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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共渡的患难
黑色的水面下遍布着尸体，它们在明显的躁动中盘旋着，拥挤着不断从彼此的身体上爬过。有的躯体还是完整的，有的则已经裂成了碎片。
“你可以自己划到对岸去吗？”哈利问。
不可以，但是……
“我可以尝试。”雷古拉斯说，试着往前走了一步。
他几乎立刻脸朝下地摔进黑色的湖水里——移动的那一瞬间，腹部的刺痛就让他浑身无力——但哈利在他摔下去之前抓住了他，把雷古拉斯拉回他的手臂之间。雷古拉斯不得不靠着哈利，把头放在他的肩膀上。他可以感到他的脸在尴尬下发红。
雷古拉斯张开嘴，想说点巧妙而愤怒的话来忘记他有多么可悲无用。但是……此时他正好看着水下。越过哈利的肩膀，他可以看到水里有什么东西在移动。刻薄的评论卡在了雷古拉斯的喉咙中，他发红的脸也几乎瞬间变得苍白。
阴尸。
黑色的水面下遍布着尸体，它们在明显的躁动中盘旋着，拥挤着不断从彼此的身体上爬过。有的躯体还是完整的，有的则已经裂成了碎片。这群不死者形成一股强大而可畏的浪潮，即使雷古拉斯已经做了两年食死徒，这样的魔法还是让他感到惊愕。他的确见过黑魔王施展可怕的强大魔法，但这……这……这里至少有超过一百只阴尸。
“它们肯定会涌到水面上来。”哈利严肃地说。
雷古拉斯微微后退了一步，而哈利则注视着那些尸体缓慢而坚定地向他们的船靠近。雷古拉斯因为意识到他们已经被亡者包围而不知所措，但哈利看起来与其说是着急，不如说是生气。
“现在分开可能不是最好的选择……除非你可以独自抵抗他们。”
在不太远的地方，一只皱缩的手冲出水面又再度消失了，就像人在睡梦中翻过身一样。
“不，我……我本来以为我没有惊动它们。”雷古拉斯虚弱地说，没有承认他在一开始就知道他可能会有怎样的命运。和死亡擦肩而过让他感觉很渺小。“但我明显错了。”他瞥见在湖水的波纹之间，几只空洞的眼睛转向了他们，“它们已经盯上了我们。”
雷古拉斯无意识地抓紧了他握着哈利的手，并把他拉往自己的方向。就像湖中阴尸的苍白的手冲破水面向他伸来一样，扰人的记忆也在试图冲出雷古拉斯的大脑。面对那些噩梦般不请自来的想法，他只能不断地退后。他无法不去想象手指从那些苍白阴森的皮肤上滑过该是什么感觉。
好在哈利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转移了他的注意力。哈利叹气的样子就像在说这一切虽然很烦人，但仍然在意料之中，可他颈部的脉搏告诉雷古拉斯他的心脏在疯狂跳动。雷古拉斯观察着哈利，他面色有些泛白，但看起来决心已经战胜了恐惧。就像他没有时间被雷古拉斯所知的最大规模的阴尸军队吓到一样。
“我真的希望哪次能不用战斗就离开一个地方，一次就好。”哈利干巴巴地说。一个手肘从湖面冒了出来。哈利在手中转了转那支奇怪的魔杖，“没有龙，没有厉火，没有阴尸，没有摄魂怪……你懂吧？”
雷古拉斯看着哈利。他没有目瞪口呆，因为布莱克家的人不会这样。
“不懂。”他简单地说。
“我都不记得上回一切都按计划发展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哈利惆怅地说。又一声怪异的水花飞溅声回荡在洞穴里。他抱歉地看向雷古拉斯：“有一群激动的阴尸想要杀掉我们，但它们非常怕火，这条船一次只能坐我们之间的一个人，可你现在可能都没法坐直。有什么好点子吗？”
随着阴尸越靠越近，雷古拉斯向后靠去以远离湖面，远离那些召唤着他的手。“我觉得我们出去的时候无法不受攻击。”他回答道，试图让晕眩的大脑适应这个新情况。他知道他最后会受到攻击。他之前没有想过要怎么活下去，也没有制定计划。
