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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浪不说话

渡我潮生



马柏全×张康乐

  

*重生梗 1.5w字一发完



  

  

我第一回见到马柏全,只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那时候我还曾隔着电脑屏幕搜索他的名字。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有些不太满意,怎么十八岁的男生这么高,却这么瘦?


我回想起来我的十八岁,那时候我只是普通的学生。说好了以后要走娱乐圈后,我就开始准备艺考,和所有的普通艺考生一样,我许愿北电、中传、中戏。


他的十八岁只会问我,“你希望我去哪所学校?”


你自己想,我和他说,没有注意到他眼神里的落魄。如果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和他说北电,只怕他就算是没日没夜复习,也会想着考上北电。


《...



马柏全×张康乐

  

*重生梗 1.5w字一发完



  

  

我第一回见到马柏全,只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那时候我还曾隔着电脑屏幕搜索他的名字。看到他的第一眼我有些不太满意,怎么十八岁的男生这么高,却这么瘦?


我回想起来我的十八岁,那时候我只是普通的学生。说好了以后要走娱乐圈后,我就开始准备艺考,和所有的普通艺考生一样,我许愿北电、中传、中戏。


他的十八岁只会问我,“你希望我去哪所学校?”


你自己想,我和他说,没有注意到他眼神里的落魄。如果那一刻我毫不犹豫地和他说北电,只怕他就算是没日没夜复习,也会想着考上北电。


《归棹》第一次剧本围读,我和马柏全没有什么交流。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频频侧向我,但我只是盯着剧本。


对于这种从小就在混娱乐圈的人,我真是怕了。


这趟浑水,我没有勇气去趟。何况他饰演的虽是我弟弟,那眼神确实在算不上单纯。我和其他人交流,他们说是我太敏感了。


“小马是个很好的孩子呀。”连导演都对他赞不绝口,我更是觉得奇怪,同时感慨早入圈子真是不一样,这就拿下导演了。哪怕我也有投资,但碍于所有人都满意马柏全,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反正只要他好好拍戏,这就够了。


他也试图在我面前邀功,“张哥,我演的好吗?”我不置可否,心里只把他当成一个会求小红花的小屁孩儿。


马柏全的演技真的很好,除了——一次导演喊“咔”收工后,我把他单独拉到没人的地方,作出请教的模样问,你对何家浩对何家树的感情的理解是什么?


兴许是我这句话说得太绕,也可能是他还没出戏,总之马柏全有一瞬间的出神,然后直勾勾地看着我,问我,“什么。”


就是这种眼神。我能感觉到皮肤上的汗毛都立起来,我不觉得这样的眼神应该出现在弟弟看哥哥这种事上。


收收你的眼神吧。


我只抛下这句话,然后飞快地逃离现场。回到自己的保姆车上,我摸着自己的脸颊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是这样烫。


第二天再开机时,马柏全那好像要把我吃干抹净的眼神不再。看到他的转变,演的时候我松了口气,台词也说得轻快起来。


后面的搭戏很顺利,他似乎很在意与我的肢体接触。只要察觉到我有一点点的不爽,就会立刻弹开,回头和导演说“不好意思,我的我的,再来一条”。几次三番下来,我都有些怀疑他的专业性。


好在《归棹》整体篇幅不算长,很快杀青。


后来又见过一次,那天我们一起录主题曲。马柏全买了水给我,我很礼貌地接过来,对他说谢谢。


“你在剧组的时候经常给我们买凉茶,是我该谢谢你。”马柏全看起来很真心实意,我微微笑了下,吸管扎穿杯口。刚喝了两口,就被叫进录音棚。


等出来后,我觉得口渴。但桌上的两杯水,一时间竟也看不出哪杯是谁的。马柏全也同样为难,他举起两杯水,看着我,“哥,哪个是你的?”


我摇摇头,我是个有洁癖的人。分不出来就算了吧,我对他说,让我助理再去买就是了。于是那两杯水就被搁置在一旁,没有人再去碰过。


那天录完主题曲,马柏全和我在门口道别。“张哥,还是要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看来他不知道从什么途径,知道了我也投资过这部剧。


知道了也好。





确定播出时,我已经进了别的剧组。助理叫我转发一下官宣定档的消息,我登上微博,找到《归棹》官方发布的那条微博,点击转发。


我记得如果是男女主的剧,这时候应该要艾特对方的。我点开自己的微博关注,发现归棹剧组的所有人,我几乎都互关了。


好像也不是很有必要,特意艾特马柏全,这也太奇怪了。最后我直接转发了出去,配上助理发过来的文案,谁也没提到。


《归棹》的播出成绩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好。全集上映后,不停有合适的剧本递来,很多品牌都想找我代言,一时间我比从前忙了很多。


中途我们主演一起,直播过一回。我全程没看过马柏全,最后的交换礼物环节,我准备的礼物被一位女演员抽到,她抱着那个面包模样的床头灯夸张地说它“好可爱啊”,我对于她的反应给了一些微笑的回应。


直播结束后,工作室的人捧着手机嘲笑我,“乐,他们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恐男哈哈哈哈哈,卖都不卖一下。人小马都要把你盯穿了。”


怎么可能,直播大家都对着镜头,又怎么能看出来谁在看谁。我扶额,对他们说实在闲得慌,就去整理一下我拍了发在群里的物料。


马柏全后来联系过我一回,在微信。那天我忙着拍戏,没拿到手机,等看到手机的时候已经几个小时过去了。


“张哥,出来吃个饭吗?”他是这么问我的,问的时候是傍晚。我看着手机里显示的十一点钟,实在不是适合约饭的时间。


“看什么信息呢?”助理冒出来问我。我把手机关起来,塞进口袋里,没什么,我说。戏都播完这么久了,这个节骨眼找我吃饭,别到时候一堆媒体蹲在饭店门口。估计马柏全没等到我回复,也懂我的意思了。


我没再回过他的这条信息,马柏全也没再发过别的信息给我。


于是我们再也没联系过。





  

  

再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已经过去蛮久了。


“听说马柏全休学了。”一次颁奖典礼的后台,我碰到姚景元,他和我说。


这有什么稀奇的。我没有很在意,像他这种从小就有戏拍的童星,gap一年追求资源,很正常。尤其当时《归棹》火成那样,要是我,可能也会选择去拍戏。


姚景元略带惊讶地看着我,“你不知道?他已经半年没有戏拍了。”


我还真的不知道。


《归棹》播出后这半年来我不是在接商务,就是在进组。最忙起来的时候,两个月都在青海拍戏,连信号都没有。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哪还有时间去关心前合作对象有没有戏拍。


回去的路上,我忽然没由来地心慌。点开微信,我搜索马柏全的名字,距离我们上一次联络,或者说是他单方面联络我,已经过去几个月了。


再往上翻聊天记录,马柏全曾经还大晚上像是手误,给我发了一张海边的月亮照片。


那天我刚好剧组休息,收到消息后,半晌也不见他有下文。没懂,我只好扣了个问号过去。


“手滑发错了。”马柏全回复得很快。


果然是啊。我没把这事儿放心上,点开购物软件看夏装。不知为何,想到了马柏全在剧组时自己的穿搭,唉,果然还是小孩儿啊。


想他干嘛,反正未来都是娱乐圈的竞争对手。


但是此时想来,这张海边月亮的照片还是太不对劲了——到底是什么样的情况,才会给加上联系方式后几乎没聊过天的人,手误发一张这样莫名其妙的照片。


换作是我,马柏全都不在我微信手滑范围内。


兴许是福至心灵,我发了一条你最近怎么样,给马柏全。但下一秒手机被砸到汽车的邻座,我抱住头,不明白自己现在是在瞎操心什么。马柏全有自己的亲哥哥,还有为他忙前忙后的妈妈,还有他从小演戏积攒起来的人脉,到底有什么可让我为他担心的。


马柏全没有回复,就像我当初没回复他一样。


  

  



  

我们再遇见的时候,我已经二十四岁了。我和马柏全已经起码有一整年没见过了,具体的时间,我没算过,也没必要算。


因为我已经成为了剧组的男一号,而他,不知道怎么搞的,居然沦落成了男四号,硬要说的话,和男五号的戏份也是不相上下。要不是因为男五号只是个新人,可能名字排在马柏全前面也是正常的。


我才知道,马柏全拍完《归棹》后也收到了不少橄榄枝。但他原先的公司出尔反尔,不愿意和他解约。加上我剧宣时候不冷不热的态度,他的公司买了很多通告说马柏全拍戏耍大牌,惹怒了我。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回事?我问助理。天地良心,我那时只是对他没什么好感,但绝对不止于他把我惹怒。


助理叹气,“你那时候在拍戏,怕你分心就没和你说。咱们还不是为了提纯那帮什么都能嗑的cp粉,而且那些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个视频,捶了这事儿。”


我说我没这印象,助理就开始全网翻找,找到了拿给我看。原来是我拉着马柏全去了自认为没人的地方,让他收收眼神的时候。我没想到还会有代拍隔那么远拍到,而且视频中的我是背对着镜头的,只能看到马柏全的口型问了句“什么”,以及我走后他很难看的表情。


马柏全从来没出来解释过,这视频不是这样的。他也没联系我,让我帮帮忙。


现在之所以还能拍戏,是因为他接了个演戏类的综艺,被恶剪是避免不了的,但起码半年后又让人想起了内娱还有这号人。


开机的时候马柏全站在我身后的侧方,看起来可能又长高了,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是匆匆一瞥,我发现他好像也不似从前那样开朗了。他戴着口罩,沉默地举起剧组的开机红包,等着拍大合照。


和拍《归棹》时,到处和别人介绍自己“我是马柏全”的他一点也不一样。


他看到我,也只是轻轻一点头,就算打过招呼了。不像以前一样,整日里咋咋唬唬叫我“张哥”,只有被我说了才会收敛一点,但不久又要主动贴上来了。十九岁的马柏全,忽然就沉稳了。


他的戏份拍不了多久,但是拍戏不是完全按照剧本来的,这就导致开机第一天就有我们的对手戏。


我们饰演的是绝对的对手。我正,他邪。


马柏全对这角色的理解很到位,我都差点接不住他的戏,看来他休学了也没影响演技的磨练。收工后,我偷偷摸到马柏全的化妆间,不过他作为配角,是和别人公用的化妆间。


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我问他。


他二话不说,就像我曾经喊他去没人的地方结果还是被拍了那次一样,一样的毫不犹豫。


这次我严谨了,带他去了我的化妆间,那里没人。


之前视频的事情,我向你道歉。我郑重地对他说,他看上去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回了一句“没关系”。真的太不一样了,这个人明明还是一样的脸,除了好像有撸铁让他看起来有了些肌肉外,其他的都和一年前的马柏全别无二致。可他现在在我面前,好像是套了个马柏全的皮套,灵魂却是已经完完全全不同了。


除了道歉,我不知道该说点其他的什么。他越是如此不在乎,我就越是愧疚。


那晚,我难得失眠了。


第二天进妆的时候,化妆老师都被我吓了一跳,“不要晚上还喝咖啡呀。”她一边唠叨一边给我做妆造。


我在粉丝的激情中出妆到了片场,马柏全来得比我早。我把提前买好的星巴克冰美式递给他,他收下,说了句“谢谢”。


又是这样简洁的回答,拍戏的时候我满脑子萦绕着马柏全的冷漠,连他说了什么台词都不知道。


“咔!”第三次叫停后,导演也是第一回对我这个男主角发脾气,“康乐,你今天的状态不太好啊。赶紧下去调整一下,小马,我们先走后面的单人戏吧。”


等马柏全拍完已经是中午剧组放饭了。这期间我一直没动位置,就坐在监控器后,盯着马柏全戏里的一举一动。


他比一年多前的演技还要成熟,戏里拔刀时,眼神都带着狠意。


这是我了解到他的现状后,第一次平心静气地看他演戏。纵然这段日子一直在组里,我也要承认,他是个很合格的演员。


但他,被我毁了。




  

  



马柏全家在广东,那天中午剧组休息时,我特意叫他一起吃饭。他身边好像就跟着一个工作人员,应该还是剧组派来临时跟着他的。我问他妈妈没跟着吗。“她去年开始身体不太好了,其实我们拍……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征兆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好像刻意过掉了“归棹”两个字。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我问他。马柏全很自然地夹起盒饭里的菜,“住酒店啊,反正我的戏份也拍不了多久。租房子时间太短了,不划算。”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你要不要搬来和我一起住。


他用很复杂的眼神看着我,但我只解读出了一种怀疑。“你自己一个人住的房子吗?”得到我的肯定后,他的眼神里加了一份惊奇,“你不是有洁癖吗?”


呃,我手指无意识地绞动着,后来拍戏拍的多了各种环境都经历了一遍,洁癖已经没什么了。


其实,我想这更像是一种补偿吧。


起码那时候我还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马柏全没有当即答应,而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张康乐,我有时真是搞不懂你在想什么。”印象里,这是他第一回直呼我大名而不是叫我“哥”。


但他到底还是答应了。因为我和他说,他如果不同意的话,我可能一直睡不好觉,会影响整个剧组的进度。


“如果知道你下午走戏这么顺利的原因是我,导演应该请我吃顿饭。”在我硬要陪着他去搬行李的路上,马柏全说。不知为何,从他说话的语气里,我总能听出和他年纪不符的那种悲凉。分明说的是些俏皮话,但总感觉没十八岁那时候可爱了。


我居然会在现在才意识到,十八岁的马柏全可爱。


小小年纪说话别语气这样老气横秋的。我拍到他肩头,他却身体一僵,靠到副驾驶的门边,不说话了。


他住的酒店没我想的高大上。我还以为他会订个五星级酒店,起码安保措施做得好。


马柏全得知了我的想法,笑出来,“我这样的人,要什么安保,只要你粉丝……”他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而是在包里摸自己的房卡。


我粉丝?


之后助理查过了我才知道,有些当初的cp粉和我的一些极端粉丝联合起来,在马柏全出入的地方堵他,骂他,推搡他,让他离我远一点,最好永远别沾边。


这种情况一直到我的其他剧播出了,才有所好转。


但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跟着马柏全到他房间里,我才知道为什么他说我“不用跟过来”,因为他的行李真的很少很少,衣服都没几件。


他把衣服拿到床上,摊平了一件件折好。


怎么不给自己多买几件衣服?进妆和机场也能多搭配几套。听了我的问话,他只是淡淡一笑,“衣服嘛,够穿就行了。”


但实际情况是,他的存款几乎都拿去赔公司的违约金了,甚至银行里还有贷款。换来自由身已经是不容易,马柏全也不再有什么心情捯饬自己,他甚至都不想在剧以外的地方出现在大众视野里。


我沉默地看着他放好那几件衣服,然后拉上行李箱,立好放在自己脚边,手撑在箱杆上看着我,“走吧。”


这还是见面后,戏外他敢这么直视我的第一遭。我有些好奇,这次重逢,会解锁多少马柏全的多少“第一次”。


但这眼神实在让人有些不舒服。我在前面走,他拎着行李乖乖跟在后面。脑海里蹦出一个词——鲜活。对,曾经那个鲜活的马柏全已经不见了。


眼前的他,让我有些陌生。


我可能,从来就没有了解过,什么样的他,才是真正的马柏全。但直觉告诉我,一切都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到家后,马柏全看起来很局促。


那边那个是客房,平时没有住过人,你住那里。我自然地脱鞋,然后意识到自己邀请得太过临时,家里什么也没准备。


只有一些一次性用品,还是很久前置办的。我翻箱倒柜,才找出来一双一次性的拖鞋。明天我再让人去买,我有些抱歉地对马柏全说。


“没事,本来住酒店就应该是这样的。”他一点儿也不在乎,穿上那双底薄得像是一层硬纸壳一样的鞋。因为怕把地板弄脏,他把行李箱拎起来,提到客房去。


同住后我们就一起去片场。但他待我从始至终都如普通室友一般,很有分寸。后来他的戏份杀青,我有时候拍到半夜才会回来,第二天一早又出门了。一整天看不到马柏全,唯一暗示我他在家里的,就只有冰箱上的便利贴,有时候留言“给你留了夜宵,在锅里”,有时候写着“吃了早饭再走”。


我也不清楚夜宵怎么永远都会多一份,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爬起来给我做早餐的。这可能是他向我表达感谢的一种方式,我也尽数收下。


因为说到底,我还是欠了他。


可是马柏全好像不再喜欢用微信和我进行联络。我头一回看到他的便利贴时,发微信给他说谢谢,早餐很好吃。他一直到中午才回我,说“不客气”。


于是我也尝试着换了便利贴感谢,偶尔也会写一些今天可能拍到半夜,或者明早四点就要进妆,诸如此类的话。


马柏全在纸条上的回复好像更加生动,他会说“知道了,多补补觉”,“辛苦啦但是少喝点冰美式”,“今天早餐是我的新创意^_^”。这些细节,都让我感觉,家里有个马柏全真好。


我应该很久以前,就把他拐来家里的。


白白让他在外面受了那么多苦。


这部剧的资方背景还不错,所以抬得也很快。播放到马柏全出场的那集时,我兴冲冲打电话给他,却忘了他也不爱接电话。


但是还没挂断,马柏全接听了。我稳住心跳,急忙和他说今晚回去一起看新播出的那两集。


“好,”马柏全答应得很爽快,“那我今晚多炒俩菜,你别老点外卖吃了。”他和我说,之前他一直不会做饭,还是因为妈妈生病了,自己留在广东照顾她,才学会的。


挂掉电话,我都有些恍惚了。这么稀松平常的对话,居然也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好像真的是过上了日子一样,我回想起这些天和马柏全的同居生活,嘴角都上扬。


晚上我拎着一瓶红酒回家,开门就喊着马柏全。没有人应我,我以为他是在厨房,过去一看也没人。


整个家里静悄悄的,像曾经很多次我收工回到家里一样,一点活人气息也没有。


马柏全最后是在浴室里被找到的。他吞服了大量的安眠药,一点血也没流,看起来没有很痛苦。那瓶本该是用来庆祝的红酒砸在地上,暗红得如血液一般流了一地。


马柏全和我说过,他梦到自己拍戏,死在浴缸里,割了腕,满地血浆。


那一定是个噩梦吧,你不会接这种角色的。我拍着他的背,安慰他。那天之后,马柏全就和我一起睡了,和他同睡一张床后我才知道,他的睡眠是那么浅。无论晚上收工回来,我的脚步声有多轻,只要踏进房间第一步他就会醒过来。


要不还是分开睡吧,这样你大半夜还要被我吵醒。我提议过一回,被他拒绝了,“你在身边,我睡得更安心。”


确实,后来我发现睡一起后,即使早上我起来了,马柏全也不会醒。虽然这样我在工作时就没有他亲手做的早餐了,但我更希望他多睡会儿,睡得那么安稳。


脚边的红酒还在流淌。


现在,他接到了这个剧本。


我多希望,这只是一个剧本。


多希望,他能睁开眼睛问我,“张康乐,我演的好吧?”这次我一定用力点头,给他一朵小红花。



  



  

被助理叫醒时,浴室已经清理干净了。马柏全是自杀这个结论很好下,助理纠结着说,当晚播放的电视剧那两集,马柏全的镜头被删了个干净。“你们家的电视观看记录也显示,他应该是看到了,没有他的镜头。”


“好像是他前公司那边搞得,就说要封杀他。”助理嗫嚅着问我,“你要不要,去整理下他的东西。”


这说的是遗物。走进马柏全房间,我还没从所接收到的信息里缓过来。房间里有他的气息,书桌上很干净,只放着一本本子。


我翻开,里面每一页,都工工整整贴着我们所有交流用的便利贴。我竟不知道它们都被珍藏起来,藏在马柏全为数不多的所有物里。


手机关机了,再充上电时,我看到置顶的马柏全,给我发了信息。这是他这些天第一次给我发微信。


我不要再解锁马柏全的第一次了。


他在信息里还向我道歉。“对不起,哥哥。”


“其实妈妈前些天走了,我瞒着你回去送了她。


“家里好大,好冷。没有你在的日子里我怎么也睡不着。


“他们没有给我一个向大家证明自己的机会,本该过了今晚,我就会被很多人想起来的。我知道,你都准备好给我买热搜的钱了,现在抱歉,要用来撤热搜了。


“但是没关系,现在我能睡着了,我能睡得很好了。”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除了那个吸人血的破综艺以外,唯一接到的剧本,都不是什么光鲜角色。


马柏全不止一次和我说,他很期待这电视剧播出,“说不定到时候我又重回演艺界了,你可要小心哦张康乐。”


我对他说,我巴不得你赶紧升咖,然后我们三搭四搭。


愿望总是美好的。


我倒在那个炎热的夏夜里。阖上眼时,好像看到了西樵的夏天,看到十八岁的马柏全冲我挥手,“哥!赶紧跟上!”


是马柏全?还是何家浩?


我分不清。


但是哥哥这次跟上你了,哥哥不会再抛下你了。



  

  

  



醒来的时候,我清楚地摸到自己脸上的泪痕。


我睁开眼睛,光洁的天花板刺得我眼睛都疼。手机响个不停,应该就是吵醒我的罪魁祸首。我点开,来电人是Dj,刚一接通他就大呼小叫,“我的祖宗你终于醒了,我差点都要来你家确认你的死活了。”


确认死活?我重复着这四个字,我还活着?


“当然啊不然我在和谁说话,拜托拜托今天围读剧本第一天,我们可以不要迟到吗?”Dj听上去真的很着急,“你别睡迷糊了!人家另一个主演怎么说也是童星出道,不要让前辈觉得我们没礼貌好吗张康乐?”


童星出道。


我掀开被子奔下床,一个踉跄跪在地上,有点痛,那应该真的不是在做梦。我跑到客房,发现那里什么痕迹也没有,只有阿姨上周来打扫过一次的样子。


衣柜里也没有衣服,我重新拿起手机问电话那头,你说的童星,是马柏全吗?


“天呐你真的疯了!”Dj怪叫一声,说着什么资料一个星期前就发给你了到底有没有认真看,我们还有五分钟就要过来接你了你赶紧收拾一下吧。他“砰”得挂了电话,貌似真的有点生气。


我挑出衣柜里的牛仔外套,整理着醒来前的一切。那应该也不是梦,我姑且理解为我重生了一回。


上天给了我一次重新爱马柏全的机会。



  

  



剧本围读约在了咖啡馆,我一眼就认出了蹲在门口的马柏全。想迎上去打招呼,但我意识到这时候的我,应该还不认识马柏全才对,于是我装作不认识,从他身边走过。


马柏全的眼神从我身上掠过,也没认出我来。


坐在一起时他介绍,“哥哥姐姐们好,我是马柏全。”乖乖的模样,我都想上手摸摸他。


想到过去失去的人,此时就坐在身边,我侧向他对他说着你好,我是张康乐,一边忍不住笑意低下头去。在场的人都被我笑得莫名其妙,但马柏全很淡定,反倒伸出手来和我握手。


这一点也不像他十八岁该有的样子,还是说,是我太不了解过去的他?


我们加了微信,道别后我立刻发微信问他,什么时候要不要出来吃个饭。前世他唯一一回发信息问我,被我草草略过了事。这次,我想要主动一点。


坐在后排的子杨看到我在主动给马柏全发信息,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我,“张康乐你清醒一点!你前天还说,马柏全从小混娱乐圈,指不定有什么浑水等着你趟。”


我头也不抬地说,怎么可能,他很单纯的。


这句话把一车人都说得哑口无言。


哪怕是趟浑水,我也要渡马柏全这条河。


但马柏全没有正面回应我约他吃饭的事,而是问我一些北电报考的细节。方才在咖啡馆,就有人问他想报什么学校,他又像前世一样问我,只是这次犹豫了几秒钟,才问出口。


我是你师哥。我想也不想就回答说。


“师哥?”马柏全看着我,眼神中透出不解,“为什么你是我师哥?”


我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又找补,说我希望是你师哥。


“好,那我会努力的。”马柏全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鼓舞。不仅仅是在报考北电这件事上,还有后续他和我的聊天上,显然比起过去话更多了。


原来他应该这么活泼的。经历了那么多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事,所以他十九岁时死气沉沉成那样,我才会花了一年也没办法把马柏全养回来。


他本该是一朵生机勃勃的小花,根都被挖出来蹂躏死了一回。我重新给他换了个花盆,又会有什么用。


这回,我要趁着花未盛开,连盆带土都端走。


我想好好养他。




  



马柏全原来并不喜欢苦苦的咖啡,尤其是冰的。他也不喜欢凉茶,开机第一天我像上一世一样请了全剧组凉茶,他专门跑过来和我说了句“谢谢”,却一口没喝。


我是个多粗心的人啊,以前居然在一起拍戏那么久,都没发现他不碰凉茶。第二天我换成了双皮奶,他喜笑颜开,“张哥今天怎么想起来请这个了!”


我坐在他身边,看着他吃,问他味道怎么样。


“好吃!要是芒果味的那更是一绝!”马柏全吃得摇头晃脑。我把手放在他脸颊上戳一戳,他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太瘦了,我评价说,你应该多吃一点上镜才会好看。


马柏全立刻低头,舀着空气,“嗯嗯。”后来剧组里的芒果双皮奶,就是他的独一份,没有人会拿错。


经过了前一世的对戏,这一回我不再质疑马柏全的任何演技。不太好的就是,我时常会陷进他的眼神里,忘记自己的台词。


“张哥,”那天收工后他叫住我,“我是不是演的有点……太过了?”他斟酌着词句。


没有,你演的很好,我肯定他。


应该给你颁一个小红花。


不过很可惜,后来这部剧被删删减减,当初我很喜欢的戏份也被剪掉了。我也没办法,马柏全问我后不后悔拍这部剧。我摇头,不后悔,不拍《归棹》,我就会错过十八岁的你了。


杀青那天马柏全手上抱着花,“张哥!”他欢快地叫我的名字,冲过来,然后稳稳扑进我的怀里。


上一世的杀青是怎么样呢?那天好像是马柏全先杀青的,等到我戏份结束时,他人已经不见了。导演去问,只得到了他有急事的回复,“不管他了,”那时候的我这样说。


这一回我接住他,捏捏他的腰,看他乐着躲开我。拍张杀青照吧,我揽过他的肩膀,对着镜头,拍下了我们关于《归棹》的最后一张照片。


不过没关系,以后我还要给马柏全拍好多好多照片。


他要比我还火才行。



  

  

  


马柏全高考后三天,我终于把他拐回了自己家。


我亲自和他妈妈说,我会照顾好马柏全。他一个人在横店,却再也不会是一个人了。


其实我本想在戏拍完就接他到我家的,但他要回广东念书。

  

他晚上给我发了那张海边的月亮,这次我只想了一分钟,就给他打了个电话。马柏全听上去像是没想到我会回复他,沉默着没说话。

  

不要不开心,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我告诉他,考成什么样都没事,我给你兜底。

  

“你又说大话了哥,”马柏全被我逗笑,“而且你干嘛对我那么好?”


他经常会在复习到崩溃的时候找我,也会向忙到没空回复的我无理取闹。有时他会清醒过来,“我会打扰到你吗?”

  

不会。每次我都是这么笃定地对他说,于是后来他在微信聊天框疯狂戳戳我,倒着复习的苦水还要质问我怎么不回。


五月五日,那天马柏全回学校拿材料。他发了张照片给我,“我今天去了趟班上,大家都有目标院校了,所以我也写了北电上去。”

  

后来那张图我在高考前发微博,配文,祝各位考生高考必胜。

  

祝马柏全,高考必胜。





—  

    

  

  


马柏全拎着两箱行李出现在我家门口时,我满意点了点头——好在不是只有几件简单衣服的一个小行李箱了。但他翻出的衣服,我实在有点瞧不上眼。


你的穿搭太儿童了,和我站在一起像小孩儿,我必须要给你改造一下。我二话不说就要拉他出门。


“我本来就是小孩儿嘛,再说了,衣服够穿不就行了。”马柏全在身后嘟嘟囔囔的话被我听了个一清二楚。


马柏全,衣服不可以只是够穿而已。


仗着我们都休息,我带他去横店当地的大商场里买衣服。几乎所有店我们都进去转了转,马柏全似乎只对我常穿的那几家品牌感兴趣。看到了我的同款衣服,他都要试一试,但也只是试一试。


穿着很合适啊,不买吗?我拿起他刚试完的那件黑色卫衣问他。


“可是这件你有,”马柏全摇头,“我觉得我穿着没你好看。”


瞎说什么呢,我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转头对店员说,那这两件我有的不要,那件再拿个同款白色的,其他的都帮我装起来吧。


马柏全眼睛亮亮地看着我。


我把卡递给他拿去刷,告诉他,我有的那两件你穿着也好看,不过既然有了,直接穿我的就行了。


你没洁癖吧?我问马柏全,他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回我。


那挺好,我也没洁癖。我睁着眼说瞎话。

  

也不算瞎话吧,为了马柏全我就是可以什么习惯都改掉。


回家后,Dj和昝哥正坐在我家里。马柏全还以为回错地方了,呆呆地看着我。


没走错,他们下来串门的。我把手上的几大袋购物袋扔到沙发上,“呦,买这么多啊。”昝哥打趣,“你这是真准备把我们小马好好养一下啊。”


多什么多啊。我让马柏全拿进他屋里的衣柜,挂起来。他听话拎着一大堆购物袋,进客卧去了。


他们已经习惯了我对马柏全好,最惊讶的时候已经过去了,那就是我让他们搬到我家这栋楼。那天在我的执意要求下,他们把我送上楼,我却走进了楼下那家。“亲爱的康乐老板,你别累糊涂走进别人家了。”


我在他们的注视下,打开了那家的大门。


Dj,你以后也住过来。子杨,你们都是。


这上下的两间房我全买下来了。


“为啥忽然这么财大气粗?”他们有些怀疑我要和他们签什么卖身契。


我不想马柏全搬过来后,我出门工作了,这里只留他一个人。


Dj搬过来后,猫也会被他带着串门。


我还新养了一只小猫,我记得马柏全挺喜欢猫的。上辈子同居的时候他问过我要不要一起养一只猫,但很快又说算了,“猫猫掉毛,你不是有洁癖吗?”


带他进家门的第一天,猫就跑过来打量他。


Dj他们都住在这一栋,你要是觉得冷清了就找他们玩儿。我和他说,同时把家里的所有小猫叫出来,让他们认识一下新来的主人。


马柏全,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他搬来的第二天,就要去录主题曲。马柏全可能是晚上没睡好,早晨我打开房门时,他正揉着眼睛站在门口,眼底有些黑。


睡不习惯?我问他。


“没有,是我刚搬过来太激动了。晚上卢卡库还来找我睡觉,我看了他一会儿。”马柏全解释,又怕我不信一样,“真的,这里真的很好。”


小朋友,你要是知道上一世自己过得什么日子,也会觉得这里好的。


Dj已经下楼去启动车了,时间有些来不及了,我喊马柏全去车上吃早饭。他站在衣柜前,有些不知所措。


穿这个。我替他拿出一件,看着他乱乱的头发,又拿了两顶棒球帽。不过他甩了甩头,好像并不在意,我就把其中一顶扣在了自己头上。


虽然是一起去的,马柏全还是点了外卖过来,“剧组你请客那么多次,现在我请你喝个水,情理之中吧?”他把吸管戳好递给我,这次进录音棚前我留意了,我的水在左边。


唱了几遍后我有些口渴,马柏全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走出去,一手拿着一杯水发愁,“哪杯是你的呀张康乐?”


他从这个时候就直呼我大名了。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捧起的这两杯,随便拿起一杯,和他说都一样。


“确定吗?”他紧张地看着我,我就只是笑着看他,示意他喝他自己手上那杯。


马柏全喝了一口,我问他有没有他的味道。他涨红了耳朵,轻轻摇头。


录音一直进行到晚上,我有一句怎么也不满意,就单独进去重新录。出来时,马柏全已经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给他拿的黑色棒球帽遮了他大半脸,手里还攥着歌词。我到他身边坐下来,也闭上眼睛。他好像有什么定位器一样,腿自然而然就搭上来。


感受到他的动作,我确信他应是真的睡着了。我伸手,悄悄把他手机的歌词抽出来,让他睡得更舒服点。


没想到十八岁的马柏全,这么黏着我。


但我乐意被他黏着,黏一辈子都行。


他醒后才意识到腿搭在了我的腿上,“抱歉……”这样略显亲昵的肢体接触,确实只有在他十九岁,我带他回家后,一步步撬开他的心房后,才会出现。


我表示没关系,叫他去吃夜宵。


我端着两份小面过去时,马柏全正举起手机,不知道在拍什么。快吃吧,天有些冷,面也冷得快。我对他说,却没想到自己才是吃得慢的那个。马柏全撑着头看我,“张康乐,你吃东西像小猫。”



  

  



《归棹》虽然因为被人大肆嗑cp,播出得有些艰难,但直播还是照常。


Dj看我整日里乐呵呵的,三句话不离马柏全,忍无可忍,“可是你知道你俩cp粉比你本人粉丝可能还多吗?”


