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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任你引路
哈利配合地把他们幻影移形到了迪恩森林。迪恩森林处于茫茫荒野中，人烟稀少，对任何人来说都毫无意义，除了……好吧，现在看来，它只对哈利一个人有意义。
他想着这个地点背后的重要性，鼓舞自己高兴起来。他们站在寒冷池塘泥泞的岸边，这里又黑暗又荒芜，但正是在这里，哈利和罗恩一同摧毁了真正的挂坠盒。哈利把雷古拉斯带到这里来，简直就像是为了向他证明挂坠盒最终会被摧毁。虽然……显然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哈利很想念罗恩。想念到让他的胃实质性地疼了起来，比刚才的烂摊子留下的任何伤口都要严重。他也同样想念赫敏，即使他们分开只有三天而已。自从他丢下他们走向死亡，只过去了三天而已。
他忍不住想，如果他们现在在他的身边，或者如果他还在他们身边，一切都会更好，都不会这么混乱而无路可走。
赫敏肯定至少懂一些相关的知识，并且马上会找出一个行动的方向，而罗恩则能够想出一个计划。罗恩至少会陪伴着他们，让气氛变得更好，不让哈利感到孤独，也不让赫敏在压力下崩溃。他们会再次共同完成不可能的任务。
但他们不在这里。想到他可能再也不能见到他们，哈利的五脏六腑都在翻转。他做出了选择，现在……他需要为选择付出代价。他本来都没指望能活下来。
哈利此刻唯一的同伴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个本应死去的、胳膊上有着黑魔标记的人。这不是一个令人安慰的想法。不过现在没有任何事是令人安慰的。
雷古拉斯甩开哈利，用一种不知道是难受还是不满的表情环顾着森林，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向一棵树……哦……刚刚那是难受的表情。雷古拉斯在树后呕吐了起来，在喝下魔药之后进行随从移形肯定非常痛苦。哈利礼貌而尴尬地移开了视线。
哈利以前见过雷古拉斯的照片，但他仍然没有准备好见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人。他看起来应该还在霍格沃茨读七年级——当然在斯莱特林，毕竟他有那种审慎的表情，还会无意识地露出冷笑——而不是一个食死徒。不知道为什么，哈利一直把雷古拉斯想象成比照片里更年长的样子，即使他知道小天狼星的弟弟去世时只有十八岁。
雷古拉斯·阿克图斯·布莱克比哈利稍微高几英寸，但即使在宽大的黑袍下也显得很消瘦。哈利仍然觉得小天狼星比他更好看一些，不过雷古拉斯也是一个足够英俊的青年，即使他现在正难受地对着一棵树呕吐。雷古拉斯偶尔傲慢地抬起鼻子看着哈利的样子，让他想到几个他不喜欢的人。雷古拉斯绝对是小天狼星的弟弟，也绝对是一个布莱克。
雷古拉斯和小天狼星的肤色很相近，都长着痣，也都有灰色的眼睛。但雷古拉斯的眼睛并不引人注目，而总是在观察别人；并不明亮，反而充满了警惕。雷古拉斯也没有哈利记忆中小天狼星那种随意的优雅……至少，现在肯定没有。雷古拉斯长长的黑发被紧紧地梳成一个马尾辫，垂在脖子后面，整齐得完全不像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和小天狼星那种杂乱甚至混乱的卷发完全不同。哈利觉得雷古拉斯肯定在头发上施了魔法。
比较他们简直像比较珀西和比尔。
“我们得先走一段路，然后才能进行下一次幻影移形。”雷古拉斯嘶哑地说。就像有人用小天狼星的声音说话，但是比他安静很多。
哈利转身面向他。小天狼星的弟弟在试图离开树走向河岸的时候，几乎脸朝下地摔在地上，但对此有所准备的哈利再次接住了他。