“对。”哈利表示同意。
“如果……你觉得你可以抵挡住它们，我们可以用变形术再制造一条船。”
“……这样可能行得通。”哈利想了一秒钟之后，再次表示同意，“但是我们没有什么可以用来施展变形术的东西。我来的时候很着急，只带了这些水瓶和一把刀。”
“那就只能用这些了。”雷古拉斯急迫地说。终于有一个脑袋冲出了水面。
哈利也惊骇地盯着那个脑袋，说：“好，那你尽量站稳，马上要点火了。水瓶飞来！”
哈利松开了他本来支撑着雷古拉斯的那只手，一把抓住飞来的包装袋，然后立即把它丢进了水里。它只溅起一个小小的水花，但感觉上惊天动地，因为水下的阴尸立刻涌向了他们。但在包装袋还没有碰到水面的时候，哈利就已经用那支奇怪的魔杖对准了它，并且用一种惊人的专注力念出了咒语。麻瓜的包装袋立即变成了一整个透明的船，几乎和旁边那支怪异的小船一样大。
紧接在变形咒语后的是一阵猛烈的大火。那些伸着手的可憎死尸纷纷畏缩了，躲避着从哈利的魔杖上倾泻而下的火海。哈利转而把魔杖对准翻腾着的水面，用源源不断的火焰逼退着试图冒出水面的脑袋和手掌。与此同时，他仍然支撑着只能半站着的雷古拉斯。他把魔杖在他们周围扫了一圈，直到炽热的火墙把他们团团包围。不少受诅咒的尸体都逃向了湖底。
雷古拉斯主要专心于继续站着，但也设法用魔杖对准几只穿过了火网或从船底冒出来的阴尸。他奋力地诅咒着它们，用痛苦的火焰割开它们皱缩的皮肤，烧焦它们的腐烂的骨肉。哈利逼退了大部分的阴尸，而雷古拉斯则将漏网之鱼直接撕成碎片。
哈利说得对，这种死灵生物非常害怕火焰。
哈利在创造出足够的缓冲区后，立刻把雷古拉斯拉向他用变形术做出的船。雷古拉斯的四肢笨拙得让人尴尬，只能毫无仪态地摔进船里。哈利把船推向湖中，然后向对岸划去。雷古拉斯决心要做些贡献，于是无视四肢的颤抖坐了起来，对着水下倾泻了更多附带诅咒的火焰，分不清是在阻止尸体靠近，还是在驱逐他的愤怒和恐惧。去否认那件差点发生的事情。
哈利加强了本来正在减弱的火墙。他施展的火焰毫不优雅，甚至可以称为混乱，但它们有效地摧毁着阴尸，而且……出乎意料地非常强大。如果哈利稍微缺少一点控制力，他们两人都死定了。火焰照亮了整个洞穴，也逼退了水下不透明的黑色形体。热度开始让人难以忍受。再也没有阴尸胆敢浮出水面了。
大部分阴尸都游向了更远更深的地方。雷古拉斯不知道这些不死者——这些活动的尸体，无论具体情况是什么——能不能感受到恐惧，但它们看起来非常害怕。这……让人非常满意。
他继续向水中施展着附带诅咒的火焰……以让效果更好一些。雷古拉斯觉得疼痛是很好的警告和报应。如果它们分不清雷古拉斯直达湖底的诅咒之火和哈利那防御性的火墙……那就随它们吧。
雷古拉斯无视着他腹部的绞痛和四肢的酸痛。虽然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但他仍然逼迫着自己尽出不可能的责任。施咒加剧了他的手抖，并且让他的肺部出现燃烧般的痛觉，但他也无视着这些痛苦。他视线中的斑点可能来自于那翡翠色的魔药，也可能来自于施展过多的魔法，但是在他今天的死里逃生的经历之后，这些都完全不重要。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己的咒语撕裂阴尸只是让雷古拉斯更加愤怒。每具被操纵的尸体都像是令人反胃的提醒，都像是对他到底想要去哪的质问，都像是对他伸出双手的邀请，都像在述说着他本该沉尸湖底的命运。都提醒着他，他是如此的虚弱，疲惫又挫败。提醒着他一旦离开就需要面对所有的后果，而他的命运仍然取决于他人反复无常的想法。取决于一个陌生人的意志。
