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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级警报

“反正是你的。”

“反正是我的。”

“反正是你的。”

“反正是我的。”

Anol

这个家不能没有gtl

视频来自微博:靠谱电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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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给春风,送给绿洲(六)

cp:水蓝 翔松

单性转

真•离婚文学

勿上升


  12


  他和王柳羿从来都不同步。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一样让喻文波无法释怀,他甚至怀疑这又是王柳羿报复他的一种方式,借由刘青松之口说出来,同样能让他被绵软的疼痛感一点点蚕食,就如同曾经的王柳羿,从来不和他歇斯底里的吵闹,但是平静和冷淡并不比将两个人之间的种种摔个粉碎来得好受。


  他想起以前和王柳羿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王柳羿在书房空白的一面墙上装了投影屏幕,改造成一个小小的私人影院,没事的时候会拉着他看电影,其实他们俩的电影品味相差甚远,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将就王柳羿的喜好。


  那是一个下...

cp:水蓝 翔松

单性转

真•离婚文学

勿上升




  12


  他和王柳羿从来都不同步。


  这句话像一个魔咒一样让喻文波无法释怀,他甚至怀疑这又是王柳羿报复他的一种方式,借由刘青松之口说出来,同样能让他被绵软的疼痛感一点点蚕食,就如同曾经的王柳羿,从来不和他歇斯底里的吵闹,但是平静和冷淡并不比将两个人之间的种种摔个粉碎来得好受。


  他想起以前和王柳羿一起看过的一部电影。王柳羿在书房空白的一面墙上装了投影屏幕,改造成一个小小的私人影院,没事的时候会拉着他看电影,其实他们俩的电影品味相差甚远,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将就王柳羿的喜好。


  那是一个下着雨的周末,原本计划好的出行被天气耽误,于是他们就窝在书房的地毯上看了一部节奏缓慢十分无趣的港产爱情片,一半的剧情他都睡过去了,睁开眼的时候只余下结尾处短暂的一段,于是整部电影他也只记得那一段。


  女主角的前男友从国外回来找她复合,两个人在出租车上聊到以前。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为什么分手?”


  “不记得了,是不是因为吵架?”


  女主角自这一刻起神情才变得落寞起来,她说:“刚好相反,我们开始不吵架了,很安静地吃饭逛街看电影,然后很安静地你不再找我,我也不再找你。”


  最后女主角还是没跟前男友一起踏上飞往加拿大的飞机,作为作家的女主角之前就说过人世间的破镜重圆,大概都是一言难尽。其实早已暗示了这个无法重新走到一起的结局。


  “什么时候说的?”喻文波有些迷惑,“我怎么没看到这一段?”


  王柳羿嘲笑他:“在你睡着的时候。”


  喻文波根本不明白为什么沉默会比争吵更加致命,直到他和王柳羿一步步走到无话可说的那一天。


  王柳羿不会和他针尖对麦芒地唇枪舌剑中伤彼此,她的心事从来都是弯弯绕绕,喻文波修炼多年也并不觉得自己能懂她多少。可是王柳羿过去也爱和他计较,计较他活泼开朗的前女友,计较他不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计较他似乎永远读不懂自己只说出口十分之一的情绪。


  她不和他吵,只是总拿话来刺一刺,喻文波接受到她别别扭扭的信号,觉得的确是自己不对就会低头给彼此一个台阶,觉得对方无理取闹也会尝试沟通力证自己的合理与正确。这样的关系还算是良性,他们走向真正的结束正是从这种良性的相处逐渐消失,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不愿意对话开始的。


  两个人的婚姻到了只剩维持的时候他们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浪费在了冷战上。喻文波讨厌这种将所有事都憋在心里只留沉默与对方相对的相处方式,朝夕相处的人变得最熟悉也最陌生,原本应该成为两个人的堡垒的家却让他们都避之不及,再也没有一次早课的机会可以让他跟上去坦荡地对王柳羿说出你不可以这样对我。


  他们在一天天折磨着彼此,谁也不愿意先放手,但是谁都知道总有要放手的那一天。喻文波开始排斥回到家里,于是他成了公司里最兢兢业业的那一个,王柳羿也一样,在将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塌糊涂的同时他们好歹在事业上得到了补偿,又一次升职过后喻文波对特意来电祝贺自己的洪浩轩半是嘲讽半是玩笑般说到,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成功人士都妻离子散了,但凡能在家里喘得过气来谁愿意拼命工作啊。


  将他们压垮的最后的一根稻草是一次来得突然的出差计划。那段时间喻文波忙得过了头,又临时接到出差任务,直到要走的那一天他才想起还没有告诉王柳羿自己要离开至少一个月这件事,在去机场的路上他给王柳羿发了消息,等待王柳羿回复的过程中他少见的又变得紧张起来,他想他还是有些隐隐的期待,期待王柳羿会因为他的疏忽而生气,他甚至希望王柳羿能够和他大吵一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的提示音响起,王柳羿平静而无波澜的回复出现在屏幕上。


  “好。”


  悬得高高的一颗心终于随着短短一个字的回复而重重摔落在地。喻文波面无表情地看着屏幕,许久过后嘲弄般笑了笑,然后将手机关闭。


  喻文波在伦敦待了整整一个月。除却工作以外的时间他都用来思考他和王柳羿之间的关系,这段日子他过得极其轻松,这样的认知让他觉得可笑又可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把彼此当成了桎梏住自己的枷锁呢,长久的对峙过后只有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才可以自由地呼吸。


  结束在伦敦的工作回到家的那天他和王柳羿难得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谈话间提到这一个月的种种,于是虚假的和平又被打破,他说:“这三十多天我们俩都过得很平静也很放松,这一点你和我都没法否认。”


  王柳羿直直地望着他,一双眼睛里充斥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复杂情绪,她似乎有很多话想说,但是最终那些话还是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只回复道:“是啊。”


  气氛就这样降到冰点,吃完饭后,王柳羿拿起包就准备走,每次都是这样,他们闹得不欢而散过后她就会走得远远的,然后喻文波也紧随其后逃离这个令人窒息的共同的家。


  唯独这一次喻文波将她拦住。


  “我给高振宁发消息让他不用过来了。”


  二人僵持了一会儿,王柳羿转身回了卧室,房门关闭的声音在一片静默中显得格外清晰。


  客厅只亮着一盏微弱的落地灯,喻文波一直在客厅待到半夜,然后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前,敲了敲门,说道:“我知道你也没睡,咱们聊聊吧。”


  过了一会儿房间里才传来声响,门锁转动的时候喻文波将门把手握住阻止王柳羿把门拉开。


  “我不进去了,咱们就这样聊吧。”喻文波坐在地板上,倚靠着这扇门,“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只有这样才比较好说出口。”


  “王柳羿,我们离婚吧。”


  他望着不远处的沙发被昏黄的灯光照得越发格格不入,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愿意承认他们或许真的没有那么适合。他开始怨恨王柳羿,在过往的每一场争执中,在有迹可循的每一次瓦解里,他都控制不住让这样负面而消极的情绪滋长,他们其实并非没有别的路可走的不是吗,他尝试过也努力过,可是他没法改变的不是其他任何东西,而是王柳羿。


  你为什么这么敏锐,你为什么这么脆弱,你为什么这么冷漠,如果我可以改变你哪怕只是一点,我们也许还可以找到别的出路,但是我的确无能为力,所以我们是不是只能拥有这样的结局。


  这句话终于说出口,喻文波感觉到扼住他们俩的那双手消失了,他不知道王柳羿是不是也在这一秒钟重获新生自由呼吸,可是他还是想问一句,这段来回拉扯的关系到此为止你满意吗,你放过我而我也放过你。


  “好。”


  只隔着一扇门的距离,他听到了王柳羿的声音。


  “离婚吧。”


  喻文波长舒了口气,所以你也满意对吗?


  尘埃落定,皆大欢喜。


  13


  喻文波在电梯里遇到了刘青松。


  刘青松负责了和他们公司合作的一个项目,这段时间经常在同一栋写字楼相遇,两个人大多时候都选择点头示意或者简单寒暄几句,像现在这样只有两个人待在同一个密闭空间略微显得尴尬。


  “你那天说的话,我回去以后想了很久。”


  最终还是喻文波先开口打破了僵局。刘青松笑了笑,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要说些话来刺你,只是的确有些替她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到了一楼电梯门打开,两个人道别后往相反方向走,喻文波却在这时又叫住了她,问道:“现在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吗?”


  刘青松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手机,简单回复了几个字,回过身来说道:“可以啊。”


  他们在公司附近的一家餐厅坐了下来,这家餐厅的菜色其实并不符合刘青松的口味,但是这顿饭不是主题,他们只需要找到一个安静可以谈话的地方。


  喻文波开门见山道:“她还跟你说过什么吗?”


  刘青松似乎早猜到他会这样问,回答道:“她跟我说过的话太多了,我不知道你想听什么。”


  喻文波无奈道:“跟我有关的。”


  刘青松又笑了起来:“你们真有意思,我现在都不知道王柳羿到底是太了解你还是太不了解你了。”


  喻文波心想,这个问题我也思考了好几年了,可实在找不到答案。


  “王柳羿比你先察觉到你们之间存在了多少问题。”刘青松望向他的眼睛,“早在你觉得她让你喘不过来气之前她就已经在被你消耗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从来都不知道。”


  喻文波说道:“我的确不知道,她什么都不让我知道。”


  “不是只有你觉得累。”刘青松深叹了一口气,“从所有人都觉得你们不适合开始,她就努力过想变成最适合的那一个,你不能因为最后的结果不如人意就觉得是她先放弃了你。”


  喻文波几乎要笑起来,他们到底怎么把日子过成那样的啊,原来王柳羿曾经也试图为他们失衡的关系找到新的出路吗,如果两个人都不想放手的话又怎么会走到今天。


  “她跟我说过无数次你们可能走不下去,但是只说过一次她觉得你们真的完了。”


  听到这里喻文波的动作一窒,然后很快恢复如常:“什么时候?”


  “你应该知道有一段时间她一直失眠。”


  我不知道。喻文波略微垂下眼睛,在心里回答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天我陪她去医院,她收到了一条消息后就一直很恍惚,然后她突然让我送她去机场,我不知道那天你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会那么反常,在去机场的路上她给你打了无数个电话,可你一个也没有接,等我们到的时候飞机已经起飞了。”


  刘青松说到这里顿了顿,王柳羿颓唐的神情好像又浮现在眼前,她说:“刘青松,我们好像真的要完了。”


  话音一落,喻文波就愣住,他当然知道那是哪一天,近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过程中他从未打开过手机,到了伦敦就是全新的一天,可笑的是直到一整个月过去,他再次回到家里,王柳羿一个字也没提过。


  就像他在收到那条让他心灰意冷的短信时从没想过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自己一样,原来他们早就习惯了对彼此沉默,所以他从来察觉不到王柳羿也曾向他示弱呼救,所以王柳羿总在他转身走开之后才驻足回头。


  他们真的从不同步,所有被命运划分成节点的时刻,他们都在和彼此的挽留擦肩而过。


  tbc

北极甜虾

【翔松】痴情司(下)

  • 全文2W7+


  • 除了队友情都是我编的 勿上升


  • 双方视角都有,冗长繁杂,中心主旨可以概括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重要性和说话的艺术


08


一般而言,普通人暗恋失败的后续大致可以分为两种——要么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谢谢那些喜欢你的日子让我变的更好;要么挥剑断情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错过我是你的遗憾但不是我的。


前者不成功便成仁,后者杀他身以成仁。


而刘青松,从面相上看,你就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


林炜翔站在隔壁的...


 

  • 全文2W7+


  • 除了队友情都是我编的 勿上升


  • 双方视角都有,冗长繁杂,中心主旨可以概括为人与人之间沟通的重要性和说话的艺术

 

 

 

08

 

一般而言,普通人暗恋失败的后续大致可以分为两种——要么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爱你但与你无关,谢谢那些喜欢你的日子让我变的更好;要么挥剑断情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错过我是你的遗憾但不是我的。

 

前者不成功便成仁,后者杀他身以成仁。

 

而刘青松,从面相上看,你就知道他不是个普通人。

 

 

林炜翔站在隔壁的隔壁的寝室门外徘徊,怀里抱着一堆零食,像是第一次提着家里母鸡下的土鸡蛋进城到儿子家做客的爹,只是手伸了几次又缩了回来,让人禁不住怀疑是否是门板烫手。

 

踟蹰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决心,敲了敲门,不多时门板后面出现了一张不算太臭的帅脸。

 

阿弥陀佛。

 

林炜翔在心中画了个十字,这汤圆今天心情看起来还不错。

 

“放桌子上吧。”

 

他听见刘青松不冷不热的回答。

 

救命,他是怎么想到给一个在减肥护肤戒糖的人送膨化食品和巧克力的。

 

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从房间里关上门出来的林炜翔还在尴尬的做着脚趾抓地运动。此刻他终于完全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干了件多虎口拔牙的牛逼事,不由得冒出一阵冷汗。转而平复几秒,又愤怒起来。

 

 

——这件事全他妈要怪高天亮。

 

 

09

 

事情是这样的。

 

他本来是明天的票回基地。他都盘算好了,今晚打个通宵,明天早上洗个澡直接奔赴机场,到了基地还能再睡到下午,完美。

 

结果今天上午还没起就被一通群消息给振醒了,点开一看,除了高天亮那个小王八蛋还有谁。

 

且他们那个群,是刚建队的时候在工作群外不带战马拉的小群。平时跟死的一样,只有在聚餐地点到底去哪争执不下的时候会活过来,短暂的发挥一下群投票的功能。自从上次火锅还是烤肉的投票中因为他的忽视弃权导致火锅党的失利,林炜翔就被勒令今后就算屏蔽陈如治也不能屏蔽群消息。

 

“呜呜呜刘少今天好帅”

 

“虽然平时已经够帅了……”

 

“但今天好像格外帅。”

 

“这就是新发色的魅力吗?”

 

林炜翔打了个哈欠往上翻,很快就翻到了高天亮发的图。

 

照片应该是偷拍的,角度清奇,只能看见刘青松半边身体一点头发和大半个椅子背;像素更是诡异,青天白日拍的像三更半夜借的手机。

 

神经病吧这谁看的出来染得什么颜色。

 

林炜翔看了一眼就把手机扔到了一边。

 

然而过了半个小时,他洗着脸,依然忍不住在想——所以到底是什么颜色?

 

又过了一个小时,在这一个小时里,经过他无数次将图片拉到最大的反复观察,终于可以确定——这是某种接近于灰色或者蓝色的暗色。

 

两个小时后,吃完早饭的林炜翔屈服了,他举起手机递给一旁的人,

 

“姐,你能看出来这是什么发色吗?”

 

“看不太清……有智能机拍的吗?”

 

“……算了。”

 

林炜翔收回了手机,决定还是靠自己。

 

他回到房间,不多时就收拾好了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件行李。下午从福清到上海的高铁也好订,慢是慢了点,只是飞机还要先坐车到长乐,再加上候机的时间,这个点肯定是赶不及。

 

回来的早有回来的早的好处,刘青松头发的颜色还没有褪干净。他站在一门之外,心跳过速,一整个上午的执念转瞬间烟消云散。

 

《诗经》讲“薆而不见,搔首踟蹰”,可惜他不读,不然也不至于多坐了几个小时的车,偏只会说,原来是这样的颜色;偏也只以为,自己是真的好奇颜色。

 

 

10

 

时间回到现在。

 

他操纵着游戏里的黄毛小帅哥疯狂走位,一边走位一边痛骂着刚刚排到的辅助,一局终了,不幸被aoe到的高天亮压低了声音凑过来,阴恻恻的,

 

“你上一把一直骂我干什么?在你对面不停地Q你不让你回城的人又他么不是我。”

 

林炜翔哽住了,躲躲闪闪的往旁边瞟了一眼——刘青松还开着直播,寡言少语泰然自若,娴花照水弱柳扶风,一副超脱红尘之外的模样,跟刚才那个颗颗技能照准他脑门丢越塔也要来凶一下的拉克丝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林炜翔收回目光,打了个喷嚏,觉得嗓子有点疼,于是起身把空调温度往下调了调。

 

刚入夏他就感冒了一次,连带着高天亮和金泰相也相继被放倒,基地病气盘亘月余,举目四望,一片凄风苦雨。搞得现在队里的后勤宛如惊弓之鸟,反复叮嘱他们平时一定要注意身体,有什么不舒服马上要说出来。

 

林炜翔也听话,比从前注意不少,就比方说现在,嗓子疼就多喝热水,打喷嚏就调一下空调,再不是从前那个我行我素扬言喝冰可乐降火的酷哥。

 

然而听话归听话,该来的还是要来。他喝了两天热水不见好转,次日起床有些头重脚轻,果然下午就烧起来,体温计上的数字直逼39℃。

 

去医院看,大夫拿小手电照了照,说是扁桃体发炎,要挂水。林炜翔咽了口唾沫,嗓子刀割一般疼,料想这会儿应该已经肿起来了,便相当有经验的转移注意力去想其他事,尽量不做吞咽的动作。

 

他扁桃体发炎不是一次两次了,上次感冒也是因为这个。小时候还因为扁桃体经常发炎而被他妈带着去医院问过要不要做个手术切掉,那时候大夫说最好不要,还说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子就是容易经常性的扁桃体发炎的,你等他再大点就好了。

 

没想到到了现在还是隔三差五的折腾。

 

林炜翔手上贴着针管,眼皮烧的通红透亮,有气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活像只病恹恹的小狗。

 

特殊时期,他一发烧不要紧,全队都得陪着做核酸检测,再加上明天还有比赛,更是没人敢托大。

 

等回到基地,他那些微的愧疚刚返上来一点,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被摁着灌了一通药,又被摁着躺在床上裹紧了毯子,大概是所有退烧药里都有的昏睡成分,林炜翔很快就迷糊了过去。

 

直到中间又被人拉起来灌了一次药,这次还附带着一碗滴了香油的白粥。药效带来的困意加上发烧的难受使他的眼皮上像挂了两块石头,怎么样都睁不开,几乎全靠大脑的潜意识在活动。喝完了药,尝出来第二碗是粥,一心只想睡觉什么都不想吃的林炜翔本能的挣扎了两下表达自己的抗拒,好在来人也没有强迫他一定要喝完。

 

只不过冰凉凉的瓷碗捧着确实是舒服,因为发烧而灼热的掌心也被贴的没那么烫了。林炜翔晕晕乎乎的摸索了几下,又把碗摸回手里捧着。

 

大概是怕他把粥弄洒了,刚捧了一会儿来人就要把碗拿走。林炜翔醒不过来,心里却着急,胳膊又发虚,手指也使不上劲,拢不住那只碗。眼看着就要被人抽走,他终于挣扎着从绵稠的昏睡中撕开了一个口子,于半梦半醒间跟人讲道理保证,不会弄洒的,不会弄洒的,我保证。

 

依稀是僵持了一会儿,就在他快要撑不住再次睡过去的时候,对方终于妥协,把碗重新放回了他的手里,林炜翔抱着碗放下心来,彻底睡死了过去。

 

这一睡就睡到了第二天中午,做了个不长不短的梦。

 

梦里他坐在从福清到上海的高铁上,也是一觉醒来,临近黄昏,动车不知道走到了浙赣线的哪一段,远山漠漠,走势低缓,近处是青苍苍的水田。

 

他靠在车窗上往外看,像只热衷于趴窗户的拉布拉多幼犬。

 

人有时候能想通什么事其实是靠机缘,机缘到了,想不明白也难,真等不到也没什么,错过的事可大可小,日子照样过得。

 

天色已经很暗了,疏落的村庄和田埂上忽而飞来的白鸟在他目力所及之处一帧帧隐去,像生命中无数事物悄无声息的退场,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突然回想起放假前金泰相说的那句话,四五载糊涂梦方醒,大彻大悟,

 

八百里风月,原来是要见他,原来是想见他。

 

 

11

 

刘青松往一旁的单人床上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十二万分后悔。

 

 

半个小时前,他就该果断的点了那把十五分钟就已经炸了的病友局,准时下班睡觉,而不是拖拖拉拉的挣扎到最后,就算他没有点,也不该关了电脑之后还在楼梯口晃悠,更不该在磨蹭半天之后放着二楼的厕所不上又跑去一楼上了个厕所……这样,他就不会刚出厕所就迎面撞上要去楼上送药的阿姨。

 

今天基地全员都要做核酸检测,阿姨走的晚,索性等着林炜翔夜里的给药,顺便还煮了粥。

 

结果可想而知。

 

至于为什么在楼下磨蹭了那么久不上楼,刘青松磨了磨牙,这就要好好问问那个先跟他撒娇说刘少等等我一起下班然后又放了他鸽子连开两盘的王八。

 

自作自受,他闭上眼,又叹了口气,什么叫自作自受,这就叫自作自受。

 

时间太晚了,俨实上楼的只有他一个,他实在是不好意思拒绝,只能把餐托接过来,上楼、推门、把人搡醒喂药、喂完药喂粥、喂完粥把碗放回去——截止到这一步,一切都很正常,除了林炜翔在喝粥的时候因为不想喝而用舌头把碗沿顶远这件小插曲,可以说是异常顺利。

 

预想中的尴尬场景一个都没有出现,他甚至都不用开口说话,拍两下把药抵到嘴边林炜翔就知道自己喝了,也没有他想象中要一勺一勺喂的恶心画面,从头到尾他只需要在林炜翔脑袋后面垫一颗枕头,以防他被倒流回气管的粥呛死,再托住一点碗底给一个支撑就好。

 

这个人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就吃药了?

 

刘青松有些疑惑,以前吃个药跟要他命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夫心狠手辣开的耗子药,怎么今天这么听话,乖的让他以为自己是在喂兔子。

 

兔子才不讲话,一天到晚只知道嘎叽嘎叽嚼菜帮子。

 

于是他在进门之后的十几分钟里,第一次转过头认认真真的打量林炜翔。

 

是烧还没退吗?刘青松想,脸还是酡红的。

 

他好像太久没有这么近的看过林炜翔了,不必隔着刘海、人潮和各式各样的遮挡物,如此坦荡的凝视。

 

床头灯的光从一侧打过来,床上的人眉骨下的阴影像湖泊一样汪着,睫毛的影子也卧在里面,再往下是朗朗的鼻梁和同样明晰的下颌——他以前有这么明显的面部线条吗?

