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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盘盛满各式饮料和餐点,端在手上沉甸甸的,纲吉费力地找好平衡,腾出手去敲门。
难得起这么早,他的精神有点萎靡。昨晚本来窝在骸怀里睡得挺舒服的,梦到被火焰灼烧到胳膊,那场景太过真实,一激灵竟然被烫醒了。借着卧室夜灯昏暗的光,仰脸正对上骸那双异色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真是的,谁会大半夜不睡觉一直盯着人家看啊……纲吉心里闹埋怨,面前的门被猛地拉开了。
「吵死了。」
同他身高相近的少年站在门口怒视他,身上的睡衣还没换掉,两条笔直结实的长腿光溜溜,一脸被扰了清梦的不耐烦。
哎?纲吉也懵了,不是说这个时间Xanxus早就起床了吗?
虽然打扰他休息很不好意思,但都到这一步了,没被打就要迎头赶上:「Xanxus,早。」纲吉侧身拦住门,「我们聊一下吧?」
他托起餐盘,新出炉的面包热腾腾散着香气,自信没有人能在清早拒绝淋过两次蛋液烤的牛角包:「我记得你从前最喜欢喝可乐,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不知道你口味有没有变,就各种饮料都拿了。」
「……」
猩红的眼睛恶狠狠瞪了他一眼,转身回房,不过倒也没摔门把人拦在外面。
Xanxus房间是仿和室的设计,缎面黑金屏风隔出起居室,日式桧木茶台泛出独特的木香,透明立柜里搁置的各种奖杯奖章多到快塞不下了。
「飞碟射击三年连冠……好强啊,」纲吉由衷赞叹,「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每天幻想的都是如果能和京子小姐结婚就好了。」
除去脾气差劲,他其实是个各个方面都极致优秀的孩子,也不怪人家处处瞧不上废柴的自己。
「现在呢?」
「嗯,」青年嚼着面包深思,「商场里那种观光的小火车,五颜六色还会放歌,我想去当司机。」这番没出息的发言毫不意外地招来Xanxus的鄙夷:「看来你不仅是个胆小鬼,还是个货真价实的废物。」
听出他还在生气,纲吉有些伤感,放下茶杯,直言道:
「我当初知道了真相,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所以选择当胆小鬼。」
当年有资质继任Vongola Decimo的候选们相继离世,恰逢有人带着『九代目的孩子』Xanxus出现。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有人给孩子取这么拗口的名字,何况和以残暴著称的波斯国王薛西斯『Xerxes』太像了,后来才意识到这称呼背后隐藏的野心。
没有任何质疑,Xanxus很快被九代目接纳了。其中的理由是否隐藏过一点点为自己阻拦『厄运』的考量,纲吉也不能确定。因此,在Xanxus面前,无法不感到愧疚。
「收起你那副嘴脸,」被泽田纲吉内疚的表情引起生理不适,Xanxus冷言呛他,「不要同情我,废物。」
纲吉摇头:「我不是同情你,相反还很羡慕。」
说的是真心话,这样无限包容的父亲,他不曾拥有过。而现在,他早就过了需要父爱的年纪了,却还是忍不住艳羡。
「Xanxus,如果九代目当真只把你当工具,昨晚就不会那么说。」
—『我要你们握手言和。』
故意将一场叛乱模糊成兄弟不睦,正是因为到最后一刻他都希望Xanxus能回头。纲吉盯着绿茶平静的水面,心知如果犯下这种错误的是自己,爸爸是绝对不会给他任何机会的。
「九代目比任何人都认可你,他从来没有介意过血统这回事。他是真的……很爱你。」
「恶心。」
这种令人作呕的「爱」,根本没有任何用处,他想得到的只是十代首领的位置而已。
—『我给你取名叫Xanxus,你的名字里有两个X,你是注定成为十代目的人。』
那是唯一深信的人曾经说过的话。但她拿了钱离开后,就再没有回来过。
看他嘴角沾了一点面包屑,纲吉抬手帮他蹭掉。忘拿餐巾没地方擦,纲吉顺手舔舔指尖,忽然发现少年下巴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伤口,已经定成细小的痂痕。心情瞬间放松了许多,在这种地方Xanxus总算像个小孩子了,果然很多事不能指望Varia的人教他做。
「好了不说了,」纲吉托着下巴,褐眼柔柔的蓄着笑,「我教你刮胡子吧?」
Xanxus愣了一秒,骂了句滚。
……
乳液挤在掌心搓热,从少年双颊抹开。
「上刀片之前做好润滑就不容易被割伤,忘记准备剃须泡可以用润肤露代替。」
Xanxus个子长得太快,纲吉庆幸自己现在还比他高上几公分,不然万一需要踮脚……也太没面子了。
「然后像这样逆着毛孔刮过去。」
锋利的刀刃在脸上游走,刮过下颚和脸颊,金属质地冰凉,充满危险的意味。换做泽田纲吉之外的任何人,都不会得到他允许做这种事。
「家光教你的吗?」
怎么可能。纲吉失笑,没有回答。他发育比较晚,一直到高中快毕业,上唇细软的绒毛才有变硬的迹象。「看镜子啦,」他被Xanxus盯得心虚,「不要看我。」
镜中映出泽田纲吉蓬松的头发,把他的半张脸都挡住了。
「刀片一般我会用个两星期,但你的胡须比较硬,可能要换频繁一点。哦对了,旧刀片扔掉之前要用纸板包好,不然容易划伤人。」
纸巾擦掉多余的乳液,少年麦色皮肤恢复光洁,完全没有划破。纲吉对自己的『成果』相当满意,想着这波服务绝对值五颗星了。
「御膳客殿下,」泽田纲吉刻意模仿花魁的廓词腔调说话,「您还满意吗?」
「……」
镜子里,Xanxus 一脸鄙夷嫌恶地瞪视他,几乎就要怒冲眉毛了。纲吉完全没有被他可怖的气场吓到,甚至有点玩上头:
「如若得您满意,能否赐予拙人您珍贵的 five-star rating?」
「……」Xanxus表情愈发嫌恶,什么人!能够!面不改色用吉原腔说出『五星好评』这种蠢话!
