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均棋】追月亮的人
·现背,破镜重圆,全文约3.9w,时间线两年后,前传:《徐均朔想种一棵胡杨》,收录于个志《玻璃蜜糖》,完售啦❤️
·关于恐惧、爱和期待,祝你开心。
·Bgm:《Goodbye Moonmen》
00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梦中人。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01
郑棋元的视频邀请发来的时间非常灵性,一旦接了他们就是今晚这场熬夜的共犯。徐均朔在厨房里一手手机一手布洛芬纠结半晌,还是叹了口气,放下药盒,“还不睡吗,棋元。”
“你不也是。”对面有打火机火舌被拨动的声音,再开口时郑棋元的嗓音带着被...
·现背,破镜重圆,全文约3.9w,时间线两年后,前传:《徐均朔想种一棵胡杨》,收录于个志《玻璃蜜糖》,完售啦❤️
·关于恐惧、爱和期待,祝你开心。
·Bgm:《Goodbye Moonmen》
00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梦中人。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01
郑棋元的视频邀请发来的时间非常灵性,一旦接了他们就是今晚这场熬夜的共犯。徐均朔在厨房里一手手机一手布洛芬纠结半晌,还是叹了口气,放下药盒,“还不睡吗,棋元。”
“你不也是。”对面有打火机火舌被拨动的声音,再开口时郑棋元的嗓音带着被尼古丁润过的哑。他烟龄烟瘾都远胜过徐均朔,可能是怕他又揪着自己大半夜抽烟,他急着转移徐均朔的注意力,逮到什么唠什么,“喝水啊?喝水好,你对着屏幕时间长是该多喝水……等等徐均朔你台子上那盒药是怎么回事?”
徐均朔下意识“啊”了一声,停摆的大脑被他这猛的拔高的一嗓子强制重启,这才发现自己打开了后置镜头。此刻流理台上只有一盒止痛药并一杯热水的凄惨现状被男朋友一览无余,让郑棋元的声讨愈发铿锵有力,“又头痛了?”
小徐下意识缩缩脖子讨好地笑笑,看着画面里男人毫不动容的脸意识到自己镜头还没切换过来,赶紧一通操作,送上自己人畜无害的笑脸,“你也知道嘛,活儿没做完,这两天就要验收了,顾易自己不写词天天就知道逼逼赖赖,我头痛有一半是被他气出来的。”
三言两语的,隔壁顾易同样在熬夜编曲突然猛打三个大喷嚏,浑然不觉自己身上背了好大一口锅,满满当当地装着来自偶像的怒火。
郑棋元叹口气,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屏幕里大男孩可爱笑容都挡不住憔悴的脸颊。黑眼圈掉到下巴逐渐成为常态,腮帮子的软肉早前磨毕业大戏的时候就磨没了,平时戴着好看的眼镜都挡不住他深夜发散的目光,瞬间糟心得连刚点的烟都抽不下去只能就手掐了,间接达成了徐均朔的目的。
他其实知道这事儿不能怪顾易,当然也不能怪徐均朔。毕竟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德性,感同身受地想如果是自己跟志同道合的好友筹备属于他们的原创作品,怕是能熬的比他们还疯。
前年徐均朔研究生顺利毕业,毕业大戏刚结束没多久就被顾易在后台逮了个正着。他俩本科时期四年soulmate不是白当的,曾经一起聊过的无数个当时碍于技术和自己水平被搁置的灵感,在各自摸爬滚打了几年后又有了重新从箱底翻出来的勇气。蒙尘的星星拂尘后仍闪闪发亮,连徐均朔都不得不承认过去永远不可复制,哪怕如今自己技巧能力比当年成熟了不知道多少倍,曾经的想法或许幼稚,但稍加打磨就是如今难得的灵气。
于是在顾易问他有没有想法的时候,他完全记不起刚连轴排完毕业大戏的疲惫,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必须的呀。”
于是一拍即合,一年后徐均朔第一部参与主创的小剧场音乐剧被搬上了舞台。从郑棋元的角度来看故事可能还有不成熟的部分,但确实是初相识的小徐留给他的印象:有灵气,有巧妙的小设计。顾易作曲徐均朔作词,他们一起捉住了曾经一闪而过的某颗星星,将它重现在小小的这方舞台。
或许追梦的人就是这样,心里揣着数不尽的星星转瞬即逝,拼了命要去捉住那点点星光,一点一点搭成长梯,载着他们登上高不可及的月亮。
说白了,路漫漫兮,想要上下而求索,丫修得还不够远呢。
现在他们在筹备的是第二部作品。第一部剧是个小的实验戏剧,试水的意思更多些,小有成效后他们揣着更大的野心去讲述更完整的故事,表达自己更多的想法。相应的,工作量也直接翻番,徐均朔这年还接了新的剧即将进组,初稿ddl也迫在眉睫,眼见着两边火要一起烧起来,直接将连轴转的小熊猫烤糊。
郑棋元察觉到他过载的大脑此时处理不了长篇大论,干脆把对话缩减成单线程,“这是你今天第几次吃止痛药了?”
“这个你放心,‘一天两次一次一片’,这才第二次嘞。”
只是上一次是中午的时候头疼的吃不下饭,他和顾易互相搀扶着在厨房接了热水,以结拜的架势各自吞了药片挺在沙发上等药效发作。
“嗯,不错,还记得医嘱。”郑棋元点点头,冷不丁再次提问,“那你上次吃东西是什么时候?”
放松了警惕的结果就是被正中红心,十环满分。小徐摸摸鼻子,下意识飘走了视线,“……啊这,有些尴尬,好吧。”
其实就是等中午那颗药终于起效了后,他们叫了楼下小饭店的外送,不敢再作妖,认真叫了三菜一汤有荤有素配主食,捧着盒饭夹虾仁的时候互相郑重地叮嘱对方好好活着不要瞎作。结果一拼起来一个二个又都不记得长记性,生生耗到了药效耗尽,早前暂且被压下去的疼痛变本加厉地卷土重来,他撑着流理台的边缘忍着大脑里尖锐的痛感,第一次有了怕不是要凉的预感。
一看他脸色郑棋元就知道什么情况,气是气不动了,隔着几千公里的距离又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耳提面命地盯着徐均朔从他们冰箱里翻了袋热热就能吃的冷吐司,看着他吃了东西才准了人去吃药。盯着徐均朔乖乖躺下并答应他休息半小时再起来工作后,郑棋元挂了电话,反手打给顾易,越俎代庖监督另一位小朋友别累死在家里。
顾易半夜接到偶像电话整个人一激灵,出了房门正对上挺在沙发上的徐均朔又受了一惊,差点没把手机里的郑棋元跟新换的苹果一起甩出去,来个碎碎平安。看着屏幕里郑棋元不算好的脸色和沙发上秒睡的妹妹,顾老师福至心灵,以上贡的姿势把手机双手奉到了徐均朔大脸旁边并开启了后置摄像头,保证大郑老师能于三厘米处直视小徐的甜美睡颜。果然大郑对此行为表示肯定口头表扬,顾易正要对自己拐带别人家小孩做苦工的行为松了口气,就听屏幕里的郑棋元宣布,“你们这样不行,等着。”
通话就此结束,顾易一头雾水,但总归看起来郑棋元并没有继续讨伐他的意思也就不再管,溜达进厨房给自己泡了个汤人人,稀里呼噜吃完后一抹嘴,头动尾巴摇地回屋继续奋斗。
直到第二天中午,他俩终于搞出来了初稿发给制作人,徐均朔踩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去门口取订的外卖的时候,顾易没等来饭菜却等来了小徐久违了的一声鸟叫,才明白郑棋元当时的那句“等着”是什么意思。
屋里俩小孩的目瞪口呆里,郑棋元站在门口,左手一袋售价直线上升的猪肉右手一袋各式时蔬,脚边还整齐码着两块写着“东北大米”的米砖,抬眼一扫整个人傻掉的小徐,没好气道,“愣着干嘛,不会接一下?”
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你腰不好,米重,让顾易抗。”
顾易:“……嘤。”
吕哥,我今晚就回来找你。
但不得不承认,郑棋元亲自来盯着后,好歹能保证他俩没因为ddl猝死家中。
目送着顾易女朋友接着他上了车后郑棋元一回头,就看到徐均朔摊在沙发上逐渐下滑,眼睛都要睁不开,像是电量彻底耗尽的机器小熊猫。他好笑地走过去站在沙发边,拍拍徐均朔炸了毛的脑袋瓜,“现在知道累了?”
“问就是‘感觉身体被掏空’。”徐均朔挣扎着从胳膊的边沿抬起眼睛看他,垂头丧气地把脑袋往下一垂,精准把头顶塞到郑棋元垂着的手里,郑棋元感觉像是被毛茸茸的什么小动物拱了一下掌心,“好累啊,救命。”
“这么急着做这部剧么?”
“是还蛮急的……不过原因不能说哦,要保密。”徐均朔抬起脸眨眨眼,“到时候首演你一定要来看,好不好,我给你送票,送一排一。再安排个互动,哇,排面。”
“好好好,都听你的。不过啊,均朔,虽然你很辛苦了,但我要提醒你,”郑棋元干脆就势蹲下,搂了搂他的上半身,“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五十八分,而你明天上午要去剧组报到。”
“……今天十六号了?!”徐均朔猛地弹起,抓了手机一看日期顿时一声哀嚎,直接一头栽到已经坐在他身边的郑棋元怀里,伸手扒拉扒拉环住他的腰,直接自闭,“怎么会这样……”
“所以我说要来看看你们,别真的忙起来错过了建组。”郑棋元毫不意外地接住扑到怀里的人,大力呼噜呼噜两把他的后背,“赶紧去洗洗吧,早点睡,明早我给你准备好早餐,开车送你去剧组。”
“好烦啊,明明之前还在一个剧组,为什么你现在一点都不忙。”
“都是自己的选择,你也可以啊。”郑棋元笑笑,“再说你还年轻嘛 ,有心力和想法就去做。不像我,年纪大了,要小心分配好有限的精力。”
“乱讲,你三年前还能一口气在个唱唱好几首大歌好吧,跟你比起来我就是个弟弟。”徐均朔哼唧道,抱着郑棋元来回晃来晃去,被拍了好几下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去浴室洗澡回房躺好,被子乖乖地掖好被角,明明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还努力勾着郑棋元的手指,“你陪我一起睡嘛,好不好。”
郑棋元被他勾着手指,也没有认真挣扎的意思,“我要准备明天的早饭啊,你先睡呗?”
“哦……那好吧,”徐均朔撇撇嘴,手指仍不肯松开,“那你亲我一下?”
“……其实你最开始就是想让我亲亲吧,狗贼。”郑棋元俯身贼响亮地在他脸上啵了一口,干脆利落后退一步,顶着小朋友震惊到圆溜溜的眼睛洋洋得意,“多的别想了哈,赶紧睡!”
“靠,被识破了。好咯,睡觉睡觉。”
但其实郑棋元这次来上海也不是完全没事的,他接了几个上海和周边城市的短期工作,尽量保证能一天内往返,多照顾照顾自家忙得脚步点地的小孩。他来了后徐均朔的生活水平确实直线上升,郑棋元有种长辈照顾晚辈的溺爱劲儿,一周七天里有五天徐均朔排练回家开门都是满满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各式美味;同时他还努力做到车接车送,保证辛苦排练的小孩不用多走一步路,全心投入工作就好。
后果就是,徐均朔进组连轴转排练半个月,月底上称一看,却当场被惊出了一声鸟叫。
上门和他讨论新剧制作细节的顾易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他一圈:“嗯,养得蛮好,能过年了。”
导演委婉提醒:“咱们这个角色啊,是吧,命运比较艰难。均朔你内心戏是很到位的,但咱们这个外形方面是不是再贴合一点比较好?”
隔壁排练厅路过的龚子棋单眼一瞟下了定论,“胖了。”
徐均朔:……
徐均朔:那我也不想的嘛,呜呜。
当晚吃饭的时候徐均朔把碗里的饭扒拉了一半到郑棋元碗里,郑重宣布自己要控制饮食、进行塑身大业,以后晚上坚决不吃晚饭。郑棋元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唬得一愣,“没有啊你没有胖,你这都是累得浮肿,好好休息好了就行了。”
“父母的溺爱就是对孩子最大的伤害,哥啊我不是毛绒绒,我这是真胖了。”徐均朔一扯自己颊边一掐就要从指缝间溢出来的软肉,哼哼唧唧地控诉,“都怪你!最近给我喂的太好啦。哇我才意识到你是真的心机啊棋元,自己吃素健身漂漂亮亮的,天天大晚上给我烧肉吃!”
郑棋元翻了个白眼对这控诉不置可否,“那红烧排骨你还要不要吃?”
徐均朔皱着脸,一副好不纠结的模样咬着筷子尖。郑棋元老神在在地端起以萝卜和苹果为汤底一起炖了一晚上的蔬菜高汤,果然就看徐均朔终于下定决心,用一种义无反顾的姿势举起了筷子,“算了算了,你又不吃肉,是吧,不好浪费粮食的嘛对不对。再说不吃饱了怎么减肥呢!”
郑棋元从桌子下轻轻踹了下他的小腿,“德性。”
当晚小孩缠着他要消耗多余的摄入量,硬是拉着他闹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倒是卖乖没吵醒他,留了便条后自己乘了地铁去排练。郑棋元睡醒后已是日上三竿,起来后先点了根烟,晃悠着出了卧室门,一眼就看见客厅餐桌上徐均朔画了圆滚滚熊猫头的便条。
其实他心里自是有数,这些年徐均朔还是接小剧场多些,难得进这种大型剧组,前期只是走位串戏的排练,后期开始真正揣摩人物内心后难免会受到影响。他早早做好打算要先给小孩留出点富余后期消耗,就算是徐均朔自己不提,再过没几天小孩的丰盛大餐也要被残忍取消。
结果他高估了徐均朔的自制力,当晚小孩回家后得意洋洋地给他报了一遍今天一天的减重食谱,郑棋元一听就知道他后半夜必然要饿得睡不着。果不其然半夜三点,在徐均朔尽量轻手轻脚地翻过又一个身后,郑棋元内心毫无波澜地睁开眼,正对上小孩转过来的脸,“你是不是饿得难受。”
无法反驳的陈述语气,于是徐均朔撇撇嘴算是默认,“呜呜。”
偏偏今天实在是寸,郑棋元犯懒在家呆了一天没去给冰箱补货,此时冰箱门一拉开,只能在角落里勉强扒拉出来之前徐均朔和顾易赶稿的时候在家囤的速食面。郑棋元点了根烟愁眉苦脸地给他煮了面,一边放面码一边说他,“你这还不如白天正经吃饭呢,这大半夜的本来就吸收好,速食还油重盐重的,明早你一个头要肿成两个大。”
徐均朔叼着面条叽里咕噜,郑棋元赶紧后退一步,免得倒霉孩子面汤溅到自己身上,“哎,嘴里有食物的时候别说话!”
徐均朔赶紧伸长脖子把吃的咽下去,“我是说,没办法哇。午餐是剧组统一定的,导演特地给我安排了健身餐,还让泽辉盯着我不许别人给我塞吃的。晚上回来又不敢吃嘛对不对,可真的会饿啊,唉。”
郑棋元叼着烟轻轻抽了下故意卖惨的小孩的后脑勺,“行了别愁了,交给我吧,明天给你解决了。”
第二天他们散场前最后一次re流程的时候,徐泽辉突然用胳膊肘捅了捅徐均朔,“哎,你看楼下那是不是郑老师的车?”
徐均朔莫名其妙抬起头,“什么鬼我们之前都说好了下班时间……靠,真的是他。哎等等他怎么走了?”
很快他就知道郑棋元去干嘛了,上车后他还没来得及系好安全带,郑棋元就丢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纸包,“赶紧趁热吃,别放凉了。”说完他顿了顿,还是熄了火开始赶人,“算了你别在车里吃了,下去吃完再上来,别掉的哪儿哪儿都是的。”
徐均朔刚上车又被轰了下去,一脸莫名其妙地拆开纸包一看,才发现里面是扎扎实实一只糯米饭团。从封口处能看出来里面应该没包别的什么菜啊之类的内馅儿,只有一根油条随着糯米的热气一起被烘软,是标准的老式甜口粢饭团。
饿了一天的胃见着热腾腾的食物条件反射就是一蜷,但仔细估量过甜饭团的热量后徐均朔还是把眼一闭,绕过车头把纸包塞还给郑棋元,“我不能吃啊,这又是碳水又是糖的,你坏我修行哦。”
郑棋元点了根烟叼在嘴里,闻言给他挡了回去,含混不清道,“行了你吃了就知道了。”
徐均朔抿抿嘴,最后还是败给了半夜饿醒的痛苦回忆,四下看看导演他们都不在,飞快地拆开纸包,一口啃下去,当场皱了脸,好悬没给噎死,“啥啊这!”
“我跑了两条街才找到了摆摊的阿婆,求了人半天才答应给你做。”郑棋元促狭地眨眨眼,早有预料地拧开了备好的保温杯塞到他手里,“饭量减三成,花生碎只撒一勺,油条放半根,关键是最后,不能放糖。扎实吧?扎实就对了,要的就是这个抗饿效果。噎的话也没事儿,来我这炖了银耳雪梨,没放冰糖放心喝。秋天燥,去去火。”
很快徐均朔就一手饭团一手保温杯,被没滋没味儿的纯米饭团噎得要死要活,在纯粹的粮食香气里差点未语泪先流。正巧徐泽辉骑着小电驴路过,看清他的情况后差点笑得从车上摔下去,“怎么回事儿啊均朔!导演不是让你控制饮食的吗!”
徐均朔就算被噎死也要充胖子,立刻喊回去,“你懂个屁!这是棋元给我的爱!”
