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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2.5w➕，一发完。

关于路西法与阿拉斯托一同度过的无数个夜晚和无数场梦。

两人已交往，鹿→→→（←）果，有莉苹果提及但也只是提及，不是替身文学没有ntr情节。没有其他除官配以外的cp向。文笔是狗屎，可能有bug，全当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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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西法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现在真的很狼狈，眼泪口水乱七八糟的糊了一脸，汗液顺着额头大把大把的落下，整个人活脱脱的像是在大雨里就地跳了一支华尔兹。

他胡乱粗暴地擦着已经哭到红肿的双眼，试图让大脑清醒一点。

再这样深陷在美好虚幻的梦境中腐烂于泥，迟早某天会被现实狠狠击垮的。

眼前的一切都是模糊的。路西法发现自己好像在抱着什么实物，他努力聚焦视线，终于在晕眩感过去的那一刻——他看到了阿拉斯托那张挂着超级灿烂笑容的大脸怼在自己眼前。

“啊啊啊啊啊！？！”路西法被吓到整个人飞了出去，直接翻身滚下了床。他没有感受到肉体砸在冷硬的地面上而带来的剧痛，因为几条黑色柔软的触手托住了他，将他重新轻放回床上。

路西法显然还没从惊吓中缓过气，他气息紊乱急促，大口大口吸食着氧气，却好像无论如何都冷无法冷静下来。旁边的阿拉斯托起身，双手轻笼上路西法的口鼻，待到他的呼吸缓慢平静下来，才抽回双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不等劫后余生的路西法发问，阿拉斯托抢先解释了起来：“晚上好my dear！您的梦吟声真的很大，让我忍不住想过来看看您是否遭遇了不测。”阿拉斯托微微颔首，“现在我给您一个通知，为了防止您以后会因过呼吸活活把自己憋死，我决定搬到您这里来住了。”

路西法明显还在状况之外，他目瞪口呆，他一时半会竟不知道应该先吐槽分明是阿拉斯托吓到了他才导致自己发病，还是先诧异以两人房间的距离阿拉斯托到底是怎么听到自己梦吟的，还是先抗议阿拉斯托要搬到这里与自己同住一间房的事。

他刚要开口，阿拉斯托又补上一句：“这是通知，不是请求。”

路西法又噎住了，他觉得他的大脑肯定是还没有从刚才的梦境中缓过来，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能和阿拉斯托再呛上那么几百个回合。

但现在更重要的是，他在梦中见到了许久未见的莉莉丝，梦里的女人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看着自己微笑，用大手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他积水成河的思念就从胸腔中迸发出来。于是他猛冲进那个身影的怀里，死死抱地着对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会断断续续地质问对方为什么丢下自己走了这么久，一会又疯狂倾泻着满腔思念，一会又只是一遍一遍的喊着对方的名字。如果这些都被他当梦话吐露出来还让阿拉斯托听到了——不不不，怎么可能呢，阿拉斯托现在看起来情绪还挺稳定的不是吗，他肯定没听到……吧。

“计划从明天开始实行！那么今晚，好好享受最后一个独自入睡的夜晚吧！”

阿拉斯托化为影子，从门缝中钻了出去。

路西法呆坐在床上足足有十分钟，才烦躁地发出一声哀叹。

阿拉斯托如约而至。他带来的东西并不多，都是些生活必用品。

无视掉路西法的抗议，阿拉斯托扫去了一桌子的小黄鸭，将一个收音机放了上去。

“我认为您该换一种娱乐活动了，不是吗？比如收听广播。”

“哈！哈！收听你的广播？”路西法弯腰拾着散落一地的小黄鸭，闻言咬牙切齿地抬头瞥他一眼。

“哈！哈！yes！您应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靠玩这些无聊的小玩意度日很久很久了吧？我认为您需要养成一些更高雅的品味！”

路西法太阳穴突突直跳：“哈！你在骂我的品味很差？”

“哈！no.我只是在分享一些我的个人爱好，您会这么想可真让人伤心。”

路西法盯着阿拉斯托一成不变的公式化微笑：“伤心？没看出来。”

阿拉斯托没有接着呛下去，他转头从行李箱中掏出了自己的枕头丢到了路西法的床上。

这一晚格外难熬。洗漱完走出浴室的路西法看到早已在床上静候的阿拉斯托打了个冷颤，他动作僵硬地躺到阿拉斯托旁边，与阿拉斯托空出一小段距离，四面朝天，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明明是自己的床铺，却给了他一种爬上了别人的床的感觉。

“晚安my dear！”阿拉斯托拉上了台灯，整个房间落入黑幕之中。

路西法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迟迟没有闭上双眼。地狱的夜晚有时会传来几声枪响和罪人的嘶吼声，工作晚归的安吉尔刚刚在走廊赫斯克聊了几句，房间内钟表富有节奏的滴答声响了1933次，他听着阿拉斯托的呼吸逐渐归为平静，缓缓转头，去看已陷入深眠的……伴侣。

阿拉斯托在睡梦中也是微笑着的，他的正脸面对着路西法。平日里鹿恶魔的耳朵无时无刻的保持在警戒的竖立状态，绒毛都连带着悚立起来，看着格外带有蓄势待发的攻击性。路西法头一次见那双鹿耳毛发柔软地收拢，轻轻垂落在枕头上，竟完全以一种放松的状态显现在了他眼前。

毫无疑问，如果现在对广播恶魔发起突袭，这家伙绝对会毫无防备地狠狠挨上一击。

路西法的视线缓慢描摹着他的眼睑，从紧闭的双眼游移到微微勾起弧度的嘴角，回想自己当初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答应他的……

哦，好像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下午，这个碍眼的广播恶魔突然约他去吃下午茶。那家店是阿拉斯托生前一位朋友开的，店内装潢奢靡精细，富丽堂皇，洋溢着二十世纪的年代气息，如果甜品不是用他子民的肉做成的就更好了……路西法捧着菜单沉默了半天，最后只要了一杯咖啡。

“两杯咖啡，谢谢。”阿拉斯托对前台的老友微微点头。

阿拉斯托也什么都没点？他俩大老远跑到这里来就为了喝口咖啡？！

路西法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欲言又止。那杯和客栈里一模一样的咖啡端到了镀着烫金花纹的小桌上，阿拉斯托优雅地端起杯子轻抿一口，看着被热咖啡狠狠攻击了舌头后大喊大叫的路西法眼皮一跳。

等路西法安静下来后，阿拉斯托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正经地说：“好了，我们可以进入正事了。”他调整了下姿态，语调浮夸，“今天我邀请您来到这里，是有件重要的事要和您商量！”

“我希望你下次说话能更直接点，不要搞这些毫无意义的前缀。”路西法刚刚被烫了舌头，挎着一张小脸，说话有些口齿不清，从各个方面来看都颇为滑稽。

“哈哈！这些是必要的礼仪，陛下。”话虽如此，阿拉斯托还是很快带过了这个话题，“我希望能与您交往！”

这有点过于直接了。路西法拿着咖啡杯的手一抖，几滴棕色的液体飞溅到了他刚洗过的白衣服上，但他无心去关注这个，因为阿拉斯托的话实在是太恐怖了，在那一瞬间他甚至眼前开始走马灯，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你刚才说……？”

“我想与您交往！”阿拉斯托极其坦荡地又提高音量重复了一次。广播恶魔的嗓门可不小，这一下引得好几个魔都纷纷转头观摩他们——开玩笑吧，地狱里居然还有人搞这种青春期小屁孩式告白？

路西法吓得要晕死过去了，他猛地拉下自己的帽檐，遮住大半张侧脸，试图维护地狱之主的脸面：“wwwwwwwwwait！wait wait wait ！你？我？这是什么新的地狱整蛊方式吗？！”

“ Of course no！”阿拉斯托那张笑脸看得路西法直发毛，“我说的千真万确。我，Alastor！希望您和我……”

“不要再说了！”路西法崩溃打断阿拉斯托再次说出那个恐怖的词，“我已经有一个三百多岁的女儿了！”

“嗯哼。”阿拉斯托点头，“So？”

“我还已经有妻子了！你，你……”

“恕我提醒你一下，陛下。”阿拉斯托突然拉近了和路西法的距离，惹得这位惊魂未定的地狱之主又一惊一乍地往后缩。

广播恶魔微笑的弧度减弱了几分：“她已经离开七年了。”

路西法周身的气场骤然冰冷下来。

“……你想说什么？”

阿拉斯托眯了眯眼：“我记得夏莉在提到你们的关系时，用词是‘分手了’对吧？”

阿拉斯托的视线下移，轻飘飘地游过路西法整洁地衣领，游过碍眼的咖啡渍，游过他细小的手臂，最后停滞在他小拇指上那反射着金光的戒指。

“但是有些人……哦，不，只有一个人并不这么认为。看来时至今日我们的陛下还在作茧自缚呢？啊，那枚戒指的成色真的很不错，不管是材质还是工艺上都极其用心啊。真可惜，它的另一半估计早就已经……”

……阿拉斯托后来说什么了？他怎么不记得了？难道发生了什么吗？

哦，他一拳打了上去。

路西法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哦，他好像没有鼻子。他伸手轻轻挑开阿拉斯托的刘海，果不其然在对方额头的正中央看到了一个深色的拳印。他得庆幸阿拉斯托足够聪明提前做了准备，要不然换成普通恶魔这一拳恐怕得脑浆四溅了吧……

那次不欢而散之后，路西法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想再看到阿拉斯托。地狱之主想要避开一个魔简直轻而易举，阿拉斯托不可能找得到他，但他有一个非常好使的关系大户——夏莉。

逃回自己原本住屋的路西法再次收到了女儿的来电，他不知道如何跟女儿解释他们这次的“分歧”……真糟糕，他的女儿无论如何都希望他们能和平共处，他也很想顺应女儿的期待。

……但是他本来就厌恶着他罪恶的子民。

不对，阿拉斯托根本不像他的子民，他都不懂得尊重自己。

“Oh,dad——”电话那头的夏莉听起来相当崩溃，路西法心里一紧，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更紧，“求求您了，您就来听阿拉斯托讲两句就行了，他是真的只是想和您谈谈——”

路西法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他半天都没办法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音调，电话两头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直到夏莉恳求的声音再次响起——

“Please,dad……”

路西法的呼吸声加重了些。

冷静点，路西法，调整呼吸……对，对，好好跟女儿谈清楚，别紧张，她会理解你的……对吧？绝对不能再去见那个广播恶魔……

“……Sorry,dad.”