纲吉咳了两下,恢复正常声音,故意侧肩轻轻撞他:「冲我笑一下嘛。你长大后变无趣了,这么拼都逗不笑你。」
「……你吵死了,大渣滓!!」
估计凪和骸快醒了,纲吉也差不多告辞。不想增加员工的工作量,他主动收好餐盘,手腕突然被Xanxus钳住,死死按在茶桌上。
「跟我比一场。」
对上他烈焰般的猩红眼睛,纲吉条件反射地浑身一颤:「嗳?」
「渔猎、射击,随你选。」
他身上的压迫感实在太强了,明明已经算是和好了吧?但是在他面前,内心仍然无法遏制会产生畏惧。
「可我昨晚答应库洛姆了…」纲吉犹豫道,「今天…带她逛巴勒莫城区。」晚上还要想办法应对白兰,确实没有多余的精力陪Xanxus渔猎了,「她最近…挺寂寞的。」
抓着手腕的力道松开,泽田纲吉匆匆道别,逃走的背影有些仓惶。
胆小鬼。
纲吉放好东西回去,走到楼梯口,听到有人叫他。
「纲吉?」
他循声向上望去,视线穿过扶手间的空隙,看到骸走下台阶,脚步有些急促:「你去哪了?」
「去哄小孩。」
纲吉答,听他责备的声音就知道了,哄完小的还要哄大的。
拎野餐篮去海边。清晨的海风沁爽宜人,崖脚的巨石和峭壁装点海岸线,波光微漾,水色由碧蓝向远处的深蓝无限延展。纲吉脱掉鞋子踩沙,想起刚刚,心里不免小小得意了一下:「你醒了没见到我,就开始担心了吗?」
「别自恋了,」骸当然不会承认,「我怕你跑了没人付ナギ的抚育金而已。」
「我不管,你一定是担心我。」纲吉掩笑,有点膨胀,愈发得寸进尺,足底全是沙子还去故意踩他脚背,拉长音:「你超——关心我的。」
这是谁家的幼稚鬼啊?骸无语,拉他坐下:「……泽田纲吉你被夺舍了吗?答题以证清白。」
幼稚鬼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公元前480年,希波战争当中一场重要的海战,波斯国王薛西斯指挥的,被希腊联盟击败得很彻底。」
「Battle of Plataea……不对,」纲吉已经很擅长读骸的表情了,见势不对赶紧改口,「480年的话应该是Battle of Salamis?」
行吧,已经预见到了幼稚鬼被拉尔虐爆的未来。比起这个,六道骸更关心他早晨和Xanxus聊了什么。昨晚让纲吉下不来台,他对那小孩的印象蛮差的。
「嗯?」纲吉没当回事,「就关注下叛逆期的弟弟啊。」
「他想法挺阴暗的,你不要跟他走太近比较好。」
会吗?有炎真的前车之鉴,纲吉仔细考虑一番,还是觉得骸想多了:「没事吧,Xanxus才十五岁,能有什么阴暗的想法。」
「你要多天真啊?」修长好看的手指轻轻敲他脑门,「十五六的年纪可是什么都懂了。」
「是吗?」纲吉清澈的褐睛一眨一眨,「我十六岁的时候还在啊巴啊巴。」
……现在也没强到哪里去吧!「等你哪天停止啊巴啊巴了,我一定给你煮红豆饭庆祝。」
「不,」纲吉忽然正色,「我是说真的,如果我是高中的时候遇到你,你绝对看不上我的。」
如果换做那会儿遇到骸,大概率也是像对笹川京子那样暗恋三年不敢主动说一句话。
他真的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刚刚还笑盈盈的,这会儿情绪又低落了。骸被搅得有点无奈,只好承认:
「我应该还是会想靠近你。」
不算什么情话,却足以让纲吉眼睛亮了:「嗳?!」
—「所以不要再说这种妄自菲薄的话了,我一开始就知道你的木头脑子不怎么好用。」
—「你胡说,我的木头脑子可好用了。」
……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骸轻轻叹气,有什么办法呢,就当他是眼睛太大把脑子挤没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