转头就看到郑棋元手肘搭在车窗边沿要笑不笑,入秋后他早早换上了轻薄的长袖,今天穿了件棉麻衬衫,领口开了两颗纽扣,明晃晃露出锁骨,看得几天没吃肉的肉食小熊猫真情实感感到有点馋,“你说的啊,不吃完就是不爱我。”
自己挖坑自己跳的徐均朔:“……阿巴阿巴。”
02
后来他们还是做了调整,毕竟大晚上的吃一整个糯米饭团属实有点顶。郑棋元仗着脸好会说话,磨着买饭团的阿婆给他们把饭团从中间切开分成两半,等徐均朔下班的时候把其中一个塞给他,两个人头碰头一起站在排练厅楼下把饭团啃完,再手牵着手沿着一条种满了桂花树的路走到停车场,一起开着车回家。
车载香水是很久之前徐均朔送给郑棋元的,已经只剩下浅淡的香味。有时候郑棋元来早了会在车上开着窗等徐均朔一会儿,等他们再上车的时候,满车都沾着清浅的桂花香。排练越到后期徐均朔精神上的消耗每日剧增,有时累得狠了连去停车场的路上都不肯说话,上了车闷头就睡,梦里都是满满的桂花香,他也常常能收获一个金灿灿的、毫无内容的梦。
每当这时他都会解开安全带探身过去抱住刚熄火的郑棋元,整个人埋在他怀里,“怎么办啊棋元,你对我这么好,要是回北京了我该怎么办。”
郑棋元总会拍拍他的头,放软了声音哄他,“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撒娇啊,我来之前你一个人不也过得很好么,不要任性啊。”
他话说得没错,郑棋元这次掐头去尾好不容易凑出了一个多月的假期来上海陪徐均朔,随着逐渐接近年底,他身为央视各大晚会资深打工人也即将要忙碌起来。
他回去的那天徐均朔剧组正好最后一天排练,小孩儿没法去机场送他。郑棋元也不打算让他多折腾这一趟,反正他来的东西都丢在徐均朔家里,这次回去就只背了些路上要用的,甩着手就上了飞机。落地后打开手机果然徐均朔还没结束最后的联排,没发来任何消息,倒是助理说他已经到了停车场,让郑棋元到了和他说一声。
郑棋元没急着回复,出了机场后找了个人少的吸烟角,掏出烟盒抖了一根出来。其实他已经用了蛮久电子烟,但这次到上海去的时候走得急没带自己的烟杆,徐均朔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抽纸烟,只能跟着小孩返璞归真。临来机场前他收好东西,最后要出门的时候还是犹豫了一下,摸走了徐均朔落在茶几上的那盒万宝路,压了一盒百醇在原地并放上钥匙,这才带上门离开。
点上火后他向后靠在墙上,将自己从和徐均朔相处了一个月的愉悦情绪中抽离,终于不得不正面那个一直被他可以忽略的问题。
他这次来上海,住了一个月还多,刨去每天入睡的时间,和徐均朔真正朝夕相处的时间加起来,可能都不够刚认识那会的十天时间长。
他当然知道这不能怪徐均朔,毕竟他这次来就是想到徐均朔工作太忙照顾不好自己,但难免还是会控制不住多想。
前两年那部《赵氏孤儿》过后,他着实歇了一阵子没有再接新戏,倒是跟着以前的剧组跑了几场巡演。今年开年以来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精力的下滑,去医院检查了倒是说没什么,可能是前些年消耗得太狠身体发出了警报,他也因此有意地控制了今年的工作量。
可徐均朔和他完全不同,《赵氏孤儿》还在巡演期间他和顾易就开始了第一部试水的实验剧的创作,这边巡演一结束那边立刻无缝跟上开演,一演又是大半年。等演出到了后半段他又写了几首新歌,马不停蹄地跑起了新歌宣传活动,期间还神奇地没落下各路综艺和晚会的录制,整个人忙成了一只勤劳的小蜜蜂。有时候郑棋元隔一段时间不联系他,都不知道他此时是在哪个城市。
就算忙成这样,他还不忘记要过自己的生活。这次郑棋元来上海正赶上一个挺长的假期,徐均朔特地抽了一天的空当拉着他出去玩,问他想玩什么。他想了想徐均朔会感兴趣的那些东西,最后说不如我们去玩密室吧。
当时徐均朔眼底迸出的雀跃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就算小孩立刻就反应过来问他你真的想玩吗,其实没什么意思,就演戏嘛吧啦吧啦。郑棋元耐心听他解释完,最后还是笑着说,玩儿吧,总要试试你们这些新鲜玩法,不然以后跟你没有共同话题了怎么办。
徐均朔便没再多想,第二天开心地约上了郑棋元也熟悉的顾易徐泽辉等人一起进了密室。到了自己的主场徐均朔显得格外兴奋,和NPC斗智斗勇,在每一个机关前跃跃欲试,却总还记得要在破开每一个锁后掉头回来牵住郑棋元的手,拉着他一起走向下一个关卡。
郑棋元知道,他其实早早就注意到徐均朔谦逊表象下的不容退让。毕竟他还太年轻,同龄人里又一直是领头负责的存在,时间久了就算说话时口癖还记得要在每句话末尾带上一句征询意见的“好不好”,却从来不是真的在征求意见,只是他命令式语气的委婉表达。
而年轻人似乎总是要借着安排什么来表达自己旺盛的控制欲:舞台上的每一个细节,安排好出游的行程,规划好每一天出门的路线,密室里要怎么一步步找到线索并最终成功闯关……都要安排得妥当。于是他也心安理得在跟徐均朔在一起的时候卸载大脑,明明一个人生活过了那么多年,却好像连在超市里都必须要被他好好牵着,仿佛一松手就要在货架的小树林里迷失了方向。
那天在密室里也是,他确实不如徐均朔他们玩这个玩的多,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抱着手跟在他们后面过任务。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发散了自己的思绪,突然就从此时的处境想到了自己远在沈阳老家的父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也习惯跟在他和姐姐的身后,听他们安排好一切,出门不记路,水电不知道怎么在网上交,只是在家里坐着,用殷切的眼神问他们这个该怎么办。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父母的衰老。
走神间徐均朔解开了这间屋子的谜题,小声欢呼了一声“nice”,他咔哒一声拧开锁,回身冲屋子另一端的郑棋元伸出手,“走了棋元。”
“啊,就来。”郑棋元迈步跟上,在徐均朔要牵住他的一瞬间一个错身让过了他伸出的手,直接进入了下一间房。
或许是从那时候起,也可能是更久之前,他就已经认识到,他和徐均朔之间巨大的年龄差终于浮出了水面。
这次短暂的同居生活也是如此,最明显的就是生活作息上的差距开始显现。又是几年过去他已经不太敢放纵,晚上到了点把基本也就上床休息。可徐均朔不行,他白天要忙着剧组的排练,晚上回家还要赶着改稿。他的第二部剧给相熟的制作公司递了剧本,倒是没说不能做,随着文稿一起返回的却是厚厚一沓修改意见,磨得小孩直接秃了头。常常是书房的灯一亮就到了后半夜,直到被起夜的郑棋元赶去睡觉,第二天再挂着硕大的黑眼圈继续排练。
郑棋元当然知道这样不好,可除了催着他早点休息,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可以帮上忙的地方。那是徐均朔自己的故事,是他专属的作品,他没法给出任何从自身过往经验得出的建议,只能是看着小孩一步步摸索着过河。
再多的就只能是再耐心一点,再将他的生活照顾的好一点,让他不饿着不冻着,不在这种关键的时刻病倒;也多多包容他偶尔会有的反常态度,陪着他慢慢熬过这段艰难的日子。
郑棋元不喜欢这种只能袖手旁观的无力感,却不得不承认,这或许就是未来他们之间的常态。徐均朔仍在大步向前飞奔,可他却要学着慢下脚步,才能尽量把每一步都走得安妥。
毕竟小徐今年才二十七岁,是还能继续试错的年纪。所以他可以同时做很多事:演戏,写自己的歌,原创自己的故事,翻译喜欢的作品,还有一直在待做计划里的up主计划……他想做的、能做的事还有好多,世界于他仍是新鲜,脚下的路仍有无数个可以前行的方向去探索,每天一睁眼,都是新的冒险。
可郑棋元没有这么多的勇气了。他十多年都是这样过来,演演戏,唱唱歌,这是他做惯了也做好的事,也沿着早就认定了的那条路愈走愈远。到了如今他已经没有别的选项了,再说四十三岁的年纪,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不敢也不肯去做新的尝试。
而在他将要四十岁的坎儿里,所做的最勇敢的事,是要去喜欢一个小他十六岁的男孩儿。
果然啊,郑棋元盯着燃到尽头的烟蒂,心想。都到这个岁数了,还学什么少年人意气用事,妄图跟上年轻人的脚步。果然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属于他们的岔路口如此清晰地摆在眼前,他们也终于走到了要分开的那一步。
如今他也看过了新鲜的风景,只是既然冒险失败,便只能退回原地,继续走他的老路。
哪怕行到深处人孤独。
徐均朔意识到他们太久没联系的时候,已经又是一个月过去了。
那天他带着改好的剧本和顾易一起去公司坐到了宵夜的点钟,终于算是定下了合作的意向。一起吃了饭后出来,他们先目送公司的车离开,才站在凌晨两点的路边并肩掏出了烟点上。
顾易瞥他一眼,“泽辉说你又开始抽烟了我还当他在唬我,个么居然是真的。怎么啊,发愁哇?发愁你跟棋元哥聊聊嘛。”
徐均朔从上午结束排练赶到公司就一直在说话,此时累得大脑都要停转,半天才慢吞吞地从兜里掏出手机,“你说得对哦,这个好消息我是得告诉棋……靠。”
“干嘛,干嘛突然骂人,小女孩不要说脏话嘞小心我和你的郑老师告状。”顾易下意识怼他一句,说完才凑过去,“怎么了?”
“出事啊顾易。”徐均朔双目散光,整个人状如痴呆,“我上次和棋元联系居然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顾易的目光立刻转为了看傻逼的眼神,“你完了你,这下妈妈真的救不了你了。”
“靠,怎么办啊,这个点他也睡了我要是联系他要被他锤的的啊。”徐均朔急得团团转,顾易在旁边叼着烟琢磨了一会琢磨出了点别的意思,抬手拦了一把原地兜圈的徐均朔,“你等会,我觉得郑老师这次怎么也挺不对劲的。之前就算你再忙他也会问问你吧,这次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徐均朔被他一拦,急火上头的大脑冷却下来,也意识到这里面的反常。
郑棋元是个很爱分享自己生活的人,花多长了几个骨朵都要咋咋唬唬地拍个朋友圈小视频,和徐均朔的私聊里更是各种分享来的照片和语音,整个人带着与年龄极为不符的对世界的好奇。
偏偏这次他居然什么都没发。
12月初的冷风已经有了几分喧嚣的意思,他们顶着寒风琢磨了三分钟就顶不住了,一看时间反正是不早了,顾易早早给老婆留过消息说今晚和均朔谈合作可能不回家,此时干脆落实到底,赶着徐均朔要去他家再想。
到了屋里终于坐下后他看着徐均朔在厨房里翻箱倒柜给他找喝的,四下环顾一圈忍不住叹气,“你离了郑老师是真的不行。”
“我忙成什么样了你不是最清楚吗,说起来就气,还不是你害的,一稿音乐不过关,要命了好吧。”徐均朔端着两只冒着热气的马克杯回来往他面前一放,“也没对不起你吧,要喝的有喝的,要吃的嘛没有,但是烟管够,行不行嘞?”
“郑老师回去的时候不是给你留了一冰箱吃的么?都给你干完啦?”
“这都一个月过去了他那都是新鲜食材……哎,停,收,好吧,我们话题跑哪去了,顾易你不能再吃嘞再吃只能在幕后没法上台嘞。”徐均朔伸手做了个抓的动作拉回了话题,“你说棋元为什么突然不睬我了?”
“你先想想自己之前有没有做错什么?”顾易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当即惊奇地瞪大了眼,“用999感冒灵招待客人?徐均朔我有的时候真想敲开你的小脑袋瓜看看你在想什么。”
“哎这不是入冬了又吹了风,给你你就喝,别回头吕哥来骂我。”徐均朔踹他一脚让他少废话,陷入自我反思,“没有吧,那我一直忙成狗了你也知道哇,也没去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之前棋元在我这的时候怎么说,除了睡得晚了被他锤,也没别的地方惹他生气了吧。”
顾易皱着脸嗦完感冒灵,咂巴了两下,琢磨过来不对味儿了,“你这个意思就是,那段时间你白天排练晚上赶稿,郑老师睡了你还在忙,那他来难道是专门给你当保姆的吗徐均朔?一天说的话有没有超过十句嘞?”
徐均朔一愣,终于意识到问题,当场傻眼,“你这么说,好像真的是。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
“也别想怎么办了,赶紧把自己洗刷干净提头上门。”顾易摸过包伸手在里面扒拉出来一个信封,啪的往徐均朔手里一塞,“正好,前阵子去孟老师工作室参观他们送的票,我还在愁怎么去。顺水人情给你了,赶紧带着郑老师甜蜜约会去。”
03
第二天徐均朔就风风火火出现在了北京机场,他知错在先,没敢玩什么花里胡哨的小惊喜,早早告知了郑棋元他的航班和落地时间。结果郑棋元坚持要来接,上车后徐均朔努力在副驾上经营自己活泼乖巧的形象,到底是没扛住终于见着爱人的安心和海潮般汹涌的疲惫,在车厢的阵阵暖风里合上了眼。
再睁眼时天已经暗了,也可能是因为他们正在光线昏暗的地下停车场。徐均朔缓缓眨了眨眼适应眼前的黑暗,余光瞟见身边郑棋元搭在车窗边沿的指尖夹着的若隐若现一点火光,含糊道,“怎么你也抽回纸烟……”
“出门忘拿电子烟了,平时也不抽,这还是上次从你那摸的万宝路。”郑棋元撑着下巴看他迷迷糊糊地揉眼睛,不禁放软了声音,“这么累啊?到家就洗洗睡吧?”
闻言徐均朔赶紧努力做出一副“我很好一点也不困”的模样支棱起来,“没有啊,就,暖气吹得嘛,我有点晕机,睡一下下就好了。讲道理我都来找你了哎,到了就睡算怎么回事哇,造起来,出去浪。”
“你自己浪吧,我这一来一回开了大半天的车,腰有点不行了。”
“哎呀都说了我自己过来就好了,难受不难受哇。”徐均朔伸手按了按他的侧腰,也没摸出来个所以然,“本来还说我们晚上出去吃个饭啥的,现在看还是算咯,小区门口那家推拿馆走起吧。”
于是徐均朔设想里的浪漫烛光晚餐变成了携手共赴小区门口推拿馆,进去了他才意识到自己被郑棋元虚晃一枪。郑棋元在旁边慢悠悠按着肩颈的时候真正被掰腰椎的人就成了他,等一套五行走下来,徐均朔整个人气若游丝,差点要靠郑棋元撑着才能直立行走。
不过不得不承认,长期的伏案工作和高强度的排练给他本就脆弱的腰椎造成了不小的负担,推拿过后他整个人都好了起来。晚餐他们都不想再出门也不想自己动手,干脆叫了外送,等徐均朔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餐食正好送来。他拉开椅子坐下拆开自己的那份潮汕粥,就听对面郑棋元问道,“这次来北京是什么活动啊?怎么没看你行程里提到。”
那口粥瞬间哽在了他喉咙里,化成一块烧的通红的烙铁,最终还是一路下滑灼伤了食道。徐均朔艰难地咽完一口粥,抿了抿唇,放在膝盖上的手攥成拳,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语气,“没有工作啊哪里有工作,就是来找你的,想你了嘛。再说你怎么看我行程了解我的动向呢,直接问我啊。”他眨眨眼,盯着郑棋元的脸想看清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
那一瞬间他想问郑棋元这一个月为什么不联系他,可他心里其实已经隐隐有了一个答案,让他不敢真的问出口。再开口的瞬间他还是换了话题,“明天有安排吗,我们去看剧好不好?”
郑棋元点点头,扒拉了两口自己的小米粥,“倒确实是没事,看什么?”
“《空中花园谋杀案》。”
“嗯?怎么突然想起来看这么经典的作品?你应该早就看过了吧。”
“顾易说孟老师他们这一轮巡演做了蛮多改动的,正好最近回北京,就有点想去看看。”徐均朔眨眨眼,目光带上恳切的意味,“去看嘛,好不好?”
郑棋元看着他噗嗤笑出声,“看呗,可怜巴巴的,狗贼。”
当晚他们做了一次也就睡了,郑棋元睡觉喜欢侧躺着抱着腿睡,姿势像是重回母亲子宫里的婴儿。徐均朔把换下来的床单被套放进洗衣机里,回来就发现他已经睡熟了,脖子根部还带着自己不久前情动时留下的暧昧红痕。他蜷缩成一团缩在被子里,面朝着徐均朔惯常会睡的那边,半张脸埋在蓬松的枕头里,看不清面容。
徐均朔静静看着他,不知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什么,他觉得郑棋元最近瘦了,却不愿意也不敢去深想他消瘦的原因是否与自己有关。很久以前,甚至是还没和郑棋元在一起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个人吃得实在不多,食素后很多东西他都不能碰,而在他有限的能入口的东西里他也兴趣缺缺。在一起后他知道郑棋元情绪低落时胃口也会一起消失,所以在注意他情绪问题的时候也会记着要努力盯着郑棋元多吃一点。
他曾经以为他有这个能力和耐心,在刚刚和郑棋元在一起的时候,他曾经也异想天开,觉得自己能照顾郑棋元一辈子。难过了就陪着他,生气了就逗他开心,记着陪他认真吃好每一顿饭,搂着他安稳度过每一个难眠的夜晚。
不过是短短几年时间,他就已经应接不暇了。他知道自己还在爱的,可各种各样的工作推着他不得不大步向前,疲于奔命。结果是要郑棋元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要郑棋元一宿一宿催着他早点休息。
那明明是他那么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爱的人,是他曾经想捧在心尖上都怕摔着的人,却因为他的忙碌疏忽,瘦了那么多。
他尽量轻的掀开被子进了被窝,却还是吵醒了郑棋元。男人没完全清醒,伸长了手臂搂过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是个安抚意味的动作,“怎么去了这么久?睡吧…不早了,你这么累。”
不久就没了声音,他的呼吸重归绵长。徐均朔终于缓缓松了一口气,提在半空中的心吧唧摔回原地,感到一丝后知后觉的难过。
他终于意识到,这次碰面这么久以来,从在机场终于重逢到刚才最后一句晚安,没有一次,郑棋元没有一次要主动亲吻他。
或许是连老天爷都要惩罚他对郑棋元的亏欠,第二天白天一整天都相安无事,偏偏到了晚上他们刚在剧院周围的餐厅坐下,公司相熟的前辈却打来电话,说他和顾易那部剧的制作人今天正好在总部,让他有空的话大家一起吃个饭,最后再盘盘,尽快把项目启动起来。
他举着手机僵坐在那里,一边是他这次来就是要哄他开心的人,一边是从天而降的意外之喜。郑棋元从他的表情里察觉了端倪,托着下巴静静看着他打完电话,开口道,“要过去一趟?”
徐均朔摩拭着手机壳,半晌还是一咬牙,解锁了屏,“没事儿,我跟老师们说一声,明天上门拜访……”
“别任性了,你啊。”郑棋元笑笑,“特意打电话叫你去就说明这事儿差不多要定了,你不去怎么都不好的。没事儿啊,我自己去看也一样。”
徐均朔被他一堵,犹豫了一下还是猛地抓过郑棋元搭在桌面上的手,双手紧握拉到自己唇边,轻轻吻了吻,“对不起……我尽量下半场就回来,好不好?我们谈事情很快的,一签好字我立刻就赶过来……”
郑棋元另一只手轻轻给他理了理头发,然后从他的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好啦,快去吧,提前祝徐总喜提新剧。”
“总什么总噢能不能成都不知道……那你要好好吃完饭再去剧院哦,好不好。我那边一结束一定就回来。”
临出餐厅的那一刻他突然心里一顿,下意识就回头看了一眼郑棋元,就见郑棋元一直在目送着他,不知道看了多久,见他回头,露出个浅浅的笑容,对他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他认出那是在说,“去吧,祝你马到功成。”
事实上,就算是再有效率的人谈起合作来都要磨过三轮,等徐均朔揣着刚签好的合作书紧赶慢赶地冲进剧院的时候,到底是只赶上了演员们的最后几句歌词。
“关于那些为爱的扭曲 都会化作 最美的叹息”
他愣愣地站在门口,挡着了散场的观众的路,到最后人群散尽,整座剧院空空荡荡。工作室送顾易的剧票很有诚意,他一步一步走到一排正中的郑棋元身边,试探性地伸手去牵郑棋元的手,见他没有拒绝的意思,双手握住他垂落的手,抬眼看清郑棋元的表情后,心底终于涌起巨大的恐慌。他近乎惶恐地蹲下身,想从更近处看清郑棋元的脸,想紧紧将他抱住,又怕一松手,就再也无法握住这只手。
而郑棋元一直没看他,只静静看着谢幕后重又拉上的帷幕,搭在扶手上的手轻轻敲着节拍。徐均朔凑得近了听清他在低声哼着歌,他当然看过《空花》,也记得那最后一首的歌词。
“关于那些 我说过的爱你 现在想来 不胜唏嘘”
“关于那些 我说过的爱你 现在想来 像是儿戏”
郑棋元终于收回目光,落向了单膝跪在他脚边满眼无措的男孩身上,静静看了他很久很久,像是要认真将这张脸牢牢记在心里,留备以后漫漫长夜反复回忆。终于他长且轻地叹息,混在气流声里,徐均朔听到他疲惫的声音:
“均朔,我很努力地要去爱你了。”
“我想了很久,从你那里离开以后,最后发现还是不能怪你。”郑棋元努力想要牵起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却怎么都是失败,“可能还是我想的太过儿戏,仗着自己比你见过的多一些、经历的多一些,就觉得能给你想要的一切。是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你。”
“我确实爱过别的人,却是第一次学着要来爱你。做得不够好,你也多担待。”
“不不,是我不对,你不要道歉,棋元,明明是我对你不好……”徐均朔的语气近乎急切,虽然这次来就早早有了预感,可达摩克利斯之剑真的落下的那一刻他还是没法接受,“你是在怪我陪你太少了,对不对?对不起,但我保证这真的只是暂时的。今天我们签了合作书了,之前一直在忙的剧本要投入制作,之后我不会这么忙的。前段时间冷落了你我很抱歉,但我真的没有办法。棋元,我当然想跟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但我没有时间了。”
他抿抿嘴唇,终于还是决定把一直藏着的惊喜提前透露,“我没跟你说的是,这部作品是我21岁那年写的,是当时的我写给如今的我的故事。我也想把这部剧送给你,送给你曾经错过的那个我。”
“如果我今天不去做不去演,我慢慢来,把它留到三十岁。到那时我肯定还能演出今天的我的眼神和神态,可那是假的,那不是真正的我,也不会是完整的故事。你等等我,好不好?等我把这个故事做出来呈现在舞台上,让我把这个故事送给你,送给你曾经的我。”
郑棋元看着他,伸手抚上他的发顶,又下滑至他的脸颊,捧住他的脸,笑容清浅又悲伤,“可是,朔朔,现在是我们,现在的我们在一起。我比你大十六岁,如果你要到了三十岁才要安稳留在我身边,那时候我就四十六岁了,我还能再陪你几年呢?”