我微笑着,说,嗑去呗,这么好嗑为啥不嗑。


我巴不得像他们说的那样,我和马柏全是真的。


但他拒绝了我说的一起直播的邀请,“反正就在隔壁房间,反正就一个多小时呀,”马柏全看上去比我要懂事。


我宁可他不懂事一点。


务必要确保我和马柏全的礼物是互换的,我一直在絮絮叨叨叮嘱这件事。Dj都烦我了,“大哥,都到这步了,你俩一个屋相互换换得了呗,非要走过场。你觉得主办方会这么没有眼力见吗?”


直播开始后我就一直在看马柏全。


原来只有认真看马柏全,尽管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的镜头,也能看出来他在看我。因为马柏全只有在我说话的时候,会看着屏幕。


马柏全抱着那个小兔子灯,穿着和小兔子一样的白色毛衣,对着镜头笑得甜甜的。我想起上周他告诉我,他的小名叫奇奇。


什么琪琪?我指着床头的史迪仔玩偶,他的cp琪琪?


“不是啦,是奇怪的奇。”之后我就叫他马奇奇,直播时都差点直接这么喊。


上一世的我,对马柏全送出的礼物没有印象。这次我边拆边开玩笑,问马柏全是不是别人准备好让他送的。


毕竟只是剧宣直播而已,谁会像我这样特意挑了个小兔子灯,还一定要送到马柏全手上呢。


是一沓很厚的纸一样的东西。第一张写着“生日愿望兑换券八张”,我忽然怔愣住了,我记得马柏全二十岁的时候亲口对我说过,他一点都不期待过生日。


我摸索着那张纸,直到旁边的演员提醒,“你倒是拆完呀!”我这才把后面的照片拿出来,拍立得吗,我问。


那些厚厚的,所有的都是我的剧照,打印成的拍立得。


他一直对我很用心。




  

  

  


剧播完没多久,很多采访的邀请递了过来。和前世不一样,这回都是双人的。


我每天都乐于给马柏全找他要穿的衣服,有时候不知不觉搭成了同款。“你这是往情侣装上搭吗,张康乐?”他毫不留情点破我,然后换了一件夹克。


小骗子,嘴上嫌弃,嘴角分明笑成那样。


采访问到二搭的时候,我没有率先回答,因为想听马柏全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我不知道重来一回,我们的二搭还是否会像那样狼狈。但这一世,他要做有选择权利的那个人。


但马柏全像是陷进了这个问题中,迟迟不作答。为了不让场面冷掉,我主动开玩笑,要不下回让他演哥哥吧。


马柏全这才有了反应,“对,我演大哥,他演我小弟。”


好,只要你想,演什么都行。


给对方写标签的时候,我第一个写下的就是影帝。这辈子,马柏全一定要堂堂正正地,告诉所有人,他配得上一个影帝。


他的公司依旧不肯和他解约,提出了巨额赔偿款。马柏全和我说,他准备打官司了。


好,我给你找律师。我摸摸他的头,这一次你不要再一个人经历这些了。


“什么?什么一个人?”马柏全揽住我的肩膀,“我有你,有Dj哥他们,我就不是一个人啊。”


我们的采访进行了两三个时,《归棹》的热度也慢慢下去了,我在《冰湖重生》剧组请的假基本也结束了。马柏全已经搬到主卧和我睡了,尽管他并没有什么睡眠的困扰。




  

  

  

  


马柏全生日前一个月左右,我就问过他生日想要什么。


“你们能陪我过就很好了啊。”他想不出什么心愿,而我情人节当天还要拍戏,这是剧组之前就写在日程上的。


那我尽量早点回来,陪你过个生日。我答应他说。


可是采访里我被问到给他准备了什么生日礼物时,他还是眨巴眨巴眼睛看向我,又怎么可能是只要人陪着就够。


这是我陪他过的第一个生日,哪怕以后还会有很多个,但十九岁的马柏全,只会有这一个了。


至今我也不知道,那些马柏全休学、被公司坑害、没有戏拍、被删镜头的事情,到底是上一辈子,还是只是我的大梦而已。


我只确定,这次我一定不要再错过十九岁的马柏全了。


生日前一天,我回来时听到马柏全在和他妈妈通电话。见我回来了,他结束了电话,“妈妈我不和你说啦,你和哥哥照顾好自己,再见。”


你妈妈的电话?阿姨身体还好吗?我想起上一世,马柏全的妈妈好像就是这时候身体不太好的。他笑着看手机,漫不经心地回我,“她上个月才做的体检,身体好着呢。”


哦,那就好。我抱住他说,你们都要健健康康的。


“说这种话干嘛,怪丧气的。”马柏全把头埋在我后颈,使劲儿蹭我,“不止我们,你也要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他生日那天我果然还是拍戏拍到了半夜,回到家时他在编辑微博。马奇奇准备发什么好看的照片呀?我凑过去,他却放下了手机,“秘密啦,”紧皱着的眉头在我靠近的瞬间才舒展开。


有什么好秘密的,你哪张照片不是出自我的手?


我拿出家里早就藏好的氛围灯打开,打开蛋糕盒,为他点蜡烛。马柏全等我等的有些困了,躺在沙发上耍赖不肯许愿的样子被我拍下来。


他许的愿望没有告诉我,我也没有问。


不过如果他需要的话,我什么都愿意帮他实现。


吃完蛋糕,他说要回自己房间睡。今天可是情人节,我撇撇嘴,你太狠心了,小寿星。


谁让他是小寿星呢,我只好依着他。


洗漱时我想起还没看他发的微博,由于这一世整个剧组我只关注了马柏全一个人,所以从关注列表里找到他也很快。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分享了一张黑底白字的图片。字字句句都在彰显着,他接收到了多少世界的恶意。这一回,他有底气通通都还击回去。


次卧的房间已经灭灯了,我悄悄开门看马柏全。他的头埋在被子里,透出的光线照到他枕头上,我没看错的话有泪痕。


他的身体背对着我,不知道睡着没有,但他一定是想让我觉得他睡着了。晚安,马奇奇,我小声说。


感到幸福的话,也会流泪的吧。


马奇奇,希望你是感到幸福的。因为有人爱着你。


  





马柏全接到罗意威的邀请后,第一个人告诉的人就是我。


不过我不是第一个知道的,因为我在拍戏,拿不到手机。他多次和我吐槽这事,一边说着“理解”,一边又以此来向我要这要那的。


这种晚宴,他一个人去我不放心。我安排整个工作室都去陪着他,但马柏全又担心我,最后我妥协让昝哥留下来陪我,又从北京总部调了一个人陪他。


这种大场面,我希望给他我所能给的所有底气。


那天马柏全又在采访里被问到了和我二搭这个问题,这次我不在身边,他想了一会儿,撑着脑袋很认真地回答。


“我想,二搭的话我们要演一正一邪。”


上一世那部被剪光镜头的戏,要是重来一回还是如此的话,马柏全还会愿意和我二搭吗?


虽然他想当晚就从上海回横店,但我还是给他打了个微信视频,让他好好呆在上海,休息一晚再回来。


马柏全喝得有点微醺,“哥哥,我喜欢你。”


我知道,我也喜欢你。我回应他,他却说我不知道他有多喜欢我。


我有什么不知道的,要是不知道,哪会重来一世再陪你?


可能是知道我要去青海拍一阵子戏,马柏全在我去青海前总恨不得和我形影不离。我知道去青海的时间可能比刚开始答应他的要更长,只能任由他在我下班的地方等我。他去拍商务,我没工作的话也要陪着他一起。


拍《冰湖重生》又让我掉了好几斤称,马柏全看着我唉声叹气,“你天天让我多吃点,怎么你自己就那么难喂?”


他想跟着我去青海,我用家里的猫没人喂作为理由,却被他驳回了,“你们工作室又不会都去青海,再不济还可以请人上门喂,我出钱。”


谁要你出钱啊小地主。我想着马柏全现在真是越来越嚣张了,当真是被偏爱的就有恃无恐,已经开始骑到我头上了。


无所谓了,他乐意骑就骑吧。


最终我用掉了一张他直播时给我的生日愿望兑换券,兑换让他不要去青海。马柏全撅着嘴说这个要抵消掉四张,我也答应了。




  

  


马柏全天天给我打电话,我接不到他也要打。无论我的理由是拍戏还是没信号,他统统不管,一个Facetime拨过来,我接不到他就自娱自乐。


我知道,他是心疼我。在青海不仅会有高反,饭也吃不下。回横店的时候,我瘦削的脸已经不止马柏全能看出来我瘦了很多了。


他抱住我,“我不要再放你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了,张康乐。”


好,不去不去了。


我说我想吃家常菜,马柏全自告奋勇,“汤已经在煲着了,我去给你炒俩菜,”他心情大好地搂住我说。


炒菜?我想着都忘了他还有这手艺了。


你自己在家学的?


“我一直都会啊,你傻掉啦。”马柏全笑嘻嘻跑进厨房,去研究排骨了。我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焯水,倒油炒菜这一系列事他做的得心应手。身影渐渐和我印象里的一个人重合在一起——十九岁,被我拐回家每天给我做饭的马柏全。


他一直都会做饭……但他,应该是没戏拍的那段时间才学的啊。这一世他被我养得这么好,我有空的话会亲自下厨,没空的话就给他点外卖吃。


只有一种可能,他也是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十八岁。


“张康乐!你想吃糖醋排骨还是红烧排骨?”马柏全在厨房喊了两句,发现我没反应,赶紧关了火出来看我,“张康乐?”


他看到我的时候,我的眼泪正不停掉落。


对啊马奇奇,可是十八岁的你,应该还不会炒菜啊。


马柏全手忙脚乱过来看我,身上的围裙,还和从前那样垮垮地挂在身上。我不给他系,他就不会自己系上。


我竟然从未发现,他早就是我认识的那个马柏全了。


所以剧本围读那天,他一眼就认出了我才对。


马奇奇,我以为重头来过我可以好好的,把你养大。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十八岁的你,没想到,终究还是在赎罪。


“张康乐,”他紧紧拥抱我,几乎是要碾碎我的骨骼,“你好瘦啊张康乐,硌得我疼。”


可我想要你一辈子都不疼。


“我现在真的很幸福,真的。”他笑得像一朵小花。

  

  

那看来这趟水,我趟对了。






边苔

【康柏】你太不乖了

现实向|请勿上升真人|全文免费9000+(一次更完)|彩蛋约八百字不涉及主片段!(只是有个小对话太想写了hhhh)

  梗概:圈圈去上学,color忙于工作,异地恋两人的一些酸涩吵架和好。

  

  由于公司合约问题,马柏全沉寂了一段时间。

  等众人再注意到他时,发现他已经返校了。

  回校的消息被爆是因为意外出现在某位学生博主的镜头里,镜头里博主在操场上正在跳舞,而背景远处一群男孩在打篮球。

  马柏全就在其中。

  马柏全已经完全适应大学校园生活了。

  北电校园卧虎藏龙,只有最初有些讨论他的话题,之后就几乎无声了。

  只是刚开始他是坚持不想住校的。

  但张康乐不...

现实向|请勿上升真人|全文免费9000+(一次更完)|彩蛋约八百字不涉及主片段!(只是有个小对话太想写了hhhh)

  梗概:圈圈去上学,color忙于工作,异地恋两人的一些酸涩吵架和好。

  

  由于公司合约问题,马柏全沉寂了一段时间。

  等众人再注意到他时,发现他已经返校了。

  回校的消息被爆是因为意外出现在某位学生博主的镜头里,镜头里博主在操场上正在跳舞,而背景远处一群男孩在打篮球。

  马柏全就在其中。

  马柏全已经完全适应大学校园生活了。

  北电校园卧虎藏龙,只有最初有些讨论他的话题,之后就几乎无声了。

  只是刚开始他是坚持不想住校的。

  但张康乐不让。

  一个人在外住宿没有人陪读,张康乐为此三令五申打电话确认过,担心安全问题。

  “那我想你了怎么办?”

  当时张康乐说的是:给我发信息或者打电话,一有空我就会回北京。

  但实际上因为住在宿舍、又因为略有一些知名度,马柏全根本不敢在公共场所给张康乐打视频甚至是打电话。

  不是怕影响自己,而是怕影响张康乐。

  而且不管是打视频还是打电话都不方便说亲密话。

  有次在宿舍马柏全耐不住说了句:“我好想你。”被室友们听了去,坚持要他交代是不是谈恋爱了,阴阳怪气地被室友硬生生调侃模仿了一周。

  可有时候消息轰炸得多了,马柏全看着绿色堆积的小山,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麻烦,好像很不懂事,像个不成熟的恋人。

  而且有些心情和事情如果不是及时分享、及时回应,就失去了原本的那种鲜明的颜色。

  

  而张康乐那边确实越来越忙,拍戏商务工作不断。戏刚刚拍完,又开始全国跑,为剧做路演宣传。

  子扬在报行程的时候,张康乐正不停放大镜头里的人。

  就是被粉丝火眼金睛从某北电学生博主视频里扒出来的那张, 不过只能模糊看清侧脸和身影。

  夏天又来了,镜头里的马柏全还穿着一件条纹长袖衫,普通的黑裤子,不像其他男孩一样短裤背心上阵。

  张康乐随意扒拉了几口餐食,翻看着那几张糊图,问旁边的子扬:“那几套衣服给他寄过去了吗?”

  子扬被打断,想了会这个“他”代词,应声说:“寄了。”

  “那怎么没穿呢?里面不是有一套夏天的运动装吗?”

  子扬没回,心想翻白眼我哪知道。

  最近这位有些不在状态,一没事总是抱着手机在看。以前是发信息打电话,现在成了在网上疯狂冲浪。

  昝哥起初还以为自家崽太关心路演反响,直到有一次瞥见他在社交平台上翻北电校园活动的帖子,才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是不太对劲。

  张康乐觉得最近的马柏全越来越不黏自己了。

  朋友圈和私人帐号的分享依然频率可观,但发的照片里合照的朋友很多,应该都是同学,很多漂亮又青春的男生女生笑得很开心。

  上次马柏全发了一张北电附近餐厅新开的鸡公煲,桌上一个大煲,两边两晚米饭,配字好吃。

  张康乐给他发消息说:“学校旧的那家不开了吗?”

  对面回复:“开的。”

  张康乐:“那家也不错的。”

  马柏全:“那个我吃过了。新开的更好吃。”

  张康乐:“和室友一起去吃的?”

  马柏全:“不是,和学长。”

  张康乐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了,因为除了马柏全提过的几个室友,他完全不了解马柏全现在的社交圈。

  等了一会消息又来了:“大形体课上认识的,指导了我好几个动作。”

  张康乐回复了“棒【动画表情】”


  大概过了几天,张康乐就知道是哪位学长了。

  因为他出现在了马柏全的朋友圈。

  在形体教室,两人对镜自拍,马柏全举着手机,身后的男生比马柏全略高一些,轻轻压在马柏全身上,两人一起挤在镜头前比耶。

  “啪”一声响起,昝哥转头,看到后座的人将手机扔在旁边,仰头闭着眼,气压低得很,车里没人说话。

  昝哥转回头,立马给刚飞北京的DJ发了个问候:“那位小主怎么样?”

  今晚张康乐在上海跑路演,而马柏全隔天在北京有个小商务,DJ被派往北京。

  DJ刚落地,看了看手机上的消息,皱着眉迟疑地打了个“?”


  马柏全特意开了车来,DJ坐上副驾立即拍了张照,发进乐视TV大群里。

  一分钟没到,昝哥发来了语音:“牛啊,柏全拿到驾照了。”

  “昝哥!下次来北京我开车带你兜风!”昝哥的手机扬声器里转来马柏全快乐的大嗓音。

  这次昝哥没有草率扭头,而是通过后视镜观察了一番后座的人。

  闭目养神的人果然拿起手机了,但是表情不好看。

  子扬夸赞道:“咱们家的崽学东西就是快哈。”

  张康乐:“他买车了?”

  ……

  两分钟后,群里传来子扬的消息:“开车注意安全啊,柏全这开得谁的车呀?”

  张康乐等着群聊页面弹出的消息,“咻”一声,某人不知死活地回了句:“全全说问学长借的。”

  昝哥默默把手机按了熄屏,阿弥陀佛啊。


  “咱家乐乐最近是不是太努力了?”

  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在侧台候场小声议论着,昝哥不语,注视着台上,心里是一味摇头。

  路演台上在要求主角团做互动小游戏,张康乐和女主演正接受惩罚,惩罚是很常规的公主抱。

  但女演员穿的是短裙。

  主办方那边似乎没有细心到及时准备这点,女演员在用眼神示意自己的工作人员,张康乐却在一旁迅速脱下西装外套,将女演员的短裙挡了个严实,低声说:“我穿的新衣服,可以吗?”

  女主演也有点措手不及,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就被人平稳地腾空抱起了,一时间竟徒然生出一种害羞的情绪,只好微微侧低了些头。

  至此,在不明真相的网友看来,两人简直暧昧氛围拉满了。

  广场上吹的天花乱坠,

  “color抱人抱得也太轻松了吧!”

  “他俩低声说什么悄悄话!(让我听听)”

  “谁懂这个低头害羞的含金量……”

  这波是真的卖大了,两人的CP超话热度攀升,有一就有二,一堆众人开始扒两人的路透花絮。

  ……

  马柏全不看微博,但不是不看手机。

  被剪辑并配着情歌BGM的视频里,两人被放慢的动作,低声说小话,眉目间似乎真的满含情愫。

  马柏全失眠了。

  睡前又把那场路演的视频看了几遍,又去某站看分析帖,终于看得更睡不着觉了。

  他打开和张康乐的聊天记录。

  上一条还是昨天他和张康乐说晚安,早点休息。

  对面回复了:晚安。

  今天自己什么都没发,对面就什么消息都没有。

  气死了。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马柏全去了学校附近最大的商场,戴着口罩眼镜和帽子,拿着一张黑卡狂刷几套衣服和鞋子。

  然而手机还是没有新消息。

  累死了。

  第三天昝哥收到消息,来自自家崽崽全全:“昝哥,你们准备吃午饭了吗?”

  ……

  手机上的消费短信一条接一条弹出来的时候,张康乐正在化妆,化妆师发现喝着黑咖、一直不太说话的人突然笑了,坐姿也懒散了几分,手指来回地滑动手机,随后展露出一幅心情大好的样子。

  昝哥也发现了,低气压了两天的人今天心情似乎稍稍雀跃了些。

  午饭时间。

  铃声响了三声,张康乐才按了接听,接了对面没声,张康乐也没说话。

  “你在干嘛。”接电话的人一声喂都没有,打电话的人只好先开口问。

  “在吃饭,你吃午饭了吗?”

  “吃不下。”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马柏全的声音里有很明显的情绪,但对面的人情绪却很稳定。

  “那是怎么了?”

  马柏全直切主题:“我能不能来找你。”

  “最近不是要期末考吗?”

  ……

  马柏全坐在寝室的书桌面前,整个人趴在桌面上,对张康乐的回应气得牙痒,但他确实要期末了,会有几门期末考核,但是……“你一点都不想我吗?”

  耳边是恋人有些呢喃的气声,张康乐抬眼看了看周围其他的工作人员,低头装得平稳,继续吃饭,没应声,只说:“等考完试放假吧。”

  “我不要。”

  “你乖一点。”脱口而出又注意到场合不合适,咳嗽了两声遮掩,“我现在有事,回头说吧。”

  “刚不是说在吃饭吗?”

  “吃完了。今天外出在大棚拍摄。”

  马柏全知道最后一句的意思,是不方便的场合,悻悻地说:“知道了。”

  ……

  “昝哥,杂志拍摄结束以后你帮我订一张飞北京的机票。”

  “啊?”

  “啊什么,明天不是没活动吗?我去北京一趟当天回。”

  昝哥心想这叫什么事啊,你来找我我来找你,上演什么错爱人生吗?而且现在是能走私人行程的时候吗我请问呢?……然而还是硬着头皮找借口道:“但是晚上主办方那边有个晚会。这种社交场合得去吧。”

  张康乐望着窗外,上海的天空又开始阴沉沉的:“看能不能提早走吧,买凌晨的机票。”

  希望不要延误。

  没有延误没有晚点的3U0214次航班从北京飞往上海浦东,准时准点于下午六点零五分抵达,马柏全全副武装顺利出了机场。

  杂志拍摄结束的时候是六点半,杂志社的时装主编很满意这次的成果,这家杂志在张康乐未像如今这般出名 的时候就开始合作,主编也是老熟人,因此特地来打了招呼,提到了晚会,并且和工作室人员沟通了此次的拍摄服装可以赠予。

  张康乐本想说自己时间问题协调不出来,但被主编热情地打断,“这次晚会也算我们杂志的周年庆,邀请了很多演员和模特,一定要来喔。”

  张康乐最终还是挑了套银灰色的中式西装,妆发保留着拍杂志的精致造型,出来时随口问道:“飞机定到几点的?”

  子扬站在一边一脸惊叹,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飞机。”

  ……

  昝哥没订飞机票,只订了接机服务。DJ已经火速奔赴机场,但估计要在晚会半小时后才能到。

  张康乐来得早,入场次较先,走完拍照采访流程之后,宴会厅里人还不算多,他提前去和杂志社的各版主编打招呼。

  待宴会厅人群涌动的时候,张康乐回了位置,才发现这次剧宣的女主演也在,女演员很讶异地打招呼,两人座位靠得近,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

  马柏全没带衣服,DJ给了什么就穿了什么,是一套内部镂空白色打底背心,配着黑皮衣夹克和黑西装裤,妆发工作人员没来得及准备,在网上找了个机车风的妆容就快速地上了。

  因为在学校没有理发,前额的长发已经完全盖住了眉眼,后面的也及肩长度,妆发师就干脆打了小卷,给他在后脑勺绑了个小辫。

  从镜子里看,原本寡淡秀气的人此刻锋利很多,整体透着一股痞气和拽,长发半扎微微低头时,侧脸和脖颈凸显出独属少年人的柔美。妆发师非常满意,最后又给他脖子和耳朵戴上银色配饰。

  “完美!”

  “感觉可以cos夏油杰!”新来的实习化妆师阿裕小声呼叫。

  马柏全抿嘴笑了笑,心情似乎又变好一些。

  实话实说,这种抿嘴轻笑的甜表情和今天的妆发不搭。

  不过等入场后,看到坐在前排座位上两个侧头闲聊的人时,立马阴沉的表情就很搭了。

  虽然也是受邀请入场的,但是马柏全最开始已经回绝了这次活动,杂志社那边应对上有些临时,只安排了小采和拍照,座位也仓促地安插在一个临时取消来场的嘉宾位上。

  好巧不巧,正在张康乐的左侧后方。

  张康乐右手靠着桌子,左手撑在座椅上,时不时地看眼时间,给昝哥发了好几条消息没收到回复。

  主办方还有场小小的秀,听说是给今年的周年刊造势,张康乐预备秀一结束就走。

  “康乐,后面那位是不是你之前那部剧的合作伙伴啊。”旁边的女主演却小声地凑近张康乐耳边道。

  张康乐没听清,又凑近再听了一遍,听到后甚至呆滞了几秒,随后迟缓地转过头去。

  是马柏全。

  马柏全似乎在专注看秀,没有将视线投过来,此刻媒体相机还有些内场粉丝都在,张康乐很快转过头来。

  子扬的手机正在接受昝哥的消息炮轰。

  而昝哥的手机正在接受张康乐的消息炮轰。

  昝哥发来的内容是:“这工作我早晚得撂了不干。”

  张康乐发来的内容是:“你这工作干得好啊。”

  “去做间谍吧你。”

  ……

  秀台搭得略高,与坐着的观众膝盖持平,可能为了扩大场地的空间感,台子的侧面都贴了镜贴纸。

  在昏暗的秀场里,只有台场上聚焦着亮眼的白光,马柏全看着不远处的人周身被白光笼罩,中式银灰西装上绣着金线,熠熠闪光,一次也没回过头来看自己。

  可能因为藏在黑暗中,马柏全很大胆地盯着前方人的背影,心情陷入低潮,被一种苦涩的情绪淹没。

  他看到张康乐随意搭在桌凳上的手,倒影在银白色的镜子里。

  他不自觉地伸出自己的右手,错落的位置在镜子里造成虚幻的假象——他们牵手了。

  在快门和闪光灯一刻不停、宾客云集的的秀场大厅,马柏全和张康乐悄悄地牵手了。

  可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马柏全自己。


  张康乐很想从秀场观礼座下来,在秀场远处的反光的流体装置里,他能看见马柏全的半个身子。

  头发张得很长的男孩,扭头时露出漂亮的下颌线,正面朝前时露出右半边脸,有一双他一直想念的很好看的眼睛。

  真的很久没有见到了。

  秀并不长,设计师和主编致辞敬酒以后,张康乐就往后台走,马柏全已经不在位置上了,昝哥和工作人员跟上来。

  “他来了,为什么没人和我说?!”

  ……因为他不让说。

  “你们是我工作室的人吗?”

  ……

  情绪很稳定几乎不发脾气的人发起脾气来才更吓人,实习生阿裕感觉心都提到嗓子眼了。

  子扬和昝哥不说话,内心OS:杜绝办公室恋情是哪个天才想出来的。

  ……

  马柏全提早离场,DJ陪着直接回了团队入住的酒店,大概二十分钟,张康乐的专车也驶入酒店。

  进了套房,张康乐却没见到人。工作室的人将一堆衣服化妆箱扔给实习生,接着都溜回房间。

  张康乐坐在沙发上,还没换衣服,实习生磨磨蹭蹭放好东西,犹豫半天问道:“张哥,要不要我给你卸妆。”

  张康乐冷着脸,实习生不敢动,两人僵着,突然有人敲门,嘟嘟嘟响了三声,没有按门铃。

  有如天助般,实习生大喊道:“我去。”

  出于教训,实习生先在猫眼里观望了一番,心里一惊,那人戴着黑口罩黑帽子,穿的一身黑。

  “张哥,有私生!”

  张康乐走过来,扫了眼监控屏,直接上前一把拉开门,对着实习生朝门外侧了侧头,实习生瞪大眼,突然感觉自己身负重任。

  天呐,要她正面刚私生吗?!

  那私生好像是男的啊……

  实习生犹豫了两秒,义无反顾地冲了出去,伸开双臂大喊:“你哪位,你这属于侵犯私人隐私你知道吗?!”

  马柏全被吼得一愣,张康乐立马打开门,两人隔着一个笨蛋对望。

  气氛简直僵到极点。

  实习生也不是真傻,在安静的空气里转了三遍头,终于的终于好像懂了。从雄鹰展翅的姿态变成缩着的孱弱小鸡,移到了一边。

  张康乐将人一把拉进来,随即“砰!”关上了门。


  “来了为什么不和我说。”

  张康乐压着嗓音问道,能听出怒火隐而未发的架势。

  马柏全还没见过张康乐生气的样子,就算碰到自己所属的公司恶意起诉的时候,他都没有生气,现在却要生气了。

  “我不能来吗?”马柏全突然也被点燃了,语气很冲,把自己甩在沙发上,直直地望着张康乐。

  “期末考呢?”

  “你管我!”

  就知道期末考期末考,马柏全气急了,你比我老师还急我的学业!

  张康乐也压着火气,才注意到他今天的妆化了很深的眼线,很陌生很凶,让他又想到了刺猬。

  张康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很想念,但是就是忍不住,他靠近沙发,一只手强硬捏住对方的下颌,另一只手指腹有些用力地擦过马柏全的眼尾。

  马柏全觉得有点疼,他皮肤薄,被擦过的右眼尾立马红了,他用力地推开张康乐,把人推得倒退了几步远。

  可能是疼痛引发了情绪,马柏全捡起抱枕就朝张康乐扔过去了,连砸了三个,一个比一个用力。张康乐没躲,只是用手挡了好几下。

  两人就这么一站一坐地对峙着,张康乐情绪还稳定着,马柏全连左眼尾也红了,但两人都很强硬。

  直到张康乐败下阵来,带着些许疲惫和无奈道:“你太不乖了。”

  随后转过身去不再看马柏全,自顾自脱了外套要往梳妆房走。

  “我讨厌你!”马柏全把最后一个枕头狠狠地扔出去,张康乐没来得及躲,酒店的沙发靠枕很结实,男孩的力气又大,到底被砸得踉跄了一下,这下真的生气了。

  马柏全没见过张康乐这么阴沉的脸色,一下子又有些不安,可他又生气又着急,他最害怕张康乐这行,对他露出失望的表情,说失望的话。

  张康乐走到沙发跟前,马柏全抬手就要锤人,被张康乐一把抓住,双手都被钳住,背到身后,完全动弹不得。

  马柏全生气得不行,力气完全比不过张康乐,虽然上学也有运动健身,但是他不想张康乐老说他胖了,总体身形还是偏瘦削,现在他后悔了,张康乐太过分了。

  腿也被压制住,人完全仰倒在沙发上,马柏全不知道自己已经眼尾全红,实在没法,直接张嘴咬在了张康乐的手臂上。

  “嘶。”张康乐一阵吃痛,只留一只手抓住对方,空出一只手来掰马柏全的下颌,“马奇奇,你是狗吗?!”

  然而等他将对方的脸完全抬起来,才发现对方眼睛湿漉漉的,俨然确是一条小狗。

  不过瞬息,张康乐就反思自己,为什么对一个十九岁的小孩这么苛刻。


  气氛好似因为某人将落未落得泪水缓和下来。

  “你是来特地找我吵架的吗?”张康乐语气放缓地问。

  马柏全不会给人台阶下,“对啊,就是来吵架的!”说完又后悔了,抬眼看了张康乐一眼,发现张康乐也在看自己。

  又抬起眼看第二次,这次不躲了,也回看回去。

  马柏全没和任何人说过,他最喜欢张康乐的眼睛。

  会说话的眼睛,流露出喜欢,只对马柏全温柔的眼睛。所以他才会在看到张康乐和女演员互动视频的时候那么生气,因为他害怕张康乐也拿那种眼神看别人,而且他都没有公主抱过自己!

  “怎么脾气那么大啊。”

  张康乐放开马柏全,双手抬起轻轻地捧起马柏全的脸,用指腹抹去了微微糊掉的眼线,

  “我哪有脾气大。”马柏全不承认,但没再拍开对方的手,任凭对方捧着自己的脸。

  张康乐看着马柏全,思念的情绪终于回归正轨。

  他的爱人还太年轻,他应该包容他的任性和敏感。

  他的爱人有一幅好皮囊,这样小的脸,一只手就能盖住,还有漂亮的眼睛、鼻梁和嘴唇。

  张康乐说:“是我不该发脾气。”

  马柏全感觉自己的脸被轻轻抚摸着,心也被轻轻抚摸着。

  两人对视了几秒,马柏全终于忍不住抱住张康乐,将头埋进张康乐的腰间,声音带着些哭腔说:“张康乐,你真的很讨厌。”

  要很喜欢一个人才会哭着说我很讨厌你,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明明很讨厌可又是真的很喜欢。

  张康乐任由怀里的人哭,抚摸着对方的脖子,伏身低头去亲马柏全的脑袋,亲了好几下,直到马柏全平复情绪抬起头,放狠话道:

  “你如果喜欢别人我就讨厌你一辈子!”

  张康乐想笑,嘴角很难压住,因为怀里的人哭得乱糟糟的,眼线完全花了,头发也乱了,脸颊和眼尾都哭得很近,白皙的皮肤透出粉,让他想起粉丝喊他宝宝,讲着很凶的话但整个人却完全是软的。

  双手还紧紧抓着张康乐的衣服。

  张康乐顺着话头问:“我喜欢哪个别人了?”

  马柏全不想自己变得斤斤计较,干脆扭过头去。

  张康乐就抬手去挠人下巴,马柏全烦他,但又像猫一样好像被撸舒服了,最终抬起头来,眼巴巴地望着张康乐诚实道:“你都没有公主抱过我。”

  说完这句低了低头,耳朵也红透了,抬起头来又继续补充:“而且你们在台上讲什么悄悄话,工作场合谁说悄悄话啊。还有今天看秀也一直在聊,到底在聊什么啊。”

  只要开了口,马柏全就像个小喇叭充上电,开始泄洪输出。

  张康乐看着不停讲着话的马柏全,生动又熟悉,脑子里已经在想到底怎样可以常回北京了,他真的不想离开这个小话唠。

  讲那么多也没个回应,马柏全瞪着眼盯着张康乐,张康乐捧着人的脸,从眼尾亲到脸颊又到唇边,再到最柔软的口腔。

  马柏全完全仰倒在沙发上,被亲得眼神涣散,气喘吁吁地结束,脸完全红透了,嘴唇有点肿,唇峰变得亮晶晶的。

  “知道了,下次不离那么近也不说悄悄话了。可以吗?”