夏莉的声音疲惫，说出这句话好像好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路西法重重地长舒了一口气。

“……我会去的。”

然后他就去了。许久未见的阿拉斯托依旧挂着他的微笑，再次看到路西法时态度一如初见，不计前嫌地打了个招呼。路西法一时半会甚至在思考当初那一拳是不是自己被阿拉斯托吓得神志不清而出现的幻觉。

不过现在看来……肯定不是了。

阿拉斯托向他提出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交易——答应他的交往请求，相对的，阿拉斯托可以为他做一件事……广播恶魔更喜欢让对方去当这个角色，这明显违背了他的理念。不仅如此，他还补充如果路西法有所芥蒂，交易契约可以由路西法来发起。

……这不是相当于阿拉斯托把自己给卖了吗？！

总而言之，这位初次见面就让自己破了大防还在不久之前让自己颜面尽失的混蛋现在给他了一个报复回来的完美机会，他承认这交易诱惑力的属实很高，要不然他也不会如此不可思议的答应了阿拉斯托的请求。

毕竟和一个无性恋谈恋爱无非就是喝喝茶聊聊天，跟当他的妇女之友应该没什么区别。

阿拉斯托在路西法给出协议书上签下名字最后一个笔画的一瞬间，协议书流水般化作金色的漂流，缠绕上了阿拉斯托的脖颈，凝固成一条金色的锁链，最后溶解于空气中。

交易完成后，路西法吐槽阿拉斯托居然为了这件事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简直不像他的做事风格。

“这是我向您展现的诚意，my dear。”阿拉斯托颔首，“毕竟，我……”

“阿拉斯托。”

路西法局促地掐断了他的后半句话。

“……”

阿拉斯托微怔。

路西法的帽檐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他向门外走去：“现在不早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他按下把手，门却丝纹不动。路西法皱了皱眉，想要好好质问一下掌柜的工作态度，客栈的房间连门都打不开到底是怎么经营的？

“陛下。”

路西法察觉到自己的双脚被什么力量禁锢在了原地。听到身后地脚步声由远及近，路西法攥紧了拳头，尖锐的指甲镶进手心里。

“只要我没有说出来，你就能把这当成一个普通的交易？尽管你早已心知肚明吗？”阿拉斯托的广播声变得低沉刺耳，似是循循善诱着堕落之人吐露出肮脏甜美的真言。

路西法的身体在颤抖，呼吸也很急促，吐出来的话语带着浓重的气音：“别让我动手……夏莉不希望我们……”

“你知道的……”

不行，不可以。路西法感到头痛欲裂，眼前的一切色彩不知何时淤混如一滩血水，在猩红的水面上透印着模糊的笑容，诡异讥讽的弧度，一寸一寸剜下他的血肉与绝望。

他跪倒在了地上。

“……”

阿拉斯托的尾声消失在了无言之中。

路西法像是快受不住了，冷汗大把大把地从他的额头滑落，流过他泛红的眼尾，流过他脸颊的腮红，流过他点缀着殷红的衣领，将衣服背后浸湿了一大块，呼吸道传来的剧痛远不及心悸带给他的半分绝望。

阿拉斯托在他背后注视着他，他沉默着，在地狱之主的痛苦前不为所动。他总是笑，他现在一定也在笑着，笑着剜下他的皮肉，然后肆无忌惮地视█奸他的内心，品味万人之上的王是如何嘶吼，如何挣扎，如何痛不欲生的。

直到那抑制不住地呜咽从他的嘴角溢出，置身于事外的旁观者才对这场戏剧撂下了终幕。

“您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不用离开了。”

语毕，一道黑影在他的脚下穿过，房间内只剩下虚脱了的路西法跪在那里，额头抵着门，反复做着深呼吸，将额头上流下的冷汗一把一把地甩下。在情绪稳定下来后，他发现自己的掌心已经被指甲戳穿了，鎏金的液体流淌在地面上绽放成璀璨血花。

……他不想回忆这里的。

路西法的指尖动了动，手掌覆上阿拉斯托额头的拳印，那只手的掌心前不久刚受过伤。他们皮肤相贴的地方微光闪动，罪人恶魔的皮肤很凉，光点散去后，阿拉斯托的身上竟隐隐散发着微弱的暖意。路西法抽回手，阿拉斯托的额头上已然没了印记。

现在已经凌晨了。迟来的困意席卷了路西法，他的眼皮已经开始发沉了。

“……晚安。”路西法注视着阿拉斯托，轻轻地说。

王储合上了眼睛，地狱迎来了真正的夜晚。

路西法睁开眼。

他的食指被一只小手牵着，软软的，暖暖的。眼前的一切又是混淆的，虚幻的。路西法眨了眨眼，往旁边看去，小公主一手拉着她的父亲，一手拉着她的母亲，蹦蹦跳跳的拽着他们向前跑去。周围寂静得落针有声，风只带来了小公主属于孩童般纯真可爱的嬉笑声。

他的视线顺着另一只与夏莉交握的手上游，他又见到了莉莉丝。

她好像在笑。一种若有若无的笑声像隔着层屏障从远方缓慢的飘来，不切真实，倒更像是幻觉。但路西法看不清她的脸。

路西法好像也在笑。他听不见，也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

精致的小皮鞋在奔跑中停下，她转身，衣摆顺着她的动作飘扬而起，虚光柔和了她的轮廓，时间不再飞速流逝，在发丝轻掩下，她的容貌一点一点，穿透过无数怅然光阴，变得清晰，鲜明，那是路西法近千年来的灰色生命中，一颗飘然降落在破碎之上的绚烂灿星。

这是路西法视若珍宝的回忆。

她说，mom，dad，我……

  

  

  

路西法睁开眼。

又是阿拉斯托的闪光大尖牙。

两人就这么互相瞅着对方，直到从梦中清醒的路西法发现自己正像个八爪鱼一样四肢缠在阿拉斯托身上，才猛地从床上坐起。

“早安，my dear.”不出意料，阿拉斯托淡定的跟两人和解的那一天如出一辙，他不紧不慢地下了床，起身走向了洗漱间。

睡出一头鸡窝杂毛的路西法跟个木桩子一样杵在床上。他环顾四周，一切都是清明的，真实的。这是他自己的房间，他刚刚梦到了夏莉和莉莉丝，醒来后的他正抱着阿拉斯托……等等，他睡觉前不是抱着阿拉斯托的吧？他抱了多久？阿拉斯托醒了多久？这家伙不是讨厌别人碰他吗？

“my dear，夏莉今天要组织一个新活动，如果再不赶紧准备一下的话，恐怕就要赶不上了。”阿拉斯托的声音从洗漱间传来。

路西法如梦初醒，他跌跌撞撞地翻身下床，差点载倒在地：“来了！我来了！”

强烈拒绝了阿拉斯托要吃死鹿腐肉的提议，路西法享用了一顿还算正常的早餐。

大厅里的其他恶魔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路西法杵着并没有实际用处的拐杖，被所有人目送着下楼，身后紧跟着阿拉斯托，每落下一步都是煎熬。

“dad！阿拉斯托！”夏莉一个健步冲上来，揽住了路西法的肩膀：“我真的太高兴看到你们和解了！快跟我来这里，dad！”她激动地把路西法推到了大厅中央，而后来的阿拉斯托走到了沙发那边入座，和其他客栈成员隔开了半个沙发的距离。

站在众人面前的路西法目光止不住的往阿拉斯托的方向瞟，这个该死的广播恶魔视线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路西法强行对大家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咳咳。”夏莉清了清嗓子，“那么现在，我们今天的‘友好相处和平讲座’在此开幕！”

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两只红色小羊吹响了礼花，喷了路西法一身彩带。

“而我们今天的主角是——我们的陛下，我亲爱的dad——Lucifer！”

……哦谢特，这诡异的背景交响乐是从哪里来的？

路西法嘴角抽搐，偷偷捻掉了粘在头上的彩带。

“dad，为了促进住客们进一步亲近彼此，我希望您可以跟他们讲一讲，您和阿拉斯托是如何和解的！”

……啊？

路西法木讷地站在原地，原本被迫营业的其他人听到这个话题突然来了兴致，双手抱臂的维姬挑了挑眉，懒懒散散斜躺着的安吉尔坐了起来，正在擦拭酒杯的赫斯克抬起眼皮，与虫子做着生死搏斗的妮芙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阿拉斯托的耳尖刚刚似乎抖动了一下。

