

-LOL电竞

-祁观（Another） x  江宿希（Xi）

-中单 x AD

—————————正文节选————————

  这一年春天，Want Fire战队的战绩是1-15。

  他们努力了一整个赛季，经历了各种波折，在谷底苦苦周旋挣扎，最后只赢下了最后一场比赛，是唯一一场胜场。

  被他们斩于马下的并非无名之辈，而是志在复活甲的前四队伍。

  像神迹又不像神迹。

  这样的爆冷本身就是奇迹，但是最后几场比赛的WF像终于磨合出了门道进而脱胎换骨，甚至有人断言，倘若不是已经到了赛季末期，这样的表现足以和所有前排队伍掰一掰手腕。

  至于是真是假，也无从得知了。

—————————分割线—————————

  久等啦——

  这个故事就到这里啦！

  彩蛋是剩下的二十七一百三十五下和顶着一身伤（？）还要上场比赛的可怜Xi神🥺

  感谢@星期八 @Choke @江南渝 @洛君宁 @与山 @净妖 @季安舟 @新晋居民_5982576 @睡也睡不好 @三三 @…… @…………… 的奶茶🧋或糖果🍬投喂，感谢大家的粮票支持！

  喜欢的话记得给妍妍心心评评小蓝手！

  ❤️ ୧⍢⃝୨

“✖️不要刑架🥺”前文 

全文2.3k＋，无彩蛋

  “前方到站——伦洲港”

  陈行跟着人流走出地铁站，临近海港的气候湿润，带着暑气的风被人群挤散，断断续续地扑在他身上。陈行欲走又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茫然地愣在原地。

  “陈先生？在想什么？”头上降下一片阴影，陈行回过神，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那柄黑伞。

  他微微侧身，打量着身后身形落拓的男人。谈青淡漠的眼睛里多了一丝讥讽，静静地对上他的视线，往常温润的声音此时像淬了冰一般，锋利非常：“陈先生该不会在想陈起吧？你的弟弟。你置于死地的弟弟。”

  “小鱼，陈先生到了。”

  客厅内乌压压站了一批人，自觉为谈青让开一条道。陈行跟在他身后，视线从杂乱的随意堆积的物品扫过，最后落回到温彧身上。

  他站定了脚，坦坦荡荡地和温彧对视。

  “陈行？”

  温彧沉默地凝视着他，眼底猩红，镇定和理智似乎要从这个年轻的掌权人身上消失，再不可见。

  夕阳和陈起离开的那一天一样好看，橘黄色的日光朦胧了眼睛，她恍惚地眯了眯眼，好像透过漫长的时光岁月，窥见一丝陈起意识混沌时描述过的，悠悠慢慢的童年时光。

  记忆在此刻变得模糊，她突然想不起陈起那时怀念的笑容，只剩下他带着哭腔，执拗地往她怀里埋的那张满是泪痕的脸。

  凉意从脸上拂过，她恍若不觉，轻轻笑了。心脏徒劳生出不甘心和怨恨，迟钝地为那个人感到不值，到最后只轻声道：

  “你和他可真不像。”

  陈起，你就为了这样的人骗我。

  /

  “陈起。”

  主人叫他的名字，听在耳朵里多了几分眷念。陈起不知道这是不是他的幻觉，怔愣了片刻。垂下的头避开了温彧可能看来的视线，脸上泛起苦笑，又迅速收敛。

  他哪还有去赌的胆量。已经有了这么多罚他打他的借口，院子里搭刑架的声音好像已经穿过长廊，生灌进他的脑子里。陈起哪怕再不想听，也逃避不了温彧下的命令。

  明明已经说了，说了是自己找打，是她要让自己如愿。

  窗外好像突然起了风，咆哮地冲向窗户，也可能是温彧的下属在挥舞鞭子，调整着力度要让他疼痛。他跪直了身体，低声开口：

  “主人，对不起，您罚我吧。”

  温彧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在他说出这一句话时彻底失望。

  其实也并不意外，温彧安慰自己。可能是给陈起的时间太少了，要对他多一点耐心。

  不要着急，要循序渐进。

  温彧收回视线，闷声说：“别跪了，出来吃饭。”

  她转身便走，不愿去看陈起的反应。到门口时又突然顿住，补了句：“到饭桌上吃。”

  今晚有南瓜粥。

  陈起忐忑地确认了无数遍，桌子边仅有两把椅子，一把被温彧坐着，另一把就在她身边。

  温彧好整以暇地等他犹豫，看阿姨拿了勺子出来，搅动了南瓜粥的香气。看陈起又咽了咽口水，又一次张望，还是没敢坐下。

  “你打算坐我腿上？”

  “没！没有……”陈起慌乱地抬眸，正面对上温彧戏谑的眼神。

  最终还是坐下了，在温彧身边沉默地一口一口喝着粥。

  温彧偷偷斜着眼，看他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灌，忍不住开口：“慢些，不烫吗？”

  陈起便慢了动作，轻轻摇了摇头。

  他怕现在不吃，一会儿挨打会饿。挨饿比挨打难受，身上再疼，也抵不过腹中纠缠难耐的烧灼感。

  想着想着，苦涩顺着咽喉，像是一条银线穿透他的喉咙，反而吃不下了。他搅着粥，一次只吃一小口，和刚刚天差地别。

  温彧见状，将盛好的鲫鱼汤推过去，下意识道：“把汤喝了。”

  甫一开口，便觉察出语气的冷硬。温彧有些后悔，看着陈起面色如常地端起碗，动作拘谨又小心。

  陈起低着头，要将自己埋进碗里一般。院子里敲钉子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他们在搭那个刑架，再过半小时，陈起的鲜血就能染红那几块木头，在黑夜下泛着油光。

  他放下空了的碗，在温彧看不见的地方，指尖细细发抖，恐惧让他躯体僵硬，无意识缩肩。

  温彧一直不说话，就坐在他身边。他突然想抬头，去看温彧那双从前无论如何都会包容他的眼睛。

  他突然想问，能不能不要刑架。

  能不能不要刑架，他有点害怕束在手腕越挣越紧的绑带，有点怕疼到想躲却又躲不开的鞭子，怕挥鞭的人的面无表情，怕整个别墅的佣人都躲起来，结束后连带他回房间的人都没有。

  温彧不会管他，要他一个人熬。

  不要刑架，好不好。

  可是能怎么办呢？今天温彧已经满足了他很多了，没有进房间挨打，没有进地下室，是他不识抬举，看不懂人眼色。是他的错。

  “想说什么？”温彧看着他衣服上晕染开的泪渍，试探性问道。

  她退了一万步，只要陈起信任她一点点，就算逃避不回答，她也开心。

  可惜事与愿违，陈起摇了摇头，轻声说：

  “没什么，主人。”

  期待再次落空，温彧沉默着，突然扣着他的后脑，命令他抬头。

  指腹擦过他湿润的眼角，温彧带着几分恨意道：

  “陈起，你就是不爱说实话。”

  陈起眼神仓皇，急匆匆地否认：“没有，我没有……”

  “你就有。”

  秋雨倏然落下，拨弄繁密的枝叶，又反弹落在窗棂，沙沙作响。

  陈起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跳得飞快。一整天情绪的起起伏伏已经让他疲倦，如若他足够识相，现在就该乖乖寻个借口认罚，好换取早些休息的资格。

  可他抬头和温彧对视，不由自主地期待温彧再放他一马。

  温彧沉默着，审视一般的眼神将陈起所有伪装都一寸寸扒下，露出坦荡的、脆弱的内核。

  陈起嗫嚅，无力地想要辩解，可他连温彧在气什么都一无所知，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手。”温彧收回视线，用近乎冷酷的语气说着。

  常年握枪的手干燥又温和，驯服地伸到她跟前。温彧扣住他发颤的手腕，垂眸看他献祭般张开的掌心，稳稳托着。

  在陈起讶异的目光下，不清不重拍了一掌。

  掌心相贴，温度透过肌肤传递到手心。温彧垂眸，在陈起发愣时偷偷蜷起手，裹住他整个掌心。

  只要一个转身，就能顺势牵起他的手。可以院子里吹吹秋风，可以到花房里看看陈起种的花，可以拉着他逃离这里，去到一个他们都能安心的环境。可以亲吻，可以放肆地哄他，可以搂着他诉说思念，可以做很多事。

  不合时宜的心念一动终究还是在陈起反应过来前抽离。温彧假意干脆收手，起身上楼。

  “我休息了。”

  窗外连绵的细雨渐弱，陈起站在门口，呆愣地看向院前的空地——没有刑架。

  再想生闷气，也要报告自己要休息了，免得老婆觉得事还没完。

  PS：不仅仅是小鱼对陈起好，陈起的爱其实也很拿得出手，后面会写。他俩天生一对。

  脑海中闪过几个零星的画面，像是小时候的自己，可那样的天真快乐无忧无虑，又好像不是。夏纪杨以为自己记事晚，四五岁之前的事情都几乎没有印象，似乎有记忆的那一天开始，他就是在夏恩泰的手下拼命挣扎。这一刻，照片里面的人像是活过来了一般，夏纪杨的思绪像倒带一般的放映着，定格在几十年卝前的一个夏天。

　　那是一个有些清瘦，眉眼十分温和舒展的年轻男人。那天是自己的三岁生日，男人带着他去放风筝，自己一刻不停的往前跑，男人就一直跟在后面寸步不离的守着，笑着提醒他慢点。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叫他爸爸，而这个陌生的男人，又称呼李茗淑为妻、自己为子呢？

　　如此简单的问题，就算是小孩子，也完全能想得明白了。夏予致目瞪口呆地跪坐在地上，没有想到自己的一时多心竟牵扯出了这样的陈年密辛，白着一张脸连呼吸都不敢大声，过了很久很久，才终于大着胆子叫了一声“爸”。

　　夏纪杨沉默了很久，久到连夏予致叫他都没有听见，直到心口传来一阵难以支撑的绞痛，才叫他微微回了神，尝试着去摸外套口袋中的药盒。

　　就算没有今年的病情加重，夏纪杨的心脏也一直问题不小，从前喻言跟在他身边的时候，口袋里常年机器猫似的揣着各式各样应急的药，夏纪杨身上的小药盒，也是他分类装好定期更换的。只是这几日喻言不在，夏纪杨从公卝司去医院的时候换了件外套，便忘记了把药盒再装进去。万幸是在李茗淑的房间里，床头上就放着急救的医药箱，夏予致很快把药翻了出来喂给夏纪杨，帮着夏纪杨调整到一个舒服些的姿卝势休息。

　　急救药起效的速度很快，只是急救箱内的药物到底不是夏纪杨平日里吃的那个，虽说也能救急，但效果还是略微差一些。满屋子里飘散着药丸清苦的味道，夏予致起了身道，“爸，我去给您接杯水，很快回来。”

　　心脏卝病发后总会浑身发虚，夏纪杨没什么力气说话，轻轻点了点头。夏予致不敢把夏纪杨自己扔在房间里太久，步子走得快又没看路，打开房门后直接撞在了什么坚卝硬的东西上面，他猛然抬头，便对上了夏恩泰那张苍老阴沉的脸。

　　“爷爷……？”

　　“小致，大晚上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夏纪礼往里面瞟了一眼，故作惊讶道，“哥，您怎么也在这儿？”

　　二人来时候坐的车就停在院子里，也没有刻意隐藏过进来的声音，如果夏恩泰和夏纪礼一直都在这里，按照夏恩泰房间的位置，也不至于是刚刚才发现了他们的行踪。没问过夏恩泰就到了他的住处这样翻找东西，就算他和李茗淑分居已久，这事情平心而论起来倒真是不大妥当。夏予致后退一些微微躬身，解释道，“奶奶生前给我留下了些东西，让我过来拿，不知道您和礼叔回来休息，没经您允准，是予致冒失了。”