“而我从你这个年龄过来,我知道,等你真的到了三十岁的时候站在新的高度,想要的东西只会更多。你这么爱看书,一定看过《月亮与六便士》的。月亮永远挂在天上,我们一直向着它奔跑,直到我们跑不动、不得不停下脚步的那一天。”
“朔朔,我相信你还能追着月亮走很久很久,但我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
“所以你还要继续追下去吗。”
沉默长久地横亘在他们中间,徐均朔被他一直刻意忽略不去看的分歧猝不及防砸了满脸,几乎要无所适从了,只能紧紧握着郑棋元的手,却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
毕竟他绝望而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想要的。那是他梦中的月亮,郑棋元一说那本书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难以抑制的回想起那部小说的原型,想到高更抛弃一切去荒岛作画,一心追求着自己的月亮。
少时读故事只觉得热血与感动,少年骨血里都是呼啸的风,自觉能为了心中的追求断情绝义是多么潇洒的一件事,难免不曾心生向往,要做个一心追梦的大梦想家。
可那时的小男孩从来不曾想过,在未来会有一天,被他抛下的六便士会红着眼睛问他,你真的要走吗。
他不曾考虑过六便士的感受,可徐均朔清楚地知道,哪怕广寒宫凄清孤苦,他也真的很想要那枚月亮。
“……对不起。”
郑棋元看着男孩垂下去的头和颤抖的肩,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最后一次俯下身,将他紧紧地拥进自己的怀里。这并不是一个温柔又安慰的拥抱,他们都抱得太紧挤压着彼此肺部的空气,可他们却都不肯松开。
因为他们都清楚地知道,这大概就是他们作为恋人最后、也最近的距离了。
最后郑棋元终于松开手,后退出男孩的怀抱,看进他泪光盈盈的眼底,轻声道,“好的,我知道了,没关系的。”
徐均朔的眼泪模糊了视野,他努力想要看清郑棋元的神情,却只能看到他再次凑上来。最后的吻轻柔地落在他的额前,郑棋元吻了他的额头便没再逾矩,后退回原地,祝他心想事成。
用他短短二十七年人生里所见最温柔的眼神。
“祝你好运,能登上你的月亮。”
04
徐均朔飞回上海的时候,是徐泽辉去机场接的他。
一打照面他们就心知肚明,徐泽辉会特意出现在这里,只可能是收到了郑棋元的消息,嘱托他照顾好徐均朔。相应的,他也已经知道他们分开的结局。
徐泽辉开车比顾易沉稳,徐均朔在副驾几乎感觉不到波动,一路平稳地就上了机场高速。最后还是他先受不了沉默到近乎窒息的空气,打破了安静,“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徐泽辉单手扶着方向盘,没看他,“棋元哥都跟我说了,嗯,手套箱里有蒸汽眼罩,你要是困了就先睡一觉,想聊的话到家了再说。”
徐均朔下意识反驳,“我不累……”
“行了,别逞强,我又不瞎。”徐泽辉抬起空着的那只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皮,“肿成金鱼眼了,敷敷吧,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他顿了一下,用力捏了捏徐均朔的肩,“睡一觉,一切都会好的。”
到家后徐均朔窝在自己的沙发里,自和郑棋元分手后第一次从头开始细细回忆过他们走过的路。徐泽辉是他知根知底的人,从当年就看着他傻乎乎攒绿色能量追人,因为工作的原因也和郑棋元有不少的接触,是徐均朔少数几个在关于郑棋元的事上能倾诉的对象。
直到这时他都要感谢郑棋元的体贴周全,就连失恋后的陪伴对象都给他找的如此合衬。他却不知道郑棋元能去找谁疗伤:喻越越她们能陪着他喝酒,也能陪着他一起骂自己这个不合格的对象;可他怕郑棋元最后还是一个人躲在家里,慢慢擦着灰,对着龙骨和扫地机器人说其实均朔是一个很好的人,只是我们不适合继续在一起了。
等徐均朔全部说完后,茶壶里的水已经续过一轮。徐泽辉慢慢转着功夫茶的茶杯,压了一口微苦的茶水在舌根,看徐均朔又要掉眼泪的样子,还是先把纸巾盒递了过去。他知道徐均朔会难过,这是当然的,而且也会自责。但哪怕是作为徐均朔的朋友和他关系更近一些,他也知道不能责备郑棋元的决定,不能去质问他为什么你们明明还有感情,却偏偏要分开。
他明白徐均朔也清楚,这段关系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错,郑棋元想要徐均朔的陪伴没有错,徐均朔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没有错。
错只错在他们相遇在了错的时间。错在一个渴望陪伴的人,选择了一颗正在冉冉上升的星星。
全部说完后徐均朔似乎好过了些,徐泽辉以为他这么一个不吝啬自己的眼泪的人会哭,可到最后徐均朔也只是红了眼圈。他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要陪着徐均朔熬过这几天,可徐均朔笑着把他往外推说哎哟拜托,我哪里有这么脆弱。
他看起来确实一切如常,除了脸上玩闹的笑容有些勉强。像是把所有的眼泪都留在了郑棋元要离开他的那个夜晚,把所有的心碎留在了从北京回上海的几万里高空。
起身送徐泽辉出门的时候他动作有些急,没注意脚下踩到了什么,差点脚底一个打滑横着飞出去。徐泽辉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回沙发上坐好,低头去找他到底是踩到了什么,“你这东西扔的也太乱了,笔怎么都到处乱丢的?”
徐均朔也觉得奇怪,“可能因为在赶稿?但我改动都是用pad直接做的啊,怎么会把笔丢在客厅……”
他的话音在看清徐泽辉手里的笔后戛然而止,迫切地一把将那支笔夺回了自己手里。他颤抖地随便扯过了稿纸试图画出线条,果不其然滚落在沙发边缘一直没盖上笔帽的笔早已干涸,徐均朔握着这支再也画不出色彩的笔,缓缓蹲了下去,急促地喘着气。
他想起来了,这确实不是他近期丢在客厅的笔,是在秋天的时候,郑棋元过来陪他的时候发生的事。那时他还在创作剧本,正好赶上瓶颈期,好不容易得来了灵感,手边一直用来标注的笔却不翼而飞。郑棋元看他暴躁得不行想进屋帮他找笔,却被他推出了房门,碰的一声关在了屋外。
那天最后他用pad和触控笔记下了脑海里来回回荡的整部剧最高潮的一段歌词,雀跃得手舞足蹈地捧给郑棋元看。男人一如既往细细品过后认真地夸奖,他开心地抱着郑棋元上蹿下跳,好像隐约是记得郑棋元问过他,有没有找到那支笔。
当然是没有,茅塞顿开他哪里还顾得上一支笔的事,随口应了句就没在意,郑棋元也没再提。
现在那支被他忽略的笔就在他的手里。
郑棋元像是这支被人粗心遗忘的水性颜料笔,由于他的粗心没合上笔帽,一直暴露在干燥的空气里,被压在桌上层层叠叠的稿纸和待办事项下,一点点蒸干了水分,直到某天突然想起时找到他。
当爱意被太久的忽视耗尽,你又怎么能怪他再涂抹不出色彩。毕竟笔一直就在那里,是他不肯弯腰去找它。
视线再次模糊的时候他听到徐泽辉很轻地叹了气,任他大颗的泪珠砸在地上。好友坐在他身边拍着他因为流泪不断抽噎的肩背,安慰他,“哭出来就好了,啊,均朔,哭出来就好了。”
月底的时候,徐均朔一直在排练的剧终于要上演了。
首演那天来了挺多人,敬了香后徐均朔就忙活开了。他在这部剧里不是主角,却是个十足讨喜的角色。演出很顺利,下台后他跟着剧组的演员们一起去演职员通道和观众们打了招呼,等周围终于安静下来只剩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他近些年也学会了一些习惯,饱吹饿唱,演出前两小时开始便不再进食以保证状态。这晚上海出奇的冷,可能是要下雪了,连路过的风都打着呼哨。五点多吃的饭显然已扛不住十二月底呼啸的寒风,徐均朔想了想还是没扫共享单车,翻过羽绒服的帽子扣在脑袋上,慢慢沿着街边溜达回去,试图找点宵夜打包回家。
之前有段时间上海城市文明建设,街边的小摊小贩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那阵子下班饿了也只能溜去便利店可怜兮兮地啃面包。最近管辖似乎又松了起来,亮着灯的小摊们又出现在各种小巷口,徐均朔路过麻辣烫和炸串的小车,最终在一个阿婆的推车前停下。操作台很干净,一个简单的木桶放在台子上,一掀开盖子就是扑面而来的米香;阿婆是典型的上海婆婆,出来摆摊也穿得讲究,头上戴着个小小的假发髻,口罩是蓝色的,看到有人停步就露出家里长辈关切小孩的慈爱目光,“饿了伐?要吃什么?”
“麻烦您做个甜饭团吧,嗯,油条放一半就好了,不要油酥要花生,然后不放糖。”徐均朔搓搓手露出乖巧笑容弯起眼睛,“麻烦您啦。”
他掏出手机准备扫码付钱,却看阿婆没有动作,反倒盯着他的脸,露出一种考量意味的眼神。徐均朔一愣,他自认自己没有火到路边的长者都能隔着口罩一眼认出的程度,但对方打量的意味太过明显,让他不得不好奇,“您是觉得我面熟吗?”
“那倒没有。”阿婆看着他,忍不住还是凑近了点仔细打量他露出来的眉眼,“原来那个孩子是要买饭团给你吃的哇。哎呦,好麻烦的嘞,说他跑了好几个地方都不给做这种内馅的,求着我给他做不加糖的寡饭团,说是家里小朋友怕胖不敢吃东西,又怕他饿着。”
徐均朔整个人一顿,下意识回头四顾,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这里居然就是郑棋元曾经和他提过一嘴的买饭团的路口。
[不好找的,是在一个小巷子里,过了路口左转再右转,一个戴着假发包的小老太太推着小车在卖。老太太脾气大得很,我求了她好久才肯做这种不放糖的饭团,你以后想吃我去给你买就是,反正她已经给我破了例,你再去小心被骂。]
阿婆终于打开木桶盛了血糯米,要给他包不加糖的甜饭团,嘴里还在絮叨,“说起来哦,好几个月没见到那个小伙子嘞。之前城管不给摆摊么,我还担心他家里小孩要饿着,哎哟现在那些传承的饭团店子哪个会为他坏了规矩哦,也就我老婆子心软给他做。”她抬起眼仔细打量过徐均朔的脸,“饿着了伐?我看你也不胖嘛,小伙子不要学那些明星啊讲究瘦,饿坏了身体家里人要心疼的哇。”
最后塞到他手里的饭团一个顶以前两个大,阿婆还给他塞了一杯摊子上买的桂花赤豆糊,走的时候嘱托他给郑棋元带话,让他也要好好吃饭,好好一个小伙子那一个月眼看着越来越瘦。他一瞬间不知道怎么回答,毕竟那时郑棋元正陪在他身边,天天都能见到的情况下,就算晚上一起入睡他也不曾察觉到郑棋元逐渐消瘦。就像他也不曾注意,这里明明离他那时的排练区隔着两个街区,为什么郑棋元每次塞到他手里的那半个饭团还是热乎的。
最后他只能弯弯眼睛,“他回去啦,会有人好好照顾他的,谢谢您噢。”
那天回家后他学着郑棋元的操作,把饭团隔着保鲜膜切开,剩下的一半放进冰箱里冻上,留着第二天早餐再吃。他知道这种糯米类的东西隔了夜就会变得生硬,但郑棋元不在,他也找不到第二个人和他分吃一个不加糖和油酥的甜饭团。
后来他再没走过那条街,哪怕演出完再饿也不再试图给自己找夜宵垫垫,总是早早地回到家里凑合着吃上几口,便打开电脑里的文档,点着书房的灯,一个人坐上好久。
快要过年的时候顾易接到徐均朔的电话,头天还在舞台上纵情哭笑的人语气冷静得过了头,却说着疯狂的决定,“顾易,我要改剧本。”
短短五个字后是山一般的工作量,顾易差点被他当头一棒砸晕过去,当场就杀到了徐均朔家要当面质问这个批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完徐均朔的改动想法后他却没了声音,跑去窗边闷头抽了半包烟,终于一扭头冲了回来一屁股坐在徐均朔面前,“虽然我确实要承认你这个改编版的剧本比之前要丰富和精彩,但你确定公司那边没问题?”
“我给他们看过了,之前编剧老师就说过我这个本子内容不够,后来也是勉强才过的关,你也知道的。”徐均朔捏了捏眉心。他最近演出和改剧本连轴转,整个人在要累垮的边缘疯狂蹦迪,抬头冲顾易卖乖地笑的时候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疲惫,“他们也觉得改过以后的故事更完整,所以就要麻烦你啦,大作曲家。”
顾易卷着剧本看他黑眼圈已经掉到颧骨的模样,到底把已经涌到喉咙的话咽了下去。他当然知道徐均朔改剧本的灵感从何而来,所以想问徐均朔你真的要这样做吗。
这本来是个探讨家庭生活的喜剧,主角和家里的人各有各的矛盾,最后也都一一化解。可改动后他明显感觉到徐均朔往里添加的内容或多或少都藏着郑棋元的影子,那些都是他们在一起时遇到的问题,也是最终导致他们分开的原因所在。他不确定如果剧本真的这样修改,徐均朔同时作为编剧和演员,是否能一次次面对台上最终的团圆美满和现实里他们已经分开的巨大落差。
可徐均朔的神情让他开不了这个口。他曾经见过几次徐均朔这样的眼神,在他下定了决心要去做什么事的时候:念书时拼了命也要面上心仪的剧组,连着熬上几夜也要给译配的作品选出最合适的表达,大冬天也要出门跑步就为了赚绿色能量追郑棋元……再有,就是现在。
于是顾易一拳擂在他肩膀,“行吧,我看你过年也别回了,宣传已经提上了日程,为了赶上进度咱俩这个年也别过了,干活嘞。”
徐均朔干脆就势和他撞了下肩,“大恩不言谢,以后有事尽管找我。”
“得了你先顾好自己吧,妈妈现在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这个可怜的小女孩。”
05
郑棋元再次听到徐均朔的消息,已经是又一个春天了。
或许是不管多大的人受了挫折都想往家躲的缘故,这年过年他推了几乎所有的工作,早早给大家都放了假,自己收拾了大包小包的行李回了趟沈阳老家。
他已经挺多年没回家过年了。之前是因为工作,和徐均朔在一起后想着要带他回趟家看东北的大雪,两个人的时间又怎么都凑不上,结果一拖再拖的就拖到了现在,最终他还是自己回了家。
这年挺凑巧,过年前夕沈阳下了场铺天盖地的大雪,皑皑盖住了一切。他太久不回家有些生疏,头天入睡前坐在窗前数着星星酝酿睡意,忘了拉上窗帘,以至于一大早的明明没睡几个小时,却生生被窗外的皑皑白雪晃出的光亮晃醒。
但这到底是他前半生的栖息之地,是他往后余生的根源所在。很快他重新习惯了在家的生活,闷着窗帘睡到日上三竿,开窗的瞬间记得闭眼迎接白雪反射的刺眼日光;家里的暖气仍是自己烧的锅炉,他和姐姐对着说明书琢磨了好久才弄明白怎么调节水压,被老父亲嫌弃得不行,一人塞了一碗刚煮好的饺子。
但到底还是有什么变了的,就像他手里那碗从曾经白菜猪肉变成如今纯素馅儿的水饺,不变的却是长辈一贯的特殊关怀。三十儿那天他和姐姐一人被饺子里的硬币硌了一次牙,小侄子到了开始抽条的年纪,对着他俩乐得忘了形,还是小时候的傻样儿。
他在家呆了半个月,没人问他为什么这次会回来呆这么久,知道些许内情的姐姐也没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直到过了十五实在是有工作躲不掉,他收拾好行李进屋拿外套,姐姐说好了送他去机场先行下楼发动车子预热,等他再出门的时候,父亲却正等在门口,看他出来上前两步拉过他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个薄薄的信封。
郑棋元一捏估出来这是张银行卡,当场就急了,“爸您这整的啥玩意儿呢,我不缺钱…”
“哎,知道小迪在北京有大房子住着大汽车开着,这是我和你妈的心意,也不多,给你就拿着。”老父亲不容拒绝地把信封往他手里怼了怼,“你这次回家这么久,你妈不得担心呐?你姐说你不是工作上遇到事儿了,别的你都这么大了,我们也不好管你。但小迪,遇上事儿了难过了,记得回家,让你妈给你包饺子吃。”
他捏捏郑棋元的小臂,温度隔着厚棉衣传不到身上,郑棋元却觉得被他捏过的地方一片温暖,“看你,都瘦成啥样了,好不容易你妈过年给你养回来点。回去啊,自己也好好的,啊。”
上车的时候姐姐开了半边车窗正在抽烟,回头一瞥他啧了一声,“多大人了,还说哭就哭,可给你能的。”一边嫌弃地抽了纸递过去。郑棋元接过仔细擦了脸,丢了纸巾,就听姐姐说,“你和那小孩儿,就这样了?”
郑棋元摸烟的动作一顿,还是掏出了自己的电子烟打开,吸了一口才回道,“嗯,差不多吧。”
闻言姐姐侧头看了他一眼,“听你这意思,还没把人放下呢?”
郑棋元有些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毕竟你硬要说的话还是我甩的他,均朔从头到尾都没做错什么……是我们不合适,我要的他给不了,他要的我也给不了。”
闻言姐姐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直到远远地能看见沈阳机场的屋顶了才又突然开了口,“郑迪,不是姐姐要劝你什么,只是想说,你别把什么都看得太果决。”
“我是看着你谈第一个男朋友的,也看着你从原来的那个小混蛋长成这幅人模狗样。我知道你认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就像当初再怎么劝你不要和小孩在一起你也不听。”女人做了指甲的纤细指尖敲着方向盘的皮套,犹豫了一瞬还是说,“但郑迪,别对自己太果断。就算你不愿意承认,但其实你也知道,你远没有真的放下徐均朔。”
他的姐姐和他不同,少有感情用事如此感性的时候。如果说郑棋元的敏感多情都摆在明面上,那她的所有柔软都只对内开放。当初听闻郑棋元和一个小他十六岁的男孩儿在一起的时候她特意打了一个多小时的视频来骂他行事冲动,可事到如今他们真的如她所愿分开,她却要反过来劝自己迷迷糊糊的傻弟弟再给他们一个机会。
“分开的人是可以再重逢的,或许你们遇上了困难,可你们也都在向前走。可能未来的某一天你们再相遇的时候,曾经横亘在你们之间的那根刺早已消弭。”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小迪,别怕再受伤。”停稳车后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越过驾驶座倾身过去拥住自己的弟弟,“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如果到那时你还爱他,那就不要怕。”
回到北京后很快他就重新投入工作。前段时间他逃避现实躲回老家找的清净全都连本带利地找上了门,万幸这次他在家休息得十分充分,就算工作强度一度媲美当初录综艺的时候身体都没出岔子,甚至找回了曾经的几分如鱼得水。
那天他们刚结束一个杂志拍摄,前往下一个工作地点的路上小助理本来好好地刷着手机,突然猛抽好大一口凉气。郑棋元闭眼睡到一半被他惊醒,用目光无声地威胁他最好能给个合理的解释。
小助理哼哼了两声,还是迫于他的淫威转过了手机,“哥你看就看了,别生气啊……事先声明我真就是偶然刷到的!绝对没有刻意搜索!”
