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官从容举起魔杖,看向他天真的猎物。
“吐罪剂会让大脑封闭术失效,即使你是邓布利多。”
他一步步靠近邓布利多,手掌按在冰冷的桌面上,轻声在教授耳边说。
“如果你不相信,我很愿意帮你验证这一点。”
邓布利多沉默地注视着他,然后礼节性地抬了抬下巴。
“请便,先生。”
如此骄傲!
格林德沃一愣,然后大笑着退开,走向审讯室门口,途中忽然朝身后甩出一道蓝光。
邓布利多一直没有放松警惕,立即用防御咒接住,却发现对方抛来的并不是攻击的指令。
那种程度的咒语更像是小巫师之间的玩笑,类似于用魔法拔河,你推推我,我拉拉你,只是较劲,几乎没有伤害性。
红蓝两束光分别从两支魔杖涌出,如同汇聚到同一点的涓涓细流,互相缠绕,从彼此身上吸收能量,再互相消解。
双方同样强大,而魔法流失的速度又太小,这场温和的对抗似乎能持续到天荒地老。
格林德沃头也不回,如同一个熟练的指挥家,晃了晃指尖,魔法冲击便持续加强,邓布利多不明所以,只能跟随他的节奏。
纠缠的魔法流陡然变粗,把狭小的审讯室照得亮亮堂堂,如同灿烂的黄昏撞上璀璨的星夜。
直到两人都像是陷在自己亲自点燃的大火里,魔法对冲都保持在稳定的状态。
明明身处对立面,却配合得像最默契的玩伴。
邓布利多平静地开口,“据我所知,摄取神念不需要这个步骤。”
“当然,这只是一个前菜,为了让你放松。”格林德沃回答。
他不会承认是邓布利多的表情吸引了他,以至于他迫不及待地想制造出更多意外,看邓布利多会有怎样的反应。
再让冲击变弱一点呢?邓布利多会感到困惑,还是不耐地催促他速战速决……喔,就像当年的邓布利多用湿润泛红的眼睛瞪着他,羞恼地让他快点松绑,自己也能动一样。
格林德沃唇边溢出笑容,正要实践,敲门声却突兀地响起。他不悦地扬起眉毛,暂时中止输出,一点也不担心阿不思的魔法会继续冲过来袭击他。
而对方的确也在他放下魔杖的同时垂眼收手,仿佛不存在这场交锋。
“我应该说过,审讯期间不要来打扰。”
格林德沃用魔杖尖点着门框,一种耐心告罄的表示。
“恐怕您需要加快动作,法官大人正在催促我们。”
帕特尼恭敬地说,用不易察觉的手势在格林德沃身后加上一道屏障。
格林德沃看出他的意图,脸色凝重,也不再使用魔法部工作人员惯有的遣词,直接问,“怎么?出了什么问题?”
“我们德国本部的巫师伙伴之间起了冲突,您最好尽快赶回去处理。”帕特尼低声解释。
格林德沃勉强将情绪从脸上压下去,冷酷道,“十分钟。”
猛地关上门,见邓布利多又要举起魔杖,格林德沃觉得好笑又无奈。
他的语调异常温和,就像在用糖果安慰一个不开心的孩子。
“很抱歉,没空再陪你玩游戏了,教授。”
邓布利多淡然点头,可紧接着格林德沃强硬地通知他:
“我现在就要读取你的记忆。”
“你不能。”
格林德沃的眼神变得残忍。他面对的是一个圣徒,要使对方屈服自然不会用普通的办法。
“知道外面的情况吗?你的学校又有学生遇袭了,伤亡人数比之前都多。你可以选择继续反抗我,然后被司法部强制扣押在这里,”格林德沃笃定地盯着他的魔杖,“……也可以让我做个小小的检查,无论结果如何,我保证你十分钟后就能离开。”
教授美丽的面庞扭曲了一瞬,扬起的魔杖在此刻缓缓按下。
“……只有你?”邓布利多干涩地问。
“并且我会守口如瓶。”
格林德沃清楚火候已到,站起身时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多令人兴奋,他即将亲自探寻圣徒的真面目。
魔杖抵在邓布利多额上,格林德沃微笑着念咒,摄取神念。
一缕银丝被他拉扯出来,如同拔出了一株植物发着光的根系,末端散落的土壤样的黑色飘絮就是吐罪剂的标记。
凭着以往的经验,格林德沃发现这段记忆的独特之处:它看起来黯淡无光,形状也在不断变换,并不稳固。
一般来说,他会将这样的思绪归为某种罕见的幻想。
可“幻想”这个词未免太不邓布利多,因此他更倾向于认为这是邓布利多内心的抗拒导致的异常。
再睁开眼,格林德沃来到了一个烛光昏黄的房间,房内的人可以肆意穿过他飘渺的身体。
这是邓布利多一家的宅子!