　　夏予致话说得平和妥帖，半点不像小时候每每被他责问时候的惊慌失措，夏恩泰发现，这大半年里，家里的两个孙辈还真是长大了不少。看着夏予致的这张脸，夏恩泰几乎就能一模一样的想起夏恩毓当年的样子，他看着地面上散落的照片，又看向早已经撑着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的夏纪杨，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

　　“你终于知道了。”

　　令夏恩泰没想到的，夏纪杨情绪很平静，亦轻描淡写看向夏恩泰，答道，“也不算出人意料。”

　　隐瞒了几十年的事情被戳破，夏纪杨这样的态度让夏恩泰有些琢磨不透，夏恩泰面上不显露分毫，吩咐道，“纪礼，我和他有几句话要单独说。”

　　夏纪礼刚应了声转身要走，就听得夏纪杨说道，“您让他走，是怕他知道，您是怎样sha了他母亲的吗？”

　　这话实在是石破天惊，别说夏纪礼一瞬间像是石化在了那里，就连夏恩泰也瞪着夏纪杨半天没说出话来，过了片刻，才低吼着训斥道，“你放肆！”

　　“对您来说，一个清贫高卝guan的女儿，哪比得上曾经富可敌国的李家。”夏纪杨平日里极不苟言笑，此刻却露卝出了一个十分有深意的笑，“又不是我从您家的少爷变成了见不得光的私生子，谁是我父亲，我不都是夏家的长房长子吗。”

　　“你！你个畜牲，无亲无父的东西……”

　　夏纪杨这话其实并不是全然有根据，只是看着眼前夏恩泰的反应，倒必定是十成十的精准，才会让他这样气急败坏了。平心而论，除去当年正常的quan卝利争斗，夏纪礼其实一直是夏恩泰那一窝私生子私生女里很安分的一个，若不是今天这样的场合，夏纪杨其实也并不愿意让一个也已经四十多岁的人这样难堪。骤然被戳中了当年sha妻弑兄夺嫂cuan位的丑事，夏恩泰被气得浑身颤卝抖，连拐杖都支撑不住，哆哆嗦嗦指着夏纪杨骂道，“我这辈子最错的事，就是留下了你这条不会叫的狗！”

　　这话说得太难听，别说是夏纪杨已经年到半百，就算是责骂小辈，也算没有这样口不择言的话。夏予致生怕夏纪杨身卝体又要难受，言语之间也没办法再顾忌着什么礼貌，说道，“这是奶奶的房间，还请您说话留意着分寸！”

　　到底是几十年纵横商场的人，见着情形对自己不利，夏恩泰不再与夏纪杨纷争这个问题，而是说道，“晚上的时候，是你放弃了你母亲的治疗。”

　　“是。”夏纪杨答的干脆，“我想，妈也不想如您所愿的那般活着。”

　　李茗淑活着一天，哪怕是躺在病床卝上纯靠着呼吸机硬吊着，手下的财产就会有不错的收益，身为丈夫的夏恩泰更是能从中获益不少，可被医卝疗器械强行维持着生命，分明痛苦挣扎却还要因为家人的意愿儿苟卝延卝残卝喘，夏纪杨想，世界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想要这样活着的。

　　夏恩泰哼了一声，“你敢承认就好。”

　　“你多有能耐，几十年卝前亲手毒si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几十年后又亲手放弃了自己的亲生卝母亲。”

　　看着夏纪杨的神色终于因为自己这句话有了些微不可查的变化，夏恩泰十分满意地转身离开，抬声道，“有什么话，我等着你明天去祠堂再辩。”

　　夏恩泰和夏纪礼已经离开，夏纪杨搀着夏予致的胳膊坐下，手甫一触卝碰到小臂上，那绝非寻常的灼卝热而干燥的触感让夏予致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一手探向夏纪杨的额头，惊道，“爸，您发烧了？”

　　这几日呼吸困难胸口疼痛的症状确实要比往日里严重一些，只是他如今病情本就不稳定，又因为家里接二连三的事情无暇他顾，夏纪杨便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自家这孩子向来把自己的事看得顶顶要紧，夏纪杨知道敷衍不过去他，于是问道，“没事，可能刚刚在花厅里稍有些冻着了。你呢，跪了那么久，着凉了没有？”

　　夏予致摇头，但并没有被夏纪杨的话安慰到，继续说道，“怎么没事呢，您心脏的状况吃不了退烧药，明天又势必要折腾着一大天……不行，我联卝系书晗哥，您得去医院。”

　　不是夏予致大惊小怪，夏纪杨是做过心脏移植手术的人，心衰抢救更是有好几次，感冒药退烧药万万碰不得，就算是普通着凉，到了夏纪杨这里也是不得了的大事。止住了夏予致想要去拿手卝机的动作，夏纪杨语气略微重了一些，叹气道，“你这一遇到家里人的事就慌的六神无主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一点。”

　　听过夏纪杨的话，夏予致也终于反应过来，医院里能把李茗淑治疗的详细情况都透露给夏恩泰，又哪里是个让人放心的地方，这个节骨眼上让大家都知道夏纪杨病着，简直是摆明了给别人送软肋。夏纪杨不忍心看着夏予致着急，于是道，“我记得有次发烧吃过一种中药，是有些效果的，药名是……”

　　“我打电卝话给喻言哥。”

　　这一次，来不及阻止夏予致的动作，电卝话便已经拨了出去。手卝机放着免提，凌晨四点，铃卝声刚响了三声就被喻言接了起来，喻言先开口问道，“少爷，什么事？”

　　“喻言哥，爸有点发烧，他说哥上次给他买过一种中药，哥记得叫什么吗？”

　　喻言回答的很快，“少爷，夏总在您身边的话，烦请您把手卝机给他。”

　　“怎么了？”

　　听见了夏纪杨的声音，喻言问道，“夏总，您最近有没有身上劳累或是四肢酸痛，发卝热是今卝晚才开始的吗？”

　　他最近的病情恶化，夏予致不知情，喻言却是全然知道的。怕喻言说漏了嘴，夏纪杨没办法再隐瞒，于是只得坦白道，“最近，是略微有一些。”

　　“药盒第二层左数第三个的药，您先吃着，明天您得去检卝查一下，恐怕是又犯心肌炎了。”

　　听到夏纪杨那边有些过于长的沉默，喻言自然明白，大概是夏纪杨忘记把药盒带在身上了。和夏予致说了药名，见着夏纪杨要挂断电卝话，喻言赶紧说道，“……夏总，我去和予衡少爷道歉，您让我回来吧。”　

　　因为差点绑卝架了夏予衡的事，夏纪杨要喻言去道歉，谁知道那天，一双手抽烂了手心又打在手背上，血顺着手腕淌了一胳膊，再打下去恐怕连筋骨都要伤着，也没让喻言服下这个软。今日里，因为自己生病，又像不能自理似的丢三忘四，喻言宁可低头去道歉也要回到自己身边来照顾，饶是喻言这一段时间糊涂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干，夏纪杨还是不可避免的缓和了些态度，说道，“你能不能回来，那得看予衡怎样说了。”

　　找了送二人来的司机去买药回来，夏纪杨吃过了药，又回自己房间小睡了一会儿，等到早上的时候，低烧已经退了下去。倒是夏予致，几日前刚睡了一整宿的冷地板，这下又是折腾了一宿没睡，一点轻度肺炎拖着迟迟不好，说话的声音都透着哑。

　　回去的时候外环路上稍有些堵车，等到回到花厅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七点多了。有些前来拜祭的老人家来得格外早，夏予衡换了一身纯黑色的衬衫和长裤，正站在门口接待来宾，夏纪杨才见着夏予衡脸上肿起来老高的巴掌印，忙问道，“这怎么弄的？”

　　“昨天爷爷要动手，是小衡替我挡的。”夏予致答了话，又道，“怎么比昨日严重这么多？今日总要迎来送往的见人，你歇着吧，我去做这些。”

　　“别啊大哥，我好不容易才狠下心打的，不给旁人看，可不是浪费了。”

　　夏予致仔细瞧了瞧，脸上的巴掌印有些乱，确实不是夏恩泰那一巴掌打出来的。夏恩泰摆明了要拿李茗淑的死去寻夏纪杨照顾不周的晦气，夏予衡这么做，无非就是想给外人看夏恩泰是如何不讲道理，连他个十六七忙着读书上学的半大孩子都要迁怒，连带着也去怀疑他对夏纪杨的质疑。夏予致明白夏予衡的心思，可看了这半张不成样子的脸还是难免心疼，叹道，“……傻不傻呀，对自己下这么重的手。”

　　“做戏总要做真些才牢靠。”夏予衡看向已经盯着他的伤处看了许久的夏纪杨，微微侧过些脸露卝出完好的那一侧，讨巧道，“大伯要是心疼，我这次月考考不好可不可以不挨fa呀？”

　　这孩子从小就是这个样子，明明是一副清冷矜贵的模样，却总是喜欢变着法子的撒娇卖乖，也难怪惹人疼。夏纪杨点了点头，“尽力就好。”

　　夏予致和夏予衡都留在了外面，进到了正厅，周纪棠正磕头回礼回得七荤八素，见着夏纪杨进来，差点晕头转向给夏纪杨磕一个下去。

　　“上次受了你一个大礼差点把命搭进去，你这礼我可再受不起了。”

　　夏纪杨说的是自己车祸苏醒后周纪棠给他磕了个头的事情，周纪棠自然也明白，趁着空闲赶紧直了直腰松乏一会儿，问道，“您晚上去哪儿了？”

　　“回了老宅子一趟。”夏纪杨道，“等会儿办完了追卝悼会，你把予衡予致两个都带回去休息休息。予致这两天病着，一直不怎么吃东西，他小时候爱吃你做的菜，你给他做点什么。”

　　分明自己才是哪个守了一晚上没睡的中年人，反倒要去伺候两个十来岁的小孩儿，周纪棠只敢暗自腹诽了一番，问道，“那您要去干什么？”

　　“去祠堂。”

——

　　嘿嘿老夏，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愿意那样被医卝疗器械强撑着活着的时候，没想到自己后来会为了予致心甘情愿强撑了十几天叭！

  130热度下一章嘞！

　　“放松。”

　　“我不想看到你的身上有任何除去责罚之外的伤痕。”

　　司沅口中的不想，其后果就是加罚。

　　这本就是责罚的一部分。

　　司善向来擅长忍耐。

　　在不算漫长的修道之路中，他也从来不缺乏受伤的经历，其中断骨削肉的比比皆是，却都不如此刻的难熬。

　　身卍后的脆响变得沉闷，折扇微开稍许，扇面一下下落在他紫黑渗血的身卍后，重叠的部分如同被浇了热油似的，疼痛余韵悠长，他抽筋般的绷紧了身卍后，又极力控制自己放松，洁净的扇面染上了鲜血。

　　在急促的轻喘和闷哼中，他极力拉扯回残余的理智，也只是勉强松开了握得已然僵直的双拳，上面的血迹斑驳刺眼。

　　柔和清润的灵力束缚住他禁不住颤抖的手脚，司沅面无表情，下手的力道丝毫未轻，在能砸晕一个人的力道中，司善心中第一次萌生出了逃跑的冲动。

　　疼。

　　太疼了。

　　好似全身每一根神经都被按住，死死浸泡在了滚烫的热油之中，油炸煎熟之后，细弱到连一片世上最轻柔的羽毛落在它身上都可以碾碎残余的血肉，但却被毫不犹豫的扔到了冰盐水之中，硬生生冻住了纤细的连接口，让疼痛持续蔓延烧灼，愈演愈烈。