 

刘青松皱起了眉,终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原来他口中的“以前”,他口中林炜翔并不听话吃药的“以前”,已经过去了好几年。

 

意识到这件事的刘青松很是沉默了一会儿,静止一般,静默的在床沿坐着。没有人知道这几秒里他在想些什么,几秒钟过去,刘青松疲倦地捏了捏鼻梁,把碗放到床头的桌子上,起身离开。

 

变故也在这一刻突然发生。

 

林炜翔的手不知道怎么摸了上来,什么也不隔,直接覆在他放碗的那只手上,掌心烫得惊人。刘青松的心脏猛地紧缩了一下,如临大敌,他以为林炜翔醒了,他甚至已经想好了如何解释他此刻坐在这里的最完美的借口。

 

但林炜翔没有,他好像只是在发癔症,把刘青松的手团巴团巴放到手里握住,就又睡了过去。中间刘青松试着把手抽出来,动作到一半就听到林炜翔抗议般的呓语,

 

“不sa……不sa……我保证……”

 

谁不傻?刘青松听的满头黑线,也没听出个所以然。但林炜翔是真的着急,急的鼻尖都冒汗,要哭出来一样,睫毛下面一片水渍,明明没力气到握不住他的手,还不肯放,无名指勾在人掌心牵扯。

 

刘青松只能看着床上的人,十二万分后悔。

 

床上是谁?是吃完药喝完粥还拉着他手不放耍流氓的林炜翔。

 

唉,他逐渐觉得自己一整晚都用来叹气了。如果这是正常状态下的林炜翔,那他有无数种得心应手的方式来应对,每一种都滴水不漏、披坚执锐。可他此刻昏睡着躺在床上,用一种很别扭的姿势,两只手往一侧平伸着,手里端端正正地摆着被他团成团的,自己的手,他便毫无办法,只觉那火要一路从掌心烧到他的心口。

 

——要么就直接甩手走人,他难不难受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刘青松盯着林炜翔被汗濡湿的额头,药效这会儿上来了,他开始发汗。

 

拿开手直接走就行了,他垂眼去看,两个人的拇指挨的那么近,甲盖上的月牙都对着,他

稍微动动手指,林炜翔的手就马上跟过来。

 

哈里哈气。

 

刘青松在心中暗骂,他头一回觉得衡阳话骂人还是不够味儿,他要想个别的词骂出来解气,然后再头也不回的离开。

 

对,就该这么办。

 

但他依然站在床头没有动,过了一会儿,放弃似的重新坐回了原地。

 

“傻逼。”

 

他轻声骂道,不知道是在骂林炜翔还是骂自己。

 

然后一直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被林炜翔拉着,用另一只手刷手机,直到楼下吵吵闹闹的声音变小,有上楼的动静响起,他才把手抽出来走回房间。

 

 

12

 

第二天林炜翔醒过来,手里握着一枚橘子。

 

奇怪,谁放在他手里的橘子?

 

林炜翔摸了摸脖子,大脑一片空白,除了那个模糊的梦什么都记不起。

 

他捏着橘子睡眼惺忪的爬起来,摇摇晃晃的下床,一夜过去,果肉估计都要被他暖熟了。

 

不会坏了吧?退烧以后,从昨天到现在只喝了几口白粥的林炜翔饥肠辘辘,一边扒橘子皮一边往外走,出门就遇见也这个点起床的金东河,看见他很激动,

 

“啊~林微像,你、好点了吗林微像?”

 

看见他手里的橘子更激动了,

 

“啊~锯子,甜吗?”

 

原来是“橘子”探病送给他的橘子吗?林炜翔大为感动,尽管不明白为什么送给他的橘子还要问他能不能尝一口,也不明白为什么塞在他手心里让他捧了一晚上,但他还是大方的分给了这个韩国男人一半。

 

“东哈,好兄弟。”

 

他拍了拍金东河的肩。

 

“我好多了。”

 

另一间寝室的房客应该也是刚醒,门一打开就听见高天亮的大呼小叫,

 

“哇,刘青松,刘青松你昨天晚上去矿里挖煤了吗?黑眼圈这么重?”

 

“不对,你怎么这个点了才起?你昨天不是一点就睡了吗?这个点你不应该已经在楼下打排位了吗?”

 

林炜翔想起自己昨天晚上做的梦,心念一动,该不会……是担心我吧?但很快就被走出来的刘青松打消了这个念头——刘青松看着他,仿佛看见了一颗眼屎。紧跟在刘青松后面的高天亮因为前面人脚步的骤停也停了下来,吐槽声戛然而止,等他揉了揉眼看清楚走廊里的人是怎么短袖短裤肩贴肩肉贴肉的勾肩搭背站在一起,立马转移了火力,

 

“这是在干什么?早上起来就在公共场合搞人体艺术么……翔哥,看见你这么活蹦乱跳我就放心了,但你不会是没刷牙就在吃东西吧,尽管那看上去只是一个橘子——还有你,可汗。”

 

“唔,不是窝,”金东河慌忙无辜的伸出手,“林微像,给我的。”

 

然而无人在意他的辩驳,刘青松直直的走过了过去。等到人该刷牙的刷牙该洗脸的洗脸,他终于福至心灵的想起来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刚刚刘青松补高兴?”

 

“是因为锯子,没有分给他?”

 

林炜翔仔细想了想,笃定道,

 

“不可能。”

 

“那他也看到了,确实是没有了,你一半,我一半,又不是故意不分给他吃的。”

 

“放心,他肯定不会因为这种事生你的气。”

 

 

13

 

十一月转会期,基地发生了件大变故。

 

小区附近的烧烤店要转让了。

 

最开始是高天亮在外卖软件上点不到这家的单了发现的不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灰色的休息中。后来金贡路过,看到烧烤店的玻璃门上贴着黑体加粗的“转让”两个大字,怕自己认错,还拍了照发到群里,他们才敢确定,原来这家获得队内一致好评的美味烧烤店,不打算干了。

 

战马很是触动,

 

“你们知道这说明了什么吗?”

 

林炜翔也很感慨,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大概是说明了好的东西不一定合适,

喜欢的东西也不一定能长久吧。

 

战马继续动情道,

 

“说明了你们平时吃的还是太少,市场需求拉动经济增长啦。”

 

……浪费感情。

 

然而或许是地段不好,店面到来年春都没有转让出去。后来听老板说是谈了几个,可惜价钱都不合适,索性不转了,打算自己改了加盟成奶茶。他们打比赛的时候路过几次,里面叮叮当当拆装的热闹,老板下了血本,连地板都砸了重新铺,就怕从前做烧烤的时候熏的有味道散不掉。

 

等到季后赛结束他们出去聚餐再路过的时候已经装修的差不多了,只差落地窗的玻璃还没有安,竖着立在门口的小三轮上,工人们站在架子上把招牌上的艺术字往上吊,一半字已经装好了,林炜翔仰着头看了一会儿,盘算着自己将来的“老林烧烤”一定也要有这么排场的招牌。然后他转过身,心满意足的去追前面走的人的背影。

 

突然谁喊了一声,他没有听清(后来林炜翔想那应该是一句类似于变了调的让开之类的话),紧接着他就被一股大力撞到了脚手架上,同时伴随着身后“哐啷”一声巨响,有什么重物砸到了地上。

 

灯牌掉了吗?林炜翔揉着被撞到的腰从地上爬起来,回头看见摔在不远处外壳都砸碎的艺术字。

 

哦,原来是没有固定稳。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关心到底是什么东西撞了他一下,他偏过视线,一瞬间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麻痹感从四肢和两颊爆炸开,舌根都连带着发麻,像一块不会动的木条。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从混沌的胸腔里挤出来破碎的,发着抖的几个字,

 

“刘青松……”

 

 

14

 

“全联盟亲密度最低的下路组……”

 

“刘青松又去游走了,放林炜翔一个人在下路吃线……”

 

“因为你的AD不是冒险岛,你的AD是冒险岛就能赢……”

 

“下路双子星吗?老决裂了……”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他其实听得比粉丝还要多,还要熟悉,几乎已经到了倒背如流的地步。没办法,总有人在提醒着他回忆。他偶尔点开B站和微博搜自己的名字,高赞视频里,无外乎是那几句“经典名言”翻来覆去的拼凑,久而久之,说那些话时的动作他都能分毫不差的回忆起来。他甚至怀疑,如果有一天他死了,死之前的走马灯是不是就是这些画面。

 

可惜不是。

 

刘青松睁开眼,像做了一场大梦。窗外的夕阳将将落到高楼林立的大厦顶,像个咸鸭蛋黄。

 

很好,如果这不是第二天傍晚,那从他们是中午出了基地吃饭推算,他应该没有昏过去多久。刘青松转了转胳膊,惊动了在他床边低着头玩手机的人。

 

“刘青松!你醒了刘青松!”

 

高天亮看见他醒过来,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怎么样,头晕吗?想吐吗?还认识我是谁吗?”

 

一连串问题的轰炸下,刘青松果断的重新闭上了眼睛。

 

“王八,闭嘴。”

 

不错,还能嘴人,还知道他是谁,高天亮放下心来,没有傻。

 

“好的,我闭嘴,我去帮你叫医生。对了,”高天亮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问他,“有个好消息有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消息。”

 

刘青松想也不想的回答。

 

“你头上缝了五针,缝的时候医生把你头发给剃了。”

 

“我操他妈的!”刘青松激动地差点坐起来,这时候他才想起来去摸自己的伤口,果然在额头和鬓角的交界处摸到一块厚厚的纱布,其他地方也被头套稳稳地裹了起来。

 

我到底是为什么想不开去推那个畜生啊,让他剃光头不就好了?刘青松后悔的肝疼。

 

高天亮同情的看着他,“别急,还有个好消息。”

 

“什么?”

 

“你脑子大概率没有被砸出来毛病。”

 

“……”

 

“滚。”

 

最后一个字,刘青松觉得自己是含着血说出来的。等到医生检查完,确定没有大碍,高天亮揶揄他的话就更流畅了,

 

“来,采访一下你,刘大善人,做好事的感觉怎么样?你那奋不顾身的一推,把带伙都感动的眼泪汪汪的,翔哥快疯了,我怎么跟他说到医院了到医院了没事了他都不肯松手,非说血止不住,还是大夫提醒他他身上是自己的血,估计是往后倒的时候刮到脚手架上了,不过没太大问题,你别担心,已经处理过打完破伤风了……”

 

“坏了,”说到这里,高天亮一拍脑门,“我光顾着喊医生了,林炜翔还在放射科等你的核磁共振报告呢,我得给他发消息说一声。”

 

后面的话刘青松没有再听,他的注意力在高天亮提到林炜翔的时候就已经跑走。

 

有这么担心他吗?刘青松神色复杂,担心到……发疯?

 

坦白说他看见广告牌上的东西掉下来的一瞬间,什么都来不及想,完全是靠本能冲上去把人推开的。这可能要怪罪于职业选手的反应速度,某一刻他觉得自己勇敢的像个塔姆,可惜人死亡之后不能像游戏里一样再回到泉水重生。刘青松忍不住后怕——是别人他也会那么扑上去吗?应该会吧……那么近,是谁都不会见死不救,至于后来会不会被砸到,谁又能率先预料到呢?

 

他拼命在心底为自己找借口,死活不肯承认那一点微乎其微、春风吹又生的念头。

 

失去意识之前,他的脑海中闪过两个毫无联系的画面,春日街道的风长且静,他倒下去,天旋地转。一次是停电了,他不小心碰到林炜翔的手;一次是林炜翔生病,烧的晕晕乎乎的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那一刻,他终于从高天亮念叨过的无数句无病呻吟的网易云评论中记起来很不相干的一句话,

 

“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15

 

林炜翔把手放在门把手上,紧张的深吸了一口气。

 

硬币哥他们先回去了,等晚上再来送用的东西。留那么多人也没用,他在放射科走廊外的长椅上等护士喊他拿报告,接到高天亮的消息就往住院部跑。

 

他闭上眼,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好像几个小时前声嘶力竭的抱着倒在地上的人发疯的不是他一样,刘青松醒了,那些不管不顾的勇气又都消失了。

 

真奇怪,好像刘青松活着他才有害怕的事似的。

 

林炜翔推开门,病床上和床边的人齐齐朝他看过来。

 

“呃……”

 

林炜翔不负众望的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他注意到刘青松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不自在的把缠着纱布的胳膊往后缩了缩,条件反射的解释道,

 

“擦伤,刮了道口子。”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其实没那么严重,我也不知道医生为什么裹了这么多层。”

 

“咳,”高天亮相当有眼色的站了起来,“那个,你们聊,我去上个厕所。”路过他的时候往他小腿轻踹了一脚,“来点作用翔哥,拿出来你来医院路上哭丧的劲头,那么多句‘刘青松别怕’‘刘青松别吓我’不能光让我们听见。”

 

“我哪有……”他刚想反驳,就听见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动静。

 

高天亮走的毫不留恋。

 

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起来,林炜翔想,应该说点什么。他一步三挪的走到病床边,硬着头皮迎着刘青松的注视。

 

该说点什么好呢?夕阳已经落到高楼后面,只剩下天边金红和鸢紫色的云朵,胖胖地堆到一块。

 

说他看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血从额角慢慢的淌下来时心底发寒的绝望?或者问问他,刘青松,为什么推开我,是别人你也会这么不要命的冲上去吗?再不济讲一句俏皮话,刘少别担心,留疤了我养你。

 

想到这里,他惆怅起来,刘青松要是女孩子多好,这样他就能堂而皇之的说出那一句放心,嫁不出去我娶你,不过转念一想,还是不要了,现在的刘青松就很好。

 

床上的人脸色苍白,愈发衬的两只眼睛乌溜溜的望着他。 他在等他开口。林炜翔咽了口唾沫,选了个自认为还算幽默的开场白。

 

“哈、哈哈,刘青松,你……你这头发,到夏天之前粉丝应该都不用担心会遮住眼睛了吧……”

 

死一般的寂静。

 

林炜翔的声音越来越小,尽管没有动作,他却敏锐的感到说完这句话以后刘青松的情绪发生了变化。

 

等了半天不见有回复,他攒足勇气抬起头,夕阳下蓝白条纹的病号服穿在刘青松身上,好看极了,还泛着粉,别人穿一定都不如他好看。

 

好看的刘青松一脸难看的看着他,像是下一秒就会恶狠狠地扑上来咬他一口。

 

“林炜翔,你应该在马嵬坡上被吊死。”

 

 

16

 

那么好的氛围,一个人究竟要多么粗的神经才能从一众标准回答里挑出来唯一踩雷的那一条?

 

刘青松百思不得其解,高天亮也百思不得其解。

 

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他出院的时候,更离谱的事情发生了。临近端午,林炜翔不知道从哪搞到一捆艾草,点了把二楼熏得云山雾绕,说他刚出院,要驱驱邪气,眼下寒气暑气交替,正是各色毒虫邪祟出没之时,搞不好他之前住院就是被瘟到了。

 

刘青松站在二楼楼梯口,整整失语了五分钟。

 

他不知道该骂林炜翔智障还是该夸他聪明。你说他聪明吧,他搞出来这些东西;你骂他智障吧,他点火之前还知道把烟雾报警器关了。

 

造孽,刘青松由衷的感到深深的无力。他从来都跟不上林炜翔这类抽风一样奇奇怪怪的想法,他小时候……好吧也不算太小,十几岁,刚打职业,刚跟林炜翔认识的时候,长了智齿,去拔智齿,回来脸肿得老高,馒头一样。林炜翔好奇的摸摸,问他疼么,他咬着止血的药棉含糊不清的说话,说不疼,现在麻药劲儿还没过,等会儿就疼了。于是林炜翔哗啦哗啦的去冰箱里给他扒冰块,扒回来让他含着,刘青松不好意思拒绝这位刚认识的搭档的好意,含了一会儿才忍不住问出来,

 

“可四,我拔的四这边的牙哇……”

 

“没事,”林炜翔新奇的摸了摸他两边的腮帮子,“这样两边就肿得对称了。”

 

“……”

 

现在想起来还是想揍他一顿。

 

刘青松咬牙,借用了一部前几年他妈跟林炜翔都追过的电视剧里的话,

 

“林炜翔,我不太明白你,我真的不太明白你。”

 

 

今年世界赛还是在中国,开赛之前他们放了几天假,刘青松回了家一趟。注定赶不上在家里过中秋,他妈交待他走之前记得去外公家里坐坐,外公外婆都想他了。刘青松一到家就睡得昏天黑地,这会儿刚起,听了几遍才听清,揉了揉乱糟糟的头发,说行,我今天下午就过去,要带点什么吗?

 

他妈收拾着碗筷,让他打电话问问,又说他人能到老人就很高兴了,去住一晚上,家里什么都不缺。刘青松没办法,只好自作主张去药店掂了两箱看上去就死贵死贵的保健品。

 

去的时候老头在喂狗,家里的摆设跟春节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电视机里不再放《长生殿》了。改放《锁麟囊》,刘青松很稀奇,

 

“哟,怎么不放了外公?终于听腻了?”

 

他外公冷哼一声,指了指狗,你问它。

 

原来是狗把一张碟咬坏了,缺了一折,不是全本,老头就不想听了。刘青松走过去,笑着挠了挠狗的下巴,用衡阳话问,

 

“是你干的坏事,哦?”

 

狗能听懂人话似的,愧疚的把头低了下去,刘青松更乐了。这条狗是他初中毕业以后捡的,应该是金毛跟什么别的狗的串儿,毛不如纯种的长。他忙着打职业,没时间养,就把狗丢在外公家里,谁知道养着养着就不如小时候跟他亲了。

 

离开饭还有一会儿,老太太跟他说柜子里有月饼,让他饿的话先拿一块垫垫肚子,刘青松一边在柜子里翻一边高声问,

 

“外婆,那个五仁的还有吗?”

 

“有,在下面,你好好找找。”

 

他其实不怎么爱吃月饼,高油高糖,一枚的热量抵得上好几碗米饭。但是五仁的就另当别论。

 

这里说的五仁不是现在那种小五仁,虽然都是差不多的馅料,花生冰糖红绿丝什么的,可这样的五仁月饼更大,扁扁的,有人说里面都是冬瓜蓉,刘青松不清楚。他从小吃到大,一开始卖三块,后来涨价卖到五块,他一直以为这种月饼只有湖南才有,直到高天亮告诉他全国都有卖的,他小时候也吃过。刘青松半信半疑,上海好像就没有卖的。

 

他掰了一块,坐到狗子旁边跟它玩,没一会儿熟起来,开始拱着脑袋跟他抢月饼吃。

 

跟宠物相处应该比跟人相处简单,不用拐弯抹角,你对它好,它就亲你。语言不通,连多余的话也不必说,喜欢它就抱着它,要夸它就摸摸它,狗都懂得。

 

电视机的音量被调到最大,还在放,“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

 

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

 

刘青松把狗背上细密的毛顺着抚平,又倒着捋过来,毛皮的光泽感也翻来覆去。他在渐变的毛层上写字玩,刚写完一个木,金毛可能是不舒服,动了一下,他的手指随着画了一个圈,好好的木字就变成了一个困。

 

困,从此无心爱良夜是困,为谁风露立中宵也是困,写不完的名字说不出口的话,通通叫人郁结五内,困顿其中。

 

他困在哪里?他就困在剩下的那一半“林”字里,气竭力尽,再怎么也写不完了。

 

 

第二天要走的时候,狗子已经跟他混熟了。他把包拿到鞋柜上,它给叼回去,他再拿过来,它又叼回去,往返几次,刘青松终于反应过来,这只狗大概是不舍得他。

 

“不想让我走,嗯?”

 

刘青松呼噜着狗子头顶的毛,心情颇好,金毛趴在地板上,歪着脑袋看着他吐舌头,大概在猜他到底生气没有,见他不像生气的样子,立马蹭上来撒娇,刘青松的心软成一片,哄它,

 

“我不走,我还会回来的,这里是我的家,我能走去哪呢?”

 

 

17

 

“去哪?去找刘青松啊!”

 

高天亮把林炜翔堵在洗手间门口,匪夷所思,

 

“我他妈就说他这几天怎么这么不对呢,合着全队的人都以为你们已经在一起大半年就等着给我们报备了,结果你们这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世界赛结束的全明星上,林炜翔被高天亮逮住了促膝长谈。

 

“那关我什么事啊,那次在医院我刚开了个头他就生气了,怎么往下说。”

 

“生气了你不会补救一下吗,要你的嘴是干嘛的?”

 

高天亮觉得自己头顶的问号pin满了整个神州大地。

 

“我补救了,没用啊,你也看到了,他出院那天快到端午,桃木剑、香囊我都买了,连走廊都用艾叶熏了,而且……”林炜翔嗫嚅道,“他跟我说,那天就算不是我,是别人,是你,他也会推开的。”

 

林炜翔眼神落寞,

 

“我很想告诉自己,也不是,是因为我不一样,是因为是我,他才那么冲上去的,可是好像不行。因为我代入了一下,发现真的,是别人我也会推开,你、金贡、硬币哥,那样的情况下,我的第一反应都会推开……”

 

“没什么不同,小天。”

 

高天亮沉默了一会儿,赞同道,

 

“也许你说的对,是我我也会这么做。”

 

“可是林炜翔,这又不是打游戏有小地图,大家都忙着急匆匆的走路,除了刘青松,谁会一直把你放在余光里?”

 

“又或者,谁会习惯了隔三差五就瞟一眼你在哪里呢 ?”

 

林炜翔愣住了,下意识的在视野里寻找刘青松的身影,高天亮抱着臂把路让开,

 

“他这几天状态不太对,面膜都用完了双十一也没急着囤货,我怕……今年要走的不止是你以为的那几个。”

 

 

谁会一直把你放在余光里?

 

林炜翔沿着墙根走,自言自语的又念叨了一遍这句话。

 

刘青松会啊,刘青松不是一直都会吗?

 

不管是他们亲密无间的从前,还是形同陌路的现在,他不都坐在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吗?哪怕看戏的人把老死不相往来的戏码替他们安排了一千次,他们还是在做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冤家,朝朝暮暮,比邻而居。

 

怨偶。

 

林炜翔无端端想起来一个词,那些杨柳春风的怨恨里,刘青松的眼神是否也曾越过瓦洛兰大陆上的山脉、河流、一座座高塔,尽数落在他身上。小时候的刘青松多乖啊,说什么就听什么,拔完牙腮帮子肿着,他说含着冰块好的更快一点,他就乖乖听话,含着冰块鼓着嘴当仓鼠。

 

到底是怎么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他在喷泉边找到刘青松,刘青松看见他,怔愣了一下,居然也破天荒的没有直接走开。

 

“我有话……”

 

“我有话……”

 

两个人同时停住,林炜翔摸了摸耳朵后面的皮肤,伸手示意,

 

“你先说。”

 

刘青松顿了片刻,没有拒绝,紧接着像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长舒一口气,

 

“下赛季……我不打算打了,你找别人试试吧。”

 

语气平和,深色郑重。

 

“啊?”

 

林炜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莫名先想到一个在此情此景下有些好笑的问题,

 

“那400场呢?”

 

“打不到了。”

 

刘青松别开了头。

 

哦,对,都不打了还在乎什么四百场不四百场啊,林炜翔抓抓头发,咂摸出来味儿来。他在原地踱了几步,不远处的人群里,高天亮还在探头探脑的往这边张望,夜灯璀璨,照着一排一排的香槟和水果塔。

 

“呃……”

 

林炜翔挠挠头,口干舌燥,还是没能想出来合适的回复。他外面加的这件外套应该是穿厚了,跟里面的队服一起禁锢着他,让林炜翔不合时宜的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被袈裟裹起来的黑熊精。他扯了扯领口,不然重新来一次吧,他去喝两杯酒,假装把自己灌醉,要么让他跳进一只可以折叠空间的箱子里,世界爆炸,重新开始……可是没有用,谁也无法改变刘青松做好决定的事。

 

“你刚才想说什么?”

 

刘青松背着光望着他,声音和语调都令人动容。

 

六年一弹指。

 

“没什么,”

 

不重要了,

 

“祝你心想事成。”

 

林炜翔故作潇洒的挥挥手,可等了一会儿,刘青松还没走,看怪物一样打量着他。林炜翔挥动着的手的幅度不觉渐渐变小,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问出口,

 

“我……哪句话说的不对吗?”