目光洗礼下的路西法眼神涣散，囧囧不安，手下无意识地抠挖着拐杖上的苹果，额头不禁渗出了汗滴。

让他说？他该说什么？其实他和阿拉斯托那个混蛋交往了？哈哈哈，这是什么新型的地狱笑话吗？哈哈哈哈哈哈哈……

路西法的状态不太对。在整个大厅静默了十几秒后，夏莉终于有些挂不住笑容，求助地看向维姬，维姬不解地摊了摊手，她又去看阿拉斯托。

阿拉斯托如有感应地将视线从路西法扯下，站起来摇着话筒走到夏莉跟前。

“既然活动主题是亲近彼此，那肯定不能只有一个人的演讲，你说对吧，夏莉？”阿拉斯托冲其他人伸出手，低头对夏莉示意，“不妨让别人先分享一些事？我们的陛下看起来还没准备好。”

“哦，你说得对，阿拉斯托！”夏莉重整旗鼓，大跨步走向坐在沙发上的其他人：“来吧各位！有什么想要分享的说出来跟大家聊一聊吧！安吉尔，你最近和赫斯克看起来关系不错……”

留在原地的路西法刚刚松了口气，就听到旁边的阿拉斯托在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补上一句：“好好想想一会要怎么说，my dear，我很期待你的回答。”

路西法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落座后的路西法缩在沙发上，看着夏莉和其他人交谈甚欢，冷汗止不住的往下流。

所以到最后还是要说对吧，哈哈哈……快想想，快想想，告白的事不能说出去，交往的事不能说出去，交易的事也不能说出去……

路西法总感觉自己变迟钝了很多，想着想着，他的脑袋里就逐渐变得空空荡荡的。

“Dad，dad？准备好分享了吗？”

夏莉小心翼翼的戳了戳缩成球的路西法，惊觉到他的脸颊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夏莉，我觉得如果陛下不知道该怎么说的话，让他来讲也是一样的吧？”

维姬指了指几乎紧靠着路西法落坐的阿拉斯托。阿拉斯托发出了一声长长的鼻音。

“哦，yes！阿拉斯托，你能给大家分享一下吗？”

“Of course！”阿拉斯托像是就在等她这句话，立刻作出了回应，“陛下和我……”

“No！Alastor！！！”

阿拉斯托还没有说什么，就被飞扑而来的路西法撞到了地上。

“Dad？！！！”

身后传来夏莉的惊呼，路西法却仿佛失去了知觉。他的胸腔剧烈起伏，瞳孔残留着余震，双手死死掐着阿拉斯托的嘴，被汗液浸透的发丝湿漉漉的贴在他的额头上。

“No，no，no……”

随着路西法的神色越来越崩溃，阿拉斯托的望着他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震惊逐渐归为死寂，最后他垂下眼皮，掩盖下所有的情绪。

当夏莉赶过来查看情况时，路西法已经双手脱力，直挺挺倒在了阿拉斯托身上。

阿拉斯托伸手接住路西法，把他从地上捞起，静静扫过在坐被眼前这一出戏吓傻了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夏莉那张与路西法有七分相似的脸庞，淡淡开口：“陛下好像昏过去了，我先送他回房间了。”

  

  

路西法睁开眼。

他好像已经不是他自己了。他是从窗缝中偷溜进来的光线，他是摆放琐碎在屋檐角落的什物，他是空气中洋洋洒洒的一粒灰尘。总之，他看到了莉莉丝，看到了很多莉莉丝和很多的自己……他们在清晨的卧房中交换早安吻，在闲暇的午时下聊着日常，在安然的傍晚依偎着靠坐，在宁静的夜幕中相拥而眠。

记忆中自己的脸庞似乎比上个梦里的小公主更要鲜活明艳。那个“路西法”是在很久远的过去真实存在过的，他在笑，在哭，在思索，在苦恼……

他的爱人一如既往的模糊，虚幻，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路西法无论如何都无法看清她的面容。

他以旁观者的视角观看着自己过去的人生与光阴，无数情绪在自己的心底里不停翻涌，混乱交织，向往、憧憬、忧伤、怨恨、不甘、嫉妒……这是他的情绪吗？果然他已经变得越来越像人类了，否则他为什么会同时存在如此多的，复杂的，矛盾的情绪？

所以，他是“路西法”吗？

路西法睁开眼。

果不其然又对上了一双红色的眼睛。

他们背着所有人交往已经有一段时间了。阿拉斯托对这件事处理的很妥当，他在自己原来的房间门上下了手脚，如果有人来敲门，他可以感应并迅速瞬移到原来的房间内。

路西法最近有些嗜睡，梦也很多，大部分时候都是各种琐碎的记忆片段，他不停的翻阅着，那些回忆也转瞬即逝，只有少数会停留下来。有时他就是他自己，有时他只是一个视角，回顾着自己的过往。但记忆里的自己又好像和他认知中的自己不太一样。

每天早上的第一眼，路西法看到的都是阿拉斯托那张如出一辙的笑脸，他现在都已经免疫了。

路西法从没觉得过任何一个恶魔的性情会这么捉摸不透。他知道阿拉斯托的作息比他早，但不理解为什么这家伙每次醒来之后都要盯着他看到他睡醒？他没有别的事可做吗？地狱之主睡觉流大哈喇子的模样这么新奇吗？？

今天的阿拉斯托不知道突然发了什么疯，他没有第一时间在路西法醒来后下床去洗漱间等陛下整理好衣服，而是在路西法一如既往地对他打了个客套式早安礼之后，翻身压住了路西法，将他笼罩在自己的怀中，然后如蜻蜓点水般，在他的额头上点下轻柔一吻。

路西法怔愣住了。

一吻过后，阿拉斯托迅速从床上直起身，补上那句“早安my dear”后就离开了床铺，走进洗漱间。

阿拉斯托今天约了路西法一同上街遛弯。

路西法好像根本没有作为地狱之主的自觉性，穿着平时的衣装就大大咧咧往街上走了。结果很明显，罪人门似乎大多都对他们不怎么未抛头露面的主子漫不经心，他们只关注自己，只在乎自己做的事。

比如现在，地狱的街道无时无刻都在进行着一些大型狂欢活动，路西法龇牙咧嘴的绕开地面上散落的残肢断臂，尽力不让那些在大街上露天进行野战的淫█秽画面吸引走自己的注意力。他的身体不自觉地向阿拉斯托那边靠紧，试图在广播恶魔高大的身躯下避避风头。

阿拉斯托对周边的情况视若无睹，他不停地向路西法抛出各种话题，自顾自说得不亦乐乎。本来就因早上那个意味不明的吻而头脑风暴的路西法又受到了地狱街道特色的冲击，他根本听不下去阿拉斯托在说些什么，只能时不时的附和一两个字。

“f██k you，b██ch！ha ha ha！”

一声粗鄙的谩骂紧跟着斧子破开皮肉的闷响，路西法的白色燕尾服霎时被溅上了猩红的血滴。阿拉斯托的话语戛然而止，路西法发出一声惊叫，向后连退好几步，看着衣服上的血迹心情顿时跌入谷底。

阿拉斯托扶着他的肩膀，缓缓走上前。

“我来帮您解决，陛下。”

滋滋，滋滋。刺耳的电流声如雷贯耳，阿拉斯托的瞳孔染上暴戾的黑气，鹿角不断生长，如同纽虫喷出的口器向外延伸着，漆黑的触手蠕动着从地里动爬出，它们兴奋地尖叫着，桀笑着，一步步缠上刚刚将血液喷溅到地狱之主身上的恶魔……啊，马上就要是死魔了。

触手骤然收紧，恶魔发出凄厉的惨叫，眼泪、汗水、血液……他的体液如断线的风筝般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战栗着求饶，撕心裂肺地哭喊，其他恶魔被散溢出的死亡气息吓得纷纷跪倒在地。谁能救他？谁在乎他肮脏的命？

小鹿像个好奇的孩子，歪着头观赏猎物的惨状，他咧开嘴，愉悦地大声肆笑着，他人的绝望是世间最美的佳肴，只要再收紧一点，可怜的生命就会在自己手中……

“够了！”

触手猛然松开，恶魔摔在地上如濒死的鱼大口吸食着氧气，阿拉斯托的眼神恢复了清明。

路西法将外衣脱下，随意丢到了地上。

“我要回去了，阿拉斯托。”路西法没有多言，也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阿拉斯托站在原地，沉默着目送路西法远去，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了视线尽头，他才弯下腰身，捡起了路西法丢在地上沾染着血污和灰尘的白色燕尾服。

叮铃——

“ohohoh！welcome to hazbin…… dad？您不是和阿拉斯托出去办事了吗？……您的外衣呢？”夏莉惊奇地看着路西法推门走进来又一言不发地上了楼，久久地望着路西法离开的方向出神。

“夏莉？”维姬唤了一声。夏莉转回头，对她勉强笑了一下。

“……没事。”

路西法回到两人同住的客房内，把自己摔进了床铺里。

他走之前忘记关上收音机了，阿拉斯托的广播里传来各种各样的惨烈尖叫声，路西法烦躁地丢出一个枕头，将那可怜的收音机砸到地上没了动静，屋子里瞬间寂静下来，唯留钟表声滴答滴答。

路西法把身体埋在被褥里，静静望着窗外，就这么躺了很久很久。

地狱没有太阳和月亮，没有日夜，只有时间能够提醒恶魔们什么时候该休息什么时候该清醒，只有灯火能够为这罪人之城提供光亮。从窗外照进来的光只会刺眼没有温度，它就这么打在路西法的脸上。