　　他自从拥有独立思考的能力之后，就再也没哭过，除却生理盐水——人的本能反应，平日里总是一副沉静自若的样子，从小开始就板着一张小脸，可爱极了，谁见了都想逗一逗。

　　久而久之，他就不会哭了，也不会笑了。

　　司善心中的是非曲直太过鲜明无情，甚至容不下一个他，更容不下他的软弱。

　　司沅天性潇洒，一切混不在意，当宗主但坚决不收正式的徒弟，他是第一次当父亲，所以他并不知道一个小孩该是什么样子的，也并不懂如何教一个小孩。

　　他学着他人的方式管教自己的儿子，却忘了他还只是一个稚子罢了。

　　而当司沅终于意识到时，已经晚了。

　　疼了就哭，开心了就笑，那是人的本能，怎么会忘了呢？

　　…怎么可能忘了呢？

　　他还是个少年罢了。

　　司沅似乎并不打算停，打心眼里准备把身下这个欠揍的小孩扇个鲜血淋漓，皮/开/肉/绽。

　　司善的下颌重重的磕在了司沅的腿上，点点湿润透过衣物渗透到皮/肤上。

　　司沅顿了一下，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在他瘀月中的屯鞌上认真的找下一个动手的地方。

　　层层叠叠的折扇印记鲜明，黑/瘀点点，刻印着鲜血的痕迹，纵使一开始就打算给他一个刻骨铭心的教训，司沅也不忍再下手，而是往下挪了一点。

　　“欲速则不达。”司沅冷声训斥了一句，“司善，你不懂吗？”

　　“…抱歉。”

　　他清咳一声，嗓音沙哑，状若无事，却终不免带上了哽咽和哭腔。

　　他太着急了。

　　他可以等等，和父亲与师父商量之后，也许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但他等不起。

　　宗门集会、开宗大典……药宗弟子青黄不接，还需时间的磨炼，而小云羿更是年幼，年轻一代真正能抗事的只有他一个人。

　　而他不愿给师门丢了颜面。

　　“抱歉。”

　　司善极轻地重复了一句，在司沅看不到的地方，他早已不禁泪流满面，喉头不断地滚动，他压抑着，连说话的气息都没有乱。

　　他逼着自己什么都不想。

　　可太疼了。

　　…太疼了。

　　疼到他都情不自禁地感受到那翻涌着的心绪，和那深埋心底，浅淡而鲜活的委屈了。

　　司沅抬起折扇，却没能再忍心落下。

　　他轻叹一声，扔下折扇，掌心转而抚在了司善的头上。

　　身下人颤抖不止。

　　“傻孩子。”

　　他无奈的开口。

　　真傻。

　　他又怎么可能真的怪司善？

　　司善可是他最骄傲的孩子啊。

攒在回忆里，挨罚的时候再拿出来看看，就不会那么疼。

前文 /本文2k＋，无彩蛋

  手腕温热的触感瞬间抽离，陈起低着头，恐慌在此刻攻占了意识，他无助地张嘴想要辩解，却莫名被堵住了口，一句话也说不出。

  耳鸣和惊颤也在这一瞬间席卷而来，他双腿打颤，在这熟悉的恐惧中竟然还能剥离出一丝心神，注视着腕间那显眼的、前些日子刚被绳索狠狠摩擦的红痕。

  连指尖都在发颤，他很放纵地抬手摸了摸温彧刚刚抓着自己的手腕。温彧在说话，他知道，他熟悉的那道清冽的声音在一阵嗡响中格外突出，他却一点也听不清楚话语的内容。

  他想，可能是吩咐人把自己拉到地下室，或是叫她的下属来，一遍又一遍惩罚他。

  ——直到他不敢再说一句“不去”。

  温彧眉头紧锁，她抬手叫管家过来，要管家带陈起去杂物间上药。

  站在她跟前脸白得毫无血色的爱人却又误以为她要动手，缩着肩猛地退了步，又马上凑了过来。浑身紧绷地，把还顶着指印的脸往她手上蹭。

  嘴里吐的词组不成完整的话，但仅仅几个“对不起”“您打”就足够让温彧心疼了。

  “带陈起去，把脸上的伤处理一下。”

  她收回手，故作冷漠地拉开和陈起的距离，转身上了楼。

  “查一下那家咖啡馆的老板，我要知道他和陈起有什么关系。”

  前世的种种因果在温彧面前已经不再是自缚的谜题，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陈起不是叛徒，但要向温叙和谈青解释，还需要充分的证据。她眼眸深沉，在杂物间转角的阴影处，静静地看着因她几句话就变得惊惧的爱人。

  那些都不是问题。

  如何让陈起好好活着，才是她最该关心的。

  失去陈起的疼痛已经刻在骨髓里，她便是在这间凌辱过陈起的半山别墅再待上几秒，都像要被思念的潮涌淹得喘不上气。

  管家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不知其中恩怨，只看着陈起从住进玉重园起就日日夜夜受磋磨，吃尽了苦头。陈起瘦骨嶙峋的身体被拢在一件不合身的T恤里，动作间还能看见背上未消的鞭痕，他看了只觉心疼，不由地放轻声音：

  “陈先生，您先坐一会儿休息一下，没事的。”他叹了口气，转身掩上门。

  走廊的转角还堆了些没来得及扔的物件，温彧坐在那，管家一回头便见她目光灼灼，盯着缝隙里陈起的背影，一瞬不移。

  管家将门合上，走在温彧身边，低声问候了句：“小姐。”

  “怎么样了？”

  “脸上的伤已经上了药了，但我看陈先生背上…”

  “鞭伤……用什么药疼得少些？”

  管家讶异地看了看温彧，见她忧虑不似作伪，斟酌地开口：“我那有罐药，用着不疼，就是好得慢些……”他顶着温彧的目光，有些挣扎，“小姐，陈先生今天不是故意反抗您的。”

  “他，他怕您生气…平日里都是隔几天才罚一次，这次罚得重了些，又隔了没多久，他是怕自己受不住，才和您求的。”

  “陈先生最近身体不好，好几次我同他讲话，他都有些懵懵懂懂，像是没听到一样。小姐，他不是故意忤逆您的，也许真的是太累了……”

  “我知道了。”

  温彧不忍再听下去。

  在听见陈起受不住时，她便已经开始疼了。温彧低头，闭眼止住眼睛的涩意，转身走出那片阴影。

  “去帮我找些药来，要不疼的，好受些的。”

  夜色暗了下来，最后一丝透过门缝钻进来的光也慢慢消逝了。

  陈起蜷缩着躺在杂物室那张小床上，呼吸有些沉重。

  ——他不是很喜欢黑暗。

  每回挨完罚温彧都不会管他，默认他要受够三小时的紧闭。而那三小时的紧闭，从来都是没有光的。温彧不会关心这个，他也没有力气爬去打开毫无作用的灯。时间一长，他便默认了自己是要在这样的境况下受罚的。

  默认了要在黑暗中独自忍受身上每一寸皮肤的疼痛，等待温彧踹在她他身上的痕迹慢慢形成青紫的淤青，熬过漫长的三个小时。

  三小时是他忍耐的极限，陈起在黑暗里总是会想很多。哆哆嗦嗦熬着疼痛时，甚至还会犯贱地想要是温彧在就好了，哪怕是再疼个一千倍一万倍，至少不是一个人。

  但下次挨打时他又变了一个样，他跪在地上承受温彧的怒火，血汩汩从裂痕中流出来时，他又会期盼温彧早点面无表情地说出“三小时禁闭”这几个字。

  “真是犯贱。”

  陈起抱着膝盖，小声地嘲笑自己。

  门被推开，走廊的微光顺着门缝钻了进来，陈起抬头，看清楚了来人的脸——是温彧。接着灯被温彧打开，她反手关上了门，站在门口看着陈起。

  陈起愣了一下，随即一骨碌爬起来站好，膝盖骨“砰”得一下撞到床角，他顾不上疼，站在床边惶恐地看向温彧。

  “主人……”

  他不敢和温彧对视多久，尤其是在温彧用这种平和的眼神看向他时。

  “还疼吗？”他的爱人轻声问他，隔着一米远，声音轻柔得让他有些恍惚。

  陈起摇摇头，低声回了句：“已经不疼了。”

  “我看一下你后背的伤。”温彧说着，抬脚便往他那走。她时刻注意着陈起的反应，见他没有什么惊慌的表现，才放下心来，又安抚了句：

  “没事，别怕。”

  陈起被摁着坐在床边时，熟悉的无措又不知道从哪蔓延开来攻击他的情绪。他慢慢红了眼眶，感受身上的衣服被掀起，爱人低着头，柔顺的发丝就落在他脸上，痒痒的。

  他手心不断摩挲着膝盖，忍住不在温彧面前失控地哭。

  他想永远保留这一刻，美好的，好像没有仇恨和隔阂的一段关系，于是吸了吸鼻子，收回了已经漫上的薄雾。

  “膝盖很疼？刚刚撞到了，是吗？”

  他的爱人又在温声问他。

  陈起飞快地摇摇头。眼泪被甩在温彧衣服上，小小一块。温彧愣了愣，低下头想要看陈起的脸，却被他偏头避开。

  ——小鱼，不要看我，我眼睛肿肿的好丑。

  “陈起。”

  那道清冽的声音又响起，陈起的小情绪瞬间消散，惊恐重新占据了心脏，他抬起头，手哆哆嗦嗦抬起来抹掉眼角的泪，却无济于事。

  眼泪啪嗒啪嗒地，滴在陈起蜷起来的手背上。

  “对，对不起…我避开了……对不起……”

  宝贝们多给意见~下一篇 

  “从我身边经过，连声‘老师’也不称呼？”

   ——————全文下方——————

  兴奋、雀跃、感慨，矛盾、纠结、困惑。在靳宸进入的崭新一页里，被留在过去的关剑涛和简如川总如一道阴影，时不时为漂亮的肥皂泡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黯然。因为他明白，自己的快乐与好朋友的痛苦，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面。

  “从我身边经过，连声‘老师’也不称呼？”

  身后忽然响起的这道声音，令闷头往前走的人直接石化。靳宸僵硬转过头来，正对上沈渊微微蹙眉的一张脸，这才猛然想起，他刚入场时偷看沈渊被发现，好像……也忘记打招呼了。

  “对、对不起沈老师，我……我刚才没注意到你。”

  少年脚跟没站稳，踉跄着后撤一步，加剧了原本就躲躲闪闪的惶恐不安，更像是在找借口了。

  显然，沈渊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他挑了下眉：“入场时也没注意到？”

  “……”

  靳宸自己也不明白，当时为何那么紧张、心跳那么快。也许是惩罚期的缘故？毕竟沈渊那一眼对视积威甚重，他下意识的反应只有想逃。

  靳宸沉默着，但注入头顶的这道目光依然冷得让人发僵，他知道这是沈渊在等他的回答，他没有保持缄默的权利。

  会场似乎突然变得异常｜z·a·o｜热，靳宸忍住了想要｜c·h·e｜开衬衫顶扣的冲动，只能抿抿同样干燥的嘴唇：“我……我那时候太紧张了。”

  他说的是实话，可在沈渊眼中，这是又一个泛泛且拙劣，借口到没有比它更像借口的理由。沈渊默然片刻，终是敛下目光，冷淡地擦身而过：“收拾东西，回家。”

  晚宴本来也进入了尾声，会场已经不如原先喧沸，但习惯了通明灯光的靳宸在进入地下停车场的那一刻，骤然暗下的视野仿佛一把将他从梦境拉回现实。

  反烁着七彩光亮的肥皂泡固然好看，但爆裂之后留下的，只有一地泡沫，和淡淡的苦涩。

  今天是他们的庆功宴，同时也是惩罚期的第二天。

  真实世界里的一切，连风都是带刺的凉。靳宸五味杂陈地缩在副驾驶，狭小的空间里，似乎连**被挤压出的钝t都能被无限放大。

  硬皮的座椅质地实在对人很不友好，靳宸怎么坐都不舒服，t麻渐渐钝成一片。他不想在沈渊面前表现得太过辗转，只能始终提着一口气，度过的每一分钟都无比煎熬。

  而红灯前的刹车，更是一场苦刑。

  沈渊开车很稳，但难以避免的制动让靳宸的受力方式不得不随之改换，结出嫩痂的**得受不得一点刺激，此时被碾磨一番，简直让人t得忍不住嘶出一口气。

  对于靳宸的痛苦，沈渊始终不为所动。等信号灯变绿的间隙，他食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若有所思地望着并没有行人通过的斑马线，忽然道：“程老下午跟我说，这一届U18你没有报名。是什么原因？”