雷古拉斯的大脑觉得他们很快就渡过了湖面，但他支撑着的双臂感觉这段时间已经过长了。在他们抵达岸边之后，他的四肢完全不愿意合作，哈利几乎需要把他背到岸上。他们狠狠地摔在了布满岩石的岸边，还没等他们站起来，湖中的火焰就开始慢慢熄灭了。
站起来是一件难事，主要因为雷古拉斯一直在左右摇晃，就像他偷喝了母亲所有的雪利酒一样。每一刻他都可能像沃尔布加·布莱克倒进沙发里那样掉进湖里。是哈利扶着他站稳，把他的胳膊搭在哈利的肩膀上，又用一只手扶住他的腰。几个黑色的形状已经冲着他们浮向水面。
雷古拉斯颤抖着举起魔杖，想看看这些木偶在感受得到恐惧之外是否也能感受到疼痛。但是哈利打断了他，拉着他往反方向走。雷古拉斯只能跌跌撞撞地跟着，踏上那条环绕着黑色湖面的狭窄石径。几只在船边涌动的阴尸剧烈地摇动着船，想要把它拉进水底。雷古拉斯很想把它们都烧成碎片，但他认同逃走现在是比战斗更加明智的选择。
哈利再次念起了放火的魔咒，用他的魔杖来回扫过湖面。湖水中的畸形尸体再次退缩了，它们互相挤压着，简直带有感激一般滑回水底，不再敢试图浮起。哈利那些几乎是随手施展的火焰没有伤害到任何阴尸，但他们变形的船没有这么好运，在他们背后沉了下去。
哈利带着路，看起来只专注于扶着雷古拉斯和逼退阴尸。而雷古拉斯专注于走路，呼吸，以及不要向前栽倒。疼痛和羞耻让他的脸从内而外地燃烧。
“快到了。”哈利轻声喃喃说，带有一点被晕眩的雷古拉斯归类为关心的语气，“省点力气……我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哈利一遍又一遍念叨着这个保证，直到雷古拉斯怀疑这不只是在安慰他一个人。“我们快出去了……一切都会没事的。”
雷古拉斯点点头，或者至少试着点了点头，踉跄着继续跟着他走。他们用尽了各种办法才终于走到出口。已然封闭的拱门在他们面前重新打开了，他们得以走向外侧的岩洞。温度立刻降得很低。雷古拉斯看到哈利在笨手笨脚地做什么事情，也知道现在全靠他拖着自己，但他无法去在意这些事情，因为他正在努力忘记阴尸爬向他的样子。直到哈利把他们两人都摔进悬崖下冰冷的海水里，他才真正恢复了意识。
“糖鹅毛笔！”
“……什么？”哈利困惑地说道。
雷古拉斯在开阔的天空下终于清醒了过来，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即使泡在冰冷的海水中也感到脸在继续变热。没有任何办法能解释他刚才说的东西而不陷入尴尬。唯一的处理方式——今天所有事情的处理方式——就是假装一切都完全正常，都在意料之中，而他完全没有错。
“很冷。”他愤怒地低声说。
他笨拙地试图帮忙游泳，但是能力实在差强人意，可能除了给哈利添乱以外什么都没有做。一切都糟透了。他的头很疼，他的浑身上下都很疼，长袍也湿透了，现在他的魔杖还在身上只能称之为奇迹。雷古拉斯感觉自己像一只半是淹死、半是冻死的猫，正被人抓着脖子提在半空。完全难以忍受。
“那你去告诉老汤姆下一个魂器要放在热带，怎么样？”哈利心不在焉地说道。游到岸边的时候，他用一只胳膊扶着雷古拉斯，另一只胳膊拍在岸边的岩石上，来支撑他们上岸。
雷古拉斯试图帮忙，但是他的身体状况完全不成样子，大脑也在因为哈利刚才的话变得毫无用处了。黑魔王的“下一个魂器”？不止一个魂器？他肯定只是开了一个可怕的玩笑。小天狼星的糟糕朋友们养出的孩子必然会有毫无品味的幽默感。显然这是一个玩笑。但是……多个魂器的这个概念。
哈利把他们从冰冷的海水里拉到了岩石上，疲惫地叹息了一声，又支撑他们站了起来。他们在摇摆中差点摔倒，但是最后好歹站住了。哈利和雷古拉斯就这样站了一会儿，浑身湿透，在夜空下瑟瑟发抖。