他环顾四周,正好和神情震惊的自己对上视线。
另一个格林德沃不着黑色风衣,还带着少年人的稚嫩,所有情绪都显露在外。
短短几秒间,他想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开始在心里愤怒地指责邓布利多:
毫无新意!你永远在为那件事自责!
阿利安娜的死亡早已注定,就算没有他的介入,这个小女孩又能坚持多久?说真的,即使再一次看见无辜的阿利安娜躺在地板上,他的愧疚也没有比当年增加半分。
“你杀了她。”
听见这句话,格林德沃还以为是对自己说的,哼出一声,转身却发现阿不福思指控的对象不是自己,而是拦在小格林德沃前面的小邓布利多。
“不!”
邓布利多无助地跪下去,想用自己颤抖的双手接过妹妹的身体,被阿不福思一把推开。
“不要碰她!”阿不福思吼道。
邓布利多伸出的双手停在半空,难过地回头看向格林德沃,眼眶盈满泪水,哽咽着问对方。
“你看清楚了吗,格林德沃?是我的咒语吗……但我只念了防护咒……”
“我不知道。”
格林德沃低下头,本能地避开对方支离破碎的眼神。
他意识到有什么珍贵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但他不愿承认,并且用冷漠来武装自己,好让内心的不安平息一点。
“我要走了。”格林德沃匆匆开口,阿不福思却猛然起身截住他的去路。
“你认为自己不用负责?”
格林德沃咬着牙说:“我从来不想参与你们家里的麻烦事,别管我!”
“盖勒特……”
他听见一句受伤的呼唤,可他无暇顾及其他,只想离开那个混乱的地方,脚步未停。
“别这样,盖勒特……”
邓布利多的声音里第一次有了哀求的味道,或许是因为哭得太伤心,已经没有力气让那个越走越远的人听到。
擅自闯入记忆的格林德沃就站在小邓布利多身边,终于听清了多年前那句模糊的语句。
格林德沃自己也不愿回想这段经历,所以在识别出这段记忆后就开始后悔,很想即刻退出,不过他现在改变了想法。
不难猜出邓布利多被吐罪剂标记的原因——无非是自责于妹妹的死亡,那种内疚被误会成了罪行——但现在这个已经不是重点,他更想知道邓布利多后来怎么样了。
小格林德沃见正门被堵住,马上转到窗台的方向。
外面下着雨,淅淅沥沥,冷冽逼人,他的双手按在窗棂上的时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将幽暗的烛光和几个人影印在脑中,然后果断一跃而下。
邓布利多愣了几秒才跌跌撞撞追过去,从窗台俯视,就像他无数次看向在草坪上等待他的格林德沃那样,然而此刻格林德沃没有等他,留给他的只有背影。
整个世界开始抖动,格林德沃明白这是记忆读取即将停止的信号,他闭上眼睛,欲将自己抽离,然而没过多久世界又平稳下来,耳边滴滴答答的雨声也停了。
格林德沃还站在原地,意外听见一个声音。
“阿尔,快过来!”
小格林德沃的声音从窗外清晰地传进来。
诡异的是,他的记忆中并没有这段内容。当年他跳下窗台后不想看到任何人,马不停蹄赶回了自己的房间,连姑妈的问询也没回答一句。
他迟疑片刻,跟着邓布利多来到窗台,朝下看。
小格林德沃的金发还淌着雨水,卷曲地贴在脸颊上,有些狼狈,但他的表情出奇地耐心与柔和。
“他开始恨你了,阿尔。你不能待在这里。跟我走吧。”
邓布利多半条腿已经跨出窗棂,估量了一下高度,又缩回去。
“别害怕……跳下来,我能接住你,不会让你受伤。”
邓布利多似乎被劝动了,揉了一把泪汪汪的眼睛。
“……我还能相信你吗?”