  程老，程盛平，是退役后仍在国棋协从事行政工作的元老。与那些行外指导内行的领导班子不同，他更关注棋手与赛事本身，也因此在圈内拥有极高声望。

  程盛平和庄厢白私交甚好，自然也对这些小辈们有额外关注。U18报名的最后一天他没有看到靳宸的报名表，直接一个电话打到了沈渊那里。

  青少年锦标赛的规格虽赶不上国内外的大赛，但好歹也是国际赛事，是与同年龄段棋手同台竞技、相互了解、拓展交际的好机会。以往靳宸不论是否入选都会报名，沈渊自然想不到，今年竟还有什么意外。

  果然，靳宸看向他的神情是一片愕然：“这个比赛……不是只有国家队才有资格参加选拔吗？？”

  沈渊不由蹙紧眉心：“谁跟你说‘只有国家队’才可以？”

  “往届的竞赛规程都是这么写的吧，”靳宸说着掏出手机，他打开赛事通知页面，一字一句照读：“你看，参赛资格，18周岁及以下的国家队队员或……”

  靳宸忽然诡异地滞住，再开口时，连声音都小了不止一半，近乎喃喃：“或等级分在2365以上的青少年棋手均可报名参与选拔。”

  他上月度最新等级分是2368，刚好符合要求。

  “规、规程变了啊。”他尴尬地笑了两声，只能承认：“我……我当时没仔细看。”

  U18这么多年也没有过什么变数，往年都是从国少队国青队选拔，和外面的人没什么关系。所以今年刚出通知的时候，靳宸甚至根本就没有点开查看，更不用说什么参赛要求了。要不是程盛平这通电话，他一定会错过报名截止时间的最后几小时。

  “靳宸。”

  低沉且不悦的声音将靳宸直接拉回现实，他悻悻回头，然而沈渊根本连看也不看他，侧脸压下的锐利让人蓦然收紧心脏。

  “如果不是在开车，我现在一定会揍你。”

  一贯笃定平静的语调，冷淡到近乎漠然，成功令靳宸攥着安全带缩到车门与座椅夹出的角落里：“我、我一会回去就报名。”

  这之后的一路，沈渊没有再跟他多说一个字，靳宸自然也不敢主动挑起话题。沈渊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低气压，将狭小空间挤压得越发令人窒息，靳宸感觉自己胸口仿佛有一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割磨着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他又犯错了。

  是的，他很怕挨打，也很怕说“一定会揍他”的沈渊。可他更害怕的远不止此。

  之前的错误是他冲动负气所造就，是一时半会无法改变的性格使然。但今天的失误并非如此，他本可以很轻易避免的。

  所谓“同舟共济”，一定是沈渊对其他人说的，毕竟在沈渊眼里，他什么都做不好吧。

    ————————————

  抱歉各位，最近太忙了，实在来不及艾特高级粉丝和打赏的朋友们，呜呜爱你们所有人！

  今天的彩蛋是沈渊又一次（是的，我用了“又”）不理他之后，靳宸坐在车里的视角。

  靳宸在晚宴里收获了新身份，开启了新旅途，但随之而来的，也是全新到立竿见影的挑战。

　　裴沣方才已跪了近一个时辰，这时候膝盖都在发抖，但也不敢反驳，向后退一步，默默跪了下来。

　　“那日你去见刘昶，就是为了此事？”

　　“……是。”

　　“是刘昶寻你？”

　　“不，是我，是我主动去寻的刘家哥哥……”裴沣慌忙否认。

　　“你方才说刘钰不知实情，是什么意思？”

　　“我请了裴大人去刘家，同刘尚书说，母亲因陈家舅舅之事怪罪于我，故而我才会暂住伯府，待过个一年半载，就会接我回家去住，刘家人皆以为哥哥知情。”眼见哥哥眸色愈沉，他咬了咬唇，低声道:“哥哥，这都是我一人的主意，请哥哥不要怪罪刘家哥哥。”

　　裴淮冷笑一声:“我自然要怪他。你和他，谁也别想逃脱。”

　　裴沣狠狠一个冷战，心里忐忑不安，哥哥虽已冷静下来，却也没有说，是不是还有退婚的意思。

　　他真是没用，每每好心好意，最后都会将事情弄砸。

　　他情绪的低落自然也落在裴淮眼中，他看着弟弟缩成一团，战战兢兢的可怜模样，一时也免不了心软。

　　只是裴沣看着乖巧温软，骨子里却是个极有主意的人，若不好生管教，还不知惹出什么祸事来。

　　他顿了顿，接着问道:“你要我宽宥裴汲，也是想以此和裴议谈条件，所谓进宫读书，也是为了寻个由头搬出去，对么？”

　　裴沣嗫嚅了一下，不敢回他。

　　室内静了好一时，膝下钻心般痛，裴沣咬着牙挪了挪腿，还没跪稳，就听哥哥道:“那日你去寻刘昶，是借了元旻的名义，元旻可知情？”

　　之前英娘的事已连累元旻受责，这一次裴沣没有给元旻透露只言片语，故而忙摇头道:“阿旻并不知道什么。”

　　这时候他大抵也不会撒谎，更何况这件事没有需要用到元旻的地方。裴淮点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说辞，又问:“是谁替你给元旻通风报信？”

　　裴沣心里一颤。

　　那日他给了金虎一串钱，教他替自己去寻杨挺传话，哥哥待仆从不算严苛，只是难免牵累金虎……

　　他再不肯连累无辜，只是他若不照实了说，哥哥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他沉默了一瞬，硬着头皮回话道:“是金虎。哥哥，我只教他传话给元旻，他并不知其中的曲折，请哥哥饶过他吧。”

　　仆从私自给外人传递消息，便犯家法。裴淮不理他，直接唤了秋露进来，吩咐去拿人:“打四十板，寻了人牙子发卖。”

　　裴沣闻言一惊，急急道:“哥哥，都是我一人的过错，不要……”

　　裴淮猛然一拍案几，案几上的茶盏都随即微颤了颤。

　　裴沣吓得发颤，他不敢起身，膝行着到哥哥面前，抓住他衣裳:“哥哥，求哥哥饶了他罢……”

　　裴淮攥紧了手，不想当着秋露面给他没脸，便强忍了冲动，反攥紧他的手，不许他动作，给秋露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退下。

　　屋内没了旁人，他直接将裴沣拽起来，拎到窗口，让他看着院子里的情形。

　　院子里架了deng子，金虎被五花大绑在凳子上，ban子一左一右呼啸而落，tong得他凄厉哭嚎惨叫起来。

　　裴沣哭求他无果，偏过头不忍去看，不断落下的ban声和惨叫在他耳边盘旋，像有人拿针在戳他的心一般。

　　打不到三十，金虎已tong晕了过去，裴淮给行刑的人打了个手势，后面十ban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裴沣被哥哥丢到地上，伏身大哭起来。

　　裴淮就是要让他看着，自己所作所为，给别人带来的痛苦和代价。他耐着性子等弟弟哭了一通，这才叩了叩案几，沉声道:“你知错了么？”

　　裴沣哽咽着点点头，缩成一团。

　　裴淮呵斥一声“跪直了”，见裴沣一个哆嗦支起身子，这才又道:“既然知错，自己惹下的事便自己解决。过几日我带你去刘家。这件事你自己原原本本和刘尚书夫妇坦白清楚。”

　　婚是退不成了，但他也绝不会就此忍下这口气。

　　事情是裴沣挑起的没错，但欺上瞒下的事可不是他一个人做的，有刘昶这个参与者在，刘家便失了立场指责裴家。稀里糊涂的婚事，他绝不会要。将一切原原本本说清楚，到那时，若刘尚书仍然肯嫁女给他，他也再没什么好说了。

　　裴沣顿时慌了神:“哥哥……”

　　看他的神情，裴淮已猜到他的担忧，他微微冷笑一声，也没将心里所想照实说出，只道:“刘尚书夫妇听了真相，退不退婚，自有定论。”

　　也就是说，哥哥是不会主动退婚了。裴沣稍稍松了口气，只是想到还要面对刘家一众，他心里升起的喜意终究还是被惶恐压制下去。

　　知道他心性敏感，裴淮如今连重话都不敢随便说，该问的也都问了。除却da他一顿长长记性，又能怎么样。

　　裴淮也不想忍着，站起身，一指春deng:“我这没那些繁琐的家法家规，也不同你说数。待我消了气，自然会停下——自己tui了衣/裳，pa上去。”

　　上一次这样ai板/子，还是在裴家。

　　裴沣只觉牙齿都在咯吱作响，浑身不可抑制地僵硬起来，不由回想起那日的场景……那样的绝望和痛苦，即便如今仍觉遍体生寒。

　　他忍不住向后缩了缩，哀哀道:“哥哥……”

　　裴淮不明就里，只以为他想逃fa，微微蹙眉，也不废话，上前拽着他胳膊，直接tuo到凳子上，见他慌乱挣/扎起来，便又拿起绳子要捆住他手/脚。

　　裴沣顿时惊恐地喊出来:“不要，不要da我……”

————————————

  到底在屏蔽什么……

  夏恩泰到底是上了年纪，一晚上舟车劳顿的折腾，夏予致匆匆吃完了饭回去的时候，夏恩泰就已经不在正厅了。

　　第二日需要迎来送往的事情多，夏家的这些个长辈旁的能耐没有，从前跟着夏恩泰见风使舵看不上夏予致的本事倒很有一套。夏纪杨不愿意夏予致在这种事情上平白受委屈，也知道夏予衡对李茗淑的感情不算很深，于是安排了夏予衡早些睡准备着接待客人，见着周纪棠跪得久了有些腰疼，便也吩咐着先回去休息。

　　偌大的正厅里一时间只剩下了夏纪杨夏予致这父子二人，世家迂腐规矩多，旁人兴许还能放松些，长子长孙头两日里守灵的规矩总是少不了的。夏予致说什么都不让夏纪杨跪，再坚持就眼泪汪汪的要哭，夏纪杨拿自己这儿子没办法，只得坐在蒲团上，往夏予致膝盖下面的蒲团上又铺了一个软垫子，两个人一坐一跪的守夜。

　　灵堂里安静，檀香氤氲的香气让人昏昏沉沉，到了后半夜里，夏纪杨见夏予致几次塌了腰又撑着挺起来，一手拍了拍夏予致的后背，道，“过来，靠着我歇一歇。”

　　有些出乎夏纪杨意料的，夏予致并没有同他推辞。软软的头发靠过来，夏纪杨知道自己肩膀上的骨头咯人，但自家这孩子又肯定不会同意去休息，于是问道，“在我腿上枕一会儿？

　　夏予致黏糊糊地应了一声，就着跪着的姿势，额头抵在夏纪杨盘坐着的膝盖上休息。夏予致骨架小又偏单薄，快十九岁的少年人，却像个猫崽子似的缩在夏纪杨身边，让夏纪杨没来由地心脏一软。

　　“今天这是怎么了，蔫巴巴的。”

　　大概是这样的环境让人心中宁静，夏纪杨说话的语气都比平日里舒缓了不少。夏予致不说话，夏纪杨也不太急着问，劝解道，“你爷爷那个人，这辈子说话一直是这个样子，你要是因为他的话多心，那可真是个傻的了。”

　　“爸爸。”

　　夏予致长大之后，其实很少会这样像个小孩子一样叫爸爸了。夏纪杨应了一声，又听得夏予致问道，“爸爸，妈妈怀着我的时候，我还算省心吗？”

　　夏纪杨一时没有回答，夏予致也知道自己这问题问得太过突兀了些，于是解释道，“奶奶住院的时候，一直受些琐碎毛病的困扰，我听医生说，这还是几十年前生育落下的病。”