哈利不知道为什么这家伙明显不能自己走路，还是一直坚持不要他的帮助，但是他觉得指出这点也不会有好处。雷古拉斯看起来很聪明——也许是赫敏那种敏锐的聪明，也许是罗恩那种急智的聪明——他仅凭直觉就猜出了那么多事情。当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在尝试忽略自己的极限的时候，哈利觉得指出极限的存在不是好主意。
也许雷古拉斯的头发仍然一丝不乱，但哈利看着他，感觉就像看着在竞争心和没来由的压力下头发慢慢变得混乱的赫敏，或者在完成艰难任务时耳朵慢慢变红的某个韦斯莱。
所以，哈利只是再次把雷古拉斯的手臂搭在肩膀上，给这个可怜的家伙一点帮助。
“抱歉。”他轻易地撒了谎，“我的随从移形技术还不是很好。”哈利在漫长的逃亡过程中已经对随从移形非常熟练了，但这不重要。“你还好吗？”
“很好。”雷古拉斯说，调整着他们的重心。
“那就好！”哈利有点尴尬地说道，然后马上就没话说了。
他只好闭上嘴。他们两人无声地达成共识，沿着池塘的岸边走了下去。迪恩森林在夜晚异常的安静，没有海水浓烈的气味和浪潮声，也没有悬崖边嘶吼的风声。只有树叶在森林里轻轻摩擦着，偶尔有动物的响动声从远处传来。
但这种死寂也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水和黑暗。哈利无论看向哪个方向，都能看到尸体从树后和池水中爬出来的幻影。黑暗的形状在哈利的眼角移动着。在脑海的角落里，哈利想象着那些手在偷偷伸向他的脚踝。
上次他也经历过这个阶段。至少现在他知道这个阶段会最终过去。
哈利停了下来，也拉住了雷古拉斯：“这里可以吗？”
他们面前是当时遮住了西弗勒斯·斯内普的那棵树。他就是在那里召唤了牝鹿守护神，指引他们找到格兰芬多的宝剑。三天之前那个男人也死了。哈利还没有想清楚他对这件事该有什么感受。对任何事该有什么感受。对那些飘荡在他的脑中和眼前的银色记忆该有什么感受。
（“一切都是为了保证莉莉·波特孩子的安全……现在……现在你告诉我你只是把他当作一头待宰的猪……”）
“这里可以。”雷古拉斯表示同意，然后用观察的眼神看着他。
哈利想知道这个……男人？男孩？青少年听起来不像是合适的称呼，但他们两人也还称不上是男人，可叫男孩也过于可悲和诡异了。也许他们说到底还是青少年，那种夹在中间、不知道该怎么归类的人。不管该怎么称呼他们，哈利不知道雷古拉斯能不能感受到他胸中心脏的狂跳，看到他眼前记忆的萦绕，或者听到他脑袋里自从听到的那一刻就无法停息的声音。
（“你让他活下来，只是为了叫他在合适的时候去死？”）
这本该是毫不疼痛的。这本该比睡着更快，更简单。哈利的任务只是从容地走进死神的温暖怀抱，同时扯断伏地魔与生命最后的几条纽带之一。而他也做到了。他在父母的陪伴下做到了，双眼直视前方，嗓子里满是恐惧，心里充满幻想和恍然大悟，胸口敲击着宣布死刑的鼓声。
那本该是他最后一次牺牲，他自愿地放弃他的生命，他的未来，他的一切机会，就像某人一直期待的那样。就像很多人曾为他所做的那样。就像他应该做的那样。
（——然后哈利莫名其妙地想起金妮，想起她灿烂的表情，想起她的嘴唇贴在他——）
那么他为什么会醒来？
“等等。”哈利阴郁地说，最后看了一眼那棵树。
然后他在精神上伸出手，让他们两人随旋流而去，离开所有让这个地方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的记忆。也许是这个地方让他的记忆显得像一场过于真实的梦境。也许他不该来这里。
他……确实醒来了，对吧？
～
在晕眩而压抑的幻影移形后，哈利把他们带到了另一个偏僻的地方。这次，他们踉跄地出现在白鼬山的顶部。雷古拉斯发出一声压低的哀鸣，不知道是出于释然还是痛苦。在雷古拉斯摔倒之前，哈利迅速地让他们都坐了下来。雷古拉斯不是特别重，但他现在很迟钝，而且他毕竟也不是特别轻。
“我们需要再幻影移形一次。”雷古拉斯立刻坚持道，即使他看起来下一秒就会开始吐出鼻涕虫，并且接着就昏迷过去。