 

刘青松手插在口袋里,看不出来表情,林炜翔依稀觉得这一幕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但刘青松根本不给他记起来的机会,再开口语气已经恢复如常,饱含奚落讥讽,

 

“没有,林炜翔,只是这几年我才发现,原来你还不如我们家的一条狗。”

 

 

18

 

金泰相的婚礼办在腊月,滴水成冰的天气也无法阻止他立刻就要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决心。

 

这句话是高天亮说的。

 

以韩国人的中文水平,应该还不足以理解“炕”这个具有明显地域特色的名词。

 

不过也差不离了。

 

刘青松头一天跟人一起从上海开车到苏州,第二天五点就被人从酒店喊起来化妆。他没结过婚,头一回参与进来,才知道结婚原来是这么麻烦的一桩事,流程甚至要从前一天晚上开始。

 

半个月前,他被金泰相通知来当伴郎。

 

“干嘛,你不是也不打算打了么,来给我当一天伴郎怎么了,又不影响你训练。”

 

“我怎么就……”

 

话里充斥着的钓鱼意味让刘青松反驳了一半的话又咽了回去,行,这只猴子怕不是看这辈子注定没机会当他的经纪人,要想个别的办法压榨他一次。

 

刘海被夹子加上去,他闭上眼,方便化妆师上粉底。软毛的粉底刷扫过他的额头和鬓角,大概是搞婚庆的人都健谈,也乐于跟人攀谈,化到一半上遮瑕的时候,化妆师好奇的问他,额角怎么有一道疤。

 

疤有什么不能讲的。

 

“这是以前……”

 

刘青松还是停了一下,“以前不小心碰到的,现在淡很多了。”

 

“没关系,”化妆师跟着安慰道,“而且男生这个年纪多多少少会有一点刘海啦,遮一遮根本看不出来。”

 

 

典礼的场地就在金泰相带园子的新家,晚上的酒席再请宾客到酒店。

 

入乡随俗,刘青松端着托盘陪着金泰相一个包间一个包间的敬酒。为了能让这位新郎官在新婚当日不至于被抬着走出酒店,刘青松能挡则挡,只不过他帮金泰相挡,林炜翔帮他挡。

 

忘了说,这只猴子的伴郎团里也请了林炜翔。

 

他不动声色的看着林炜翔的手状似无意的略过他的身前,帮他圆走大部分举起来的酒杯,再加上金泰相不得不喝满的一些席面,算下来,他喝的不算多。

 

就算这样,到了后面几个包间还是有点头晕的感觉,再看林炜翔,脖子已经开始发红。

 

半个小时内不结束这几桌,这脑残必醉,刘青松百分之百的肯定。

 

但是刘青松没有说。那又怎么样呢?丢人的又不是他。

 

好在后面几桌的人也喝的差不多了,有个男的醉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伤心事,上来揽着金泰相的肩就是年轻的时候为你头破血流的那些人最后能在一起真的很不容易,你一定要珍惜呜呜呜……

 

这句话一出在场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金泰相只能陪着尬笑,暗自祈祷大哥拜托我今天结婚你不要搞我。

 

刘青松垂着眼,那句话之后他就没有再往林炜翔那边看过。而林炜翔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本来因为穿了西装挺了一天的背这会儿又驼起来,人也萎靡下去。

 

他猜的不错,林炜翔果然不等酒席结束就醉的人事不知。作为为数不多清醒到最后的人,高天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塞进出租车的后座,刚想也跟着坐进去,后面就有人火急火燎的喊他,说还有两桌没送他急什么。

 

高天亮不得已又下车,随手拉了个人推到车上凑满一车让师傅先走,自己跑回去送人。跑过大厅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但很快就被前面催促的人打断了回忆。他甩甩头,觉得应该不是什么大事,便跟了上去。

 

等到人都送完,他累得跟死狗一样瘫在沙发上,服务员拿着一块白色的充电宝走过来,说不知道是哪个包间的客人忘了拿,他们的工作人员打扫的时候捡到的,他才猛地一拍大腿,弹跳起来,

 

“坏了!这他妈是刘青松的充电宝!”

 

同样瘫在一边的金贡被吓了一个激灵,

 

“西八……刘青松的,你一会儿回去拿给他不就行了。”

 

高天亮哭丧着脸,

 

“我是看见充电宝想起来,刚才我推到林炜翔那辆车上凑数的人是谁。”

 

“怎么办,这么远没有t,我们AD能活吗?”

 

 

倒也没有高天亮想的那么恐怖。

 

刘青松也有些微醺,所以在被高天亮抓住衣服推进车里时才没有立即反抗,而等到他慢吞吞的想明白,自己被那个小逼崽子没大没小的推了一把,又慢吞吞的看清楚,车后座几平方米的空间里坐着的另一个人是谁时……司机已经开出去了八百米。

 

歇菜。

 

刘青松一下子清醒过来。好巧不巧,一直闭着眼叽里咕噜说醉话的林炜翔这时候也睁开了眼,张望了一圈,跟他四目相对。两个人都没有动。刘青松紧张的吞了口口水,正打算开口说点什么,林炜翔就又昏沉沉地栽了过去,中间还笨拙的往后挪了挪。

 

他这才注意到刚刚林炜翔的眼神都是散的,怎么可能是醒着。也是他自己吓自己。刘青松松懈下来,往后斜靠在椅背上缓气。

 

街灯一盏一盏后退,照在林炜翔身上,忽明忽暗——他简直要缩到后备箱里去了。

 

以前张牙舞爪就算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也要把脚翘到他眼皮子底下恶心他的人,怎么现在喝醉了都蜷的那么远。

 

跑了一天,说了一天的话,刘青松累极了。他现在一句话都不想说,也没有谁能陪他说。

 

他把手放在车座中间楚河汉界一样泾渭分明的一大片空地上。倘若他想说,倘若他能说,他一定忍不出开口问问,

 

林炜翔,我说要走,你不知道留吗?

 

人喝了酒,自我约束能力就低些。回忆像是被剌开了一道口子,往外倒那些不吐不快的心绪。所以说酒后吐真言是有道理的,刘青松一遍遍的脑海中回放林炜翔下意识的往后躲的那一幕,鼻腔酸涩,又憋闷又委屈,干什么?我是会打你还是会吃了你?

 

多少年,谁都觉得他们能不能和好不过是他刘青松一句话的事,谁都觉得他们的冷战都是他在单方面发脾气甩脸子,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炜翔这个人啊,人怂志狠,道歉和说别的话的时候,像一只蜗牛,温温吞吞、犹犹豫豫,句句避开要害,可是你要敢站起来敲敲他的蜗壳装作要走,他就敢立马缩进壳子里永生永世不露头,让路过的人都以为你怎么欺负了他。

 

畜生,刘青松哭得额角的伤疤滚烫,你的那句话就比我的那句话金贵吗?我命贱,还是我的喜欢不值钱?

 

他又想起那首谶言一般的歌,

 

“命途若不变 你还能偏执拖到几丈远”

 

既然如此,那就谁他妈也别好过。

 

他深一脚浅一脚的下车,顺便相当仁至义尽的把林炜翔也拖了下来。正当他想要开口说些什么时,林炜翔被车外的冷空气冻得一哆嗦,睁开眼看见他,傻笑起来,

 

“小垃圾桶长得还挺别致的啊~”

 

刘青松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阻止,林炜翔就跌过来扶住了他,

 

 

“呕——”

 

 

19

 

倒也没有我想的那么恐怖。

 

高天亮鬼鬼祟祟的把耳朵贴在房门上,探听着房间里的动静。他跟林炜翔住一间,这会儿诸事办妥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就怕喝醉了的林炜翔干出点什么事来他来不及到场救他狗命。

 

“听上去不像是在打架的样子,”高天亮对着手机跟金贡发语音,“我一会儿进去应该不会看见翔哥血溅五步吧?”

 

说着,他拿房卡刷开了门,屋内的灯黑着,但是浴室的灯亮着。奇怪,难道林炜翔还有意识给自己洗个澡吗?高天亮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刘青松不耐烦的声音隔着门板冷冷的传出来,

 

“你脱不脱?”

 

“别逼我动手,一会儿高天亮回来了。”

 

……

 

已经回来了。

 

高天亮站在门外,人麻了。

 

难道说他这么多年都嗑反了?

 

他僵硬的把充电宝放到床头,同手同脚的往外走,

 

“金贡,收留我一晚,房卡坏了。”

 

 

第二天林炜翔醒过来,头痛欲裂,床头放着一份高天亮帮他叫的早餐。

 

“哇王八,你真贴心啊王八。”

 

他感动的爬起来刷牙。

 

“不客气,”高天亮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毕竟你昨天……今天肯定行动不便。”

 

“昨天?昨天是喝的太多了,喝完最后几个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了,还好泰相这辈子只结这一次婚……”

 

我也觉得。

 

高天亮同情的看了一眼根本看不出来是两个人睡过的床单,心想自己到底要不要告诉翔哥昨晚发生了什么。

 

唉,刘少还真是藏得住啊,他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林炜翔一个人,充电宝也好好的在床头放着,肯定是天不亮就走了,才没看见他放在那里的充电宝。

 

“对了,”高天亮又想起来一茬事,“刘青松怎么回事啊,他怎么在群里说他今天就要回去了,不跟我们在苏州玩两天吗?”

 

这也太那什么无情了点吧。

 

“不知道啊,”谈到刘青松,林炜翔就变成了个闷嘴葫芦,“他应该是要回上海收拾行李吧。”

 

他不是……不打了吗。

 

“这么急?”

 

高天亮神色古怪,该不会是急着替他收拾行李让他早点从房间滚出去好跟林炜翔合住吧?

 

各自心怀鬼胎的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下来。

 

吃完饭已经是中午,林炜翔头依旧疼,于是又倒过去睡了几个小时。再醒过来高天亮人已经不见了,不知道是跑去哪里觅食,他拉开窗帘,看见铅灰色的天空——外面在下冻雨。

 

林炜翔摸了摸肚皮,莫名不是很饿,手机屏幕上是刘青松几个小时前发到群里的消息,他今天就回上海了,买到了票,傍晚走,不用来送他,祝金泰相这辈子都不可能再结第二次婚,结了他也不可能再给他当第二次伴郎……

 

刘青松几时走?林炜翔犹犹豫豫的想。算了,几时走都跟他没有关系。他重新躺回床上,不到三分钟,又翻身坐了起来。我只是下楼吃个饭,他对自己说,已经快要晚上了,我今天才吃了一顿饭。

 

结果出门就看见刘青松站在电梯口,像是已经等了很久。

 

“你……你要走了吗?”林炜翔结结巴巴的主动问道。“要不,我送送你?”

 

说完之后他连忙给自己找补,“主要是下雨了,你一个人……”他的视线搜寻完刘青松全身,除了他背上的一个小包,也没有找到第二件堪称行李的赘物。但话已经说了,硬着头皮也要说完,“……你一个人也不好走。”

 

刘青松看着他,眼神里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想来应该是最后一次,懒得拆穿他显而易见的谎言,而且居然还点了点头。

 

“嗯。”

 

从苏州到上海的高铁一天有很多班,可不知道为什么,刘青松买的是大巴票。他把刘青松送到汽车站门口,又想不到话说了。事实上坐车过来的一路他们也没怎么说话。

 

刘青松带着口罩,把身份证从包里掏出来,捏在手里。屋檐外的冻雨刷刷的下,他没带手套,撑了半天的伞,虎口都冻麻了。

 

他搓搓手指,还是没有想到什么可以说出口的话,

 

“那个……”

 

刘青松抬眼,安静的等着接下来的话。

 

“一路顺风。”

 

最终,他憋出来似曾相识的四个字,再没有话讲。刘青松便转过身,往站里走。

 

 

苏州到上海,也不是很远。

 

可刘青松走了,他明天就见不到他了,后天、大后天也见不到,又或许明年和后年也不一定能见到。

 

林炜翔看着雨幕发呆,缓缓地思考自己要怎么回酒店。突然手机响了一下,是高天亮给他发消息,

 

“翔哥,刘青松走的时候你记得让他去我们房间把充电宝拿走啊,他昨天忘在饭店了,我拿回来忘跟他说了。”

 

林炜翔的眼神亮了,整个人都活过来。他往售票大厅跑,对,刘青松有东西忘了带走,我得告诉他。

 

“你好,要一张今天发车的汽车票,去哪都行……呃,上海有票上海也行……”

 

他取到票,跑着过了安检。刚才没有问刘青松是几点的车,只能尽量快些。雨下的小了,湿漉漉的水泥地和浅浅的水洼漫反射出来霓虹灯的光,红一道黄一道蓝一道。冬天天黑的早,有些停在那儿的大巴里又不开灯,他只能打着伞一个一个找过去。

 

找到第七辆,一片暗下去的灯火里,他看见了坐在车的后半部戴着耳机的人。

 

“刘青松!”

 

他拍着玻璃,大声的喊他。

 

应该还不到发车时间,司机站在不远处的抽烟,红亮亮的烟头在夜色中一闪一闪的明着。

 

刘青松听见自己的名字,摘掉一只耳机往外看,顿时呆住,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怎么进来的?

 

大巴后半部的车窗打不开,林炜翔又喊又跳的比划半天,终于想起来手机这一现代化的通讯工具,

 

“刘青松”

 

“?”

 

“你的充电宝忘在酒店里了,高天亮说,他昨天从饭店拿回来以后忘了给你,让我告诉你一声,但是……”

 

林炜翔的手冻僵了,还要用另一只手打伞,打字速度太慢,刚发了两句话,刘青松就失去耐心,一通微信电话打了过来。

 

“喂。”

 

林炜翔接起来。

 

“你买票进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刘青松开门见山,语气夹枪带炮。

 

“我也是刚刚在车站门口才收到消息的……”

 

当然不是,我是……我是什么来着,林炜翔又卡住了。

 

刘青松打断他的话,

 

“不用了,我不要了,那样的充电宝,我还有很多。”

 

接下来要说什么?林炜翔无措的举着手机,说点他本来该说的话?刘青松隔着车窗,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他离刘青松,满打满算也只有几尺的距离。可也就是这几尺的距离,他不肯上去,刘青松不肯下来。隔着一层玻璃遥遥的望着,对峙中庭。

 

司机的烟快要抽完了,正在往这边走。他没有几句话的时间可以讲了,雨声像是鼓点,嗒嗒的砸在他兵荒马乱的心上。这些年他很少有什么一定要听到刘青松回答的问题,有些是问完就忘,有些是不用问也知道答案,而在那为数不多的几个问题里,有一个他以前不敢问,今天以后怕不能再问的问题。

 

他问,

 

“刘青松,我们不是因为不够喜欢彼此才分开的,对吗?”

 

微信通话信号中断了几秒,但很快又连上。他执着的望着他,想要等一个答案。刘青松沉默了良久,一时间电话里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终于如释重负道,

 

“不是。”

 

我们分开的理由有千百条,但从来都不是因为不够喜欢,这样就够了。

 

林炜翔撑着伞,眼底有晶莹的东西在晃动,像湖泊,像满溢的桂花酒。他不是很年轻了,跟他第一次遇见刘青松的年纪相比,他也并没有很老,还有足够挥霍的大半生。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敢笃定,自己这辈子大多数的圆满和遗憾,都跟刘青松有关,再不会有下一个可以跟这漫长的七年时光相媲美的七年,也正因为如此,圆满分外圆满,遗憾分外遗憾。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 重来也是无用”

 

歌是不会唱老的,老的只有听歌的人。他泪眼模糊的往出站口走,雨水连绵,然后他就在出站口看到了一个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的人。

 

“你——”

 

林炜翔短暂的失去了思考能力,这次轮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可他挤挤眼,刘青松还在,撑着伞朝他走过来。

 

“你怎么没走?”

 

刘青松收了伞,钻到他的伞下,

 

“走不了了。”

 

“手机只剩百分之九十八的电,我得回酒店拿我的充电宝。”

 

“走啊,”

 

林炜翔愣愣的,刘青松催他,

 

“你不回吗?”

 

 

“哦哦,回。”

 

 

20

 

后来林炜翔想起来一件事,他当一件趣事讲给刘青松听,

 

“你还记得吗?有一年在西安打比赛,晚上你去看演出,下雨了,回来在大厅碰到我,我说我在等外卖。其实是在等你。”

 

“应该那时候就说是在等你的。”

 

林炜翔后悔的感慨。

 

早一点说等你就好了,早一点说喜欢你就好了,那些口不应心的话通通都不是我的本意,我曾坦坦荡荡的爱人,却偏偏要遮遮掩掩来爱你。

 

 

刘青松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的抱紧了他。

 

 

 

 

End

 

 

 

 

 

*全篇都比较写实,我写到中间好几次都心累的不想写了,后来想想他们要真是这么过得那应该比我更心累,当然大家看的肯定也很心累。但……xs,它确实是这种别扭起来让人想干吃豆奶粉的cp,很噎,很不顺畅,尽管你也不知道他们在别扭什么,但不自觉就跟着别扭起来。。。

 

现实中的lqs不会回头,他会觉得疤会淡,有一天lwx也会在别的酒席让变成他口中头破血流过的曾经。但我犹豫了很久也没舍得让他走……留点幻想吧,大好人生真的不必

 

不是我硬凑,福清到上海刚好八百多公里,看见的一瞬间“八千里路云和月”这句话就跳出来了。这一点上文里的xs跟现在的小情侣没什么两样,年轻的时候有吵不完的架,但也只有年轻的时候会坐几百公里的夜车去披星戴月的见一个人。

 

 

 








北极甜虾

【翔松】痴情司(上)

  • 勿上升 除了队友情都是我编的


  • 上篇lqs视角多一点,本质是别扭鬼谈情说爱


00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 重来也是无用”


01


刘青松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是初中,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始打职业,正在老家无人拘束的过暑假。每天穿着胶底的夹脚拖鞋蹚水去街口网吧打早市,手里捏两根油条,嘴里整个儿的吞一颗白煮蛋,进网吧前狼吞虎咽的都吃完,油手在不怎么显脏的裤衩上抿抿,再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零钱递给网管。


有时候多要一瓶AD钙,有时候不要,...


 

  • 勿上升 除了队友情都是我编的


  • 上篇lqs视角多一点,本质是别扭鬼谈情说爱

 

00

 

“其实你我这美梦 气数早已尽 重来也是无用”

 

 

01

 

刘青松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是初中,那时候他还没有开始打职业,正在老家无人拘束的过暑假。每天穿着胶底的夹脚拖鞋蹚水去街口网吧打早市,手里捏两根油条,嘴里整个儿的吞一颗白煮蛋,进网吧前狼吞虎咽的都吃完,油手在不怎么显脏的裤衩上抿抿,再从裤兜里掏出一卷零钱递给网管。

 

有时候多要一瓶AD钙,有时候不要,他不抽烟。大通铺一样的黑网吧,二手烟就够抽的了。这个点打完夜市回家补觉的人多,有跟他差不多大的、比他大的,也有岁数比他再小些的,湖南这地界有仙则名,在为电竞行业输送了无数中坚力量以后,他们这一代人终于把“自古风云出我辈”,中国电竞在等我carry的狂字刻在烟上、吸进了肺里。

 

刘青松也吸进了肺里。

 

二手烟害人。

 

早上的空机子好找,实在没有,站在地上烟头多的椅子后面等会儿也有了。电脑游戏刚普及,新闻上谁谁谁因为沉湎虚拟游戏如何如何的报道一条接着一条,警示网络不亚于洪水猛兽。于是人人都惜命,人人都怕猝死。

 

打完游戏回家,路过小卖部,顺便拐进去捎一瓶早上出门时他外婆交待他买的酱油或者醋。透明的塑料门帘像是陈年咬不动的海蜇皮,掀开合上,噼里啪啦的打在一起。屋外是热死知了的三伏天,屋里是冷冻室一样的空调房,几麻袋干辣椒干花椒敞着袋口挤挤抗抗的堆在货架后面,香辛料的味道一时充满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他不太喜欢这样的气味,原本热辣辣的、呛人的味道被低温冻住,滞重的漂浮在空气里,连喷嚏也打不痛快。所以结账的动作飞快,胳膊上的汗毛还没来得及品味一下冷热的交替而悄悄立起来,便又悄无声息的隐匿下去了,只剩被他单手拨开的塑料门帘还在空中噼里啪啦的互相打着。

 

到家吃完饭,下午睡一觉,晚上起来抄会儿暑假作业,一天的二分之一就这么浪荡过去了。

 

衡阳地处湘南,湘剧和花鼓戏都很闻名,他外公爱听戏,但偏偏两样都不喜欢,所幸戏曲频道京剧跟黄梅戏播的多。要么就自己放,老头有一套碟,全本的《长生殿》,放完得小一天。

 

所以更小的时候他不爱来外公家过暑假,但也没别的办法,他妈忙的像个陀螺,转起来自己的一日三餐都顾不及,上学的时候还能在学校吃,放假了自己在家就不行了。他写完作业想看七龙珠?怕是不能成。十有八九得跟老头抢遥控器,嘴里嚷嚷着,“这一出唱完、这一出唱完!”可等到这一出唱完了呢?七龙珠也没了。

 

哪张碟放的多了,他也能跟着哼两句,可惜高的上不去,低的下不来,就词少的地方能跟着不高不低的扯扯嗓子。

 

后来上初中他开始打游戏,电视对他的吸引力就降低了不少,到现在白天上网,晚上抱着家里的收音机抄作业。

 

收音机巴掌大小,漆红色,耳朵上有一根长长的天线,能拽出来四节,一节比一节细。到了晚上可以收听到好几个音乐电台,文艺之声什么的。他把收音机靠在窗台上,天线从纱窗缝里递出去,自己趴在窗台下面的书桌上抄暑假作业后面的答案。

 

这首歌之前他很少听粤语歌,因为听不懂。衡阳话跟粤语之间有壁。

 

收音机里刚放到副歌部分他就抬起了头,不过那时候他不懂什么叫做凄婉怨怼,什么叫做哀而不伤。他只是觉得这几嗓子嗷嗷的也太惨了,听不懂歌词的人也觉得惨。惨到他忍不住把纱窗外面的天线戳进来,怕吓到防盗窗上的钢网上养的绿萝。

 

再后来他妈新买了部半智能手机给他,他下载了很多歌在手机上,就不怎么用收音机听电台了。也下了这首歌。一二年一三年差不多正是4G网更新换代的时候,3G网络苟延残喘,那个时候在手机浏览器上搜索东西并不像现在一样,什么都可以直接看到,大部分都是带下划线的蓝色文字和链接,图片要再点一下,贴吧有版聊,100M流量只聊QQ可以用很久……他还不认识林炜翔。

 

多美好的形容词啊,那时候他还不认识林炜翔。

 

 

02

 

晚上十一点,刘青松坐在桌子前喝蜂蜜水,没有开播。

 

坐在他左边的人开了直播,正在跟弹幕吹嘘自己新换的房间WiFi信号如何的好,室友关系如何的和睦。刘青松眼尖的瞥见了一条飘过去的弹幕——“天伦之乐?”,心中冷笑,然后继续无动于衷的喝水。

 

含沙射影的话他也会说,刷抖音的人智力低下,这可不是aoe全体,高天亮这三个字,哪个字他没有指名道姓?你要是讲这是指桑骂槐,那就不关他的事了,那是你自己咂摸出来的。至于他心底到底有没有,这谁好说。故而统筹全文,他这几句不比旁边人暗自炫耀信号好其实是换了新房间高明?刘青松又呷了口蜂蜜水。

 

奇怪的胜负欲。

 

旁边的人还在毫无心理负担的快乐游戏中。刘青松点进去队列,继续ob。从森密的刘海下面斜睨过去一双眼。怎么能叫偷看,这分明大大方方光明正大的看。他也毫无心理负担,刘海长就是这一点好。

 

单排就是好啊,刘青松古怪的情绪杂糅着,有点瞧不起,又有点鄙夷,小地图会看了,会说会笑了,KDA也上去了,连吃饭都知道吧唧嘴了。

 

“nice!”