郑棋元懒得再管他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法,接过手机一看却是一愣。屏幕上是他这几个月没刻意回避但也确实不怎么关注到的人,徐均朔难得穿一身板正正装,练了这么些年的健身,跟同样穿着正装但身高碾压他的顾易并排站着看起来好歹不再那么弱势。他们和郑棋元正要去的公司的制作人一起对着镜头笑得官方,配文明晃晃地写着新剧企划正式开启,建组已经完成,将在几个月后和观众朋友在剧场相见。
小助理小心翼翼看了看郑棋元的神情,结果发现这人一切如常,只是目光聚集在合照上的时间比平时长了些,抬眼对上他试探的眼神倒也没说什么,把手机还给他后又靠回了座位里,盯着车窗外的车来车往。
良久他突然开口,目光聚集在绿意盎然的街边花丛里,喃喃道,“时间过得好快。怎么就到春天了。”
但最让小助理庆幸的是,前任冤家路窄的戏码并未在现实中上演。他提心吊胆地陪郑棋元和公司谈完了合作,倒是没碰上从行程来看同样在公司里的徐均朔。送自家这位爷回家后他赶紧找了个借口开溜,弄得郑棋元一脸莫名其妙地左右看看,以为他的什么仇家找上了自己的门。
又过了几个月他收到了一件快递,薄薄一封,拆开一看掉下来一张剧票。剧名是那天他在小助理的手机上一眼扫过看到的,徐均朔的第二部剧阵仗比第一部要大很多,就算郑棋元不去特意关注,周遭的朋友也好网上的讯息也好,他都不可避免的了解了许多。说他启用了全新的演员,也请来了不少前辈,作品是他先前演过的作品里少有的喜剧,采访里他笑得轻松对镜头说,“这次我终于能演个快快乐乐的正常人了。”
可郑棋元对此存怀疑态度,毕竟徐均朔的疲惫和短时间内迅猛的消瘦几乎是明晃晃地摆在台面上,评论里一拉都是粉丝在喊着让他多吃点好好休息。不过他向来知道这人是不听劝的,如今也没了直接质问的立场,只能远远地抱着些无能为力的担忧。
但好在用不了多久他就能亲自去一探究竟,文件袋里躺着那部剧的票,是一排一座。他自己做演员的,也知道这是舞台上少数在灯光够亮时能看清的位置。随票附了一封亲笔信,他曾经无比熟悉的字体难得认真写了字,言辞恳切,邀请他一定要到剧场来看这部剧的首演。他几乎能想象徐均朔提笔写下这封信时的场景,能凭着字迹的断顿推测出他又是在落笔哪个词的时候纠结地咬着笔头。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来刻意的忽略并未起到任何作用,只要一经触动,徐均朔仍然住在他的心里,闭上眼就能想起他说话时的模样。
徐均朔的第二部原创音乐剧首演那天,郑棋元一个人飞去上海看了戏。
他刻意做了些伪装,临开场才溜进场在自己的座位上埋着头,不想被人发现。座位是一楼靠后排的正中位置,他没签收徐均朔寄来的那张一排一座,自己在开票那天抢的票。徐均朔这两年人气稳扎稳打地涨,他去年那部原创口碑不错,新剧自己既导又演吸引足了眼球,抢首演的票着实费了一些功夫。
好在他目标明确不抢最前排,那是留给粉丝们看演员的位置,他连徐均朔每只眼睛各有几根睫毛都数过自是不需要。再者他自己知道,开幕后从台上往下看一片漆黑,终幕落下后赶在演员返场前离开,只要坐的靠后,台上的人也不会知道他曾经来过。
戏很好,故事笔触是小徐一贯会有的轻盈,也与顾易主担的配乐一如既往的合称。他们都从上一部作品里汲取了足够多的养分,有在稳步成长。多好,郑棋元心想,离开自己以后他果然如期望的那般步履坚定,一步步去追赶他的月亮。
是在转场到第二幕的时候,他口罩后弯起的嘴角才终于慢慢下落。徐均朔在剧里饰演的快乐青年迎来了第一次冲突,他的母亲过于爱他生怕他往后会不幸,拼了命要把追梦的孩子推回寻常生活里幸福的轨道上。
再又一次争吵后母亲含泪离去,空荡荡的台上他看到徐均朔的眼神,里面满是揉碎了的月亮,听到他开口开始唱:
“
我当然知道她爱我 诚惶诚恐地
她在爱中忧惧 总在梦中被我惊醒
梦里我 老无所依 晚景凄凉
她总担心我真落得这步境地
那是从哪一步 转了错的路口
是听错了的歌 亦或 多看的书和电影
还是每个晚睡的夜 让那些不安定的想法
趁虚而入
她提防一切可能的诱因
”
郑棋元感到像是有无形的手攥住了他的喉咙,周围的氧气开始稀薄。他仍是见不得徐均朔受到委屈,但也清楚这只是戏里的角色,便只是收回了搭在扶手上支着头的手,缓缓地抱紧了手臂,看台上的男孩模仿母亲命令式的语气唱道:
“
‘别想太多’、‘看点喜剧’、‘少听会让你难受的歌’、
‘都几点了 还不休息’
她要扼杀一切可能让我偏离轨道的风险
包括那个最大的 不稳定因素
我自己
”
歌声如泣如诉,整座剧院不知何时早已安静了下来。郑棋元坐在黑暗里能听到周围有感性的女孩在尽量无声地抽泣,不知是在心疼角色还是演员,或者是深受感触联想到了自己。
但郑棋元知道,这不会是徐均朔自己的感受。他的男孩在爱里生长,父母是最好的沟通对象,连远在家乡的外婆都惦记着要给他寄信,注视着他的背影越走越远,小心翼翼地怕问候会是打扰,又殷殷期盼孙孙的一次回首。
所有人都在期待他的未来,一举一动都有人挂心,想做的事会得到全力支持,一路顺遂。这不该是他会有的困扰,可能是他观察人类得来的感受,他的男孩不曾亲历过这种无法沟通的痛苦。
所以他只是有些难过,但是因为被旋律勾起了情绪,直到听到下半截歌词,一颗心才终于沉了沉。
徐均朔叹了长长的气,转向舞台后方只有一个背影的母亲,观众再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听着他带了点笑意的声音,想像他会有怎样的神情:
“
我知道 凌晨一点是该入睡的时间
她催我去睡 说有再多的话还有明天可以继续
可明天有新的事要做 我们在同一座屋檐下
各自匆匆
直到又是凌晨一点
‘还不睡 明天再说’
最后我只能把那句爱你 说给月亮听
理所当然的 没有回音
别做我虚伪的朋友 何不早早让我看清
世人皆是孤岛 无人会为我搭桥
何必来骗我 让我真的相信
所有的想法 都有人会愿意听
然后一次次捂住我的嘴
‘都几点了 还不睡’
泄洪被堵 心房也不是坚不可摧
我在等它拦不住那些情绪
或许最后一滴水 将在明天
冲垮防堤
”
他突然回首,眼里已经闪着泪光,脸皱着,像是努力想给人一个安抚的笑,落在旁人眼里却只是更彻底的心碎。他的视线扫过,如有实质般压住了全场细细簌簌的声音,在一片鸦雀无声里他的目光最终轻飘飘垂了下去,像是垂下了眼睫拒绝任何目光交流,所有的话只能说给自己听。
但郑棋元知道,他只是看向了空空如也的一排一。
“
明天还会有凌晨一点吗
我还能说几次 我爱你
”
灯彻底暗了下去。
中场休息的时候不少观众离场出去整理自己哭花了的眼妆,周围有人在讨论剧情和歌曲,徐均朔是被夸得最多的那个,郑棋元以为他会为此而高兴,却完全提不起来心情。他无助地坐在那里,心想,根本不是什么凌晨一点,一点而已,是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入睡的时间。
是要到更晚、更晚的时候,要到黎明与黑夜交替的最冷时分。他独自从梦中醒来发现小孩仍在埋头赶工,听到他进门动静的时候回过头,眼里分明有情绪在翻涌,张口想说什么,却被他揉着眼打断,“还不睡吗,熬夜伤身。”
于是小孩只是笑笑,灯光下的眼神是否落寞如今已无从追溯,只记得他每次都很听话地关了电脑收好东西,轻手轻脚地洗漱过后摸回床上搂紧他的肩。那时的自己早已睡熟,可能在半梦半醒间给过他一个拥抱,知道他躺回了床上就当大功告成。却不知道他是否独自睁着眼,孤独地注视着窗外微曦。
是到这时才知道,原来那么多次的欲言又止里,藏了那么多句的我爱你。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呢,郑棋元心想。他不过是想让徐均朔早点休息,因为自己已从他的年纪一路走来,知道早年熬夜的亏空等以后都要用加倍的代价去补,他是为了他好才是。
曾经郑棋元以为他们之间的问题是两个人前进步伐的不一致,更准确一点,是徐均朔大步向前不再回头,他跟在后面,渐渐跟不上他的脚步,不想再耽误他便选择放手。他以为自己是大度的那个,秉持着成熟和稳重,做出了对他们都好的选择。
到头来他从来没想过,他一厢情愿地对他好,从选择的方式到采取的手段却通通是错的。徐均朔是小精灵,他却要用凡俗意义上的“好”拽着他坠入凡尘,要用这具肉体凡胎的安稳,禁锢他自由地追着风的灵魂。
毕竟也没有别的人要来让你伤心,忽略了你的的罪魁祸首、辜负了你的信任与依赖的人,到头来也只有我而已。
所以小精灵会难过,只能在凌晨的时候对着月亮说爱你。
可月亮从来不会回答。
返场谢幕后回到后台,徐均朔接过饰演自己母亲的姐姐递来的冰袋捂在眼睛上,靠在化妆台边听他们讨论台下观众的反馈,一边慢慢将自己从角色中抽离。
自己写本又自己演的痛苦或许就在这里,角色里有太多自我映射,他要在台上一遍遍掏空现在的自己去演绎,又因为演的是自己的故事而久久不能抽离。
尤其是这次,大概要更难一点。
谢幕的时候他最后一次确认,一排一座确实是空无一人。他也不死心地抓住每一次鞠躬又起身的机会扫过观众席的每一个角落,却都没看到任何一个哪怕只是跟郑棋元相似的身影,终于彻底死心。
他多希望郑棋元会在,或许内心深处还藏有期待。如果说最开始做这部剧他是想把自己的过去送给郑棋元,现在呈现出来的已经是所处的现在。他将他们之间的矛盾摆了出来,又给了主角最终一个大团圆的结局,谁能说这不是他的一次努力,想证明给郑棋元看,我们不是不能有美好结局。
哪怕郑棋元已经离开。
他做好了一切,却忘了考虑到郑棋元不会来看。
“朔哥还在吗?太好了你还没走,诺,有观众刚给你送了花。”突然场务探头进来,徐均朔回神应了一声接过他递来的花束。是剧院旁边的花店常备着的普通款式,粉白一片看着很是浪漫,他虽是见怪不怪,但还是认真在花捧里找起了卡片,毕竟观众的心意也要用心收好。
顾易好奇地伸头来围观,“都这个点了才送来?再晚个十分钟我们都要走了,小朋友第一次送花吧,不懂流程……不是,均朔你怎么了?”
他听到顾易的声音就在耳边,却一瞬间失去了理解能力,只能死死盯着手里那张刚从花束里翻出来的皱巴巴的节目单。顾易的视线挪了过去,看清节目单上的字后也没了声音,无声地打手势打发走了担忧地想围上来的人群,自己走在最后带上了化妆间的门,留给他独处的空间。
节目单上列出了他们每一首歌的歌名,主角唱给母亲的那首《凌晨一点不是被允许说爱你的时间》的“一点”被人划去改成了“四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人鞠着躬。有人用他看惯了的潇洒字体提了“我爱你”又划去,改成了“对不起”,后来那人或许是看画的不行的歌名看不过眼,紧贴着打印出来的歌名重新写了一段字:
“凌晨四点是说对不起的时间,不论你是否允许。”
“我很抱歉曾经错过你很多次,但均朔,不要停留,不要回头。”
“追月亮的人,你要快樂。”
06
出门的时候他实在没有再营业的心情,便没从sd的门走,从偏门溜上了早已等在那里的车。前排顾易看他终于出来了,视线扫过他怀里抱着的那束花和他干干净净的眼圈没再多问,踩下油门平稳地开了出去。许久后他听到后排终于传来压抑着的抽泣,内心轻叹一声,还是体贴地调大了车载广播的音乐声。
徐均朔把花束妥帖地放到了旁边,整个人抱紧自己蜷成一团,终于还是没忍住眼泪。
原来郑棋元真的来了,他固执地寄去了曾经随口许出的专属剧票,郑棋元也信守承诺,真的来看他的首演。
只是他再没承自己的情,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没坐那个特意给他留的位置,也不肯再和他打照面。他相信郑棋元一定能看懂自己在剧里埋的关于他们之间的问题,男主和女主因为工作繁忙差点分开又做出妥协和好,和妈妈之间最终说开后化解了矛盾,都是他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作出的努力。
郑棋元看到了他隔空许下的承诺,可这一次他不愿意再接住它了。
离开时郑棋元祝他早日登上自己的月亮,他以为当他做好了想做的事、实现了当初的愿望,不再那么忙了,郑棋元就能再回到他的身旁。于是他拼命努力,一边努力做好自己的事,一边努力去挽留。
可郑棋元只是送来一束花,衷心地祝他快乐。
他猜是剧里唱给母亲的歌的缘故,让郑棋元觉得和他在一起自己并不会快乐,便不愿再互相为难。可不是这样的,徐均朔早早便知道不开心和痛苦才是生活的常态,有一个知心的人能倾诉当然很好,可没有这么一个人也不是不能消化,就像在自己出现之前郑棋元曾独自熬过的那些无法入睡的夜。他并不是要责怪郑棋元的意思,只是想展示给他看自己真实的想法。
可如果是这样,徐均朔心想。如果让他快乐就是郑棋元现在的心愿,他也会努力去做。是不是要等他处理好了自己的情绪,将生活和工作都安排得游刃有余,郑棋元就会回到他的身旁。
下车的时候顾易特别注意了他的神情,他已经趁着之前等红灯的时候提前和吕哥报备过今晚可能要陪均朔。可徐均朔除了刚哭过的眼睛仍然红肿,整个人却是一切如常,像是之前在后台失控到失声的是另一个人。他赶着顾易赶紧回家,顾易不好再执着,犹豫了片刻还是摇下了副驾的车窗,探头过来问道,“妹妹你确定没事吧?不用我陪你咱俩举杯邀月到天明dei?”
“你这瞎搞,我能有什么事嘞,明天晚上还有一场,你不上台但你不要害我,好吧。”徐均朔挥挥手赶他走,“我好得很,快走吧。”
巡演巡到北京的时候,饶是郑棋元左躲右躲,还是没躲过受邀去再看一次徐均朔的剧。
也是凑巧,这阵子他也在跟着剧组巡演,全国各地到处跑的,难得有一段时间的空闲回北京处理点别的工作,结果就在公司被徐均朔那部剧的制作人碰见,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坐上了前往剧场的车。
“郑老师还没看过均朔的新剧吧?还是他们年轻人有想法,是我们新的票房扛把子哇。”
小助理在一边神情变幻莫测,郑棋元瞥他一眼伸手扯了一把扯到身后, 点头应了下来。
制作人笑着一拍手,“哎,那正好这还有两张前排的票,就给您二位吧!”
开演前溜出门抽烟的时候小助理一眼一眼地瞟他,没有丝毫遮掩的意思。郑棋元给他看得头疼,干脆收了电子烟,掐了掐眉心,“反应这么大干嘛,分手的是我又不是你。”
小助理撇撇嘴,“我是没所谓,但这不是为了你着想么。旧情人相见不尴尬啊?不尴尬你还自己偷偷摸摸去看人家首演。”
“这哪一样,都过去快一年了……再说我和均朔是和平分手,又不存在旧仇,再见面也能正常说话好吧。”郑棋元紧了紧外套,跺跺脚,“别说,北京还是要比南方冷一点,这眼瞅着就要十二月了,也不知道今年什么时候下雪。”
结果等郑棋元捏着票跟公司的人一起进了剧场,低头看清票面上座位的瞬间他当场就后悔了。熟悉的一排一,谁能想到他躲过了徐均朔特意寄来的票,到底是躲不过要坐在最前排正中的位置。进场入座后他清楚地感到周围有小姑娘悄悄摸摸地举着手机在拍他,只能庆幸还好现在是冬天,他就算戴着口罩也不算突兀。
好在这些都只是暂时的,场铃响过后大家都坐好开始看剧。郑棋元看过首演,此时也忍不住进行对比,发现经过又半年的打磨后徐均朔的表演已更驾轻就熟,他能更好地沉入角色。属于“徐均朔”的特征几乎完全被抹去,当他站在舞台上随着灯光亮起含笑看过来的样子,活生生就是剧里天真又开朗、也会因为朋友和家人而伤心流泪的男孩。
谢幕的时候他们对上了视线,毕竟是一排一,近到几乎一伸手就能碰到舞台的位置。徐均朔眼角还带着最后一幕团圆时喜极而泣留下的眼泪,鞠躬起身到一半,却正对上熟悉的渔夫帽下一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眼睛。
他整个人一顿,喉结上下一滚,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按着角色的性格做了个夸张的鞠躬,和剧组的演员们一起牵着手冲台谢幕,直至大幕拉上。
徐均朔猜到郑棋元会出现在这里多半不是他自己的本意,毕竟首演那次不告而别后这大半年他们都很默契地没联系对方,没道理这时突然出现在这里。果然回后台没多久制作人老师就带着郑棋元一起来探班,简单客套过几句后场务探头进来,为难地说sd那儿等着不少观众,朔哥方便的话能不能去露个面。徐均朔赶紧双手合十跟他们道歉,左右之后就是约好的饭局不差这一时半会的,他们也都理解,干脆地放徐均朔快去sd。
他们人多,北京这一场是这一轮巡演的末场,早早就约好演完后公司要一起约着聚个餐,如今不过是添一个路过的郑棋元。考虑到用车和时间问题,制作人和公司其他同事先行一步前往餐厅,郑棋元左右看看没自己什么事,也不好掺合人家剧组的庆功宴,就准备带着小助理先行一步离开。
结果他刚起了个话头,旁边同样抱着臂的顾易突然开了口,直直地看过来,“棋元哥没什么事的话,一起来吧?好久没见了,泽辉和均朔也都挺想你的。”
剩下的人不太清楚他们之间的旧事,此时也能察觉出气氛有些许微妙,想走又不太敢走,怕难得沉着脸的顾易一个上头和前辈闹僵。最后还是郑棋元的小助理带着人出去,给他们留下了独处的空间。
但真的只剩他们两人之后,气氛愈发微妙了起来。比起曾经同一时段都在文广排练的徐泽辉来说,他和顾易其实并没有那么熟,郑棋元知道分开这么久徐均朔的朋友肯定也有话要和自己说,只是他以为来找他的会是和他更熟悉一些的徐泽辉,而不是顾易。
最后还是顾易先打破了沉默,男孩个子很高,抱着手不说话的时候自带压迫感,可一挠着后脑勺又透出几分无措,很有几分没话找话的意思,“棋元哥首演和末场都看了,感觉怎么样嘞?有没有进步?”
郑棋元一顿,知道他是在暗示自己他清楚自己去了首场并送了花的事,想了想还是避重就轻道,“均朔他进步很大,确实你们自己创作的剧本他的理解会透彻很多,主角那种天然乐天派的气质拿捏得很好……”
“那您看他这个人现在怎么样呢?”顾易突然打断他的官方夸奖,一语中的。
郑棋元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开口前轻轻叹了口气,“他也很好。”
“我不是说他成长了啊演技更好唱功更成熟……这些之类的,当然这些他也确实做到了,只是我不是指这个方面。”郑棋元轻声说,“就觉得,怎么说呢,当他全身心投入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时候,就算是辛苦,他也是开心的。”
“我曾经做错过事,误解了他的情绪。所以现在想来没有我在旁边不分青红皂白地管着他,他应该会放松很多吧。”
郑棋元比谁都更清楚,想要磨出好的作品,就得真的将自己沉进角色里,去感受角色的一喜一悲。他们接的角色大多时候都有着悲伤的底色,所以在揣摩剧本时的情绪低谷总是不可避免,事后能否出戏也要看个人触感是否敏锐。
他总是忘了徐均朔是多么敏感的一个人,只觉得小孩内心柔软、触角繁多有利于他体验角色,却忘了心思细腻到他这种程度,真的沉入其中后想要抽离又有多难。毕竟按照自己当年对照来看,他总觉得小徐还太年轻,不是会轻易陷入情绪的年纪。却不知在潮湿海风中长大的小孩生来性情就不如他脆硬,他不用经历了年岁才能抹去棱角,温柔与敏感是他骨子里的天性,心软到一定程度那些情绪就会深埋心底无法剥离,正如他自己无数个无法入睡的黎明。
而他和自己在一起这么久,见证过他无数个脆弱时分,爱意一路指引让他早早观过大人的海,一回头才发现早已身处其中,再难靠岸。
他却总以为徐均朔还是小孩,不曾给过他耐心的指引或是包容,就这样错过了他的海。
“那次看过他的剧我才意识到,原来除了步伐上的渐渐分离,我们之间早就存在着别的问题,而我甚至不曾注意到。”
“我该给他陪伴,或是给他留够和自己独处的空间让他自我消化完毕,可这些我都没做到。”郑棋元抬眼看向顾易,眼角带着笑意,眼底却是一片空空,“所以我很高兴,离开了我以后能看到他不再那么心事重重却还要强作开心的模样。”
顾易看着他这幅模样,再多狠话也说不出口。可他心里清楚完全不是郑棋元说的这么回事,毕竟郑棋元和徐均朔如今只是短短照过一面,哪像他看着徐均朔这半年一路走来,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想了想他还是开口问道,“所以,你那次送他的花写着祝他快乐是么?这就是你离开他以后对他的期待么棋元哥?”