“拜托朝那个方向吐。”哈利说，“另外再次抱歉。”
雷古拉斯瞪了他一眼，但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就抽搐了一下，然后把头埋进了膝盖之间。哈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以免让雷古拉斯过于尴尬。也以免自己留在范围之内。速效逃课糖给哈利留下了他不想再次经历的记忆。
最后雷古拉斯又抬起了头，并在山顶望了望四周。
“这不可能是你心目中的‘安全地点’。”他说。
哈利伸展了一下胳膊和后背，因为扛着一个人都快把他给折成两段了。雷古拉斯对四周空旷安详的乡村的不满几乎让他笑出了声。他终于知道雷古拉斯让他想起谁了。除了和小天狼星长得很相似之外，雷古拉斯也很像德拉科。这让哈利不得不思考，如果马尔福也有足够的知识和机会去像雷古拉斯一样背叛伏地魔，他会做什么。不过马尔福一直是个胆小鬼。
“我知道，不过我也说过了，我不是飞天扫帚。”哈利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回答。
他几乎在期待能看到一只旧靴子摆在石头上，等着把人们送去看魁地奇世界杯。它当然不在那里。这个期待很可笑，但看到它不在依然让人失望。
“休整一下，可以吗？”哈利说。
在移开视线的时候，哈利好像听到了“啧”的声音，但是雷古拉斯没有争论。即使哈利很擅长幻影移形，这个魔法仍然让人感觉很糟糕，更别提雷古拉斯还承受着魔药的折磨。他应该很需要在跌跌撞撞的旅程中休息一下。哈利也需要一分钟的伸展时间，并且不希望雷古拉斯在抵达哈利的藏身之处之前就晕过去。
虽然这里明显不符合雷古拉斯的标准，但哈利的确觉得它就是“安全地点”。
这里有美好的回忆，快乐的回忆，他甚至可以从陡峭的山顶上望到远处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的灯光。陋居就在步行距离以内，在过去的几天里，那是哈利一直考虑要去的地方。
不过，想起他和韦斯莱家的亲密联系完全无法减弱哈利胃部和胸口的疼痛。因为他们现在并不认识他，他也不知道该对他们说什么。也许最好说出真相，但是那样他大概得说，“我是你们未出生的儿子的挚友以及未出生的女儿的前男友，经过时间旅行才抵达这里。你们是我最接近家人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哈利想不出那样怎么会有好结果。
他做过计算。找到现在的日期并不难。现在是1979年11月。准确来讲，1979年11月6日，星期二。罗恩在1980年3月1日才出生，所以韦斯莱夫人现在正怀着哈利最好的朋友。
这个想法简直和赫敏·格兰杰现在才两个月大一样奇怪。
哈利和韦斯莱家亲密太久了，知道所有家族成员的生日。双胞胎现在还不到两岁，弗雷德也还活着。珀西才三岁，查理马上要七岁了，而比尔即将九岁。哈利没有办法想象韦斯莱家最大的两个儿子成年以前的样子，也无法想象不在芙蓉身边的比尔的样子，而芙蓉现在大概……只有两到三岁？韦斯莱夫妇也才……分别二十九和三十岁。而金妮还……什么都不是。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让哈利对靠近他们感到非常的不自在，更别提他现在还拖着雷古拉斯·布莱克。不过哈利仍然把他们留作一个选项，如果他足够走投无路也攒足了勇气，他就会去面对他们。无论如何，找到韦斯莱就可以找到凤凰社——然后找到邓布利多，而哈利现在还没有决定好他想不想面对邓布利多——所以他会牢记陋居这个选项。
在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边的白鼬山上，看着房屋的灯光在起伏的丘陵里安全地点亮着，就足以缓解哈利对阴尸的恐惧。