　　夏纪杨不知道夏予致怎么会问起这个，但也耐着性子答道，“生育孩子损伤母亲身体，但你妈妈那时候照顾的还算精细，没有太要紧的毛病。”

　　夏纪杨这话说得相对模糊，夏予致也没有再详细追问，只沉闷闷应了一声，又道，“家里好像从来没见过妈那时候的照片……”

　　夏予致话说到这里，夏纪杨无论如何也听得出不对劲了。一手被捏着后颈，夏予致像只小猫崽子一般被夏纪杨提溜着跪坐起来，又听得夏纪杨问道，“你实话和我说，你这一晚上魂不守舍的，到底在想些什么？”

　　“没……”

　　“在这种地方，我不想审你。”夏纪杨道，“你在我面前，无非是直接说，还是挨一顿打再说的区别。”

　　夏予致也知道，自己在夏纪杨这儿从来就没有隐藏秘密的能力，可是这事情实在太过难以开口，夏予致的头垂了再垂，低声道，“爸，您能先别问吗……”

　　“我现在不问你，你就说不定要在什么时候闹出大事来。”

　　夏予致不说话，夏纪杨便自行回忆了一下夏予致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对劲的。脑海中回放到夏恩泰的那句话，当时没有细想，此刻仔细琢磨着，别说夏予致，就连夏纪杨也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他和夏予致，会和谁相像？

　　夏纪杨自己想不明白，于是只能去套夏予致的话，问道，“是你爷爷今天的话，和你奶奶这几日的不寻常，让你察觉到了什么，是吗？”

　　夏予致依旧没有言语，夏纪杨却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知道自己这话是问对了。他起身看向夏予致，说道，“予致，你看到什么，或是听谁说什么了？”

　　夏予致依旧是摇头，声音颤抖着答道，“爸，求您，您别问了好不好……”

　　夏予致不知道，自己这话一旦问出来，如果真得到了那个他想象中恐怖的回答，他又该怎么办。他不敢想象自己不是夏纪杨和齐方乔的孩子，也不知道真得到这样的结果，他日后在这个家中该如何自处，他情愿装傻，情愿永远都不去想这个问题。

　　夏予致说话软脾气软，实则脾气一向倔强要强，从小到大不管累成什么样疼成什么样，都很少会说出那一个“求”字。夏予致这样的态度，夏纪杨更加不可能将这件事情草草揭过，于是继续道，“你再不说，我就直接去问你爷爷。”

　　夏予致红着眼睛，死死抿着嘴唇才能略微隐藏住那抑制不住的颤抖，整个人活像只被主人家抛弃了的流浪猫，搅得夏纪杨心烦意乱。眼见着问不出什么结果，夏纪杨抬脚就要离开，却见夏予致一把扯住了他的裤脚，声音是有些绝望的剖白。

　　“我在，我在奶奶家看见了一张照片，我和照片里的人，长得很像很像……”

　　明明是不爱哭的人，此时此刻，夏予致的眼泪却连成珠子串的往下滚，声音哽咽的几乎难以分辩，“爸，我想不明白，我好像确实没见过妈妈怀着我时候的照片，确实和您和妈妈都不太像，这两日，爷爷奶奶也说了许多奇怪的话，可是，可是……”

　　泪眼朦胧的仰头看向被自己的话震惊的说不出来一个字的夏纪杨，夏予致像是个沙漠中遇见了绿洲的旅人般，哪怕不知是真实存在还是海市蜃楼，轻轻抓住夏纪杨的袖口。

　　“可是，妈妈对我这么好，您也这么疼我，我怎么可能……”

　　“……你想说什么，说你不是你妈妈亲生的？”

　　自己是从哪来的这种幼稚问题，家中的孩子从三岁起就没人问过，夏纪杨云里雾里的听了半天，若不是看在夏予致哭得实在可怜，他真要差点笑出来。毫不温柔地甩开夏予致抓着他的手，夏纪杨脸色冷得夏予致连眼泪都硬忍了回去，又见他伸手指了指面前，冷声道，“跪直了，抬头。”

　　夏予致从蒲团上挪下来，规规矩矩跪到地上，本来就极为明显的一道双眼皮因为泪水而更加深刻，称得一双眼睛葡萄般的大。齐方乔是一对温温柔柔的单眼皮，夏纪杨也不是这般圆溜溜杏眼的长相，这么多年，因为夏予致的这副模样，夏纪杨不知道听过多少有的没的的话，却不想，今天这疑问，会由夏予致亲自问出来。

　　“你从小就脸皮薄，所以往日里你就算言语上有冒失，我也从没打过你的脸。”夏纪杨道，“我顾忌着你，结果就纵了你和我说这种混账话，我想，我是没必要再给你留面子。”

　　夏予致刚下意识应了一声，脸上就火辣辣地肿痛了起来。或许是碍着他明天还要待人接客不好在脸上留伤，也或许是夏纪杨怕伤着他，总之，这一巴掌打得其实并不重，却让夏予致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自幼就心思细，关上门来伤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一向是要多乖有多乖的，可一旦让他明面上带了伤，或是当着外人的面挨了训斥，总要把他难堪的恨不得钻到地底下去。除却刚刚回国时候的那一次，夏纪杨从来没打过他的耳光，此时又挨了打，夏予致不敢讨饶，甚至把脸抬高了些，方便夏纪杨再动手。

　　“当年，你的脐带是我亲手剪的，你是你妈妈吐了七八个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她那时候一边怀着你一边在读博，整个人憔悴的厉害，所以一直不想留下什么照片。夏予致，就算不满意这个家，你也没地方找你的亲生母亲了。”

　　未等到夏予致说话，另一侧脸颊上也同样挨了响亮的一巴掌。

　　“因为一张照片，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敢把这种事怀疑到自己家人身上来。我还当你是长大了，能想出把喻言那个孩子先赖在我头上的法子，原来在你心里，你爸本来这样的人。”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过……”

　　夏予致甚至顾不上自己确实是齐方乔和夏纪杨亲生孩子的欣喜，头摇得拨浪鼓似的，急道，“予致万万不敢这么想的，我敢有这样的想法，您打死我都是应该的……”

　　夏予致听出了夏纪杨的误会，自己一直在问齐方乔有关的事情，又说看到了一个和他很像的人的照片，他的话恐怕是让夏纪杨以为，夏予致认为自己是夏纪杨和别人生下来的。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前所未有的清晰，夏予致整理好语言，解释道，“那张照片有些年头了，奶奶去世之前又把一大笔遗产交到了我手上，予致是以为，我是……是奶奶什么要紧故人或是亲人的孩子，所以才会被奶奶这样照拂的……予致不该胡思乱想，予致该打，可是我没有怀疑过您，您别这样说……”

　　眼前的少年哭得周身颤抖，夏纪杨明白，就算自己觉得夏予致的想法有多幼稚可笑，可夏予致这样胡思乱想，内心也定然是煎熬。见着夏纪杨没有说话，夏予致抬起手就要自己掌嘴，胳膊刚刚抬起来，便被夏纪杨一把握住了手腕。

　　“起来，跟我去老宅子。”夏纪杨道，“我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照片，能让你想象出这么一出大戏来。”

　　“爸，那这里……”

　　就着夏纪杨的手站起来，跪久了膝盖发麻，夏予致踉踉跄跄地被拽出了正厅塞进车里，就听见夏纪杨一个电话给周纪棠拨过去，吩咐道，“你去正厅，我和予致出去一趟。”

　　前后没睡上一个小时的周纪棠脑子晕乎着问了句“什么”，夏纪杨那点和夏予致强忍着的火气登时都落下了周纪棠身上，提高了声音道，“我让你滚出来守夜，让你过来是来这儿睡觉的？”

　　做老师常年站着难免腰椎不好，周纪棠折腾了半宿确实难受，但也不至于在这种节骨眼上主动要求去休息。明明是夏纪杨一个小时前一脸严肃地要他去睡一会儿，如今又不讲道理的骂他，周纪棠对着自家兄长实在敢怒不敢言，老老实实回了句“知道了”，就被夏纪杨挂断了电话。

　　挂断了电话后，二人一路无言，很快就来到了不远的老宅。这座宅子夏予致不愿意靠近，对于夏纪杨来说，也实在是更加压抑排斥的存在。李茗淑一向不喜欢他，他也很少会进到李茗淑的这件卧房，甫一推开这扇大门，只让夏纪杨觉得陌生的厉害。

　　夏予致再次打开那个曾经放置着李茗淑全部家当小盒子的床头柜，首先越入眼眶的，依旧是那个和煦笑着的男人。夏予致小心翼翼将那几张照片拿出来，一张一张在地上铺开，越仔细看，便越发觉到不对劲。

　　放在最底下的一张照片，是这些照片里唯一的一张彩照，一男一女并排坐着，男人的怀里，抱着一个已经两三岁大的孩子。男人的眉眼依旧是和夏予致惊人的相似，可那个身侧坐着的女人，赫然是年轻时候的李茗淑。

　　小孩子穿着一个背带短裤，挥舞着肉嘟嘟的小胳膊笑得见牙不见眼，就算是年代久远的褪色照片，夏纪杨也清晰的看到，那个孩子的膝盖上方，有一块不小的椭圆形褐色胎记。

　　这块胎记，和他自己身上的，完全一模一样。

　　其实在看到第一张照片的时候，夏纪杨心中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和难以言喻的亲近，可只要他稍微想思索一下，头就像是要炸开一般的疼。一张张照片，有男人带着那个小孩子放风筝的，有男人女人一起带着小孩子去野营的，他的头脑中就像装了一台老旧破损的电视机，稍稍闪放出一点点画面，又马上变成成片的雪花。不假思索地，夏纪杨将那张合照翻了过去，果不其然，照片的背面，写着隽秀规整的三行字。

　　“1972年7月16日，六月初六，与吾子纪杨、吾妻茗淑。

　　今日是阿杨三岁生日，愿他无病无灾、顺遂平安。

　　夏恩毓 留念”

ps:老夏内心os：哈哈哈哈哈哈这倒霉孩子居然以为自己不是亲生的哈哈哈哈哈哈……啊？倒霉孩子怎么好像是我自己？

好努力的我！这么努力的我拥有二十个评论一点都不过分！（叉腰.jpg）

（21）

面前的Omega，会是个逻辑不自洽的人吗？

黎昂摇头。

布瑞利恩颁奖礼上，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就在时弋发表完获奖感言准备下台时，一个以言辞犀利著称的Alpha记者向他吹了声口哨。

“时教授，请问——您觉得指挥官会如何看待您刚刚的发言呢？您回到家，会被狠狠地dǎ鼙鼓吗？”

阴阳怪调的语气，在严肃的大厅里回荡，显得异常刺耳。

黎昂那时就在台下，他穿戴得十分低调，没有显露最高指挥官的身份，隐在时弋的私人保镖队中，既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妻子，亦是为联盟保护一位国宝级的天才。

他听到记者的尖锐提问，第一时间去看时弋的反应——

时弋没有反应。

他不屑于给那道嘈杂的声音投去任何目光，那双漂亮而冷然的凤眸，如往常般无波无澜，只坚定地朝向前方。脚步不停，也没有丝毫慌乱。

黎昂并不感到意外。

时弋一直就是那样坚定的，不会被任何外物所扰乱，他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要怎么做，要抵达哪个地方。

如果没有自洽的思想，又怎会拥有如此稳固难摧的内核呢？

“你在走神。”时弋向前倾身，瞳孔中映出黎昂的脸，“你在想什么？”

松松裹着他的被子滑下去些许，修长的脖颈连着瘦削的肩线，天生的好骨相，覆上白瓷般的皮肤，很考验人的意志力。

黎昂的喉咙滚了下，手心开始出汗。他望着时弋的眼睛，努力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很诚实答：“我还在想颁奖礼上的你。”

但他声音其实有点飘了：“那条黑领带，明明没什么特别……”