雷古拉斯的脸贴在哈利的脖子上，但他完全无法为自己的无用和依赖感到尴尬，因为他需要温度。在雷古拉斯提出要求之前，哈利自己举起了魔杖，而下一刻他们就干爽温暖了起来。这个解脱几乎让雷古拉斯像小孩一样流下眼泪，但是他没有，因为布莱克家的人不会这样。
这个解脱也差点让雷古拉斯靠着哈利昏迷过去。在这个情况下睡着可能不是很好的选择，但他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可能随时都会失去意识。刚才发生的一切的严重性也开始渗入他的骨髓，而这个负担如此沉重，即使他的大脑正在拼命思考所有的可能性，也可能不得不屈服。
雷古拉斯想，哈利知道的事情非常多，足以让任何人……考虑时间旅行这个解释，即使他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超过二十年的时间旅行。哈利知道的事情太多了，雷古拉斯想不出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这样撒谎。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哈利就拥有很多无价的信息。即使哈利只知道怎么去摧毁那个可怕的挂坠盒，也可以将黑魔王从他的“永生之路”上拽回来。
哦，那些哈利可能知道的事情。肯定知道的事情。
如果这是一个骗局……雷古拉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他现在对哈利欠下了一条命债。欠下命债是一件恼人而可耻的事，但是，即使雷古拉斯可以做个小偷、做个骗子、做个懦夫，却绝对不是没有荣誉的人。至少他愿意认为自己不是。他是一个布莱克，是最古老最高贵的布莱克家的一员，遵从着正在逐渐崩溃的魔法社会传统。所以他不可能选择逃避他的债务。当然，是在这个陌生人……这个哈利所做的事足以构成命债的前提下。
哈利推了推他，雷古拉斯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把眼睛闭上的。
“现在我可以把我们幻影移形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了。”哈利说道。
“先去一个不重要也没有人烟的地方。”雷古拉斯坚持道，后退一步以试图保存一些尊严。结果他向后倒了下去，哈利接住了他。
莫佳娜，今天……今天不是他的尊严的好日子，也不是他的计划的好日子。照这样下去，雷古拉斯的母亲可能会嗅出他的不光彩，然后基于原则而把他从族谱上烧掉。除非她想起已经没有别的备用品了。
“我们不能留下可以追踪的痕迹。”雷古拉斯在基本恢复正常后继续说。这太丢脸了。“在随机选择的路线上多次幻影移形会增加追踪我们的难度。”
有些年龄两倍于雷古拉斯的巫师和女巫仍然不懂得这个规则，明明现在的局势早该引起适当的多疑和谨慎了。如果雷古拉斯真的能活下去，那他希望至少不被抓住。不要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被抓住。
哈利扬起了眉毛，但是表示了赞同：“好吧。稍等。”
即使他和哈利只认识了一个小时——这个詹姆·波特和莉莉伊万斯的儿子，小天狼星的教子，一个戴着丑陋眼镜、穿着可怕的麻瓜衣服，脾气很好又回嘴很多，毁灭了阴尸、施展了温补咒的关切的恩人——雷古拉斯仍然觉得他不是命债最坏的债主。总比对他的某个朋友欠下命债要好。也许，尽管今天的事情没有那样发展，但世上有些事比欠下命债更严重。
雷古拉斯今天的运气本来会大不相同。时间会证明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