他意识到洛夫古德家现在也可能住在这里，虽然卢娜还没有出生。对白鼬山的记忆又让他想起迪戈里家也住在附近。塞德里克·迪戈里现在还活着，大概只有两岁左右。而在另一个世界，当哈利十七岁的时候，塞德里克已经死去三年了。
哈利的父母也还活在某个地方。
在刚刚回到1979年的时候，哈利一旦意识到这时他的父母还活着，就立即赶到了戈德里克山谷。那是一个冲动又绝望的决定，但哈利无法抗拒看到年轻的、活着的莉莉和詹姆·波特的希望。
他失望地发现他们不在那里，可波特家的纪念碑也不在那里。那间小屋完全是空的，也完全没有受过伤害，虽然没有人在里面生活，也没有人在里面死去。它只是被简单的魔咒保护着，门口也没有任何关于大难不死的男孩的字迹。当时他站在戈德里克山谷的墓园，看着本该立着他父母墓碑的地方，终于明白了他的处境。在那之前，哈利就像在迷雾中横冲直撞一样。
小天狼星现在也活着。莱姆斯也活着。很多人都活着，但是他的父母和他们的挚友对哈利来说是最重要的。问题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们中任何一个人。
意识到他对父母以及教父的生活一无所知让他有点震惊。他只知道他们在毕业后加入了凤凰社，可总部现在肯定不在格里莫广场。
哈利能想出的找到凤凰社、从而找到他父母的方法，比如说光明正大或者偷偷摸摸地进入霍格沃茨，都会最终把他带向邓布利多。在他按照邓布利多的计划走向死亡又没有真正死去之后，哈利不确定他现在愿意见到那个老人。特别是现在的邓布利多无法给他任何道歉……任何安慰，来解释他为什么让哈利经历这一切。
（“我们之所以保护他，是因为我们必须教育他，抚养他，让他尝试他的力量。与此同时，他们之间的联系会越来越牢固，像寄生物一样生长……有时候我以为他自己都已经在怀疑这点了。”）
这段回忆让哈利紧紧地抓住了他的魔杖。那份震惊。那份被背叛的感觉。
魔杖不熟悉的质地让他想起他不愿意见到邓布利多的另一个原因。再一次，问题不仅仅在魂器上，也在死亡圣器上。
他看着手中的老魔杖。在他最后的记忆里，这根魔杖还在伏地魔的手中对他发出杀戮咒。他不知道这根魔杖为什么现在在他的手上。他是通过什么途径把它从伏地魔手中偷走了吗？还是从现在的邓布利多手中偷走了？他为拥有它感到庆幸，毕竟他现在真的很需要一根魔杖，但是……他是怎么获得它的？
邓布利多也许能解释这个问题。以及解释哈利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哈利怀疑这和死亡圣器有关，因为如果他正确地理解了老魔杖真正的拥有者是如何交替的，那他现在就是所谓的“死神的主人”。但是老校长也可能根本不知道，而且……哈利就是无法面对那个人。至少……现在还不行。
（“如果我看对了他，他会处理好一切，这样在他确实打算死去时，他会给伏地魔带来终结。”）
但是哈利没有给伏地魔带来终结。他没有成功地毁灭所有的魂器。他把邓布利多给他的任务留给了纳威，留给了罗恩和赫敏，留给了那些期待他完成使命的人，然后走向了自己的死亡。他丢下了他们——他丢下了所有人，现在又在一个他们不是不存在，就是不认识他的世界里。这时的他本来已经死去了。
哈利从小小的奥特里·圣卡奇波尔村移开视线，走回到雷古拉斯身边。雷古拉斯现在看起来稍微好一点了，虽然脸色仍然是病态的苍白，但看起来不像会马上表现出速效逃课糖的症状。
“准备好离开了吗？”哈利问，对雷古拉斯伸出一只手。
雷古拉斯抬头看着他。哈利仍然无法克服他那既过分地像小天狼星，又过分地不像的相貌。说实话，雷古拉斯毕竟是一个布莱克，因此他长得像很多人。只不过遇见一个十八岁的食死徒有些奇怪，尤其他还本该因为偷走挂坠盒而在今天早些时候死去。救下雷古拉斯是一件在紧急关头不得不做的事，可哈利还不清楚他们现在应该做什么。
至少这说明有些事情已经改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