郑棋元笑笑,“是啊,毕竟我也没有立场再说别的了吧。”
关心与问候都要有更亲密的关系才能有资格去给出,郑棋元自认自己已经没有了这个资格,也不好冒犯。按理来说,不论从时机还是前后辈的身份来看,当时送花时最合适的话都应该是鼓励,可他却在下笔的那一瞬间犹豫。
真奇怪,明明以前在一起的时候也是要祝他心想事成,早日圆梦的,为什么离开以后,就只希望他能快乐。
或许就是因为离得太远,连他的近况都无从得知,没法知晓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他又独自向前走了多远的距离,便也不好随便一句轻飘飘的“加油”便忽视掉他的所有努力。他可能已经很辛苦了,毕竟那段时间他的疲惫和倦意都明目张胆摆在脸上来勾人心疼,抬起眼看过来的时候,连眼里的星光都黯淡。
他想了好久,最后还是落笔写下了那句话,他仍称他的男孩为追月亮的人,知道他确实如自己期待的那样,步履坚定地要去追求他的月亮。
可他希望,只是希望,希望他的男孩不要那么累,希望他能快乐。
[徐均朔,我希望你是开心的。]
顾易属实没想到,自己帮好友和前任沟通一下感情,居然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槽多无口的感觉。他终于明白什么叫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作为第三方他清楚地知道徐均朔的想法,却是直到今天才意识到郑棋元想的和徐均朔能差出去那么远。他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两个人什么时候开始竟然缺乏沟通到这种程度,才导致误解深如马里亚纳海沟,但眼下的情况已然超出了他能从中调解的范围,他想了又想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干脆心一横,“哥你这么想是我属实没有想到的……”他顶着郑棋元疑惑的目光不自觉地又挠了挠头,说话难得磕巴,“就,我不是在为均朔说话啊,确实你俩都在对对方好是为对方着想,但怎么说,你们可能是太久没沟通了就,现在误解有点大。”
郑棋元被他说得一愣,都顾不上难过,“啥啊?”
“哎我真说不好,徐泽辉个狗东西怎么自己溜了让我来搞沟通……”顾易偏过头碎碎念一句,挠着头发的手奔着要把自己薅秃的架势一去不复返,终于还是站直了身体微微佝着背,尽量平视郑棋元的眼睛,语气里带着恳求的意味,“听了你的感受我才意识到,均朔他如今的问题究竟来自哪里。现在我也来不及从头跟你解释了棋元哥,只能说求你和均朔好好聊聊,劝劝他放过自己。”他一直卡着时间,兜里的手机也一直在震,是徐泽辉在疯狂提醒他徐均朔在往回走了,只能赶紧加快语速,“你们都没有错,但你们真的需要好好聊聊。”
“就当是我作为朋友的一个小小请求,求你劝劝均朔,拜托了,棋元哥。”
07
因为顾易这一出,庆功宴上郑棋元一直在远远看着徐均朔,结果越看越迷茫,全然不知道顾易的“劝他放过自己”这一说从何而来。
在他看来,徐均朔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倒也仍记得要谦虚。一年不见他更洒脱了些,或许是因为有了些作品傍身更有了底气,和制作人等相处的时候显得游刃有余了起来,怎么看都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他作为主创,又是主要演员,这一晚上就免不了要少喝,干脆就拎着分酒器端着酒杯沿桌敬了一溜。敬到郑棋元的时候他已经喝得差不多了,近乎是条件反射的双手举杯低头弯腰,“哎呀谢谢您来,来来我敬您…”
落座时郑棋元特地挑的下座,等徐均朔敬到他这儿已经是最后一个要敬酒的对象了。郑棋元扫了一眼桌面发现其他人都各有各的热闹,没人注意他们这边,便伸手接过了徐均朔手里的酒杯,合着自己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把空了的杯底一起亮给他看,“好了,都喝完了。”
徐均朔反应迟钝,直到这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敬到了谁面前,也偷偷摸摸瞟了眼桌面,然后一屁股在郑棋元旁边留着上菜的空位坐下,“可算是完事儿咯……呼,疲倦。”他侧过脸看着坐在他身边的郑棋元,胳膊肘隔着厚卫衣戳戳他,“你今天怎么来啦,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谢幕的时候看到你给我吓了一跳。”
郑棋元看着他,从台上下来后他没来得及完全卸妆就来了庆功宴,此时眉眼的轮廓还是被强调过的深邃,也可能是这近一年来他瘦了的缘故,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更加锋利。
当然,也可能是态度变了,才会让他觉得小孩与自己之间隔着如此清晰的一段距离。曾经徐均朔和他在一起时是不会有任何隐藏的。随着年纪和阅历的增长他逐渐减少对外展露自己可爱的一面,结果就是对外愈发成熟的一个人,对着至亲好友几乎要变成一个撒娇怪,反差巨大到徐泽辉曾经举着手机录下来他抱着郑棋元的腰哼哼唧唧的画面,以此作为要挟不然就放出去让他崩人设。
当时徐均朔张牙舞抓地弹了出去和徐泽辉掐巴在了一起,郑棋元在旁边坐着笑得不行,眼看着徐均朔摁着他删了手机里的视频和所有备份,像只赢了胜仗的骄傲公鸡般凯旋归来,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而那些曾经会对他开放的柔软与可爱已被全部收回。如今徐均朔坐在他身边随口聊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像是无事发生,笑意收敛得恰到好处,传达出“就此止步”的意味。郑棋元随口和他聊着,心里终于后知后觉地划过一片绵密的疼痛,后劲十足,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说起来,棋元哥你最近看起来气色还蛮好的,不错不错,奈斯。”徐均朔似乎是酒劲上来有些晕了,把自己面前的餐具一推,向前趴在桌面上,半张脸埋在胳膊里,只侧过脸露出一只眼睛。
郑棋元模糊地感到他应该是在笑的,可或许是因为表情被藏起来的缘故,他却觉得有些无名的难过。他才意识到原来刻意疏远了这么久其实毫无意义,他仍然有很多话想和徐均朔说,想问徐均朔你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工作再忙有没有照顾好自己;想问他新剧的主角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明明从来不是个乐天派的人,为什么要去创作去演这么一个阳光的角色;想问他最近有没有伤心,有没有累到低落,有没有记得和家里打电话,想问他……
“你现在快乐吗。”
他问出了口,徐均朔终于等来了郑棋元主动和他说话,几乎是情不自禁地闭了闭眼。包厢里的光线是明亮的,顶灯的光如一柄锋利的剑贯穿了他的心脏,晃了他的眼,于是他微微撑起了上半身,对着郑棋元牵了牵嘴角,视线一瞬不瞬,“当然了。”
“你看,我登上想要的月亮了。”
郑棋元听完,后半拍地才给出了反应。他点点头,垂下目光,错过徐均朔死死盯着他的视线,同时收回了自己本来搭在桌面上、不知何时就要和徐均朔碰到的手,“嗯,恭喜你。”
过了会儿他又补了一句,仍然低着头不肯看徐均朔,“真的挺好的,恭喜。”
徐均朔定定看了他好久,久到再开口时喉头发紧,差点没能发出声音,“嗯,谢谢。”
当晚他们散场过后,徐泽辉陪着徐均朔一起目送着郑棋元的车离开,等那辆打着跳灯的车终于消失在路口后他转过身,对上徐均朔笑意全无的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你没和棋元哥说,对么。”
“他祝我快乐,辉辉。”徐均朔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偏过了视线,看向路边还亮着的路灯,不让徐泽辉看清自己的表情,“我们聊了几句的,他想让我开心,所以…就这样吧。”
“我给他看一个心想事成的人,如果这样是他的希望的话,我会一直在他面前乐观、不再多愁善感。如果这样他就能安心放手的话。”
徐泽辉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药瓶,递了过去,“现在演出也结束了,我们之前说好的,你给自己放个假。恢复用药,不能故意不吃,也不能故意不去医生那复诊。”
徐均朔闻言转回身,伸手抽出徐泽辉手里的小药瓶。准备放回自己口袋里的时候他下意识抬头看向了郑棋元的车离开的方向,却只看到北京深夜空无一人的路口。
于是他把药瓶收好,抬头看着徐泽辉,不再勉强自己去强作开心,轻轻开口,“好。”
08
其实徐均朔知道,自己情绪失控是早晚的事,尤其在郑棋元离开以后。
这个故事他写的不顺,曾经简单的快乐如今已很难再感同身受,可他要完善几年前的故事脚本,就要逼着自己重拾当年的心境。于是就呈现了戏里戏外的巨大落差,沉浸在故事里的时候他是天真乐观、觉得世界都还任自己去闯的小孩;抬头的时候他又是那个努力想被更多人看见,努力才能表达自己想法的大人。
一直处在割裂的情绪里人也容易精神不好,初稿被打回来修改的那阵子他睡眠很差,是到郑棋元来陪他的那一个月,才终于拥有了短暂的好眠。
要说他完全没有察觉到郑棋元要离开他的征兆,其实也不是。他一向对周围人情绪的变化十分敏感,更遑论是被他放在心尖尖上的郑棋元。可他已经无暇他顾了,连自己的情绪都照顾不好,更不要说去揣测郑棋元每一个欲言又止后未说的话。
他只是以为自己还有时间,郑棋元还能多等他一下下,等他处理好自己的事,等他重新做回郑棋元眼里的快乐小孩,再去一点点调解郑棋元的不快乐。
可郑棋元没有再多等他,离开的那天祝他心想事成,祝他之后的道路都是坦途,哪怕自己不能再陪在左右。
徐均朔还能说什么?他只能说好,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毕竟我曾经很努力想试着给你依靠,可是你看,现在我连自己都救不了。
郑棋元离开后他反倒能更顺利的创作,反正没人盯着,那么不论是在虚拟世界里还是现实世界都无所谓。最后出稿的剧本终于让制作人露出了满意的笑容,那阵子顾易还打趣徐均朔过了这么久还像个小孩子能写出简单又明亮的故事,徐均朔也确实如刚入学时那般带着还没藏好的锋芒笑着看他,说我当然可以,这可是我的作品。
他们都以为这是好事,以为徐均朔能写出这样一出喜剧,说明并没有受郑棋元的离开影响太深。直到徐泽辉在建组排练的过程中逐渐发现了反常,意识到徐均朔在非排练的时间里越来越沉默,他们才发现原来并不是他没被影响,只是工作上的责任心让他割裂出了另一个自己,他把所有的乐观与开朗全部投入了舞台,留给自己的只剩悲观与无奈。
这样下去当然不行,他们陪着徐均朔去看了医生开了药,可徐均朔的病情并未好转。直到顾易某次帮他在家里找文件翻出了纹丝未动的药瓶,他们才发现这个人从未配合过治疗。
顾易记得徐均朔当时的神情,记得他坐在桌前挂着点笑容看向他和徐泽辉,笑意却不达眼底,手上把玩着被他们翻出来的药瓶,“不是我不愿意配合,但你们也知道,真的吃药以后我的状态肯定要受到影响。”
他冷静地像是不在分析自己的情况,而只是讨论剧里的一个角色,“而咱们的剧马上要开始演了顾易,我不可能让自己处于治疗中的不稳定状态走上舞台。”
“你如果连自己都管不好,这部剧演好了又怎么样,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就演不了了该怎么办?!”顾易给他气得不行,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倔非要演。徐均朔不是那种不行还要硬扛的人,如果当天状态不行他一定早早挂了假条申请换卡以尽快恢复状态,最小程度减少自己的伤害,知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所以对他这种坚持要演的态度顾易属实不能理解,还是徐泽辉拉了他一把才没真的冲上去拎着徐均朔的领子对他吼。
徐均朔沉默了一会,把药瓶推开,长长的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能理解,但这是我答应棋元的事,要把这部作品做好了呈献给他看。”
这话一出他们再焦心也没话好说,徐均朔对郑棋元有多放不下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在眼里。现在他为了和郑棋元的一个约定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也都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心甘情愿。
那天最后徐泽辉收走了药瓶,对徐均朔说,“我知道不让你去演是不可能的,但你让我们眼睁睁看着你把自己逼疯更不可能。你得给我一个期限,这个期限一到不论你和棋元哥你们之间关系是什么样,你都要去接受治疗,行不行?”
徐均朔定定看着他,握住了他空着的那只手,声音沙哑道,“谢了。”
“期限……就定在首轮演出结束吧。”
其实徐泽辉劝过他要不要和郑棋元坦白自己的状态,也算是和郑棋元说清楚那导致他们最终分开的一个月其实另有原因,而徐均朔在认真考虑过后,差一点点就要真的说出口了。
他给郑棋元寄了首演的票,最前排正中的位置,让他一眼就能看到。他想好如果郑棋元真的来看了首演那就说明其实他也放不下,他们不是毫无可能。他也不介意靠着揭开自己伤疤的卑劣手段去勾起郑棋元的同情心,再请求他和自己在一起。
毕竟他是真的很需要、很需要郑棋元陪在他的身边。
结果郑棋元来了,却没露面。大概是看徐均朔得偿所愿后他也终于放下心来,只是远远地祝他要快乐。
多可笑,他在等着郑棋元来救他,等着向他倾诉自己的低落与不安。他却只希望看到徐均朔能够快乐。
真正开始接受治疗以后的日子其实没有徐均朔想象的那么难熬,他以前短期吃过一阵子相关药物,这次的副作用也没有之前大。除了经常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几乎再没有其他副作用,但他本来就惯常失眠,有的是法子去熬过漫漫长夜。与此同时他确实感到自己的情绪在逐步稳定,曾经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症状逐渐减少。
当从一个自己走入的死胡同里终于绕出来后,他再也没有必须要开心的需求。不再硬逼着自己表现出乐观向上的一面后,他终于能再一次拥抱自己的不快乐,能放纵自己跟着一首歌痛哭流涕,或者蹲下来摸着路边小猫的头默默流泪。
不用再为“我不开心”这件事本身而焦虑后,似乎难过的时光也没有那么多了。
本来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的,如果不是他突然遇见了郑棋元的话。
跨年当晚他本来准备自己在家闷头睡上一觉,睁眼直接迎接新的一年。又长了几岁后他仍然不是很热衷于这种特别讲究仪式感的时间点,甚至本来没觉得这一天和平时有什么不同。
结果徐泽辉塞给他一张跨年音乐会的票,威胁他说兄弟我开票当天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抢到的票,你胆敢不去必让你见不到新年的太阳。
徐均朔捏着票沉默了一会,“……可你为什么要特地抢了票又不去看啊?还是说着本来是你给哪个小姐姐抢的票啊狗东西?”
徐泽辉痛苦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求你做个人,别问行不行,已经很痛了。”
徐均朔了然地比了个ok,算是接受了他的解释。等到了跨年夜当晚他先慢悠悠在他们大学食堂一般的日料店就着红白歌会吃完了饭,平成屋的节日气氛向来很浓,他一个人混在陌生的人群里难得产生了归属感,一起哄着笑着也就忘了时间。等他叼着波子汽水的吸管看了眼时间后差点原地起飞,赶紧结账冲去了音乐厅。摸进音乐厅的时候正好赶上场灯变暗,他压低了声音贴着同排人的膝盖努力摸到自己的座位,一路念着“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真的不好意思”。
熄了灯的音乐厅很黑,而演出还未正式开始,他慌乱间在临到自己座位的时候被绊了一跤,差点就摔在邻座人的身上,在最后一秒被人托着小臂扶了一把,才算没有真的投怀送抱。
此时指挥已经上台了,舞台上正中打下了一束追光,他终于勉强能视物,条件反射抬头想看清自己的救命恩人,“太感谢您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
熟悉的声音紧贴着耳畔响起,徐均朔愣在那里,一瞬间忘记了所有反应。指挥台上的指挥深深鞠过一躬后转身面对自己的合唱团深吸一口气,抬起双手,轻轻一划指挥棒。与此同时那束聚集在他身上的追光一路外扩散洒向了观众席,最终重新在屋顶汇聚,呈现出一朵绽放的花。
郑棋元扶着他,含笑看进徐均朔的眼底,在《Ave Generosa》的第一句吟唱开始的同时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笑着说,“好久不见。”
整个上半场郑棋元都觉得徐均朔的反应有些超出预料。
其实他早就知道,徐均朔一到现场发现同桌的是自己,立刻就能明白过来自己联合徐泽辉玩的小小把戏。他以为徐均朔会尴尬到手脚蜷缩,亦或能从他的主动里察觉到什么而给出些许回应,他甚至考虑过徐均朔不顾剧场礼仪当场私敲徐泽辉痛骂他背信弃义的行为……他为他生动活泼的小孩做好了千万种假设,可他偏偏没想到徐均朔全程只是含着笑意注视着舞台,会随着指挥的俏皮话哄笑或是颔首,偶尔视线相汇时也只是微微加大了眼角弯起的弧度,既无尴尬也无任何欢欣。
他感到有些心酸和无奈,原来在自己不曾看见的地方,他的均朔已经长成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直到中场的时候,他才终于意识到徐均朔的状态确实不对劲。
他们的座位在一楼后排的角落,中场休息的时候周围的观众三三两两地离席,他们的小小角落里很快只剩他们两个人。郑棋元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欠徐均朔一个解释,干脆自己坦白从宽,“是我让泽辉帮我把你带来这的,对不起。”
徐均朔几乎是条件反射就转过了头,打着哈哈笑道,“哎呀没事嘛,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请我看演出,哇不得不承认他们唱得确实是好,外公那首听着还有点感动……”
“嗯,我猜到你会喜欢他们的风格。”郑棋元轻声打断了他客套一般的夸张反应,单刀直入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见你?”
“均朔,你在躲着我。”
徐均朔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一瞬,有些狼狈地移开视线,不敢看郑棋元的眼睛,“哪有哪有,哎,你不要多想。这不是前阵子你巡演也忙还要出新歌,郑老师嘛大忙人,对吧,我哪里好打扰哦讲道理。”
郑棋元叹了口气,“你撒谎的时候从来不敢看我,均朔。我邀请你来看我的演出了,是不是?你对我的行程工作了解的这么清楚,我当然也知道你的。《追月亮的人》巡演结束后你一个月没有工作了,你可以告诉我这一个月你在忙什么吗。”
他语气是面对徐均朔时难得的强硬,曾经他们在一起时郑棋元总是不自觉就不肯真的为难徐均朔,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咄咄逼人。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后退,如果徐均朔真的如徐泽辉他们所言有那么一个心结,那他当然要为自己的一时失言负责。
话音落地后他们之间是长久的沉默,徐均朔低头玩着座位上事先放好的荧光棒,只留给郑棋元一个沉默的侧脸。他嘴角一直刻意保持的弧度在一点点消失,郑棋元的心也一点点揪紧,终于在徐均朔抬头看向他的那一刻“砰”的一声爆开,四下散落一地破碎的心。
徐均朔眼眶通红,整个人都因为情绪激动开始颤抖。他想要开口说话,却几度哽咽发不出声音,抓着扶手的手过于用力手背暴起青筋,几次急促地倒气后他终于开口,死死盯着郑棋元的眼睛,“郑棋元,你放过我,好不好。”
“你说我是追月亮的人,我就追给你看,做好想做的作品,即便你不会来看。我以为我做到了期望想做的事就能去找你,可首演结束你又说抱歉,希望我快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你不能对我有这么多要求又一直不给我希望,棋元。我还没有让自己重新变回那个快乐的小孩,我连我自己都处理不好,你还要问我为什么不去见你。”
“因为我不快乐,棋元,我还没有资格。”
话说到最后他还是没忍住,眼泪夺眶而出,重重砸在郑棋元和他相邻的手背上。徐均朔心想,完了,怎么就说出来了,不是说好要等到一切恢复正常再去见他,要给郑棋元足够的安全感才有资格去请求他回来。可现在是怎么办,他又失控了,众目睽睽之下他却再也不能强装开心。郑棋元就是控制他情绪的总闸,只要在他面前,他就很难不被看穿。
他倏地起身,一手胡乱遮着眼睛就想离场。实在是太狼狈了,他设想中重逢后的一切通通没有做到,以为可以的云淡风轻通通都是扯淡。毕竟郑棋元就坐在他身旁,连控制自己不要在听歌到动情时伸手去握他的手都几乎要用掉所有力气,别的也就无暇他顾。
他这么糟糕,又有什么资格去问郑棋元你要不要来,又凭什么去许诺给郑棋元一个往后余生的依靠?
