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棒的曲子,不管是风格上还是节奏上。”
“谢谢爸爸夸奖。”
“奏,真的交到了一群很棒的朋友啊。”
这个,该说是幸运吗?但我也不是坐享其成,我一定得有配得上那份友谊的付出。
我转头望向病房的门外,25时的另外三人正在那里等候。
活着真好。
温暖的被窝,舒服的床垫,我于这样的感受中醒来,仍记着对生命的热爱。
我回忆起那个梦,顺便想起自己对现实的真正认知。于是那种幸福感瞬间破碎,随梦境一同远去了。再睡一会儿——还是算了,万一饿死就无梦可做了。
开水哗啦啦地冲进杯面筒,肚子咕噜噜地叫。我努力严肃地质问自己是否热衷做梦,决心要在面泡好之前和坏情绪决出胜负。
——我一定是喜欢做梦的,即便梦境毫不廉价,需要活着来维持。活着的现实总会有嘈杂的不和谐音,而梦,即便是噩梦,至少也是源自我的旋律。我一定是要先接纳自己,才能去接纳现实的。
没什么好故作忧伤的,不是个很棒的梦吗?爸爸一定会醒过来,然后见证更优秀的我;许多我想告诉他的话都已被我揉进了曲子里,还有我和25时一起的努力,他也一定会认可的——
不要太焦躁地期待那一刻,我对自己说。
我终于理清了大半思绪,心情能平静下来了。瞧了眼时间,离面泡好还有一会儿。
我回想起最近还在跟进其他曲子,但应该能挤出点时间,给新曲子起个头。
我可不能让几天不见的美梦就这么离去。
A:“呜哇,好活泼的曲子。感觉是和夜色完全不相称的气氛啊。”
E:“奏,这次的曲子,大概想安排什么样的故事进去?”
K:“追逐梦想的故事——吧,孤独的主角遇到了许多伙伴,一同实现目标的故事。”
A:“像爱丽丝梦游仙境那样吗?”
E:“怎么就联想到那个了?”
K:“奇幻要素吗?也很符合我的初衷。”
Y:“梦会醒来……”
E:“哈?”
A:“欸,雪刚才说什么?”
Y:“一分四十秒左右,像是梦要醒来了。”
K:“啊,那里。那我改改吧——”
“这次的曲子,反响好像不太好。”绘名一边划拉着平板,一边说着。
“也没有转变风格啊。绘名的插图也很合适,PV我也尽量做得很帅了。要不还是别太在意首周的数据,再过几天看看?”
“歌词有私货。”真冬面无表情地看着手机屏幕这样说了。
“怎么会。”我接着她的话说,“你的歌词完成得那么早,有问题的话,我们早就提意见了。”我望向真冬的手机屏幕,她好像是在读评论。她就在我的注视之下,冷冷地读出了“有私货”的后一部分:“歌词是斜着的藏头——”
“认·清·现·实·吧。”
“啊——!”
我就在这么一阵惊呼过后,真的回到现实了。
梦总是这样。身处其中时感觉不到其中的奇异感,醒来了再去回想,只会觉得荒诞。大部分梦都只有荒诞成分,这次的梦只是多了份惶恐。
真冬写的词是什么来着?“于静寂温和的火炉旁”——想什么呢,她当然没在歌词里塞藏头诗,荒谬至极了。我是在怀疑她吗?我甚至无法想象她和人开玩笑时的样子,即便是她常在人前显露出的那个姿态。
现实是,我可能并不了解她。我不理解她许多行为的动机,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正如她曾留下OWN的谜题那样,或许她已经在某次的歌词中留下了解谜密码,等着不再愚钝的我去破解呢?即便是她表明“看看要如何拯救”过后的许久,我的努力有真正帮到她吗?
头疼,因为睡眠不足。看了眼时间,我最多就睡了一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却还是做了那样的梦,明明最近才做过好梦的。因为睡眠质量变差了吗?也无暇顾及了。睡眠不足的日子里我总是浑浑噩噩的,像活在梦里,倒是能远离现实——头更疼了,所以才说梦境毫不廉价。
再想起今天的梦,或许还是有些鉴别意义的。可以借梦看到现实中更好的一面,比如曲子的反响还不错,比如大家一起聚餐的感觉很好,和梦相近的地方总是更温和。
我回头望向窗边的沙发,只有电脑屏幕映出的冷色调。
还是别想休息的事了。爸爸、真冬、还有25时的朋友,他们都在与我无法切肤的刺骨现实做着抗争,我也得做好我的事。我不能先于他们示弱,我要把温暖传递出去。
重新亮起的电脑屏幕,我寻见作曲文件夹的图标,突然愣住了。
抱歉啊,梦中的真冬小姐,我是不会去主动挑战那所谓藏头歌词的谜题的。
现实的事已经够我操心了。
A:“这样、这样、再这样,好的,最终版本我已经上传频道了。你们再看看?”
E:“已经很完美了。虽然还没收到,但这次的曲子确实没有搞得很复杂。”
Y:“没有意见,也还没收到。”
A:“啊——你们啊,就不能再品品奏的调音吗?她这次效率这么高。”
E:“因为……”
Y:“听过了。”
K:“只是正常效率——总之,这次曲子完成得很快大家都有功劳。没意见的话,今晚就上传吧?”
Y:“嗯。”
A:“可以有。”
E:“偶尔搞搞这种轻松的曲子也不错。”
A:“所谓的Less is more。”
K:“新曲我可能要花久一点的时间,总之,大家就先忙各自的事吧。”
A:“K辛苦了,记得要适当休息啊。”
E:“要放松一下的话,这周应该有机会聚餐吧?”