——但被你系着，就变得好特别。

时弋眨了眨眼，似是思索了一瞬间，语气平淡道：“你那天穿的黑西装，也没什么特别。”

经典且简约的一套黑西装，加上一副遮了半张脸的墨镜，那天的黎昂确实非常低调，时弋知道他是不准备暴露身份，但事与愿违，在颁奖礼的尾声破了功。

时弋听到了那个Alpha记者的无礼提问。这在严肃的学术颁奖礼上算是一个不小的纰漏，仅凭个人意气很难成事，记者背后肯定有更大的势力支持。时弋心里有数，他的发言会触犯一部分Alpha的利益，看似轻佻的提问，其实是对他的一种警告。

时弋不准备回应，因为那些Alpha能做的，也只有虚张声势警告他一下了。但他没想到，黎昂会跳出来。

时弋清晰地记着黎昂摘下墨镜，走出观众席的样子。

当最高指挥官不再掩饰自己的光彩，那身没什么特别的黑西装，突然就变得特别起来。

“时教授向来不爱回应一些无意义的言论，因为那会浪费他宝贵的时间。”黎昂越过整个大厅的哗然，朝着他笑了一下，神色中真的有些歉意，“但，抱歉，我要耽误夫人两分钟，为我自己辩解一下。”

“只有无能的Alpha，才会通过贬低Omega来获得成就感。”黎昂看向Alpha记者，彬彬有礼中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但我不是。我无比赞同时教授刚刚的发言。以及，时教授是我的骄傲。”

结婚一年多的时间里，时弋当然是看得出黎昂对他的喜欢，甚至说是痴迷。

只是这种痴迷，他见得太多，并没有什么触动。

但他没想到黎昂作为掌权的Alpha，毫无犹豫对大众表明立场，公然支持他的发言，也就是说，公然支持Omega获得更多的权利和自由。

时弋回到现实，面前看起来不太聪明的Alpha，和那天颁奖礼上含笑而威的最高指挥官判若两人。

“你说那些话，会得罪联盟里的不少势力。”

上一句还在说不特别的黑西装，这一句就扯到联盟，黎昂大脑飞速运转，努力跟上天才的节奏。

“得罪就得罪，我还怕他们。”黎昂哼了一声，“他们就算不需要我保卫联盟，那也需要仰仗我的夫人继续点科技树，才能对抗敌星。”

他对着时弋，气势永远维持不过三秒，谄媚笑道：“你会罩着我的吧？”

时弋看着他，道：“那你靠近一些。”

黎昂巴不得离他近一些，连忙往前凑了凑，隔着被子和他贴在一起。

“我们座（）碍（）吧。”时弋在他耳边道。

  夏恩泰到了京城的时候，一众人已经都离开了医院。因为李茗淑一直重病，灵堂和一干需要物件早已准备齐全，一切算是有条不紊，夏纪杨和周纪棠在灵堂守灵，留着夏予衡和夏予致在外告知亲友和准备第二日的事情。二人年纪虽都不大，不大经历过这等生死之事，但有人在一旁指点着，各项事务也安排的妥帖。

　　深夜里，看见夏恩泰出现在面前，二人险些没有认得出来。不过是过了大半年，夏恩泰却肉眼可见苍老了不少，就算拄着拐杖，也需要有人在一旁照料帮扶才能走路，一张苍老阴鸷的脸生了不少的老年斑。该有的规矩总不能错，夏予致上前一步前去搀扶，说道，“爷爷，礼叔，老宅子长久没人住有些落灰，您看过了奶奶，先在我家里住下吧。”

　　“不用了小致，我告诉家里的酒店给留下两间套房就得了，不麻烦你。”

　　一旁的夏纪礼叫得亲切，实则夏予致还小时，他就已经在与夏纪杨的争斗中落败去了海外，二人几乎没有见过面。私生子来祭拜父亲明媒正娶的妻子总归是不合道理，夏予致不动声色地拦了夏纪礼一步，委婉道，“住处的事听礼叔安排，您也累了，让小衡带您去侧花厅休息一会儿吧。”

　　夏恩泰清了清嗓子，眯起眼睛去看夏予致。几个月不见，那时候还是在他面前认打认罚的孙辈，现在就已经敢拿出当家人的气势给他们安排事宜了。他用了些力气甩开夏予致搀着他的手，问道，“你爸呢，怎么放你出来丢人？”

　　夏予致依旧不动声色，“爸和小叔要守着奶奶，这些杂事，不敢劳动长辈辛苦。”

　　“她那些个宅子和古董首饰，怕是都给了你了吧？”夏恩泰拿鼻子冷哼了一声，“一辈子捂着她这点东西，她怎么不带进棺材里去跟着她一起烂在地底下……”

　　“爷爷，请您慎言。”

　　夏予致站在正厅门前，正色道，“逝者为尊，予致再不成器，也不能让这些话扰了奶奶的清净。”

　　夏恩泰年老体衰，夏予致自然可以躲过这一巴掌，只是在这样的地方，又是这样的时机，他能再多生事端，给外人留下话柄。一声脆响过后，脸上却并没有感到疼痛，夏予致抬了眼，是夏予衡挡在了他面前，替他挨了这一个耳光。

　　夏恩泰出国后不过大半年李茗淑就病故，没人知道夏恩泰当年到底做了什么、夏纪杨又把自己母亲照顾的多细致，只会觉得是这做儿子太过不孝，逼了自己年迈的父亲远走他乡不说，还把重病的母亲扔进疗养院不管不顾。殡仪馆里人多眼杂，外人眼中，就算夏恩泰因发妻病逝略微迁怒小辈，那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夏予致如果连这都要躲，就实在是不像话了。夏予衡自然明白这样的道理，于是没有把夏予致拉走，而是自己硬挨了这一耳光。夏恩泰半点没舍得力气，把自己都牵扯得踉跄了一下，夏纪礼忙不迭扶稳夏恩泰，说道，“爸，两个孩子不许我进，我就在外面等着您，何苦和个半大孩子生气呢。放在从前，人家这也算是正经的长房孙少爷，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的。”

　　“奶奶好歹给您生养了两个儿子，就当是看在我爸和大伯的份上，也请您给她老人家几分薄面。”

　　不同于周纪棠的那一巴掌，夏恩泰使了力气，夏予衡白皙薄嫩的脸颊很快浮肿了起来。夏予衡神色不变，语气也并不见退缩，“若是予衡言语间有冒犯，等过了丧礼，予衡去向礼叔赔罪。只是现在，还请您移步吧。”

　　“给我生了两个儿子？”

　　夏恩泰在嗓子里含糊了一声，像是冷笑，又示意着夏纪礼不要再多话，自己一人撑着拐杖去到正厅。两个少年人态度十足的不卑不亢，挨了巴掌也不见半点的气愤或是慌乱，再纠缠下去，倒显得是他们这两个做长辈的无理取闹。夏纪礼跟着夏予衡去了偏厅，夏恩泰进来的时候，入殓师刚给李茗淑上过了妆，夏纪杨和周纪棠看见夏恩泰进来，就着跪在灵前的姿势磕了个头，是报丧的规矩。

　　屋里按着规矩行过了礼，夏予致这才进到了房间内，跪在夏纪杨身侧轻声劝道，“爸，您的膝盖不能这样折腾，晚上我守着吧。”

　　“你妈落到了你手里，不出一年就让你给祸害死了，怎么，她还当不起你夏纪杨的跪了？”

　　“奶奶多少年前就得了脑癌，是您一直隐瞒着病情，直到您去了国外爸有机会带着奶奶检查，才终于知道了奶奶的病。”夏予致道，“爷爷，爸还有哪里不尽心？”

　　“我和你爸说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份？”夏恩泰厉声道，“果然是永远都不出落的东西，多大也学不会规矩！”

　　“爸去了东南亚这么长时间，许是那边天太热了，脾气也格外急躁了些。”

　　虽说说过了这一次要让夏予致自己面对夏恩泰，可这样犀利刻薄的话，夏纪杨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拜夏恩泰所赐，他少年时什么碎玻璃碎瓷碗都跪过，膝盖伤得太厉害，如今跪在厚厚的软垫子上依旧是疼，得搀了周纪棠的手才能起身。

　　“您就不想问，您许了喻言那个曾经的女友那么多的好处让她来公司闹事，结果她怎么闹到了我的头上去吗？找到一个这么像予致的孩子，用来污蔑您还没有十九岁的孙子有了私生子，您在国外，这本事还真是依旧了得。”

　　夏恩泰沉着眼睛扫视了一圈厅里的三个人，冷笑了一声道，“没想到你这儿子还有这样的本事，敢把这样的事情甩在自己亲爹的头上。”

　　早上一个女生抱着孩子大张旗鼓的来公司闹事，说自己怀里的孩子是夏予致的，夏纪杨自然不会觉得自家这个连恋爱都没谈过的儿子会搞出一个孩子来，微一思索，也知道是夏恩泰幕后主使，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故意坏了夏予致的名声。哪怕这孩子与夏家没有关系，可这副神似夏予致的长相和故意的操纵也一样会让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等到对比结果出来后的澄清，也只会被当做一次失败的公关。夏纪杨尚没有考虑清楚，夏予致却先一步找到了夏纪杨，对他说，与其等着别人动手，不如先把声势闹出去。

　　夏纪杨知道自己家这孩子从来不是什么软弱可欺的小白兔，可听见夏予致和公关部协商着把脏水先泼到他身上来的时候，还是被这孩子闹得又是欣慰又是无奈。夏纪杨年近半百又向来神秘，就算是私生子也远不如豪门继承人未婚生子来的刺激，与公司的影响更是忽略不计，他的身份，更不会让旁人觉得夏家随意找了个人来替少爷背锅，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如果没有喻言突然的横叉一脚，他气极之下给了喻言一串耳光的话——这实在，是个不错的计谋。

　　“一样的不择手段，一样的佛面兽心。”夏恩泰仰头笑了一声，一字一顿道，“你，你们两个……你们和他，还真像啊！……”

  这些年听了这么多意味不明的话，夏纪杨没见过老宅的那张照片，不会往这么离谱的方向联想，但夏予致就算反应再慢，这个时候，也该察觉出不对劲了。

　　从小到大，夏恩泰就格外讨厌他的这张脸，尤其随着他逐渐长大，五官开始有了大人的模样，夏恩泰对他的厌恶也越来越深。夏予致本以为是自己外貌上太过文弱单薄了些，难免会让长辈不喜欢，可如今想来，他虽然偏秀气，却决然到不了阴柔或是瘦得可怜的地步，何至于会让夏恩泰憎恶至此。

　　夏予致长得很不像夏纪杨，外人都以为他是像了齐方乔，但其实，他与齐方乔要更加不相像。虽然常有人提及，但夏予致从来没怀疑过这个问题，毕竟夏纪杨和齐方乔对他全心全意的疼爱，无论如何都不会是假的。可如今，过往的桩桩件件和现在发生的事情摆在眼前，就算夏予致再不想相信，也不得不去往这个方向去想。

　　会不会，他根本就不是夏纪杨和齐方乔的孩子，所以夏恩泰才会那么讨厌他，绝对不允许家产落在他的身上。

　　夏纪杨是什么样的人，齐方乔听说自家丈夫被情人堵了门都只会当笑话听，夏予致就算脑子里再乱，也绝对不会认为是夏纪杨有了婚外情，齐方乔更是不可能。唯一的可能，大概就是他是李茗淑什么要紧故人的孩子，托付到了夏纪杨身边，所以，才会有那张合照，和夏恩泰对他十几年不变的态度。

　　察觉到夏予致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夏纪杨以为他是刚经历了李茗淑的逝世又被夏恩泰刁难，加之身后的伤还没有好全，身体有些承受不住，于是对着周纪棠道，“你带着予致去偏厅，给他找点东西吃，他像是有点低血糖。”