越过郑棋元时他垂落的手腕被人紧紧攥住,肌肤相贴的瞬间他心里就是一酸,脚下也就略一迟疑。郑棋元当然没再给他逃跑的机会,也跟着站起身,反客为主的攥着他的手腕出了音乐厅的大门。
徐均朔自暴自弃地被郑棋元带着走,连目的地都不想去考虑。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郑棋元对上汽音乐厅比自己还要熟悉,七拐八拐的就将嘈杂的人声甩在身后,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他能感觉到郑棋元的目光就落在自己身上不曾移开,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情绪逐渐平静,终于还是心一横,要迎上郑棋元的眼睛,哪怕里面只是失望。
郑棋元看着他,攥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终于松开,像是翘首以盼了经年的人终于等到了归人,却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他说,“你可以和我说的,朔朔。”
“我从来没有因为觉得你,就是没有做成什么事啊之类的,就觉得你不够好。不是这样的。虽然听起来可能会有点假啊,但我真的就只是希望,你能做成你想做的事。”
郑棋元努力弯了弯嘴角,“当初祝你心想事成,是因为看你真的很重视你的这部剧,所以想祝你能创作出令自己满意的作品。我离开你不是因为觉得你不够好,甚至其实是因为觉得你太好了,你跑得太快,而我在逐渐下滑,我注定会追不上你。”
“你知道我没什么安全感,太过于害怕被抛下的后果就是我要先一步离开你。我承认这里是我做错了,是我给未来都不一定会发生的悲剧提前下了定论,才离开了你。是我太害怕了。而这整个过程你都没有做错什么。”他将声音放得很轻,努力想去捕捉徐均朔的眼睛,“做错的是我,你可以指责我的。是我太过沉浸在杞人忧天的恐惧里,甚至忽略了那时候你的感受。”
“后来啊……后来你真的做的很好,拿出了大家都满意的作品。我就以为离开我以后你便没有了那些顾虑,能飞得更高、更轻松,所以虽然还是舍不得,但还是决定离开你。”他看着徐均朔自顾垂着头,终于感到无法控制的心疼,那是他那么珍惜、想将世界上所有的美好都捧给他的小孩,是他活了这么多年想要努力再去尝试一次的爱人,却因为他的一句无心之矢,自我折磨了这么久。
“我没有别的祝福能给你了,‘加油’的话你已经足够努力,‘好运’则归属于虚无飘渺的命运,我只能祝你更加‘快乐’。”
“这不是要求,这只是我所能给你的所有祝福了。”
徐均朔抬眼看着他,终于不再挣扎,任郑棋元牵着他的手,吸了吸鼻子,“可是你给我的祝福,我也没做到。”
“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不快乐是被允许的,朔朔。”郑棋元擦干净他的眼泪,“祝福只是希望,不是要求。如果你真的不快乐也没有关系,只要你还允许,我也会一直陪着你。”
“我不需要你为我做很多,什么依靠啊之类的,我自己一个人活了这么久了,我可以照顾好自己的。”郑棋元倾身向前,抵住他的额头,轻轻闭上眼睛,“但我还是很想每天睁眼就能见到你。”
他们偷摸跑出去掰扯了半天的后果就是,等终于想起来音乐会还有下半场的时候,里面第一首歌已经开始唱了。他俩特别心虚地站在厅外等一首歌结束后工作人员开门放他们进去,隔着一扇门能听到里面隐隐约约的歌词:
“
Have patience with all that is unresolved in your heart
And try to love the questions like locked rooms or books written in a foreign tongue
”
郑棋元感到自己靠近徐均朔那边的手被握住,先是指尖相触,像是在试探,然后十指一点点相嵌得严丝合缝,徐均朔用额头靠上了他的肩,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防备,重新将柔软的肚皮暴露出来,低声呢喃道,“棋元,我好难过啊。”
掌声如潮里音乐厅的门洞开,他看见场控打开了观众手里的荧光棒,迎面就是一片粉色的光海,印在他的瞳孔里,像是瞬息间盛开的万千花海。
郑棋元侧过脸吻上他的发顶,“没事,我在。”
Perhaps then,someday in the future, without noticing it, you will live your way into theanswer.
09
其实就算徐泽辉没找上门来,郑棋元也在打算要去见徐均朔一面。
他实在忘不了末场时徐均朔的眼神,还是那首《凌晨一点》,徐均朔在最前方定点后又一次垂下了眼睫,正对上郑棋元抬头看他的眼睛。可徐均朔的眼睛里一片空空荡荡,他像是真的被伤了心,真的成了那个将一千句一万句我爱你埋在心底的男孩。
就在那一瞬间郑棋元心想,让他那么伤心,我总是要道歉的。
在徐泽辉找来之前他完全没想到徐均朔的思考方向,直到徐泽辉说了才惊觉他们之间的误会如马里亚纳海沟般不可跨越。他曾经隐约听过徐均朔情绪问题的传闻,但毕竟不是令人愉快的事儿,徐均朔不主动提及,他也不会问。时间久了小孩在他身边又一直活蹦乱跳的,他自是以为徐均朔早已痊愈,以至于疏忽间让他更加难过。
他才知道,原来情绪问题从来就不存在痊愈的说法。可能是你某天醒来的姿势不对,也可能是想买的东西等想起来时已经下架,一个很小的原因就可能导致你失去了一些对生活的期待,然后慢慢地一个又一个暗点堆积起来,逐渐湮灭了所有希望。
徐泽辉说均朔这阵子挺难过的,也不听劝,我们都劝他不用逼着自己去开心,丧就丧嘛对不对,但他不行,他说棋元哥你希望他是快乐的,如果他不快乐,就没有资格去找你。
越是这样他越焦虑,虽然他已经开始接受治疗了,但医生没法排除他到底是不是双向情感障碍,也就是躁郁症。其实根源就是他不想让自己真的因为情绪问题而受到影响,他想和它对抗,而不是像医生所说的去拥抱它。
其实道理他都懂,但这次他过不去的坎儿是你,棋元哥。徐泽辉指尖抵着额头,低声道,“作为他的朋友我真的求你,不管你对他还有没有感情,棋元哥,你劝劝他,让他放过自己。”
坐在桌子对面的郑棋元沉默了一支烟的时间,把烟头拧灭在烟灰缸里后他问徐泽辉,“是不是末场那次,均朔本来是要和我坦白他遇到的这些情况的?”
“……是,顾易说他也找了你,但当时我们都以为均朔他会……毕竟他那么……”喜欢你。
徐泽辉说不下去了。
郑棋元了然地点点头,慢半拍地哦了一下,自言自语道,“所以,原来将他推的更深的还是我。”
临走的时候徐泽辉问他打算怎么办,郑棋元拉高羽绒服的领子偏头想了想,突然弯了弯眼睛,“我之前欠了他一场演出,明明他都特意带了票飞来北京找我,最后还没看成。”
“让我赔他一场吧。”
这年过年郑棋元没回北京也没回沈阳老家,难得留在南方感受了一把南方冬天的魔法攻击。他算是明白了徐均朔为什么早早就裹上长款羽绒服,在某次图省事套着家具摇粒绒裤子下楼丢垃圾后,终于还是乖乖套上了护膝,不敢再造次。
对此徐均朔笑得特别大声,并将家里的空调又调高两度,郑棋元抱着腿团在沙发上支使他去卧室飘窗拿自己新买的珊瑚绒小毯子来盖腿,一边谴责小徐小小年纪不学好,跟着徐泽辉瞎作大冬天不穿秋裤,三十岁就要冻出老寒腿。
徐均朔确实早早就承认,南方冬天的室内不如北方宜人,也就只能乖乖吐吐舌头去给郑棋元拿小毯子,再裹好两个人的腿,一起团在沙发里看电视或是打游戏。夜深了他们会一起转移阵地回屋睡觉,郑棋元来了以后徐均朔的睡眠质量稳步上升,但也有偶尔的时候他无法入睡,便起身轻轻给郑棋元盖好被子,自己拥着毯子靠在飘窗上,看着月亮一寸寸下沉。
过不了一会有人从床尾摸过来,打着哈欠往他的小毯子里钻,郑棋元会半梦半醒地抱紧他的腰继续睡。很多个夜晚徐均朔看着他在月光下沉静的侧颜久久不能移开视线,竟也就这样睡了过去,第二天两个人一起腰酸背痛互相搀扶着从飘窗里爬起来,郑棋元一边给他的腰贴药膏一边把后腰的皮肉拍的啪啪响问他还敢不敢大半夜往被窝外跑。徐均朔一叠声应着好,但他们都知道,等下一个失眠的夜晚来临,他还是会独自坐在月光下,等另一个人醒来或是不醒来。
他仍然是追月亮的人,只是这一次他是何其有幸,得他慈悲的月亮向他奔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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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朔】注视
1
凌晨两点一刻,徐均朔拉开办公室大门。
他的手碰上钢制的门把,被冰了一个哆嗦。他挠挠鬓角,抿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嘴唇,缓慢用力,金属合页发出晦涩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徐均朔走到门外,小心地合上门,锁好插销,检查了一下防水隔层,顺便掸去工作服下摆粘上的灰尘。做完这一切,他才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无信号。
徐均朔食指一勾,取下眼镜,打开前置摄像头,按下录像的小红点。
“时间:2320年11月25日凌晨2点19分。地点:903所地下5层解离室档案所。拍摄人员:0903231121。以下是我今日的工作小结。”
“今日归档数据:7084、7085;2066、2192、2408...
1
凌晨两点一刻,徐均朔拉开办公室大门。
他的手碰上钢制的门把,被冰了一个哆嗦。他挠挠鬓角,抿了一下干燥起皮的嘴唇,缓慢用力,金属合页发出晦涩的声音,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格外刺耳。
徐均朔走到门外,小心地合上门,锁好插销,检查了一下防水隔层,顺便掸去工作服下摆粘上的灰尘。做完这一切,他才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无信号。
徐均朔食指一勾,取下眼镜,打开前置摄像头,按下录像的小红点。
“时间:2320年11月25日凌晨2点19分。地点:903所地下5层解离室档案所。拍摄人员:0903231121。以下是我今日的工作小结。”
“今日归档数据:7084、7085;2066、2192、2408。7084、7085为7类新录入档案,后续誊录工作转交工号09036101。2类[120,31]号文件涉及档案缺失部分已补全,后续我将带领X组持续跟进,请组织放心。”
“今日身体情况……”徐均朔顿了顿,想起组织的规定,努力将表情压了下去,“一切良好,我还活着。”
“但是……”
他最终还是没能控制住表情,轻轻皱起了眉,镜头里,徐均朔眼下两圈暗色,随着拧紧的眉更显得脸色郁郁。
他没有压低声音,仍保持着正常的音量,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四处撞击着嵌了钢板的墙壁,向走廊深处飘去。
徐均朔稍稍仰起脸,盯着镜头,开口道:
“现在,此刻,我仍有这样的感觉——”
“‘它’正在看着我,从每一个角落,看向我。”
2
“难道是某种磁场!”
方晓东正用汤匙舀汤,旁边的刘泉君突然大叫一声像上课一样举起手,一下撞偏了他的胳膊,一勺汤不偏不倚地洒在了方晓东的裤子上。
方晓东脸色不善:“0903175280,请端正你吃饭的态度!”
“哦哦!对不起啊晓东哥,我给你擦擦——”
方晓东面无表情地拍开刘泉君的手,抽了几张纸巾覆在那块湿淋淋的布料上,用手心压了片刻,揭起一沓湿透了的纸巾,抛进垃圾桶,站起来抖了抖裤子——那块被打湿的布料已然干了。
刘泉君很会看他的脸色,知道这就是没事了,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又转头兴致勃勃地盯着徐均朔:“组长!你觉得我这个猜想有没有道理?”
徐均朔看了他一眼:“有。”
“哦?!再说的具体点呢!”
徐均朔又看了他一眼,很是吝啬地多加了几个字:“有个屁。”
“啊——”刘泉君失落地靠回椅背上,仍在坚持,“可是上次那个新的7类不就是这个类型吗?老是说自己家有鬼,经常围着他的屋子打转,盯着他。结果只在他家地下挖出了一个超大的铜铀云母。”
“不对。”徐均朔摇头,很坚定,“感觉不对。我能确定,看我的那个东西,一定是个人。”
“这怎么能感觉出来?人和非人的视线有哪里不一样吗?”
徐均朔往嘴里塞了一口饭,不说话了。
“小朋友,你要是也能感受到,我就给上面打报告把组长的位置换给你了。”
张博俊适时地出来打了个圆场,刘泉君做了个鬼脸,端起餐盘识时务地跑走了。张博俊回头,揉了揉徐均朔的头发:“别往心里去。”
徐均朔哭笑不得:“我哪儿有这么小气。”
张博俊笑笑,手一翻,把一个椭圆的小东西塞进徐均朔的口袋:“底下工作忙,常联系。”
徐均朔垂下眼一摸,心里有数了:小型信号发射器。
“走了。”
张博俊拍拍徐均朔的肩,带着方晓东走人,两人端着餐盘的背影很潇洒。
徐均朔低下头,继续拨弄他碗里剩下的三块红烧肉。
他的大脑最近太活跃了,以至于他坐在食堂里,都能感受到周围零星的,投向他的目光。
人和非人的视线有哪里不一样吗?
徐均朔把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慢吞吞地嚼了起来。
即使他一直刻意地在回避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的感觉是不会错的,他从来没在“感知”上犯过错,这一次自然也不会例外。
那一定是属于人的视线。
因为那个在地下421米,凌晨两点一刻投向他的视线,居然是有“感情”的。
3
徐均朔已经很久没出现过“害怕”这样的情绪了,当然,他也不会为这一次莫名其妙的视线事件感到害怕。
椅子被放在钢制大门前,徐均朔在走廊尽头前泰然自若地坐下,翻开一本空白的笔记本。
凌晨两点一刻,那束视线又来了。
又是那种感觉。
平静的。温和的。被另一个人全无威胁地注视着。
不带任何好奇的,更不带任何的试探。用一个更形象的说法表达,如果徐均朔搬的是一条长椅,视线的主人只会安静地坐在长椅的另一边,翻开他自己的书。
从显露能力的那一天起,到进入903所后至今的所有日子里,徐均朔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他在笔记本上写下一行字:危险系数0%。
他的手机被端端正正地放在距离鞋尖半米的位置,而张博俊私造的信号发射器正安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
徐均朔开始在纸上写字,他没有说话。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人的“注视”,他猜想,也许他是听不到的。
他写下三个字:晚上好。
他等了一等,没有回复。
于是他又写: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我能感受到你的存在。
视线仍停留在他身上,但他还是没有得到回复。
徐均朔想了想,写:甜豆花世界第一!
“豆腐脑哪有甜的,咸的才对好吗?”
哈!
徐均朔勾起嘴角,继续写:肉粽世界第一!加两块排骨的尤甚!
那道视线忿忿:“那你肯定没吃过蜜枣的。”
徐均朔手上不停:冰糖羊肉串世
“过分了啊!”
徐均朔笑到浑身发抖,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舒舒服服地翘起了腿。
他在大脑里“说”:“晚上好,很高兴认识你。冒昧问一句,你是男性还是女性?”
“这很重要?”
“当然,大脑里出现的声音是不可塑造的,只能从过往听过的声音里选择,你比较喜欢自己是什么样的声音?我给你选一个好听的?”
“我是女的。”
“女性……大概几岁呢?我选一选。”
“一百八了。”
徐均朔反应过来:“你骗我玩呢?”
视线“笑”起来,徐均朔下意识地赋予了它一个男人的声音,还是低沉挂的,因此这个笑在他脑子里并不显得讨厌。
“0903231121,你挺有意思的。”
“你喊人都这么喊?”
“我只知道这个。”视线顿了顿,“你们不都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吗?”
“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
“不必了吧。我以为在你们看来,名字也算是咒语一类的?”
“你西游记看多了吧?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
视线又“笑”起来,徐均朔已然想不起赋予他的这个声音来源于他生活中的哪一个人,可是又觉得这个声音搭配视线的语气真是再合适不过。工作性质特殊,他不会放过每一个微妙的巧合。于是他问:“我见过你吗?”
“也许?我一百八十岁了,记性不好了。”
“你在哪里?”
“0903231121,你说的是过去,还是现在?”
“过去在哪里?现在又在哪里?”
“过去我只在一个地方停留,而现在……”
视线又“笑”了一声:“我无处不在。”
“去录视频吧,0903231121,你该下班了。”
视线离开了。
徐均朔站起来,四周环顾,他感受到视线正在离他远去。
这是视线第一次主动离开,而徐均朔目送它。
“一百八十岁吗?”
徐均朔喃喃自语。他看了看没信号的手机,距离他下班的时间已经过了五分钟。
“在下班时间里私自打开档案所是违规的举动,但是——”
钢制大门被拉开,金属合页发出晦涩的声响。
徐均朔拖着椅子走入大门,耸了耸肩。
“那又怎样。”
4
徐均朔对这里的每一份档案都烂熟于心,可是他的记忆里,没有什么一百八十年前的老档案。
但是,没有线索本身就是线索之一。
徐均朔站到一排密码柜前,弯腰仔细地查看。
不同于外间用数字编码的档案,这里封存的所有档案,都以字母X开头。
X,未知数。
“这不巧了吗?”
徐均朔笑起来,把眼睛贴上柜身。
“虹膜验证通过,X组新任组长徐均朔,未经允许,擅自打开机密档案,记过一次。”
“罗里吧嗦的。”
徐均朔挑了挑眉,干脆利落地一把拉开沾满灰尘的密码柜。
所有符合时间条件的档案全部筛查完毕,徐均朔手里只剩下一份三页纸的记录。
“X-911ZD?”
他皱起眉,他知道这份档案。
档案里的个体在某天突然陷入了昏迷,送医后被医院诊断为植物人,三天后心脏停跳,身体一切机能中止,大脑却仍处于活跃状态。他的生命似乎被按下了一个暂停键,陷入一场没有尽头的“冬眠”。
由于脑死亡的条件迟迟无法达到,医院方面认为不能判决个体已经死亡。而在这时候,他的朋友们陆陆续续重复梦到了一些关于他的奇怪片段,经903所介入,梦境片段被拼凑,但拼凑结果出人意料。
他告诉朋友们,他还活着,且还能思考,他希望朋友们找到一种方式,能让他的身体一直留存,等待再一次“苏醒”。
与他的梦境沟通持续了快三年,最终,903所接手了他。这份被称作“遗嘱”的档案,以“X-911ZD”的代号建立。
档案的最后一页,是一张塑封的彩色照片。
徐均朔拂去那上面的薄灰,看了很久。
“……长得还挺帅。”
他突然笑了起来,有点无奈,又有点终于窥破秘密的得意洋洋。
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很温和,透过照片,他的视线和几分钟前围绕在徐均朔身边的视线,别无二致。
*今天迪的新歌太上头了喜欢喜欢
*瞎写的瞎写的瞎写的全是瞎写的
*随便爽爽的没啥逻辑所以也不知道有没有后续
*但是尝试下新东西还是挺开心嘿嘿
【均棋】永不止息的一切
🔸关于抑郁症的一些想法,残疾写手半年后的复健,
1.3w+,一发完
不上升,纯虚构,他们会一直很美好。
“因为爱永不止息,一切都会走向美好生发的一面。”
01.
去年七月,我从魔都的高层公寓里搬出来,用几乎相同的价格在阿姆斯特丹城郊的桑斯安斯添置了一套房产,在荷兰谈不动产是件磨人的事情,什么eigen grond,Kosten Koper,Erfpracht好麻烦,我全盘拖给男友去处理。
可搬进去没两月,他却讲他更中意上海灯红酒绿的快节奏生活,搭第二天一早的班机转回国内,成了前男友。
我一个人陪着一只猫住空荡荡的别墅寡淡无味,在easykamer...
🔸关于抑郁症的一些想法,残疾写手半年后的复健,
1.3w+,一发完
不上升,纯虚构,他们会一直很美好。
“因为爱永不止息,一切都会走向美好生发的一面。”
01.
去年七月,我从魔都的高层公寓里搬出来,用几乎相同的价格在阿姆斯特丹城郊的桑斯安斯添置了一套房产,在荷兰谈不动产是件磨人的事情,什么eigen grond,Kosten Koper,Erfpracht好麻烦,我全盘拖给男友去处理。
可搬进去没两月,他却讲他更中意上海灯红酒绿的快节奏生活,搭第二天一早的班机转回国内,成了前男友。
我一个人陪着一只猫住空荡荡的别墅寡淡无味,在easykamer.nl上挂了招租信息,给来看风车的华裔添个临近的落脚处,当天下午就来了订单。
首对房客三天后到达阿姆斯特丹机场,租客给我加了三百欧小费,再三恳求我讲家里的尖角全部用泡沫纸包起来,还要收好一切易碎物品。我以为是有小小孩协同,再说这笔钱也十足诚意,我一一照做。
机场里禁烟,我叼着棒棒糖,举了个写了“Oliver.Shawn”的傻逼纸板板靠在扶手上听歌,往年十月天气应该早就转凉,今年却格外潮热,处处都还开着冷风机。我扒开沾在脸上的头发丝时看见两个老高老大的男人向我招手,并没有小孩。其中一个已经把口罩拉下来兴致勃勃地朝我冲。
我第一眼相中那男生,背着大包小包,笑得虎牙露出,真好看。
我请他们坐后座,车上置了好多零食,男孩挤进来脱掉外套,哄他身侧人吃点东西,我看他们无措挑选,笑道:“Poffertjes是小煎饼哇,上面一层糖霜,荷兰人最噬甜食,这些小东西都甜掉牙啦。”
他俩自顾自甜蜜,冷落我好久,也赖我一直不曾开口插嘴他们密语,男孩似乎自觉愧疚,手忙脚乱自我介绍:“姐姐你好,我叫徐均朔,你就叫我小徐,这是我......”我从后视镜里看到年长些那位眉眼弯弯,虽未露出全脸,却也看得出来漂亮,我久久未见东方人长相,只觉得久违靓眼国人,不由得多看两眼。那边眉头一挑,小孩枉自脸红了,过了好一会才结结巴巴接上刚刚那句:“.......这是我男友,你可以叫他郑迪。”
他怕我介意他们关系,捻起零食看着我不敢放进嘴里,我笑出声来宽慰他:“别担心,荷兰人世界一等一开放,好多同志来这里结婚,花田里时不时就有男人婚礼,周围人都去讨两块蜂蜜饼来吃,我承蒙好多关爱,权当做了半个本地人了,不在意这些。”
“均朔,你没提前通知我们房东咱俩关系哇。”郑迪靠在针织软垫上拉下口罩,用手肘顶顶他肋骨旁边。
我没脸没皮在心里咂摸嘴巴,本以为徐均朔已经是什么“花容月貌”,未曾想他俩居然都是十足帅哥,这是这位瘦些,两颊的肉都向下凹进去一点,叫人看着好生心怜。
他声音略略嘶哑,小徐将手里的矿泉水瓶递过去,监督他胡乱吞了两口,才温言软语埋怨:“哗,郑迪你好不讲道理,前天我们还是好老师好同学,你一身粘糊劲费我追了老久,我本来计划在浪漫花都给你告白,结果你先行一步使诈逼我抖露心意,如今倒是老狐狸先不认帐了?”