Y:“辛苦了。”
清醒梦,是这种状况吧。
我的房间,无光也无物。房门虚掩,照进阴沉的光。
我只是能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或许能用想法改变这里的一切,但关于我醒着时的事,我只有很模糊的回忆。
暂且享受梦境吧,在醒来之前——我向房门走去。
外边是像“世界”一般的景色,或许更空旷、阴沉,令人感伤。听上去不可思议,但这里毕竟是梦境。我想,或许是我入睡前在悲伤吧。
我厌恶孤独,所以我越是感到悲伤,这里越应该热闹才对。至少不会是仅我一人的。
于是我看见了熟悉的背影,仿佛她一开始就在那样,孤独的朝比奈真冬。我还没决定要说什么,她已转过头来,用凛冽的双眼侧视着我。
“有事吗?”
“欸?不,没事——” 面对她突然的提问,我只有惶恐地回答。梦的荒诞感骤现,我不理解为何对话得如此突然,明明这是清醒梦。
“真没事吗?”她移开了视线,“即便,是你进了我的梦?”
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真冬的梦?怎么回事,我做了什么?现实里,记忆,空——
随着她的身影越发模糊,我的理性逐渐回来了。
其实是想了解她的,想要知道她一切的经历,一切的愿望。我想起自己去找她的原因了。可是,真正救赎她的办法,我只能在现实中寻找。所以我回来了,正如我总是过于短暂地入眠。
我本不觉得失眠是什么坏事的。
我的房间,一切混乱而有序的布置,唯一的光来自手机屏幕,Miku的投影。
“醒得好快啊,奏。”Miku似乎在关心我。
我听瑞希说了,Miku有能力把我们的梦和真冬的梦相连,于是,我毫不犹豫地前进了。我已经许久没有做过梦了,这点遗憾倒是弥补了,但这不重要。
“来自梦境”的文件夹里,最后的曲子仍仅我一人知晓,那个和藏头歌词关联的梦,如今想来真是滑稽啊。
这种状态已经多久了呢,既无法面对梦境,又无法面对现实;只想创作令人放松的曲子,却让忧愁把自己的梦与现实全部压垮了。真冬几乎退出了25时,我先前一切的努力,都了比最荒诞的梦更滑稽的事;我的理性与自我约束,在现实的舞台上微不足道。那就笑吧、歌唱吧,就像我对一切梦境做的那样,继续轻视、忘却一切更痛苦的离去吧!
我忽略了Miku的声音,再次点开“最后的曲子”。
K:“大家,我今天白天上传了一个Demo,应该看得到吧。”
E:“这个,还算Demo吗?感觉编曲也做了不少了……”
A:“K,你还好吧?”
K:“那个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做的,最近突然有兴致就翻新了一下。我也感觉,恐怕不会是很受欢迎的曲子。但是毕竟有些完成度了,就想看看你们的意见。要是觉得不好下手的话,就当它没存在过吧。”
A:“随时乐意奉陪——因为雪的事,会伤感也很正常。”
E:“总觉得,已经很久没听K作这种味道的曲了。”
K:“我也有些迷茫,觉得这样的曲子不符合我的初衷——但是,就像‘必要之恶’一样。”
E:“我的话,感觉需要努力一下。”
A:“世上也不是只有好故事啊。”
K:“等一下,雪白天有私我的文件,我转给你们。”
E:“歌词?好快啊。”
A:“雪写得——很符合气氛,K你和她说过什么吗?”
K:“不,没说过。”
E:“……意外地意料之中。”
A:“她可能早就想写这种词了,‘将致命的明天放开’什么的。”
……
“她可能早就想写这种词了”,是吗?
我调低了电台的音量,想在比较安静的环境下进行思考。
真冬给的歌词,讲述了一个企图反抗命运的人,在不惜一切代价地实现心愿之时,结束一生的故事。她很有才华,又或者只是巧合,歌词的确很适合曲子。至于我本来拟定的歌词,已经不重要了。
她真的乐于写这种歌词吗,还是她为了维持友情的刻意付出呢?她写这些词的时候,一定仍处在类似的痛苦处境中吧。即便渴望着摆脱一切烦恼,却仍在讲述痛苦的故事。
正如我心情极差的时候,会写出这首曲子一样。
见证、歌唱一切正在遭遇的现实痛苦,然后向自己仍渴望的遥远梦境前进。
若这正是她真正渴望的,我当然愿意回以救赎。
屏幕前的对话框上,出现了Amia发的文字消息:“K,你还在吗?”
“在。”我把音量调回了正常水平,“刚才在想事情。你们聊了什么?”
A:“主要是在聊雪的事,扯太多了。K呢,想了什么?”
“我想,应该把这首曲子做出来。”
我想拉个人一起哭。
清醒梦,对我而言总是这样。
我的“世界”,空旷而阴沉。仅我一人,无意义地躺着。
我拥有这里,我可以改变这里的一切。但一切都显得多余,所以我什么都没创造,我单纯享受着这一切褪去般的场景,连时间都不必流动。
若不是有人来访,我甚至不会有自己的形体。
她是带着一扇门出现的。门的那边,是她的梦。
无需多言,因为她愿意进入我的梦,因为我愿意让她进入我的梦,我已经知道了她的想法,知道她是来邀请我的。
“来听听新歌吧?有最相称的曲与词。”
面对招呼着的那只手,我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