　　周纪棠不疑有他，也实在不愿意和夏恩泰相处，于是起了身去扶夏予致。夏予致的手冰凉得吓人，把周纪棠都吓了一跳，问道，“予致，还能走吗？”

　　“小叔，我陪着爸……”

　　夏予致动作有些僵硬地躲开了周纪棠的搀扶，惨白着脸色抬头去看夏纪杨的脸，试图从这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出寻找出一丝一毫与自己相似的痕迹，但到底是枉然。夏纪杨不知道夏予致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连夏恩泰在一旁冷嘲热讽都顾不得了，拉着夏予致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问道，“予致，哪里不舒服？”

　　夏予致摇了头，夏纪杨却不敢掉以轻心，问工作人员要了杯糖水让夏予致喝下去，劝道，“听话，我这儿不用你陪着，你和予衡商量商量明天的事情，去吧。”

　　“快要二十岁的大男人，倒是养得比花骨朵还要娇嫩。”夏恩泰嗤笑道，“让他接了夏家，股东会上有什么分歧，他靠什么解决，靠一哭二闹三晕倒吗？”

　　“昨天晚上妈神志不清，谁都不认只要予致照顾，是予致从昨天一直熬到了现在。”夏纪杨道，“爸，妈还在这儿，我实在不想与您争论。您有什么不满和我说，别为难孩子。”

　　当年，因为夏家权利相对分散，夏纪杨并没有完全掌权，他不能扳倒夏恩泰，让夏予致从小吃了许多的苦。这些年，他做君子做小人，什么样的招数都用过，总算是把几乎所有的权利都集中在了他一个人手里，他急功近利的做这些不就是为了自己的家人，又怎么会让夏予致再受委屈。

　　说了这一会儿的话，夏予致的情绪终于稍微稳定了下来。不管真相到底如何，在这种时候，他都没有沉溺于自己的思绪，让夏纪杨站在他面前为他遮风挡雨的道理，夏纪杨教养了他十八年，从来没有教过他逃避两个字怎么写。夏予致起了身，轻声解释道，“爸，我没事，刚刚突然有点晕。”

　　“就算你没事，予衡到现在了还没吃晚饭呢，你平时不是最担心他的胃病了？”

　　自家这孩子是多能忍的性子，要不是真的难受得厉害了，怎么至于在人前失态，夏纪杨苦口婆心，终于是把夏予致从正厅劝了出去。守灵本该在自己的老宅和祖坟，只是李茗淑生前有那样匪夷所思的遗言，夏纪杨便先把她带到了公家的地方，夏予致兜兜转转了许久，才终于找到了餐厅，带了几份饭到侧花厅。

　　一会儿不见，夏予衡的脸肿得厉害了许多，下巴上甚至有一块带了血珠子的破皮，显然是被夏恩泰的指甲挂的。夏予致没想到夏予衡会伤成这副模样，赶紧问道，“小衡，嘴里磕破了没有？”

　　“没事的，就是脸上稍微有点烫。”夏予衡好奇道，“大哥怎么过来这边了，大伯呢？”

　　“爸惦记着你还没有吃晚饭，让我给你送过来。”夏予致依旧惦记着夏予衡脸上的伤，“……何苦替我挡这一下，你还要上学呢。”

　　“本来明天要去高三年级报道的，我这是什么报道第一天脸上必须带着巴掌印子的传统，实在是应该改一改了。”

　　夏予衡话说得轻巧俏皮，却实在不能让夏予致宽下心来。夏予致心思杂乱，一份饭吃得比脸上疼着的夏予衡还要少，沉思了许久，才试探问道，“小衡，你有没有听小叔说过……我妈怀着我时候的事情？”

　　“没有啊，那时候我爸忙着想和周阿姨私奔呢，哪有心思关心伯母。”夏予衡放下了筷子，问道，“大哥，好好的问这个干什么，是爷爷又说什么有的没的了？”

　　夏予致摇头，“……没有，就是随便问问。”

  岛上生活于樊逸而言，是这些年难得的放空，三餐四季，静看一树花开，大有“万般不及僧无事，共水将山过一生。”之感。

    只这一切都止步于于安的闯入。

    于安自住进小院，几乎包揽了全部家务，这让嘴里说着平等的樊逸觉得不太好，因此分了工，屋内一切事物归于安，院中的杂事樊逸规整，二人倒也相处的不错。

    只是樊逸要时刻提防些于安的突发奇想，比如此刻，茶壶里的水刚开，于安提着一根铁棍子便到了院中间，拿着千娇百媚的眼攀附着樊逸。

    “先生，我给您表演个才艺。”言罢拿那棍子往地上一杵，一个高抬腿就劈了上去，宽松白裤随着动作一下落到腿根，那笔直的腿白嫩的仿佛都透着光。

    等了两天也不见外甥来负荆请罪，樊昭等不得了，放下面子寻了来，身子刚到门口，樊昭便一个闪身躲开了，又有些不敢置信的小心探头往里瞧了一眼。

    嚯，还真是让艾颜琛说着了，这于安会的是挺多。

    院中上演着艳舞，他这做舅舅的实在不能这个时候进院，只能原路折返，走一步便想一步，这钢管舞不知艾颜琛跳起来是什么光景。

    于安一舞足见功底，没有灯光伴奏，绝佳的柔韧性与身体的力量感完美融合，那身段下摆上扬极具灵活美感，眼中的自信更是为这份魅力添色。

    难为樊逸直观感受了一场蛊惑人心的热舞，于安眼里难得一见的自信太过留人，让樊逸不忍摧毁，更何况只是一舞而已，若是避如蛇蝎倒显得心里有鬼。

    只这舞太过妖媚艳丽，樊逸几次低下头去摆弄茶具，终于熬到于安罢休，樊逸堵在嗓间的气没等喘匀，就被于安含羞带怨的追问着：“先生，我舞的如何。”

    樊逸拿起茶盏润润喉方道：“不错，只是以后别在跳了。”淡漠的眉眼染上几分纠结，顿了一下才接着道“那棍子看着危险。”

    于安脸上的笑凝固了两秒，随后被放大，笑声飘过小院，这是樊逸第一次见于安笑的这样肆意，那眼中褪去堆起的魅惑，露出了灵动清澈的本色。

    “先生，您真是太可爱了。”于安再想不出别的词汇来描写樊逸这正人君子，青涩的仿如刚涉世的小男生，忍不住的想让人调戏。

     被调侃了一句，樊逸也不恼，只拿着茶杯神色淡淡的看向海面，好像要净化掉刚刚那伤眼睛的热舞。

    日子不疾不徐，于安这十八般武艺碰上了坐怀不乱的樊逸也只能吃瘪没辙。

     樊逸作息一向规律，十点准时上床，于安掐着时间越挫越勇的来敲樊逸的房门。

    门一开，于安风情万种的往门框上一倚，情也悠悠眼也悠悠的来了一句：“先生，我给您唱个曲吧。”

    那一瞬间，樊逸是想回国了。

    一首改了词又改了调的十八摸，刚唱了一句，樊逸就“碰”一声把门拍上了，愣是失眠半宿。

    海风穿堂而过，吹得人微微一抖，于安盯着那关死的门，心底是前所未有的失望，无关谁的命令，是 他自己真的想看樊逸欢愉。

    一个月的相处，于安多少也摸出了些樊逸的脾气禀性，不敢真把人惹急了，否则一连几天都只会见一张冷脸，那眼神更是淡的让于安害怕，好像下一刻樊逸就会说出让自己滚蛋的话。

    这一击未中，于安再不甘也只能偃旗息鼓。

    那些个“歪门左道”不行，可于安做饭的手艺了得，自于安接手了厨房，樊逸上桌时也照比往常吃的多了几口。

    只是今早却一副食欲不佳的模样，等到于安也放下碗筷时，樊逸抬眸看向于安冷然道：“我给你赎身吧，让你回家。”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砸开了于安心底已经石封的痛。

    “先生，我爸当年卖我时，签的是死契。”于安牵了牵嘴角，想露出个无所谓的笑来，可是却失败了。

    樊逸还没从死契二字中缓过神来，就听于安颤着声音说了自己一眼望到头的命运：“生死不得出，于安生是a岛的人，死是a岛的鬼，签了死契，若自杀，当初卖身的钱会被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这是个没有法可依的地方，生死不过上位者一句话。

    “先生。”于安低低叫了一声，抬起头迷恋的看着樊逸，他好像懂了樊逸要赎身的意思，眼中尽是伤痛“我惹您厌了。”

    于安哽咽了，樊逸要为自己赎身，就是想放自己走，他不需要人陪，尤其是自己这样的人。

    重重吸了一口气，压下那翻涌而上的酸意：“先生不用烦恼，劳您给蔡经理打个电话，马上就会有人来带我走的。”

    梦了这一场，也该醒了。

    到此刻，于安突然就不怕岛主的威胁了，先生是唯一尊重自己，爱护自己的人，他不想让先生因自己而有一点不悦，他只想看这个人笑。

      “带走？去哪？”樊逸不得不承认，有那么一刻他是希望于安被带走的，只是怕难有个妥善安置。

    “从哪来，回哪去。”于安答得简单，樊逸却听的皱眉，想到于安刚到身边时的样子，可想而知，他要回的地方是地狱。

    樊逸可以任人在地狱挣扎，却不能亲手把人推进去，当初留下于安不过是权宜之计，如今看来倒是难办了。

    “想回家吗？”

    思考一番，樊逸还是觉得自己应该从死契上下手，自己若像艾颜琛开口，艾颜琛未必不允。

    只是于安当初是被亲生父亲卖进来的，不知道那个家他还能不能回，愿不愿意回。

    “从不敢想。”于安俊眉痛苦的扭在一起，眼底深红“我离家时，奶奶等钱救命，下面还有一对双胞胎弟弟，我妈早就跟人跑了，我爸卖了几次血，后来实在撑不下去了。”

    “为了我们兄弟三个能活，我爸本来是想送个好人家的，可是都大了，有主意又记事了，谁家肯要。”

    于安的泪终于滑了下来，苦笑着看向樊逸道：“有人劝我爸卖了我换钱，反正也是打算送人，还不如卖了，有钱，大家都能活。他开始不肯，可没过几天，他就开始打听卖哪里可以卖个高价。”

   “我恨他们为什么生了我，让我遭这许多罪，活的不如一条狗，每个被折磨的晚上，我都想他们是否能睡得安稳。”于安已是泪流满面，这屈辱苦痛的十年，连死都不敢的十年，就为了家人能好好活。“先生，您没被抛弃过吧。”

    “只一次就够了。”于安闭了眼，从凳子上滑跪下去，重重磕了个头“求先生垂怜，于安不想回家。”

（19）

自家Omega在惩戒日之后，连着埃了一顿武装带，又被罚坐在凹凸不平的高脚凳上，黎昂还看不到他shēn后的情况，不清楚伤的轻重，心焦不已，一顿晚餐食不知味。

在时家，他还能勉强维持最高指挥官的形象，等吃完晚餐，他和时弋回到自己家，就再绷不住了，亦步亦趋跟在老婆后面，想给他看看伤。

时弋并不理会他，自顾自上楼进浴室，把眼巴巴的Alpha关在门外。

并非是时弋扭捏，藏着掖着。他进门时就与黎昂说了，可以帮他看伤，但要等到睡前。

他有自己的一套安排，先做什么后做什么，哪怕是日常琐碎也不能乱，保证一切合理且高效。况且他很了解自己的Alpha，不可能只看不碰，一碰就要发展出别的事，今晚就别再想下床。他倒是不抗拒别的事，但他不喜欢被打乱节奏。

时教授向来话只说一遍，对方再纠缠，他就不会再理。黎昂作为丈夫，在他这里也没什么特殊待遇。

浴室里水声响起。

门悄悄打开一条缝，最高指挥官鬼鬼祟祟，扒在门缝往里偷看。

水汽升腾，室内雾蒙蒙的，黎昂还没看清人，两个冰冷的字砸了出来：“关门。”