 

全然状况外的人又高呼了一声,在摄像头看不到的地方兴奋地手舞足蹈。

 

刘青松坐了一会儿,愈来愈烦躁,背上的某块皮肤又开始痒,连带着手腕和脚踝,一层层春蚕啃食桑叶一般,堆叠着弥散上来。他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动手去挠,点鼠标的动作也逐渐失去耐心。

 

“啪嗒——”

 

又一局结束,他把桌面上的润唇膏竖起来,给高天亮发微信,

 

“撤了”

 

“明天还要去医院。”

 

“你这一年的宿舍生活过的应该也挺恶心,刚一拍两散就这么高兴,说不定早就不想和你住了。”

 

想了想,大概是觉得还不够婊,又打开聊天框添了句话。

 

“你看,我就不是那种人。”

 

发完消息,刘青松推开椅子站起来,身侧正在全神贯注打团的人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背部绷紧了几秒,然后很快就松懈下来,耸着的肩膀也慢慢的放了下去。

 

刘青松假装没有看见,转身上楼。

 

 

——是啊,林炜翔害怕他,这不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么。

 

 

03

 

“‘寝室是一个集体,集体的建设离不开个人努力,我作为寝室长,不希望你把上一个寝室的陋习带到现在的生活环境里。’”

 

“听听,”高天亮气急败坏的对着手机念完,简直匪夷所思,“这个人怎么能把不让别人刷抖音这种不讲道理的诉求说的这么冠冕堂皇啊?”

 

“不让刷那就……戴着耳机刷呗,”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地图炮了的当事人端着饭碗,“他不是睡得早么。”

 

“这是戴耳机的问题吗,我就算是白天刷也会被他嘲笑是蠢言蠢语,他真的一丁点也不懂得土味的乐趣。”

 

高天亮的筷子激动地在空气中挥舞出一道残影。

 

“等等,”突然,高天亮停了下来,狐疑地看了林炜翔一眼,“不应该啊翔哥,我说了这么半天,你就没什么要对你前任室友表达的同情?”

 

林炜翔把脸半埋进粥碗里,头都不抬一下,好像眼前的饭就是他目前唯一要解决的头等大事。

 

“我有什么好说的。”

 

刚迈过自己人生第一道坎的奔三打野摸了摸下巴,不对劲。

 

他仔细琢磨了一下林炜翔的话,又细品了一遍手机屏幕上的消息,终于反应过来刘青松这个畜生是在狗叫什么。

 

“这……打扰,是我给自己抬咖了。

 

林炜翔无动于衷,往碗里夹了一筷子上海青。

 

 

——是啊,刘青松讨厌他,这不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么。

 

 

时间太过久远,远到他都快忘了到底是从哪一年的哪一天,刘青松开始疏远他。

 

亦或者讨厌其实是一个过程,从他们认识到现在每一年的每一天里,刘青松都在更加讨厌他。

 

这是个好思路。

 

林炜翔把沉在碗底的米粒搅上来,刚才上海青的菜汤滴了上去,在粥面上凝成了几朵油花,他拿勺子晃了晃,油花就晕开了,把一碗白粥镀的油乎乎亮晶晶。

 

有时候他觉得他就像是小羊喝水里的那只小羊,谁在乎他是在上游喝水还是在下游喝水、去年有没有出生骂过那只大尾巴狼,谁讲道理,谁蛮不讲理,有什么区别吗?反正都是要被吃掉。

 

林炜翔埋头苦吃,反正都是要被刘青松看不顺眼。就拿前几天来说,基地突然停电,天地良心,他排位打的好好的,甚至手都没有来得及从鼠标上移开,就被刘青松一把摁住。

 

“……”

 

一动不动是王八。那他敢动么?他当然不敢动。他是王八,王八挺可爱的。

 

大气也不敢喘的过了几秒钟,刘青松终于降尊纡贵开了金口,

 

“让开,我拿手机。”

 

你手机不是在右手边放的吗?什么时候放过左边?我手底下是鼠标,我总不能是拿着你的手机在当鼠标用吧?你是不是找茬啊你刘青松!你信不信我……

 

“好。”

 

心头千回百转一万句吐槽,到头来低眉顺眼一个好。林炜翔相当乖觉的把手挪开,让刘青松摸索他的手机在哪。但就算这样也不行,像今天中午,平白无故的,他又被刘青松瞪了一眼,那一眼看过来,毫不夸张的说,他觉得刘青松连他埋哪儿都想好了。

 

“为什么瞪我啊。”

 

林炜翔想不明白。

 

“不能吧翔哥,他今天去医院看病,查出来的过敏原是尘螨又不是你,瞪你干嘛?”

 

高天亮自从想明白刘青松不是在针对他以后,通体舒泰,食欲大增,正在努力转移对面人的注意力试图迂回抢夺餐盘里的最后一块午餐肉。

 

“说的也是……”

 

林炜翔晃了晃脑袋,恍然未觉高天亮炙热的眼神,随手从盘子里夹了片午餐肉嚼了嚼。

 

“吧唧吧唧……唔,那就可能是我的错觉吧。”

 

 

04

 

当然不是错觉。

 

上午从医院回来的刘青松把药板上的胶囊掰的劈啪作响,余光瞥见刚起床的AD磨磨蹭蹭挪到椅子上打了个哈欠,于是尽量克制(他理解中)的看过去一眼。

 

不看不要紧,看完之后他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刚睡醒的人明显是还没有洗漱就跑下来开的电脑,昨天晚上洗过的头发因为变形已经飞舞成了螺旋状的稻草。腰后面的短袖还有一截掖进短裤里没有拽出来,裤子边也翻上去,两只拖鞋一前一后,一只露脚后跟,一只戗出来脚趾头,眼角还挂着两颗让人想装作看不见都难的眼屎。

 

刘青松的眉头简直扭成了一把锁,他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闷了一口药。

 

他慢性荨麻疹复发了,去医院的时候大夫问他,怎么现在才来?神态和语气结合在一起,就仿佛他得的是什么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的绝症似的。刘青松不能理解。是因为他挂的专家号,还是都这样?他支支吾吾的回答不上来,心底却把林炜翔从头到脚又骂了一遍。怪林炜翔啊,不然呢?他抱起杯子把药喝了个底朝天。

 

事情要从几天前说起。

 

大概半个月前,他们基地修了一次网。修好之后,网倒是不卡了,就是不知道线是怎么走的,大厅里的灯一开空调就打闪,电压不够一样,他们这个生活作息,三更半夜突然来一下反正也够呛。不过好在他们屋里男丁兴旺,阳气重,鬼来了也得躲开走了啦。很明显最后一句话是战马说的。可一来二去,金泰相不干了。本来每天差不多就是他最后一个走,自从灯坏了还被战马反向安慰了一波以后,作为基地周围十里八乡打着灯笼都再难找的胆小鬼,他恨不能先上楼披上被子再冲下来关灯。FPX人猿平等,看到野生猴头咕当然也要保护一下。

 

这天又是过了十二点物业来了,刘青松一开始还想不通怎么队里老约这种阴间的维修时间,后来明白了,大概是怕上午来影响他们休息、下午来打扰他们训练,用心良苦。

 

快一点的时候,小崔来通知他们说修好了,一会儿师傅可能要关一下大厅里的这路灯试一下,不过没关系,电脑接的线是单独的,不受影响,让他们放心。刘青松看了眼时间,正好他也该睡觉了,不如直接上楼。谁知道他这边刚点了关机,就听见灯管“嘭——”的一声齐齐灭掉,夹杂着空调和电脑机箱戛然而止的轰鸣,紧接着是一声响彻基地的怒吼。

 

“西——八——儿”

 

本来处在放松状态马上要站起来的刘青松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中一紧,打了个激灵,又跌坐回了椅子上。这时候四面八方嘈杂的抱怨才陆续涌进他的耳膜,

 

“我的蓝Buff西……这把我十一个头——小崔!你在干嘛!”

 

“啊、啊啊粑粑粑粑别杀我……莫?莫呀!”

 

“砰——”

 

“再干什么啊到底!已经连续被秒了两把了这盘我排了二十分钟才排进去!还让不让人玩啊!”

 

一片黑暗中,刘青松迅速分辨出刚才第一声喊是从谁的位置上传出来的,“你叫你妈呢”,他刚想嘴回去,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但是是哪里不对劲,好像也没……等等,

 

——他手底下抓着的是什么?

 

一旁的领队还在安抚人心,“别急别急,马上就修好了,师傅应该是弄错了把整个一楼的闸都推了,等一下,马上就来电。”

 

刘青松开始混乱的头脑风暴,尺骨嶙峋,皮肉温热,下半部手腕上的汗毛毛喇喇的扎手,上半部手背上的线条硬朗疏阔,在他左手边坐着,嗯,这有可能——别他妈有可能了这就是林炜翔。

 

刘青松擦了把冷汗,一时万千心绪涌上心头再不是一句“你叫你妈呢”能够敷衍了之的。在这时间静止般的漫长的几秒钟里,他先是花了两秒钟意识到这就是林炜翔的手,又花了三秒钟接受他主动握住了林炜翔的手这个事实,终于得出结论——他要拿刀宰了金贡。

 

空调明明才停止运行了半分钟,室温还停留在能够冷冻鲜猪肉的温度上,他就觉得热了起来。这一项心理暗示要追溯到他们以前基地那个制冷声巨大的空调和隔三差五就跳闸的电压,每次听不见空调的出风声他就知道,停电了。那时候他跟林炜翔睡一张床,夏天停电的夜晚总是分外难熬,哪怕只是半个小时他也睡不着。

 

林炜翔就不一样,他睡着了就跟开了恒温调节器一样,雷打不动。刘青松翻过来覆过去的摊煎饼也影响不到他,偶尔肩肘相接,林炜翔露出来的胳膊腿除了跟穿了毛裤一样有点扎,居然都是凉飕飕的,刘青松大为感慨,于是毫不愧疚的把腿翘上去冰一会儿,暖热了再换个地方冰,等来电了就自己滚走。

 

不知道林炜翔还记不记得这些事,他想。

 

“让开,我拿手机。”

 

 

05

 

那天晚上回房间他左手的掌根就有点痒,不过刘青松没有在意,他以为是因为刚才摸过林炜翔的手被汗毛蹭的或者是什么生物电之类的令人恶心的原因。直到过了几天背上也开始痒他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荨麻疹又复发了。

 

你说,这能不怪林炜翔吗?

 

至于他讨厌谁,成年人有讨厌某人的权利,也有不讨厌某人的权利,有以前讨厌某人而现在不讨厌某人的权利,自然也有以前不讨厌某人而现在讨厌某人的权利。

 

他的情绪是自由的,不受林炜翔掌控,也不受其他人掌控。

 

况且林炜翔身上值得他讨厌的点也太多了,说蠢话、办蠢事也就罢了,还老是麻烦到他。他时常怀疑,高天亮常说的那些低智力的话里,十成有八成都是跟林炜翔学的。

 

拿五月份春季赛结束放假来说,原本的计划是他们先放几天,然后中间配合赞助商搞个活动,再正式放假。中间可以待在基地里,也可以回家再来。但说是这么说,像他们这种单身宅男肯定是在基地不动弹了,反正在哪都一样。硬币哥跟他们不一样,已婚人士,家又近,当然可以选择回家。多么好理解的问题,偏偏林炜翔不理解,他不止不理解,还要问出来,

 

“哇泰相,我们这两天不是还有个直播活动吗,你现在回家再跑回来然后再回家不嫌麻烦吗,来回就要好几个小时。”

 

果不其然遭到了金泰相激动地跳脚反驳,

 

“我结婚了大哥!我是个有老婆的人,我不是什么就,跟你们一样还是单身,平时假那么少放假了我还不回家陪我老婆怎么,我是渣男吗啊林炜翔?我是渣男吗?就是要回家见我老婆想见她怎么了,你这个人你在说啥呢。”

 

“没有啊,”林炜翔没明白金泰相激动的点在哪里,“我没说不让你回家啊,我也要回家呢,我是说怎么不等活动搞完再走,不是就不用再回来了吗?”

 

“你……”金泰相伸出手指,“算了,你没有老婆,我不跟你计较。”

 

这样的蠢话不计其数,刘青松嘲笑都懒得嘲笑他。

 

他不回家,几百个小时的直播时长要补,来不及两头跑。休赛期漫漫,刘青松又忍不住开始倒腾自己的头发。按他染头发的频率,这也算是个癖好了。头一天放假的时候还没有想好要染什么颜色,再加上晚上要直播,漂完色他就戴着帽子回来了。高天亮真心实意的夸他,“刘少,别染了,这个颜色就很可以了。”

 

刘青松心下暗爽,表面上还是要装得满不在乎,“那是你没看见我染其他的颜色。”扭过头看见林炜翔在电脑前盘着腿专心致志的玩QQ飞车,又理好那一点暗爽面无表情的坐下开直播。

 

隔天他去挑颜色,理发师热情高涨,给他推荐了好几款今年的热门色,并表示他白,染哪个都不会翻车。刘青松在几个颜色里挑挑拣拣,过了半天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手顿了一下,清清嗓子,开口道,

 

“就这个蓝的吧。”

 

上色的时候旁边也在等软化的妹子鼓着嘴跟男朋友撒娇,

 

“好不好看好不好看嘛,上次涂这个色号你说不好看,再给你一次机会,我今天换了条配这只口红的裙子,你重新讲好不好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本来就心怀鬼胎的人听了这句意有所指的话,总以为是在点破他不入流的小心思。洗完吹干之后刘青松连自拍都没来得及欣赏几下,就急匆匆地戴上帽子脚底抹油的溜了。结果回到基地才发现早已人去大半基地空,只有高天亮还缩在椅子上啃鸭脖。

 

“人呢,都去哪了?”

 

高天亮嗦了嗦手指,“能去哪,该回家的回家,该约饭的约饭去了呗,哎,刘青松,你把帽子摘下来……哇,刘少,好帅啊刘少,我必须撤回一下我的话,你头发之前那个颜色跟现在这个比真是弱爆了,果然帅的人染什么颜色都是帅的……”

 

刘青松往林炜翔空荡荡的座位上看了一眼,欲盖弥彰似的,

 

“那还是要看一下颜色的,头上顶一坨屎那肯定不行,程潇染得也是这个蓝色,今年比较流行。”

 

“嗯嗯,”高天亮一边吐骨头一边敷衍,“那必须是你跟偶像的眼光好……来一块吗刘少?”

 

“谢谢,不来。”

 

 

06

 

蓝黑色是好看,但也是真的容易掉。洗澡的时候染发剂墨水一样哗啦啦的往脚底下流,他坚持了两天,要开播,没办法又洗了一次吹发型,这下掉成了雾霾蓝。照这个掉法,要不了几次,他染上去的蓝色就能彻底掉光。

 

而林炜翔还没有回来。

 

刘青松废寝忘食,修炼什么魔功一样,每天上午准时在云顶大开杀戒,高天亮看了想哭,粉丝看了想跑。

 

“刘少,别下棋了,妈妈怕,”高天亮瘫在椅子上滑行到他周围,“来陪我来几盘斗地主快乐一下。”

 

“干嘛,我补时长而已,”刘青松不为所动,“斗地主不能算在直播时长里。”

 

“能哒能哒,怎么不能啊,我播恐怖游戏都能算在时长里,斗地主怎么不行。”高天亮还在怂恿他。

 

 

 

这个“你们”说的就很模糊,到底是代指播其他游戏的人呢?还是特指高天亮和谁呢?没人说的清,刘青松也说不清。其实好多这样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的话,都不能摊开来细看,那是些他要拼命隐藏的东西,像古时候织在锦缎上的回文诗,是他藏在衣服里也会流淌出来的沙砾和月光。

 

他讨厌林炜翔,由来已久,不问缘由。于是真的很少人问过他到底是为什么讨厌他,大家好像很轻易的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刘青松从来讨厌林炜翔。人们普遍性的认为感情色彩应该是单一的,得出结论比验证过程重要,却忘了给高考的数学大题设置了百分之八十以上步骤分的也是他们。谢天谢地,他的意思当然不是不刨根问底不好,事实上,这为他省去了很多麻烦。

 

 

刘青松抱着一箱比电视机还大的快递爬楼梯,不沉,但大是真的大。复合板的纸箱抱起来哗哗啦啦的,里面据说是林炜翔购买的怀旧小零食。

 

半个小时以前,他正在楼上躺尸,高天亮发来消息,说翔哥的快递到了,能不能麻烦他帮忙签收一下,他现在在外面,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刘青松皱紧眉头,他已经很少在一条信息里看到这么密集的炸点了。

 

阿姨呢?他问。

 

放假回家了。

 

工作人员呢?

 

也回家了。

 

那你可以找金贡跟可汗……

 

“别问了,都不在,基地里除了你没活人了,”高天亮受不了了,一通电话打过来,“菩萨,行行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林炜翔签一下,真回不去。”

 

“他自己怎么不签?”

 

“他回来估计都得后天了吧,不然也不会让我帮他拿……”

 

刘青松沉默了一会儿,做出了让步。

 

“你让快递放门口吧,我在阳台证明一下基地有人收到了。”

 

“……行。”

 

 

结果过了半个小时,上海开始下雨。不止下雨,还刮大风,二楼的玻璃窗被吹的砰砰作响。楼下的前廊潲雨,刘青松看不见,不知道快递把箱子放在了什么地方,能不能淋到,纠结一番,还是翻身下楼。

 

推开门看见箱子他的脸就黑了下来,倒插门的女婿给家里买的洗衣机冰箱电视机差不多也就这么大吧?他一边骂一边把箱子往回拖,出乎意料,居然还挺轻的,刘青松又弯腰拖了两歩,尝试了一下,蛮轻松就抱了起来。他神色复杂的看着箱子上“幸福猪怀旧美食”几个红色大字,也不好意思再放回去,就这么几斤重的东西,他哪怕放到谁的椅子上都有些过于矫情了,何况他本来就要回房间。

 

箱子太大了,他抱起来上楼的时候连腿都看不见。他想起来高天亮说的话——“他回来估计都得后天了吧”,又开始烦躁,后天,后天他头发还有个屁的颜色。有本事回家有本事别让人帮你拿快递啊?刘青松把怀里的箱子用腿顶住,往上颠了颠,懒驴推磨屎尿多。

 

“咣——”

 

“嘶……啊……”刘青松捂住小腿骨,缓缓的蹲了下去。刚才想的太专注,没留神就磕在了扶梯的栏杆上,他把手搭在腿上,一边抽冷气一边等那股尖锐的让人嘴里泛酸水的疼痛过去。好半天才缓过来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把箱子送到隔壁的隔壁的寝室。

 

我刘青松从今往后跟这个吃猪食的不共戴天。

 

刘青松坐在床上放狠话,他就不该心软。

 

结果没想到林炜翔第二天下午就回来了,晚上抱着一堆零食来敲门,还额外多添了盒费列罗。看见他挠挠头,“听说昨天是你帮我把快递搬上来的,谢谢哦……呃,零食你吃吗,还有巧克力……”

 

他不吃,他当然不吃,他连金主爸爸的薯片都是拍广告的时候象征性的吃一片。但是他说道,

 

“放桌子上吧。”

 

林炜翔显然也没想到他会真的要,抓了抓头发把东西放下,为了掩饰尴尬开始没话找话,

 

“呃,你,你染头发了?”

 

“嗯。”

 

“蓝色挺好看的。”

 

“嗯。”

 

“那、那我先走了……”

 

刘青松看着林炜翔几乎可以算的上落荒而逃的背影,关上门,镇定的换上睡衣去洗漱。刚把洗面奶搓出来泡,就碰见高天亮进来放水,看见他吓了一跳。

 

“什么喜事啊刘少,笑成这样?”

 

“有吗?”刘青松对着镜子照了照,好像左边嘴角是有点上扬,“你可能是看错了。”

 

“不可能,”高天亮断言道,“你玩泰坦打辅助k五个头的时候笑的都没有现在开心……”

 

“那就笑了吧。”

 

刘青松低头把脸上的泡泡洗干净,抽出来一张洗脸巾擦脸,就突出一个敌军围困千万重,我自岿然不动。高天亮也不好太刨根问底,只好带着满肚子吃瓜的渴望一步三回头的挪进了厕所。

 

本来他以为这件事到此便算打住了,谁知道洗完脸刷完牙一进房门就看见那只生吃了一整本十万个为什么的王八靠在他新换的三件套上网抑云,

 

“用最清澈的双眼 将余生化作瞬间 像毕生 温柔都倾泻……”

 

高天亮喊完之后把手机当做麦递给他,“来!一起唱!”

 

“我曾经毫无指望的爱过你,”

 

“成全我求而不得的悲喜。”

 

“你是遗憾可期 你是山海难移”

 

“漫长岁月唯一的心绪难平……”

 

刘青松摇头叹息,无视了高天亮撕心裂肺的鬼哭狼嚎,带上耳机,从抽屉里抽出来一张面膜开始盲贴。高天亮占着他的床头,他就只能抽一只屁桃靠枕靠在床尾看手机,刷了半天抬起头,高天亮还在网抑云。刘青松有些无奈,他总觉得这种中二的东西是十六七岁的青春期少男少女才会看得,就像他……他的十六七岁,没想到高天亮也看得津津有味。刘青松枕着胳膊,说起来他的十六七岁——他十六七岁的时候在干嘛来着?

 

好像也没干嘛,在忙着打职业、忙着爱千反田、忙着在贴吧里撕剑拥抱、贴锤石符文和作为一只伟大的猪王走向学校……

 

哦,或许还忙着遇见林炜翔。

 

 

07

 

作为英雄联盟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都有可能是搭档时长最久的下路组合,回忆过去是一件充满了艰辛和麻烦的不易事,因为实在是要追溯到太久远的过去。

 

往事历历在目都是骗人的话,往事那么多,谁能保证自己就能记住每一桩每一件。

 

刘青松闭上眼睛。

 

离他的十六七岁好像才没过几年,又好像过去了很多年。那时候他跟林炜翔还不是这样。那时候林炜翔在他们赢了比赛出去聚餐时偷偷喝酒,喝醉了还会抱着黄琛吐,一边吐一边捏他的脸,“小垃圾桶长得还挺别致的啊。”,把黄琛差点也跟着气吐。

 

他没有喝醉,一拖三的拉着人打车回基地,然后满宁波的找这个点还接单的店订醒酒汤。结果时间太晚了,人家骑手在小区外面不肯进来,他只好出去拿,走到一半发现自己忘了换拖鞋,宁波的冬天,风吹的人脚趾都是僵的,等到再回到基地已经是又冷又硬,几乎没了知觉。结果林炜翔醉得太死,那盒汤直到放凉也没有被人尝一口。

 

人年轻的时候就是容易做一些感动自己的傻逼事,很多情况下这些事甚至不能用对不对和好不好来定义。他十七岁,本来该在学校里逃逃课打打游戏,跟哪个漂亮的、活泼的,他中意的女孩子在晚自习的时候去操场上拉拉小手散散步,说不定他往后二十年人生的孩子妈就有了着落。但他在基地里对着电脑,方圆一米,睁开眼是林炜翔,闭上眼还是林炜翔。偶尔他会想,换成别人呢?也一样吗?

 

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能认,他不认就等于没有,他照样可以在二十七岁的时候跟哪个漂亮活泼的女孩子拉拉小手散散步,了一了他妈的终身夙愿。

 

他本来是这么想的。

 

后来也就释然了,既然他管不住他的心,那他的心也别想管住他。你我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人不会因为有了缺憾就死,人生也不会因为有了遗憾就完蛋。认了他才是真的完蛋。

 

 

耳机里又切到那首粤语歌,几年前他在西安打比赛,打完坐公交车去华清池看演出,耳机里放的也是这首歌。

 

“梦还没有完 断垣望归燕 有人情痴得 不怕天地变。”

 

那个时候《长恨歌》的舞剧已经很火了,旺季的前排票根本抢不到。他是找旅游团订的票,只跟这一站。

 

他没有学过白居易的这首诗,但是听戏也能听懂个大致剧情。有件事他疑惑了好久,为什么把杨贵妃纳进宫的是李隆基,宠幸后妃耽于女色的是李隆基,怎么马嵬坡该吊死的时候他不吭气儿了,被架空在西宫南苑做太上皇的时候又开始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发疯。

 

他这段话如果放到现在,应该会被宣扬女性独立的网民们裱起来。

 

进场的时候天空下起了小雨,真是小雨,牛毛一样大,要是让现在的他来比喻,还能再形象点——就跟雅漾的喷头雾化效果差不多。景点给他们发了一次性雨衣,刘青松套上,觉得穿不穿区别不大。夜里演出的舞台效果和灯光效果格外好,再加上濛濛细雨的衬托,真有点夜雨闻铃、肝肠寸断的感觉,以至于他在女演员飞起来,扯断披帛的那一瞬间,终于有点理解了那个老渣男。

 

爱生忧,爱生怖,喜欢到底了也只能这样,抓住了要喜欢,推远了也要喜欢,到最后喜欢的只剩下了恨和遗憾,还是要喜欢。然后在看不见生死的地方,慢慢的枯槁着,这样的感情是顾住了谁呢?