滴答，滴答。

路西法缓缓坐了起来，下床，捡起地上的收音机放回桌面上，又使用魔力将它修复如初。

他抚摸着收音机老旧的机身，感觉这一切都是那么的荒唐。

时间一点点过去，“夜晚”如期而至，阿拉斯托还没有回来。

路西法不想管他，他将把自己整个都闷进被子里，强制自己进入睡眠。

路西法睁开眼。

周围一切很黑，但他能看清眼前覆在他身上的身影。

莉莉丝。

路西法看着她没有五官的脸，得出了这个结论。

女人托起他的身体，他就沉溺于黏腻的蜜糖中，任由糖浆灌满口腔。她的手支撑着他不会在甜蜜中下沉得过深，又一遍一遍地送他飞上极乐的天堂。

她清楚他的临界点，也清楚他的敏感与羞涩，在方方面面照顾着他的情绪。

他笑着，又哭了，女人的动作像落在他心口上的羽毛，让他快要自甘溺死于这片温柔乡。

在一切都落幕之后，他会得到一颗香甜的苹果作为奖励，最后回归她的怀抱。

她好温暖，又好冷，因为这是一场美梦。

  

  

路西法睁开眼。

这次第一眼看到的不是阿拉斯托那张嘴角从来就没放下过的脸了，因为他的头正埋在阿拉斯托的胸膛上。

路西法抬起头。

哦，还是那张笑脸。

腰间紧收的触感让他意识到了一件事——他正在被阿拉斯托抱着。不是他做梦瞎蛄蛹缠住了阿拉斯托，是阿拉斯托抱着他。

他避开阿拉斯托的视线，半天也没想出该说些什么，最后只能落下一句：“早安。”

阿拉斯托收回了手，从怀抱中脱离出来的路西法莫名觉得屋子里有些冷。

“早安my dear！我今天要去开领主会议，晚些回来。”

阿拉斯托还是那样，将一切都翻篇而过。

路西法不打算现在从被窝里出来，他窝在床上听着洗漱间传来的水声，听着阿拉斯托在屋内行走的脚步声，听着阿拉斯托换衣服时衣料摩擦的声音，直到屋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传来，路西法才从被窝里出来，摇摇晃晃的走到衣柜前。

他打开柜门，睡眼朦胧地打了个哈气，伸手拨开里面吊挂整齐的衣服。昨天那件他最常穿的外衣已经丢掉了，今天换一件吧……

他的动作一顿，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那件洁白的燕尾服干干净净的挂在他的衣柜里。

又一个夜。

阿拉斯托又晚回了，路西法照样按自己的作息休眠。

他洗完澡后滚上床，莫名感觉自己的情绪有些低落。

他最近做梦做的太频繁了，不会是精神萎靡了吧……堕天使也会出这种问题吗？

他一直在梦到他的家庭，他的妻子，他们曾经相爱的记忆。路西法莫名感到迷茫与空虚，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那个交易？因为有一个可以向阿拉斯托提出任何要求的机会？可他到现在都没想好到底应该提出什么样要求，因为他觉得提什么都很浪费，这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等等，不要再想了，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你一直胡思乱想才老做梦的！”路西法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双颊。

好了，好了，快睡吧，毕竟梦里面也是美好的……对吧？

再次入眠。半梦半醒间，路西法感觉有什么重物压在了自己的身上，紧接着大量的冷空气钻进了他的睡衣领，冰得他打了个哆嗦。强行撑开快要粘在一起的眼皮，路西法看到黑暗中的阿拉斯托正在解他的衣服。

“？！”路西法大惊失色，睡意全无，赶紧阻止了对方作乱的手：“你干什么？！”

阿拉斯托似乎不太理解他的反应为什么会这么大，极其坦率地吐出险些让路西法窒息而死的话：“做█。my dear，有什么问题吗？”

路西法倒吸一口凉气：“你开玩笑吧？！我还没同意呢，你就想趁着我睡觉时硬上吗？！？”

阿拉斯托挑起半边眉：“您是我的爱人吧？做这种事情不是正常的吗？”

路西法噎住了。

因为我在交易的时候根本不觉得你会有这种想法！！你是假的无性恋吧？！！

阿拉斯托没有再进行下一步动作，他看着路西法，熟到烂的公式化笑容，微微下垂的鹿耳，以及总爱像锁定猎物一样紧紧盯着他的红色鹿眸。

“您不愿意？”

路西法回答不出来。

阿拉斯托又说：“您也不知道答案。”

疯了，真是太疯狂了。

路西法在汹涌的海面上乘着小船，海浪轻轻一推他就不停的颠簸。他吊着一口气，下不来，又无法解脱。阿拉斯托的动作生疏鲁莽，罪人恶魔的身体也没有温度，他很累，很难受，生理性眼泪止不住的划过眼角。他的身躯摇摇晃晃，被翻来覆去的折腾，痕迹累累。而阿拉斯托全程都在这样定定地盯着他，从未移开过视线，也从未改变过神色。

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路西法从阿拉斯托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沉迷于█事的神色，却要一遍又一遍的把自己从床上拽起？

路西法的恍惚的看着头顶的吊灯一晃一晃，他的视线被泪水蒙上了一层隔膜，这个世界也就此与他隔离开来。

跟机器一样只会不停重复一个动作的阿拉斯托终于有了别的反应，他俯身凑近路西法，掌心贴上了他的脸颊，腮红的颜色明亮鲜艳。阿拉斯托微微托起他，贴近路西法的耳边，与爱人耳语：“my dear，此刻没有任何其他人在场，而我也就在这里，不会去任何地方。那么，我要告诉您……”

路西法偏开了头，眼泪流得更加猛烈。

“不要……”

“……”阿拉斯托僵住了。

一夜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路西法此刻却开始推拒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接踵而至，脑袋不停的摇晃着：“不要说……别做了，阿拉斯托……停下……”

阿拉斯托还是那样盯着他，深邃的，捉摸不透的。

够了，不要再看了，我读不懂你的意思，也不想理解，不要再看我了……

路西法伸手盖住阿拉斯托的眼睛，切断了那道意味不明的视线。

阿拉斯托没有再说过别的话了。放纵过后，阿拉斯托着手处理后事，将那些罪证尽数清理掉，安置好疲惫到早已昏睡过去的路西法，随后与他一同将这荒谬的夜晚画上了句号。

这一夜，路西法没有做梦。

路西法睁开眼。

阿拉斯托不在身边，真不知道大清早干什么去了。

路西法今天没有什么安排，夏莉和维姬去约会了，客栈的其他成员他也并不熟悉，路西法没有跟罪人进行社交的想法。他强撑着被折腾得筋疲力尽的腰肢，用衣领遮盖住颈间的痕迹，起来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用魔法烤制了松软香甜的松饼。不用看着坐在对面的阿拉斯托吃那些下胃口的食物真是太好了……

……有点太过安静了。路西法盯着咖啡腾腾飘起的白色热气，松饼上淋浇着的晶莹透亮的蜂蜜果酱，他的情绪又开始往下跌落。

他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和阿拉斯托同住的地方，成双的杯子，成双的餐具，成双的牙刷……最后目光停留在了那个他从未动过的古典收音机上。

“Salutation,I'm Alastor！Now,I'll……”

阿拉斯托张扬高调的广播音在路西法耳边响起，他享用着自己的早餐，听着阿拉斯托分享着地狱里发生的那些可笑荒唐的事件。恕他直言，这种内容的广播节目实在是让他无法欣赏，但至少它能够缓解路西法的孤独感。

阿拉斯托的话术非常专业。路西法不出门不代表他就与世隔绝了，人类的朝代迭代与发展他都了如指掌。现在上面已经没有人还会听广播了吧？下了地狱还这么执拗的一直干这个，阿拉斯托可真够热爱这个职业的。

……所以他是人类的时候也是如此吗？

路西法的思绪逐渐飘远。

人类的阿拉斯托是什么样的？也同现在这样，摆出一副虚伪的绅士作态，对待外人过度热情且无理，除了笑以外什么表情都不会做吗？

他在脑海中勾勒着阿拉斯托人类的模样，他是笑着的，他是高大的，他的双腿修长，衣装革履，他的举止优雅，身形挺拔……

他是人类。

路西法楞了楞。

对啊，阿拉斯托以前是人类。

睡前，路西法问了阿拉斯托一个问题。

“人类时的你是什么样的？”

背对着他换衣服的阿拉斯托动作一顿，头顶的鹿耳微动，很快又继续穿上了衣服。

“这算是在我们的交易中您对我提出的要求吗？”

路西法语塞，他默默躺回到床上：“不是。不想说就算了。”

阿拉斯托没再回话，他换好衣服躺到了路西法的身边。

“晚安，my dear.”

“……晚安，阿拉斯托。”

……今晚，不要让他再回忆过去了。

  

  

路西法睁开眼。

……这是哪里？

天空像是被打翻的颜料一样多种颜色混杂在一起，点缀出冰裂，晕染，絮状的韵文，透出一种诡异的美感。他并没有在这片色彩中找到太阳，但地面却永远被镀着一层金光。

除了这些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踩在地上的脚步就像凌空踏在了空气上一样没有感触，无论他如何行走，四周的环境都没能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路西法不知道他要去那里，他只能向前走，在这片无尽的空间，糜乱的孤海。

脚下突然有了实感，他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路西法低头看去，那是一个苹果，一个红色的苹果，在他的脚下四分五裂，鎏金的汁水四溅。

他抬头，天空与大地的交界线处，一个身影以奇怪的姿态屹立在那里。

路西法的心脏莫名开始加速跳动，他试图走近，迈步很轻，仔细地辨认着那个身影。

祂有翅膀，很大的翅膀，祂是圣洁的，羽翼洁白，祂跪在地上，佝偻着背，祂在哭泣，液体源源不断的以祂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大地被浸染，失去了光辉。

祂是谁？

路西法屏住呼吸，来到了身影的面前。

祂垂着头，泪水从祂的脸上落下，滴答，滴答。

路西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半蹲了下来，伸手捏上了祂的下颚，轻轻抬起——

那是他的脸。

天使的「路西法·晨星」。

  

  

“！！！”