黎昂一哆嗦，慌忙把门关上，差点夹到自己的手。

好在时弋洗完澡出来，并没和他计较。

他换上了一身丝质浴袍，与白天合身的正装不同，细腻的面料慵懒地垂坠着，为他裹上一层柔和的光。

黎昂不禁伸手，时弋的袖口从他指尖拂过，像一缕轻柔而难以捉住的月光。时弋没有丝毫停顿，经过他往桌边走去，只给他留下沐浴露的香气，和一丝清淡的乌木香，是时弋信息素的味道。

黎昂微微恍神，时弋是个多么自律的Omega，除了在发情期，他很少会释出自己的信息素。

时弋改变了主意。

他本来计划在睡前看完两个研究员新交上来的数据，但在浴室里，他透过镜子看到自己身后明显的伤痕时，他竟感到前所未有的躁动。

他端起玻璃杯，喝了口冷水，看向黎昂：“如果没什么事的话，去洗澡吧，我们早点休息。”

黎昂目光黏在他泛着水光的薄唇上，呆了两秒才应：“……好，好的。”

（20）

Omega的皮肤实在娇嫩。

黎昂其实只用了三四分力，隔着西装kù，时弋shēn后还是淤青了一片，与别处冷白的皮肤对比着，更显得严重。

黎昂指尖轻轻碰了下他的shāng处，又触电般地收回去，慌道：“我让佣人去拿伤药。”

“等等。”

时弋什么都没chuān，平pā在床上，头枕在交叠的双臂中，漂亮的腰线、挺翘的鼙鼓、修长的双腿，一览无余。

他平日里很少这么慷慨，黎昂要不是被他的伤惊到，这会儿该走不动道了。但他现在满心疼惜，只想着帮时弋缓解shāng痛。

时弋侧过脸看他，神色仍是一派平静，“你近期有惩fá我的计划吗？”

“当然没有！”黎昂急道，“我心疼还来不及，我怎么还会想fá你？”

时弋扭回头不再看他，微微阖眼，语气难得有些惫懒：“那就不用涂药了，让它自然恢复吧。”

黎昂怕他着凉，扯过被子来给他盖上，坐在床边劝：“上药会好的快点。”

“好的慢一些也不会影响什么。”

“可你会疼！”

“适度且持续的疼痛，有助于规束Omega的行为。”

这话像是什么《Omega管教手册》里的，时弋用他独有的矜冷语气讲出来，黎昂听着异常违和，默了片刻才道：“可你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半个月前，时弋荣获布瑞利恩奖。

那是无数科研人一生追求的最高荣誉，每五年颁布一次。今年的颁奖礼尤其盛大，讨论度异常之高，因为它迎来了史上最年轻的获奖者，也是唯一一个Omega获奖者。

时弋的获奖感言没有任何客套的部分，他简单向公众介绍了一下目前的研究进展，然后就是一段关于Omega的发言。

“有很多人形容我是个特别的Omega，但我并不特别。”

“事实上，每个Omega都拥有不可替代的才能，他们缺少的，是展现才能的机会与勇气。

“普遍而言，Omega相对于Alpha和Beta，是存在体格上的劣势；但相应的，Omega也有自己的优势。”

“刚与柔本应相辅相成，而不应有高低之分。Omega不需要依附任何人，我们应当争取更多的选择权，也应该拥有更多的选择权。”

时弋常常给人高冷寡言的印象，但他并不是刻意惜字如金，他只是认为大多数事情可以用一句话说清楚，那他就不会再多说第二句。而在少数他认为复杂的事情上，他从不会吝啬言语，黎昂见过他在学生论文上留下的一整页批注，也听过他在学术交流会上的侃侃而谈，包括这次，他知道Omega的弱势在这颗星球上根深蒂固，因此耐心地发表了很长一段演讲。

在这场颁奖礼之前，已经有很多Omega以时弋为榜样，投入各行各业，而在颁奖礼之后，时弋俨然成为了众多Omega的精神领袖。

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弋，怎么会认同“适度且持续的疼痛，有助于规束Omega的行为”这种话呢？

一个Omega的话，常常不会受到Alpha的重视。像是时庭，看似对时弋百依百顺，但其实经常会出现时弋在说东，时庭一边应着“好好好”，一边继续往西扯的情况。因此父子俩的分歧从未得到根本的解决。

但黎昂会如数家珍般，认认真真复述出时弋曾经说的话。

时弋安静听着，紧闭的心门似乎被轻轻撬起一角。他低低笑了一声，“被你发现了。”

黎昂不解：“发现什么？”

时弋拥着被子坐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坦然承认道：“我并不是一个逻辑自洽的人。”

他在颁奖礼上说“我并不特别”，但他其实知道，他是特别的。不是所有的Omega都像他一样生于贵族，能接受最顶尖的教育，拥有说“不”的底气。他拥有的多一些，那么相应的，他就该多做一些事情。

他有幸站在如今的高度，他是最佳的发声人，他希望能引导更多Omega走出困境，拥有更多的选择。

但他又近乎痴迷地想要贴近他所抗争的规则，试图在现有的框架下，为自己寻找能容身的一隅。

他知道自己是特别的。他也很清楚，只有永远把自己架在那个特别的位置，不在人前展现丝毫软弱，他才能在Alpha面前争夺话语权，在Omega眼里拥有足够的号召力。

但在有些时候，他很想走下那个所谓的神坛，落在地上，与人分享他的软弱。

他想要普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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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饭因陈晨的一通电话耽搁了，樊逸这口气没消，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

　　只这屋里还住着人呢，樊逸没听见厨房有响动，想是于安有伤还不敢下床，既然把人留了下来，总不能让人饿着。

　　冰箱里还有两袋速冻饺子，想来是够两个人吃一顿了。

　　书房门刚一打开，樊逸心就咯噔一下，视线下移就见于安身上只穿了件大两号的白衬衫跪于门侧。

　　那衬衫堪堪遮住身子，一双晃眼的白腿让樊逸不禁退了一步：“你这是干什么？”

　　于安像只受惊的兔子，身子晃了晃，向一侧偏着脸不想让樊逸看见脸上那丑陋的肿痕，怕惹新主子厌弃，挂起被调教过的笑容，欲拒还迎的拽着衣摆，声音如钩：“奴给主子解闷。”

　　说话间原就不怎么遮体的衣服从肩膀滑落，樊逸猛地大退一步，随即利落的转过身去，羞恼的道：“把衣服穿上。”

　　樊逸的反应让于安的忐忑加剧，眼看着惹了主子不快，于安哆嗦着把衣服重新穿回去，抬手便是不留情的朝自己脸上扇巴掌。

　　樊逸听见响动瞬时回头，拽着胳膊把人拉了起来，看着这下对称了的一张脸，樊逸有些恼了，却还不忘一件重要的事：“去把裤子穿上，再出来说话。”

　　以前都是把衣服脱了再说话，这还是第一次，于安听主子说，把衣服穿回去，这是对自己没兴趣？

　　这么一想于安顿时毛骨悚然，岛主有令，若是被樊逸退回去，他就只能死。

　　一个无趣的人，留着有什么用。

　　樊逸目不斜视的进了厨房，由着于安茫然无措的进了自己的卧室，把岛中标配的那身松垮白衣穿戴好。

　　再出来时，寻着了樊逸就要期期艾艾的往下跪，樊逸把饺子扔进烧开的锅里，一时不防开水溅上了手背，登时红了一片。

　　偏头瞟了一眼于安，颇不耐的轻喝：“站直了。”

　　于安一激灵，撑着没跪稳的身子，摇晃着又站了起来，双手习惯性攥紧衣摆，正不知进退时，听樊逸开口：“三条禁忌，你若记不住，我这也留不了你。”

　　于安双腿一软，一手按向厨房台面，勉强稳着身子，畏惧的低着头。

　　禁忌这两个字，通常都是伴着血刻进骨里的，于安心内揣揣，不知樊逸要用什么手段让自己记住。

　　“第一，不准自称奴。”这个字让樊逸异常厌恶，从自己嘴里说出来都是件难以忍受的事。

　　“是，…我，我记住了。”于安萎缩着，那模样就像提防着马上就要上身的鞭子，却只见樊逸手里拿着漏勺，正盯着那一锅的饺子，连视线都没偏一下。

　　“第二，不准动不动就跪。”樊逸弯腰打开橱柜准备拿盘子。

　　这动作吓了于安一跳，仿佛遇见了洪水猛兽，心内在这一瞬却有股奇异的安定，于安几乎断定，樊逸是要取让自己涨记性的东西出来。

　　“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是个男人，天地君亲师，除此，没人能担得起你的一跪。”这句话的震撼比樊昭拿枪要毙掉他时更甚，上岛被教的第一句话就是，忘了自己是个人。

　　不知是被热气拂到了，还是想起刚刚那香艳的一幕，樊逸难得开口磕绊了一句：“第三，呃…把衣服穿好。”

　　于安还在第二条的话中沉浸着，没听清樊逸紧接着说了什么，就见人端了两盘热气腾腾的饺子跟自己说：“吃饭。”

　　在哪吃，怎么吃对于安来说都是个问题。

　　看樊逸对自己做了个请的动作，于安悚然的觉得，这该不是让自己上桌吃吧。

　　“不合胃口？”樊逸看着于安不动，解释道“那也没办法了，我是自己去取菜的，今早忘了，冰箱里只有这个，凑合吃一顿吧。”

　　不是不合胃口，是不敢，这十年来，吃过饺子的次数屈指可数，于安早就忘了是何滋味。

　　蹒跚着向前两步，于安还是不敢抬眼直视樊逸，怯生生的颤声道：“主子先吃，剩下的赏我就可以了。”

　　闻言，樊逸往椅背上一靠，他在京时是不接触声色，但不代表不懂，这于安显然在岛上是没得到过善待。

　　可怜这小小年纪练了一声察言观色，糟践自己的本事，看着年纪当比陈晨还小几岁，樊逸不禁一阵唏嘘。

　　“我叫樊逸，叫我名字就行。”樊逸把筷子摆在了碗侧道“坐下吃吧。”

　　于安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小步挪了过来，整个坐下的过程消无声息，仿佛只要弄点动静就要被拉出去斩了似的谨慎。

　　像是不舍得，于安咬了很小一口缓慢的咀嚼，随着肉香味在口中蔓延开，久违的味蕾被唤起，于安的眼底升腾出少许光彩，从此刻起樊逸于他已成救赎。

　　饭后，于安麻利的做起了收尾工作，手脚勤快利落，让樊逸连搭手的空都没有，索性也就随他去了。

　　日头偏西，樊逸去喂了喂后院那几条略金贵的鱼，樊昭本还要送只鹦鹉过来，被樊逸严词拒绝，只这些个鱼是退不掉了。

　　院子东角有一颗上了年头的苍柏，建院子时被特意保留了下来，此刻樊逸正坐在树下烫杯温壶。

　　等于安寻来时，已是茶香四溢。

　　樊逸双手捧了一杯茶放到对面处，对于安是一视同仁的客气：“坐。”

　　于安一步步来，树下奉茶的樊逸神态适意，气度文雅，整个人透着股着人的魅力。

　　“还疼吗？”樊逸执壶续茶，语气如老友般恬适。

　　这句还疼吗，就像一剂良药，浸入了这十年无人问津的伤痛。

　　于安恍惚着，这一切来的太不真实，从冒死扑跪出去求他留下自己开始，都像一场梦，就算日后被弃，只要想到这一刻，此生也算无憾了。

　　“那药是舅舅落下的，他用过的，效果应该不错。”

　　“先生大恩，于安粉身碎骨难报。”这颗千疮百孔的心，此时缝缝补补中透着真。

　　落日余晖无限温柔，偏偏照冷了樊逸眉角，敛着寒意慢声道：“好好说话。”

　　于安顷刻会意，这等话以后都会牢牢的压在心里，再不会挂在口中，甜甜一笑带了些从未有过的畅意：“先生的茶真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