  马柏全没出声,被亲得没回过神,张康乐又问了遍“可以吗?”

  马柏全点点头。

  “公主抱以后也只抱你,可以吗?”

  马柏全又点点头,随即突然失重,被张康乐拦腰抱起来。

  虽然嘴上那么说,187的大男孩被公主抱,好像身体本能的难为情,立马闹着张康乐放他下来

  张康乐脱了外套,衬衫下的肌肉线条饱满又有力量,马柏全怕掉下去,搂着人的脖子,碰到对方宽阔结束的肩膀,有点烫人。不知道是自己太热还是对方的问题。

  “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啊,肯定比你吃得多。”

  “那怎么腰这么细。”张康乐一手就几乎圈住了怀里人的腰,现下边说边掐了一把,真是一手就能握住的腰身,被掐得人很敏感地躲了下,不自觉“啊”出声。

  …….

  洗漱间里,马柏全脱了黑夹克,里面几乎是全透的白色打底,在浴室灯光下更显修身。一头黑发卷曲着耷在肩侧,锁骨的线条,小臂的转折,细瘦的腰身,平坦的小腹,张康乐看着镜子里给自己清洗发胶的人,觉得应该被洗的是自己的脑子。

  马柏全只觉得浴室的浴霸开得太暖,刚想说要不要关一盏浴霸灯,就被一把抱在了洗手台上。

  张康乐微微仰头看马柏全,“这样你比较好弄。”

  “喔喔。”马柏全点点头,发现这样弄不用撑着脑袋,确实比较好弄。

  当然,对某人来说,也确实比较好弄。

  …….

  针织镂空背心完全被扯坏了,马柏全左肩完全露出来,衣服已经挂不住了,全身百里透粉,胸前轻轻一碰就疼,整个人仰躺在盥洗台的镜子上,是完全被情欲吞噬的模样。

  但眼前的人还不肯放过他,硬要他扭过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带着笑意语气却分明是警告:“以后还和谁一起对镜拍?”

  马柏全不知道张康乐也是这样斤斤计较的人,这让他很快乐。

  原来爱情会让每个人都变得冲动、幼稚和爱斤斤计较。

  …….

  马柏全从酒店大床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点,床侧没有人。一下惊醒,赶紧去摸手机。张康乐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床上人一幅慌里慌张的样子。

  “怎么了?”他一出声,反倒将人吓了一跳。

  马柏全紧绷的身体一抖,随即放松下来,又躺回去,说话间还带着很浓重的睡醒后的鼻音:“我以为你走掉了。”听起来像撒娇。

  不过张康乐很吃这一套。

  他往床边走,又重新躺进被窝里,撑着头看着自己恋人刚睡醒的样子。

  他的恋人一整晚抱着他,一会把他推开说不要了,一会又抱紧他不停地叫哥我要,睡着了也要贴紧他,一睡醒就要找他,张康乐觉得世界上没人比这样的马柏全更软更甜更漂亮了。

  因此低头亲了亲对方的额头,不满意,又亲了亲耳朵,还亲了亲脸颊,亲满意了后叫了声:“宝宝。”

  马柏全的眼睛被亲得眼睛亮亮的。看了一会张康乐,伸出胳膊去楼他的脖子,声音更软更甜地叫了声:“哥。”

  “哥,你有没有想我。”

  张康乐一只手还撑着头,另一只手抚上马柏全的小腹,一边摸一边回应:“你说我有没有想你?”

  马柏全皱了皱鼻子,佯装生气:“你也要说我想你啊!”

  两人凑得很近,张康乐声音低低地,“想你。我很想马奇奇。”

  “嗯,我也想你。”马柏全点点头,边往人怀里钻边回应道。

  怀里的脑袋蹭在张康乐的胸前,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哥,你是不是吃醋了?”

  张康乐挑眉道:“什么?”

  “昨天在浴室镜子面前……你说什么对镜拍。”

  张康乐没出声,但也没笑了。

  马柏全微微仰起头,看见张康乐好看的下颌线和鼻梁,凑上去亲了亲,“哥,你有不开心也要和我说。”

  张康乐看着怀里人像小狗一样蹭来蹭去,亲亲像讨好,心想自己是完蛋了,只好说:“形体课认识的学长人很好吗?”

  马柏全愣了愣,记忆像是终于接上片,反应过来又很想笑,在张康乐怀里咯咯地笑,嗓音也明朗起来:“哥,你吃醋啊。”

  张康乐任由怀里人笑。他是吃醋。

  比自己小五岁、又漂亮又可爱的十九岁男孩才刚刚踏进校园,他会结识更多的朋友、学到更多的东西,会长成成熟男人。

  他会开始有张康乐不认识的社交圈,穿不是张康乐买的而是和朋友逛街一起买的衣服裤子,玩张康乐不太会玩的游戏,聊一些只有和同学可以聊的话题。

  张康乐希望马柏全的步伐迈得比所有人都更大更稳,他可以守护他,但他怕自己会跟不上,他不能不放马柏全走,可他自私地又很想锁住他。

  因此有时也患得患失,没能沉住气。

  “好笑吗?马奇奇。”

  “不好笑的。”马柏全收住笑,眼睛里却还有没收回去的笑意,“哥,对不起。”

  内心敏感的男孩其实比所有人都想得多,可想得越多考虑得越周全就越难做自己。

  张康乐抚摸着马柏全的脖颈,马柏全将自己的身体完全靠在张康乐身上,双手搂紧对方,在这种完全依偎的安全姿势里,他缓缓道:“哥,我在学校里经常想你。”

  “考上的时候我是第六名,你也是刚好是第六名进去的。我是觉得很好,好像我们命中注定一样。”

  “而且可以去你上过学的学校,去你爱吃的小店。但是后来发现,无论怎么样,那里都已经没有你了。完全不一样。”

  “我有时候会想象你也在校园里,我们一起上大学,我想我为什么不能早出生五岁。”

  “有时候给你发消息发太多,我又怕会打扰你工作。你那么忙应该也很累,我还有一点小事就要和你说。我也想做那种很好很体贴的男朋友。”

  “哥,我是不是太粘人了?”

  马柏全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吐露心声,张康乐听着,觉得胸腔里又热又痛,想起某个网上很流行的煽情梗,说“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现在他突然懂了。相爱让人变得小心翼翼,因为珍惜所有踌躇不前。

  “没有,我喜欢你粘人。”

  马柏全抬起头和张康乐对视,是这样真挚的两双眼睛,流淌着两个人十分之十的爱意,

  “我爱你,马柏全。你什么样我都会爱。”

  爱是什么。

  十九岁的马柏全了解得还不确切,他觉得爱就是张康乐的眼睛。

  他在张康乐的眼睛可以确切地看见爱。

  这让他很想哭,让他脆弱。

  “哥,你永远都不能放弃我。”

  “你要永远爱我。”

  “我也会永远爱你。”

  ……


  网络煽情梗出自塞林格《破碎故事之心》,原段落为:“莱斯特小姐。有些人觉得爱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和一堆孩子,或许爱就是这样,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我觉得爱是想要触碰却又收回手。”

彩蛋就是一个骚骚的小对话700多字,本来想写在正文的某个点(应该能猜到),但还是忍不住走了纯爱的对话,因此就加塞在最后,希望大家看文开心。希望两位一直幸福!


青鵲雨

亲爱的小孩

/现背/酸涩/破镜重圆/

主角病痛*抑郁预警

全文3.5w一发完


第1章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张康乐在拿到人生第一个最佳男主的那天,与之前的绯闻对象来了个世纪大和解。

前年由于剧播期解绑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女主角来找他合影,他俩一人捧着一个奖杯,在领奖台上笑得大大方方。张康乐能想到这张照片一出能掀起多大浪来,但他并没在意,坦荡到让众人以为他们从没闹掰过。

实际上他和那女生已经有几百天没说过话了,如果换做几年前自己那个脾气,营业期下套买绯闻摆了他一道的人来找自己合影他不当众尴尬就算不错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对什么都越来越不在乎,他拍完照片就全程都在溜号,看台下那些人...

/现背/酸涩/破镜重圆/

主角病痛*抑郁预警

全文3.5w一发完


第1章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张康乐在拿到人生第一个最佳男主的那天,与之前的绯闻对象来了个世纪大和解。

前年由于剧播期解绑闹到老死不相往来的女主角来找他合影,他俩一人捧着一个奖杯,在领奖台上笑得大大方方。张康乐能想到这张照片一出能掀起多大浪来,但他并没在意,坦荡到让众人以为他们从没闹掰过。

实际上他和那女生已经有几百天没说过话了,如果换做几年前自己那个脾气,营业期下套买绯闻摆了他一道的人来找自己合影他不当众尴尬就算不错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对什么都越来越不在乎,他拍完照片就全程都在溜号,看台下那些人红的绿的脸色。

领完奖后采访记者很贼的问他有没有对合作伙伴动过心,本没指望他痛快回答什么,没想到他竟对着镜头大方承认说有,坦荡得像马上就要不在娱乐圈混了似的。回保姆车那段路他听见周遭纷纷尖叫着讨论他今天的合影是不是为了官宣铺路,他笑这些人天真,在闪光灯中钻进了自己的保姆车。

他雇的新经纪人是个年轻小伙子,黑黑瘦瘦的很能干,叫林冕,见他上了车就拧钥匙一溜烟的跑,行事作风跟他也十分契合。路上他问林冕你怎么就不问问我呢,林冕边变道边透过后视镜笑他:“奇了,影帝还有求人八卦的时候?”

张康乐也笑,说去你的。

“那群人还猜也没用。”林冕淡定的打方向盘,“动过心的对象但凡他们能随便猜中,咱影帝哥都不带承认的。”

张康乐很是赞赏的点了点头。

林冕提醒他吃药,他哦了一声,随手拧开一瓶凉矿泉水就着那些大大小小的药片吞了下去。路上不知怎的堵得厉害,张康乐吃完药胸口闷,把车窗户按下个小缝,嘈杂的人声就混着热气往缝里钻。他听见大街上有人热络的讨论着他和那位前女同事:

“就说张康乐还在爱吧!”

“合完照就又开始装不熟了,还是那股死味,兑水嗑两年吧。”

他没忍住呛了口水,林冕默默又给车窗摇了上去。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她今天怎么突然找我合照。”张康乐摊手,“我俩是真不熟。”

“你跟你那些搭子们就没有熟的。”车子再次发动,林冕忍不住吐槽,“剧一播完就跟不认识似的。”

他新经纪人虽然跟他才一年多,对他生活作风倒是很了解。张康乐顺着他话茬想了想这几年的搭档,有的他甚至连全名都叫不出来。说他没心没肺也好,说他狼心狗肺也罢,营业期他大方得挑不出错处,解绑了就各自安好老死不相往来。来来去去还是孑然一身,冷漠得让人咂舌。

前头有车为了躲私生撞了,路堵得水泄不通。林冕下车去看了一眼,回来跟张康乐说前面撞得还挺严重,满地的车灯和保险杠。看出事那个车好像是今天主办方给配的,不是明星就是工作人员,也不知道里头的人有事没。

张康乐看着不远处水泄不通的车流发呆,也就是下一秒,车流缓慢驶动,日思夜想的人冷不防出现在他眼前。

小孩还穿着刚刚颁奖礼上造型师给配的毛衣,室外阴着天,人在车流中更是潮湿闷热,张康乐甚至能看到他顺着脸颊流淌的细密汗水。他额头破了,看起来很狼狈的样子,张康乐一想到前面出事故的大概率是他,心顿时狠狠咯噔了一声,左手猛地攥住了主驾驶的椅背。

车依旧堵得只能不断往前蹭,在路过马柏全时张康乐与他只隔着单层防窥玻璃,他突然心一横,按下了靠着马柏全那侧的车窗。

二人猝不及防对视,张康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上车。”

马柏全与他对视的那一秒表情不算太好,从错愕到冷静,胸膛使劲起伏着,大概率是气的,像是在怪老天不开眼怎么又让他遇见自己这个瘟神。张康乐知道马柏全躲着他,也知道自己不该没眼力见的巴巴凑上去,他只是突然有点揪心,想着能让他少在车尾气里受点罪也好。

马柏全知道不是自己现在逞能的时候,在没什么人堵过来拍之前钻上了车。车祸的余蕴让他心慌的厉害,车内很安静,他能清楚的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张康乐欲言又止的关心他,他打断了,只是拜托他给自己家人和经纪人去了两通电话。张康乐看他这样子心头忍不住发紧,问他怎么自己开车,司机呢。

马柏全望着另一侧的窗外,喉结滚动了足足三次才淡淡开口道:

“我没有司机,经纪人也很忙。”

马柏全头发有些长了,随便做出来的发型也挡不住优越的侧脸,张康乐瞧他好像又瘦回了好几年前那个样子,在毛衣里显得人都空荡荡的。

他们就一直这样沉默着,沉默到拖车将道路清理干净,车流渐渐涌动,马柏全看窗外不断后退的街,张康乐看马柏全瘦得凸出来的肩胛。

其实他想问他很多话,怎么公司连个帮开车的司机都不给他配,怎么拉赞助要在大热天给他拉那么厚的衣服,想问他头上的伤疼不疼,站那么久人会不会中暑。满脑子说不出口的话堵得他憋闷。

马柏全额头上的擦伤还在流血,张康乐鬼使神差的想伸手去触碰,刚抬手,马柏全像是早知道他会做什么似的一把就给挡开了。

时隔多年的对视早已不是滋味,马柏全逃避似的错开眼,却看到张康乐座椅上刚刚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药瓶。

红红绿绿的包装,种类繁多到让他看得皱起了眉。张康乐顺着他视线看过去,不知怎的就有些局促:

“道具,不小心带车上了。”

马柏全没再纠结,哦一声后淡淡道:

“这离医院不远了,停车吧。”

他比想象中的好糊弄,或许也是因为他不在乎了。张康乐有关的一切对他来说或许早已不是至关重要,那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并没有绊住他的手脚,这让张康乐在苦涩之余仍倍感欣慰。

下车马柏全朝二人道谢,礼貌生疏得好像和张康乐不曾认识过一样。张康乐也不说话,眼睛沁在后视镜里,看天空要落未落的雨,看马柏全略弯的脊背和不太利索的步子。

“居然是他啊。”

林冕喃喃道。

他以为张康乐没听见这句,不成想张康乐结束漫长的发呆后忽然开口,一字一句,无比清晰:

“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终于懂张康乐为什么敢在那么多人面前承认了,他跟谁搭戏都有cp感,男女老少不拒,没人会把同性cp的玩笑话当真。如果不是今天亲眼看见这一幕,他也很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几年都没什么交集的人。

马柏全就像他浓墨重彩人生中再寡淡不过的一笔,即使他承认对合作搭档动过心,也根本不会有人往他身上想。

可就是这么一个没存在感的,不起眼的合作伙伴,张康乐只看那么一眼,心就乱成了一团解不开的麻。



  

第2章

    

/无路可走时,人会不断回到原点/



张康乐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矫情。

曾经的他把番位给他,偏爱也给他,无微不至的照顾与依赖让两个人都模糊了边界。可真到了要迈那一步时,他明明心里什么都清楚,却还是装傻,逃避,硬生生把马柏全眼中那团热烈的火逃成一捧将熄的灰。

原来马柏全在他旁边眨巴着大眼睛眼巴巴叫哥的时候他老是糟蹋人真心,结果当初不想谈的是他,到头来成宿成宿睡不着的又是他。

正因为从前体会过马柏全有多依赖自己,现如今一不在意起来张康乐才更难接受,他明知道自己活该,可就是见不得马柏全对他那样冷淡的样子。马柏全躲着他,他也不去招惹。那样鲜活温暖的小孩就藏在他记忆里,像旧照片一样,日复一日褪色。

“医院就在旁边,不远的。”林冕叹气,“再盯你就快把人给盯穿了。”

张康乐这才拧过头。

医院内的马柏全正排队等拍片,刚刚撞到的右腿有些肿,经纪人非要让他照个光才肯放心。马柏全的经纪人齐宁也是个挺年轻的小男生,刚入行没几年,手里没资源就上上下下的帮马柏全去跑。公司对这群不温不火的老人一年不如一年,他却对马柏全还算上心,在电话得知马柏全追尾后也是他第一个赶到医院。

“刚刚影帝给我打电话我还怪紧张的。”齐宁边帮马柏全敷冰袋边打趣,“解释解释为什么是他给我打电话?我以为你俩不熟呢。”

“也算不上熟。”马柏全垂着头,“之前合作过,认识。”

“是吗?”齐宁狐疑,“那他挂完电话以后还特地给我发了个短信......”

马柏全忽然语塞,半晌才慢吞吞的问:

“他发什么了?”

齐宁见他这一副紧张到快咽口水的郑重样子,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同他讲,最后还是开口道:

“他拜托我给你买个冰袋,说怕你中暑,”

马柏全霎时拧起了眉头。

他一句话没说,也看不出太大的情绪波动,但齐宁就是莫名觉得他看起来有些难过,像是上一秒还完整下一秒忽然被人打破的玻璃罐子,呼喇喇碎了满地,怎么也拼不回来。

医院的电视好死不死在这时放上了娱乐新闻,先是张康乐和前绯闻对象的世纪大和解,再到他承认对合作过的人动过真心。头条后面紧接头条,黄金档围着他一个人转,烈火烹油繁花似锦的。马柏全就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机里金童玉女站在一起领奖,连沉默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

齐宁不轻不重的拐了他一胳膊肘,“其实我觉得张康乐对你挺不一样的。”

“你不了解他。”马柏全听了这话绽开个无奈的笑,“那是他人好,对谁都好。”

说的像他挺了解张康乐似的。

“谁啊谁啊?谁对谁好?”

一声熟悉的打岔让马柏全冷不防抬起了头,姚景元俏生生的站他眼前笑,身上还穿着刚刚颁奖礼台下的那件骚包红西服。他目标显眼,已经有人往他们这方向捂着嘴议论了。马柏全也不知道姚景元怎么这几年行事作风越来越外放,直接大大咧咧一屁股坐到他旁边,二指捏他脸:

“完了我们全儿,这下可破相了。”

“发什么疯啊。”马柏全拍开他不安分的手,“我可不想跟你上新闻。”

姚景元忒不要脸的说跟张康乐抢头条好像也不错,给马柏全气得直笑,骂他神经病。

马柏全很少这样笑了。其实齐宁觉得他手底下这个小艺人是个很慢热的人,对待谁都有礼貌,但没熟之前会很有距离感。他接手之前补过马柏全的物料,一直以为他是个爱笑爱闹的性子,没想到本人居然沉稳得有些老成。

这些年马柏全身边的知心朋友也就剩了个姚景元,有时候齐宁跟姚景元聊天,姚景元说他之前也不是这样的,只是在经历了一些事以后忽然就转了个性子。他之前很爱笑的,不像现在。

很快排队排到了马柏全,姚景元和齐宁架着他去拍了片子,还好骨头没什么大问题。回家是姚景元送他,这一路上姚景元的嘴就没闲过,看马柏全情绪不好,就说些找揍的巴拉巴拉个没完。马柏全一开始还顺着他调侃两句,后面也没了说话的力气,侧头看窗外不断向后退去的夜色。

“真那么在意就去找他好了。”车里空气太沉默,姚景元透过后视镜看马柏全凝重的侧脸劝他,“人这一辈子还能有几个四年?”

“赶紧放过我吧。”马柏全盯着窗外没转头,“现在凑过去还不够让人笑话的。”

"放屁,谁敢笑话你。"姚景元忽然沉下声音严肃道,“别说这件事只跟你俩自己有关系,你先别老是给自己背那么大包袱行吗?像咱这种小角色压根没那么多观众,老在意别人累不累啊。”

坐在后排的马柏全听见这话才舒展了点眉头,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姚景元没告诉马柏全他突然出现在医院的原因,手机里躺着张康乐的通话记录像是烫人的炭火。也不知道自己怂恿马柏全再次跟张康乐敞开心扉是造福还是造孽,他实在看不透张康乐这人,心里想什么,在乎不在乎,从来不是外人能看得清的。

——

“不是说咱们没那么多观众吗?”次日马柏全指着互联网上刷屏的捏脸和开车门照片在崩溃边缘,“这是几个意思?”

姚景元在不远处自己对着墙打网球打得有来有回,没心没肺道:“托影帝哥的福,追他车的狗仔一路跟着你到医院,顺便给咱俩拍了。”

——

张康乐捏着手机,社交软件上铺天盖地的偶遇图和新闻看得他眼角止不住的抽。

“热搜词条都出来了……”林冕盯着张康乐冒火的脸,很不是时候的再添一把柴,“姚景元马柏全,呀,还有cp超话了呢。”

“现在人还真是什么都能嗑。”张康乐从牙缝里挤出一句。

“也不知道昨天是谁给人家打电话,‘马柏全出了个小车祸,在xxx医院里,拜托你去看看他’……”林冕学话学到一半被张康乐不轻不重的一肘给打断,他笑得促狭,看张康乐这样子就觉得有意思。

明明是自己给姚景元招来的,担心人家他自己不去追,非喊了个别人来,出cp了又不高兴。

马柏全的出现让张康乐难得有了点活人气儿,林冕看这两天张康乐的状态好了不少,他随手兑了一杯温水,盯着张康乐咽下那堆看着就苦的药片。

“你们应该很快又会再见面了。”林冕将手边刚捧回来的那份合同递过去,“康乐你想好,真的要这样吗?”

对面人匆匆扫了几眼,没犹豫一下就签了字。

那是一份片酬少得可怜的合同。初出茅庐的小导演小编剧,本定好的男主半路被别的剧组撬走,投资商见状也跟着撤资,本来都要开机了,硬是这么搁置了几近两年。

就是这样一份谁来也不想多看一眼的烂摊子,不知怎么撞了大运,张康乐鬼迷了心窍似的跑去救场,带去了无数赞助。他不在乎片酬也不在乎番位,唯一的条件只有一个,就是不能换掉原本定下的其它演员。

为了接这部戏,他这两年几乎自虐似的服从公司安排,接一切公司希望他接的戏,杀人行程满到让林冕都跟着他喘不过气来。最后他不负众望的拿下了最佳男主,公司也履行了承诺,放他来演这样一部他无论如何也要参演的小制作。

起先林冕不明白为什么张康乐要接这样一部戏,那时张康乐嘴硬,只是把剧本给他丢过去看,敷衍他说你看这剧本挺不错的。现如今林冕看着脚本上明晃晃的“马柏全”三个字,心底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张康乐倚在沙发上,淡然吐出一个又一个迷蒙的烟圈,他生了长天生适合上镜的脸,越是颓废越好看。

“他老早就说想看我演警察了,林冕。”说起他时张康乐的眉梢眼角都似乎柔和了下来,

“我只自私这么一次,行吗?”

 

 

第3章


/好像时光齿轮的转动只把他一个人扔在了原地/


姚景元见到马柏全时他正坐在家里没完没了的发呆,跟丢了魂似的。上次看马柏全这个样子还是半年前他突然梦见张康乐,睡醒还带着鼻音就给自己打电话,说怎么办啊卷儿,我好像快死了。

他吓得拖鞋都跑丢了一只,到了马柏全家才发现这该死的东西并没什么生命危险。

他坐在马柏全家的地毯上,还没等马柏全开口就往他肩膀上靠。两个丢了魂的人并排坐在一起,像叠叠乐一样。姚景元瓮声瓮气的说,你知道吗全儿,陈昕葳要结婚了。

只这一句,把马柏全千言万语的苦水全堵回了肚子里。

他还记得曾经他有多羡慕景元和昕葳,就像剧中无数人嗑到的那样,这对金童玉女在剧播完后自然而然的走在了一起。两个人般配到闹分手的那段时间谁都以为迟早会复合,可等陈昕葳再出现在大众视野里,得知的消息却是她要结婚了。

那样热烈的情感最后也不过变成了一捧将熄的灰烬,那一瞬间的心动是真的,爱是真的,恋爱了以后无休止的争论与冷战也是真的。

和平分手了一年,马柏全以为他早已放下,毕竟他是个能在分手当天就絮絮叨叨的跟马柏全念叨其实他和陈昕葳有多不合适的人。似乎这段感情的结束让他松了一口气。

可在听见陈昕葳快要结婚了的消息时,他还是控制不住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一手捧着纸抽一手抱着马柏全,擦泪的速度赶不上掉泪快。

陈昕葳跟他分手时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只是说对不起,我没办法继续喜欢你了。

曾经姚景元以为爱能排除万难,可到了那时才发现,爱这个字只有在彼此喜欢的时候才作数。少男少女的喜欢实在太脆弱,用不了几次争论便如大厦将倾。别说万难了,连小小的坎都跨不过去。

结婚不犯法,昕葳也没必要因为跟姚景元分了个手就守孝三年。她没办法继续爱姚景元,转头换了个让自己心甘情愿妥协的人继续爱,再正常不过。

姚景元哭,马柏全莫名其妙的也跟着他哭,就好像看了一场盛大完整的告别仪式,主角是他的两个朋友,告别的是曾经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日子。

啤酒一罐接一罐的下肚,话题从“陈昕葳这丫头果然还是找个跟她吵不起来的好一点”到“当年那部剧指定有点说法,怎么每一对现实都虐得像琼瑶剧似的”,姚景元脑子突然斜光一闪,想到今天明明是马柏全找他来的。

“咋了全儿?今天有什么烦心事吗?”

马柏全醉得脸蛋红扑扑的,他把剩下半瓶啤酒一口气喝了个精光,才费劲巴拉的开口:

“张康乐要跟我演同一部戏了。”

“哦,康乐啊,老熟人了。”姚景元不假思索的开口,酒精麻痹过后的大脑三秒以后才发应过来这名字有多石破天惊,吓得酒都醒了一半。

“你说谁??”

马柏全把头埋进膝盖里,瓮声瓮气的哼了一声。

姚景元想开口问些什么,譬如见没见到,说上话了没有,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又咽了回去,只问了他一句:

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马柏全头也没抬,声音听着有点委屈:

“才没有。”

姚景元就揉他的头,也不管自己手上是不是有刚刚没擦干净的眼泪鼻涕,开玩笑道:

“也不错,至少比我和陈昕葳强。”

他懒得恨陈昕葳,陈昕葳也懒得讨厌他,感情熬到今天除了不甘以外根本剩不下什么。记忆中的陈若楠和陈俊立永远那样鲜活,烙成两个人碰一下就疼的伤痕。

他也明白马柏全和张康乐与他们不同,他们的感情不是眼睁睁看着热烈的火种一点点烧成灰,而是如烟花坠地,上一秒夺目璀璨,下一秒暴裂无声。

姚景元环住马柏全的肩,屋里安静得能听见马柏全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的声音。

姚景元可以大哭一场跟过去的陈昕葳道别,从此各自安好,彻底做回不相干的人,可马柏全不行。他依然被困在许多年前那个小小的西樵村,他在哭自己,好像时光齿轮转动时只把他一个人丢在了原地。别人都在有条不紊的有了新生活,一个接一个的向前看,只有他被扔在了和张康乐分别的那年,频频回头。

哪怕已经到了如今这地步,他还是很羡慕姚景元和陈昕葳,爱的时候那样勇敢,分开了以后又从彼此的生命里摘得那样干净。好像成年人就该这么痛快,一点不拖泥带水,干脆利落得让人好佩服。

马柏全抬头,眼睛肿得像个核桃仁似的,他扯开一个不那么好看的笑,笑姚景元明明伤心还要自嘲安慰他。姚景元却觉得他才是更伤心的那个。

两个伤心人互相依偎着,倒头喝的酩酊大醉,没人理会到沙发上手机细微的震动声。

——

次日一早马柏全睁开眼睛时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手机,他知道自己喝多了会乱发消息,上次喝醉后给发了个齐宁好想你,吓得睡醒看见消息的齐宁奔过来拍他的门。

他深呼吸了两口,即使做好了十足准备,在看到未接来电那一栏的备注是“zkl”的那一瞬马柏全还是觉得五雷轰了顶。

完了。

全完了。他万念俱灰的想。

那一刻他甚至连遗言都想好了:别碰我和张康乐的聊天记录,让我安静的离去。免得后续被无良媒体曝光,说他是因为多次告白失败想不开才决定去死的。

他跑去卫生间狠狠洗了把脸,末了盯着镜子里那张宿醉过后依然帅气的脸庞,决定暂且先丢脸的活着。

出乎意料的,手机消息干净得很,除了昨晚张康乐主动给他打过来的这个电话外什么也没有。

马柏全翻来覆去的把通讯录扒拉个遍,确认了昨天他喝醉后并没有拿手机乱发微信后,盯着那个未接来电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他思索了很久,还是打开了那个几年没碰过的聊天框,打字时手都在发抖。

——

“有什么事吗?”

——

张康乐接到这条消息时正在赶妆,他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头脑一热想给马柏全打个电话。也许是看他离去的身影太落寞,又或者只是单纯想听听他的声音。

他不知该怎么回复,头脑一热的勇气在昨晚拨通号码时已经用尽,斟酌了许久,最后还是逃避似的回了一句:

——

“抱歉,拨错电话了,”

——



第4章


/他想  他应该是恨他的/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张康乐狠狠攥紧了拳头,掌心被指甲嵌得发痛。

怎么可能拨错呢。除他以外通讯录中每个人都是完整的全名。

与此同时,屏幕另一端的马柏全气到失语,连嘴角都微不可闻的抽动了一下。

“耍我是吧!”

马柏全长长的吐了口气,最近发生的事一件接一件,每个都在计划之外,简直让他应接不暇。先是两年前接的悬疑剧男二突然通知他开机,开拍前一天才通知他男一号定下是张康乐。再到给剧播期间安排了双人采访,大有要继续炒他们CP的意思。

还有张康乐有些暧昧的态度,昨晚上那个不知道打来要干什么的电话,一切的一切,所有事情都是乱糟糟的。

新剧本虽然偏向正剧,可他从头到尾看了,男女主之间并没有明确的感情戏,反观男二是个潜伏在男主身边伪装得纯良的变态杀手,细究起来两个男主对手戏反而更多些。谁也没想到男主居然能请来张康乐。

本来是没什么感情线的剧本,但如果男主是张康乐来演,那就完全变了味了。

变态杀手伪装成温柔无害的邻居接近警察,马上暴露时明明该选择杀掉他却忽然心软。杀人时眼睛眨都不眨的人,居然对真心待他警察留了人性最后一丝温情。本就略显暧昧的桥段如果是张康乐来演,那变态杀手和警察之前那点微妙的戏迟早变成感情戏。

当年那批同人女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一想到这马柏全就一个头五个大。

次日等他到片场时张康乐已早早完成了全部妆造,正在椅子上安静的刷手机。齐宁跟他打招呼,他嗯了一声,张康乐猛的抬头,熟悉的眼直直撞进他的眼底。

“好久不见。”张康乐干巴巴的开口。

林冕自从跟了张康乐以后就没见过他这个样子,小心翼翼,说话声音轻得像是怕给对面那个一米八好几的男生吓着似的。

马柏全略显僵硬的朝他打了个招呼,心想明明前几天刚在高架桥上见过,最近见面的频次比这几年加一块都要多。

进组后他很努力的避开张康乐,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干脆就逃避。但他老是觉得张康乐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就像当时刚拍归棹时他老想找自己约饭时那样。这抹视线明显到让在场很多人都已察觉,连齐宁都来问他你们俩什么情况。

马柏全不知道该从何跟他讲起。三句两句说不清楚,说多了又显得他难分难舍。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那么可怜。

拍摄比想象中顺利许多,张康乐意料之外的也冷着他,对手戏俩人都把台词背得炉火纯青,喊完cut就分道扬镳各自休息。马柏全甚至以为他们会这样继续相安无事下去,直到张康乐的赞助商送了全剧组的咖啡那天,他收到的是一份芒果味的双皮奶。

他发誓他真的很想捏着张康乐领子问他到底是想怎么样,招惹人有意思吗?耍人好玩吗?可等真冲到张康乐面前,撞见他并不好的脸色和微微泛红的眼,千言万语的质问滚到嘴边只成了一句:

“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张康乐刚做完妆造,瓷一样的脸上是带着正气的漂亮。随意搭配都很好看的身板,脖子上挂着的警证,与马柏全从前无数次幻想里的样子都没有区别。

他大概没想到自己会这么问他,脸上满是没准备好答案的错愕。说不出口的话憋得他眼圈一圈一圈的红,最后认命似的念出三个字:

“对不起。”

话音未落,张康乐胸膛猛的被人大力一推。马柏全几乎是瞬间将他搡开,通红着眼死死瞪着他,像只暴怒的狮子会随时冲过来咬破他的喉管。

对不起这三个字狠狠刺痛了马柏全最后一块没被回忆凌迟的心,他手都在抖,张康乐还想伸手拉他,又被他一把甩开。

透过张康乐的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看到了面容扭曲的自己,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讨厌的样子。他明明应该很恨他的,可事到如今,他又只能看到张康乐憔悴的眼底。

“我不缺朋友,也不缺哥。”

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坚硬。说完他似乎能看到张康乐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色。

人们见状纷纷过来拉架。马柏全就像什么都听不见似的任由他们摆弄。他只觉得那场淅淅沥沥的雨从两年前的那个夜一直下到今天才倾了盆,将他兜头浇得体无完肤。

一旁人吓得慌忙提醒他剧组会有私生和代拍,马柏全这才回过了神。他大步朝齐宁走去,意识到自己再跟张康乐这样不清不楚的传出去迟早出大事,他必须让齐宁站在自己这边。拍摄进程很快叫了暂停,不知他跑去跟齐宁说了些什么,齐宁听见以后脸色绿得跟油菜田似的,上上下下的鞠躬道歉请求先暂停拍摄。

马柏全勉强松了口气,不紧不慢的去更衣室换了件衣服。出来时齐宁哥正在门口打电话,还没开门就听见齐宁对着不知道什么人一句两个***的狂骂,不禁觉得有点好笑。在他印象里齐宁一直都是很能沉得住气的,八成因为今天他刚撒的谎太石破天惊刺激着他了。

“这剧真不能拍了,他俩……他俩…他俩之前……是那个!就算继续拍也得找对方公司聊一聊吧?避嫌!一定得避嫌!捂着对我们两家都有好处,影帝赚够了可我们家小演员还是要过日子的呀!”