 

故而到此一步就好,刘青松跟着散场的人群慢慢的往外挪,总还有话说,总还能见到,分寸和体面,他哪一样都要。高墙春深,都是他一块块垒上去的,那是他抓不住也推不远的人,最好一辈子都讨厌,永永远远的不放开手。

 

 

 

 

 

 

 

 

 

 

 

 

 

 

 

 

 

 

 

 

 


舞雩

【翔松】照银釭

*Lwx × Crisp

*预警:塑料近代地摊非典型结婚文学 欧欧西

*独立故事 


刘青松成过两回婚了,还是和同一个人。

起先他抵死不要做礼,嫌丢人——多少是失面子,又不是初婚。依林家和刘家如今在沪上的声势,少爷们分分合合的登报,尽是闲言碎语的笑谈。许多人既盼他俩好,又乐见他俩闹得不可开交。

但感情的事,向来由不得旁人,连自己的心思也不作数。

林炜翔说:“要不,还是做个礼,请些朋友来,从前那一回太……潦草了。”

见刘青松不作声,又说:“李先生和泰相哥他们,说是要过来的。”

都是商界里有头面的要人,任何场合都能是生意场。而待真金白银,刘青松向来...

*Lwx × Crisp

*预警:塑料近代地摊非典型结婚文学 欧欧西

*独立故事 


刘青松成过两回婚了,还是和同一个人。

起先他抵死不要做礼,嫌丢人——多少是失面子,又不是初婚。依林家和刘家如今在沪上的声势,少爷们分分合合的登报,尽是闲言碎语的笑谈。许多人既盼他俩好,又乐见他俩闹得不可开交。

但感情的事,向来由不得旁人,连自己的心思也不作数。

林炜翔说:“要不,还是做个礼,请些朋友来,从前那一回太……潦草了。”

见刘青松不作声,又说:“李先生和泰相哥他们,说是要过来的。”

都是商界里有头面的要人,任何场合都能是生意场。而待真金白银,刘青松向来算计得很清楚。

“知道你不乐意。”林炜翔取过大衣披起来,似是要下楼去了。

先前两个人终于熬不住登了报离婚,霎时劝慰的声音似天罗地网罩来,缚得人难堪不已。刘青松只解释道,不是两个人感情的问题。又偏要有人追问,感情若还能将就,日子哪里过不下去呢。

自以为是的人总是很多的。刘青松心里厌烦,神色也露了端倪,恶声恶气地应话。生得漂亮,旁人愈发怜惜他的刚劲。可背后也少不得要议论,依刘少那个性情,也难怪林少爷同他要过不下去,林少爷,噯,脾性这样柔顺的人。

“就……就别再讲什么从前那一回的话了。”刘青松蓦然开了口,向林炜翔的背影说。

 

从前自是很好的,因为已经成为了回忆。回忆朦朦胧胧,也不大真切了。而雾里花终究是花,水中月从来是美的。

归国那年,刘青松十七岁。之前在东瀛结识了几个志趣相投的同路人,打算回国做一番新事业,约定了在沪上相见。刘青松先回崇江看望母亲,寻了由头要走,说是到沪上念书——确实是的。母亲留他,他也惦记她,便打算多住些日子。

崇江的生活称不上繁华,跳舞场也零星。刘青松少时离家出洋,对家乡的一切,都很是陌生。听说有位董姓少爷念过些新书,常在家里办游艺沙龙,他便去了。

登了门,才知道沙龙不过是几圈人围着打桥牌吃点心。和刘青松同桌有位小少爷,生得浓眉大眼,常和他作友方,桥牌打得很不坏。

一来二往便熟识了,小少爷姓林,同样是出身崇江的大户人家。

刘青松问他,“你功课很好么。”

林炜翔圆着眼睛说,自己已经不上学了——“从前也念过书,是我自个儿——”他很得意,“是我先不要那学堂的。”

倒成了很值得夸耀的事。

刘青松道,“那我功课比你好。”

林炜翔笑着问他,“你脸都不要的吗。”

刘青松本想要驳,很快弯起了眼睛。

散场时他们都没坐电车,家里住的不近,走路能同行一小段。聊得多是桥牌,后来也谈了些别的。两个人的家庭环境虽说都很优渥,氛围却是大不同,可说的事不多,仍旧投契。

玩闹时日久了,年纪轻,很快生了感情,懵懂又莫名。刘青松盼着到董少爷家里去,对方也每回都来。各自看彼此的眼神,交缠得烈,时而带了闪躲。

刘青松在东瀛交过几位女朋友,吃茶看展,最后不知怎地就生分了。同性恋爱如今不新鲜,多少需要些勇气,而刘青松从来不是怯懦的人,只是不知道对方怎样想,毕竟比自己年纪要更小些。

桥牌局散了,同桌的人先后告辞,董少爷留刘青松和林炜翔用饭,自己下楼喊佣人备菜。

小厅里只剩刘青松和林炜翔两个人。雕花窗半开着,暮夏热风扑进来,一团接一团烘得脸发烫,手腕垫在乱糟糟的牌面上,掌心捏着津津的汗,心也是慌乱的。

林炜翔喊他:“刘青松,刘青松。”

刘青松刻意大了点声音去答,好显得自己坦然,“叫你爹作什么。”

林炜翔的脸红红的,眸子里流淌着一段澄澈的黑火,话讲得吞吞吐吐,“你……留过洋,就是新派人了,是不是。”

说话间他挪了腕子过来,张开手指,一下子握住了刘青松攥成拳的手。

刘青松瞥他一眼,手腕轻轻动了动,也没彻底挣开,“什么意思啊你。”

林炜翔支吾道:“刘少,和我好吧。”

没听见刘青松回答,便拖着软软的腔调来缠他,“好不好嘛,刘少?”

刘青松的目光一直勾在桌面上的红桃,半晌才抬起眼帘,很柔和地笑了,“我没有说不好呀。”

晚饭吃得心不在焉,董少爷特意令人买的酱鸭,刘青松只用筷子戳了几口肉,林炜翔吃得欢,干嚼白米饭也是快快乐乐。董少爷忽尔搁了筷,说,“崇江这地儿还是小了,你俩的好日子都在后头。”

董家在崇江也是头面人家,董少爷比他们年长些,平日亦师亦友地相处着。他们对视一眼,不懂董少爷的怅然从哪里来,刘青松先反应过来,回了几句客气话。董少爷只是笑了笑。

散席了他们喊三轮车回去,刘青松说,“你为什么要同我一路?”

林炜翔在他身边坐着,噘了一点唇,道:“那明天换你和我一路。”

刘青松被他的话噎笑了,“不是,我为什么非要和你一路?”

两个人的手背轻轻碰在一起,很快又随着颠簸分开。快要牵手了,又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一双手将牵未牵的一瞬间,爱最好的时刻,拥抱和保留,都是自由。

手指终于缠在一起,不知道是谁先主动,指骨扣紧了,每寸摩挲牵扯得心一颤一颤地发抖。

刘青松说:“停车。”

林炜翔跟在后头问:“你到家了么。”

刘青松埋头走路,“还没有呢。”又侧过脸和他轻快地笑,“一起走一段好不?”

他们起先谈的是桥牌——说起别的要斗嘴,只有讲起桥牌,才会端出认认真真的模样。说着说着,又笑闹起来,推推打打的,林炜翔将刘青松抵在小巷的墙面,两个人忽尔不说话了。

林炜翔的目光,月色一般将刘青松罩下来。似要喘不过气,刘青松微微启唇,那人的舌尖很快钻进来,小鱼儿似的灵巧地游。

刘青松在天旋地转时恍惚地想,这样闷热的夜,远远的好像有雷在响,好似快要下雨了。回家换了衣裳,发现里裤濡湿好一片。刘青松脸红耳热,匆匆揉作一团,不知道要藏到哪里去,让小丫头来洗太难为情。刘太太在楼下喊,松松,松松,夜宵要不要吃的。他掐熄了电灯,装作睡了。

那些时日,每场梦里都在落雨,淅淅沥沥,缠缠绵绵。

 

刘太太推醒刘青松,让他和她一块儿赴宴。

刘青松睡眼惺忪回绝了,说要到董家去。

刘太太仍是细声细气地哄他,总到董家去作什么呢,妈给你相了位小姐,请过家庭教师,会讲几句英语。

刘青松暗自绞了半天手指,忽尔使劲掀了被,咬牙同母亲一五一十全说了。

刘太太抬手拭了拭眼角,半晌只是切切道,你真是……你真是!

任由母亲怨他狠心还是糊涂,刘青松那天照样到董家去。

心事压着,步子便觉得沉重。母亲既起了要他成亲的心思,和家里已是不好交代,而沪上的事,这几个月也耽搁了。林炜翔愿意同他到沪上去么,林家这样宝贝的小少爷,难道就真肯放他走。

林炜翔向来话并不多,见刘青松今天闷闷的,也就陪他默默走着。偶尔说上几句傻话,不是故意的,刘青松虽是笑他,心里也觉得可爱——再烦闷,心绪也要烂漫。不由得有几分怪自己了,为什么非得中意他呢,这样不伶俐的人。但他既中意他,一切都是好的。连忧愁也不是不快乐。

可刘青松到底没问林炜翔要不要同他去沪上,想要开口,最后只顾得上接吻。

待下一回要出门,刘太太便彻底不让了。门落了重锁,母亲的柔声细语似哀求,刘青松只在房里头说,我认定他了,要是不能和他一起,我不去念这个书也是无所谓的。

那晚是中秋,本来约好了要一起点灯笼。董家来请,刘青松从楼上跑下去,门被严实合拢了,锁坠下来,他和他未完的话一同坐在楼梯台阶上。

母亲隔了门来劝他,难道林少爷就是什么天仙般的人了。

“他……他其实也不很怎样。”明明气恼,还要露出笑意,未免太不合时宜。刘青松不愿多讲,转而去看外头的月光。

窗玻璃叮叮咚咚的有声音,刘青松以为是风,起身推窗去看,却见林炜翔在底下站着。

他不知所措又急切地往楼上喊:“怎么回事啊你这几天。”

刘青松往房门看了一眼,向他作了个噤声手势。

林炜翔仰头看他,很懵懂的模样。

漫漫长街,少年眼眸满载盈盈月华。许久再追忆此刻,倦了忘了过去了,也有惘然的怀念。

他无声向刘青松张开双臂——跳下来,我能抱住你。

刘青松摇摇头,笑他的傻气。

“等一下。”他轻声说,不管林炜翔能不能看清他的口型,回身在桌面翻找,随手扯过一张信纸。

他起先写了,我同你走。很快又划了,再写,你同我走。

想要折成纸飞机往下抛,怕太轻,恰好看见一只纸灯笼——原是想着今夜一同点的,将信胡乱叠了塞进灯笼里。

没想到灯笼也轻,风起了,飘在半空晃晃悠悠落不着地。林炜翔仰头看灯笼,刘青松也垂眸看灯笼。月与星一道跃入薄纸,心火摇曳,辗转百回千千结,一时间,都系在那只浮萍般的灯笼上。

偏生此时刘太太又在唤,松松,松松。刘青松连忙压下窗,又拉起帘子,心里淡淡酸涩翻涌,也有幽微的喜悦。

刘青松犯胃病时刘太太不在家,少爷疼得脸色发白,浑身冒冷汗,在床上裹着毯子发抖。佣人说要请医生来,少爷不愿意,说要备汽车到外头去诊。两个人扶着他刚走到门外去,汽车驶过来,少爷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开手便往远处跑。

他只往小巷里钻,拼了命地往前冲,不知过了多久,才反应过来可以坐电车。

林家大门半敞着,里头一脉幽深,林炜翔绕过游廊和屏风,活泼泼地跑出来,也不顾旁边有人,抱住了刘青松。

刘青松此时才觉得后怕。也侥幸,多么好,他到底拣到了我的灯笼。

崇江是待不得了,往后如何打算。刘青松说想去沪上,林炜翔便道,好啊,去找我大姊,说罢当即开始收箱笼。刘青松问,你不要同家里交待么。林炜翔笑说,我喜欢什么样的,我家里便喜欢什么样的。见刘青松不说话,他又说,“刘青松,你别怕。”

“你要待我好,知道嘛。”林炜翔去亲刘青松的睫毛,舌尖轻轻戳在那颗泪痣上。

刘青松咬了咬唇,嘴上说了滚,指尖还是沿着林炜翔的小臂往下划,直到彼此掌心扣在一起。

疼得厉害的时候刘青松也骂得凶,紧张得弓起背,将林炜翔往外推。林炜翔大概也疼,前额沁出细汗,声音很绵柔,说什么都有笑意,“你怎么像小猫一样啊。”

小猫,弓起脊背踮着软乎乎的肉爪子,走过蜿蜒曲折的屋脊。踏着瓦片踩雨声,走再久也不觉累。入梅时的雨声低柔,盛夏时听来便生脆了。刘青松的脸快要贴在玻璃上,林炜翔自他身后弄他,雨在很远的地方沙沙作响,教堂的尖顶映着烁烁的光。

刘青松想,这些事的确是很荒唐的。可再荒唐,他们的结婚启事已经登了报——在到沪上的第三天。甚至还有了家,租下了静宜路的一栋小洋楼。

仪式是后来才办的,由林炜翔大姊张罗了一桌很简单的酒。家里肯应承,是后来了,不应承也没有别的法子,各自就这么一位少爷,木已成舟。

刘太太转而忧心子嗣,你们要是实在不愿纳小,向堂兄弟抱一个来养也是好的。刘青松说,我和他,谁来做小孩子都可以。他们还小,恋爱方式时常是不依不饶唇枪舌剑的笑闹,再无法无天,还是被彼此宠爱着的。后来渐渐疏离了,漠然过着相看两厌的日子,刘太太又叹息是他俩没有孩子的缘故。

合了两家的力在沪上做生意,日子很风光。刘青松联络上从前社团的同伴,做的许多事成了一时新潮,只是他自己不出面。明凯学长是社团里拿主意的人,与刘青松私交甚笃,有回玩笑问他,同林少爷还处得来么。彼时还在婚姻里的头几年,事事都有新鲜的甜与好,刘青松答得坦率,“和他就……方方面面都算合得来的。”

刘青松很少将话说满,连最喜欢的崇江米粉,吃了第二碗,别人问他口味如何,亦不过淡淡答一声尚可。他们谈起离婚那晚又落雨了,新厨子做了崇江米粉,不见得很地道,林炜翔小声埋怨了几句,刘青松扭头去吩咐往后不要再放芫茜。林炜翔说,算了。

刘青松去给自己舀汤,说,嗯。

林炜翔看向他,目光很柔和——就像他还爱着他的时候,极平常地说:“我们,要不还是算了?”

刘青松喝了一口汤又搁了碗,这本应该是由他先提的话。打过许多回腹稿,诸如各自放过别为难你我。他们吵得最凶的时候,花瓶瓷器一连摔碎好几个。刘青松说,你让我不欢喜,大家都别好好活。出了口,也觉得自己是疯了。

起先林炜翔也扯着嗓子同刘青松喊,来来回回只是那几句,听了这话,当即沉默了。往后也没有多余的话,疲乏了,也厌倦了。他向来是争执不过他的,不见得是忍让纵容,只是争不过,不是不愿争。

就似受潮的旧棉花无声独自腐坏,无处可着力,爱怨都由他。早就不做同一个梦,也就自然地分了床。似同陌生人作伴,爱与不爱,都不算了。还年轻,不如早些分开,对大家都好。

道理是很分明的,所以刘青松说:“可以啊。”

 

多少怀了意气,都以为是深思熟虑的决定。待真去登了报,才发现两个人没法一下子就分开——钱银的事,生意往来的交缠和浑浑噩噩的婚姻一般,困得他们无法脱身,回首满笔糊涂账,不是你欠我就是我欠你。

许多人来劝,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平日里将你们看作一家,往后还待怎样做买卖。刘青松咬牙挑灯算了几晚的帐,盈盈缺缺,总是不平。砸了算盘,满地的珠子滚来滚去,佣人来扫,见刘少伏案睡着了,过去替他披一件大衣,不小心闹醒了人,抬起头,一双眼睛倔得红红的。

家里也折腾,从前私奔这样轰烈,终了又一拍两散,难道不觉难堪。太太们轮番掉了几回眼泪,刘青松和林炜翔只是木然在梳发上坐着,好似全听进去了,也像根本没在听。

爱得难舍难分时,许多人偏要他们作路人。待柔情耗尽耐心也熬干,却要强求他们在一起,演戏给旁人看。

家族重任似磐石,本身就是堕井的人,再挣扎,也不可避免要沉底。林炜翔将手自唇边垂落膝头,刘青松瞥见他指节上的牙印,听得他迟疑地说:“要么,还是留个名分?”很无所谓的口吻,分开可以,不分开也可以。

“刘青松?”林炜翔的目光似淋了雨,微醺的夜一般颜色。明知荒凉一眼望尽,难免心软。

刘青松翻着账本,很不在意道:“也没说不好。”

他同林炜翔提起了许多账目上的事,铺面营收如何,林家刘家怎样。好似两个人还要一起过日子,都是为自己打算,为家里打算,心知肚明的事。

又去登报,活生生成了闹剧。刘青松最后同意做礼,为的是应酬。宴会上打了金色的彩条,丝丝缕缕飘下来,林炜翔饮尽杯中酒,随手自刘青松肩头摘下一段彩纸条。过去的雨自手心滴落,一下子就被甩开了,满地尘屑溅起来迷眼睛,也不觉得值得掉眼泪。

玻璃杯叮叮咚咚地响,人们来祝酒,夸他们佳偶天成,贺他们百年好合。很好笑的话,世上竟有这样多的人,爱说这样傻气的话。

直待回了房,刘青松仍在笑。

他坐在床上,指尖撑在稍远些的地方,陷进床褥里,“你上来睡不?”

林炜翔反应了一会儿,“我吗?”

新婚夜要再分房,传出去又是笑话。但也不是非得同床不可,许久没有过了。

刘青松把话呛回去,“不然呢。”

酒意在他眼眸流淌,于是林炜翔也沉醉了。

他小心翼翼在刘青松身旁坐下,拥抱和亲吻都生涩。刘青松晕乎乎地说:“灯还亮着。”

灯很快就暗下来,情潮汹涌。他们当年真正的新婚夜,也是这间房,这张床。

当时两个人并肩躺着,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说,只是喜悦地呼吸着。历经艰难颠簸,终于可以携手,本应许下一生一世两不相负之类的承诺,关于天荒地老与海枯石烂。而他们从来不懂要这样说,也不觉得天长地久就是好。不过是想要在一起,不过是不愿意分开。林炜翔小声问,我们是在做梦吗。刘青松笑说,确实,做噩梦了。

噩梦美梦总要醒,在酒气散尽之后。林炜翔松开怀抱,刘青松起床穿衣裳,见林炜翔还蜷在被子里,便问道:“你不要去洋行么。”话讲得淡淡的,冷冷的,柔情都沉到昨夜至深的眼波里。

林炜翔不听话的发梢倔强地外翘着,烫了发却懒得打理,他自被里伸出手来,没头没脑哼了句:“把灯笼给我啊,刘青松。”

离中秋节还远着,无端端提的什么灯笼,林炜翔大概是睡糊涂了。刘青松想,难道问的是从前约定逃家时他抛给他的那只灯笼——后来被林炜翔折到箱笼里带来沪上,刘青松见了,便替他收起来。还在的,只是藏得深了些,不好翻找。

刘青松轻声说,“没有灯笼了。”

林炜翔不作声,而后翻一个身,喃喃重复了一遍,“没有了。”

那晚吃鱼,放凉了觉得腥。林炜翔同老妈子说,热一热吧。刘青松撂下筷子,说,算了,也不饿。两人对坐嚼了半天白饭,都是索然无味,无趣至极。鱼是冷的,人也是看厌了。

不多时林炜翔起身,吩咐道:“汽车呢?”歪着头寻思了会儿,又问刘青松:“我去跳舞,你要来吗。”

刘青松说:“画要付印了,明早还得送过去。”

脚步声沿着楼梯层层往下铺,拐角上方悬了一盏吊灯,泛着黄昏一样的颜色,拱窗外一片很长很长的黑,草的影子茸茸的,不真切的样子。汽车灯闪起来,倏忽一亮,震得人心里头惶惶的,很快喇叭声便远了。

刚成婚的时候——当然指的是头一回,他们去史少爷家里骑马玩。林炜翔穿着锃亮的新靴子,得意地骑了一匹小红马,笑喊道,刘少,刘少,看我。刘青松勒马回身,林炜翔的眼眸与日光一道烁烁闪耀,他心中低柔喜悦似温煦夜灯,只消亮上那么一亮,刹那明光,也能映照相亲两心。希冀与盼望的影子贴在墙面,温柔摇摇晃晃,灯火甫熄,影子就落了。

烦闷争执与冷漠疏离更为深刻,两个人在一起的这些年,蹉跎来消磨去,好似最后就剩了这么一点相互折磨的痛苦执念,像在最好的时候折了一朵很美的玫瑰,时间令花枯萎了,而风干的刺依旧扎手。

沪上许多小报杜撰他们的风流逸事,决绝的私奔和纸醉金迷的风光,缠绵悱恻令许多人心生万千怀想。都以为是命运眷顾,最年轻的时候拥有了最想爱的人,过上了很好的日子,像是最鲜活的光从来为他们照耀。然而得到的总会过去,坎坷的,光鲜的,都会过去。

那些小报刘青松是读过的,闲言碎语不堪入目,看了生气,通通甩到林炜翔眼前。林炜翔瞥了一眼便抛开了,蹙眉道,你每天都看的什么啊,别人的闲话,同我发什么火。

刘青松后来便不同他发火了,只是在心底生自己同所有人的气。怕有心人再来作文章,在外头言行举止都注意了些。有回散了席,他和林炜翔走在无人夜路,两个人身上都熏了酒意,林炜翔不过伸手想揽一揽他的肩,刘青松微微侧一步便避开了。

灯色似泼酒,澌澌淌了满路,像衣裳上挥之不去的酒污,氤氲一种潮湿的惆怅。身处动荡之中仓促不定的短暂太平,走在和和美美的静默良夜,两个人却无可奈何地发觉彼此大势已去。

干干净净地分开是最好,可惜连这样的运气也没有。没有爱的怨侣又算什么怨侣,爱过了的才是。

史少爷常来找刘青松,在沪上许多年的朋友了。史少爷生得很秀气,人缘交际极广。他的相好是领兵的,并不是他的第一位爱人,而史少爷却说过不少同甘共苦白头偕老的话。同携共老,如斯年月,这样讲是很傻气的。

刘青松教史少爷下西洋棋,笑闹一番,棋子滚落到桌底,刘青松俯身去捡,瞥见史少爷裤管下一段纤白脚踝。棋子马头深深硌进刘青松手心,他忽尔想,其实这辈子,自己同谁都可以试一试,但跟谁也不过就是试一试。已经许久没有同林炜翔打过桥牌,游艺的技巧大概各自都生疏了。