路西法惊醒，他听到了一声熟悉的惨叫声，随之有重物砸到地上的声音。

路西法睁大眼，他看到阿拉斯托倚靠在墙角，鲜血从他的身上宛然延伸到床单，殷红与他的发色交相衬映，显得更为惨烈。

“阿拉斯托？！”

路西法几乎是飞下了床。阿拉斯托抓着自己的胸口，鹿耳整个低垂在他脑侧，血液还在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指缝中流出。路西法跪到他身边，双手捂住他的伤口，金灿的光芒在他手中迸发。阿拉斯托虚弱地抬眼，他看到了路西法咬紧下唇，神情紧张又恐慌，按着伤口的手也在颤抖。

“怎么回事？！阿拉斯托，你这伤是怎么搞的？你……”

路西法意识到了什么，他的五指骤然收紧，阿拉斯托痛苦地闷哼一声，再抬眼，路西法已然失去了眸中透露出的一丝心痛，变得冷漠淡然。

阿拉斯托攥紧了拳头。

治疗的过程相顾无言。阿拉斯托的伤口愈合如初，路西法收回了手，站起身，背影与那天的离去同出一辙。

“起来吧，收拾一下东西，回到你原来的房间去。”

阿拉斯托站了起来，静默了一会，开口：“我需要确保您不会因病……”

“给我滚回去！”路西法的声音掺进了空声，双眼变得猩红狰狞，整个房间都随之一震，残暴的气息笼罩了整座客栈。

来自万人之上的，地狱之主的怒火。

阿拉斯托在这气场下强撑着双腿站立，冷汗从他的脸侧落下，他斟酌着口中的话语：“冷静一点，my dear ，我和您是……”

路西法一瞬间将他撂倒在地，那只曾与他触碰，交握，为他疗伤的手，此刻将他的性命置于死亡的边缘。

“你有什么脸再提这个？！”路西法呼吸急促，脸色惨白，状态明显不太对劲。

阿拉斯托想抬起手，但他抬不起来。

“你利用我的梦境窥视我的记忆……咳！咳咳……”路西法突然开始剧烈咳嗽，窒息感疯狂侵占大脑，在他手臂脱力的一瞬，一只触手迅速从他身后拔地而起，缠绕上他的脑袋，笼住他的口鼻。路西法下意识想挣脱，又很快没了动作。

良久，触手离开了冷静下来的路西法，他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所有的火气，整个人蔫巴巴的瘫坐在地上。

“……你到底想干什么？是觉得地狱之主的记忆里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想在里面找到我的把柄？还是单纯的想看我的笑话？”路西法直起身子，与阿拉斯托平视。他看起来真的很累，已经疲惫到身形都显得单薄：“你向我提出交易，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阿拉斯托低着头，他又什么都不说。

“抬头！”路西法皱眉。

阿拉斯托毫无反应。

……好了，反正他也不想再看这家伙嬉皮笑脸的了。

“……我去收拾东西搬房。”路西法声音沙哑。

阿拉斯托抬起了头，他没有在笑。

他在看他，他从始至终都是这样。用那种不清不明的眼神，如同附着于他身上的寄生虫，无论如何都没法从自己的身上剔除。

路西法没有再移开视线。

他们就这样互相注视着。路西法发现他从来没有好好看过阿拉斯托……不如说他一直在逃避和阿拉斯托的对视。罪人恶魔的眼神并非是让人难以理解，他的目光永远都是不加掩饰地，将所有的想法向爱人倾泻而出，只是路西法对这一切都避之不及罢了。

阿拉斯托起身，他什么东西都没拿，径直走出了房间。

路西法在地上坐了许久，他的双腿已经有些麻痹了。

……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那绝对不会是阿拉斯托，阿拉斯托进他的房间从来不会敲门。

“Dad，是我。”

……

路西法垂眼，他整理了一下在纠纷中被扯得乱七八糟的衣襟，踉踉跄跄地去开了门。

夏莉面上尽是担忧，她焦急问到：“Dad，我刚刚听到这里有些动静，发生了什么？”

路西法打着哈哈想将这些一带而过，但他的精神状态实在太差了，演技拙劣漏洞百出，夏莉的眉头越来越紧锁。

“好啦，夏莉，快去睡觉吧，现在已经很晚了……”路西法说着，想要关上房门，却被夏莉一把卡住。

“跟阿拉斯托有关，对吗？”

“……”路西法咽了咽口水，艰涩到：“不是……”

“Dad，您为什么躲着我？”夏莉强硬地将房门推开，步步紧逼，语气森冷，“您有心事，但您什么都不跟我说，为什么？我不是您的女儿吗？难道您认为我还没有资格让您托付这一切？”

路西法惊惧，连连后退：“不是！不是！我……”

夏莉看着他的眼神尽是质问与失望，路西法最害怕女儿对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不理解。您希望我对您敞开心扉，却对我竖起心理防线。您在我身上寻求被需要的可能与价值，却不肯向我吐露一分一毫。这到底是为什么？dad，告诉我。”

他的女儿早已不是会用小手牵着他嬉笑的小公主了，夏莉比他高大，比他独立，比他活得更明白。路西法也早已意识到这一点，但当这些被她亲手将事实剥开，血淋淋的摆在他眼前时，他又感到心如刀割。

夏莉忽然变了脸色，她不再紧逼路西法，手指抚上了对方的眼角，擦拭掉他的眼泪：“……抱歉，我，呃，我不该总是强迫您顺应我的想法……”

夏莉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她的声音哽咽：“但您什么都不说，我要怎样才能帮您分担这些压力和痛苦？母亲离开了，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路西法彻底忍不下去了，他把夏莉死死箍进怀里，哭得肝肠寸断，将积蓄了千百年来的委屈全部爆发了出来。主的悲苦席卷五芒星城，地狱与他一同哀鸣，他像他那些恶心卑贱的子民们一样，丢弃掉所有的理智，只顾自己放肆宣泄，仿佛这天地间的一切都亏欠于他一样，自私又丑陋。

该死的上帝，该死的元老，该死的天堂，该死的人类，该死的阿拉斯托，该死的我……

路西法断断续续地抽噎着：“对不起…我，我真的…没办，办法，跟你说……夏，夏莉，我真的，呜……”

夏莉泄了气，她失落地闭上了眼。

“……没关系，dad，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回抱住了小小的父亲，一下一下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知疲倦地陪他哭到了第二天的黎明。

阿拉斯托的东西就这样一直摆在路西法的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动。

路西法很多天都没有再走出客栈的房门。他又回到了以前无聊透顶的生活，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他乐此不疲地制作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小黄鸭，没几天就堆满了整个屋子。

但是偶尔，他也会打开阿拉斯托留下来的收音机，听然后听着广播里时不时的尖叫声发呆。

有时夏莉也会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和他聊天，两人都在硬找话题尬聊。夏莉会跟他分享客栈里的各种琐事——比如前两天安吉尔的老板直接冲到了客栈里来抓人，妮芙蒂又不小心掉进了马桶里，赫斯克换毛期掉了一客厅的猫毛……

唯独对阿拉斯托的近况只字不提。

路西法原本想把阿拉斯托的东西全部打包丢出去，省得每次看到都心烦意乱。但当他生出这个想法时，脑海中紧接着就浮现了阿拉斯托意味深长的眼神。

你在逃避吗，陛下。

……谁逃避了？！！！

于是他就跟受虐狂一样，尽管那些东西每看到一次都会让他抓狂，他还是倔强地把它们都留了下来。

这天路西法照常上了床，敲门声突然响起。

“来了来了。”他以为是夏莉有事来找他，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门前，拉开一看，广播恶魔带着他的标志性微笑站在那里。

“Hel……”

路西法“砰——”地关上门，又打开。

“……lo.”

路西法再次砸上门，怀疑人生地重新躺回了床。

果然还是应该把那些东西丢出去，老想起他都出现幻觉了……

路西法翻了个身，正对上一双亮红色的眼睛。

“啊啊啊啊啊！？！”路西法噼里啪啦地滚下床，然后被触手托起，放回床上。

“哈哈哈，别惊讶my dear！我有件事想要寻求您的意见！”阿拉斯托语气张扬，语调浮夸，嘴角上挑出轻快的弧度。

路西法不可置信的看着阿拉斯托，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阿拉斯托面色不改，路西法又去捏他的耳朵，直到那毛揉揉的触感从手心里传来，路西法才恍惚地嘀咕道：“……是真的啊。”

“Of course！怎么样，您愿意听我说两句吗？”阿拉斯托任由他的手在自己的头顶作乱，没有一下躲闪。

“……”路西法觉得自己是真的变迟钝了，他明明有很多话可以说，有很多问题可以问，都好过现在，面对着这位名义上的“伴侣”，却只能吐出一句：“你想说什么？”

“很简单。”阿拉斯托向他伸出手，“您愿意再入一次梦吗？”

不等路西法反应，他又补充上：“这次不一样。”

路西法盯着他伸出的手，怒极反笑：“你这么多次使用这个能力来窥视我的记忆，甚至触碰禁忌遭到了反噬，现在居然还敢向我提出这个要求？”

“所以您已经对我失信了？”阿拉斯托说。

“……”

路西法深吸一口气：“敢骗我你就死定了。”

他握上阿拉斯托的手。

似乎从哪里传来了一股迷香钻入了他的鼻腔，有温柔的乐声在邀请他沉入梦乡，顷刻间他的大脑就被困意侵袭。路西法向后倒去，阿拉斯托接住了他的身体。

  

  

  

  