马柏全隔着一层门板偷听齐宁又去跟公司上层讨价还价,直到逐渐离开的脚步声响起他才敢轻轻开门,不成想刚掀开个门缝就看见张康乐那张不善的脸,看来是特地来门口堵他的。

“你经纪人都快骂死我了。”张康乐无奈叹气,看见马马柏全的那一瞬语气又柔了下来,挨了那么大一顿骂也并没听出愠怒,“你刚刚到底跟他说了什么啊……”

马柏全自知理亏,眼神把地几乎盯出个窟窿来,半晌才慢吞吞道:

“我说你其实是我前男友。”

“……”

良久的沉默后,他听见了张康乐被口水差点呛死的咳嗽声。

 

 

 

 

第5章


/快将尘埃掸落,别将你眼眸弄脏/



以张康乐的“名誉清白”为代价后,马柏全过了几天不痛不痒的消停日子。那天张康乐问他为什么撒这样的谎,他说自己现在的公司不知道他俩之前的事,他撒个小谎,大家才好老死不相往来。

张康乐听见老死不相往来这几个字后哽了许久,半晌才抬眼问他:

“之前的事,之前什么事啊?”

他没接话茬,只说张康乐,咱俩谁也别往后看行吗。

他搞不懂张康乐突然心血来潮的来招惹他到底出于什么想法,四年真的很久了,久到珠海的梧桐树开始抽条长高,久到他自己都快记不清只要有空闲就飞去横店的飞机坐起来是什么滋味。

这四年里他有多想见张康乐,张康乐不知道。两年前他下了老大的决心来浙江找他,马柏全还记得那个潮湿寒冷的雨夜,他跟身边所有人撒了谎,提着冒热气的小馄饨偷偷来到张康乐小区楼下。就在犹豫要不要给他发消息时,他收到了手机弹出来的热点讯息。

热搜上写着爆的那一栏仅五个字:张康乐恋情。

他不认命,几乎自虐的点进去看。狗仔在张康乐家地库下拍到了一起合作的女演员,就在他踏进张康乐小区前的一个小时,张康乐和她分了两辆车在不同时间进了同一个单元。地库的单元门那样熟悉,他似乎还能自己和二十三岁的张康乐在那打闹时的身影。

他抬头看张康乐灯火通明的玻璃窗,看到眼睛发酸,又低下头看那条新闻。配图是片场两个人私下被拍到的瞬间,张康乐低着头,女孩子甜甜的瞧着他笑。

他没敢看那些吹捧他们有多般配的评论,提着馄饨找了个没人的路边吃了个精光,撑得恶心了也没敢停下。他怕一旦闲下来这张嘴就会不争气的去问张康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十五年单身还差十几年呢,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可不可以久一点再去喜欢别人。

他在路边掉眼泪,开了闸似的怎么抹也停不下来,眼泪滴到馄饨汤里,那样狼狈。

即使后续张康乐也并未官宣过任何一段恋情,马柏全却再也没了这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他确实怕了,张康乐拒绝他时说得很清楚,他是他的家人,是弟弟。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张康乐和别人亲密。就算这次的绯闻对象只是乌龙以后也会有别人,横竖轮不到他。

他放弃了张康乐,却也没再喜欢上别人。他知道人这一生总会有那么几个迈不过的坎。张康乐这道坎他迈了太多次也迈不过去,那换条路走总可以吧。

四年真的好久好久,他才不要回头看。

齐宁约谈林冕已经是好几天以后的事。这几天他为着马柏全的事没少操心。林冕看他满嘴的大泡觉得好玩,特地给他要了壶茶祛火,齐宁没理,拿保温杯恶狠狠的咂了一口自己泡的金银花。

“其实你心里也清楚,你家艺人比康乐需要这次机会得多。”林冕笑意盈盈,“现在到处都是代拍,他俩随便说几句话柏全就能翻红,天上掉馅饼为什么不捡呢。”

“被流量反噬的例子也数不胜数啊。”齐宁铜墙铁壁一块,推过去一份协议,“咱们家小公司小演员,不想难得的机会只被花边新闻抢风头。真被扒出点他们之前的往事来,对康乐的影响也远没有对我家艺人的大。为了我们家艺人身心健康和以后戏路发展考虑我拟了一份协议,希望贵公司能配合。”

林冕不露声色的将那份协议推了回去:

“我也是为了我们家艺人的身心健康考虑,诚挚希望您与贵公司不要掺手。”

不要脸。

齐宁心里气得咬牙切齿。

他本就纳闷张康乐为什么这么好心突然送马柏全去医院还关心他,感情当自己是什么霸道总裁呢,特地包了部戏一掷千金博人笑,老土又龌龊。几年前诱骗十七八岁无知少年,好不容易分手了,现在又跑来拿小演员的前途陪他玩什么狗屁恋爱游戏。

下一秒林冕突然从兜里掏出几瓶药拍在桌子上,齐宁眉头皱得死紧,娱乐圈抑郁症早成了常事,他认识这几瓶药,也不明白林冕在这卖惨又能有什么用。主动权压根也不在他们手里。

“这些是康乐每天都需要吃的药,每瓶两粒以上,每天三次。有两部s级制作电影来找他,他没接,自己跟公司提了病休申请,拍完这部他就要息影了。”林冕说这话时没敢看桌子上那些药瓶,只淡淡望着包房四四方方的天花板,

“虽然不知道最近你们为什么对康乐那么大恶意,总之他会对小马有分寸的,都这样的人了,总不会特地去害你们吧。”

听到这齐宁的脸色这才松动了些,但仍皱着眉:“我还是想不通,他都病成这样还折腾什么……”

“谁说不是呢。”林冕叹了口气,“可能想息影前弥补下什么遗憾吧,说不准。”

齐宁没再说话。

他和林冕一起离开片场这么久,时间再长柏全该起疑心了。

最近动不动就下雨,回程时齐宁顺路去给马柏全找伞。剧组不大,众人的更衣室都挤在一起,也是他点子寸,就那样冷不防的撞见了张康乐。

张康乐没看见他,独自一人盯着印着海报的易拉宝发呆。齐宁很少见他这样柔和的神情,在他印象中张康乐的脸要么冷着要么笑得特职业,礼貌疏离,没有任何柔软的情绪能到达他眼底。可现如今他只是盯着那个海报,脸上一抹浅笑就像春风化了雨似的。

齐宁猛然惊觉,或许因为这张海报是他和马柏全进组以来唯一一张合照。

想法冒出来的一瞬连他自己也被吓了一跳,齐宁暗骂自己蠢,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才聊了一会儿思路就跟着林冕那人走。

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的老油条心里装着个同性恋白月光,信这个才是中了邪。

他准备转身离开,可下一秒张康乐忽然朝海报伸出手臂,齐宁就好像被钉在原地了似的怎么也挪不动步子。他看见张康乐抬手,轻轻擦拭掉海报上落了不知多久的灰尘。

这些日子他从未见过张康乐穿短袖,袖口的扣子永远扣到最紧,他这样一伸手齐宁才看见他袖口下那条蜿蜒虬结的伤疤,林冕没有撒谎,他大概真的病得很重了。

他仔细擦了好几下后似是满意了,离开时与杵在那的齐宁擦肩而过,他礼貌的打了招呼,齐宁鬼使神差似的,将手里的伞递了过去:

“外头下雨。”

他轻声说,张康乐轻声向他道了谢。

张康乐走后齐宁心乱成一团,他独自一人走到那张再普通不过的海报旁,海报放在那早不知道吃了多久的灰,随手一刮就带下来一层尘土。 

只有张康乐刚刚擦过的,马柏全的脸上干净如新。

 

 

第6章


/23岁,我成为你/


拍摄进程由于团队一开始的不配合多少耽误了些进度,自从林冕和齐宁说开了以后进度也跟着赶了起来。马柏全有点不懂齐宁怎么风一阵雨一阵的,前几天仇视张康乐到恨不得给他眼珠子抠下来,现在又跟个黄鼠狼似的让他去给张康乐拜年。

“公司请剧组喝茶,你去帮我给康乐送一杯。”

齐宁那张脸笑得像多含苞待放的大丽菊,二十好几岁正是藏不住事的年纪,一瞅他那样子马柏全就觉得他心里有鬼。

好在和张康乐近期并不算太尴尬,对手戏一天比一天多,私下想完全不说话也不现实。马柏全和张康乐找到了他们彼此最舒服的那个界限,工作时两个人还正常说话讨论剧本,不提过去不谈将来,非工作时间就互不打扰,谁也没给对方发过半条消息。

不知道是不是他那句老死不相往来的作用,张康乐再也没主动找过自己。他休息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补觉,看起来老是很没精神的样子,明明之前是那样不轻易喊累的一个人。

他去送凉茶时张康乐恰好没睡,他本想放那就走,还是人算不如天算的与张康乐对视。许是心理作用,他近期老是觉得张康乐好像越来越瘦了,那么大个子陷在躺椅和毛毯里就那么一小点,像公司不给他吃饭似的。

他把凉茶递过去,张康乐有些发懵,下意识就伸出手去拿,却在手伸到一半时忽然触电似的收回。

马柏全将那杯凉茶不轻不重的搁在了桌子上,他还没来得及换只手去接,看着的就只有小孩离开的背影。张康乐太了解他,知道马柏全这小炮仗肯定又生气了。

“忘贴疤痕覆盖贴了吧。”林冕在不远处幽幽开口。

张康乐不动声色的攥紧左手的袖口。

“早跟你说告诉他得了,你非不听。”林冕眉头又皱成一团,“迟早他也会知道的,瞒着他干嘛。”

“他心思重。”张康乐的嗓子抽这么多年烟了还是好听,特别是轻声说话的时候,厚厚的柔柔的,

“晚一天知道,他就多过一天安生日子。”

他左手手腕上的疤怎么来的记忆林冕还历历在目,彼时张康乐刚将经纪人换成他,原来工作室的人和他关系好得像亲兄弟一样,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定要把身边的人都赶走。他们走时还顺便带走了那两只叫刚子和卢卡库的猫,张康乐家是半个工作室,人都走了以后他独自坐在快搬空了家里发呆,林冕帮他收拾东西,只觉得他这个新老板好像很孤独,一点也不像表面那样光鲜。

张康乐割腕那天正好是他去给他送剧本,后面回忆起来时张康乐根本不记得自己为什么想死。只是突然又决绝的,在浴室的卫生间将自己险些放干了血。

脱离危险后他没住院,私立医院保密做得再好公司也不放心,找了个私人医生回家偷偷养着。原来工作室的人抱着刚子过来哭,被医生怒斥猫对病人休息不好后又给刚子关到了卧室外头。

“抱歉啊,我最近老是这样,我不想吓到我朋友们。” 那时的张康乐刚睁开眼,脸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但眼仁依旧黑得发亮,

“小林,你不想跟着我就提离职吧,我会赔你钱的。”

林冕没走,这一跟就是一年多。

他想马柏全大概真的是他很重要的人,还能值得张康乐如此替他操心。一旁助理买了不少高热量食物,他随便拿一个冰淇淋塞给张康乐,看他小口小口的吞下那些垃圾食品,林冕才突然有了他还是个活人的实感。

下午的拍摄进程格外不顺,马柏全心不在焉频繁出错,他目光老是忍不住落在不远处桌子上那杯一口都没动的凉茶上,心愈发的乱。

这些日子张康乐怪异的举动实在是太多,从送他去医院开始,投资,屈尊降贵跑来救场都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他自以为了解张康乐,觉得他这么做的原因无外乎是有那么一点想他了而已,他有恃无恐,能说出老死不相往来这种话来找场子也无非是仗着这点想念的缘故。

可每次当他觉得自己略占上风时,张康乐老是能四两拨千斤的浇他一盆冷水,像是在笑话他的痴心妄想。连他特地送过去的凉茶都不肯接,也不肯喝一口。

好像说老死不相往来是正合他意了似的。

在马柏全第四次把“我不喜欢”念成“我想不通”后导演像个充气河豚一样喊了cut,大骂他今天没带脑子上班。他小心翼翼的鞠躬,道歉,一气呵成的熟练样让张康乐瞬间皱起了眉头。

他又在张康乐脸上看到了类似心疼的眼神,上次出小车祸撞到腿时他也是这样,时而冷淡时而关心的模样让马柏全莫名其妙极了。马柏全最近一直陷在这种自我怀疑又捉摸不透的情绪里,敏感得像只沾火就着的炮仗。

“张康乐,咱俩聊聊。”

他不由分说的拽起张康乐就往更衣室走,齐宁伸手想拦着,又被一旁的林冕挡住了。

张康乐任他拉着,没说话,手腕还是细到他一只手轻轻松松就能握住。他似乎每次想握张康乐的手时他都不会拒绝,拍归棹时窜个头,膝盖痛得路都走不稳时他也是这样拽着张康乐,一面喊着张哥张哥一面撒娇耍赖让他扶着。

走向更衣室的那段路让马柏全短暂的有种逃离现实的梦幻感,好像他们又一起并肩走过了很多过去的日子。小更衣室昏暗潮湿,他盯着张康乐跟四年前几乎没什么区别的脸,问出萦绕在他心头数日的那句:

“你到底想干什么?”

被逼到墙角的那一瞬张康乐几乎感受到马柏全扑面而来的体温。他大概比四年前又高了些,也不知道再长高膝盖还会不会痛。张康乐抬眼看他,有些吃力。

看到张康乐这种眼神的那刻他忽然有点想掉泪,他知道自己过不去的坎就是过不去,无论再用十年二十年他也无法与张康乐和解。可现在这个坎非要一次次的横在他面前,要绊到他血肉模糊为止。他毫无办法。

马柏全没办法一次次看着张康乐的这双眼睛说重话,没办法控制自己不去在意他。在他以为张康乐又要模棱两可的打马虎眼时,张康乐忽然在他眼前绽开一个温柔浅淡的笑意:

“你还记得当初说自己变成23岁的话要做什么吗?”

23岁的马柏全愣在了原地。

张康乐伸出手摸他的发顶,一如刚认识时他老是摸蹲在河边的自己那样:

“做影帝吧,奇奇,别做张康乐。”

 

 

第7章


/一个人尽全力想要置身事外,但忽然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却发现自己身处某个故事中,一路奔向结局/


“你是说,张康乐兜了那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送一部戏给你让你能出头?”姚景元眉头都快打成蝴蝶结了,他坐在马柏全家地板上,一脸消化不良,“霸道总裁,用心良苦啊……”

“你能换个词儿吗。”

马柏全的眉头也不怎么松快,他随手抄起身边的啤酒灌了半听,看姚景元一脸要起哄的促狭样作势要用剩下半罐泼他,姚景元就呲个牙在那连连求饶:

“错了错了……哎不是,我怎么有点想不通呢。人不管做什么事总该有点自己的目的吧?他这不纯当菩萨来了么。花那么多钱又自己跑上跑下的,操心还有小白眼狼不领情,他干嘛,普度众生啊?”

“我老觉得这里头有事。”

越说越郁闷,马柏全险些给剩下半瓶啤酒也喝干净。姚景元生按着他怕他喝多,此男酒品奇差,喝多了乱发微信的毛病就没改过,避免把事情弄得更复杂之前姚景元决定从源头遏制。

“卷儿,如果是你,”马柏全难得没醉,喝了酒后的脑子还异常清醒,“你30岁之前就有了自己的独立工作室,在这行业做到了拔尖。剧本随便挑,高奢代言不缺,把想拿的奖都拿了个遍,你会觉得自己是个怎样的人?”

“哈,我要是这么有出息在街上我都横着走。”姚景元磨着后槽牙,“你倒也不必急着替你家张哥凡尔赛。”

“我就是纳闷,这样一个人为什么会跟我说,让我别成为他?”马柏全一想到张康乐那天的眼神就有些止不住的泛酸,“明明什么都有了,怎么还这么看轻自己呢。”

姚景元也答不上来。

“他不会得什么病了吧?”

“呸呸呸!哪儿有这么咒人家的。”

还没等马柏全多emo一会儿,齐宁的电话忽然催命似的打了过来。约摸是做贼心虚,他大晚上接齐宁的电话老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捅出什么篓子让齐宁帮自己擦屁股。

“马柏全,你能给我上点好热搜吗?”

齐宁连名带姓,语气不善,马柏全就知道自己又干坏事了。

他点开热搜以前把这几天跟张康乐的互动全想了个遍,最坏的预想就是拽着他进更衣室不小心让人给拍了。但大老爷们拽个胳膊也正常,没多大事,不知道让这群人的嘴给传成啥样了而已。

即使做好了万全准备,点开词条的一刹那马柏全眼角还是没忍住狠狠抽了两抽。

《姚景元马柏全 同居》

马柏全恨不得给姚景元活吃了:“有毒吧,你来我家为啥不戴上点口罩啊。”

“我来你家啥时候带过口罩!”姚景元脸红脖子粗,“不是你让我来陪你喝酒的吗,个小没良心的,谁知道你家楼下还有人拍啊。”

“还不是张康乐拍这戏拍得太莫名其妙了吗,搞得全剧组主演都有人跟着。”

姚景元认命似的闭了眼:“我前女友看见估计要心里给我骂死,还以为我老跟她吵架是因为深柜呢。”

姚景元这小子就这样,自从陈昕葳要结婚以后没事就把人挂嘴边上。处的时候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一来马柏全家就像不认识她似的闭口不提,现在人家跟他彻底没关系了,他又好像跟人家很熟了似的。

有时候马柏全就想,人这一辈子是不是都会有个怎么迈也迈不过去的坎,姚景元的坎是陈昕葳,他的坎是张康乐。即使现在情况乱成一锅粥了他还是忍不住想张康乐,想他落寞带着氤氲的眼,想他摸着自己的头说做影帝别做张康乐时的那个神情。

你将别人的人生安排得如同光辉灿烂的大团圆剧本,那你呢,张康乐。

你要的是什么。 

/

张康乐这夜又睡得很差。

不知道是不是让马柏全那个热搜气的堵得慌,他做了很多梦,乱糟糟的很不踏实。他梦见十八岁的马柏全穿着白衬衫朝他叫张哥,站在西樵村那个小河边朝他边招手边笑。他刚要跑过去,十八岁的马柏全变成了二十三岁的马柏全,就静静地站在那不说话,也不再朝他笑。

他见不得马柏全这样淡漠的眼神,一转身,十八岁的少年又端着小馄饨俏生生的站在自己眼前。

“张康乐,就吃几个嘛。”

“……”

闹钟响起的那一刻他有种想就这么沉睡下去的窝囊感,费劲吧啦的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继续窝囊的回林冕消息。他这经纪人一旦发现他早上没起来就会以为他又自杀了来破他的门。

手表上显示他的深度睡眠时间少得简直可怜,张康乐慢腾腾冲了一杯米糊给自己喝后又吃了药,洗漱时打量自己,憔悴得简直可以用人不人鬼不鬼形容。

他只要一做梦,梦里的马柏全老是十八岁时那个屁颠屁颠叫自己张哥的样子。他在梦里老是对自己笑,不像现实板着个脸,看自己的眼神跟看仇家一样。

从马柏全把自己拽进更衣室起,两个人的关系莫名缓和了一些,至少马柏全肯主动跟自己讲话了。他那天脑子很混沌,被马柏全拽着就大脑空白,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突然说那么惹人遐想的话。

马柏全不再是之前那个没主见的小孩,他听了自己的话后拂开他摸他头发的手,不轻不重的斥他:“瞎说什么呢。”

也是从那天起马柏全又开始来跟他搭话了,虽然每次都是些硬邦邦的短句。直觉告诉他小孩又开始在操心他,大概是发觉了他实在不太对劲,真不知道自己的病到底还能瞒他多久。

张康乐拍这部戏时其实没想过和马柏全还能有缓和关系的一天,他本以为马柏全会彻底将他当个陌生人,就像那天在车上一样。他们两个本该形同陌路直到拍完这部戏,谁也不用挂念谁,他就能走向光辉璀璨的新人生。

但现在,张康乐觉得他俩这段脆弱的平衡很快就会被打破了。

就像天边将落未落的雨,迟早是会掉下来的一样。




第8章


/时间的泪眼撕去我伪装,你可记得我年少的模样/



张康乐马柏全的关系变质于四年前那个初秋。

马柏全的表白对他来说并不意外,他看着小孩一天比一天热忱的眼,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这天会来得这样快。

脑海里早构思过无数次如果真到了这天他该怎么拒绝,故而给马柏全推开得没有一丝余地。姜泽说他太狠,问他为什么在树还没长高之前就断定结出来的一定是苦果。他就坐在工作室的沙发里一根一根的抽没了整包烟,最后淡淡开口道:

“是我的问题。我不喜欢男的。”

拒绝马柏全的理由有太多,其实他也分不清自己为什么一定要将马柏全推开。也许是因为认识他时他的年纪太小,太容易把依赖感当成爱意;也许是因为他母亲好温柔,张康乐舍不得让这个总是照顾自己的阿姨伤心。但他在拒绝时没有说这些,他选了最简单最不留情面的一句话,他不喜欢男的。

马柏全在听见他这句话时的无力感让张康乐的心也突然像被人狠狠揪起似的。那一瞬张康乐近乎疯狂的开始后悔,可他没有撒谎。

在大学时他见过许多与同性谈恋爱的同学,骨子里的教养让他尊重每个人,但看到他们拉着手走在校园里仍是下意识的别开眼去。感性上他可以永远偏爱马柏全,生理上不能。

能爱上同性是种天赋,这种天赋他没有。

与马柏全断联后他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浑浑噩噩的日子,手机不再一天到晚的响个不停,更多时间是他盯着从前两个人热络的对话框发呆。那时候姜泽没事就怼他两句:“怎么现在搞上怀念这一出了,才发现你喜欢人家?”

“是他喜欢我好吧。”张康乐嘴硬。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一整个工作室的人都跟着添油加醋,“人家喜欢你不假,可我怎么感觉舍不得的是你呢。”

张康乐吐出一道长长的烟,说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第一句明确的痛快话,

“舍不得又能怎么样。我比他大那么多,小孩可以不懂事,我不能。”

小孩给他打电话是在他们分开后的第三个月,那天晚上马柏全给他打了好多电话,最后是他觉得马柏全可能喝酒了才将电话接起。电话那头的声音果然醉醺醺的,电话打通的第一句是:张康乐,你吃饭了吗?

张康乐突然就特想掉眼泪。

他说吃了,吃了两碗。

电话那头忽然就开始崩溃,他听见马柏全在哭,他说下次你能不能跟我说你吃不下饭睡不着觉,可不可以跟我撒个小谎,你过得好可不可以别告诉我。

张康乐没接话。他怕自己一开口就藏不住哽咽。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不爱马柏全的,在这段关系中一直权衡利弊寻找最优解,老是把马柏全放在最后的位置。他下意识忽略掉自己曾经那些偏爱和悸动,在与马柏全分开的第二年,他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那时他人生第一部男主戏开播,和女主角接受双人采访时局促得不知道该说什么。问他们对彼此的第一印象是什么,两个人都磕磕绊绊,最后说了很多漂亮的官方话。张康乐这才意识到,他好像对很多人第一次见面的记忆都很模糊。

可他记得第一次见马柏全时候的样子,正是春天,微微冒着暑气。他还记得那天天气出奇的好,回忆起来好像还能闻到松塘村糖水铺子的甜味。

人这辈子没那么多俗气的一见钟情桥段,第一次见马柏全他也只不过觉得是个长得很高的小鬼头而已。可偏偏他能回想起那次见面的每一个细节,从他佯装大人的头发,到他那天衣服的款式,颜色。每一样都记得好清楚。

也是在那时他突然发现,或许自己是喜欢他的。

张康乐为此消沉了很久,但他并不后悔。他不想美化那条没走过的路,也不想背叛23岁的自己。

这是当时的他辗转反侧后的最优解,无论再怎么重来再怎么选,都不会比现在的结局更好了。

“发什么呆呢。”

林冕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张康乐今天格外爱走神,可能跟昨天又梦见了西樵村有关?林冕笑他一看见小孩传绯闻魂就丢了,他扯开一个笑,轻声说去你的。

马柏全演的梁思华快杀青了,剧本越翻越薄,最后几场重头戏几乎都是跟张康乐演的谢榆一起。梁思华从小没有父母亲人,从没融入过社会也没感受过温暖,唯一对他好的还是个天天琢磨着要抓他的警察。他看着谢榆因为自己的案子一天天憔悴,将自己推理出的每一种可能都狠狠画上叉。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凶手就在他身边,凶手清楚他的每个思路与动作,在无时不刻的在对他进行误导。

谢榆抬眼的那一刻,导演喊了cut。

“马柏全,收着点演。”导演语气坚定,“眼神别太软和了,别给情绪。”

马柏全鞠躬抱歉,诚恳的说再来一条吧。

他知道剧本上的梁思华是个能冷血到把人当成牲口的怪物,即使他被谢榆触动,在发现自己可能暴露的第一反应仍是想灭谢榆的口。刚刚他有些出戏只是因为他看出憔悴的并不是谢榆,而是张康乐。

再对上张康乐眼神的那一瞬两个人都被对方的戏感爽到头皮发麻。谢榆搡着梁思华质问他为什么不说话,被他反过来一把攥住了手腕:

“你都这么笃定了,怎么不干脆拷了我?”

又是熟悉的压迫感陡然靠近,张康乐忽然不受控制的眼前一花。他知道这是即将晕厥的前兆,明明最近吃药控制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犯过了,或许是昨天没睡好的原因,犯病犯的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怎么偏偏是现在,真够寸的。

马柏全眼睁睁看着被他捉住手腕的张康乐一点点褪去脸上所有的血色,眼神几乎瞬间涣散,整个人摇摇欲坠。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来不及想就一把将人搂在怀里:

“张康乐?你怎么了?”

张康乐在他怀里紧闭着眼。



第9章


/你可知我又开始想念/


张康乐又做了梦。

梦里马柏全不再是十八岁的样子,他一直往前走,走得好快,张康乐想追上他却始终差那么一点点。他不停的喊奇奇,他没半点反应,只是低着头继续大步朝前走着,沉默不语。

张康乐追他追得好累,最后用尽力气喊道:

马柏全你等等——

——

雪白的天花板,扑鼻而来的氨水味。

他知道这是私立医院的vip病房,也不是第一次睁眼发现自己在这里了。这次不同的是面前多了神色十分复杂的马柏全。

张康乐有点想抽根烟。

人总是莫名爱上反季节的事物,夏天怀念冷空气的味道,冬天想灿烂照人的烈日。大概幸福总是后知后觉的,马柏全现在话都懒得多跟他说几句,他反倒开始怀念之前他殷切围着自己喊哥的时候。

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说梦话了没有。

他不禁感叹即使在梦里马柏全依然那么符合人设,他在单独面对着自己时话老是少得可怜。现在看他转醒了也不过是皱皱眉,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离开了病房。

他不开口,张康乐也不挽留,明知道他青着眼圈肯定是一直在这守着他也不说半句话。林冕急得出去追,刚跑了两步想到外面肯定有堵着拍的,怕出新闻又折了回来。

张康乐瞧着窗外婆娑的树影发呆,苍白的脸陷进枕头里,仍是半分血色也没有,只剩一双眼仁黑得发亮。

“他一路抬着你进医院差点跑脱水,两宿没合过眼,你怎么连句道谢也不跟人家说?”林冕急得直磨后槽牙,他想不通明明两个人都在乎彼此在乎得要命,偏偏一对上眼这两张嘴就都跟缝上了似的。

“没什么好说的,”张康乐语气淡然又倔强,“这样对谁都好。”

林冕也只好沉默。

他也知道用生病来博同情是张康乐最不想做的事,一直瞒着也有这方面原因,要是马柏全现在对他殷勤关心,他又要内耗是不是因为自己生病马柏全才会这样。二人命运从四年前相遇开始就注定打成死结,解不开,顿不脱,剪不烂。

袁铭泽刚从美国飞回来,一落地就听说张康乐醒了。正想去医院瞧他,从前康乐工作室的朋友告诉他马柏全也在医院,他思索片刻,决定先去找马柏全。

他已有些好日子没见过马柏全了,自从他和康乐闹掰后便再没参加过剧组的一应聚会,但演员们私下关系还算好。找到马柏全时他正在个没什么人的小后门抽烟,袁铭泽还记得刚认识他时他还是个带卡通水杯喝水的小孩,一朝长大,气质变得让人有些不敢认。

他见到自己的瞬间扔下了手里的烟,努力扯出一个和从前一样的笑喊他:“回来啦龙哥。”

袁铭泽听见这称呼忽然就有些鼻酸,他拍了拍小孩的肩膀,问他怎么一个人在这。

“抽根烟我就走。”马柏全提起他的名字时眼光有些闪烁,“康乐醒了,我继续留在这也没什么用,还耽误他养病。”

袁铭泽笑笑,故作轻松道,“反正你们俩的事不是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不急,先回家好好睡一觉再说。”

马柏全听见这话忽然就想被人掐住嗓子了似的,脸也憋得通红,半晌才挤出一句话:

“他的病,严重吗?”

“挺严重的,好几次差点死了。”袁铭泽没再瞒他,“药一大把一大把的吃没有起色,大夫让他写日记,把觉得痛苦的事情写下来脱敏,情况却越来越糟。去年他厌世倾向很厉害,割腕没了半条命,醒了以后房间里一把锋利的东西都不敢给他留。”

“他病了很久了。”马柏全强撑的冷静在提起张康乐的病后忽然溃堤,努力压下几近哽咽的声音,“你们都知道,是吗?”