林炜翔难得早归家,坐下来先招呼了史少爷,“小明来了?早说,我们备车去接你嘛。”

史少爷同他玩笑几句,刘青松也自然接话,“他上回输我们的麻将钱还没有给呢。”——都多久前的事了。

“先记着,下回,下回我派汽车来,接你们去我那骑马。”

林炜翔将腿踝叠至另一侧膝头,大大咧咧地翘起来,抵着刘青松的腿,满口应承道:“我们今晚就可以过去,连夜赶到,诚意十足。”

胡话说得好听,自个儿先去睡了,只留史少爷和刘青松守着半局西洋棋。刘青松也乏了,吩咐人端冰茶来喝,他不敢多吃甜,每回只放一点点的蜜,小勺子叮叮咚咚撞着瓷杯壁,忽尔听见史少爷道:“他心里也不是没你。”

话讲得没头没尾,刘青松本不想应,还是低声说:“我知道。”

他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他。要是哪一天谁的心里真没有谁了,可能还快乐一点。——早说过了,不是感情的问题。想要分开,是因为再过不下去,过不下去,是因为没有一个人想要彻彻底底地分开。多糊涂,是算不清的烂账将我们绑在一起。

史少爷又说,同自己较劲,输赢都没意思。刘青松原先捏了一只棋子要放,听了这话,知道是到了送客的时候,这局棋是下不完了。

 

刘青松睡得早,林炜翔晚归的时候更多,还是又分了房。由头罢了,初婚时夜夜共枕仍嫌床太宽,如今同处一间敞室也觉局促压抑。林炜翔蹦蹦跳跳踩着楼梯上来,刘青松翻了个身懒得睁开眼睛,隔了门也听得咚咚乱响,心也跟着砰砰跳,知道今晚又被闹得睡不安稳了。

抱怨多几句,林炜翔干脆便不回家了——在别处有了小公馆,佣人们提起,都只说是那边,那边。刘青松是从来不问的,偶尔听佣人们说漏了几回嘴,才晓得来了位小胡少爷。

小胡少爷在司令部做副官,算是他俩从前的旧识,说起话来温温柔柔。林炜翔和小胡少爷搅和到一起也不是稀罕事,小胡少爷待他总比刘青松好声气,只要是人,总不愿天天挨冷脸。

刘青松不怨,也谈不上气,他自个儿大可也另寻爱人。既复了婚,就知道他同林炜翔各自再怎地胡来,这辈子也拆散不开。第一回和林炜翔结婚是舍命,如今是认命。想到这里才觉得厌烦,要是从前哪一回吵得心淡了能狠心彻底分开,就可以逃开今时今日的两厢蹉跎,厌烦林炜翔,也厌烦自己。

他到史少爷家里去打牌,捏牌时小手指轻轻碰了碰,而后缠到一起,史少爷也从身后抱过他,两个人说说笑笑从厅里追逐到房间,却在门前站住了。两个人互相瞧着对方,亮晶晶的眼睛里各有各的心事,谁也安慰不了谁。

还有一位柳姓外国诗人,写了许多信来说仰慕他。刘青松也同他好声好气地吃茶谈天,诗人不通中文,也不太懂讲东瀛话,刘青松只能和他用英文单字说些极简单的意思,似珠子般生生脆脆往外蹦,忽尔又想起从前和林炜翔去打弹子,小球轰隆隆地撞来撞去一团乱响,楼下茶座传来小曲,姑娘家的声音极尖,咿咿呀呀调子扯到天边去,又缠缠绵绵地绕回来。

有回明凯来找刘青松,没见着林炜翔,在外头也听了不少风言风语,便劝道,你是和他正儿八经结过婚的,喊他回来,行不。

刘青松嗤地一笑,无所谓道:“我不要喊,他想死,可以死外头。”

两个人还会相见,在各色酒会默契同行,相隔甚远——众人只道他们已是不恩爱,却也心知他们总不至于再分开。仍要应酬交际,谈生意,说许多笑话,灌许多酒。

半醉时一道归家,是最好的时候,喝多了,喝少了,都要睡不下去,过不下去。才上了楼,林炜翔便拉过刘青松亲嘴,将他往床上抱,翻来覆去折腾许多回。

快天光时刘青松终于缓过神,话音因疲倦显出久违温柔,“别人没伺候好你么。”

林炜翔无辜道:“你说,说的什么啊,都没有过的。”

刘青松扯过被子转身背对他,不说话。

林炜翔的手贴上他肩,一本正经道:“我们是结了婚的,做这些事是应该的。”

刘青松闷声道:“那也得我愿意。”

林炜翔忽尔激动起来,声音小,却似在颤抖,“喔,又是你不愿意了吗。当初和我走,和我结婚,和我这样过日子……”

“都他妈的是你自找的,我什么都不欠你的,刘青松。”

又要吵了么,刘青松一下子坐起身来,林炜翔掌心的灼热却仍烧在他的肩头,烫得浑身上下血都汹涌。

灯亮了。林炜翔拣起地面的衣衫在穿,他的侧颜极标致,而低垂眉眼却未免显得太薄情。

刘青松低声道:“林炜翔,是你,是你先要来……爱我的。”

爱,这个字眼很危险,太冒险。他们是从来没有说过爱或不爱的,不管在一起抑或是要分开。兴许长久被困婚姻只是出于年纪太小的一时糊涂和相伴时日太长的容忍迁就,过日子哪里需要爱。

他原先以为林炜翔要驳,譬如说他烦极了他,厌极了他,更不要提甚么爱来恶心人。

而林炜翔只是同样轻声又迷茫地说:“是啊,那我现在后悔了。”

是真的悔极了,恨不得岁月回溯,十七岁那年谁也不要招惹谁、祸害谁。后悔但来不及了。

 

许多天没有再见林炜翔,而那晚相依偎的体温,却一直似火一般噬着刘青松,隐隐觉得疼,抚过去指尖又是一阵凉。他不由地回想,林炜翔是不是生了烧,才会烫得这样吓人。

知道林炜翔的确是起了高热,是从旁人嘴里。生意上的伙伴来同他关心林少爷的风寒好些了没有,刘青松支支吾吾半天,才勉强脱了身。

林炜翔纵是死在外头,也不干他的事,他绝不会为他哭——是那么想的,但忙了大半日,刘青松还是打发了人过去那边瞧林炜翔到底死成了没有,才走出没几步,又被刘青松喊住了,他要自己上门去。

小公馆里的佣人见他来,慌里慌张地喊刘少。刘青松急匆匆往里头闯,没人拦得住他,冲了几级楼梯,如梦初醒般僵在原地,迟疑问道:“小胡少爷在不在家?”

佣人似听了出奇问话,疑惑答道,从来没见这位少爷来过的。

刘青松死死咬着唇,长久恍神过后,低低叹了一口气。

待他将林炜翔接回家,那人已经烧得迷迷糊糊,快要认不得人。请了医生来看,大夫将刘青松小心翼翼请到房外,压低声音同他说,林少爷生得是痨病,好一时,坏一世。

刘青松怔怔地听了,眼眶里空洞洞的,风花雪月晴晴雨雨,颜色一下子就没有了,见什么都是黑,脑海里全是白。

半晌他问,还有多久。医生说,不好说,这个病要传人,刘少也得当心些。

刘青松走进房间,坐在林炜翔床沿,木然许久,才去拉林炜翔的手。

林炜翔醒了,挣扎着要坐起身,他瘦了许多,高热红晕垂在颧骨,而眼神却很清亮。他回握刘青松的手,似在撒娇,“你把我的灯笼还我。”

刘青松眼睛一酸,捏了捏他的掌心,仍是烫得不得了。

他细声哄道:“你就……病好了再玩,行不。”

林炜翔的声音软软的,像在埋怨他,“我问你要灯笼,你说没有了,但我也走不了了……”

“我的心在里头啊,刘青松。”

他确是烧糊涂了,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像个心碎的小孩子。

刘青松匆忙侧过脸,却也来不及,眼泪倒流到从前那只灯笼的心里去。薄纸受了潮,轻轻碰一碰,好似就要破了。

每日都请医生来瞧,吃药、打针,也不见太好。林炜翔时烧时不烧的,不过终于能认人,也能说上几句话。

林炜翔要刘青松出去,“你不怕传人?”

刘青松偏要坐下来,“什么病都要传人。”

“是,疯病也要传人。”林炜翔说,“所以我也同你一道疯了。”

他扭头躲开刘青松喂的橘子水,说不要喝,只是委屈道,“你比我长命,往后可以再找一个小的。”

刘青松被他气笑了,斥道:“就不要说这种话了。我不怕你死,你死了,难道我还过不了吗。”

林炜翔垂下眼睫,忽尔抬起头,是认真却落寞的神色,“我也不怕死。”

“那你怕什么?”他问刘青松,“就……房间里总是有灯啊,我在不在,对你都一样的。”

“杂种。”刘青松骂道,“有狗和没狗,怎么会一样呢。”

林炜翔被噎住了,也回道:“去你妈的,你不能找别人。”

刘青松说:“我、我不找。”

彼此的两只手紧紧拉着,目光勾在对方身上,似不够看、再不看,霎时间眼前人便要消失了一般的难舍难分。忽尔相视一笑,多少心绪流转,幸福的、迷茫的、凄清的。

刘青松俯身下来,隔了毯子,将脸颊贴在林炜翔胸腔前。湿漉漉的毯子绒毛扎着他的眼下肌肤,觉得痒,却不愿松手去拭。

高姓友人来探林炜翔的病,初结识时,他还在郊外乡村教书,如今已经写起了电影本子。年轻人不忌讳痨病,兴冲冲走到房里头要同翔哥说话,刘青松嘱咐佣人煎药,走开了。回来时见高天亮笑吟吟地打量他,便问,聊的什么呢王八,这样高兴。

高天亮打趣他,“还说什么呢,好好过日子吧刘少。我才二十岁,都找我托孤,像话吗。你们真是好笑的,都是自由恋爱的人。”

刘青松抿了抿唇,露出一个惘然的笑,“从前的确是恋爱,所以今天才会不自由。”

痛苦的不自由,快乐的不自由,幸福也未必见得是自由,没有爱才会自由。

那天林炜翔的精神好许多了,破天荒地能吃得进半碗奶酪土豆泥。再过了些时日,竟然全好了,瞧不出什么症状。而一同好起来的,也不仅仅是他的病。

 

坏下去的只是时世,飞机三天两头的来轰,营生、社团,样样艰难,一塌糊涂。人如蝼蚁,生生死死,世如孤舟,沉沉浮浮。

刘青松自午睡中被闹醒,以为是飞机又来了,正要匆忙下楼去避,林炜翔三步并作两步撞上来,一把搂住了他,箍在怀里紧紧地抱着,连指骨都颤抖。

“封了街,捉了许多人,我以为你,你……”

刘青松僵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林炜翔在说什么,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背,“要是我真被捉了,你要怎么办呢。”

林炜翔恍惚地说:“那我去求姊夫。”

刘青松笑了,“要是我被一枪崩了,难道你要同我去死吗。”

“那我,那我……”林炜翔急了,话也说得囫囵。

他只道:“和我去香港吧,刘青松。”

刘青松挣开林炜翔的怀抱,两个人长久而静默地对视着,林炜翔催促他,刘少,你说话呀,说话呀。终于才听见刘青松慢悠悠道:“我没说不好。”

惶惑乱世,中秋夜的灯笼翻来覆去地燃烧心火,许久了,却还没有熬干,翻来覆去地心软,翻来覆去地动情,周而复始地不爱而爱。如果这真是一场不醒梦,只能说是两个人都糊涂。

然而在开往去香港的船上,刘青松和林炜翔的义无反顾,同他们当年从崇江私奔到沪上的心绪是一样的。都是逃亡,尽是漂泊,不孤单是遇见彼此之后的事,苦与乐,都有迂回温柔,宁愿总是两个人折磨的禁锢,也不要一个人孤独的自由。

覆巢之下无完卵,刘青松从来是知道的。飞机轰过浅水湾上空的那天,他忽尔想起当年林炜翔在史少爷家里头骑的那匹小红马,是这样的神气,是这样的可爱。过些天,要是马赛还要开,得同林炜翔去看,不知道香港是否也有跑得很快的小红马。


Fin.

————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终于有一回他是肯同他走的了。

可以和小舞分享1个你们喜欢的瞬间、场景吗?^^

不喜欢请勿特意说明 

舞雩

【翔松】南墙

*Lwx x Crisp

*预警:塑料近代地摊非典型结婚文学 欧欧西


去跳舞回家迟了,林炜翔蹑手蹑脚上了楼,岂料母亲还没睡下,正在房门前候着他。

一身脂粉气,他浪荡惯了,料想母亲疼他不会多责备,也就站定乖巧问了声安。

林太太蹙眉却还是笑着的,三更夜半摇铃喊了大小姐上来给少爷端吃食。

林炜翔早在外头用过夜宵,为了哄母亲欢喜,还是将甜汤喝得呼哧呼哧响。

原来是父亲天天见他在家消磨太烦心,让太太劝他到沪上再念些书。

林少爷当然学过书,请的家庭教师,从前老爷想让他出洋,学了法文学英文,课文背得颠三倒四,都不成气候。

林炜翔顿时觉得没意思,但想到能从下江...

*Lwx x Crisp

*预警:塑料近代地摊非典型结婚文学 欧欧西


去跳舞回家迟了,林炜翔蹑手蹑脚上了楼,岂料母亲还没睡下,正在房门前候着他。

一身脂粉气,他浪荡惯了,料想母亲疼他不会多责备,也就站定乖巧问了声安。

林太太蹙眉却还是笑着的,三更夜半摇铃喊了大小姐上来给少爷端吃食。

林炜翔早在外头用过夜宵,为了哄母亲欢喜,还是将甜汤喝得呼哧呼哧响。

原来是父亲天天见他在家消磨太烦心,让太太劝他到沪上再念些书。

林少爷当然学过书,请的家庭教师,从前老爷想让他出洋,学了法文学英文,课文背得颠三倒四,都不成气候。

林炜翔顿时觉得没意思,但想到能从下江到沪上去,也算敞亮,至少舞厅要更多。当下勉强应了。

林太太又说他大姊已经在替他在沪上寻了一间房子。这倒奇了,难道在姊姊家里住个一年半载不方便么。他大姊夫在沪上是个颇有头面的生意人,在洋人国人里都吃得开。

迷迷瞪瞪时,一张相片已经递至林炜翔手中。放飞前要让他收心,最好方式当然是成婚。

相片里的人——分明是位年轻的小少爷,眉眼低垂抿了唇,生得很漂亮。

再漂亮也是同性,那块才咽下去的绿豆蓉糕卡在林炜翔嗓子眼,不上不下,想要吐,最后也只能咳几声。

刘家也是下江的大户人家,有不少实业在沪上。独子名字叫青松,到过东洋一两年,听说是因为身体缘故,后来又回了国。

两家的太太请人算过命,自家少爷命中各有天灾,恐有性命之虞。合过八字,二人唯有成婚才能化解。

“滚。”林炜翔将相片甩在桌面。他读书不精,还是自诩新派人,做不来这种糊涂事。何况对方也是洋学生,岂能任由摆布。

到底耐不住父亲冷面与母亲泪眼,其实心里也清楚,像他那样的人家,婚姻大事从来不由人。

何况林太太说了,就三年,之后你俩可以自己登报离婚。

林炜翔今年十七岁,虚度三年后才廿岁,仍有大好华年。反正往后都是要与门当户对的人成家,林家绝不会准舞小姐进门,同谁过不是过。和男子结亲,若是投契,就当是多了位异姓兄弟。

他同意了。

林家父母万千叮咛,说刘家少爷没有什么可挑剔的地方,只是性情别扭些。都是做惯宝贝的人,成家后各自多忍让。

林炜翔想,刘青松若是不好相处,不要理便是,自己出去白相更潇洒。他浸在蜜罐长大,虽说也有些公子哥儿的作派,但见人见事都柔和。

婚礼简单得近乎潦草,听说是刘家少爷的意思,绝不行旧式的礼。林家算是娶了人,觉得委屈刘家,什么都顺那边心意。

直到礼前,林炜翔都没见过刘青松。但到那天,远远瞥见那袭白色洋服,就知道是他了。

刘青松和相片里的模样生得没差,黑白光影令他的轮廓变得柔顺,但真人要更乖巧,侧颜带了稚气,却很灵动。

待人走近了,林炜翔还没移开视线。对方抬起眼帘,已然一句话掷来,“你看你爹呢。”

生得这样温文,话劈过来似冷刀一般,还是留过洋的人。林炜翔庆幸自己读书未成,不至于浪掷金钱白受荼毒。

交换戒指时,对方指尖虚虚扣在他手心。小少爷嫌金俗气,指定戒指要打银的。窄窄小圈,圈紧彼此漫长又短促的三年。

“你眉毛怎么长的。”蓦地听见刘青松问了句。

林炜翔忍不过,回道:“你管我啊。”

坐在新房的婚床上,刘青松拽开领结,“你别以为我想同你结婚。”

林炜翔说:“那你坐在我床作甚么,给爷滚边儿去。”

刘青松轻声说:“我要去沪上。”

原来是要过路,拿他作桥。

彼此彼此,林炜翔也不客气,“好啊,那到了沪上,咱俩谁也别管谁。”

刘青松不再搭话,起身去收拾他的箱笼。他来时带了许多物什,穿的用的,都是些小玩意儿,光雪花膏就好几罐。林炜翔过日子不讲究,刘青松过来,家里就满了。像寂寥寂静的原野一夜春风,开遍了花。

林炜翔在刘青松身边不情不愿地躺下。成了婚,睡一处是理所当然的。只是都是同性,心里多少膈应。刘青松讥讽他,寄宿学堂里都是这样。你怕什么,我更怕你。

身边也有不少依了旧式婚约的同辈,娶的妻子都很贤淑。只有他,如今沾不到自由恋爱的半点罗曼蒂克,还要白受冤枉气。

窝了火,睡不安稳,天微亮林炜翔就醒了。刘青松睡觉还挺闹腾,抱着他一条手臂,半个身子快要缠上来。

林炜翔推了几下,没把人叫醒,也就认了。沉甸甸的婚约压着他,动弹不得。

才发现刘青松眼尾有颗小痣,鬼使神差想要伸手摸一摸,又移开眼睛,去看窗台上那两只快要燃尽的红烛。

大红喜字同晨光一般暗淡,都说融烛似泪,林炜翔倒不觉得很怎样,他这个人一向很少哭。


到了沪上,他们住在静宜路一栋二层小楼,近租界。透过卧室窗能望见一小方花园。

刘青松站在窗边向外看,阳光聚在远处教堂尖顶,他微微眯起眼睛,似在自言自语,“这儿能看得见海不?”

林炜翔神气起来,说:“我可以让大姊派小汽车来,载我们去渡口玩。”

他强迫自己抬起手,努力想要搭在刘青松肩头。成婚有段时日,他还没学会如何经营摩登家庭,毕竟与常人的生活到底是不同的。

“别碰我。”刘青松侧过肩,倒不见得是真躲。

两个人一起到大学去,修的是法文。神父抽背课文,都做了哑巴。林炜翔以为刘青松功课有多好,原来比他还要坏些。他至少散学后会抄写习题,刘青松根本不提笔,“写不完的,别做算了”,还要这样犟嘴。

他问刘青松在东洋念的什么科,起先不讲,后来才说学的美术,和多是读医读法政的留日子弟不太相似。

刘青松的画,林炜翔看不懂,便说刘青松做人没劲,刘青松说他不学无术。就这样夹枪带棒地过日子,不冷淡,也不相敬如宾,总之并非甜蜜新婚,甚至没圆房。

林炜翔很快同沪上几位子弟玩在一起,春天郊游,夏天游泳,秋天泛舟,冬天还远。下学了去看戏打弹子,晚上去跳舞或是吃酒。

刘青松偶尔同他一起。朋友们都知道他们结了婚,玩笑时总带了揶揄。年纪小,脸皮薄,林炜翔差点要恼,后来就习惯了。

一开始他还不知道如何介绍刘青松比较体面,太太先生不合适,密斯托刘很生分,爱人谈不上。刘青松有日文名和英文名,都拗口,林炜翔咬字时舌头会打结。家里做饭的老妈子和帮忙开小汽车的小伙儿喊他刘少,林炜翔也就学着喊。

后来子弟们都熟识了,喜欢跳舞的是林少爷,身边那位喜欢笑的是他们家刘少。

更多时候刘青松有自己的玩乐,总到新马路去,课也很少上。

新马路多是书商印刷厂,林炜翔不知道有什么好玩的,走远几步有条脂粉街,他猜想刘青松大概是到那里去。

他们有默契,在外头各玩各的,不把旁人带到家里来,要顾及两家面子。

舞场一掷千金博美人笑,林少爷毕竟是林少爷。同舞小姐逢场作戏许多回,谈不上是情投意合的自由恋爱,只是一种新鲜的刺激。少时他对某位远房堂姐有些幽微的恋慕,以为有朝一日会同她结亲,无缘无份,后来心思慢慢就淡了。

林太太忽至沪上探亲,到林炜翔家小坐。刘青松那晚不在家,林炜翔连忙令人去舞场酒楼和美容店找,自己陪母亲用饭。

林太太讲他轻减了,林炜翔揉揉眼睛,嘀咕道:“您不知道,刘青松睡觉闹得很。”

刘青松的名字像一尾鱼,自他舌尖滑溜过去,咬字含糊不清。

林太太会错了意,轻咳一声,劝他虽然年轻,也不要只贪一时好。

“讲什么啊,我们……”

林炜翔本想说他们从未有过更亲密的相处,但说出来好似又有些失面子。成婚也近一年了,还没有成事,显得他不能人道。

脸正发烫,刘青松回来了,身上染了酒气。他对长辈很讲礼,同待林炜翔是两样的,林太太很喜欢他。

之前林炜翔替他扯了谎,说他温习功课去了,两个人悄悄对了眼色,刘青松才解释说自己到先生家里去译书,天凉温了碗黄酒喝。

林太太不在他们那儿过夜,聊了会儿闲天就到大姊家里去。楼上只剩他俩,面对面坐着,盯着半桌剩饭不讲话。

林炜翔心里不痛快,冷着声音说:“你成过亲了,知道不知道呀。”

“不是说好了,谁也别管谁吗。”刘青松懒洋洋地说。

“你就晓得欺负人。”他被噎得说不出话,委屈又发不出火。至少在他这边,还没起过纳小的心思,却不知道刘青松在外头还有没有相好。

虽说是契定的露水姻缘,再过两年便要拆伙,好歹是份允诺。林炜翔不喜欢食言。

躺在床上,手背不慎蹭着刘青松滑溜溜的绸面睡服,就似触及那人肌肤一般,浑身渐渐热辣起来,血往上又向下涌,聚成一团,火一样。

“刘少。”

“干嘛……”

“我们是结过婚的,你知道的吧。”

“所以呢。”

林炜翔的手指自刘青松后背滑下,指尖微微勾起,各自都在微颤。他翻身骑上去,他就势平躺下来。

刘青松起先睁着眼睛,而后就合上了。似等待,他知道在发生什么,迟早的事。

林炜翔自己也疼得很,事后觉得有种懵懂的满足,却不知道得到了什么。刘青松蜷缩在他怀里,睡着了。那样倔的人,在床上却像水一样软。

床第之事日渐纯熟,两颗心也悄然贴近,一年来多终于有了新婚燕尔的感觉。食髓知味,好几天黏在一块儿下不来床,没有谁愿意去上学。

仍旧到舞场去,只是再看娇俏的舞小姐,挑三拣四,总嫌有所不足,不如家里的人好。父母之命盲婚哑嫁地过,竟然也生出了趣味。行了蜜运,才知从前皆虚度,这是林炜翔料想不到的。