阿拉斯托约了路西法在食人魔小镇的下午茶店见面，路西法表面抗拒的要死，却比阿拉斯托还早到了十分钟。

浏览菜单的路西法果不其然犯了难。阿拉斯托看着他一时表情变化万千，不免感到好笑。

选这里当然是有原因的。这里装修风格很不错，符合他的口味，也很适合接下来要谈的话题的气氛。

阿拉斯托并没有什么浪漫细胞，但他认为路西法这样的人会需要一个正式的告白。陛下和莉莉丝在一起不可能只有潦草的一句“我喜欢你”吧？

不仅如此，路西法也绝对看不上这里的菜品，如果陛下的注意力全都被食物吸引走了的话，他会很难搞的。

不过在对方什么都不吃的情况下当着对方的面大快朵颐实在有失礼仪。于是他阿拉斯托选择和路西法点一样的东西。

阿拉斯托抿了一口咖啡，在脑海里又捋了一遍思路。

路西法一开始是一定会抗拒的。阿拉斯托不认为一个浪漫真诚的告白能够撼动地狱之主的意志。保险起见，他一开始会先“提出请求”而后等一切都已尘埃落定时再明确说出自己的心意。

首先，路西法会第一反应拿出自己的家庭说事。他最先需要解决的是莉莉丝。这并不难，莉莉丝已经离开了七年，路西法再怎么逃避，也该意识到事实了吧？

然后是夏莉，路西法不会希望她知道这件事。这也很好解决，谁说他们的事就一定要公开的？

等消除掉路西法的所有顾忌之后，阿拉斯托再紧接着向他提出交易。他身上恐怕并没有什么路西法能稀罕的东西，哪怕是灵魂。所以阿拉斯托会下注一个无法恒定价值且看似诱人的筹码，这个筹码需要付出一些代价，不过那又如何呢？他本来就是一个亡命之徒不是吗？

但路西法也不是傻子，万一他意识到……

“f██k！”路西法被咖啡烫到了舌头，骂出一句从阿拉斯托那新学来的脏词。

……看来是不会了。

于是计划照常进行。

然后阿拉斯托失算了，在第一步上就狠狠地栽了个跟头。

即便在路西法冷脸时阿拉斯托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做好了随时防御的准备，也没想到路西法在听到那些话时会真的有这么大的反应，那一拳可真要了他半条命。

自那之后路西法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阿拉斯托本不想因为这事去找夏莉的，编造理由是很麻烦的。但在多次寻求无果后，他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了。

这两天夏莉为地狱保卫战的后续工作忙得焦头烂额，听到路西法和阿拉斯托又出了分歧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于是阿拉斯托那提前编好的理由根本没用上，夏莉拿起电话就直接打了过去，前因后果什么都没问。

夏莉在和路西法通话的时候，阿拉斯托就站在她的旁边。她的黑眼圈很重，说话也有气无力的，阿拉斯托并没有为自己麻烦到了她而感到愧疚。

通话的最后，夏莉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开始发红，她好像在这次通话中意识到了很多事，于是她对电话那头的路西法留下了一句筋疲力尽的“sorry”。

阿拉斯托心里咯噔一下。夏莉有放弃的意图了，这可不妙啊，她恐怕是阿拉斯托的最后一张底牌了吧？

正当阿拉斯托思索着怎么安慰夏莉好让她打起精神来接着劝说路西法时，就见夏莉睁大了眼，惊喜地对着另一头的路西法说：“真的？！您同意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阿拉斯托松了口气。

后来的夏莉万分后悔这天没有问阿拉斯托他们之间分歧的原因。尽管她根本问不出什么。

阿拉斯托如愿以偿的再次见到了路西法。计划只能接着往下进行了。

好在最关键的一步没有出问题，路西法答应了他的交易。

想要让路西法对他的感情认知进阶到更高一层，就不能仅仅是和解那么简单。一个“爱人”的位置是非常重要的，只有他们的关系先发生转变，路西法的感情才会往那方面偏移。而阿拉斯托有足够富裕的时间来培养他的感情。

阿拉斯托笑着。他不介意花费多一些的精力，也不介意耐心等待路西法渐渐意识到这一点，毕竟，他……

“阿拉斯托。”

路西法阻止了他说出那句话。

“……”

啊，原来如此吗，他知道啊。

阿拉斯托驱动力量锁住了房门，路西法不强行破开是出不去的。但他怎么舍得呢？这可是他宝贝女儿的客栈啊。

阿拉斯托低头，他看到路西法的身影微弱单薄。

啊，他在害怕。愉悦感从心底里油然而生，阿拉斯托感到微弱的电流正在自己的躯体上周旋，他兴奋地扩大了嘴角的弧度。

他痴迷于观赏别人痛苦挣扎的模样，他人的绝望会给阿拉斯托带来极致地享受，而此刻站在自己身前颤抖的人正是那高高在上的地狱之主。阿拉斯托迫不及待地想要好好品尝路西法崩溃的样子，他知道，只需要自己一句话，一句路西法极度抗拒的事实……

啪嗒。

金色的血液从路西法的指缝中流出，滴落在地上。圣洁的，美丽的，诱人的汁水此刻源源不断地划过天使的指节。他在抖，他抖的很厉害，他的身型摇晃，呼吸也随之混乱。

……

路西法倒在了地上，像曾经被他拆吃入腹的无数个恶魔一样。

…………

阿拉斯托突然失去了兴致。

为什么一句真心实意的爱意表达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痛苦？

你不是心知肚明吗？你不是答应了我的交易了吗？你不是已经同我确认关系了吗？

剩下的半句话语被他吞了回去。他不想再看路西法这副狼狈模样了。

阿拉斯托化为影子，穿过门缝离开了这里。

深夜，一道黑影钻进了路西法的房间里。

他只是想看看路西法而已。

阿拉斯托喜欢盯着路西法看，为什么？不知道。那就归咎于是他新发掘出的一个小爱好吧。

路西法似乎做了一个不怎么美好的梦。一开始，他的口中在嘀嘀咕咕着些什么，阿拉斯托听不清。到后来，路西法突然开始哭泣，并且愈演愈烈，嘴里那个名字也变得清晰可闻：“Lili……Lili……”

比起他嘴里喊的，阿拉斯托更好奇他脸上的表情。路西法哭的时候眼脸绯红，双眼紧闭，整个身子蜷缩起来，脆弱又可怜。阿拉斯托无法把眼前这个家伙和“地狱之主”、“傲慢环环主”等词语联系起来。

路西法从没在他面前呈现过这幅模样，包括现在也是。因为路西法此刻面对的不是他，而是梦中的那个他不停呼唤着的“莉莉丝”。

阿拉斯托不免感到好奇，莉莉丝是如何让他打开所有心门的？是如何让路西法可以在她面前袒露出更多模样的？

他想知道，于是他不容拒绝地搬到了路西法这里。这是作为对方爱人的合理诉求。

他带来了自己最常用的收音机。并没有什么特殊意义，只是在收拾行李时看到它，想起路西法房间那随处可见的小黄鸭，觉得他或许很需要了解一些新的消遣方式。

路西法觉得阿拉斯托在嫌弃他的品味，或许吧，但他这么做的初衷并不是这个。阿拉斯托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在意这句话，也只是一点点。

  

其实阿拉斯托并不是很需要睡眠。

有人撩开了他的前发，将手覆上了他的额头。阿拉斯托不喜欢别人触碰他，那样的触碰不在自己的掌控中，未知感会让他作为鹿的警觉性飙升，他讨厌局面脱离他的意愿的感觉。

相触的地方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淌遍了他的全身。这样的感觉对阿拉斯托来说很陌生，在片刻过后又感到熟悉。大概是在几十年，或者上百年前，很远很远的时候，他也曾能够感受到肌肤相贴时传来的温度，也曾会享受这样的时刻，那个人是谁来着？哦，是他的母亲。

但他那时候还是人，现在他已经死了，死人是没有温度的。

封尘已久的记忆久违地被唤醒，阿拉斯托想起了家里的柴米油盐，平淡普通的日子，那个奢靡混乱的时代。

恶魔是堕落的人类，人类不可能不会贪欲美好。但罪人早就被剥夺了拥有、感受作为人的一切的权利。

这是地狱对罪人的惩罚。他们的主也是如此。

触感消失了，但温存依旧在，阿拉斯托恍惚间有种自己还是人类的感觉。

路西法闭上眼的一瞬，阿拉斯托睁开了眼。

他目光炯炯地盯着已经入睡了的路西法看，良久，他轻轻拉过了路西法的手，指腹按在路西法的掌心里。

这只手的掌心曾被路西法的指尖刺穿。路西法会给自己疗伤，他的掌心一片光滑，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路西法紧闭着双眼，像是做了个好梦。

阿拉斯托摩挲他的掌心，闭上眼，周围风声四起，暗色流光悄悄飘入了路西法的心口。

阿拉斯托的意识穿过层层叠叠的薄雾，随着流通的色彩漂泊到空间的尽头。

这是阿拉斯托从以前的一位领主那里“赢”来的能力。那位领主怎么样了？大概早早就被他消化掉了吧。

以梦境为媒介，窥视梦主的记忆。如果对方先一步入梦，那么施者意识会从梦主的视角中寻找他所想要的记忆片段，反之，如果施者用手段使梦主被动进入梦中，那么梦主会从施者意识的视角来观看自己的记忆。但无论如何，梦主都会受到施者的认知影响和感情波动。

阿拉斯托想从他的记忆中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一瞬白光闪过，阿拉斯托看到了路西法眼中的家。

夏莉总是有很多新奇的想法。

陛下看起来困窘的要死，他这幅模样倒甚是有趣。阿拉斯托多欣赏了一会。

路西法站在那里半天憋不出一个字，就连夏莉都快撑不住场子了，气氛肉眼可见的冷却下来。察觉到女人向他投来的无助眼神，阿拉斯托很有自知之明的上前拯救了这位像是正在被架在炉锅上火烤的地狱之主。