袁铭泽看向他眼底泛着亮的泪,不忍心骗他,只好点头。

小孩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嘴唇咬了几次还是没能忍住泪,一颗泪砸下来后是源源不断的泪,怎么抹也抹不干净:

“我看见他手腕那么长一条疤,我,我光是看见就喘不过气来。我不敢在他旁边待着,不敢看他,明明我跟他分开时他还好好的。只有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生的病,你们谁都不告诉我。”

袁铭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语言太苍白,他最终还是只摸了摸马柏全的头,劝他道:

“多陪陪康乐吧,这几年他应该很想你。”

马柏全胡乱擦干眼泪,点了点头说好。

在得知张康乐病情的那一刻起,朋友,家人,还是弟弟都不再重要了。他不再纠结,不再讨要那些虚无的名分。什么狗屁身份,条条框框都比不过张康乐。如果张康乐还需要他陪着,如果他真的很想他。

那他也没什么再好计较。

他自认可以做到与张康乐再无芥蒂,可不知怎么,张康乐从那天开始似乎就有些躲着他。

他去看张康乐,十次里有八次他都在睡觉,即使醒着也说不上什么话。这几天对自己说过最多的就是你也累了,回去休息吧。说完就侧过头,淡淡的盯着窗外的树发呆。他抽烟抽得很凶,医生告诉过他少抽,他没听,经常烟还没吐出来就先听见他闷闷的咳嗽声。

他现在状态很差,林冕连说话都很小声,生怕再吓着他。马柏全也乐意让他自己安安静静的养病,只是怕没人分散他注意力他老是会胡思乱想。可他就是不爱多说话,谁也不爱见。

林冕劝慰马柏全他从前也经常有这种时刻,恨不得给自己埋起来。好在他现在天天还肯见他,说上零星的几句话,这已经是破天荒第一次。

张康乐这次晕厥的突然,谁都没有准备,许多生活用品换洗衣物都不够,林冕只好拜托马柏全去他家里拿。马柏全没想到张康乐把之前在横店附近那套房子买了下来,这么些年也没换密码,踏进去的一瞬有种久违的安心感,似乎屋子里还留着他从前的痕迹。

一切布置都没变,茶几,沙发,还有那片空落落的理石墙。

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张康乐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临行前他看到张康乐一团乱的桌子,不免叹气。

以前明明是整洁到有些强迫症的人,在他记忆里从未见过张康乐有这样脏乱的角落。他小心翼翼拂去桌上遍布的橡皮屑,在看到某一样东西的瞬间停了下来。

那是一本日记。

那本日记摆在桌面上很显眼的位置,没有落灰,看起来好像刚被人翻开过不久。

袁铭泽说过医生之前让张康乐写日记,马柏全盯着那本日记,封皮是深不见底的黑,犹如一汪沼泽,里面装着张康乐痛苦的根源。

他轻轻伸出手,翻开了它。



第10章


/爱让悬崖变平地/


1.12日

下雪了,家里好安静。有点想刚子。

2.14日

又涨一岁了,今年没能祝他生日快乐。

3.21日

小孩有新工作了,好事情。

4.6日

今天小孩骑自行车摔了一跤,可能太久没骑了,看起来笨笨的。

4.17日

回家途中在街边看到两个男生亲吻。

果然还是不喜欢男生。

5.24日

小孩今天新剧开机。

好像又高了,怎么光长个不长肉呢。

6.7日

不开心。

8.15日

又活过来了。

天好蓝,像水洗过一样。

9.19日

每次感到有一点点幸福的时候就会有难过出现。

小孩期待很久的最佳男配陪跑了。

10.11日

做梦梦见了之前我们互相道晚安的时候。

10.19日

路透里看见小孩又在片场说叠词。

他一直喜欢这么讲话。

妈妈,本本儿,树树。

……

马柏全没敢再看下去,用尽力气合上了日记。

张康乐,你痛苦的理由,我好像找到了。

原来痛苦在他的日记里可以是这么具象的东西,可以是雪,是很蓝的天,也可以是不喜欢男生的自己,是马柏全。

屋子里好静好静,马柏全听见自己在哭,起初是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呜咽声。可渐渐地,那声音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撕心裂肺。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后悔,如果他再厚脸皮一点早些来找张康乐,在再次见到他时多对他笑笑,多给他些好脸色,在跟剧组伙伴合影时带上一旁的他,事情的走向会不会就不一样。可当翻开这本日记后他彻底不知所措在原地,好像无论他做什么事情都会朝不可控制的方向疾驰,越变越糟。

原来爱是会让人变痛苦的,想念也是。

他又一次被抛弃了,被张康乐,被这个世界的所有人。

马柏全把一切放回原位,包括刚刚收拾好的橡皮屑,来这个家住了不知多少次但他仍然像只寄人篱下的候鸟。他努力调整好心情将东西交回林冕手中,而后再没出现在医院过。

姚景元来他家拍门时他正宿醉,睡得不分黑夜白天。他很少见到马柏全这样颓废的样子,四年前被张康乐拒绝时也不曾这样,眼仁肿得像核桃。他知道马柏全是不经常哭的,特别是这几年。拍戏时他可以精准控制眼泪从哪个眼睛里掉下来,掉几颗,但不知是不是拍戏消耗掉了他为数不多的情绪,私下里反而伤心委屈时也很少见他掉泪。

可这几个月马柏全的眼泪简直比几年来还要多。姚景元看了他这样子心就堵得慌,却也不知道要怎么开解他。

他与张康乐已经没有对手戏了,在张康乐病休的这段日子他杀了青。他戏份很短,短到回忆起这几十天像做了场荒唐的梦。

他知道剧播了以后他一定会红的,会走向张康乐赔给他的,光辉灿烂的人生。

“过几天康乐复工,你不打算再去看看?”

马柏全身上还隐隐有未散干净的酒气,他点燃一支烟,吸了几口觉得有些恶心,又将烟摁灭在满满的烟灰缸里。

“不去了吧。”

他望向窗外始终不怎么晴朗的天,不知怎么扯出个笑来,“我得离他远远的,他看见我过得好,他才高兴。”

人这辈子能勇敢多久,他不知道。

至少没有天长地久。

/

张康乐病休回剧组的第一场戏,是在北方一处较偏僻的小山村。

拍的是梁思华死后回家乡入土,他无父无母,家中只剩年迈的阿婆。他很小很小时就离了村子,阿婆的孙子女众多也无暇管他,唯有这时才尽了亲人最后一点本分。

是谢榆千辛万苦找到了她,让她将梁思华的骨灰给带回去。

拍摄那天小山村下了大雪,全剧组的人都没想到天气能这么恶劣。梁思华的遗照看起来朝气蓬勃的,很精神很爽朗。他死的不光彩,家里人没请人给他吹唢呐,只一把把纸钱混着雪撒着,祈祷他下辈子不要投胎到他家。

张康乐演的谢榆就在不远处的大树旁看着,没有上前,目送他走远后也转身离去。

这场戏不需要张康乐有什么台词,他只站在那就好,眼神复杂些,再让雪落在他睫毛上。拍摄进程很顺,只是喊了cut以后他许久没能出戏,就呆呆的看着马柏全杀青前拍的那张黑白照和满地纸钱发呆。

原来送别人是这样的感觉。

这是他第一次直观的接触到人死后周围人的世界,一切都是死气沉沉的,黑白的,唯一的颜色是黄黄的纸钱洒在雪里,像铺了层金色的海。

马柏全杀青了,没有戏份了,剧组出外景他也不会再跟着来,可不知怎的在这个氛围里他突然就特想马柏全。许是跟人看到这幅场景会脆弱有关,眼前的一切太晦涩窒息,他知道自己也许不久的将来也会变成这样一捧轻飘飘的灰,到那时马柏全也要面对这一切。

一想起马柏全他对这个世界的眷恋总是要深几分。

要是……

要是能多见几面。

……

“想什么呢,张康乐。”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冷不防响起,张康乐几乎是下意识的扭头,见到眼前人的那刻他甚至以为是自己刚刚太过思念才产生的错觉。

马柏全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小土坡下,出现在他本不该出现的小山村,半靠着树抱着手臂,风尘仆仆的,在漫天的雪中朝他粲然一笑。

大雪湮没了他擂鼓似的心跳,他与土坡坡上的张康乐沉默对视。他想就这一次,只勇敢这最后一次,如若张康乐没了他的世界真的会更幸福,那他真的不会再回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看见张康乐的眼圈红了。

很快,张康乐也朝他绽开一个笑来:

“雪太大,我下不去。你可以来扶我一下吗?”

 

 

 

第11章

  

/爱一出现,时空便消失/

“张康乐。”马柏全从厨房钻出来,三两下夺下他手里的薯片袋子,“医生都说了让你少吃点垃圾食品。”

张康乐斜了他一眼,闻着厨房炖锅里的味没敢抱怨。一旁林冕电视机遥控还没攥热乎也被马柏全一把抽走,音量键往下按了好几声才满意:

“医生说分贝超过多少他容易休克来着……?”

“不是吧。”林冕皱得五官聚在一起,“你刚刚在厨房抡锅铲的声音像爆炸一样。”

于是次日,林冕在张康乐家便见到了一排婴儿奶嘴级耐高温的硅胶厨具。

自从马柏全千里迢迢坐飞机去找张康乐后,二人间本紧张的氛围峰回路转了起来。林冕只记得那天漫天的大雪,马柏全扶着张康乐在小土坡一步步走,风把两个人的脸和眼睛都吹得红红的。走到平地后二人怕被拍松开的手,又在回程的飞机上默默的拉了回来。

林冕认识张康乐这一年多以来一直觉得他这老板给人的感觉很虚无,对什么都淡淡的,身体又差。像是下一秒就会在这世间如雾气般散去,再也找不到他在世间存在的痕迹。可就在他们牵手的那天,林冕居然觉得张康乐身上仍残存鲜活,原来他嘴角的弧度可以那样漂亮。

他想,张康乐这下应该可以继续活很久很久了。

马柏全与张康乐一起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掀起轩然大波,大家对他俩关系还好这件事都很平静。可能受前阵子张康乐与前搭档合照的绯闻影响,加上马柏全和姚景元同居先入为主,他俩现在哪怕在大众面前当众搂抱人家脑海里的bgm都只会是《兄弟抱一下》。

他俩是关羽和张飞,是处了这么多年还关系好到大大方方的兄弟情,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张康乐每每刷到这种发言都在家里笑半天,偶尔有不死心还在嗑他俩的,暗戳戳发个帖子还要被马柏全姚景元的cp粉突脸。马柏全看了哭笑不得,但张康乐眉眼弯弯,他就跟着高兴。

“景元前几天来找我时候把自己捂得就剩两只眼睛,越捂越显眼。”马柏全无奈,“之前他们说我俩处对象,现在他们说我俩偷情。”

张康乐笑得肩膀都在抖。

马柏全见了他这样子说不出的安心,他狠狠揉了一把张康乐的头发,看张康乐抬眼瞪他后欠欠的跑去厨房给他做饭。

他进厨房后的第一件事是擦眼睛,其实他内心还是不够强大,看见张康乐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就忍不住眼泪。

马柏全现在做土豆越来越熟练,可以把土豆精准的炒成一整盘色香味俱全的土豆丝。为此他手上挨了不知道多少刀,最近出活动手指上都缠着弹性绷带,粉丝们还以为是天气太冷,冻裂了手,没人知道他是为了给张康乐做饭练成这样的。

张康乐补拍完晕倒前最后一场戏后两个人就彻底杀了青,工作室发了声明说他病休,其实不过是退圈的另一种让人能接受的方式。人都会慢慢淡忘,再接受不了的事交给时间也会变得不那么遗憾。片方为了热度打算尽早抬剧,首播日期定在三个月后。张康乐马柏全就天天在日历上画圈,数着日子等马柏全什么时候能火。

新剧开播的第一天两个人齐刷刷的坐在电视机前看直播,把手机扔到一边静音。等直播看完才敢忐忑无比点开热搜,看见马柏全的超话粉丝涨了足足一万。

马柏全欢呼着把张康乐拦腰抱起来转了好多个圈,张康乐比几年前瘦了好多,他笑着,眼神柔软,抱在手上轻得像团随时会散的云。张康乐任他抱着闹,转晕了就靠在他肩头,说马奇奇你这次真的要红了。

在拍这部剧时张康乐想过无数次,马柏全真红了的那天自己会是个什么样子,大概会窝在沙发上看电视里的人声鼎沸,再默默在屏幕外替他鼓掌。至少从没想过这一天到来时他会在马柏全的怀里。

他应该再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了,他应该感到幸福。

在兴奋的余蕴中,他们接了认识五年以来的第一个吻。

同居这几个月以来马柏全对自己老是小心翼翼的,这天难得胆子大,张康乐靠在他肩上,他就偏头吻了上去。张康乐让他吓了一跳,睫毛颤颤巍巍却没拒绝。一切都那么水到渠成,好像这个氛围下两个人就应该接吻。

马柏全身上是简单的睡衣裤,戴着黑框眼镜,不是电视机里梁思华那副阴郁狠厉的样子,也不是社交软件代言上光彩照人的样子,只是普通慵懒的,随性的,除了他以外谁也没见过的样子。 

接吻时他没摘眼镜,张康乐被硌到后两个人笑场分开。他问他:张哥,人会和自己不爱的人接吻吗?

张康乐说不出口,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他。

“那张康乐,以后可不可以说你爱我。”

马柏全连名带姓叫他时他的心老会下意识漏跳一拍,五年前开始就是这样。他一叫自己的全名,张康乐就觉得自己回到了23岁,小孩也还是18岁的模样。他伸手戳马柏全的头把他戳远一些:“幼不幼稚,你几岁啊?”

他看见马柏全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就那么一点,浅淡得好像风吹下就会散去。还没等他看清楚,小孩又陡然凑近,使劲吻上他脸颊的痣。

马柏全很喜欢这颗痣,五年前时便经常盯着这里看。他与张康乐同居这些日子一直是床上床下这样睡,半夜时忽然起夜,去了趟卫生间后便睡不着。他从地铺上支着胳膊看张康乐的睡颜,感叹这颗痣还真是会长,下一秒本该睡着的张康乐缓缓睁开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什么时候醒的?”

张康乐没接话茬,他似乎还没从睡梦中抽离,发着楞,嗓音黏糊糊的喊他:“马奇奇。”

“嗯?”

黑夜里张康乐的眼睛依然明亮,细碎的光在他眼底,像层薄泪,他说:

“我爱你。”

马柏全愣在了那。



第12章


/在眼泪落下之前,我们好好聊聊天/


自剧播后,马柏全肉眼可见的忙了起来。商务代言一应不缺,好角色好本子雪片似的飞来给他挑。他选了个与之前角色出入很大的本子,在大太阳下晒得脱了好几层皮。剧组拍实景在甘肃,一得空他就又开始甘肃浙江两头飞,为了多陪陪张康乐。

见不到张康乐时他的心老是很乱,想到那天夜里他亮亮的眼和说我爱你时的神情心头总会一窒。也不知道自己这种莫名其妙的不好预感是从何而来。

张康乐在他每次回家时都好好的在家等他,会笑着跟他说你回来啦,再任他抱着把头埋在肩窝。他身上老是有烟味,烟灰缸却每次都清理得很干净。马柏全回家时也见不到他抽烟,可他会咳,他的眼睛里老是有抹不去的血丝。

他问他是不是睡不好,张康乐摇头。马柏全的铺盖卷从床下搬到了床上,他把张康乐搂在怀里,每一节骨头都那样清晰。

他知道张康乐在按时吃药,也有好好吃饭,每次在做这些事时都会给他打视频,他怕他担心。可马柏全太了解他,他可以发现张康乐肩头上每一颗新长出的小痣,又怎么会发现不了他身上多出那些细小的伤痕。

指甲印,淤青,老是小小的,不起眼的,可落到马柏全眼睛像烙印。

他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接这样周期长的戏,张康乐也心疼他,每每看见自己脱了一层又一层的皮他都要皱眉皱好久。他安慰张康乐没事的,新皮肤长出来后就不会痒。张康乐像听不见似的,在那层晒伤处吹了又吹。

杀青宴那天马柏全没有跟剧组吃饭,他开了好几个小时的车回浙江,到家已经是凌晨三点。外头下着雨,他打开门时张康乐就坐在飘窗上抽烟,见到他突然回来忙摁灭在烟灰缸中,再朝他展颜一笑:

“回来了?”

“怎么没睡啊?”他大衣都没脱,径直走到张康乐面前蹲下,用最柔和的语气问他,“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张康乐脸上闪过被撞破的窘迫,他摇头,脚边满得快溢出来的烟灰缸却早已出卖他。马柏全见了没吭声,只是默默帮他收拾。收拾完这一切他去玄关穿鞋,张康乐这才有些急了,拖鞋都没穿跑去攥他的手腕:

“走去哪儿?”

马柏全努力压抑住翻江倒海的情绪,拍了拍他的手:

“把一些事情想清楚。待会儿就回来。”

“你不开心了?”张康乐的表情看得马柏全心头一阵泛酸,他仍攥着自己,没有撒手,“我知道抽烟不好,以后我不抽……”

“张康乐。”马柏全再也忍不住,匆匆打断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在意我呢?”

张康乐听不懂他在讲什么。

“你老是怕我担心,怕我难过怕我生气,你想过自己没有?为什么连抽根烟都要这样小心翼翼的?想哭的时候逼着自己笑,失眠也不说,为什么现在连难过也不告诉我。”马柏全的眼眶一圈一圈的红,

“张康乐,我心疼你就够了,你不要心疼我。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人不用是我,你懂吗?”

他看见了张康乐红了的眼睛,这次他没再伪装出假到不行的笑。

“你怕我接受不了这一切,是不是?你怕你不逐渐转好我会放弃,我会离开你,是不是?”马柏全的理智告诉他不要再刺激张康乐,可嘴老是比脑子先快一步,他听见自己略带激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张康乐,你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哪怕一分一秒。”

话说出口的瞬间他当即后了悔,他看着张康乐茫然无措的眼,在说出更无法挽回的话之前逃避似的跑出家门。他想至少要冷静下来再回家,至少不要再让张康乐的眼泪掉在地上。

外头下着雨,他没打伞,很快从头到尾浇得透湿。他想到了拍归棹时西樵村的那个雨夜,他突然好想回到五年前,回到张康乐还是何家树的时候。那时候拍摄期间老是下雨,路滑的要命,哥就会在过马路时候偷偷拽着他。哥的手心老是热热的,那时候好像只要有哥在他身边,他就什么都不用怕。

凌晨的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他漫无目的的走到不知第几条街。天闷闷的响,好像要打雷。他当即决定不能再让张康乐一个人在家,他要跑回去向张康乐道歉。

也正是他要转身的瞬间,头上的雨停了。

张康乐没穿外套,赤着脚就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找到自己的。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五年前的张康乐朝自己奔来,和从前一样打着伞,自己却被雨淋湿了半边的后背。

偏爱是他哥赤着的脚,是歪向他那半边的雨伞。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站在那,他哥就永远偏爱他。

马柏全一颗心好像被人用力揉拧成一团再狠狠摔烂似的,他三两下把外套裹在张康乐身上,背起他,张康乐在背上替他打伞。

脖颈处温温热热的,他听见张康乐对他说其实刚刚你临走之前说了什么我没有听到,我那时在耳鸣。

马柏全攥着张康乐腿弯的手猛地一僵。

“我最近经常耳鸣,失眠,毫无理由的开始难过。我不想把重量全部压在你身上,变成你的累赘和负担。这样对你不公平,奇奇,人不是机器,你总有一天会累的。”

他脑子里就这样闪回过无数天,那些他说话以后张康乐露出迷茫神情的时刻,那些他没有接他话茬的时刻,还有他说马奇奇我爱你的时刻。

原来他那些时候在耳鸣。

他们就这样走在凌晨无人的雨夜中,半晌,张康乐听见马柏全哽咽的声音响起:

“可是张康乐,你真的好轻哦。”

马柏全语气柔柔的,一如曾经说“以后你做我小弟我罩着你”那样,

“你可以就这样一直依靠我吗,我就这样一直背着你。”



尾声Ⅰ


/亲爱的塞西莉亚,我们缘分未尽/


我骗了奇奇,他说的那句其实我听到了。

我太了解他,他的一句重话会用余生的无数个日夜去后悔,不想徒增他的负担,于是我撒了谎。

但我的耳鸣是真的,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与奇奇重逢的那段日子里症状减轻了些,最近又开始严重。经常在他说话说到一半我便再也听不见任何东西,如同风穿过生锈的铁丝网般,哗哗作响。

那日他突然生气,我以为是他不喜欢我抽烟,没想到是恨我到这个份上了也要瞒着他。他站在我面前挡住窗外的夜色,好高,明明比我小五岁却越来越像个哥了,面露无奈讨价还价的模样好像与23岁的张康乐逐渐重叠。

从认识奇奇的那刻开始,我老想着好的东西都是应该给他的。那样亮的一双眼睛,扑闪扑闪的对我喊哥时我就在想,哪天他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想办法给他摘。他老是说遇见我以后才体会到做小孩的滋味,可不知怎么在我眼中,自从我们相遇后他反而一直在被迫长大。

初遇那时我并不相信小孩能分得清依赖还是爱,我只想在他身边做他的哥,做他最好的朋友,家人。十九岁的少年一腔滚烫的血,他不甘心只与我做朋友,便头也不回的从我家搬了出去。利落又干脆,在我意识到后悔时他已经离开了我很久。

他不肯再接受我的任何帮助,我亲眼看着小孩在十几岁的年纪不断抽条长高,在名利场上开始学着给人敬酒。见他签了个资源少得可怜的小公司,试镜时不停的滚在泥里,为了一条最终还是被剪掉的镜头在自行车上摔了又摔。

最亲密也最穷的那时我们俩边吃路边摊边开玩笑,我说如果以后红了我就去开公司,到时聘他来我公司当艺人,把好剧本都留给他。随口一说的玩笑话或许马柏全早已不记得,可我就是想给他个耀眼的,配得上他的人生。

于是我们重逢。

那段日子林冕老是欠欠的在车里放《假如爱有天意》,也不知道爱是不是真的有天意,济南山村里那场大雪做了我们的媒。马柏全瞒着所有人,坐几个小时的经济舱出现在那个人迹罕至的小山村,谁也没想到他为了爱能甘愿做出这种惊天动地的蠢事。见到他时他衣服还有些皱,许是穿得少了,那天的风像刀子一样,吹得他眼仁红通通的。

马柏全就站在那小土坡下面,纷纷飘落的雪里伸着手朝我笑。一瞬间我的脑海空无一物,只想快些攥紧他的手。他牵着我一步步走过那段小土坡时我甚至有种错觉,这样与他并肩或许真的能翻过人生中的一座又一座大山。

我与马柏全心照不宣的合了好。起初我俩重新同住屋檐还有些不适应,我在家里一直光脚走路,他在我身后不厌其烦的拎着拖鞋念我。我笑他小小年纪一副老头样,他拧着眉头说我年纪大了更应该注意养生,顺便夺走我手里吃剩半袋的山楂条。

“张康乐,酸的吃太多会把胃吃坏。”

他老是板着那张一看就是小孩子的脸教育我。

我很扫兴的想反正我这人全身上下也没剩什么好地方,坏也不差个胃,但仍配合地被他管着。

不用工作的日子我大部分时间都在等马柏全回家,从前忙碌,天天拍夜戏的那阵子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出妆,喝冰美式喝到心律不齐,最盼望的就是能有些属于私人的休息时间。现如今彻底闲了下来,对着空落落的墙壁反而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

堵在我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少,我不出门,他们也逐渐无趣。后面干脆不来管我。社交软件上关于我的消息也愈发少,人一旦不出现在大众视野,曾经的山盟海誓便呼喇喇成群结伴离开。偶尔点开自己的广场,充斥的字眼也大多是“性格不好”“软弱”。

这几年我的路人缘并不好,大概是因为我与那些合作演员都不怎么爱往cp上做文章,体面就好,再无其他。比起处处留情的人,大家反而怪我这样的人无情。他们恨我不够绅士,不会给女孩主动提裙子,合照时面对女孩凑过来搂胳膊也只会僵硬着;怨我在女孩打不开易拉罐时从来不去伸手帮忙,目中无人就这样成了我摘不掉的标签。

我并非打心眼里不愿去照顾那些女生,林冕为此找我聊过不知多少次,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好说他们其实说的没错,我的眼里确实看不到她们,我向来迟钝。

可说完这话我又开始自我怀疑,我想大概我又没到那么迟钝的地步,至少对马柏全不是这样。我难以自遏的想到从前和他住一起的日子。那时夸张到他只要稍稍一皱眉,我就能知道他不开心的由头是什么。

昝哥他们老是笑我把他当孩子养,我也不反驳。如果可以我想在他身边不论什么身份的照顾他,子扬问我这样能照顾多久,我说能照顾多久是多久。我想当他的家人,当他的哥哥。等小孩彻底离开我以后我又发觉,我还想当他的爱人。

人生老是阴差阳错,一旦走到岔路要多走很远很远才绕得回来。这段路我走了四年,脚上就像穿了小一码的鞋子,走得血肉模糊,筋疲力尽。

马柏全见我情绪老是低沉,自作主张卸载了我手机上除微信外的社交软件,于是不停发微信的变成了我。「今天太阳真大」「去便利店买了零食和意面」「你今天几点下班」流水账似的微信内容成了我枯燥生活的唯一调剂。

马柏全稍稍得空就会给我回消息,我说太阳好大,他就会拍下他那边的太阳回复我道∶「张康乐,我俩晒的是同一个太阳。」

我在沙发上仰头看向太阳,微微眯起了眼睛。


在林冕确定我屋子外头真的不再有人后,我开始尝试带着口罩下楼遛弯,去更远的超市买些简单的东西。

奇奇最近睡眠总是不好,一开始我以为是床的原因,他坚持在我床旁边打地铺了一阵子,后来应我要求便上床睡。可他睡眠还是很浅,半夜经常能听见他翻身的声音,每次醒了他都会替我掖被角,就像我从前对他的那样。

我想给他买个好些的枕头或许能减轻他的失眠,于是在这天逛超市时我给马柏全带了一个小枕头。给小孩子睡的,软软的,枕芯摸起来像婴儿柔嫩的脸。

回家的路上有个很高的上坡,我买的东西多险些拎不住,正笨拙的调整手拎袋时马柏全不知怎么出现在我身后。他接过我手里全部的袋子,问我怎么不个打车。

我说其实这些东西也没有很重,比我之前举的铁要轻很多。马柏全就在我半步外的地方边走边时不时回头陪我聊天,没有戳穿我,笑盈盈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说他快有假期了,想带我去旅行。

上次吵架他赌气从屋子里跑了出去,回来后问我咱们以后都不吵架了行不行。我觉得他太幼稚可爱,无奈说他:两个人一起过哪儿有不吵架的。他听见我说两个人一起过时眼睛唰地亮了起来,那样热忱,好像我一旦此刻泼他冷水就是世界上最卑鄙的人。

可现在世间的万物与我而言都有期限。一起过还能过多久?

至少没有天长地久。

小孩的假期很短,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去了川西。出来放风后他好兴奋,我们第一次在鱼子西看到那么好看的太阳,躺在民宿的床上就能瞧见日落金山。

风景好美,可煞风景的是我。我开始高反,头晕最严重时几乎无法走路。我撑着过了一夜,次日血氧骤降到七十多,边吐边发高烧,我们又连夜叫车去急诊。大夫说我再晚来些会没命的时候我的心情格外平静,奇奇紧攥着我的手,指尖冰得吓人,我边吸氧边安慰他没事的,我命大。

其实是人生里我想要的永远得不到,想死了好几年,一次也没死成。我想我这次大概也是不会死的。

小孩的假期就这样在医院结束,我知道这是他期待了很久的旅行,他提前做了很久的攻略,将一切都安排得妥帖,却因为我不得不提前打道回府,我再一次觉得很对不起他。

这年的新年愿望,我许的是祝小孩有自在的人生。

可以不用妥协任何人的,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人生。

从川西回家后马柏全在我面前更加小心翼翼,曾几何时他也是能睡懒觉的,现如今却睡一个好觉也难。他在甘肃拍的那部剧得了奖,却在竞争视帝时与奖项失之交臂。我以为他会有些失落,至少也应该到我面前撒一撒娇,可他没有。他回到家后照常与我聊天,笑着进厨房做我爱吃的菜,再看着我一口一口吃完。

他好像长成了不再需要我安慰的大人。我突然开始难过。

等天气再暖和些我开始养花,马柏全看我喜欢,特地买了一盆铃兰幼苗。两个大男人做足了攻略好水好肥的养着,看它抽条,开花,逐渐长得像颗小树般,这才发觉不对。

想来不知是哪日洗菜后随手泼了水浇花,辣椒籽留在土里,铃兰没长成,就这么稀里糊涂的种了盆朝天椒出来。

结出辣椒的第一茬我下厨给马柏全做了顿小炒黄牛肉,他呛得喝了两瓶水,边吃边戳着大拇指夸我张康乐你真是与众不同,种朝天椒都比别人种出来的辣。后来他又买了个棵小叶榕回来,他说铃兰不好养,让我再侍弄侍弄常青树玩玩。我没告诉马柏全起初喜欢铃兰是看许多新娘的手捧花都是它,一眼望过去小风铃似的一串,洁白可爱,没见过谁结婚时捧着常青树枝子的。

我讨厌那些那棵树,四季不败,绿得生机勃勃惹人厌烦,对它也不怎么用心。它彻底长不出叶的那日马柏全边收拾边笑,他夸我好厉害,能把常青树给养黄养秃。我由衷佩服他,不论何时何地他老是能找到各种角度夸我一顿。

当然有时夸的角度也没那么猎奇,他经常盯着我时就突然开口:张康乐你好漂亮。

他又很久很久没有叫我哥了,确实,现在的奇奇比我更像哥。

立秋的第一天马柏全接到了个顶好顶好的剧本,中英合资,有一半拍摄地都在多福尔。我俩靠着沙发连夜恶补电影,从《苔丝》看到《布鲁克林》,再到《赎罪》。

他看到罗比走向那块遥不可及的大荧幕时就开始落泪,结局实在震撼,我抱着马柏全毛茸茸的脑袋,他近几年已经很少在我面前显露如此感性的一面。他说张康乐,我会回来的,你要等着我。

“Dear Cecilia. The story can resume. ”

他去多福尔拍摄后特地去了趟白崖,拍下风景,给我发了这样一句《赎罪》中的台词。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复他。

英国下着大雾,白崖远没有电影中看起来那样壮观。此刻我的耳鸣嗡嗡作响,我想我们俩的缘分总归是要有尽头的,或许今天,也许明天。

药片仍是一大把,每天和着温水吞下,重复得像没感情的机械般。路过厨房时我发现刀具已经被马柏全都藏起来了,他心细到让我经常感到失落,明明他不应该这个样子,我多希望在这个年纪的他可以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马柏全从英国出差回来的那天,家里来了位我没想到的客人。

我妈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就来到我的房子,她憔悴了很多,她想带我回温州,陪我治病。我不想,她就不停的掉眼泪。

她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在外我是他们所有人的骄傲,我的成绩那样耀眼,没到三十岁的年纪做成了许多人拼尽一生也达不到的事业。她说她当初不该同意我走艺考这条路,她后悔,是不是不进娱乐圈我就不会得这样的病。

我沉默着,直到她说出:当初你在学校就出风头,我跟你爸要是不同意你学表演,等你大学毕业帮你找个安稳工作,在温州娶妻平淡一辈子,好过在这里跟个乱七八糟的人……

我这才开口打断她:

“妈,别这么说他。”

我知道她其实不想伤害无辜的小孩,她只是心疼自己的孩子。我说完那句以后妈也哽住了很久,她坐在沙发上,像灵魂都被抽走了般,半晌才盯着我眼睛开口:

“你以为那孩子真的爱你?”

“……”

“你分得清他对你是爱还是怜悯吗,乐乐?这世界上除了父母没有人能无条件爱你。现在他或许能坚持,等一年两年,十年后你们还能再继续欺骗彼此吗,你现在是自私的,你俩在一起就是绑架那个孩子,绑架他的人生!”

我妈越说越激动,我的眼前越来越模糊。话音落地的那一瞬我听见门刷啦被拽开的声音,我望向门口的马柏全,恍惚间又看见了在西樵村路灯下站着等我的少年,他穿着洁白的短袖校服站在那段坡路下,我一笑,十八岁的他就站在路灯下远远的朝我招手。

他说不是的,阿姨,不会的。

我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那些话听见了多少。他只是默默把行李拿进来,又去利索的进厨房给我做饭。他打开冰箱,我见他的脊背又弯了些。

“怎么冰箱里的东西都没吃?我要是再不回来你该把自己饿死了。”他一面系围裙一面絮絮叨叨的念我,“你平时吃的那些药伤胃,这几天又吃得这么少,晚上给你熬点粥吧。”

我妈在沙发上沉默,我终于开口道:

“妈,要是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马柏全洗锅的手一顿,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我心里清楚刚刚在门外他明明可以退缩的,尊严的防线就只有一门之隔,他跨了过来,于是我也拖着残破的灵魂朝他迈近。

我妈妈离开了,她再也没有来过,可我老是能梦见她。梦见她在我家的沙发上哭,她问我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明明人生已经这样一帆风顺。睡醒后我先给身旁的奇奇掖了掖被角,再轻手轻脚的去小厅的飘窗抽烟。望着窗外一望无垠的夜色,我又想干脆的跳下去算了,一了百了。

我已经许久没有打开社交软件,并不知道他们如何议论我,左不过是“矫情”二字。他们觉得我什么都有了,可我觉得我想要的总是得不到。比起不曾拥有过,拥有却又握不住一切显得残忍得多,我曾经工作室的朋友们,热爱的事业,那个活泼健康的自己和孩子气的马柏全都如多米诺骨牌般,一个个倒下,一个个失去。

每日萎顿在这间屋中,我不再是个完整的人,只是副留在人间的躯壳。

横店今年最冷的那几天,我与奇奇去了泰国度假。

曼谷的大街上好适合飙车,不知道马柏全什么时候学会的骑摩托。曾几何时西樵村的大树下我也拍过小粉车的座位,扬着头对马柏全说上来吧,哥载你。现如今我坐在小孩的车后座,他在粘腻潮湿的风中大喊:张康乐,你抓紧我。

不知为何,我今天莫名的想听他叫我一声哥,我喃喃一句,他没有听清,问我在讲什么,我学着他的样子大声喊道:

“马奇奇,你已经很久很久没叫我哥了!”