“你曾发誓永不背叛我,阿尔。”小格林德沃张开双臂,“现在,我要你告诉我,你愿意继续追随我。”
阿不福思在房间深处愤怒大喊,“你们怎敢!”
可邓布利多忽视了他,就像被塞壬妖冶的歌声迷了心窍的水手,只想往那一个方向奔去。
“我愿意。”
邓布利多轻声回应,下一秒,他就像飞鸟般冲进格林德沃怀里,被对方用力地锢住腰身,然后一起倒在地上。
他们在起伏的山丘上滚了一段路,湿润的草屑沾得全身都是,天旋地转的时刻,格林德沃还在见缝插针地吻他,双唇难舍难分。
停下的地方已是平地,格林德沃将他保护得很好,用自己身体抵挡了大部分撞击,但少年的体格足够健壮,还有力气俯撑起来,托起他的下颌缓缓抚摸。
“再说一遍,阿尔。”
邓布利多揪住他不羁的领口,往自己的方向拉,主动索吻般仰起脸。
“我愿意。”
他笑了起来,湖蓝色的眼底映着少年闪着水光的金发和一个永恒的夏天。
然后地动山摇,世界分崩离析。
……
从司法部沉闷的地下通道走出来,格林德沃觉得阳光有些刺眼,不像在戈德里克山谷的时候,他还能直视从太阳前方经过的鸟群。
绵延不断的人潮从他身边经过,行色匆匆,各有秘密和忧愁。
但格林德沃知道,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痛苦会和自己的爱人类似。
他爱上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圣徒:邓布利多竟然会为了一句不曾说出口的“我愿意”,在经年累月的时光里反复唾弃自己,以至于内疚堆积如山,被一瓶药剂草率地辨认成危险分子。
真是可笑!
那种药剂没有存在的必要。
挥了挥手指,召来身后随行的帕特尼,格林德沃吩咐,“要让魔法部知道,使用吐罪剂再也不会给他们带来帮助。”
“我明白该怎么做。”
帕特尼脑子转得飞快,简短提出几个方案,格林德沃一概同意。
“对了,”格林德沃在移形换影前想起一件事,“你先把那三个告密的学生送回学校。用一种令他们终身难忘的方式。”
“我马上去执行。”
帕特尼礼貌地向格林德沃告别,转身就找到了三个斯莱特林休息的地方。
“孩子们,你们做得很好,应当受到奖励。”帕特尼微微一笑,在三人期待的神情中轻轻念咒,一阵猛烈的飓风刮来,将那三人卷上了天。
“再见,向你们的校长问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最新的飞天扫帚还要快的飞行速度让他们头晕目眩,尖叫声刺破苍穹,在云层里打了好几个转才开始回落,等双脚落地,斯莱特林们都吐完几轮了。
而邓布利多则是在魔法部部员陪同下返校的,见到对方客气地摘帽问候,其他人不必问也知道此行对于教授来说是无妄之灾,纷纷送上关心,也是在这时邓布利多才知道,后续的遇袭事件是个假消息。
“我很好,”邓布利多对学生们说,掌中暗暗握着一个魔药瓶,“就像去见了一位老朋友。”
-尾声-
所以很多年后,格林德沃走进咖啡厅,看见邓布利多背影,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落在了对方衬衫领上面的位置。
教授优雅的后颈早已没有魔法药剂留下的任何痕迹,但格林德沃在心里将吐罪剂曾揭示的GUILTY印了上去,让眼前的画面与记忆中审判之日的字母重叠。
那个人来了。邓布利多忍住没有回头。这次他率先点好了咖啡,格林德沃不必多余地为他变出一杯水,但缓缓靠近的呼吸声还是让他逐渐紧绷起来。
邓布利多僵着身子坐在原地,几秒后,感觉到一个吻轻柔地落在后颈。
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麻木多年的心脏仿佛在那一刻被人狠狠攥住,陡然恢复知觉,可他难以辨认这样的刺激是源于痛苦还是幸福。
与此同时,格林德沃正贪婪地从那片皮肤上攫取每一丝温度。
GUILTY。
他亲上去的时候似乎能感受到这串字母在炙烤着自己的嘴唇。
那是圣人为我犯下的罪孽,格林德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