毕竟再这样拖下去，路西法恐怕就要当众发病了。

支走了夏莉后，阿拉斯托提醒了一下路西法记得整理措辞。他确实对路西法会如何评价他们之间的关系而感到好奇，不过路西法最后还是没能说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维姬恰到好处的点出了阿拉斯托的想法。没错，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当然也有他的一份。

阿拉斯托当然没有直接把这事公之于众的想法，他早就想好了理由来替陛下解决眼前的难题，这给他带来了一种微妙的满足感。他现在是路西法的爱人，他拥有帮助爱人解决烦恼这个优秀的能力，路西法可以把一切都放心托付给他。

夏莉都不曾有这个机会。

然后路西法掐断了他的演讲。

摔到地上的阿拉斯托有些发蒙，他看着在灯光下被阴影笼罩着的路西法，路西法的身体又在颤抖。

实行交易那天的路西法背对着他，阿拉斯托没有看到他的神情。现在他看到了，他看到了路西法极度恐惧脆弱的模样。

阿拉斯托果然让路西法对他袒露出了不同的一面。莉莉丝不会让路西法露出这样的表情。

这和阿拉斯托想要看到的不太一样。他收敛下外露的情绪，扶起了虚脱倒地的路西法。阿拉斯托好像有点厌倦了别人的痛苦。

他看着夏莉，那是路西法的亲女儿，他们有一样的金发，一样的红眸，一样挂在脸边的腮红。和他昨晚在梦里见到的小女孩同出一辙。

  

  

莉莉丝是怎么做的？

莉莉丝会温柔地亲吻路西法，会与他畅谈来缓解他的孤独感，会在他心烦意乱时站出为他排患解忧。

阿拉斯托静静看着他们，他走过时间，脚步落在星星点点的幻境中，随意穿过一个又一个记忆的片段。看得越多，思绪越是浮躁。在路西法再一次用充满爱意的眼神望向女人的时候，无数冗杂的情绪在胸腔中炸开。

他分不清这些情绪是什么，又为何而来，因为他已经太久没当人类了。

梦里的路西法像不谙世事的孩童，他会哭会笑，会理所应当的依赖别人，会安心落意的托付自己。

阿拉斯托不认为莉莉丝所做的与普通伴侣有什么不同。所以说到底，路西法喜欢的就是这些肤浅平庸的相处吗？

他比自己更像人类。阿拉斯托想。

阿拉斯托对爱人之间的亲密接触没什么兴趣，但如果路西法需要，那他也不是不可以礼让一步。

一吻落下，阿拉斯托发觉这似乎比自己想象中的困难多了。他从未主动对他人做过这样的事，百年以来的第一次尝试，让他感到难以忽略的微妙与难耐，阿拉斯托几乎是逃一般地飞速结束了这个吻。

他认为路西法需要好好参观一下自己统治下的王国，毕竟这位陛下出门的时间实在少之又少，还习惯于用瞬移的方式来更换地点，实在是错过了不少好风景。

于是他拉着路西法上了街，从餐饮特色一路聊到了地狱企业的兼容性，直到路西法的衣服被污血溅了个透彻。

然后他搞砸了。

路西法丢下了那件可怜的衣服。阿拉斯托什么都没想，他只是看着，只是看着路西法渐渐远去，然后捡起那件被猩红浸透又沾染上灰尘的燕尾服，居然与一件衣服产生了那么点共情。

意外招惹了地狱之主的倒霉恶魔蠕动挣扎着离远那个刚刚差点杀了自己的魔鬼，阿拉斯托视若无睹，把衣服送去了洗衣店。

他早就回到客栈了。在光找不到的阴暗角落，在家具投落下的阴影里。阿拉斯托从“白天”藏匿了“夜晚”，直到路西法彻底入睡，才缓缓在黑暗中显出身形。

他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睡眠中的路西法。路西法睡的并不安稳，他眉头紧皱，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

这些不是你想要的？不是你需要的？为何换了个人你就无法接受这一切？

不对，不对。还是缺了些什么，还需要重新整理思路。路西法的警惕性很强，也很脆弱，阿拉斯托需要付出足够的时间与耐心。

“lili……”

……

他又做梦了。

路西法在被窝里翻了个身，大片被汗滴渗透沾染上水光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喉结不住地上下滚动，手中不安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

阿拉斯托待在那默默看一会，随后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了他的掌心，几乎是瞬间，路西法就紧紧攀握住了他的手臂。

阿拉斯托就着这个姿势挤进了被窝，反握住路西法的手，将自己的意识送入了他的梦中。

他看到了路西法和女人在昏暗的暮色中水乳交融。

路西法全然没了属于上位者的优雅矜持，明明哭得一塌糊涂，却一次又一次的拥上女人的肩怀去渴求着。他的声音像浸透了果汁的软糕，在临近崩溃之际又高昂地诉说着爱意。他的皮肤是白皙的，像天真单纯的洁白天使，在人类的灌溉下融化成饱满透亮的苹果。

他还没有堕落的时候，就是以这幅模样与人类相爱的吗？

……

天使时的路西法是什么样的？

一个接一个疑问循循引诱着恶魔进一步摘下禁果，阿拉斯托早已是罪人，也不会再顾忌后果。

领主大多都是些不讨人喜欢的恶魔，不过阿拉斯托看不上眼的都已经被他吃掉了。领主的会议总是与二战有些同工异曲之处，会议桌上出现几条命案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处理起来令人头疼的狠。

出于一些表面功夫，阿拉斯托不得不被牵扯进了纠纷中。在事情都解决过后，路西法也再一次提前入睡了。

很安静的夜，阿拉斯托想起了路西法的梦。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凡事都会有第一次，尝试新东西也未尝不好不是吗？

路西法会需要这个。

在不加掩饰的动作下，路西法惊醒了过来，他似乎很是惊惧于自己要与他█爱的意图。阿拉斯托并不能理解，他认为这是路西法眼中“爱人”之间应该做的事。

见路西法的反应激烈，阿拉斯托也停下了动作。

此刻坐在他身下的人不是将灵魂献给他的奴仆，也不是将要被蚕食殆尽的食物，这是路西法，是他的爱人，爱人的意愿需要尊重，即便他无论如何都想不清楚路西法抗拒的原因。

他试探到，您不愿意？

路西法没有回答，他怔怔地看着阿拉斯托，片刻后眼神又飘向别处，最后，阿拉斯托在他的脸上解读出了一些落寞的情感。

路西法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愿不愿意。阿拉斯托不懂他的想法，路西法自己也不懂。

那就通过实践来找到答案吧。

将错就错，越是让步就越堕落。阿拉斯托仅凭着一点性█常识去做主动的一方，他没有经验也不会把控力度，但他会观察路西法的状态。

比起█爱，他也更关注路西法本身。

下面两具躯体放荡着承欢，阿拉斯托却全程都在盯着路西法的脸。路西法的一神一色，一个细微的表情变换，阿拉斯托将这些全部尽收眼底。路西法不同样子，不同的一面，他未曾见过的，他曾想象过的，他一直想见到的，这些会让他更加完整的认识他的爱人，而路西法永远都会带给他新奇感。

路西法的眼泪不停地往下下落，不知是被刺激出的生理性泪水还是在哭泣。阿拉斯托一边做着动作一边想起路西法独自入睡时缺乏安全感地睡姿，想起他在梦中质问莉莉丝为什么离开他，想起他对如此深爱着的女儿避之不及。阿拉斯托在记忆中看到的，路西法拥有过的家庭，早就破烂不堪了。

路西法在自暴自弃，因为他犯错了。他的自由意志造就了地狱，于是他自暴自弃地放任天使来屠杀他的子民。他与阿拉斯托做了见不得人的交易，于是他自暴自弃地放任阿拉斯托肆意的行为。

如果让夏莉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样？她的父亲在她幼年时讲着凡人蜕变成天使的故事，实际上却在一直自甘堕落，躲在阴沟里做着见不得人的事。

如果接受了阿拉斯托的感情会怎么样？他在阿拉斯托身上付出希望与爱意，然后在又一次失去后再也无法振作起来。

是这样吧？是这样的。阿拉斯托抚上他的脸。

我不会让任何人知道我们之间的事，也不会在某天突然离开，您可以接受这一切。所以，聆听我……

“不要……”

……

“不要说……”

…………

为什么？

我能够解决你所顾忌的一切问题，也向你做出了保证，所以，为什么？你不信任我，还是另有所患，还是根本不愿对此承担责任？

那你为什么答应我的请求，就为了能够拥有掌控我的机会吗？

好吧，好吧。阿拉斯托承认他确实在嫉妒莉莉丝，他确实在照搬莉莉丝的行为模式。因为他是一个罪人，一个有着施虐倾向且爱吃活人的恶魔，他根本没有感情经历，根本不会与爱人相处，根本不知道如何去爱。

路西法抬起手，遮住他的眼睛，他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阿拉斯托确实是人类。路西法想。

阿拉斯托的情感、情绪和所思所想，都毫不吝啬地奉献于他眼前。他只要一直向前走去，阿拉斯托的记忆就会接连着在他眼前放送。这些都是路西法不久前经历过的事，但他现在不是路西法，是旁观者，是“阿拉斯托”。