“以后我当你大哥。”马柏全全神贯注的骑摩托,只来得及留给我一个不曾回头的背影,

“我罩着你——”

《人间失格》中写道:真正让我痛苦的不是那些具体的事情,只是觉得自己的生命在日常生活中宛如芭蕉叶,虽未掉落却逐渐腐败。

在这一刻,我觉得我腐败了,在掉落前就成了一摊毫无生机的泥。

生命在凋零前周遭的人是会感应到的,我想马柏全大概也感应到了。所以他才这样执着的带我出来散心,试图将我眼中将逝的火苗燃起。留在曼谷的最后一夜我们去了酒吧,他已经看着我很久不许我喝酒了,这一夜却陪着我一起喝得烂醉。

他看着我,笑着,眼底却波光粼粼,忽然他没头没脑地问我:

“你会舍不得我吗?”

从前我们都刻意避开这样沉重带有歧义的话题,但不知怎么今天他突然想面对了,于是我也坦然:

“最舍不得的就是你。”

马柏全听见这话霎时就红了眼睛,泪水掉得那样快,快到他只能狼狈的擦:“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实在是撑不下去了。”

“到那边你要等着我。”他深呼吸一口,像是用尽了毕生的力气,“康乐,下辈子让我当你哥。”

我哄他说好,他像是得了什么承诺,又狼狈的笑了起来。

可是奇奇,我好想回到西樵那个夏天,回到骑着小粉载你,那个只给你一个人买芒果味双皮奶的时候。我会把你打扮成最帅气的小孩,让你在我家永远有自己的小枕头。我做替你遮风雨的檐,你做那个十八岁的马奇奇。

三十一岁,在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天,我终于决定去死。

这天马柏全出差,夜出奇的静,有时人决定放弃生命就是这么个突如其来的瞬间,我在床上闭着眼,忽然就再也不想看到明天的太阳。

在拍夜戏的奇奇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似的,给我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那头笑得好灿烂,对我说:张康乐,明天就是春天了。

在那一刻我忽然很欣慰,我曾以为爱的尽头会是失望和不堪,可我错了,爱的尽头是马柏全。

天台很平静,一丝风也没有,我站在那里,本想学着电影主角那样在猎猎大风中拥抱世界,我张开双臂,只拥抱到了虚无。于是我用尽力气,纵身一跃。

那一刻我感受到的只有前所未有的解脱与自由。我把二十三岁的张康乐还给了张康乐,把十八岁的你还给了你。

以后你要平平安安,不要再长大。

亲爱的小孩,别再为我哭泣。

  

尾声Ⅱ

  

/我穿过另个时空的旷野,去奔向你/


张康乐去世后,我的青春变成了一块墓碑。

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日,可他没撑到我拿奖的那天。

得影帝的那日我站在聚光灯下,在万众瞩目中亲吻奖杯,不知怎的脑海中都是上次与视帝失之交臂的那次。张康乐在沙发中搂着我的脑袋,对我说你已经很厉害了,至少在我心里你是最棒的小孩。

张康乐,我争气得很了。

瞧见了吧,我知道你一定很高兴。

二十几岁能做出这样耀眼成绩的近几年不多,这次是我,上一个是张康乐。随着我得了奖网络上又开始铺天盖地的怀念起他来,我看着那些只想发笑。张康乐还在时他们用最难听龌龊的词描述他,最严重那会儿我甚至不敢让他的手机里出现任何社交平台软件,如今人不在了,爱他的人又如潮水般漫了出来,写下一段又一段自以为了解的酸句。

我与他在川西旅行时被偶遇拍到,他高反严重,我背着他,在路人的镜头下看起来无比亲密。也是在那时大家忽然顿悟,有问题的并不是张康乐和前同事,也不是我跟姚景元。我们两个已经在横店的房子同居了很久,也没想瞒着谁,大家先入为主的忽略了我们俩之间的关系,最终又把幻想错的失落感怪到了张康乐的头上。

他从学生时代开始的物料又被扒个底朝天,说过的话,每个微表情都被拆出来骂,像是一定要证明他是个花心刻薄的烂人。人们擅长造神,也擅长造烂人。说到底,不过是接受不了自己幻想的乌托邦粉碎。

现如今许多眼熟的id又开始怀念,感叹若他没去世我俩是多么登对。这几年我逐渐发觉有些人是这样廉价,愤怒廉价,怀念亦是。

齐宁成了公司的金牌经纪人,仍在替我开车,大晚上去墓园也心甘情愿。他知道每当我做出些成绩就一定会去看看张康乐,那些跟车的也知道。我不怕他们跟,就像八年前我不怕他们拍我去找张康乐吃夜宵一样。

我提前在杭州的花店定了一小束铃兰,张康乐生前很喜欢,却没养成,阴差阳错的种了一盆朝天椒。我去跟张康乐说我近些日子我捡到一只小猫,偏偏爱在那盆朝天椒下头睡觉,辣椒结了果,它被呛得直打喷嚏也不跑,傻了吧唧的,我便给它取名字叫朝天椒。

可惜那小猫不粘人,从来不撒娇蹭我,也不对我叫。

当晚我梦见了张康乐,他站在一棵树下喊我马奇奇,可那树的叶子分明像辣椒叶。如此怪异的梦醒来后我与朝天椒下的猫对视,鬼使神差似的,我忽然开口,叫它狗蛋。

我曾与张康乐说寓意太好的名字会变成谶,他这名字太好,开玩笑说下辈子取个好养活的,不如就叫狗蛋。那只猫听见我叫他狗蛋后忽然朝我奔了过来,边叫边蹭我的手。

齐宁不理解为什么我要管好好一只猫叫狗蛋,可在那以后,狗蛋再也没在张康乐种的朝天椒下面睡过觉。

所有人都觉得张康乐死了的那时我也活不成,但那时的我或许是痛苦到麻木,或许是想着挣出点名堂给张康乐看,我苟延残喘的活了下去。狗蛋的到来帮我粘起无数个黑夜里的寂寞和思念,因为有了它,我在这十几年的时光里都没想过去死。狗蛋去世的那天正好是立春,像是补了张康乐没能见到那年春天的遗憾。我再一次送走了他,这一次,我四十二岁。

我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每每从超市回家路过那条上坡路,我老是能想起张康乐。那时他已经没什么力气,可拎着的一大堆东西里有专属于我的枕头,就在那个小坡上笨拙的调整手里的购物袋。

我没有一日不在思念张康乐。

送走了狗蛋也送走了我对这世界唯一的念想,我愈发理解张康乐,原来厌世是这样短短一瞬间的事情。天很蓝会让人觉得很烦,走在居民楼下看到头顶的花盆第一想法是为什么不掉下来。

他在这种生不如死的折磨中坚持了三年,那时的我拼了命想留住他,我知道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还留恋的东西,可到后来他连我也不要了。他走得那样干脆,唯独把想念留给了我。

他曾经的花絮,采访,我已经烂熟到每一句台词和语气都刻在心底,靠着那些旧日的影像,张康乐的模样在我记忆中才未模糊。

可是张康乐,我已经有些记不得你单眼皮时的样子。

你大概不知道吧,其实很多时候我都看出了你的懊丧,你觉得自己老是连一些小事都处理不好。我想跟你说的是,你不是负担不是累赘,你已经很努力了,很了不起了。

你老说想让我不要长大,那你有在等着我吗,我们约定过的,在我去找你以前你都要等着我,我们说好了的,这一次换你做小孩。

我恨这个世界,这个世界没能留住你。站上你曾经站过的天台,风很暖,像你的怀抱。

张开双臂坠落的瞬间,我似乎变回了十八岁时那个张牙舞爪的马柏全,横冲直撞的奔着张康乐过去。

在西樵村的大树下,一把搂住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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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康】年少时不能遇见太惊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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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十八岁,马柏全只能想到两个词,张康乐和生长痛。

         在遇到张康乐之前,马伯全的人生是平淡且枯燥的,或许还有一些压抑和紧张。

        正如他所说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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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提起十八岁,马柏全只能想到两个词,张康乐和生长痛。

         在遇到张康乐之前,马伯全的人生是平淡且枯燥的,或许还有一些压抑和紧张。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他和何家浩很像。

        作为童星,从小周转在各个剧组面对,过早的接触社会。过早面对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压力…其实马柏全在外人眼中并不是一个幼稚的弟弟形象,不是爱撒娇的,不是爱捣乱的…至少在遇到张康乐之前不是。

         张康乐简直像上天送给他的礼物。有时他都在想怎么他会遇到这么好的人。

         还偏偏在在18岁。

        长得帅、身材好、性格好、哪里都好。

        说话总是慢慢的的,做什么事情都很认真,专心的样子很帅。虽然气质总是冷冷淡淡的,情绪稳定得像没有七情六欲,但其实很不禁逗,很容易害羞,明明比自己大五岁。但是随便开两句玩笑就会脸红,又因为嘴笨说接不太住梗或者怼回去,于是只能无奈地笑,逗急了也只会红着耳朵一个人握着拳头作势锤几下小发雷霆。

      真的很可爱。






      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望见张康乐那口罩上清亮的眼睛,却忍不住为之失神片刻,后来知道他便是那个所谓的搭档,心里却涌起一阵欢喜。


    明明是第一次见,他好像格外喜欢这个人。


    后来片场对戏,他发现张康乐好像是一个很慢热的人。冷冽俊郎面庞、淡淡的神情,总显得很不好亲近。


     但张康乐的眼睛真的很好看,温柔地注视着他的时候,马柏全总是很容易走进何家浩的情绪里,仿佛他透过剧本,真的渴望着何家树。


      可戏外,那双温柔好看的手总会很快拿开。他竟然开始眷恋那份余温。


      马柏全感到新奇,自己这次竟然这么入戏。


      有什么东西在慢慢改变。


      而那场夜戏莫名其妙的笑场理所应当的他们关系的转折。


      原来他是个天然呆,并不是不好亲近,而是含蓄而又迟钝,其实内里是个温柔又包容的人。


     张康乐很好,对谁都很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cp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比他小五岁的原因,他好像格外照顾自己。从那一份特殊的唯一的芒果双皮奶开始,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隐秘的偏爱,像粘稠的蜜糖,将马柏全丝丝缕缕地包裹,连呼吸都是甜的。


      不知不觉这样一个漂亮、温柔、对自己好的哥哥逐渐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路边的猫猫狗狗花花草草,他忍不住跟哥哥分享,吃的好吃的路边摊,忍不住跟哥哥分享,高考压力大,忍不住跟哥哥倾诉…


     张康乐说他很不会安慰人,但是马柏全觉得恰恰相反。他确实笨笨的,似乎不会说什么安慰的话。只会重复那几句“别难过”“放轻松”“你做的很好了”…


     …还有“我陪着你”。


    其实,这就够了。


    但是张康乐似乎觉得自己做的不够。


    他会陪自己备考复习到深夜,不仅提供学业上的指导,一句饿了便下楼煮面,还要加两个鸡蛋,十分认真地说学习费脑,补补营养。


      厨房暖黄的灯光洒在他头发上,映出他温柔又安静的侧脸。张康乐盯着锅里的面。时不时看看表。


       那个画面现在都还时常出现在他的梦里,充斥着他十八岁的日日夜夜。


      也许不止十八岁。


      从某一个旖旎情迷的夜里被疼醒,他摸着自己满头的热汗喘息不止。


      真相大白。


     马柏全借着何家浩的身份,真真正正,渴望着张康乐。


      膝盖像针扎一样,密密麻麻一阵一阵地刺痛,小腿和大腿又麻又酸,抽筋一样。骨头连着筋,痛到有些难以呼吸。


      真的很疼,疼到他从无数个梦中惊醒,疼到止痛药不离身,疼到整夜整夜灌安眠药以求入睡。


      每天拖着胀痛的腿来回奔走在片场,马柏全无数次捶打着自己的膝盖泄愤。


      疼?那就更疼些好了,用力按下去,一瞬间刺痛顺着神经麻痹全身,半边身子都痛到打颤,却诡异地令他觉得舒心和爽快。


      他沉沉地望着车窗外张康乐规规矩矩坐在路灯下读剧本的身影,欲念丛生。


      手按在膝盖上越来越用力,说不清是在压制还是在惩罚自己。


      仿佛只有身体上的疼痛能暂时压制内心的酸涩。那种仿佛要腐蚀掉心脏胸腔的酸涩。


      但是他却又很庆幸自己有生长痛。


      至少哥哥会心疼。


      每次看他拖着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张康乐都会皱着眉主动伸手去牵他,然后一把扶住他的肩膀,再微微抿着嘴,满眼心疼地问他:“很疼吗?靠着我。”


      不论多少次,他都会被那双眼睛里的关切灼伤。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能心安理得,肆无忌惮地依赖在张康乐身边,张康乐才会无奈地主动把他半揽在怀里。


     嘴里撒着娇往他身上靠,然后沉浸在张康乐微凉的体温和身上淡淡的冷香里。


      他曾经问过张康乐用的是哪一款香水,闻起来很舒服,他很喜欢。而张康乐当时的反应是有些疑惑,因为他在片场,尤其是夏天,其实很少喷香水。但是他误以为是在柜子里面可能被沾染了一些,还是把自己常用的几款香水拿给了马柏全。马柏全每一款都闻了,都不是他想的那个味道。


     张康乐疑惑地直挠头,把洗衣液什么的都翻出来了,还是没找到那个味道。


     然而马柏全看着他那不解的模样,忍俊不禁。


     张康乐不懂他在笑什么,瞪他一眼。


     马柏全被他的认真可爱到,边笑边往人怀里靠,头发蹭到他的脖颈。


      张康乐习惯了他的亲昵,翻了个小小的白眼,又去捣鼓那几瓶香水,好像势必要找出马柏全喜欢的那个香味。


      然而对方盯着他的侧脸,微微转头,变成一个近乎埋在他肩颈的姿势,猛的又闻到了那股冷香。


      透着皮肤散发,幽幽淡淡的。


      马柏全没忍住凑的更近,轻轻吸气,眼神晦暗,直直盯着脖颈出裸露出来的皮肤,像某种隐忍饥渴的兽类。


      “痒,走开了。”张康乐推了推他,这小子靠在他怀里撒什么娇呢。


      马柏全笑了。


      哦,是哥哥的体香啊。


      那股似有若无的幽幽冷香像带有某种说不清的魔力。每每闻到,仿佛一切阴霾驱散,阳光得以照进来,身体上的疼痛骤然减轻。


      张康乐是独属于他生长痛的布洛芬。



      马柏全知道自己是胆小的。


      无论嘴上撒着多软的娇,手上摸着哪,心里的话却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蹦。


      网上的人总说张康乐之前崆峒,面对CP卖都不会卖,像人机。


       他鬼使神差地听进去了。


        他和哥哥的互动其实是张康乐出于好朋友、弟弟的。而不是面对一个对自己有欲望的成熟男人。


        于是他总是话里话外的试探,问张康乐有没有结婚的打算,想什么时候结婚,理想型是什么样的。


       得到的总是张康乐认真又腼腆的回答。


       马柏全觉得自己生病了。怎么会心脏痛到这种程度,甚至超越了生长痛,有些想吐。


      他曾经面对张康乐毫无目的的好意和温柔也曾幻想过自己被爱,但是也只是幻想。


      他害怕,他惶惶不安。


      他害怕自己只是成年人世界里的一次过客,一个营业对象,一个卖腐CP,害怕哥哥远离自己。


       对,即使说出来,哥哥那么好的人,也不会觉得他恶心,但是会远离吧。逃避面对他。然后逐渐断掉联系,留给双方体面。


      张康乐很擅长逃避。


      但他不想要这样的体面,更无法接受他的疏远。


      一个嘴甜,业务能力好,天天黏在一起又没什么团队的弟弟,好像确实很能激起一个成年男人的保护欲。


       所以是年上者的照顾对吗。不是爱。


       不是爱…对吗?



      马柏全变得奇怪。


      每一次亲密采访后他都状似开玩笑似的说:“我是不是很会卖?”


       看张康乐轻轻皱起眉又无奈地点点头。


       他用力掐着自己的膝盖,脸上是甜甜的笑容。


       好痛,流血了吗。


        可惜,指甲得再长一点。


        那样一定很爽。


       马柏全面无表情想。


       好可怕,变态吗我是。


       他想要把自己掰正。


       他需要戒断。


       ……


       他开始疏远张康乐,平日镜头下互动照旧,可是镜头之外他不再黏着张康乐,也不再理所应当受着张康乐的好。面对张康乐的关心,甚至能说连说好几句谢谢。


       张康乐懵懵的,他不知道马柏全经历了什么,只是想自己是不是哪里惹到马柏全不开心了。


        白天处处礼貌周全,夜晚盯着膝盖想着张康乐出神。


        像是受不了狭小黑暗的房间折磨,马柏全穿上衣服逛到了海边。


        脑子里回想起张康乐白天里那微微恼怒和不解的面庞和质问却依旧温柔的话语:“你到底怎么了马柏全,我哪里惹到你了你说。”


        再也忍不住,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坐在沙滩上,拿出手机对着月亮拍了张照发给张康乐,那句晚安还没发出去,电话先一步打了过来。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永远相信你,不要伤心,不要emo马奇奇…”


       张康乐声音低低的,带着一丝困倦,像轻哄的语气。


       眼泪砸在膝盖上,马柏全低着头,泣不成声。


       原来有人能读懂我的隐喻。


       “喂,马奇奇,你在听吗,你那边风声好大这么晚了你快点回家…”


       “哥。”


       他突然打断张康乐地絮絮叨叨。


       “我好喜欢你啊。”


       “嗯…嗯?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突然想说。诶张康乐,我刚刚在这边看到了你的理想型哦…”


       张康乐不懂马柏全为什么突然提这茬,心里有些难受,但是听到他欢快的语气,下意识想顺着他的话说,让他多开心一点。


       “真的吗,你要帮我要联系方式吗?”


       “假的。”


       马柏全声音甜甜的,软软的,像在撒娇。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后槽牙咬紧,明明在流泪,眼神里却是化不开的寒意。


       指甲长长了,他用指甲在膝盖上用力地,划出一个血红的叉。沉默地,掩埋了他疼痛至极的暗恋。




       营业期结束了。


       正如马柏全希望的那样。大家各奔东西奔赴工作和未来。张康乐也成功杀入偶像剧的赛道成了新一届流量小生,资源越来越好,荧幕CP也越来越多。而他也不负众望地进军电影圈,凭借着灵气的演技和出色的外表在影界越走越远,甚至逐渐扛起了一番大旗。接连几部电影口碑票房双丰收。  


       他再也没有主动联系张康乐,刚分开不久,张康乐还主动约过他几次,给他发发消息。


        马柏全总是盯着他的消息长长地出神,直到眼眶通红,才一个字一个字地打出拒绝的话语。


       他多想见他,他多想见他。


       微博上的照片每天看了不下百次,关于他的消息更是一点不落下。


       他不敢。


       他好不容易把自己掰正,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他害怕见到张康乐的一刻就前功尽弃。


       从小在高压的环境下长大,他明白自己的劣根性,知道自己有多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他不敢和张康乐表白,他害怕自己被讨厌,被疏远,更害怕自己失控,于是为了保护哥哥,他自作牢笼,主动远离,锁住心里那头丑陋的欲兽。


        张康乐像是意识到了他的态度,果然几次下来,他不再主动联系。马柏全只是每天翻着之前的聊天记录,再对着那空荡荡的屏幕出神。


        一切归于平静。


        他把自己埋进工作里,埋进应酬里,仿佛只工作才能控制住他的心神。才可以短暂忘了张康乐,短暂地欺骗自己一切都已经过去。


        于是不知不觉五年过去,假的也成了真的。


        马柏全好像真的戒断了。

        


       ……


       张康乐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感受。有些难过,有些生气,还有些自我怀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马柏全对他的态度好像就有点转变。


       突如其来的冷淡让他不知所措,于是他整夜整夜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或者哪里惹到了他不开心。


       张康乐其实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淡,内里其实还是一个有些敏感的人。尤其是敏感这一点,在马柏全面前显得尤为明显。


       一开始只是觉得这个弟弟很可爱。虽然个子比他高,身材也比他健硕,可他就是觉得对方很可爱。眼睛亮亮的,圆圆的,说话声音很软。他很喜欢听对方叫他哥哥。


       张康乐很喜欢马柏全。


      不喜欢不会注意到他的口味,专门给他点一份芒果味的双皮奶。也不会感觉他被网上的网友评论衣品不好影响心情,而专门带他去自己喜欢的品牌买衣服。


     一买就停不下手。他觉得马柏全穿什么都好看,于是什么都想给他买。


     不会心疼对方熬夜复习的黑眼圈,于是整夜整夜陪在他身边。不会因为一张照片就看出他的难过,不善言辞的他却慌忙地给对方打去电话。不过因为害怕他下机场之后被私生围堵而惊慌,特意叮嘱助理去接送。不会因为心疼对方的生长痛,于是给他买止疼的药膏,甚至给他揉膝盖…


      他本来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直到某天DJ好像实在受不了了,似乎忍了很久,再张康乐又一次特意叮嘱他为送马柏全去机场时说道:“崽,你是不是对他太好了?”


       张康乐抬头看他:“有吗?他比我小五岁,我照顾他一下应该的。”


       “不对。崽,你之前对其他人比你小的演员没见你对他们这么好。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喜欢上马柏全了?”


        “哪儿有,我明明对其他弟弟妹妹都这样,可能他刚好跟我性格很合,我把他也当好朋友的…”张康乐越说声音越小,最后握着吸管戳着奶茶里的果肉。


         莫名心跳如雷,他不敢和DJ对视,只是小声喃喃。


        DJ觉得自己这挂耳染应该染成白的,毕竟为张康乐愁白了头发是迟早的事。


        他在原地转了又转,越想越急。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他了吧?张康乐,你好好想想,你都23了不会傻到爱情和友情都分不清吧。”


        张康乐是真的觉得他想多了,开玩笑,他从头到尾都一直觉得马柏全是个很讨人喜欢很出色的演员,一直拿对方当好朋友当弟弟宠,虽然偏爱了些,但是马柏全实在和他很合拍,惯着些那又怎么了。


         DJ像个审判官一样盯着他,重重叹了口气。“行,不是就行。”


         张康乐挠挠头,努力不去想。


         什么跟什么呀。




         马柏全的疏远却像是一道惊雷,猛然把他劈醒。


          为什么?


         张康乐真的是一个很好欺负的人,他在询问几次过后,突然失去了对这段关系的勇气。


         为什么突然之间对我这么冷淡?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某天夜里他无意识的回想起DJ那天说的话。


        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是不是因为我对他的好太没有分寸了?


        难道,我真的喜欢他,他看出来了?


        心头一跳,张康乐一瞬间陷入慌乱。


        他回想起自己和马柏全接触的点点滴滴,越想越心惊。   


        手一抖,点开聊天记录,发现最新一条还是:有事难过不要啊憋在心里,一定要和我说。


       【嗯,谢谢】


        他慌了。


        这不对,这不对,怎么会呢。


       六神无主,他夺门而出,框框砸DJ的门。


        “我,我真的喜欢他吗?”


        DJ露出无奈又终于如此的模样。

        


        张康乐哭了。


        DJ把他揽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背。


        他把头埋进臂弯里,除了哭,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来,你是厌恶我。


        我喜欢你这件事,对你造成困扰了吧。


         对不起。


         眼泪流干了,眼角红透了,DJ看不得自家崽这副可怜巴巴的样子,一气之下就要去找马柏全算账。


        张康乐拽住他的手,缓慢地摇头。


        “我可以处理好的。”


        不是每个人的暗恋都有结果。


        我可以扮演好一个体贴的前辈、哥哥。


        于是他若无其事地继续进行着他的角色扮演,只是面对马柏全的躲闪,他不再步步紧逼,也不再上赶着关心他的情绪,想法,只是仍然和之前一样,演戏,采访,买芒果味的双皮奶。


         甚至在马柏全试探他的性取向,也就是问他的理想型时,都能随口编出一个。


        甜美,眼睛亮的,黑色大波浪,爱撒娇更好。


         他以为自己演的很好。


         但好像还是没瞒过马柏全。 


         毕竟营业期一结束,对方就马不停蹄地和他断了联系。


         甚至连试探性的几次约饭都一一拒绝。


         张康乐对着手机苦笑,的确,他的演技一直没马柏全好。


         他可是未来要做影帝的人,自己的演技在他面前估计很可笑吧。


         笑着笑着,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他怔愣地摸了摸眼角,突然想:我需要一根烟。


         他在房车里翻了翻,翻到半盒不知谁落下的。拿出一根,点燃。


         点点火星跳跃在指尖,他想起剧里的何家树,突然在想。


         我还真的成为你了。


         他往嘴里送,吸了一口,被猛的呛到,火辣刺鼻的味道呛得他咳嗽不止,来得又急又猛,咳到整个鼻腔都火辣辣地疼,咳到呕吐感袭来,他冲进厕所,却也只吐出来一些酸水。可他一直吐一直吐,像是要吐出血来。


        眼泪流的满脸都是,张康乐撑在洗手池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喃喃道:“摆着这张可怜兮兮的脸给谁看呢。”


        模糊里,陈麦冬不耐烦的脸和何家浩重合又和马柏全重合,最后与张康乐重合。


         他耳朵嗡嗡响,一时竟然分不清是自己在说话还是镜子里的马柏全透过陈麦冬的装扮在嘲讽自己。


        闭上眼,他从洗手台边缓缓滑落,跌坐在地。又一次把烟送进嘴里,反复被呛,自虐一样。直到咽喉习惯,烟头烫到指尖。


        张康乐从那天开始,竟然有了烟瘾。




       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很快,一年又一年,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张康乐进了不少剧组,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可剧的热度一过去,大家又都分分合合,不冷不淡的友好才是常态。


        张康乐很少会想起马柏全了。他回想五年前,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马柏全的名字时不时还会被新闻推送到他手机里,那小子果然很争气,几年来已经是电影圈新的香饽饽了。


        听说他前阵子还拿了影帝。


        这么年轻,前途不可限量。他出神地想,我和他差距越来越大了。


        不对,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张康乐这些年演技也越来越好,路人缘很是不错,前些日子参演了一部电影的男三,演了一个为了生计养活家人出卖尊严出卖一切的混混。


        其中除了他的演技,他凄惨的模样也因为被网友称为格外招人怜爱而出圈。


        今天晚上要参加电影的颁奖典礼,他得出席一下。


        张康乐从回忆中抽离,坐上房车赶往酒店。


        他放空大脑盯着窗外出神,而此时窗外猛然闪过马柏全的海报,他心头一跳。


        依旧是长长的头发,但是整个人壮了一圈,人也更高了,起码有一米八八,穿着黑色的风衣,刘海盖住眼睛,侧脸埋没在阴影里,眼睛像深潭般冷冽淡漠。


        他很久没看到过马柏全的照片了。只一眼,心鼓如雷。


         张康乐自暴自弃地用鸭舌帽扣住脸,沉默地想,人家现在估计都把你忘干净了,躲我还来不及呢。


         都和我没关系了。

          


         失策,他忘了马柏全也要参加这次颁奖活动


         张康乐现在流量不错,场馆有很多粉丝在互动,他依旧是呆呆的,粉丝让做什么做什么。但他总感觉背后有一道粘稠炽热的视线,转了几次头,却没什么发现。


         他刚刚进来看见了马柏全他们剧组的人,那说明马柏全作为男主也肯定会来…


         张康乐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正出神,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坐在了他身边。


         他回头,啊,是芊芊啊。


        是他上一部古装剧的女主角,比他小两岁,长相甜美身材火辣,路人缘很好,和他很有CP感,上一部戏很出圈。他们两个的CP粉也非常多。


        芊芊对张康乐甜甜地打了个招呼,轻轻把肩膀和他贴在一起。

    

       她歪头看他,声音软软的:“康乐哥,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张康乐偏过头不敢看她,耳朵红透了。


       这个女生杀青那天就跟他表白了。


       “康乐哥,你考虑一下我吧,我是真的喜欢你。你会提醒我下午降温要添衣,会注意到我花生酱过敏,会在我容貌焦虑的时候安慰我,会在外人面前维护我的脆弱…你真的,特别好,特别好,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女孩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表情真挚坚定,灼热的爱意把张康乐烧的滚烫。


        这是继马柏全以后,第二次有人这么直白地对他说喜欢。


        平心而论,他想不出拒绝她的理由。


        长得甜美动人,性格谦虚开朗,善良勤奋,演技也好,还特别黏自己,喜欢自己撒娇。


        自己也很喜欢她,和她相处很舒服。


        “我们都是演员,演员可以谈恋爱的!”


        张康乐不敢看她,脑子却不受控制地浮出另一个人弯弯的笑颜。


        总要重来吧,张康乐。


       他们都说,彻底忘了一个人的方式就是爱上另一个人。


        要不,试试?


        可是对她不公平。她那么好的女孩子…


        张康乐说不出话,他注视着芊芊的眼睛,最后默默道:“对不起。”


       谁知芊芊根本不气馁。


       “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那就好,我还是有机会的嘛!”

       ……


       张康乐摇摇头,芊芊努了努嘴:“好吧,看来我还要加把劲。”


        眼见张康乐一直盯着领奖台,她开玩笑似的说道:“哥,假如我当上影后了,你是不是就可以考虑和我在一起?”


        她的表情太认真,张康乐愣了愣,报以一个温柔到仿佛无可奈何的笑。


        “芊芊,我相信你可以的,但不是为了我。”


       他的表情很认真,是真的相信她可以做到。  


       芊芊被他眼神里的温柔触动,一瞬间眼泪聚了上来。


       张康乐总是这样温柔又坚定地相信、支持着身边的人,却从不见他爱上谁。


       也不知道以后谁能有这样的福气。


       芊芊点点头,忍下泪水,专注拉回典礼。


       人差不多齐了,仪式终于开始,可那股视线还是没有消失,如鲠在喉。


       张康乐浑身不自在,但是场馆里都是摄像机,只能强行忍住到处看的欲望。


      万万没想到的是,最佳男配的提名不仅有他,还有马柏全。



     一瞬间摄像头聚焦,他才猛然发现,马伯权刚刚竟然一直坐在他的斜后方,一身黑衣,他竟然一无所知。


     “最佳男配是——马柏全!”