郑迪垂下眼睛嗤嗤笑他,险被水呛到喘气,小徐给他拍背,他却抬头死皮赖脸:“真的吗?人老了,忘性大,昨天之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哦。”
徐均朔从座位上弹起,脑袋撞上车顶,他声音又高又气:“你倚老卖老!你出大问题!”
他气鼓鼓趴上车窗,指着教堂商铺叽叽喳喳,时刻停不下来。我这才发觉他俩好奇怪,一人是小喇叭,带着满分孩子气,却处处精心关照,好会做事。另一个瘦高,开口声音都嘶哑,似乎是成熟男人,却满嘴跑火车,不着边际。
小徐把嘴里的饼干咬得吱嘎作响,郑迪忽然靠过来,将脑袋放在他肩上,他嘴里的声音立刻销声匿迹,囫囵地往下吞了。小徐抬头看看窗外,小声问我:“姐,还要多久到呀?”
“半个小时多一些”我瞥了一眼导航化解尴尬,见他撩起衣摆一角盖上,又话多补充一句:“你们睡会儿,倒倒时差。”
他固执摇头,讲好久未来欧洲,要多看看窗外美景,倒是郑迪一路劳累没有睡好。他将那人脑袋扶正,轻轻拍他肩膀,要他休息片刻。
郑迪早就顺理成章压上半边身子在他身侧,我撤回目光专心致志开车,一些疑问卡在心头并未问出,只是他俩身上那股艺术家气息好浓烈,烧得我喜爱,小徐悄悄夸奖我:开车好稳,几乎感受不到晃动。郑迪在他肩上睡得气都顺了,乖巧得不行,更像小孩。
02.
小徐告诉我他们是唱歌的。
他思索了一下,又问我,姐,你知道音乐剧是什么吗,就是那种在舞台上又唱又跳的.......
我说靠,我之前是干制片的,还不至于不知道音乐剧是什么。小孩被我凶了一下,继续结结巴巴地说:“我和郑迪都是唱音乐剧的,搞艺术的可能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要是我们干出事情奇奇怪怪,你就当没看见就好。”
我点上一根烟靠在桌子上朝他扬扬下巴,说姐姐在这行里干了十年,见到的怪人多得去了,能正常交流的都不算奇怪,在这间房子里,不杀人放火违法乱纪请你自便哈。
小孩憋起嘴巴作势要哭,他嚎姐姐你人太好!我好爱你!我用一只手指把他顶开,嫌弃睥睨他一眼,故作深沉咂摸一嘴:“啧,小孩,没见过世面。”
我花了好几天时间适应他们生物钟,郑迪每天凌晨才从沙发上把自己捞出来躺到床上,小徐则早睡早起,每天拉着我一起做爱心早餐。
他废了老大力气把两半热狗掰成爱心,我端着白瓷盘子悠然经过,他就把腰侧靠在桌面拐角,提醒我小心注意。
我想起他们原来并未带着小孩,亦没有残疾的同伴,可小徐细致得不像他二十几岁的孩子,我夸奖他:“你好会护人。”
不想他苦笑一下,笑比哭难看,然后又速速把表情收住,无奈地怂怂肩膀:“生活所迫哦,懂事的小孩早当家。”
我知道他担忧什么,但不知站在什么立场劝他,于是陷入长久沉默,他过了好久忽然讲话,吓得我手里的碗碟险些脱落。
“讲道理,郑迪有一点抑郁。”他说出来的时候好似在向自己借点勇气,吐词黏糊糊,手上煎蛋的工作没停,是想用谈论家常的那种语调同我聊天,可惜他的声带有自己的想法,讲每一个字都硬邦邦,与他平时相差好大。
我后悔多管闲事,也埋怨他不在easykamer.nl申请上写明,继续保持沉默。他好怕我生气,对我抱歉笑笑,诚恳道歉:“不好意思啊姐,郑迪在很稳定的恢复期了,我怕他看见我写他生病,又拒绝我计划......我想着今天找时间找你聊聊,如果你介意,我们就搬到城里的Hotel去住......”
“小徐。”我打断他说话,他停下手中的工作抬头起来看我,我拆分开蛋清和蛋黄,轻轻搅动,嘴里语气份量不轻:“我不介意,但下次一定要提前tele,如果是这样,我说好多话都要在意一下郑迪想法。”
他浑身肌肉都放松,急匆匆朝我认错,对不起对不起流出来频率都密集,我被小孩闹得头大,手摁在他头上摸他发旋,他把头低下来一点,任由我揉搓他头顶,缩着脖子又用空话套话夸奖我:“姐,你人真好。”
一张好人卡发得我莫名其妙,我打趣他:“小孩屁话一套一套,哪有一点小事就感恩戴德!去去把西兰花切掉。”
他用指尖把我摸乱的地方薅回原处,乖乖到冰箱里找蔬菜去,他说得不早,其实我也能猜出一二,可惜在上海时我身边都是俗人,大家都只会因为没钱而短暂消停花天酒地于是伤心,哪有这么艺术家的疾病,我总以为心情不能当饭吃,悲伤不过小事,沉积下来的郁结总能化解。
在上海时我什么都干,亦在电影界混迹良久,本以为看遍世间百态,对“人”这个物种了解得透彻,可碰上徐均朔我才知道,原来我才一知半解,比不上这个小孩十分之一。
03.
小徐挺爱问郑迪问题。
他掐准一切时间问他零散的事情,不是逼问,是那种慢悠悠,很自然的顺着某件事问出来的话,就好像平日里闲谈,只是他与我并不这样说话,所以显得略微刻意。
一我端出热气腾腾Eierkoek作早餐,小徐顺手用茶匙末端挑起一块放进嘴里,夸奖我手艺好棒,蓬松蛋糕化在嘴里,他含糊糊的转头问他旁边薅猫的人:“哇郑迪,你上一次做提拉米苏是什么时候啦。”
郑迪抬起脑袋,迷茫地思索好久:“前年吧......还是大前年?我记得是那次直播。”
“不对不对。”徐均朔咬着叉子笑,他并不着急提醒郑迪,而是慢慢陪他想:“我记得好像是那之后一段时间......”
“提拉米苏......”郑迪扬起头望着天花板上小鹿角吊灯,咕咕唧唧想了好久,然后眼睛一眯向他撒娇:“忘啦。”
“是20”年,你记得对。不过你最后一次做提拉米苏是那年我生日,顾易那个批买回来的冰淇淋蛋糕放在后背箱烤了一天,糊成一大坨不明物体,然后你自告奋勇要做一份给我,最后他们都走光了,只剩我俩跟奶油巧克力干架到两点。你说这是迟到两小时的生日礼物。”
小徐先夸奖他,郑迪就笑得更开心:“那次我们俩直播,你给我递土豆,我当时表情好尴尬,就是想掩盖一下我心里螺旋爆炸飞天的开心,你知道吗,哎呀,我这个演技......”
郑迪戳他鼻子:“你演技不错,但是演不喜欢演得太差了。”
我坐在窗前木凳上并不故意地偷听他俩聊天,忽然想起大学时同首任男友拍拖,我们都读港大,偏偏我粤语说得好烂受人排挤,他那天英雄救美,从一帮流氓中伸手将我捞出,背后都是喧哗吵闹,可同他站在一起好似其他一切都无影无踪。
后来我们选修同课,他总装作在门口无意等我,悄悄投以暧昧目光,其实爱意烧得明显,还偏偏以为我一知半解。虽然后来他出国,异地折磨半年有余我们还是分手,但到底是燃烧过蜜意柔情,刻在大脑好深。今天我才知道这原来称为“演技好差”,不由得暗自发笑。
“诶诶郑迪,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喜欢你的呀?”小徐把糯米包从他手上抢过来,猫咪不乐意从温暖的毛衣里脱身,狠狠瞪他一眼,小徐熟视无睹,挤过曾经肥猫盘踞的位置朝郑迪靠。
“不知道。”郑迪又装傻,笑盈盈摇头晃脑,我捏着自己烟头看他俩年度大戏,心里好不嫉妒。
还没等小徐嚷嚷,那位不知道先生又忽然开始猜测自己:“可能是19年你来请教我的时候吧,好虎,我一眼就看出......不对,是那次到喻大力家吃饭,你忽然打电话说你也要来,我想好久你出什么毛病,后来发现你和我那位ex狠狠碰杯,醋意要掀翻大力家隔层了......唉,还有可能是庆功宴那次,你喝了好多酒,用别人的手机给我打电话,什么也不说,光喊我名字,郑棋元郑迪叫了好多遍,刘岩听着都脸红了。”
“靠,你还把电话给岩哥听,你不要脸!”小徐张牙舞爪扑到他身上,糯米包咪呜一声跳下他的腿傍到我这边来,我抱起他使劲搓:“叫你去打扰人家风月吧,活该被排挤!”他在我虎口张嘴一咬,我吃痛将他扔到地上,他翘起尾巴大摇大摆地从小门钻出去找小母猫幽会去,把我孤零零晾在这里。
我回头想找人发泄委屈,可那边亦消停下来规划今日行程,两人依偎一块,我明明留好两把叉子,却只有一把发挥效用,小徐鼓鼓囊囊还在记恨,郑迪得意都快写到头顶上来。
我将一大块蛋糕塞进嘴里,靠,最后还是只有我最多余。
04.
我似乎被这平和表象迷惑,抑或是我并不懂所谓心理病症的外在表现。影视剧里的各种精神疾病都只差将阴郁写在脸上,可郑迪待人温柔,每天也笑盈盈,即使小徐提点我他有点抑郁,我也并未察觉什么不同,只是觉得他人好平和,但是聊起来的时候总是我说得在多。他都是承应。
我也不傻,一眼就看得出他是天生的表演艺术家,用一种令人舒坦的方式划开了界限,让你软乎乎地睡在他的舒适圈之外,不敏感的人反应不过来,反应过来的也不能说他什么。他有时候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眼睛也甚至并不盯着屏幕,而是望着天花板发愣。
他从没有解释,只是会安慰,会用湿漉漉的目光看着你说:“没事了。”
其实人人都知道有事的。
我其实害怕他那般神情,好像魂都飞走,不带着一丝留恋,狠狠地将他一点仅存的生动撞碎了,叫人措手不及。可偏偏他愣完后又要找我讨两块小蛋糕吃,笑起来眼尾眯眯,像只高贵大猫,比糯米包会撒娇一百倍,让人把他之前异样全部忘却,他似乎把肚皮摊开给每个人看,血管都一清二白,却又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叫人不明白他那艺术家脑袋瓜里到底在思考什么。
但其实小徐懂就好了,幸运的是,他的确懂。
郑迪睡眠很差,还在吃药,小徐把每一天的份量装在小袋子里,用记号笔写上日期,郑迪看着他倒热水就会撒泼打滚,用水淋淋的一双眼睛卖乖哀他少吃一点,可小徐人小鬼大,这件事上一步不让,好几次现场抓获他偷偷把药丸冲进下水道,最后批评教育一番,直接审判郑迪反抗无效,只能乖乖喝药。
“针不戳!”小徐拍着郑迪的背表扬,“明天我去市中心买Mergpijpje。”
“最少二十块。”郑迪怨念足得很,把糯米包抓过来胡乱薅两把,猫咪嗞哇乱叫,伸出肉掌毫无威慑力地在他脑门狠狠一拍,踩在他肩头蹦下来跳到爬爬架上舔毛,郑迪受了委屈,朝它埋怨:“连你也嫌弃我!”
小徐被迫做了个和事佬,宽慰他:“你看糯米包平时挠姐姐都是实打实的爪子,对你这么客气。”
我好像莫名被cue,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但是插不进嘴,只能把憋屈往肚子里吞。
郑迪不理他,还是自顾自:“最少二十块!”
小徐甘拜下风,把他从沙发里挖出来推到门口,外套帽子背包一并扔给他,嘴上应得响亮,讲好好好,不给你买回来我是小狗,现在先去外头溜达溜达成吗?在中国也是窝在家里,在荷兰还是窝在家里,晒晒欧洲的太阳也好啊。
郑迪鼓鼓囊囊把外套穿上,怒骂小徐:“崇洋媚外,中国的太阳就不散热了呗。”
小徐回头扔下一句:“你上班那块啊,就北京四周,大风大雪上热搜一年上几回,有点太阳你就嫌晒,没有太阳你又觉得冷,再缩在屋子里自闭了呀。”
郑迪被他推搡着走出门,一边走一边恋恋不舍扒拉门框,糯米包站在沙发上遗世独立羽化登仙,舔着爪子观看猿类表演,帅气老男人呜咽一声,甩手任凭小徐摆弄,他可怜兮兮:“我看那些小姑娘说我像猫,为什么身为同类它如此冷漠!”
小徐伸手摸摸他脑袋,郑迪头发细软,塌下去一块:“他们还说我像狗狗嘞,你看我咬你嘛?”
“那你怎么不记得他们说你像小熊猫,早睡早起黑眼圈比我眼睛还大。”
“无中生有!”小徐又跳脚,他面对郑迪嘲讽总是反应剧烈,从音乐剧演员到相声演员只需要一念之差。
作为一个负责任的圈内人我很想教教这帮艺术家怎样正确使用自己帅气的脸庞,可是看着差点滚到一块去的两个一米八几的汉子,我端着咖啡默默转身,眼不见为净。
郑迪虽然刚刚嘴上说得可歌可泣,却明显比刚刚兴致高了不少,起码手上的动作也欢快了,我时常会怀疑他们俩幼儿园毕没毕业,总会因为一点小事泪流满面着欢呼雀跃,比如郑迪现在,因为“小徐的黑眼圈比我眼睛都大”这个傻笑话憋出了鱼尾纹。
“做躺在沙发上不起床的猫,让猫无路可走,它没给你整一通活让你连猫都做不成算好了,哎呀快走快走,头发没薅没关系滴,戴上这个你就是宇宙螺旋飞天英俊绅士。”小徐还在呲牙咧嘴,给他扣上一顶英伦风小礼帽,还贴心扣上最后一粒衬衫扣子,郑迪转背就悄悄解开,小徐敷衍朝我挥挥,大声告诉我::“我们去赶小火车去啦!”
“诶!”我一声呼喊卡在喉咙里动弹不得。
草,老子的Gucci限定礼帽,被人当草帽带出去挡太阳,但我又不能拒绝。
郑迪心情的确阴晴不定,但晴起来太明朗,阴的时候又自己消化,我同看着他们离开背影总觉得正如一对平凡爱侣,既没有同性与年龄的隔阂,也没有疾病的困扰。
大概是我错了吧,我抿了一口咖啡,有些凉。
05.
郑迪几天没有休息好,小徐规划的行程并不算满,上午十一点才出门,下午三四点到家,他们回房早,第二天小徐六点多就起来,问我今天可不可以如约去买Mergpijpje。
我点点头,告诉他还可以再睡会,现在出发商店还没开门,他却摇摇头说睡不着啦,我来帮忙准备早饭吧。
我递给他一杯咖啡,他慢慢喝完,等着郑迪起床叫他,可一直到我们出门,郑迪都没有在一楼出现,小徐给他留下一张纸条,赶着最早开门的店子去买小甜点。
一路上小徐都急匆匆,好不安,他原本是一个连小悲伤都要藏起来不给郑迪看到的人,今天和我出来采买却匆匆忙忙,只差把“烦躁”写在脸上。
“我关了家里煤气,喂了猫,也留了pancake喂郑迪哇。”我开口打趣他。“怎么这么着急?”
小徐无奈摸摸脑袋,把他一头精细整理好的头发又薅乱,他勉强笑笑说:“大概是早上咖啡冲太浓,心跳得好快。”
我拿起一小块黄油放进保温袋,看到他无措的指尖在冰箱门上乱敲,眼神稀里糊涂到处乱看,于是收好了带子,领他去收银,他愣了好一会才急匆匆赶上来问:“只买这么一袋东西呀姐姐。”
“我怕有些人因为一杯咖啡闹出问题来。”我用手肘顶他一下,小徐搓搓手,好抱歉的样子。
他给我解释:“昨天夜里郑迪没怎么睡觉,今天早上他讲他要晚点起来,我怕他迷迷糊糊弄错东西......”
“郑迪比你大多少!你把他当小孩看。”
“对啊姐姐,郑迪就是小孩子。”小徐趁我专心聊天抢在我前面刷卡付钱,语气欢脱,分辨不出是认真还是玩笑。
我狠狠瞥他一眼,他给我一个得意眼神,侧身躲避开我一记手刃,朝车子奔,他跑得好快,我懒得去追。
从最近Albert Heijn超市到小别墅也要四十分钟,一路上小徐踩足了油门,疾驰过曾经他讲要仔细看的那些风景,好几次我想开口问他要不要我来开车,却久久没有开口。
不知道是不是小徐先生直觉太准,还是郑迪的确如他所说,喜欢像小孩说干就干。
回到家时,糯米包没有出来迎接我们,我也察觉出异样,小徐却快我三步,一双用来听音乐的耳朵太灵敏,他来不及脱鞋子,朝二楼洗手间冲去。糯米包趴在紧闭的门口狠狠刨门,小徐越过它侧身将门撞开。一声“郑迪!”喊得尚在一楼的我心肝颤抖。
等我上楼的时候小徐已经把郑迪从溢满浴缸的水里捞出来,一个湿淋淋的人躺在他怀里,衣服都没脱,水是冰冷的,在十二月的荷兰几乎要冻结了。
郑迪吐出好多水,连同他吃下去的七七八八药丸,满地的呕吐秽物,沾在他昂贵的T恤上,小徐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
他说:“郑迪,郑棋元,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
郑迪好像刚刚把自己从纷纷扬扬的梦境里打捞上来,他睁开眼睛,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抬眼看见小徐勒起来的衬衫袖口,再往上看见只差一点就要哭出来的男孩的眼睛,他忽然似乎动弹不得,靠在小徐腿上,他很轻很轻地安慰小徐:“别哭,均朔。”
小徐没再说话,亦没有埋怨,但是吻吻他额头,帮他脱掉上衣,洗澡。郑迪严重洁癖,小徐就像对一个小孩子,一件瓷器,他的动作有点笨拙,但很轻柔,郑迪坐在浴缸里,瘫软在白陶瓷冰凉的触感上,但他好像很踏实,那是安全感。
我默默退出洗手间,走下楼梯,桌子上放着小徐早就收起来的安眠药,瓶盖被轻扣在上面,压着一张纸条,我拿起来看,字迹很飘逸:“小徐,我失眠二十八个小时,想多吃一点,如果我睡下了,不要来叫我。——郑迪。”
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奇怪郁闷涌上我的心头,好像小徐忽然上了我的身,让我见不得郑迪的模样,我把那纸条狠狠摁在桌上,从柜子里找出一些日常缓解肠胃不适的药品来放在桌子上,没有披外套,只穿一件高领毛衣走到门外小花园,不留神将点着的烟划到亚麻色的柱子上,烫出来一道烟疤。
我忙着思考哲学问题,烟星落在我的月季树干上都浑然不觉,隔壁的小别墅里也住着来旅游的中国人,开着大音响放老歌,放着放着放到零零年代之后,我听出来几首,跟着一起用脚尖踏节拍,后来放到某首粤语歌,电音吉他和鼓点都太熟悉,只是我一时记不起来歌名。
陈奕迅唱的,我凭那一点对粤语仅存的记忆分辨出最后一句是:“死亡迟早都找你,切勿凭自己。”
烟抽了四五根,我用靴子踩灭烟头,小徐推开大门走出来,手上搭着我的外套。他把风衣递给我,自己裹紧了身上的冲锋衣外套。
他对我点点头,然后深呼吸了一下,抽进一口凉气,我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放在进门右手边的台子上,他夹出一根生疏地点燃,好像这滤嘴也烫手,他吐出一团云雾,重心从左脚换到右脚,恍恍荡荡,整个人显得单薄了不少。我想开口劝他宽心,却又不知道站在什么立场,这股沉默近乎水银,沉重而有剧毒,让我喘不上气来。
还是小徐先打破这有毒寂寞,他把脑袋靠在后方的柱子上,眼下的乌青更盛,跟我诚恳道歉:“不好意思啊姐,让你吓着了。”
“没事,没事就好。”我将尼古丁过肺,就着一阵苦寒的凉风吐出,其实我心里想的压根不是我自己有没有吓着,而是他们俩这撕裂人生,平日有多风平浪静,方才就是什么狂风骤雨,浇得人一头湿淋淋,可是情如人饮水自知冷暖,郑迪也并非是天生这副模样,如果说情绪是后天养成天赋,那也有小徐几分功劳。
我向来不爱打探别人私密,可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问他:“你是怎么发现郑迪生病的?”