只有人类才会拥有渴望，才会如此地矛盾着。路西法再明白不过了，因为这是他所赠与人类的能力，阿拉斯托又何尝没有传承他的意志？

罪人鲜明的，热烈的，悲催的爱，在祈求他的主对他施于垂怜。而路西法对此一逃再逃，视而不见。

路西扶额苦笑着，笑声很快便染上了哽咽，于是路西法不再笑了，他接着向前走去。

路西法突然问阿拉斯托：人类时的你是什么样的？

阿拉斯托顿住了。

他回想自己那一边杀人一边吃人，然后惨死在猎人的枪口下，尸体被野狗分食的人生。他不觉得自己的生前经历有什么问题，但现在要听的人是路西法，阿拉斯托莫名有些难以启齿。

阿拉斯托随便找了个措辞将话题糊弄过去，躺上床才后知后觉有些懊恼。如果可以，他并不想提起交易的事。

阿拉斯托看着他无可救药的爱人，做出了一个不计后果的疯狂决定——他将路西法的记忆回溯到了非常非常久远的时代，梦境因他极度缺乏的认知而变得扭曲。

天堂有彩虹，彩虹在天上，是彩色的，天空是彩色的。天堂有光，光是照在地面上的，是明亮的，地面是明亮的。天堂还有什么？他不知道，但是天堂有苹果和路西法。而天使都是飞着的，他们大概很少会用自己的双腿走路。

天使时的路西法是什么样的？

展开翅膀的路西法像天使，他是圣洁的，有着洁白的羽翼。流血时的路西法像天使，他是悲哀的，他跪在地上。在床上的路西法像天使，他是脆弱的，他流着泪。

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是什么表情？

在祂的头被抬起的那一刻，路西法看到了自己的脸。

阿拉斯托看到了没有五官，一片空白的脸。

“嘶——！！！”

阿拉斯托的意识被强制从梦中抽离，他被反噬带来的冲击狠狠砸到了墙上，整个恶魔像断线的破木偶从墙面上滑落，鲜血瞬间便浸透了他的衣襟。

路西法醒了过来，他惊慌失措，冲下了床焦急地为阿拉斯托治疗。

路西法很机灵，他很快便意识到了阿拉斯托的伤是从何而来的，原本焦急的神情变得冷淡。

啊，彻底完了。

阿拉斯托大脑中飞速地编织着一个能够完美将这一切糊弄过去的理由。但当路西法说出“回到你原来的房间去”的时候，阿拉斯托的脑袋像是破旧的老电视突然断了线，他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对路西法撒下任何一个谎言。

路西法动了怒。阿拉斯托上次见到他这副模样还是在那次大清洗。来自实力悬殊的上位者的气场压迫，普通的罪人恶魔根本不可能承受得住。阿拉斯托在这压迫下几乎要窒息。

他又说错了话。路西法扑了过来，把他掐到了地上。为什么他总是做错？

路西法像是气极了，他的呼吸又开始紊乱，被怒气染上殷红的脸庞变得惨白。

过呼吸。他又发病了，要马上……

阿拉斯托几乎是立刻就想抬起手闷住路西法的口鼻，但他的双手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路西法很快就因发病抽走了所有的力气，阿拉斯托乘机伸出触手制止了他的行动……不，实际上，如果路西法想要挣脱，撕裂这些脆弱的触手简直是轻而易举。

眼见路西法的情绪安定了下来，阿拉斯托也稍稍松口点气，将他放了下来。

路西法好像累极了。他用无数个刀刃般的问题毫不留情地扎进了阿拉斯托的躯体。

“……你到底想干什么？是觉得地狱之主的记忆里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还是想在里面找到我的把柄？还是单纯的想看我的笑话？”

不是，是想了解你。

“你向我提出交易，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

不是，那仅仅是因为我……

不，陛下不想听这个。

太可悲了。他现在好像一条悲惨的败犬。

放任求知欲去探索禁忌，将这一切当做交易向路西法提出，在那个时候提到莉莉丝的离去……路西法说的没错，罪人是学不会爱的。迄今为止，阿拉斯托也不过是在自作聪明罢了。

他看向路西法，路西法的眼神里似乎有几分震惊。是的，因为阿拉斯托没在笑 。

路西法没有再躲开他的视线了。

阿拉斯托注视着他的爱人，路西法注视着他的伴侣。他们谁都没有说话，但这却是他们唯一一次与彼此真正交心。

已经够了。阿拉斯托起身离开了这个他们共同生活的房间。

夏莉在走廊中与他迎面擦肩而过，谁都没有向对方打一个招呼。

路西法止步于此。

“已经结束了吧，阿拉斯托。”路西法看着夏莉跑去的方向逐渐变得虚无，梦境边缘只剩下了一片空白——这是阿拉斯托的视野盲区，他并不知道夏莉过来之后发生了什么。

“没有意义了。”

【不，my dear，还有最重要的一幕。】

路西法一眨眼，梦境陡然变转，时间定格在了阿拉斯托来找路西法入梦的前两个小时。

这里的装潢品味一言难尽，应该是阿拉斯托原本的房间。

梦里的阿拉斯托如有感应的转过身，他微笑着，视线无法锁定到路西法的双眸，却正对着路西法伸出了手。

路西法将信将疑的搭上阿拉斯托的手，阿拉斯托牵引着他来到书桌旁。路西法触碰不到实物，他盯着两人双手叠交的地方，将自己的手保持在他对方的掌心中。

阿拉斯托坐了下来，他拿起一支金色的羽毛笔，在信纸上款款落笔。

路西法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写下一个个娟秀的字体——

『致亲爱的陛下：

想必您已经见证过这一切了吧。怎么样，还满意您所看到的吗？

在这里我要真挚地向您致歉。窥探您的隐私并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确实真么做了。

一直以来我都在猜测您的想法。那么，请容许我在这里进行最后一次推测。

莉莉丝女士离开了，但她并没有明确的提出要与您断绝关系。您在认为她确实恨透了您的同时，又逃避着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您接受了我的交易，却不想牵扯进感情的原因。

这是我的第二个错误。我先入为主的咬定了您和莉莉丝女士早已彻底断绝了关系，才会做出如此疯狂的行为，我很抱歉为您带来了如此大的困扰。

不过，更重要的。

您需要有人理解，需要有人满足您的感情需求，需要有人能给予您安全感。

您已经到极限了。

您不希望夏莉为您的事操心，并且又因为曾否定过她的想法而不敢主动面对她。

而您已经没有其他的家人了。

但您现在有一个选择，恰恰就在您面前。』

『这里是地狱，陛下，您不需要在意那些道德准则。稍微放纵一下自己，何必为遥遥无期的未来如此担忧？投入一段新的感情能让您暂时忘却这些痛苦，而我拥有无限的时间与您一同面对这一切。

享受当下吧，my dear.』

阿拉斯托笔尖微顿，将这两段一并划去，重新落下了一句话。

『您可以只把这当做一个交易。』

『最后，赠与您一个我小小的心意。』

『您的…伴侣。』

『——阿拉斯托』

最后一笔收尾，周围的一切都融化成了金色的漂流，祂们温柔地托起路西法，路西法便顺着流动飘向梦境的尽头。

他看到了阿拉斯托，很多阿拉斯托。他在战争中与天使纠缠着厮杀，他在客栈里认真专注的工作，他在路过电视台的广播时听到了夏莉的奇思妙想。

更多的，更远的。

他在天台上享用着午餐，他在街道上与他的老友叙旧，他在广播室兴趣盎然地演讲。

记忆仍在回溯，路西法也飘到了梦的尽头。刺眼的光芒在前方亮起，路西法闭上眼，耳边没了声音，又很快吹拂过一阵清风，紧接着，嘈杂的声音渐渐清晰起来。

路西法睁开眼。

繁荣混杂的商业街道上，行人急匆匆地穿梭而过，远处偶尔会响起几声鸣笛。

这里是人间。

路西法茫然地环顾四周，那些人类的神情各异，没有谁会在这人群中停留下来多看他两眼。

路西法的视线定格在了一个身影上。

他是笑着的，他是高大的，他的双腿修长，衣装革履，他的举止优雅，身形挺拔……

那是一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容。

人类的「阿拉斯托」。

路西法睁开眼。

阿拉斯托坐在他旁边，微笑着，与他十指相扣。

路西法从床上坐起，他望向钟表，时间才过去了仅仅半个小时。

他转头，阿拉斯托正歪着脑袋看他，鹿耳放松地半搭在肩头。

“……你原本可以拿这些当做你解开束缚的筹码。”路西法幽幽到。

“但您永远不会向我提出这个要求的。”阿拉斯托说。

“……”路西法垂下头，盯着被褥上的花纹呆坐。阿拉斯托自顾自地捏着路西法的掌心，玩得不亦乐乎。

半晌，路西法突然开口：“我要向你下达命令。”

阿拉斯托脖子上的锁链金光亮起，他坐直了身子，鹿耳静静等待着接收指令。

路西法与他对视。

“说出你想要说的话吧。”

阿拉斯托愣住了，随后捂住脸，低低笑出声，笑得花枝乱颤，肩膀都在不停耸动。

路西法有些恼怒：“喂，你……”

阿拉斯托拉起路西法的手，在他的指节上落下一吻。

“当然，my dear。我心悦于您。”

咔哒——

阿拉斯托脖颈间的锁链断开，化作光点消散于空中。

路西法长叹了口气，后脑勺直直栽进了枕头里。

阿拉斯托也一同躺下，极其自然地将路西法拢入了怀中。

“晚安，my dear.”

或许这一切都是错误的，但路西法合上了眼。

————end————

路西法：敢随随便便把自己给卖了，你的心也太大了吧。要不是碰上我，你的灵魂都得被你丢出去了吧？

阿拉斯托：哈哈哈，是的my dear。但我猜您从来没有使用过您手中的权利。

路西法：你这话怎么说？

阿拉斯托：您是地狱之主，实力远高于我至上，想要对我下达命令似乎根本不需要什么交易契约吧？

路西法：啊？呃……什么？好，好像是这样的…………等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