     果然是他。


     短短半年,拿了影帝又拿了最佳男配。


     前途无量啊。


     张康乐经过五年的戒断,已经可以轻松的维持着客套的微笑鼓掌。


     马柏全一步一步从他的斜后方走上领奖台。他甚至能听到对方皮鞋,踏在大理石板上的声音。


     张康乐一眨不眨的盯着领奖台上的那个身影,他变高了,也比之前更壮了、更帅了,过了青春期他完全长开了,褪去了稚嫩,面容更加俊朗。


       五年的洗礼,他好像已经非常习惯这样的场合。气度翩翩,不紧不慢,从容不迫。


       全场目光的焦点、新晋影帝。他想,现在真的不是一路人了。


       离开自己以后,他踏上了一条更加光明的道路。自己这个当年所谓的哥哥也不过是…


       张康乐自嘲的想,所以啊,别再痴心妄想了。


       典礼结束他坐上房车,整个人疲惫不堪。DJ看着他忧心忡忡的问是不是低血糖犯了?张康乐好久没正常吃三餐了,为了拍夜戏,也已经好几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


      眼前发晕,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有点血糖低,好在房车上有私服。他在车上换了套衣服,让DJ把他放在了路边的一个糖水铺。这里住处也不远,他走个几百米就到了。


      DJ本来执意要陪,瞥见他有些落寞的脸色,又把话咽了下去。


     让他一个人静静也好。


      这里是小广场的一个角落,来来往往的人也很少。他看了看菜单,点了一份原味的双皮奶。


      “要一份芒果味的双皮奶。”


      张康乐用纸巾擦着桌子,闻言下意识的抬头。


      对方一袭黑衣,肩宽个高,身影在路光下拉的长长的,正一眨不眨的看着自己。


      他心头一跳,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没想到下一秒,马柏全便坐在了自己对面。


      熟悉的气息靠过来,张康乐整个人都僵硬了。


       马柏全倒是显得很松弛,他拆开勺子尝了一口,淡淡道:“没有之前那一家好吃”


      别这么没出息,张康乐。不过是久别重逢的前同事,聊聊天怎么了。


      “……”


      “最近过得好吗,我看你现在路人缘很好,作品也很出圈,恭喜你。”


      “…还不错。也恭喜你,这么年轻就获得了第一个影帝。”


      马柏全突然不说话了。


      张康乐埋头吃着东西,也没问他为什么突然沉默。


       他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别再来招惹我了。

      “不是第一个。”


       “?”张康乐愣了愣,不会吧,五年两个影帝?自己虽然很少关注他的消息,但这样的成就在娱乐圈里不可能不上热搜的…


     眼见他开始发愣,马柏全眼神暗了暗,“我十八岁的时候就有第一个影帝了。还是你颁给我的,哥哥。”


      张康乐捏着勺子的手指微微发白。 


      马柏全的态度太轻松自然,又处处透着暧昧。措不及防一声哥哥和五年前别无二样,瞬间把他拉回了那个夏天。


      哥哥这个称呼,最初只是作为礼仪,叫的礼貌又谦逊,后来熟稔起来,马柏全就不叫了,每天不是康乐、乐乐、康康就是树树…马柏全的意思很明显,他对比他大的青年演员都叫哥,他和张康乐关系这么好,也叫哥多生疏。


      只是一次偶然,不小心打碎了哥哥东西的马柏全对着张康乐那无奈又无语的模样哼哼唧唧,无师自通地把“哥哥”喊了出来作撒娇用,结果发现效果出乎的好。


      “哥哥~”他夹着嗓子,嬉皮笑脸,故意把尾调喊得山路十八弯。


      张康乐羞急了会气不过地搂他试图让他闭嘴,恼羞成怒笑道:“不许再这么喊!谁让你这么喊--”


      马柏全笑弯了腰,一边笑一边埋头往哥哥怀里钻。


       ………

       现在提这个干什么。


      假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张康乐费力扯出一个嘴角的弧度。


      “……恭喜你。”他不知道怎么接这话,于是客套又疏远。


      吃了小半碗,脑袋却还是晕晕的,张康乐捏了捏眉心,有些想吐。


      马柏全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吃,眼神也没落在张康乐身上。


      真的只是刚好碰到罢了。


      张康乐想,突然觉得眼前开始发黑,不好,得赶紧回家。


      他晃了晃头,努力想让自己清醒清醒,这些年他火起来了,人就更不爱好好吃饭,也不爱好好休息,早就落下了胃病,再加上血糖偏低,时常头晕,属于不吃不行,吃少了胃疼多了也胃疼的脆皮境地。


       也是自己作的。


       “老板,结账。”他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要走了吗。”


      “嗯。”


      “去哪儿。”


      “…酒店”


     马柏全脸色说不上有多好,也没多不好,只是眼神阴沉沉的,嘴角自然抿着,不笑的样子很有压迫感。


     “叮铃铃——”


      张康乐浑浑噩噩的脑子被手机铃声唤醒,是芊芊的电话。


      “喂?康乐你怎么样了?你刚刚说你胃不舒服好点了吗…DJ哥说你头晕…你在哪我来接你……”女孩明媚又焦急的声音传来,张康乐把声音按小。


      他没回头看马柏全,只是强撑着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向路边。


     “不用了芊芊,我没事…我”


     手机被猛然抽走,意识模糊前,他对上马柏全那双愠怒的眼睛。


     “你…”


      被这么大力扯了一下,本来人就没多清醒,身上没什么力气,倏然一软。


     “告诉DJ哥,张康乐今夜在马柏全那过夜。”


      马柏全伸手牢牢接住他,不等对面反应就挂了电话。


      怀里的人比五年前更瘦了,人也更白了,眉头还是微微皱着,像总有操不完的心。


      上手一摸就知道,皮肤滚烫,分明是发烧了。


      马柏全长长的头发蹭着张康乐的脑袋,眼眶红红的,眼角攒着一点泪花,面上可怜巴巴的,像只寻求安全感的大型犬,肢体动作却又强势霸道。


      “张康乐,你真会作死。”


      他阴沉着脸抱起张康乐,不忘给他用围巾裹得严严实实,给自己带上口罩,转身把人小心抱进车里。


     一脚油门又快又急,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赌气。


     “…马柏全,你…带我去哪”张康乐头晕得要命,车开得这么快,他感觉胸腔都在疼。


     “你还能说得出话啊,张康乐。”


     阴阳怪气的态度听得张康乐眉头一皱。


     本来被他这不清不楚的态度就搞得火大,再加上身体不舒服,人就更容易暴躁。


      “马柏全,你发什么疯。”


      马柏全余光暼到他一直在按着太阳穴,车速就已经无声降了下来,开得四平八稳。


      身体很诚实,心里却已经要气疯了。


      “张康乐,你觉得我在发疯?那你真应该庆幸你现在病着。”


       张康乐听见马柏全叫他全名,愣了愣。


       非常微妙。


       马柏全面对普通前辈不会这么没礼貌。


       不是划清界限吗?


      ……


       就一个称呼,想多了。


       他们两个都是明星,这个点即使没什么人也不敢去公立医院。好在马柏全现在签了大公司,有专业的医疗师在公司待命。


       一个电话过去,马柏全直接把车开往别墅的方向。


       “还好,只是低烧,输完液休息两天就好了。”


      “但得多注意休息,多注意养胃。我一摸脉就知道,他胃不好,身体元气不足,肯定是经常熬夜…”这医生还是个中西结合的。


       马柏全看着熟睡中的张康乐,脸色冷冷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的,麻烦您了。”


       恭恭敬敬送走医生,马柏全坐到了张康乐身边,目光一寸寸扫视着张康乐,像阴冷黏稠的蛇吐血蛇信子一缕一缕爬过身体的每个角落。


       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每一寸皮肤都记在脑子里。


       他也只敢在对方昏睡的时候耍耍横了。


       他对张康乐疏远、陌生,逼得张康乐也拿出客气冷漠的态度。


      他本以为那样心脏酸涩到疼痛、呼吸都急促的痛楚会让身体铭记,直至面对张康乐能规律地跳动。


      他确实短暂的成功了,在与张康乐相敬如宾一个月后,在刻意避免看到任何关于张康乐的消息以后,在与张康乐不相见的四年半里。


      但是,马柏全在一步步向上爬的时候,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被他吸引,成为他的粉丝,试图了解他的过去。


      而马柏全的十八岁绕不开张康乐。


      那样灿烂又盛大的十八岁。


     即使他自己试图遗忘,然而那年的采访还在,杂志销量的排名还在,归棹这部剧还在,张康乐这个人还在。


      总会有人替他记得。


      娱乐圈每火一对新CP,杂志销量榜被关注一次, 他们两个的名字就又会纠缠在一起。


      马柏全得影帝的那天,张康乐的名字也短暂的上过热搜。       


       ……


       自欺欺人。


       他把头凑过去,人高马大的,非要把自己塞进张康乐怀里。


      终于又闻见了那股幽幽的冷香。


       瞬间抚平全身躁欲烦闷。


       失神的三十秒里,脑子里闪现过无数画面。


       有张康乐系着围裙给他煮面的,有张康乐对着他笑得有些腼腆又无奈的,有自己躺在张康乐膝盖上睡觉的…


       这么浓烈又真挚地感受到被爱,来自23岁的,漂亮俊美的,不温不火的张康乐。      


       是他欲壑难填,贪婪地奢求更多,最后把自己和哥哥推向两端。


       他有点后悔了。


       他后悔把张康乐带回来。


       他的节奏被打乱了。


       只是看着张康乐毫无防备地,安静地躺在他身边,他就克制不住心里那种近乎扭曲的,说不上是占有欲还是爱恋的情愫。


       “…特别特别喜欢你康乐哥…”


       “…康乐有喜欢的人吗…”


       “…没有。”


       还是这样一副暖心前辈的模样啊,张康乐。

       他最爱也最恨他这幅样子。


       心脏的跳动又乱了节拍,马柏全觉得他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


       想掐住张康乐的脖子,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地逼迫他抬起头直到眼睛里蓄起泪花,听他用颤抖的声音说爱马柏全。只爱马柏全。他属于马柏全。


       想掐他,勒他,咬他,总之想不那么温柔地对他,在他身上留下什么才好。


       他抬起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左脸扇完扇右脸。


        直到脑袋嗡嗡作响。


       他咬着后槽牙,一抬头却看见电视机前端端正正摆着的归棹时期的合照。


       不想被张康乐看见,被他翻了个面,明明是看不见照片的。


        但是马柏全早已将它捧在手里看了千千万万次,即使只能看见背面的相框,那张照片却仿佛被他透视了一样直直地浮现在脑海里。


       他与合照里搂着何家树笑得放肆的何家浩对视,一阵失神。


       脸上火辣辣的痛感把他拉回那场祠堂戏,失神的那几秒里,他的灵魂好像短暂和何家浩融为一体。


       马柏全逃也似的离开张康乐身边,奔向二楼。


       张康乐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


       这不是客厅,身下是柔软的大床,四周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台灯开着。


      身体的沉重感大大减轻,就是有点没力气。


      马柏全把他抱到房间里的?


      嘴里一股淡淡的苦味,有些口渴。他摸黑起来把灯打开,想去给自己倒杯水喝。


      马柏全估计已经睡了。他动作很轻,经过走廊时才发现还有一间房,门关着,里面透着微弱的光。


      这个时候了,还不睡?


      张康乐试探性的敲了敲门。


      没有人回应。


      他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略微一犹豫,拧开门把手走进去。


      果然是马柏全的卧室。


      马柏全趴在书桌上,衣服都没换,呼吸很沉重,看样子是睡着了。


      书桌上的灯还亮着,张康乐走过去帮他披了件衣服,正想伸手把桌子上的灯关了。


      “止疼药、镇静剂、安眠药…”抽屉大拉拉地开着,里面是各种瓶瓶罐罐,装满整个抽屉。


      全都开封了,大部分里面都已经用了大半。


      张康乐震惊之余还有些说不上来的,说不上是心疼还是气恼。


      他才23岁,怎么会严重成这样?


      …五年拍了九部电影,还有大大小小的商务,代言广告,综艺电视剧…


      他想起来了。


      原本马柏全在进组归棹之前就有轻度焦虑和抑郁的。


      马柏全签的公司,虽然是国内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但正因为如此,马柏全作为一个新人即使有演技,也分配不到很好的资源,更何况马柏全和他们公司的调性也并不很配。但这是他当时最好的选择了。他们公司擅长的是将美貌的艺人通过偶像剧打造成流量明星,对于捧他这种不想靠脸吃饭的实力派新生代本身就有些不熟练。


     马柏全就只能靠公司给的一些流量明星演不了或者不想演的正剧角色挣点脸熟。


     公司里没有人在意他,也没人给他资源。


     学业的压力,加上对未来的迷茫和公司的冷漠,马柏全在病痛中挣扎着成长。


      好在他被看到了。


      ……   


     所以这是你年少成名的代价吗?


     张康乐捏着瓶身,感觉手都在抖。


    他本来以为马柏全离开他之后,事业顺遂,生活充满朝气。


     不应该是这样的。


     张康乐盯着马柏全的脸,眼眶发酸。


     紧接着,他闻到了一股诡异的血腥味。


     ?


     张康乐俯身,寻着源头看向马柏全裸露在外的一小片皮肤。


    粉底液被蹭掉了一些,下面是被掩盖着的,微微透露出来的交错纵横的伤疤。


    其中一条似乎刚割不久,还在往外渗血,染红了一片衬衫。


    马、柏、全…


    张康乐被气得有些找不着北之外,还有种无措的心疼。


    “马柏全,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想的…”


   他在被惊得,不知道是惊还是吓,撑着额头发愣似的原地转了好几圈,方才找回神智一般。


    他盯着马柏全安静的睡颜,很想用力把他戳醒,可是拿着碘伏棉签的手动作却越来越轻柔。


     越看眉头皱的越紧。


     马柏全瘦了好多,卸了妆,眼睛下面泛着青,脸色憔悴,没什么血色。


     他又管不住自己心疼他。


     张康乐小心翼翼给他清理好伤口,回头翻出创口贴。


     他选了张卖萌的卡通小人创口贴。


     贴不好怕要二次感染之类的,张康乐眯着眼睛,捏着创口贴笨拙地比对着伤口,贴的谨慎又轻柔。


     光线不太好,他借着那盏台灯昏黄的光贴好了,松了口气。


     一只手还垫在马柏全手腕下,另一只手正准备帮马柏全把灯关了。


     一抬头,马柏全正幽幽地盯着他,一眨不眨,不知看了多久。


     张康乐被吓了一跳,瞬间,马柏全冰冷的手宛如手铐猛地禁锢上来,被迫向他靠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双手牢牢环住腰身,挤压得胸腔都有些喘不过来气。


     五年,马柏全早就有一米九了,身形更是比他大了一圈。


     张康乐被迫以一个被绝对环绕的姿势拥抱着马柏全。


     “是你先心疼我的。”


     马柏全好像在哭,肩膀上毛茸茸的脑袋不住地颤抖,还有隐隐的啜泣声。


     这个拥抱来得太迟,也太沉重了。


     张康乐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微微咬着唇低下头,眼眶缓慢地红了。


     这是个什么道理?心疼你还不好了?


     他试图调侃着将自己心里那份隐隐要重见天日的崩溃和鼻腔的酸涩盖过去。


     但是根本说不出口。


     当年没头没尾的冷战和分离,终归还是委屈的。


     张康乐慢半拍地回抱住他,无声轻拍他的背。


     再也摆不下去客套冷漠的架子,张康乐泄气:“马奇…马柏全,你怎么了。”


     “呜…”


     怎么哭起来还跟小狗似的。


     “你那些药…”


    “失眠,压力大,焦虑…”


     ……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心疼是心疼的,可是他没有身份,也没有资格监督或者是关心马柏全。


     因为再问下去就涉及到真心的交流,伤口的舔舐了。


     他该说些什么?


     张康乐拿捏不住马柏全的态度,当时一拍两散,并不多么体面。网上至今还在猜测编造他们两个人营业期一结束就零联系的原因。


     他们的CP粉很多,当时炒得轰轰烈烈,结束的却如此潦草,甚至已经有人在猜是不是分手了之类的,众说纷纭。


     马柏全逃也似的态度让张康乐很难堪。一 度觉得自己像个小丑。


     我就这么让你厌恶吗,迫不及待撇清我和你的一切。


     现在又是撒娇又是哭,耍我很好玩吗?


     撤回型人格是用来调侃他的外号,但其实形容得很到位。


     张康乐能清醒地感受到自己的情绪沉沦。


     他沉默一阵,伸手将马柏全推开。


     马柏全抱着他的力气很大,可推开却很轻松。


      马柏全脸上还挂着泪痕,眼角通红眼眶含泪,眼神落在张康乐身上,有些恍然,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好不可怜的一副模样。


      张康乐不看他,只是转身两步拉开两人距离,抽了两张纸递给马柏全。


      “…擦擦吧。”


      马柏全不说话,只是失神地看着张康乐的手,眼泪啪嗒啪嗒掉。



     像只被抛弃的大型犬。


     张康乐咬着牙,心里火气和动摇居然一起涌了上来。


     他不喜欢一直被拿捏的感觉。


     尤其是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琢磨不透,却都能轻而易举影响他的情绪、行动、甚至原则,自己却惶惶不安的感觉。


     马柏全最终还是接了过去,仿佛理智也回笼了,一边擦一边调整着自己。


     “谢谢哥。”


     声音清晰又冷静,又变回了那个客套疏离的年轻影帝。


     张康乐觉得自己快坚持不住了。


    反反复复天堂地狱,他彻彻底底地瞧不起自己。


     自暴自弃一样,他冷下了态度:“马柏全,给我个解释。”


     “什么…”


     张康乐握紧了拳头,仿佛能拥有勇气似的:“当初,为什么突然…跟我冷战。”


     这次他清楚看见了马柏全眼神里的错愕和慌张。


     “我…我没有。”


     别再问了,别再问了张康乐…


     他的身体好像脱离了他的意识,整个人都不对:“…没有?在剧组能不跟我交流就不交流,看见我就躲,不要我的衣服、零食,杀了青就和我断联系…约饭你也总是找借口…”


      太掉价了,太掉价了,别再说了。


      张康乐越说越快,声音都控制不住梗咽起来。


      他的情绪好像濒临崩溃,内心在疯狂唾弃自己,身体却颤抖着不受控制。


      好像23岁的张康乐的灵魂夺取了28岁的他的身体,在为一份五年前的委屈要一份说法。


      整整五年。


      马柏全只是咬着牙,一言不发。


      显得我像个傻子。


      张康乐陡然丧失全身力气。


      自嘲一笑,张康乐转身就走。

   

      脚步又稳又快,显得那么决绝。


      张康乐从来都是个要面子的人,面对马柏全才会如此失控甚至是他自己觉得掉价的时刻。

  

      但他还是张康乐啊。

  

    谁都知道,这一次不欢而散就是永远。

 

     张康乐的自尊心不可能再次允许他为马柏全回头。


       这次,他剜也会把马柏全从心里剜出来。


      要彻底失去哥哥的恐惧逼得马柏全崩溃。


      快说啊,我不是很能说吗,快编个理由出来啊…快啊…       


      马柏全死死盯着张康乐,近乎发狠的执着。


      面对张康乐,撒谎对他来说从来都是考验。  


      心如擂鼓,一下一下,跳得他从心脏痛到胃,那种喘不上气的窒息感伴随着呕吐感又席卷而来。


      呼吸又乱了。


      不能…在哥哥面前病发…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上前几步狠狠按住张康乐搭在门把手上的手。


      “哥哥,看也好扔也好,明天早上就离开吧。”

      离我越远越好。


      张康乐已经把门打开了,闻言皱起眉正要转身。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已经被塞了一本什么书,同时马柏全另一只手轻轻一推,门已经在身后重重关上。


      “……”


      张康乐拿着东西站在门口呆了几秒,很想把东西甩手扔出去。


      他真的不想再被这段关系折磨了。


      就当解开心结了。


      他原地坐下来,头靠在门上。


      居然是本日记。      

【2024.4.11

      今天开机,好激动好激动。

      第一次演一番,希望一切顺利。

      剧组的人短暂接触下来都还不错,导演人很好,没有上一次的那个导演凶。

      唉,就是腿好痛,生长痛要痛多久啊…今天站了好久,感觉腿不是我的了…

      ………

      也见到期待已久的“哥哥”了。

      人真的很帅,皮肤特别好,特别白。

      只是,感觉有点高冷,不太好亲近的样子。

      ……


2024.417

       今天导演夸我了,开心!

       ………

       今天晚上一直在笑场,好奇怪,我之前明明很少笑场的。

       但是幸好,导演没有生气,也很开心,和张康乐好像变亲近了。

       他笑起来真的很好看,和他变亲近了,以后是不是经常看他对我笑。

       真好。

       ……


2024.4.19

       今天什么坏事情都没有发生,开心!

       唉,可惜没吃到特别想吃的那家煎饼,明天再去买好了。

       ……

      张康乐好好,对我特别照顾,竟然能记得我喜欢芒果味的双皮奶。

       全剧组只有一份,被特别对待了,开心开心!

       既然如此,我也把我的小名告诉他了。

       马奇奇,他竟然笑话我了。

       我可只跟他说过!

       还是不够,我也要悄悄记住他的喜好,以后给他个惊喜!

      许愿今天晚上不要被疼醒!

2024.4.21

      今天拍戏脸特别肿,在镜头里一点也不好看…不止腿疼了,全身都疼,该死的生长痛。

     没休息好,好困,好累。

     ……

     数学怎么这么难呀!

     ……

      最近发现张康乐原来性格这么可爱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怎么傻傻的,跟我之前想的完全不一样

      越来越喜欢他了,和他待一起很开心!很舒服!

2024.4.22

       今天忘记吃早餐了,胃不舒服。

       张康乐来关心我,还给我买了早餐和药。感动感动,怎么办,忍不住想跟他撒撒娇。

       最近他也对我越来越亲近了,已经控制不住我贱贱的嘴了!

       ……

       对了,张康乐身上好像有股香味。

2024.4.25

       压力好大…一边顾着学习一边拍戏,心好累,又想吐了。

       还好只吐了一次,希望接下来不要再发病了。

       ……

       张康乐好像很喜欢我叫他哥哥。

       不想这么叫他,还是叫乐乐好。但是他想听,在日记里满足他好了。

       哥哥今天辅导我了,还嫌弃了我两句!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挺高兴的。毕竟他对其他人可不会做出这幅无语至极的表情,只对我这样!

      哥哥生气的样子特别逗,我觉得挺好的,看他这么生动鲜明的样子我就特别开心。

      ……

     今天哥哥还给我煮了面。唉,怎么这么好啊。  

      其实我当时也不是很饿,只是看哥哥当时作势要打我两下,想跟他撒撒娇。

      但是哥哥居然真的大半夜去厨房了,好感动,要和哥哥在一起一辈子。

      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酸菜面。

      咦,今天腿居然没怎么疼。

      


     到处,日记的风格陡然转变。



2024.4.29

      不对。

      马柏全,你好像入戏了。

2024.4.30   

      张康乐,你不要这么温柔,不要对我这么好了。

2024.5.2

       发病了。

2024.5.4

       我怎么能喜欢张康乐。

       我怎么能喜欢他。

       痛到快死掉了。

2024.5.9

       哥哥崆峒吗…真的吗。

       可是我喜欢你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发病被妈妈发现了。

       下次要躲好一点。

2024.5.10

        我今天失控了。

        我看见哥哥被同剧组的其他演员抱了,笑得很开心。

        我控制不住自己吃醋,控制不住自己对哥哥发脾气了,哥哥好像有点难过。

         哥哥还会为我感到难过,可我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马柏全,管好你自己。

2024.5.12

        今天问了哥哥的理想型。

        我有病吧真的,这下好了吧,一点点妄想都没了。

        有什么好哭的。别哭了!

        这样下去,太痛苦了。

        我看当时哥哥笑得那么腼腆,竟然差点又甩冷脸了。

        哥哥最近被我的喜怒无常弄得有些内耗了。

        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

        哥哥的未来没有我…

        对不起,是我太贪婪太恶心,萌生出不该有的心思。竟然害得哥哥那么好的人为我整天伤神,我真是个神经病。

        哦,我本来就是。

        离开哥哥吧。马柏全,你必须断了这份错误的感情。

2024.5.16

         快要死掉了。

         想他。

2024.5.18

         没忍住给哥哥发了消息。

         张康乐,求求你,不要再对我那么温柔了…

2024.5.20

         哥哥来问我了,我想和他表白,可是我不敢。

         对不起。

2024.5.26

         一切都结束了。                               】



       一本不算厚的日记,没有天天写,只记录了归棹时期的生活。


       日记的内容从少变多,又从多变少,一开始马柏全还零零碎碎记录着日常,但随着时间过去,张康乐在日记里的占比也越来越多,直到后期,提笔第一句到最后一句都是张康乐。


        肉眼可见的,马柏全一天比一天开心,每天叽叽喳喳地写很多很杂的小事,两页都不够他记录的。甚至写到中间,还给日记画上了可爱的涂鸦。


        光是看,都忍不住被他的幸福感染,嘴角上扬。


        然而后期,日记的风格陡然转变。


        话猛地变少,纸张上也出现一团一团的泪痕。


         绝望、痛苦、悲伤、挣扎…各种负面情绪无声倾露


        张康乐从看到那句“我怎么能喜欢张康乐”开始,整个人就控制不住地发抖。


        脑子是乱的,手是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日记里,每一次马柏全写下疼字,张康乐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跟着痛苦一倍。


        一字又一字,马柏全的眼泪在笔记本上干掉的痕迹越来越多,张康乐读到后面,竟然有些拿不住本子。


        光是看下去,就需要他咬紧牙关,压抑呼吸。


        胸腔里那股酸涩无尽泛滥,似乎蚀尽了他的内脏骨肉,只留一颗心脏,每一次跳动,疼痛连着筋,痛到极致,喘不上气。



        张康乐好像死了一次。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盯着那一句一切都结束了出神,直到自己的眼泪大颗大颗打在笔记本上,染花了字迹。


        再也难以控制,他抱头痛苦起来,声音低而哽咽。

        马柏全…马柏全…


       正想着,门内传来一声巨响,像什么东西重重跌落在地的声音。


       “马柏全!马柏全!马柏全你开门!”


       没有任何犹豫,张康乐拍打着门,大声道。


       没有动静,张康乐试探着一拧把手,竟然没锁。


        昏黄的灯光下,马柏全跌跪在地,双手撑着地板,那只手血流不止,染红了地毯。


        听见响动,马柏全却仍旧不抬头,只是维持着姿势缓缓起身坐到椅子上,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粗暴地拿起纸压了压伤口,背对着张康乐。


        “你走吧。”


        张康乐流着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走啊!”


        马柏全大声吼道,似乎想体现自己的不耐烦,却假的不得了。


        张康乐再也无法压抑,缓缓向他走去。

        “你不恶心”


        马柏全身形一颤


        “你生病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疼,为什么不告诉我”


        “崆峒是谣言”


        “理想型也是现编的,照着你编的”


        “马奇奇,转过来。”


        马柏全在原地没动,张康乐已经走到他身后,万分珍重地托起他那只自残的手,声音已经哽咽:“疼吗?”


         马柏全缓缓回头,早已泣不成声。    

     

         再也无法忍受,马柏全死死盯着张康乐哭红了的眼睛,声音颤抖:“告诉我答案,哥哥。”


         像是要最后一份保障。


         这太像一场梦了。


         张康乐看着他,却是捧起他的脸,在他额头落下一个无比轻柔的吻。


         声音轻而温柔:“我喜欢你。五年前就喜欢。”


          情绪崩溃,马柏全睫毛颤动,只是楞楞地盯着张康乐,眼泪断线似的无意识流着。


         “呜…”他猛地站起来扑进张康乐怀里,哭声从一开始的抽泣到压抑的破碎的…


         而张康乐只是任由他埋在自己颈窝,无声流泪。


         哭的太痛了,也太累了,哭到两个人胸前的衣服都湿得差不多了。


         马柏全终于哭回了自己的理智,抬头看张康乐。


        通红的鼻头和眼眶,还蓄着点泪花。


        明明已经是成熟俊美的大人,一哭,明明还和刚满十八一个模样,可怜巴巴的。


        张康乐最看不得他这副可怜招人怜的样子,基本这时候对马柏全是百依百顺


        然而张康乐忘了一个事,马柏全夸过张康乐哭起来很漂亮。


       马柏全看着张康乐,先是为之失神了片刻,后来一看张康乐盯着他的手又心疼地看向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了。迅速摆出那副可怜又单纯的表情,耳摩斯鬓。


        夹着嗓子,无比委屈地,哽咽地喊出迟了五年的那句:


       “疼…”


        故事的最后,23岁的马柏全提起笔,打开那本日记,为十八岁的自己重写了一个结局。


2029.11.3


        一切都重启了。


        生长痛已经化作我的身高体型成为我的资本,而时隔五年,张康乐真真正正走进了我的未来里。 


         以此,彻底告别我的、马柏全的十八岁。


欢迎留评互动!

         

流逝的时间

【九辫】宠爱(109)

我们已经有小窝喽,群号:1092581845,我在群里翘首以盼哦~


  等两人起床收拾完,已经傍晚的事了,杨九郎不敢再做什么东西,怕张云雷吃了以后,晚餐就不肯定再动筷子了,只能把凌晨吃剩下的清粥热了一下,两人分了一下。吃完后,张云雷站在窗口正练习着快板,扔下了那么久了,等好些了以后就急着想要拿起来。


  杨九郎挂上电话,把切好的甜瓜和泡好的茶端出来,放在茶几上。“来,歇会儿,”杨九郎看了看表,说是控制时间,又得小半个小时了。“好,”张云雷倒也是听话,乖乖的被杨九郎扶到沙发上。


 “宝儿,和你...

我们已经有小窝喽,群号:1092581845,我在群里翘首以盼哦~


  等两人起床收拾完,已经傍晚的事了,杨九郎不敢再做什么东西,怕张云雷吃了以后,晚餐就不肯定再动筷子了,只能把凌晨吃剩下的清粥热了一下,两人分了一下。吃完后,张云雷站在窗口正练习着快板,扔下了那么久了,等好些了以后就急着想要拿起来。

  

  杨九郎挂上电话,把切好的甜瓜和泡好的茶端出来,放在茶几上。“来,歇会儿,”杨九郎看了看表,说是控制时间,又得小半个小时了。“好,”张云雷倒也是听话,乖乖的被杨九郎扶到沙发上。

 

 “宝儿,和你商量个事呗。”杨九郎用叉子叉起一块甜瓜,塞到张云雷口中。“恩,你说。”张云雷嚼着甜瓜,手里打着板。“今晚我们去我家吃饭呗。”杨九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还是决定说出来。“啊!”张云雷惊讶的看着杨九郎,手里的板差点没掉地下。

  

  “你说什么?”张云雷不敢置信的又问了一遍,生怕自己刚刚听错了。“我妈刚打电话说让我们回家吃饭,”杨九郎刚刚接到电话的时候也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和自家母亲再三确认之后才能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而且这也是自己父亲默认的。

  “咳,我能不去吗?”张云雷又张口吃下了杨九郎递过来的甜瓜,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杨九郎,杨九郎也很想答应,但是想起刚刚已经答应了,就只能哄着自家宝贝了。“我妈来问了好几次了,我们就去呗,就去吃顿饭,我们就回来,”张云雷想想也是,既然都决定要和这个傻berber在一起一辈子了,早晚都要见面的。“好,我跟你回家。”

 

   再一次站在杨九郎家四合院的门口,内心有些奇怪,上次来家里的时候,是以杨九郎搭档的身份,但是这一次来,确实以他的另一半的身份过来的。“没事,有我在,”杨九郎握住了张云雷的手,张云雷转头望见了杨九郎眼中的申请,抿着唇笑了笑。傻瓜,我怕什么呢,有你在,我就不怕。

我拾起我滚烫的理想

【明栎】红日焚生

现背十六年,时间线混乱的蒙太奇式发疯产物,全文2.4w

“他看着那飞跃了十六年才迟迟的跃出海面的红日,不知为何,忽而的感觉那红日像颗烧沸的铁浆,快要被刺破了,即将整个的倾泻出来,焚烧尽他与他整个生命的过去与未来。”

Summary:披哥烟花夜的醉酒晚宴上,王栎鑫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俞灏明举杯,说这一杯要敬给前男友。

<01>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泪,为谁流。”

——《十年》

那个随着烟火坠亡而晦涩在记忆中的夜晚,王栎鑫站在这场披荆斩棘之旅的终点抬头仰望,他看见烟火在夜空中半清醒半疯狂的燃烧,恍恍然间生命似乎逆行着淌过十六年的逆流,那年快男城堡烟花夜下他十八岁......

现背十六年,时间线混乱的蒙太奇式发疯产物,全文2.4w

“他看着那飞跃了十六年才迟迟的跃出海面的红日,不知为何,忽而的感觉那红日像颗烧沸的铁浆,快要被刺破了,即将整个的倾泻出来,焚烧尽他与他整个生命的过去与未来。”

Summary:披哥烟花夜的醉酒晚宴上,王栎鑫在众目睽睽之下向俞灏明举杯,说这一杯要敬给前男友。

<01>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才明白我的眼泪,为谁流。”

——《十年》

那个随着烟火坠亡而晦涩在记忆中的夜晚,王栎鑫站在这场披荆斩棘之旅的终点抬头仰望,他看见烟火在夜空中半清醒半疯狂的燃烧,恍恍然间生命似乎逆行着淌过十六年的逆流,那年快男城堡烟花夜下他十八岁的灵魂,缓缓的飘落到如今他三十四岁满目疮痍的躯壳里。

十八岁的他在振若鼓擂的心跳里被扼住了喉咙般无声的恸哭,泪眼朦胧里他只看得见满地的月光,好似他随红日坠亡而淹没入地平线的瘦弱未来。

他看到自己举起杯,隔着烟花面向不远处的俞灏明,下一秒是自己的声音在响,说这一杯要敬给前男友。

话音在众目睽睽之中落下,全场人倒吸一口冷气陷入落针可闻的寂静。

大家的目光投向寂静中心的两位当事人。王栎鑫已经跌坐回椅子上,闭上了眼睛,满脸的泪痕在烟花的余烬下一闪一闪好似晚星。俞灏明没有说话,脸色沉沉,目光在王栎鑫的身上逡巡几秒后又像是被烫到一般闪躲开,转而凝视着酒杯,金色的酒液落在晦涩的眼神里晃晃荡荡,酒不醉人人自醉。

大家支吾了几下,又不约而同的转头看向一旁在场的两位当事人的十六年兄弟。陈楚生依旧是那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淡然表情,端着酒杯靠着椅背,似乎早已料到一切般坦然。而另一边的那位,一向情感丰沛什么事情都写在脸上的张远竟也低头抿着嘴没什么表情,察觉到大家探究的目光,眼神闪烁的瞥了眼两位当事人后长叹了一口气,端起金典绿瓷杯假作喝水回避大家的视线。

一旁的俞灏明突然在万众瞩目下起身,走到王栎鑫的面前和他碰了碰杯,无视了周围一众探究的目光,用指腹轻轻的帮他擦了擦满脸的泪,试了下他脸颊的温度感到些许烫意,转头招呼仍在发愣的张远,说王栎鑫喝醉了酒怕风,让张远先带他回屋里休息别着凉。

直到张远扶着王栎鑫消失在大家的视野里,周围的空气还依然凝固着。

最后是陈楚生站起来解的围,他端起酒杯向大家致意了一圈后喝干,拍了拍俞灏明的肩膀示意他回屋。什么事情都留到摄像机背后再说吧,他说。

——

董宝石回到宿舍的时候,正撞见俞灏明抱着醉懵了的王栎鑫帮他换睡衣,他推门的手一顿,张口欲言了些什么却又终归欲言又止。他坐回自己的床位,余光瞥着俞灏明抱起换好睡衣的王栎鑫塞进被窝里安顿好,撕开卸妆湿巾细细的替他卸尽脸上的残妆,又跑前跑后的端来温水准备帮王栎鑫擦脸,直到最后他瞥见俞灏明用毛巾湿了水贴在自己的脸上试水温烫不烫时,终究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声,“不是,咋呢,你俩真是前任呢?”