小徐看了我一眼,脸色挺吓人,可还是扯出一个挺惨微笑,坦坦荡荡告诉我:“前年七月份我们开始同居,那时候我和郑迪还是纯洁师生关系,只是因为我搞学术彻夜失眠发烧好几次,某天他陪我去喝咖啡时问我要不要住进他公寓里试试,他当时说他惜才。”小徐吐出一团烟雾:“我信他个鬼嘞。”
我没讲话,只是抖了抖烟头,一阵似有似无的凉风吹过来,他缩了缩脖子,稀里糊涂地继续说:“大概过了半年,我们都很忙,他的剧刚刚复排完成在北京家里休息,我还在上海排练,一个月没去看他几次。有一天下午导演忽然通知我们放小假,我马上买了第二天最早一班机票飞到北京。”
“我回家的时候郑迪就躺在沙发上看电影,我记得他看的是《人人为自己,上帝反大家》,他好像睡着了,所以我没有叫他,可是等我走近发现他明明睁着眼睛,吓了一跳,开始喊他名字。”
“我喊他郑迪,郑棋元,郑老师,你看看我,出了什么事情。他过了起码五分钟才开始看我,然后认出我,忽然张开手抱住我说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没事了,均朔。”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好像郑迪,慢慢地吐出来,似乎花了很大的气力。
他把手上燃尽的烟头丢在地上,垂下眼睛点燃下一支:“后来我想要烧一壶水让他喝点热的,却发现热水壶的电线断了,郑迪说大概是跳闸烧坏了线,于是我打电话给客服责备他们的产品质量,水壶设计不好,经常把水弄得溢出,一根带电的线泡在里面,稍不留神就会出问题,这种话我说了好多。”
“他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手指却没有动,我一直都在悄悄看他,你知道吗姐,虽然我是艺术生,可是对物理超级有研究,是不是烧断的我一眼就看出来啦......郑迪是个老好人,他不忍心看到小客服无端被我责备,等了几分钟默默抱过来挂断我电话。”
“他跟我坦言,是他干的。”小徐的指尖在颤抖,一点烟星落下来,飘飘摇摇,在心头烧穿了一个口子,还没来得及疼,就灌进来一口风,略凉。
“我问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思考好久,然后摇摇头,还是说不知道......他说他不记得了,好像身体里住着另一个人,时间长到他已经习惯了那个灵魂的存在,这样的状态在他排练那场剧的时间最盛,后来他给自己放了假,去四处周游,住在全国各地的朋友家里,本着刻在骨子里的不给别人添麻烦的教养,一直撑到下一部剧的开始。他本来以为一切都好了,只要投身在自己喜欢的事业里就会忘掉一切,没想到旧剧复排,他把那段最恐怖的记忆又捡了回来,失去了所有的感情,不会哭,不会笑,可是还要伪装得快活洒脱恣意妄为,大家都以为他是真不在乎。”
我点点头,侧目就能看见郑迪躺在沙发上,平静但并不安宁的睡眠,鼻梁深刻,唇线锐利,好瘦,两肩似乎搭不住宽阔的毛毯。我把门关上一点,朝小徐道歉:“我不应该问的。”
他又恢复那副青年人模样,说没事没事,姐姐想知道什么都直接问,我和郑迪没有秘密哒。
我发觉他很会和比自己大的人打交道,知道分寸,也很有礼貌,很难有人能讨厌这样的小孩。
我问他要不要喝酒?他点点头,我走进去从柜子里找出来一瓶Peller Estate冰酒,小徐笑着说姐搞这么大嘛。我戳他一下,好多话缝在嗓子里说不出来,只能一举杯说:“庆祝你和郑迪劫后余生。”然后就着冰冷酒液囫囵吞下去,再烧得钻心,隔壁的酒会还在唱,从香港唱到爱尔兰,可是后面的歌我听不真切,仍旧在回想第一首的调子,我差一点又陷入自己沉思,小徐忽然开口继续讲。
“2020年我告白第一次,他没有答应我,但是他无数次抱着我跟我说好累,我就带着他去尝试所有他喜欢的事情,他当时爱上了滑雪,我们在全世界各种雪场混了五六个月,赶着雪景最好的时候往各地奔,可是后来冬天结束了,雪融了,他坚持要回去继续排练,用各种方式证明他好得很快,我本以为他恢复得不错,结果下一次见面就是小助理喊我去医院领人.......所以我带他来荷兰,想换个环境,看看会不会好些。”
“我之前并不了解,直到郑迪不再掩饰他内心的情绪,我才知道原来抑郁症不是每天叫嚷着要死,而是忽然失去了活着的触感,于是可能随时离你而去。”
他扯扯嘴角想露出一个温和些表情,结果脸色一变呵嘶一声,他抬手去摸嘴唇,果然裂开道口子,渗出血来。
他熟稔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干净,我淡淡问他累吗?他没回答,然后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宁静,只有他手上打火机的声音。
他似乎没听见我刚才的问题,但是又回答我,说;“姐姐,他比我累。”
我笑了一下,算肯定他,荷兰不适合冬天来,没有漫山遍野的花卉,风车也冷冷清清,就连荷兰人头上的帽子都不如其他季候那么光鲜亮丽,可总有人乐意闯进并不那么合适的时节,用人炙热的一颗心点亮冬季的夜空,在永夜的长歌里寻找亮眼光明,就好像小徐投身进郑迪怀抱,多滚烫。
隔壁的歌单轮完一遍,又开始重新唱最先头的歌曲,Eason的歌声好通透,唱“黑暗下磊落光明中演你.......戏烂人未死。”冷气顺着鼻息钻进肺里,我忽然一拍桌子吓到小徐,他弹开半米,捂住酒杯喊:“靠,你干什么啊姐。”
我说我想起来了,小徐,这首歌叫《黑择明》。
05.
郑迪执意不肯去医院,小徐没有逼他。第二天郑迪睡到中午才起,我烤箱早放满Mergpijpe,他们照常吃饭聊天,要不是小徐眼底下的乌青还可怜兮兮地挂着,我都要以为昨天不过是我突兀冒出来的幻想,似乎真是一派祥和。
小徐还是一样拉着郑迪在街道边上走走,给他买了一件1940s的Vintage夹克,顺便给我带回来一对七十年前的古董耳环,我对着镜子比划精致礼品问他怎么忽然大发善心,他笑着看我一眼,讲这是喝我Peller Estate冰酒赔礼。
我说好嘛,小孩真会做人,要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我也不愁找不到好男人谈恋爱咯。
郑迪听到了什么高能关键词,从一团毛绒绒的球里迅速把脑袋抬起来,糯米包吸溜一声舔在他脸上,他喊小徐:“靠,有酒喝你们两个不叫我!徐均朔你不对劲。”
小徐无能狂怒,一句看看你自己啥样还喝酒卡在嘴边说不出来,最后只能硬生生憋回去,吞得脖子都红了。回怼他:“我就喝了一点点,你问姐姐,她就剩个底儿了,咱俩一人一口分着喝掉的。”
郑迪不理他,抱着糯米包转圈圈,我安慰他:“平安夜带你们去镇子上的酒吧看看吧,我知道有一家的利口酒不错。”
小徐飞到我身上嗞哇乱叫:!!啊啊啊啊郑迪你不能喝!姐姐你怎么能这样!
郑迪趴在沙发上快活地举起双手喝彩,露出他漂亮的纹身。
我用一根手指顶开小徐:“这里最帅的说了算。”
郑迪在床上翻来覆去打滚挨到了平安夜,小徐还是决定要把郑迪拖出去遛遛,即使他知道我俩已经约好了到酒吧点哪种酒。
西方人把圣诞节看得很重,荷兰人其实算是随意一些的那类,每年在圣诞上花的钱均下来是欧洲吊车尾,可是总归是个大节日,街上还是勉勉强强算摆满了圣诞树,街边小餐厅里放的也都是满满麋鹿味道的歌曲。
小徐从街边发广告铃铛的圣诞老人接过来一个,把丝带绑在自己帽子上一甩头就叮叮当当响,他蹦蹦跳跳呼啸过我,问郑迪:“帅不帅帅不帅!”
郑迪站远一点看他,然后认真评价:“蛮可爱的。”然后被夸奖的人就跟上了天似的,把脑袋摇得叮叮当当乱响,两个人面对着面哈哈大笑。这画面原本很美好,在光影交错下甚至阅读出那么一点浪漫的滋味,要不是小徐又转过头来问我相同的问题。
我扯了扯嘴角,也不知道要不要告诉小徐那丝带上写的是“洋葱0.5欧一颗。”
讲道理,学艺术的人的确想什么做什么,广场上有人在放烟花,小徐拉着郑迪去看,我追上去的时候第一束焰火已经登上夜空,给苍穹划开一道裂缝,他们俩眼睛都亮晶晶的,里面流淌着星河,汩汩流淌,藏着秘密。
喷泉下有人用生疏英文唱Christmas歌曲,在汹涌的焰火声里时有时无,膨胀在耳边,留下衬托烟花馥郁的绿叶色彩,郑迪晃荡过去给弹着吉他的人投下巨额钞票,我肉痛一秒。金发帅哥用浓浓口音笑着讲:“谢谢。”
郑迪也不回答,笑眯眯指指他话筒,帅哥很识趣,乐意把位置让给华人靓仔,果然没有一个正常人类能拒绝郑迪温柔带笑的眼睛。就这简单几秒,小徐已经蹲在地上举起了手机,宛如专业站姐,疯狂对焦,捂住嘴巴抑制尖叫。
郑迪在他歌单上随手点了一下,帅哥点点头,拨了几个音,郑迪就着这起调开始唱。
If only you could see the tears
In the world you left behind
If only you could heal my heart
Just one more time
Even when I close my eyes
There's an image of your face
And once again I come to realise
You're a loss I can't replace
这歌不年轻,快赶上小徐的年纪大了,是西城男孩的《Soledad》,原曲有混入许多合唱,有点迷幻曲风那味,飘渺缠绵过许多人青春岁月,郑迪单单搭了一把吉他,清亮又简单,我只在小徐的夸奖里道听途说过他唱歌好听,却没想到是这个的模样。
一点点嘶哑,尾音又高昂华丽,这曲子原本并不大,但讲中二点,郑迪把它唱出了大千世界浮华不过如此的超脱感,到好像给这幻觉爱情歌曲抬咖了。那音调出来就是有质感的,甚至是有触感的,好似皮肤摩挲而过,他的指尖划过你的耳廓。
我注意到小徐捂不住自己嘴了,眼角飞起一片红,他跟着郑迪一起唱,没有扩音器,只有我俩能听到,和那边密度极高的声音不同,小徐就像是轻柔的缎面,心无旁骛地跟着哼哼,蜿蜒而过,顺着我的手臂向上爬,麻麻酥酥,我就只是站在那里,却享受一场视听盛宴。
周围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拿出手机来录视频,郑迪偏偏头,把目光准确地放在我们这边,小徐刚刚还在追着他眼睛跑,现在被郑迪这么一瞥就受不了了。
郑迪唱完“”Soledad,Why did you leave me,Soledad.......”最后几个尾音好像呢喃,小徐呜咽一下哭出来,泪花顺着他那双古韵的眼睛泄露,我也摸摸眼角,略微湿润,温度偏高。
郑迪插着裤口袋慢慢踱步走过来,摁上小徐头顶,笑他:“又不是没听过,这就哭啦。”
小徐没来得及说话,先伸手抱住他,窝在郑迪颈侧,使劲搂了搂他,他哭起来更像小狗,趴在人身上求安慰,郑迪一个重度洁癖破天荒没把他过肩摔到十米开外,两双黑俊俊的眼睛在一群浅色瞳孔的人之中显得更纯粹,只映出对方模糊的轮廓。
年龄,性格,还有疾病,似乎都在阻碍他们荒唐又浪漫的前行,可是如果有爱,其他一切又何妨。
我抬手给他俩拍下这瞬间照片,戴了系着广告铃铛的帽子的大男孩,扑在穿风衣的男人怀里,没头没尾地告诉他:“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06.
小徐和郑迪在来年的春季回国,荷兰的花季就要来了。
郑迪身上长回了薄薄地一层肉,有时候他拉着我看他ins旧图,扒拉手臂看他的纹身,两年前的肌肉猛男两颊开始冒白肉,我觉得他怎么长都好看,可他自己每次看完都要愤懑不平地搓搓脸,然后告诉我回去三个月他的壮汉身材就得回归。
小徐悄悄在旁边补一句:“我觉得肉肉的更好看。”
郑迪:所以这就是你自恋的原因吗?
小徐:?郑迪你这样很过分诶。
我已经习惯看他俩斗嘴,旁若无人地抿咖啡,又忽然想起过了今天再没有这两个小人打打闹闹,不免有些伤感,艺术家大概生来敏感情绪变化,我一杯咖啡还没喝完,小徐把一张纸条塞在我手里,神秘笑笑,强调说要等我俩走了才能打开哟!这几个月要谢谢姐姐你啦。
我说小徐你要是还有点良心,等我回国记得给我送票。
就我这个手速,活该看不到戏。
郑迪在旁边笑眯眯地收拾包包,他说你放心,他要是忘了送票给你我回去不给他亲。
小徐:郑迪你不能这样!
我:?
在机场我举起糯米包用她小爪子跟他俩再见,小徐郑迪朝我挥挥,最后作了告别,然后十指紧扣慢慢消失于人群,糯米包依偎在我怀里,并不乱动,而我久久站在安检入口,一时无言。
我悄悄关注了小徐微博,他从暂停演出开始就再没发过任何一条动态,而等回到家里我打开手机查看却发现@均朔有了新更新,是一段长长的句子,和一张关于烟火的配图。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爱是不狂妄,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他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是永不止息。”*
图片截去了两人相拥的下半部分,只余下满天流华。充斥隐晦爱意。
我打开那张深咖色的纸片,潇洒写着:
“因为爱永不止息,所以一切都会走向美好生发的一面。”
俊逸地落款“Shawn.Oliver”
我轻轻把纸条收起来看向窗外,他们好像把荷兰的春天带来了,有鸟儿停枝丫上,美好生发。
你要问我后来怎么样,我不过是他们斑斓生活中的某一个过客,又哪里来的资格谈及他们的未来。有时看到他们的朋友圈,小徐今天学会了贝斯,郑迪把丢了好几年的吉他捡回来。小徐学会了做波比跳,跟郑迪做平板支撑用的是同一块瑜伽垫。
他们从不在朋友圈里公然秀恩爱,可但凡同时添加他俩的人看到这一前一后相差不到一分钟的动态都大概都能yue出来。
他们一起排练了新剧,郑迪终于不演苦大仇深的角色了,小徐专门去他微博底下评论:“恭喜恭喜。”
然后几千条的回复是清一色的“欢迎回家。”
这两年我回国看了不少他们俩的剧,就坐在观众席上,看不同当时的他们熠熠生辉,追光从后面打过来,就好像从他们身上逸散的一般,很亮眼。
哦还有,今年秋天我在easykamer.nl收到新apply,我果断按下同意,订单备注加了好多表情,写着“just for travelling~”
申请人“Oliver.Shawn”
我抬头看看在从爬架飞扑上常青树的糯米包,窗外阳光挺盛大,它用肉垫拍了一下挂在上面已经陈旧的纸条。
“一切都走向美好生发的一面。”
————
但愿一切美好属于他们。
【End】
*《圣经》哥林多前书
酉阳杂俎•物异十五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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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录向,大概只是自己玩的东西_(:3」∠❀)_
◆说不定还有下一期哟【x】
1.秦镜,儛溪古岸石窟有方镜,径丈余,照人五脏。秦皇世号为照骨镜,在无劳县境山。
2.风声木,东方朔西那汗国回,得风声木枝,帝以赐大臣。人有疾则枝汗,将死则折。里语曰:“生年未半枝不汗。”
3.汉高祖入咸阳宫,宝中尤异者有青玉灯。檠高七尺五寸,下作盘螭,以口衔灯,灯燃则鳞甲皆动,炳焕若列星。
4.萤火芝,良常山有萤火芝,其叶似草,实大如豆,紫花,夜视有光。食一枚,心中一孔明,食至七,心七窍洞彻,可以夜书。
5. 铜驼,汉元帝竟宁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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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录向,大概只是自己玩的东西_(:3」∠❀)_
◆说不定还有下一期哟【x】
1.秦镜,儛溪古岸石窟有方镜,径丈余,照人五脏。秦皇世号为照骨镜,在无劳县境山。
2.风声木,东方朔西那汗国回,得风声木枝,帝以赐大臣。人有疾则枝汗,将死则折。里语曰:“生年未半枝不汗。”
3.汉高祖入咸阳宫,宝中尤异者有青玉灯。檠高七尺五寸,下作盘螭,以口衔灯,灯燃则鳞甲皆动,炳焕若列星。
4.萤火芝,良常山有萤火芝,其叶似草,实大如豆,紫花,夜视有光。食一枚,心中一孔明,食至七,心七窍洞彻,可以夜书。
5. 铜驼,汉元帝竟宁元年,长陵铜驼生毛,毛端开花。
6.玉龙,梁大同元年,戍主杨光欣获玉龙一枚,长一尺二寸,高五寸,雕镂精妙,不似人作。腹中容斗余,颈亦空曲,置水中,令水满。倒之,水从口出,水声如琴瑟,水尽方止。
7.镜石,济南郡有方山,相传有奂生得仙于此。山南有明镜崖,石方三丈,魑魅行伏,了了然在镜中。南燕时,镜上遂使漆焉。俗言山神恶其照物,故漆之。
8.铜神,衡阳唐安县东有略塘,塘有铜神,往往铜声激水,水为变绿,作铜腥,鱼尽死。
9.半汤湖,句容县吴渎塘有半汤湖,湖水半冷半热,热可以瀹鸡。皆有鱼,鱼交入辄死。
10.古镬,虢州陵县石岗城有古镬一口,树生其内,大数围。
11.人木,大食西南二千里有谷,山谷间树枝上,化生人首,如花,不解语。人借问,笑而已,频笑辄落。
12.人足,处士元固言,贞元初,尝与道侣游华山,谷中见一人股,袜履甚新,断如膝头,初无疮痕。
13.人腊,李章武有人腊,长三尺余,头项中骨筋成就,云是僬侥国人。
14.异字境,山西有石壁,壁间千余字,色黄,不似镌刻,状如蝌蚪,莫有识者。
15.碑龟,临邑县北有华公墓碑,寻失,唯趺龟存焉。石赵世,此龟夜常负碑入水,至晓方出,其上常有萍藻。有伺之者,果见龟将入水,因叫呼,龟乃走,坠折碑焉。
有人找我拍照了哦,嘿嘿。这一组蛋糕从构思到材料准备都亲力亲为。花的摆放做了不下十个样式,一遍一遍的试,搞到最后学会了插花,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愿不要有人抄袭,好像也不现实(抠鼻)。
最后客户很满意,还给我买了礼物,多付了钱,感动中国呀。
然而这还没有完,拍完自己在照片上配了点字发朋友圈,客户看见又让我帮忙做了宣传卡片,文案用的也是我的(当然了,辞职前我可是branding manager,傲娇脸)。
叨叨这么多,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当初给吃的拍照也就是图个有粉丝的虚荣心,没想到还能散发余热,老开心了。
有人找我拍照了哦,嘿嘿。这一组蛋糕从构思到材料准备都亲力亲为。花的摆放做了不下十个样式,一遍一遍的试,搞到最后学会了插花,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但愿不要有人抄袭,好像也不现实(抠鼻)。
最后客户很满意,还给我买了礼物,多付了钱,感动中国呀。
然而这还没有完,拍完自己在照片上配了点字发朋友圈,客户看见又让我帮忙做了宣传卡片,文案用的也是我的(当然了,辞职前我可是branding manager,傲娇脸)。
叨叨这么多,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但我觉得很有成就感。当初给吃的拍照也就是图个有粉丝的虚荣心,没想到还能散发余热,老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