先前的日子都是拉拉扯扯过着,出双入对都是做戏同旁人看,结了婚还似没成家的人。现在好似不一样了,又说不出哪里不同。

刘青松拣出一张小报递给林炜翔,叫作燎原,听都没听过的名儿,这年头好似但凡识个字的人都能办报了。林炜翔找着了刘青松的画,笑他傻气,刘青松挑了狠话来骂他,最后都笑起来。

其他的栏目林炜翔看不大分明,只觉近来很时兴译苏俄文章,无甚趣味,都抛一边儿去。

刘青松还是三天两头到新马路,有时夜里也外出。林炜翔那时知道了他并不是往脂粉街,而是找报馆销他的画,偶尔也陪他去。

那天才从报馆下来,就撞见一个人,夹了文件,压极低的黑帽檐,急匆匆地走。

刘青松愣在原地,低声喊了个英文名,什么什么辣舞的。那人也蓦地刹住脚步,抬头朝他笑,先是喊了刘青松的日文名,再叫了他的英文名,字正腔圆,十分地道。

刘青松向路人介绍了林炜翔,只是讲了名字,余下只字不提。

路人点点头,“听说你成家了。恭喜。”

就此别过。刘青松说那人姓明,是他留洋时的学长,从前是一个社团的。

林炜翔姑且听着,也没多往心里去。他约了酒楼试新菜,把人拉走了。


都说有飞机要来轰,停了学,两个人提心吊胆躲在小楼里,本来想着进租界,但大姊听了消息,说沪上不太平,还是暂且回下江避一避。

到了下江,也不敢归家,家里人都进乡下去了。林炜翔也带了刘青松躲过去,在小阁楼里住着。

没有任何游艺娱乐,声色隔绝。至多是刘青松偶尔画些画,材料大多不在手边,后来连纸也快没了,林炜翔就陪着他,自个儿发自个儿的傻。

闲下来就开始争执,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翻来覆去地冷战,谁也不会先低头,至少刘青松从不服软。空间狭小,装载不下太过分的相看两厌,再看对方,都觉得不如最初可爱。

成婚三年有余——按理说早可以登报离婚,家里不催,他俩谁也没提,谈不上贫贱夫妻,也远未至百事哀的地步,凑凑合合地过。

飞机轰到下江,夜里轰隆隆的巨响此起彼伏,震得桌案摇摇晃晃,顶上墙灰都落下来。起先还是害怕,想躲,不知道还能去哪儿,只得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那时候感情又好了些,毕竟相识年少,还是惦念情份。

习惯之后,居然还能翻个身继续睡。林炜翔把刘青松搂在怀里替他捂耳朵,掌心冰冰凉凉的,但过一会儿就烫起来。

那夜出奇的安静,猜想是飞机走了。刘青松忽尔发疯,想回去城里刘家的宅子看一眼,他惦记他从前的画。林炜翔拗不过他,陪他回去,在巷口远远看一眼,两个人都沉默了。

宅子已经塌了大半。财物很多早被移走,画大概是全没了。不忍走过去细看,只得心灰意冷回到小阁楼。

林炜翔从未见刘青松哭得这样伤心,肩膀一抽一抽的,没有声音。他想安慰他,想说画可以再买,可以再画,都说不出口,连笑他傻气也不敢。明明相互偎依,却都觉得运命飘摇。最初家里令他们成婚是为了避劫,而命中大限也不知道到底躲过了没有。

战事突然停歇下来,兴许是因为议和了。他们又回到沪上,静宜路那栋小楼得以保存,可能出于房主是法国人的缘故。

再无书可念。林炜翔在他姊夫那寻了个差事,挂了商行经办的职,不需要做帐,他不懂这些事。

刘青松几乎每天都不着家,问起只说替家里办事,也看不出他到底当什么差。总之钱银不缺,日子渐渐好起来,感情自然不坏。

家里终于来了信,问林炜翔是否要纳小,当是为了绵延香火。他觉得和刘青松两个人在一起就可以了,足够热闹。态度强硬了些,之后再没人提。

新识了几位做洋经办的金姓兄弟,中文讲得不错,都是很会玩笑的人。还有一位听书时结识的高姓乡村教师,他周末时会坐电车到沪上玩耍,大伙儿时常约着去看戏,或是溜冰。年纪渐长,终于厌倦了外头舞场的糜烂声色,而回力球还是要去赌的。

最风光的时候,林炜翔和刘青松办了一场酒会,邀请了许多朋友。跳舞,碰杯,甚至还打了泛金的彩纸礼炮,像铺天盖地的金雨,劈头盖脸浇下来,落个没完没了。

林炜翔将人拉到怀里抱着,说,当初成婚的时候就该有这样的排场,刘青松笑了笑,说现在也不迟。

朋友围过来,拥在一起笑闹,祝他们长长久久。长长久久,听起来就似一场梦,做好梦的人从来不愿醒。


座钟不知疲倦地摇摆着,炮火又在沪上响起来。一天接一天地告急,枪声喻示的暗杀此起彼伏。

日子还是接过朝不保夕地过,一日有一日的纸醉金迷。都说撑不住了,林家起了心思,要迁到内陆渝城去。

林炜翔想同刘青松商量,总见不到人,自己跑到新马路去,真的恰好遇见了。

只是刘青松没看见他,拎着大包小包埋头只顾快走。林炜翔跟在他身后,七拐八绕到了弄堂深处,见刘青松抬手叩门——两下三下三下,很有节奏。门开了一小道缝隙,他闪身进去,不多时又空手出来。

对上林炜翔视线,刘青松不闪躲也不慌张,好似早已预料他会出现在这里。

他低声太息,去拉林炜翔的手,“走罢。”

林炜翔甩开,问:“里边是谁。”

“先走罢。”刘青松往前走,两个人的手还是牵在一起。

第一次拖手是在戏院,结婚好久才去约会。银幕上男男女女走马灯,他们在底下十指相扣,手心都汗津津的,心跳剧烈好似戏台上快要崩断的弦。

默然走了许久,刘青松才说:“是明凯。”

明凯这个名字近来日益响亮,之前活跃在各色各样的报头,林炜翔是听过的。知道明凯是个读书人,在学生里颇有些名望,轰轰烈烈喊着口号去上街。后来忽地失了踪,据说是被捕了,原来还活着。

刘青松又道:“我回国,的确是因为他。”

林炜翔问:“你中意他?”

“放屁,不是这回事。”

林炜翔听不懂,可他不要再问,只是说:“你同我结了婚,就是林家的人,知道不。”

刘青松好似听见什么很好笑的话一样,勾起唇角:“滚你妈的。”

他想了想,迟疑了,“明凯的事……”

林炜翔说:“我不会往外讲的。”

都说林少爷是纨绔、憨人,可该明白的事,他一点儿也不含糊。他甚至知道刘青松的画里从来夹了许多电文,却从来没有点破。

再幽深的小巷,路总会走完。


林炜翔问刘青松要不要同他去渝城,其实本不必开口,结了婚的伴侣就该同甘共苦齐进退。但林炜翔隐隐猜到刘青松不会跟他走,才偏要问一问。

刘青松沉默了。霎那间两个人相对无言,各自黯然。

刘青松当然会留在沪上,他当初与林炜翔结婚,就是为了可以离家到这里来。又怎么会因为要同林炜翔走,而离开这个地方。

他是他的桥与路,而隐约未明的光在很远的地方,迟迟破不开浓重的夜幕。

“你走之前,我们去登报罢。”刘青松低声说。

林炜翔没反应过来,“作甚么。”

“总是要分,别再白担名分。”

他明白了。走到今天已成婚快七年,早该分开。难道从前都是蹉跎,他真心欢喜过的,却不知道刘青松有没有。

林炜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这些年……是我自愿的。谁也别怪谁。”

刘青松别过脸,“我怎么就跟了你呢。”

船票买在五天之后,都当末日那样过。他一夜能要好几次,直到他求饶,说,你妈的。你再怎么折腾我,我也怀不了小孩儿。

可笑想法涌上心头,他俩要真能有个孩子,兴许此生就没法散了。可能他会同他走,可能他会为了他留下来。不可能的事,都不忍再细想。

离别前夜,唯有留声机低吟浅唱。刘青松笑了,像是从来拥有温柔可爱的好脾气,向林炜翔伸出手,“再跳一支舞吧。”

我怎能拒绝和你共舞一曲的邀请。

林炜翔拥过他的腰。这些年刘青松瘦削了许多,侧颜已是锋利轮廓。回想婚礼初遇,世事流转,两个人都不由自主被时世打磨。

相遇时结局已然写好,早知会分离,只是不晓得过程会这样曲折。

是缘是劫,他似他的南墙,似梦的一场空。撞得头破血流,墙塌了,血也晾干,什么也没有。

天长地久的允诺轻若游丝,舞步旋转间烟消云散。沉重又无形无声的情绪凝结下来,像婚房那夜的融烛,可林炜翔仍旧没有眼泪。

登船那天,当林炜翔睁开眼睛,刘青松已经出去了。桌面上很干净,也没留什么话。当汽车驶过渡口,林炜翔才想起在沪上这几年,还从来没有同刘青松去看过海。

来不及登报,他本想要将戒指脱下来,直到上了船,发现一直没有摘。少爷们少时太轻狂,不晓得银到底不如金,会变形,会发黑,只有最初时会泛温润亮泽的光,像难以自控坠入爱河的眼波。

林炜翔到渝城后,给刘青松去过信,没有回音。后来他又随林家过了海,音信难通,就彻底断了联络。旧友四散,亡命或是殒命,浮华如春花谢去流水逝。

妈的。为什么一桩婚事里非得有两个人,人会相遇,自然会道别。不知道刘青松是否再成家,若他生了女儿,一定会像他一样漂亮。

无意间,林炜翔在旧物里寻到了刘青松从前的画,极不正经的,画的是林炜翔。眉毛极粗,没有头发。那时刘青松笑得俏皮又狡黠,说,“林炜翔你到了四十岁的时候,就是长这样的。”

只恨太匆匆。廿五岁已是前事,松松,林炜翔还从来没有这样喊过他。旧合影也是有的,少年永远风华正茂,璧人无双,只是来不及从头翻。


Fin.

——

>>>姊妹篇  东隅

留声机BGM:>>>人生谁不惜青春 

@海盐冰汽水 @NADA 鸣谢美海美钠赐题!!!

对饮趁花繁

【君芬/翔松/天卓】囹圄

本文由三个彼此关联,又相对独立的故事组成,不过我还是强烈建议有时间的读者通读全文,以获得最佳的阅读体验。


希望有人喜欢这些爱情故事(←点句号)





【后记】


1. 介绍一下黄芬是哪位:


本名黄琛,id fenfen,成名英雄卡萨丁,人送外号贝多芬。16年在tcs和翔松当队友,18年在sn和天卓当队友,19年在lng和李炫君当队友,目前在lgd坐板凳。


2. 我的废话时间:

一个月写完了这篇215963个字的文,我的感想就是,很想给自己打钱犒劳一下自己。


说正经的,这算是我第一本真正意义上完结的长篇小......

本文由三个彼此关联,又相对独立的故事组成,不过我还是强烈建议有时间的读者通读全文,以获得最佳的阅读体验。


希望有人喜欢这些爱情故事(←点句号)










【后记】



1. 介绍一下黄芬是哪位:


本名黄琛,id fenfen,成名英雄卡萨丁,人送外号贝多芬。16年在tcs和翔松当队友,18年在sn和天卓当队友,19年在lng和李炫君当队友,目前在lgd坐板凳。




2. 我的废话时间:

一个月写完了这篇215963个字的文,我的感想就是,很想给自己打钱犒劳一下自己。


说正经的,这算是我第一本真正意义上完结的长篇小说,不能说写到了尽善尽美,但确实也是很用心地在写,希望我把想表达的都好好表达出来了。


最初的灵感来自2020年LPL春季赛宣传片,每个选手在色彩各异的房间中站着,当时想写一个互为室友的故事,后来由于操作难度太大没有实现,不过这个标题倒是保留了下来。


取这个标题一方面是因为同名歌曲确实很贴合剧情,另一方面是因为这两个字本身很有意思,看起来就像两个相邻的房间,里面分别关着两个人。如果要我概括这些故事里“爱情”的共性,那么我会说,他们彼此相爱的过程就是打破囹圄,坦诚相见的过程,可能显得有些艰难,但这种艰难本身也正是爱情的迷人之处,不是吗?


写大纲的过程中爆发了新冠肺炎,这也促使我将结局设定在这个注定不平静的春天,算是我能为这段即将过去,即将成为历史的岁月留下的一点痕迹。


最后碰瓷一下博尔赫斯,引用他的一句诗作结吧。


我给你我的寂寞、我的黑暗、我心的饥渴;我试图用困惑、危险、失败来打动你。



- 完稿于2020.3.1

透纳_

愿我们热爱的所有得以保留

愿我们所有的热爱永不熄灭

也希望有些人能明白“心血”二字的含义

创作不死。


这两张图我不署名 它属于你们每一个人

除了商用和印刷 转载权限全部开放(转载需带作者ID)

二次宣传(音乐pv 视频封面 文章配图 公众号插图等需征得授权)

如用于表达观点,请仔细阅读我3月1日另一条lofter的声明,请勿滥用,谢谢!


愿我们热爱的所有得以保留

愿我们所有的热爱永不熄灭

也希望有些人能明白“心血”二字的含义

创作不死。


这两张图我不署名 它属于你们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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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用于表达观点,请仔细阅读我3月1日另一条lofter的声明,请勿滥用,谢谢!



舞雩

【翔松】东隅

*Lwx × Crisp

*预警:塑料近代地摊非典型结婚文学 欧欧西

*>>>南墙 姊妹篇 松视角倒叙


午睡醒了,刘青松裹着睡袍下了几阶楼梯,听见佣人和他说,“少爷,啱啱有位林生打电话嚟。”

睡意像石头卡在喉咙,一瞬间刘青松讲不出话,揉了许久眼睛,才道:“不是说了吗,我听不懂广东话。”


到港岛已有些年头。此前刘青松在绵安,逃出沪上后与同伴穿了几道封锁线才艰难抵达,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到底没有,期盼的春天几经辗转最终沦为幻梦,日月换新天从来血淋淋,容不得任何罗曼蒂克的想象。而母亲与家族需要...

*Lwx × Crisp

*预警:塑料近代地摊非典型结婚文学 欧欧西

*>>>南墙 姊妹篇 松视角倒叙


午睡醒了,刘青松裹着睡袍下了几阶楼梯,听见佣人和他说,“少爷,啱啱有位林生打电话嚟。”

睡意像石头卡在喉咙,一瞬间刘青松讲不出话,揉了许久眼睛,才道:“不是说了吗,我听不懂广东话。”

 

到港岛已有些年头。此前刘青松在绵安,逃出沪上后与同伴穿了几道封锁线才艰难抵达,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到底没有,期盼的春天几经辗转最终沦为幻梦,日月换新天从来血淋淋,容不得任何罗曼蒂克的想象。而母亲与家族需要他。

在绵安的雪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踩着,新文艺民谣就算是隔了夜,仍然萦绕耳畔。从前在沪上他们听的多是旧戏,也谈不上喜欢。细雪茸茸落在睫毛,那时他忽尔想,林炜翔这时在渝城,会做些什么。

分别时没有去登报,都怪林炜翔拖拖拉拉。从来没有过正儿八经的证书,这婚不知道算离成了没有。天各一方,断断续续的惦念,在两不相闻的时日里已很遥远。

还在沪上时,刘青松收到过林炜翔的信,只瞥了一眼就搁下了,赶着出门。他们被迫自小习字,但还是写得歪歪扭扭。

那几行虫子一般的字咬着刘青松的心,可另有要事催着他的命。待要返家,同伴劝他快去避一避,林家才迁出沪上没多久,当局就搜查到小洋房来。

刘青松想回家,他认定的事,非得做成不可。自己是不怕死的,可背了许多人的命,同伴说什么也不愿放刘青松走,再无人肯陪他发疯。

信里林炜翔留了地址,渝城什么路几号楼,刘青松没记住,信就这样丢了。辗转睡过几间潮湿的公寓,冬夜里手脚都冷,冻得睡不着,想起一个人睡在静宜路洋房的时候,夜半飞机轰鸣,偶尔刘青松会醒,睡眼朦胧喊了几声,“林炜翔,好吵啊”,没等到回应,才反应过来林炜翔已经离开沪上好些天了。

那天汽车夫随口同他说,少爷的船大概早到了渝城。刘青松听了,也没什么表情,只道:“以后林炜翔的事,别跟我讲。”

明凯传了消息来,约刘青松到据点会面。来了位喊作韩指导的新同伴,谈好正事,也聊些闲话。刘青松说母亲已经迁到港岛去,明凯将话说得明白,直接问的是林少爷。

刘青松淡淡答道:“他去了渝城……算是散了。”

又说:“我对他,着实没什么感情。哎,旧式婚姻的事,你们不明白。”

韩指导插了话,听说从前林少爷在沪上很有排面。林炜翔纨绔子弟的风评早已不新鲜,刘青松说:“大概是我也喜欢讲排场,就显得他铺张了。”话题到此收尾,立志做先驱的人,家室多少是负累,多讲无益。

刘青松和林炜翔最后一次到戏院,银幕画影起落,他们在包厢里仓促拥吻。散场时走到外边去,天色鲜亮,日暮温柔,行人匆匆忙忙。刘青松主动去亲他,心里已经道了别。林炜翔睁大眼睛,那天晚上,他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渝城。答案却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的。

既定的船还是要开,只留下带不走的物什散落在洋楼。林炜翔向来不惯收拾,刘青松曾经在抽屉无意发现过他胡乱叠放的家信——彼时林炜翔还没走,只是快了,两个人正朝不保夕地厮磨着。

信中除了问安,便是劝他再纳几房小。大概林炜翔一直未应,才一封接一封地催。

林太太再疼爱刘青松,可林家总得有后。刘青松怔了一会儿,他理应同林炜翔坦白自己不介怀,早知这段婚姻不能长久,他们总是要分开。

可到底没说。世道坏得很,像林炜翔那样性情的人,不另娶或许是怕麻烦。刘青松只当不知此事,蓦地又觉庆幸。在分开之前,他们仍是彼此的唯一,从来没有过别人。

伴着信堆放的是林炜翔的法文课本,不消说同新的一样。竟然还有日文和英文的讲义,上边歪七扭八的字迹如孩童绘画,像是名字,又似短句,总之是看不懂的。

初初成婚,刘青松同林炜翔讲过自己的日文名与英文名,那人咬字不准,怪腔怪调的,刘青松嘲笑他许久,后来赌气,干脆连中文名也不肯再叫。

傍了林少爷不学无术的名头,刘少得以自在流连欢场。刘青松当然喜欢美人,有谁能抵挡摩登小姐的温语笑颜。只是他到舞场酒桌去,大多时候意不在此。

明凯让他去接头,情报藏在钢笔里。还在想怎样送,已经来了一堆持枪盘查的人。刘青松掌心涔涔冷汗,场子闹哄哄的,乐声居然还没有停。

“怎么办事的你们……”有人忽然冒出一句,声音挺柔和,语调里的情绪却很冲。

刘青松侧过脸,小声说:“你怎么在。”

林炜翔站到他身边,“就你可以出来玩吗,我为什么不能来。”

对方上前解释,林炜翔没把话听完,皱眉驳道:“是我喊的人,是我组的局,怎么样,快些同我们道歉。”

傻话与他沉下来的脸色不可一世地可爱着,刘青松无言以对。

林家的底色,上头是知道的,不愿在此时起争执,匆匆巡场一周,很快就退了出去。

“你眼睛是不是得了病,怎么总往那边瞟。”林炜翔问刘青松。

刘青松说:“想给人送件东西。”

“那你去嘛。”

刘青松轻轻笑起来,“你这不是来了吗。”

他把钢笔递给林炜翔,林炜翔接了,嘟囔道:“干嘛啊。”

“你去。”刘青松说。

林炜翔笑他怯,自个儿直愣愣就撞上去。他不是特别玲珑的性情,只是笑得好看,只要他将懵懂笑意投向旁人眼眸,很容易便要令人错意,似他只待你好、只同你笑。

一支舞的时间,林炜翔回来了,神情挺得意。他一贯很受欢迎,出手大方,人也不爱计较,舞场里没有哪位小姐会不喜欢他。

刘青松弯起唇角,正想说话,林炜翔展开双臂自身后箍过他,融在耳畔的声音隆隆的,也糯糯的,像一段扯拉成丝的糍米糕。

他问他:“刘少是不是看上别人了。”

起先刘青松只是笑,不讲话,后来觉得劲儿实在太大,才开始挣扎,“我没有,都说了没有。”

他将手指搭在林炜翔的手臂,“我们结婚了,不是吗。”

玩倦了一起返家,出了门,林炜翔才想起方才是坐朋友的车来的,忘了叮嘱自家汽车夫来接。三轮车零零星星,离家倒不远,决定走回去,可刘青松还是埋怨他。

数落久了,林炜翔闷闷回一句,“就是忘记了,那我有什么办法嘛。”

夜里冷,两人的手揣在各自的衣兜里,没说多少话。热热的白雾呼出来,遇了寒气,凝成云的形状。

林炜翔忽尔喊刘少,刘青松仍旧往前走,待多听了几声,才回头。

一朵玫瑰出现在林炜翔手上,戏法一般地变出来。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洋把戏。花是纸做的,胭脂色,枝干绕了金线。刘青松骂了几句傻子,接过花的手指腹染了一层金粉。

他自顾自捏着他的玫瑰,垂下眼睛,知道林炜翔要来亲他了。鼻尖冻得凉凉的,可心很快就砰砰地烫起来。纸玫瑰毕竟脆弱,刘青松来不及想更远以后的事,隐约有念头闪过,这个人,我应当是要爱他的。

灯色旧了,衬得他们是旧时的人,感情亦是旧衣衫,缝缝补补的千疮百孔,还是欢天喜地扯在身上,于无声处的暖意密无人知。

认识高姓友人与那几位洋经办是在前年暮夏,时运已近迟暮,只是恋恋不舍捉住虚假荣光的尾梢。他们热热闹闹地去大世界溜冰,刘青松并不很会,只是此前贪看冰舞电影起了兴致。高天亮更擅长,带他一圈圈地溜弯。

高天亮没有到过东洋,却懂日文,也多少懂些画。年纪还小,会活活泼泼同刘青松撒娇喊哥哥,夸他模样生得好。

刘青松面上虽觉得窘迫,心里还是颇受用。他年纪比林炜翔稍长数月,要是林炜翔也能这样软软地同他撒娇,喊他哥哥——这念头的确怪吓人,但兴许刘青松便会不由自主待他更热络些。

只是林炜翔的哥哥大多喊的是旁人,同那位叫泰相的金姓经办称兄道弟至勤快。对刘青松,林炜翔不过寻常称声刘少,和外头的人唤他是一样的。床上大抵有唤过几声哥哥,为了敷衍哄他,怕他痛了,自己也会疼。

高天亮在冰场遇见了从前的同学,自个儿滑过去叙话。林炜翔过来了,他人生得高大,动作却很利落。他自然牵过刘青松的手,嘴上念叨着,飞飞飞飞。刘青松跌跌撞撞被他拽着走,很快能感受到风,像一匹很软滑的缎料贴着脸过。

“我们飞起来咯。”林炜翔笑着看他,刘青松也笑,两个人双手十指叩在一起,面对面在地上画圆。那瞬间刘青松想起纸鸢,干爽秋日在晴空漫舞,他是一只,林炜翔是另一只。

当然一同放过纸鸢,在下江乡下避难的时候。他们在小阁楼里闷坏了,见飞机没有来,居然跑到野地里扎纸鸢玩儿。追着那方飞得高高的小纸片,气喘吁吁跑了好远,茸茸草尖扫过脚踝,还是快乐。林炜翔想放,刘青松要收,打闹时纸鸢断了线,一起仰头望,纸鸢大概会落在他们追不到的地方,至少会过河,而桥早被轰塌了。

忽尔闷闷不乐起来,各自都有闹心的事儿。重新藏进小阁楼,见了对方,都像照镜子,面目可憎,苦闷得难熬。平白就争吵起来,蓦地又偃旗息鼓。林炜翔的不快写在脸上,呆呆坐在那里居然红了眼眶,刘青松喊他吃饭,硬生生堵来一句我不要吃,要吃你吃。

飞机来了,简陋木桌摇摇晃晃,碗筷哐当哐当地敲。不吃就饿着。刘青松不搭理他,见那人委屈得厉害,又想,是你先招惹我,你自找的,谁叫你乐意。

却没想到他也有自己的心甘情愿。说到底谁都没有招惹谁,是命数安排。第一次在那人怀里肆无忌惮地哭,也是在小阁楼的事。不过是丢了从前的画,又不是没了命,居然会这样伤心。是在那时,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可以脆弱,往后还是逞强时候多,因为见惯了血,何况他向来好强,不是见了谁都愿意掉眼泪。

不是没瞧出林炜翔对家庭可笑的responsibility——英文讲义都那样造句。他总认为刘青松到了林家就是他的人,哪怕从前没有过半点自由恋爱的情分,“你是我的”,多少流露出几分这样的意思。

刘青松觉得好笑,他自然是他,他总是他自己。然而别人唤他是林家的刘少,偶尔会应声,心情好时去帮林炜翔打点生意,也会想,你的就是我的。地下工作者也有世故一面,要钱也要人。

既然一开始结了婚,都努力想要好好过日子。回下江前在沪上有过蜜运,初经情事,彼此都很沉溺,没天没夜地胡闹。有回没有亮灯,他弄得他腰上黏糊糊的,刘青松爱干净,没法睡好。楼下的老妈子早歇下了,也不好意思为这样的事喊人。林炜翔自己下楼,刘青松笑他,林少爷知道怎样烧水么。后来林炜翔给他擦身,嘴上咬牙切齿,帕子还是热的。两个人的指尖隔着热布勾在一起,心一下子就化了。

他在他身上动作的时候,他有想过当他是别人,可来来回回都是同一张脸。有没有灯都是一样的。

两心相亲是倏忽的事,像淋一场莫名其妙的雨。起先都备了雨具,撑油伞披蓑衣穿雨靴,打算小心翼翼走路,走到几时算几时,谁知道最后湿鞋又湿身,连雨都飘进眼睛里,不由自主心甘情愿。

刚成婚时没有这般孟浪,互相见不惯,唇枪舌战来来回回地拉扯,有时又客气得生分,对男子间的床笫之事都懵懂,也没人说要试一试,每夜规规矩矩地睡着,乐趣都是在外头胡乱自找的。

旁人都说新婚怎样好,刘青松起先没尝到半点滋味,只是觉得自己吃够了旧式婚姻的苦,恨自己最初认了命,没能成为一个全然新派的人。后来终于觉得甜,好日子已经到头了,像在高潮时戛然而止的电影,年轻的爱,爱永远年轻。

睡相糟糕,刘青松自己也知道,拳打脚踢的,都是小时候惯下的毛病。做小孩儿时捏一个布老虎,成婚后终于有人可抱。婚后前些天林炜翔眼下乌青一片,都是夜里被他闹得没睡好,却像两个人成了什么事似的,被林太太隐隐晦晦端上饭桌念。林炜翔私下埋怨他,刘青松说,没办法,你家要我来的,你得忍着。

其实新婚夜过后第二天早晨当刘青松醒来,发觉自己将近整个人缠抱在林炜翔身上,也有过窘迫。只是勉力替自己开脱,想着人一旦结了婚,就是这样。

林炜翔倒是很镇定,作出一副将家庭重任揽上肩头的模样,睡眼惺忪下楼吩咐大小姐——用的家乡话,他俩祖上不在一处,刘青松听不真切。

回来才同他说:“喂,云片糕和牛肉汤,你早饭吃什么。”

刘青松皱眉,“我叫刘青松,你识字吗,念过书没有。”

他对镜收拾时,林炜翔把玩他的眉笔,想要往他脸上画。他叹一口气,原来纨绔子弟还是上过学的,起码颠三倒四背过几首什么画眉深浅入时无的诗。他劈手夺回眉笔,“别把我画成你眉毛那样。”

十七岁的春天,刘青松从东洋回国,一心要到沪上投奔明凯。母亲当他面不住落泪,说,你们都要到外边去。在刘青松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就去了北宁任职,钱会寄,人却再没回过来。

他立心要走那条同什么主义有关的路,眼泪挡不住脚步,门锁也不能。有回逃至半路又被捉回来,再没别的法子,只好同意结婚。

在东洋时,刘青松暗慕过一位女同学,她的功课比他好,也喜欢他的画。只是识得明凯后,知道前路坎坷难测,早断了自由恋爱的念想。本来以为是要娶某位门当户对的小姐,没想到是要他到林少爷家里去。避的什么劫,这才是我的劫,刘青松恨过的。

见过林炜翔相片,浓眉大眼,生得倒不坏——至少不是他自己那款长相,刘青松厌恶自己所谓的漂亮,像块摆不脱的巨石,沉沉地拖得命途坠到深井里去。直到手上被人套了戒指,也不觉得就此定了终身。年纪小,婚结的很糊涂,奉命行事,没有选择余地,不知道往后会经历什么。

礼成数月才去影结婚照,为了登报,各自衣着光鲜,不情不愿没有半点笑容,依旧是登对璧人。那张照片后来遗失了,兴许是不小心被老妈子同无用杂物收拾在一处,刘青松想,林炜翔总不至于发昏带到渝城去。

他只剩一张留影,刊在报上的,主角也不是他和他。那时去听戏,前座坐了某位大人物,记者将他俩一道扫入镜头,林炜翔才同他说了笑话,瞬间又正过身子端坐,他低下头露出很浅的笑。由是定格。

后来偶尔在报上看到,刘青松顺手折下来,放在书里夹着。那时给过林炜翔看,忘记他说了什么,不外乎傻相之类的。

 

这些年月很动荡,像东洋返国的船,似沪上至绵安炮火连天的陆路,成婚时挽手走过的红毯其实短促,咫尺天涯。似一卷书,风吹过,哗啦哗啦脱落至尾页,漫天泛黄薄纸纷飞,油灯一般的颜色,也不知道到底是怎样的结局。

电话铃始终没有再响起,桌面那盏茶已经凉了。无线电咿咿呀呀唱着戏,刘青松抬手拧熄了,旧时曲调还在响,绷紧的弦一样。至于来年的春花,还是照样开。


Fin.

————

>>>照片1角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他会想起他 像令狐冲想起岳灵珊(?

*感兴趣可以和南墙对看 两个人在意的记忆是不同的 不感兴趣也无所谓

*有段灵感来自  @campalunavenus 朋友之前的评论


阅后即虾

深深

被碰到肩膀的时候,刘青松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场馆的中央空调温度一向很低,醒了才觉得冷。他好像感知到了什么,有些迟钝地抬头。背后虚搭着一双手,手的主人居然是林炜翔。

 

不,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林炜翔,而是两年以前的林炜翔。刘青松凭着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很快在心里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那时候正处于艰难的二次发育阶段,没有如此密集地抽高身体,配合天生浓眉和还未长开的五官,总一副胖胖憨憨的形象示人,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刘青松马上坐直起来,身上披着的黑蓝色Newbee队服滑下去一半。

 

“你……是人是鬼啊...

 

被碰到肩膀的时候,刘青松才发现自己睡着了。

 

场馆的中央空调温度一向很低,醒了才觉得冷。他好像感知到了什么,有些迟钝地抬头。背后虚搭着一双手,手的主人居然是林炜翔。

 

不,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林炜翔,而是两年以前的林炜翔。刘青松凭着自己对对方的了解,很快在心里得出这样的结论。

 

他那时候正处于艰难的二次发育阶段,没有如此密集地抽高身体,配合天生浓眉和还未长开的五官,总一副胖胖憨憨的形象示人,看起来就不太聪明的样子。

 

刘青松马上坐直起来,身上披着的黑蓝色Newbee队服滑下去一半。

 

“你……是人是鬼啊?”

 

“卧槽刘青松,”那边也懵了:“我好心帮你盖一下衣服别着凉了,听听你说出来的是人话吗?”

 

好在这个林炜翔反应还算正常,刘青松暗自松了口气,随即更加发愁。这么说,自己是在生日这天回到两年前了,玄幻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他站起身去找生日应援,想借此确认一下日期。果不其然在记忆中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包瘪瘪的写着“Crisp0820生日快乐”的袋子。

 

那时他和林炜翔都仅仅只在赛场上初展头角,粉丝还没那么多,寥寥的应援里放着他喜欢的几包薯片,不像如今有排面,但充满活力与希望的寄语纸条总让人觉得未来可期,这些他一直收藏地很好。后来的赛季变得很忙没有再打开来看,可字字句句早已融化在了心尖。没想到以这种方式翻出来,带着几年前的心情重新拆开了封,刘青松还是情不自禁地勾起唇角。

 

他才发觉自己还记得很多事情。

 

不光是粉丝,还有那会儿跌跌撞撞的自己,和生活上游戏上脑子都不太好使的林炜翔。

 

当爱好变成了每天必须打卡的工作,狂热兴趣也逐渐消退了下去。生活像是被切割成了一个又一个的赛季,贴在自己脑门儿上的标签永远写着,成绩和状态两个词。

 

也曾质疑过崩溃过,好在那些难熬的日子里,林炜翔总不会缺席。

 

他还记得从TSC开始就坐在自己左手边的林炜翔,侧过头看着自己的眼神,永远热烈而澎湃。

 

于是难过的日子便不值一提。

 

当然也曾试想过,二十一年的生命中,若是某些时刻能重来一回的话,自己还会不会走上这样的路,喜欢上这一个人——

 

——眼前人稍显青涩的脸庞与2019年林炜翔的脸重合。

 

 

 

————————————————————

 

林炜翔迷茫地看着自家辅助翻应援翻到眼角湿润,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活脱脱一个眉毛加粗版一脸蒙逼表情包。

 

“睡了个觉不会把人睡傻了吧?”

 

“我过生日就没有一句吉祥话?林炜翔你给爷爬。”

 

刘青松没来由地生气,气不过再来一次也会做同样选择的自己,也气不过恰好就跟他站在了同一边的林炜翔。

 

“……到底怎么了嘛。”大型犬委屈。

 

“你问我怎么了?”

 

林炜翔敏锐地捕捉到了刘青松语气中的火药味,但又怎么可能明白对方那千回百转的细腻心思,只好遇事不决先低头认错。

 

“哎,真的别气别气~我不敢了不敢了。”

 

其实林炜翔一开口,刘青松就已经没了脾气,只是潜意识里仍有逗弄林炜翔的心理,便板起脸问,“你错哪了?”

 

“我还没跟你说生日快乐?”

 

“然后呢?”

 

林炜翔略一迟疑:“然后……我来的路上把口香糖纸扔你背包里了……”

 

“还有什么?”刘青松继续问道。他本意只想听听两年前林炜翔嘴里的好话,可林炜翔却不讲了,表情不太好地看着他。

 

林炜翔挠了挠后脑勺,惴惴地说:“对不起,我不该趁你刚才睡着的时候……偷亲你。”

 

 

 

————————————————————

 

毫无预兆,刘青松又从梦中惊醒。

 

窗外依旧是繁华的大上海,埋葬过很多人的梦想,也实现了更多人的愿望,他霎时有点不知今夕何夕。以为是梦的时刻却竟是真实,不当它是梦,又总归要被拉回到现实中去。

 

刘青松翻了翻手机,发现日期那一栏早已趁他瞌睡的时候趁机跳到了8月20号,2019年。

 

零点已经过去二十分钟。

 

一堆人在微信上给他发生日快乐的祝福消息,然而置顶对话框的那个人却一言不发地沉默着。他打开虎牙直播,果不其然发现林炜翔还在开着直播进行着一场排位,期间更是口若悬河地说着骚话。

 

他福至心灵,淡定地给林炜翔发消息。

 

-两年前的今天,好像是季后赛第一场我们打snake的时候,赛前我是不是睡着了?

 

直播画面里,林炜翔刚好推翻了别人家高地,低头在摄像头照不到的地方给他回消息。

 

-是啊,你睡的可香了,像个猪!

 

刘青松不慌不忙,继续打字。

 

-那当时,你有没有,偷亲我?

 

屏幕那边的林炜翔立刻变了脸色,两句话都没跟弹幕说完便光速下播。

 

-……

 

-卧槽

 

-不敢了不敢了

 

-我这就上楼给你说生日快乐!

 

-QAQ

 

刘青松笑了,没再回消息,因为两秒后,他就听到了林炜翔哐哐敲他宿舍门的声音。

 

“松松你是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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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为什么20号凌晨刘松一整晚都没在座位上,而林炜翔零点二十四分明明说好了五分钟进不去再退,结果排了三分钟就光速下播前因后果。

是真的,我作证(x)

阅后即虾

非典型异族轶事

warning:狼人林炜翔和吸血鬼刘青松的小故事

越写越闹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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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炜翔一开始不知道刘青松是个小吸血鬼。

 

他原本真以为刘青松那句“你再烦我就吸光你的血”是开玩笑的。

 

直到有一天训练赛,他的辅助保着他打了一波完美团结束比赛,他习惯性地看向右手边位置想要一个high five,却对上刘青松白到几乎不见血色的脸。

 

“我靠刘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炜翔问得很婉转,因为问题绝对已经不止于身体不舒服,刘青松连外耳廓都变得尖尖的,嘴角的位置两...

 



warning:狼人林炜翔和吸血鬼刘青松的小故事

越写越闹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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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炜翔一开始不知道刘青松是个小吸血鬼。

 

他原本真以为刘青松那句“你再烦我就吸光你的血”是开玩笑的。

 

直到有一天训练赛,他的辅助保着他打了一波完美团结束比赛,他习惯性地看向右手边位置想要一个high five,却对上刘青松白到几乎不见血色的脸。

 

“我靠刘少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林炜翔问得很婉转,因为问题绝对已经不止于身体不舒服,刘青松连外耳廓都变得尖尖的,嘴角的位置两颗犬齿不甘寂寞地向外露出了一小截,衬得刘青松本来纯良无害的脸有了一丝狡黠味道。

 

“怎么了?”

 

他当然看不到自己面部的变化,林炜翔指了指自己牙齿的位置作提醒,他才恍然大悟般反应过来,象征性地抿唇收了收小犬牙。

 

“贫血而已,我忘记算日子了。”

 

“但是……”

 

“嘘,嘘,”刘青松阻止了林炜翔的提问,凑近他的脸,压低声线威胁:“敢鬼叫,就把你吸成人干。”

 

林炜翔倒吸了一口凉气。

 

随后刘青松坦然起身离开座位,进厨房倒饬了三分钟,最后手里捧着一杯泛着红光的,林炜翔怎么看怎么可疑的液体出来了,尖尖的耳朵和牙齿也随之消失,刚才的一切简直像林炜翔的幻觉。

 

高天亮问他喝的什么,刘青松笑着说:是西瓜汁。

 

林炜翔又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青松自然也不知道,林炜翔其实有一半的狼族血统。

 

某个换季时节,基地里平白无故地总飘毛,让轻微洁癖的刘青松实在有些顶不住,把林炜翔揪了过来质问。

 

“林炜翔,你能不能别老在基地里玩猫了,你没看到到处都是猫毛吗?”

 

林炜翔摸着脑袋一脸抱歉:“对不住对不住,最近换季,我在脱毛……”

 

刘青松甚至怀疑自己听力五公里的耳朵:“你说什么?”

 

“这不是猫毛,这是我的毛。”

 

从此,FPX的辅助采访但凡有问到AD怪癖的环节,都会被刘青松面无表情的两个字概括过去:毛多。

 

 



 

最开始林炜翔追刘青松的时候,刘青松自然是死也不答应的。

 

甚至分分钟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你不知道吸血鬼和狼人是世仇吗?世仇懂吗,读过书没有?见面就要血拼到你死我活的那种。”

 

遭到了林炜翔的反驳:“刘青松你看玄幻电影看多了吧,我们两家早八辈子就解除了世仇关系这种设定了!现在是和谐社会,我们要携手共进退,懂?”

 

刘青松顾不得文明了:“我x你m林炜翔!共进退我忍了,但携手也不是这么个携手吧!”

 

林炜翔不甘下风:“爸爸说是就是!再说了,你可是唯一一个见过我真身的人,你必须嫁给我。”

 

被他气到失去理智的刘青松干脆解放了人类伪装,眼镜掉在地上,变作彻彻底底的吸血鬼形态,舔了舔獠牙:“你还讲不讲道理?你是真的嫌活得太短是吧。”

 

林炜翔索性也亮出原神,好大一只哈士奇堵在宿舍门口,嘴里还振振有词:“总之你不嫁我,今天大家就都别想好好睡觉。”

 

刘青松撸起袖子。

 

林炜翔四爪蹭了蹭地板。

 

刘青松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网球,做了个本垒打的投射姿势,球呼啸着从窗户飞出了房间。

 

林炜翔扭头就去追,一个小时后终于灰头土脸叼着网球回来了。

 

“……妈的,我恨条件反射。”

 

他越想越不对劲,照每次这样发展下去,还没等追到刘青松,他就先环游世界一圈了。

 

 

 

狼人的体质天生好,但怎么说林炜翔都是年轻,对月圆之力还不能控制得太稳,每个月那几天,都像失了魂一般,人形也控制不好,情绪也整个掉到马里亚纳海沟去。

 

刘青松时常回到宿舍,就看到一只粗眉毛的巨大哈士奇裹在林炜翔的被子里忧郁地在玩手机。

 

这天宿舍关了灯,刘青松照常摸黑刷着微博,划着划着就感觉后背一团毛茸茸温温暖暖的东西小心翼翼蹭进了他的被窝。

 

他刚想喊狗ad滚出去,那边先闷闷地开了口。

 

“我洗过毛了的。”

 

……不是这个问题吧。刘青松腹诽。

 

“刘青松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废物?比赛也打不赢,对象也追不到。”

 

废物那倒是真的废物。

 

“唉,我的人生……嗷呜。”

 

你个狗你别吵到别人休息啊。

 

“不好意思,用情至深不小心嗷出声了。”

 

丢人,出去别说自己是狼人了,直接喊狗妖吧。

 

“我真的喜欢你,喜欢你。”

 

……

 

“你就答应我怎么了,我做你的免费供血站。”

 

听到血,刘青松眼睛还是难免亮了亮。“真的吗?”

 

“肯定不要钱!”

 

“成交,每周一三五采血,要新鲜的,每次200cc。”

 

“我没说完呢,不要钱,得要点别的吧,我真当衡阳国主的活雷锋啦?”

 

“……我不干了。”

 

“不行!成交了就不能反悔。”

 

此刻刘青松微妙地感觉自己似乎是掉进某匹狼的预谋里去了,不过他没再多想,毕竟血族向来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他转过身揉了揉搭档恋人手感很好的狼头,打开淘宝看起了狗狗修毛用具。






伦敦北时雨。

前方高能预警>>>

实在没时间系统整理考古了,就单独揪一点出来发发吧。

NB时间存的,P1林炜翔画的松松,P2松松画的林炜翔


前方高能预警>>>

实在没时间系统整理考古了,就单独揪一点出来发发吧。

NB时间存的,P1林炜翔画的松松,P2松松画的林炜翔

 

伦敦北时雨。

2019.6.24 马平双排记录:明天来看我的猫 #smlz选猫咪的原因找到了

#又有谁能说马平不是真的


个人整理,未经许可禁止转出lof。


“明天看我的猫”

——实锤苏宁某AD赛前泄露战术嗷


深夜时分,小平突然开播补时长,单排了一把塔姆MVP后,这时候阿马上线主动call双排。


憨批小马直接暴露战术,贴心小平疯狂打1把战术刷走。


这时候弹幕有人问双排的人是谁。

小平:双排的人是谁?我都不知道。


排进去之后有人选盖伦,于是阿马又call小平。


小平:?2p

阿马:2p ur mom is gone?


然后两人准备乱嗨,但小平没找到英雄,阿马表示别慌我秒了。


出来再排因为秒了,所...

#又有谁能说马平不是真的


个人整理,未经许可禁止转出lof。


“明天看我的猫”

——实锤苏宁某AD赛前泄露战术嗷




深夜时分,小平突然开播补时长,单排了一把塔姆MVP后,这时候阿马上线主动call双排。


憨批小马直接暴露战术,贴心小平疯狂打1把战术刷走。

这时候弹幕有人问双排的人是谁。

小平:双排的人是谁?我都不知道。


排进去之后有人选盖伦,于是阿马又call小平。


小平:?2p

阿马:2p ur mom is gone?


然后两人准备乱嗨,但小平没找到英雄,阿马表示别慌我秒了。


出来再排因为秒了,所以被禁止排位了五分钟,期间阿马又call小平,小平开始安利。


憨批小马实锤。


阿马表示你的安利我有在吃哦,而小平提到刚结束的LCK比赛


两人决定搞一把派克猫咪,然后阿马就立刻透露了机密:明天看我的猫

小平:不是吧,你玩毛,好恶心啊


结果进去之后派克被ban了,然后他们选了琴女蛤的组合


进去后小平查了查对面下路组的战绩,表示对面老德莱文,马哥:没事,我也是老琴。小平看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对面打野来gank结果被反杀,阿马怒点赞。

然后就是标志性的双蛤秀恩爱,秀完后小平又笑得好甜,柠檬/柠檬/柠檬


开始邀功的阿马,小平实属给面子


塔姆琴女开始越德莱文锤石的塔(???)敌方船长还给了个大支援,但是小平阿马依旧默契无间完美配合,利用秒表规避伤害,然后塔姆再吃回来躲掉防御塔的伤害,成功击杀敌方德莱文。阿马随即嘚瑟亮标。


回城逛逛淘宝补给一波,趁着赶路时间也要和小平聊几句。


结果这次不幸被对方多人越塔,夫妻双双把家还。

再次上线,对面下路组狗仗人势装起来了,主动要开结果再次被反杀,敌方打野赶到试图挽救局势,但小平开大带着韩金哥哥溜了。但是他们又上去骚,阿马还又亮蛤,结果刚刚亮完对面就全军出动把小平死歌都杀了。


后来游戏进入了带乱斗模式,阿马几次上去骚差点被秒,幸好小平有吞。然后利用视野抓住走位不慎的德莱文一波秒,之后成功转移拿下大龙顺利地结束了这局。结束后两人愉快地聊天,表示再来一把。


两人还想搞把猫咪派克,结果对面不给面子又把猫咪选走了。


结果阿马选了卢锡安,小平没来得及换拉克丝。

辅助潘森哈哈哈哈哈


结果话还没说完,这把又被秒了。下一把排进去,结果对面又把猫咪ban了。这次对面选出暗影岛组合,小平自信牛头来了。


这把上来推线推不过,被压在塔下,结果阿马还是按捺不住骚动的心。E脸想杀人,对面卡莉斯塔瞬间反杀,憨批小马送出一血。这把对面各种来下,下路被暴打。


小平游走一波,阿马居然在下路对线击杀卡莉斯塔,小平怒点猫咪表情,并发出了疑惑:这也打得过???

但这也无济于事,有人发起头像,小平:午时已到。并按下确认。五人全部同意,游戏失败。


然后畜生主播就下播惹,第二天某AD就笑嘻嘻地选了猫咪。



“小平,看到我的猫咪了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