俞灏明没抬头,“算是吧。”

“啥叫算是,爱过?”

“爱着。”

董宝石被猛地噎住似的愣了半晌才堪堪回神。

“啊?咋呢,哥,那你这是……破镜重圆来了?”

俞灏明这才抬头看了眼他,摇了摇头,“倒不如说从来就没有那面镜。”

董宝石还想说些什么,俞灏明怀里醉的睡着了的王栎鑫却忽然皱着眉嘟哝了几声,捂着脑袋似乎是在呼痛。俞灏明的注意力马上被吸引了过去,他细细的帮王栎鑫按摩头上的穴位哄着他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起身准备去厨房帮他泡杯蜂蜜水来解酒。

一路上和无数探究的目光擦肩而过,他却只自顾自的专注于翻箱倒柜的找一瓶不知道放在哪里的蜂蜜。最终还是一旁正在煮面做夜宵的关智斌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找了出来交给他,他道了声谢接过来时听到关智斌的声音在耳畔悄声响起:“所以你哋……也系中意男生嘅咩?”

俞灏明抬眼向他笑了笑,却只是摇头,“唔知。”

“直到依家我也只爱过佢一个。”

(时至今日我也只爱过他一个。)

“或许我只系爱佢。”

(或许我只是爱他。)

关智斌愣怔了许久后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他久久的凝视着俞灏明用无比认真的神情专注的搅拌着那杯蜂蜜水,不知怎么的,脑海中忽而闪烁过他从王栎鑫的外卖袋里掏出粤菜肠粉的那个瞬间,他这才迟迟的意识到,原来那场在高堂满座里悄悄说到尽兴的晦涩爱意,早已在无意中被他悄然窥探到了万分之一的沉默证据。

<02>

“在有生的瞬间能遇到你,竟花光所有运气。”

——《明年今日》

第一次遇到王栎鑫的时候,俞灏明正拿着麦克风站在舞台上徘徊着试音,那是广州唱区五十强的排练现场,王栎鑫肿着一双闪烁的笑眼探头探脑的从他的身边经过,雪样白的小脸映在舞台的聚光灯里更是亮的晃眼,轮廓模糊在光晕里看不清楚面容,只闪过一瞬的花卷笑便隐没入舞台角落的黑暗里。

那时的他不知怎么的,竟鬼使神差的回头叫住了那个当时尚且未曾相识的男孩,而对方竟也不约而同的同时回头和他对上视线,雪样白的小脸在黑暗中倏忽间一闪,露出个眉眼弯弯的笑来。诶!来啦!是呢!你也来啦!他们拍着对方的肩膀互相寒暄,好似已然熟稔,实际上却还只是彼此的初相识。

那时的俞灏明还未曾知晓,这个和他初次见面便不知为何一见如故的男孩,将会成为他今后人生渐渐脱轨的原点。

他的故乡是一片久久的热衷于迷信色彩的土地,而他在珠江水的荡涤下长到一十九岁却一向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直到他十九岁那年与王栎鑫的相遇才让俞灏明逐渐开始思考宿命论的可能性。他和他,他们这两个人的人生是否是命中注定就是要纠缠在一起的,不然若生活是一部小说的话,这两个各自生长的生命从开头看来分明只是两条注定不会相交的平行线,可现实却是,平行线稳步前进的中途,某些说来甚至有些荒诞的情节轰的一声砸落下来,将他们的人生都由线砸成碎片,狠狠的搅乱在一起,由命运的红线绑的紧紧,谁都无法从中全身而退。

而他,王栎鑫,就这样在这宿命论的阳谋中狠狠的向俞灏明砸来。

他在湘水之岸的英木苍苍里生养到一十八岁,带着那副被无数人称羨老天爷赏饭吃的好嗓音,闯荡家乡唱区的海选却未曾想竟会意外的被刷下,他哭皱了一张小脸却未气馁,手握着父亲赞助的一千元钱便踏上了轰隆作响的绿皮火车,飞跃了南岭的重峦叠嶂来到了俞灏明的家乡,只一曲便闯出了一片属于他的天,手握着广州唱区的最后一条红领巾带着眉眼弯弯的花卷笑闯进了俞灏明的世界。

或许真的是天注定,或许真的是宿命要让他来到广州和俞灏明相遇。

当他年少的躯体暖暖的拥抱住他,用黏黏糊糊的常德乡音和他约定要一起去长沙时,俞灏明说不出来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灵活的口才失了效用,只是觉得在相拥中共振的心跳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生根发芽,一种人生的铁轨被某个原点撬动的怪异感在心底黯然滋长。他不知道那时的王栎鑫是否也有同样的感受,俞灏明望进他的眼睛,在那一片相仿的黑色里,似乎看到了很远很远之外的东西,看不清,摸不见,怀中少年翕动的眼睫闪烁着,他忽然分不清心跳该从哪个节奏里进拍。

在后来的许许多年里,他时常将他们两个戏剧般的初遇与宝黛的初会作比,也许他在对上那双一见如故的眼睛时也合该说上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又也许他们之间也有一场仙境机缘里的木石前盟,这一生便合该为彼此还泪。

后来他们的确如约定一般一起去了长沙,他们并肩奔跑着在13强之夜的烟花下登上了百级的阶梯闯进快男的城堡,又在城堡生活里的无数个日夜在相邻的被窝里抵足而眠。他们一同赖床,一同缩在被子里装不愿出壳的蜗牛,直到王栎鑫赖无可赖的先行起床,跳到他的床上用软绵绵的小拳头隔着被子对他拳打脚踢,小喇叭般清亮的大嗓门用黏黏糊糊的口音在他耳边闹着灏明灏明快起床,他才忍不住偷笑着钻出被窝,看见那张未洗漱的雪白小脸丑丑的肿着,凑过去和他鼻尖对鼻尖。

王栎鑫啊的一声躲开,怪他怎么不洗脸就往自己脸上贴,他越躲俞灏明贴的越起劲,最后把王栎鑫恼的气呼呼的跑走,他追上去一路哄一路走,等走到餐厅的时候王栎鑫就又被哄好了,小小的身影在城堡的长桌旁跑来跑去的乱窜,忙前忙后的帮他又占座又盛饭,拍拍自己身旁留好的座位用黏黏糊糊的常德口音唤他,“灏明你坐这里嘛。”

俞灏明点点头说好,心脏却跳的好快,呆呆地端着碗拿着双份的筷子走过去坐下,捏着王栎鑫软软的小手把替他拿的筷子塞进他的手心里,体温相触的瞬间,心里骤然被某种不知名的满足感充盈。王栎鑫小狗般的下垂眼一瞬间亮起,抬起头对他笑的眉眼弯弯,挥着他亲自塞到他手里的筷子把满桌的菜给俞灏明夹了满满一尖碗,又挑了他自己最爱吃的湖南小炒肉递到俞灏明的嘴边期盼的看着他,“灏明你吃一个嘛。”乡音黏着在唇齿间带着些说不出的婉转。

俞灏明愣愣的张口咬下那块肉片,舌尖在王栎鑫用过的筷子上不经意间一碰却又烫到了似的很快缩回,不知是被那一口湘菜辣到了还是怎么的,他的脸瞬间红的发烫,为掩饰只得低下头去把脸埋进碗里胡乱的扒饭,心脏扑通扑通的,跳的太快,快的好像要跃出胸膛跳到王栎鑫的面前,满溢出来,哗啦啦撒落一地滚烫。

后来王栎鑫淘汰的那个夜晚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脑海中回想起的就是这个场景,年少的他在博客里记录那天时写到:“我想用生离死别来形容自己的心情。以后在城堡里,那个调皮的小孩再也不会给我占座了,也没有机会和他继续打闹了,也没有人和我抢帽子抢衣服穿了。我真的不想承受这些,你们可以体会吗?”

那时尚且天真的十九岁,寡见鲜闻,看世界的目光仍怀着最纯粹的热忱。他以为一次比赛的淘汰就意味着生离死别,他以为这场比赛只是像一场暑期夏令营一般的人生插曲,结束后所有人便会各奔东西重新回到往日平凡的生活。王栎鑫会回到那片生他养他的湘水之岸继续他的学业,而他也将留在那片与他相隔万水千山的珠江之滨面对未知的未来,这两条本就不该相交的平行线又将回到他们各自既定的轨道,彼此的人生里再也不会有对方的存在。于是他流了那么多那么多的泪,好像要把前生的木石前盟里所欠的所有泪债都一并还泪给他。

到底是十九岁,到底是天真。殊不知他们的人生早已被这利益驱使的娱乐欢场下了定义捆绑在一起。自他们踏上这方小小的舞台起蝴蝶效应的翅膀便早已悄然煽动,从他们出现在那方小小的电视荧幕上的瞬间他们便早已成为这娱乐圈的觥筹交错间一个个待价而沽的商品,一切早已在开头便已被利益分配好了既定的不归路。有利可图时他们是捆绑在一起卖笑的棋子,为一个个脑满肠肥的资本家赚的盆满钵满,转眼被榨干了价值也会被毫不在乎的折断未来的翅膀成为弃如敝履的弃子。他们在这身不由己的宿命里走过漫漫的十六年,看无数的欲望蓬勃发芽聚沙成塔,而他们只是这深不见底的塔底两片随时可以付之一炬的飞蓬般的生命,被裹挟在身不由己的利益浪潮里被命运推着走。十九岁那年的至痛至伤在往后余生的宿命洪流里只显得那样的微不足道。

说来也好笑,他以为的生离死别实际上只两个星期便迎来了再次的重逢。6进5的比赛王栎鑫回来为他帮帮唱的时候,俞灏明高兴的背着他在演播厅里连跑了三圈,惹的王栎鑫趴在他的背上直用拳头砸他,恼的羞红了脸让他快点把自己放下来。王栎鑫从他的背上跳下来后他把他揽到怀里紧紧的抱住他,听他嘟嘟囔囔的抱怨自己为了来给他帮帮唱甚至放弃了维塔斯演唱会第一排的机会,心里从未感到如此的满足。

后来他陪他唱红日,为他学粤语。俞灏明把他圈在怀里,指着歌词本一个字一个字的教他发音,可说惯了湖南话的黏糊唇齿怎么也掰不过粤语的弯来,最后把新官上任的小俞老师弄的好气又好笑,捏着他软软的小脸帮他调整嘴型,那年尚且未满十八岁的王栎鑫仍带着稚气的婴儿肥,未施粉黛的一张小脸被俞灏明托在手心里,柔软的脸颊肉溢出指缝,手指挪开,雪白的皮肤上留下绯红的指印,好似他与他荒唐青春里的一场蓬勃却未敢宣之于口的晦涩爱意。

那时的他不曾问,而他也未能答,只在无知无觉里懵懂的相依相偎。那天的王栎鑫学了一天才终于把歌词练熟,他嘟囔着抱怨好累好累,迷迷糊糊把头一歪靠在俞灏明的肩上问他,俞好丑,俞好烦,你说你们广东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这首歌呢。俞灏明脑袋一歪和肩膀上小糊的脑袋头碰头靠在一起,回答说他也不知道,只是冥冥中觉得红日好像在守护着每一个不论身处何地的广东人,每当日出的时候,大家一起抬头望向同一轮红日,日光照拂过的所有期盼与眷念都能被红日所庇佑。小糊不相信,小糊还要亲眼看看,于是小明捧着他的脸和他约定,等比赛结束后要带他回他的家乡,在他家乡的海边一起看一场海上的日出,在红日飞跃海平面的刹那一同许愿。小糊点点头说好,俞小灏你可要说话算话。于是他也点点头。

后来那个被无数欢呼簇拥着的舞台上他们手挽着手唱着红日,淹没在纷繁流转的灯光和花火里,看少年的梦想与爱意在聚光灯下黯然滋长蓬勃如烈火,一曲终了,酣畅淋漓的相拥着仰面躺倒在人声鼎沸里,心脏隔着薄薄的胸膛一同振若鼓擂,凝望着彼此的双眼里期冀闪烁如晚星。

那时的他们尚且不知道,这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约定竟会跨越过漫漫的十六年才终于实现,那一轮走散在他们生命里的红日竟飞跃了十六年才迟迟的跃出海平面。一如他们不知道命运会真的如歌词所唱的那般颠沛流离又曲折离奇,幼小的孩子会真的在漫长的十六年里跌倒过几多几多,落泪在雨夜滂沱。

<03>

“再见吧我的王子,守护爱情的样子,满口永远的孩子慢慢懂事。”

——《再见王子》

十九岁的俞灏明曾在许许多个瞬间里产生过他和王栎鑫将会共度余生的错觉。

那时的他不明白,他与他好似近在咫尺的天长地久为何会在触手可及的时刻忽喇喇似大厦倾。直到那之后的许许多年里无数次的午夜梦回后,他才终于迟迟的意识到,花开的太好,所以才摇摇欲坠,盛放的时刻恰恰是坠亡前的回光返照。

少年人善说荒唐的玩笑,假作口无遮拦便可以藏尽所有的暗流涌动。他还记得那时快男巡演来到了广州,他的两个发小受他的邀请来看他们的演唱会,两个人扛着摄像机举着话筒有模有样的假扮着记者满场乱窜,摄像机一关便叽叽喳喳的围着王栎鑫叫嫂子,王栎鑫原本正抓着俞灏明的手捏来捏去玩指头,闻言羞的一甩手把俞灏明推出去两米远,直跳着脚要恼,俞灏明笑的见牙不见眼,厚着脸皮凑上前去又把人搂回怀里抱的紧紧,直把王栎鑫弄的又羞又恼,攥起两个小拳头在俞灏明的胸口噼里啪啦的锤,嘴里嘟嘟囔囔的骂他,俞好丑,俞好烦,你又乱教别人喊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假意道歉,啊呀啊呀不该这么叫,下一秒却又起了逗弄的坏心思,他年纪比我大,应该叫你弟妹才对,直把王栎鑫气的上脚踹他。

他笑着站在那里,没有躲,因为他分明听到红着脸的王栎鑫心跳的和他一样震耳欲聋。

那时的他们总爱开这样的玩笑,一会把粉丝p的结婚证带到采访现场,一会又转头这个说着要离婚那个说着要休了你,说不清究竟是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心怀坦荡,还是少年爱恋黯然滋长下各怀鬼胎的问心有愧。

很多主持人也总爱顺着他们的玩笑往下说,问他们是不是真的会有一场天长地久。那时尚且小小年纪的俞灏明就已经把“俞文”化用的炉火纯青,他说天长地久不靠谱,但他会和他海枯石烂。

听者不明其中意,说者也难解个中言,他只是觉得天长地久太像是所谓天赐的机缘虚无缥缈的童话,像是象牙塔里的王子被上天许配了他天注定的公主,轻飘飘的一句王子和公主从此幸福的生活了在一起就画上了天长地久的句号。这爱来的太轻易也太单薄,俞灏明不愿作这样的王子,他的小朋友配得上这世间最好的爱,若要用这样苍白的爱来配他甚至称得上是亵渎。于是他要给他海枯石烂的爱,他要给他无数爱情绝响里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肝肠寸断,像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化蝶同穴,像是虞姬与霸王的刎颈诀别,他要爱的如是轰轰烈烈,哪怕相爱的路上满是荆棘,哪怕上天要降下一场以至海枯以至石烂的天裂,他也会向着有王栎鑫的永远义无反顾的闯荡。他不要天注定,这爱不该是上天给的,而应该是他给的,是他俞灏明给王栎鑫的。

不知是玩笑说的太多便成了真,还是一切本就是真情假作笑谈,当后来王栎鑫真的和他搬到一起同居的时候,俞灏明恍恍然间竟有种新婚夫妻有了自己的小家的错觉。那一方坐落在北京的小小出租屋成了两个初入社会的少年人相互取暖的港湾,他们给彼此好多盏晚归后为你留的灯,好多个卸下满身疲惫后的相拥,好多次远行时的挂念牵绊,好多场浸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的日日夜夜,好多的泪水,好多的欢笑,好多好多绵绵无绝的思念和好多好多的爱。在这娱乐圈初现端倪的身不由己里给彼此一个家一般的容身居所。

无数个午夜梦回时,俞灏明总是会回想起那一个刚下了通告的深夜,他把王栎鑫刚换下来的脏衣服一件件的挑去洗,而王栎鑫则站在不远处厨房里的一片雾色氤氲中帮他看着他刚炖上的汤盅。那一刻他心念微微一动,不知是有感而发还是蓄谋已久的,忽而的生发出一种莫名的冲动,一种莫名的——想要与王栎鑫的今生今世产生某种联系的冲动,不是那种兄友弟恭的和睦相处,也不是那种以友谊为名的地久天长,而是能够像现如今这样,细碎在杯盏与锅碗瓢盆间共度余生也不会不耐烦的和谐,是可以在某个被红日浸泡过的傍晚,电视里播放的晚间新间声与车水马龙交融的共鸣曲间,他的小朋友在洗碗,温水流过他白皙的手臂,而他可以在背后环抱住他亲吻他柔软的侧脸那样的和谐。

下一秒王栎鑫回过头来看着他笑,手肘却不小心被正煨在火上的汤盅烫到,他吓得赶紧跳起来想冲上前去察看他的伤处,却忙中出错一脚踢翻了满是肥皂水的洗衣盆滑倒在地,着急忙慌跑过来的反而换成了王栎鑫。少年人们在这窘境里对视一眼,笑倒在一起。旧忆戛然而止在梦醒时分。

他还记得那时王栎鑫的表哥来机场送行,顺手给他们捎来王栎鑫爸妈买给他们的衣服,王栎鑫一份,俞灏明一份,皆是成双成对。他手握着那柔软的布料却感到千钧的重量,王栎鑫在他看着那衣服晃神的间隙先一步过了安检闸机,他回过神来匆匆忙忙的跟上,转过身去却听见背后表哥的声音响起,他对他说,灏明,照顾好糊糊啊。

他的心神猛的一震,在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与脉搏里他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他攥紧行李箱的把手克制住不由自主的颤抖点点头说嗯,心中骤然升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巨大满足感,满的快要溢出来,带着抑制不住疯狂跳动的心脏满溢出胸腔,倾泄在冬日的机场里要烫伤在场的所有人。

他说不清楚那一刻他为什么那般心神大动,他只是莫名的觉得那个瞬间好像一场婚礼上的托付,他站在重重鲜花拱门的这一头,而王栎鑫和他的父母站在拱门的那一头,婚礼进行曲在他们之间轻轻的响起,他的父母牵着他的手一步一脚印的穿过那重重的拱门走向他,把王栎鑫的手交付到他的手里,对他说,灏明,照顾好糊糊啊。我们就把他托付给你啦。

下一秒他追上前去,冲到王栎鑫的身前紧紧的抱住他,对他说,糊糊,等这次工作结束,你和我回广州看日出吧。王栎鑫埋在他的怀里闷声笑,说你早就该带我回去。

那一天的晚上,他们并肩躺在酒店的房间里选着回广州的机票,两颗少年的心脏隔着薄薄的两层胸膛跳动在一处。王栎鑫的声音带着吐息的热流在他的耳边飘飘荡荡的像风,俞小灏,你告诉我,等看日出的时候你要对着红日许什么愿。

他摇摇头把食指搭在王栎鑫的唇上说嘘,傻糊糊,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王栎鑫翻过身来压在他的身上和他对视,不能说,那我来猜猜总可以吧。

俞小灏,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许愿要和我永远在一起。

于是俞灏明就不说话了。

王栎鑫看着他。

他也看着王栎鑫。

那一刻他们凝望着彼此的眼睛,鬼使神差而又似乎是水到渠成一般的,不知为何的忽而生出一股强烈的想要接吻的冲动,于是下一秒他们将这冲动付诸于了实践。

唇齿相接的那一秒,心跳的声音几乎盖过了所有生命的过去与未来,奔流的血脉似乎刹那间都涌向了那唇与唇相触的一点,滚烫的温度几乎要把彼此灼伤。

他们通过接吻来传达一切。每一次的接触都像是头一次的小心翼翼,仿佛下一秒便会遭遇一阵剧痛,一次心悸,一场幻梦忽喇喇似大厦倾的痛彻心扉。恍恍然间他们飞的好高好高,高的几乎下一秒就要坠落在粉身碎骨里,他们在这好高好高的半空中看到世界在蓬勃与热烈间坍塌成滚烫的一点,这个点正位于他们唇角的交界处,他与他所有今生今世的证据都以吻封缄在那一个坍塌的句点里,恍恍然间会被飞跃过海平面的红日焚烧尽整个生命的过去与未来。

一吻毕,他在振若鼓擂的心跳里凝望着王栎鑫的眼睛,不知为何的,他忽而的觉得面前的王栎鑫飘飘荡荡的好像风,他伸出手来想要握住他,却又怎么也握不住。

他们那时还不知道命运将会对他们开怎样的玩笑,不知道下一秒经纪人就会正巧推开门来撞见这一幕,不知道他们荒唐的青春爱恋就将会戛然而止在这俗套而又戏剧性的棒打鸳鸯下。

那个夜晚他被反锁在房间里直到凌晨,执着的要为他的爱情据理力争一个永远。可经纪人却说他不懂爱,感情的定义有很多,可一旦他跨出了爱情的这一步他和王栎鑫就注定得不到永远,爱的末路只有永远的失去,爱的尽头只有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他说他不相信。

可经纪人却只是叹了口气,说俞灏明你给我想清楚,你这样只会害了他。

他迟迟的意识到他终究没资格拿王栎鑫的人生去赌。

他走出门的那一刻,隔壁那个反锁着王栎鑫的门也打开了。那个夜晚,他们各自都不知道对方在那漫长的几个小时里究竟经历些了什么,只知道各自出门的时候两个人都选择了妥协。这场尚未破土而出的萌芽爱恋就这样戛然而止的,以俞灏明被打包送去韩国为代价画上了潦草的句号。

他终究没能把他的爱带回家,而他们的红日也终究没能等到他们的到来。也许只有心里的念足够诚的人才能被红日所庇佑,而他的爱里终究掺杂着瞻前顾后的怯懦。

他们再次见到彼此时已经走到了诀别的终点,那时的他拖着一包又一包的行李踏上前往韩国的路,而王栎鑫则站在车站尽头的月台上远远的看他,影子被路灯拉的很长很长,小小的人裹着雪白的羽绒服站在漫天的雪白里只剩破碎的风声,像一个摇摇欲坠的药瓶子,里面装着医他的药。

他抬头看雪,彻骨的寒意随着雪花狠狠的砸落在他的脸上,他莫名的觉得那飘落在半空中的雪真的好孤独,它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就像如今的他站在这方冰冷的月台,望向天空和他的中间,看到的终究只剩下倾盆的思念。

那场十年难遇的湖南雪灾来的恍若地崩山摧,连他二人荒诞的青春爱恋也一并埋葬。那轮承载着不可宣之于口的冬日秘密的红日,就这样静静的,悄无声息的被淹没在被参天大雪冻结的海平面下,再无法飞跃而出。好似一条生命的湖,淹没了无数闪烁着银光的记忆和心跳,还未等所有者意识到它的丢失,就把它永远的封存在冬日永不会消融的冰面下,让记忆随着疾疾无终的思念永远的溺亡在无情的宿命湖水里,来不及痛哭,来不及追回。

他们笑着说再见,却深知再一次相见只是不存在的奢望,通往彼此的旧路早已遥不可及。

后来远在韩国的他迟迟的读到王栎鑫记录那天的博客:“无情的冰雪,拥挤的人群和无数的辗转。”他阖上双眼关闭网页,不忍卒读。

但那时的他却还怀着某种幼稚而又天真的希望。劝说着自己,道路上的积雪就算一直不被清除,也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某天它就会主动消失,而消失之后,它也总会有回来的那天。也许是被风,也许是被寂静,也许是被推着雪橇的小孩那兴奋的声音,陪伴着,回来。

直到那时他还是没有明白经纪人那个晚上对他说的话,为什么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直到后来他遇到那个过客般的女孩,鼓起勇气尝试着再次爱人,然而这段爱情却戛然而止在那场颠覆了他人生的事故里,好荒谬,好残忍。

直到那一刻他才终于迟迟的明白经纪人的话,原来爱的末路真的是永远的失去,相爱过后往往只剩下一地鸡毛,再亮的白月光也会成为衣领上的一粒饭粘子,再红的朱砂痣也终究不过墙面上一抹脏污的蚊子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那他再也不要和王栎鑫说爱了。他不要王栎鑫也会因为他爱他而落入这样俗套的剧情里,他不要。他的糊糊太好太好了,好到这世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可以用来形容他,好到他只要一想到他就会觉得很幸福。如若心底唯一的那盏白月光也会因为爱的陌路而跌落进一地鸡毛,那俞灏明宁可他永远只是天上月,而自己则永远是那一尾池中鲤,守着那天上月映在池水中的倒影,游啊游,过一生。

<04>

“在某年,那幼小的我,跌倒过几多几多,落泪在雨夜滂沱。”

——《红日》

十六年了,哪怕已经在这宿命的河水里蹚过了冰冷刺骨的十六年,王栎鑫仍然还在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里被困在那个梦魇般的夜晚。

那时他被反锁在屋里,俞灏明被锁在一墙之隔的另一头,一墙之隔而已,少年人的爱轰轰烈烈撞的破最坚牢的南墙,他瞪着那堵薄墙燃烧着一双执拗的眼。他反抗,怒骂,据理力争;执拗,大哭,撞破额头。直到经纪人指着他的眼睛大骂他王栎鑫你想害死谁,害死你自己还不够还要害死俞灏明。他愣住了,额头的血滴落在惨白的墙漆上,那堵薄薄的南墙变作一堵可悲的厚障壁。

他得知俞灏明被烧伤的那个午夜,这段话就像梦魇般狠狠的砸落在他的身上,一语成谶,将他的生命都砸的粉碎。

他坐在飞驰往医院的出租车上恐惧到浑身发抖,他试图呼吸,却只看到眼前一片刺目的白茫茫,白的像车站诀别时的大雪,白的像滴落了一滴鲜红的墙面,白的像狂风过境后摧毁了一切只剩下一片死寂的海面。为什么呢,为什么呢,为什么他明明一直用力的想要抓住了,却又终究什么都能没改变呢。为什么啊,为什么啊。他紧紧攥住的拳头忽而的感到一阵刺痛,他举起手来,在一片白茫茫里看到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了掌心,他看着自己的手中空无一物,忽而的觉得,除了活着,他好像已经一无所有。

他赶到ICU的时候,灏明的父母正埋头坐在门口,刹那的场景闯进视野里的一瞬他便眼前一黑头发昏的快要晕倒,他埋头用力的扣着墙壁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极度的恐慌蔓延到躯体化让他只能被困在原地剧烈颤抖完全挪不动一步。他在悲伤到不能自控的干呕中感受到两个同样颤抖的怀抱紧紧的环住他,爸爸妈妈仍然用着少年时他教他们的湖南方言叫他鑫鑫坨,三颗痛彻的心脏振若鼓擂的跳动在一处。鑫坨,爸爸说,鑫坨,不怕,会好的,相信明仔,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一刻的爸爸像一颗参天的树,伫立在山崩地裂的宿命河水里用深深扎入大地的根系抵抗着宿命的洪流,在参天的大雨里支撑着他们所有人摇摇欲坠的灵魂站起身来逆流前行。直到许许多年后,王栎鑫看到那档灏明复出后的访谈时才迟迟的意识到,爸爸在那一刻其实也只是为了灏明,为了他们所有人在强撑着做那个山崩中的脊梁。他看着那个访谈里爸爸说,事故后他见到灏明的第一面,那两个孩子躺在一起,浑身都是黑色,剃没了头发,他站在那里,竟分不出其中哪个才是自己的明仔。他猛地关闭了网页,跨越了数年的心痛却仍让他痛到无法呼吸。

那一天他在ICU的门口待到了凌晨,在仅仅一墙之隔的屋内,那支撑着灏明生命的仪器一声一声的滴声一下一下的叩在他摇摇欲坠的心弦上,他在这一声一声恍若质问的叩响里浑身无力的瘫倒在地。恍恍然间好似回到了那年诀别的车站,满眼皆是刺目的白,那刚淹没了两个少年戛然而止的蓬勃爱恋的大雪却只是那样的无动于衷,眼前是白茫茫,未来是白茫茫,生命也是白茫茫。

他抬头从ICU门口的天窗向外望去,一切都和平日里没什么两样,车水马龙与一地惨白的月光,如今刚刚用大火吞没了两个人的人生的世界也只是那样的若无其事。恍若一块跌落下河流的渺小石子,淹没在那深不见底的翻涌水波里,悄无声息的消亡,沉寂,河流仍是波澜不惊的河流,世界仍是无动于衷的世界。他忽而的在这个刹那里明白,世界也是有生命的,它吞没了一个个热烈的爱着它的蓬勃生命,是因为它也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那些隔着摇摇欲坠的网络窥探着生命的悲剧的人们,同样也需要别的生命来补充自己的生命,他们或是轻描淡写的用键盘留下看客的冷漠,或是伸长了脖颈的鸭般争先恐后的看着生命的笑话,如是吞食了其他生命的人,也会像那一刻的世界一样若无其事。

他支撑着自己站起身来想隔着窗户再看灏明一眼,下一秒却被护士拦住,告知他非亲属不得探视,请他尽快离开不要耽误治疗。像被当头泼下一盆冷水,他愣愣的站在那里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地掐住脆弱的脖颈,浑身的血瞬间凉透,冷的像那淹没了年少的他的重重冰雪那般刺骨冰凉。在那一刻他才忽而迟迟的意识到,好像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对于俞灏明而言他终究什么都不是,不是家人、不是爱人、甚至都不知还算不算得上是友人。他的眼前忽而又只剩下一片沾着血渍的白茫茫,那薄薄的一面墙终究又变作那梦魇般的一夜里那堵可悲的厚障壁。俞灏明少年的脸就这样缓缓的,消失在那堵可悲的厚障壁里,寂静的墙和寂静的他之间,只有月光淹没了红日,不尽的路途在墙与他之间无尽蔓延。

原来被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人。

当他得知俞灏明陷入危险期不确定是否要切开喉管抢救时,正坐在前往节目录制现场的车上。他在无数直盯着他的镜头前强迫自己笑着闹着挖空心思的搞怪,每一笑每一闹却都像是一刀一刀的鲜血淋漓割在他痛彻的心扉上,可他不敢不笑,不敢不闹,那么多那么多的合约捆住他把他变成身不由己的卖笑傀儡。与他一同参加节目的陆虎在他的身边看着他却只是不住的发抖,几乎是被他的笑脸吓怕了,他寸步不离的贴在王栎鑫的身侧紧紧的攥住他的手,望向他的双眼里却尽是悲悯。

陆虎总是露出这样的眼神,每每当他和俞灏明站在一起的时刻,他总是望着他们露出这样的眼神,甚至于在这之后的许许多年里依然总是如此。那般悲悯,那般沉默无言,好似在为他二人颠沛流离而又曲折离奇的宿命久久的哀悼。

王栎鑫总是在想,在这之后许许多年无数次的午夜梦回里他总是在想,他无数次的推演过他们如若当初没有相爱后的人生轨迹。如果他们没有相爱,那就不会有车站的诀别,不会有大明鑫组合的幻梦破灭,不会有音乐梦想的戛然而止,灏明也许就不会走上演员之路,也许就不会成为爱在春天里的沈家豪,也许就不会有那一场天灾人祸,也许就不会像如今这般躺在ICU里命悬一线,也许就不会经历人生的巨变和无数难以想象的复健之苦,也许就不会从星途璀璨跌落至尘埃谷底,也许他们的大明鑫会一路凯歌高进,也许他们都不会走入十数年的人生跌宕,也许他们会各自幸福的走到永远永远,也许,也许,也许。

可是终究没有那个也许。

那个梦魇般的夜晚第无数次的砸落在他的身上。

他真的害了他,他真的害了他。

他明白,他明白就算当初成功组合也不一定会如愿星途坦荡生活美满,在这娱乐圈的利益浪潮里沉浮的十数年间,他也曾目见过无数从挚交到组合却终究死生不复相见的终局,也许他们的大明鑫也终究不能幸免于既定的俗套故事,也许他和俞灏明也终究会走到死生不复相见的陌路,但如若用这样的终局来换灏明的平安一生,他只会毫不犹豫。

于是他转身背向红日落荒而逃。在那之后的数年间与俞灏明走向各自人为的陌路。

他再一次见到俞灏明已经是两年之后,那时自美国复健归来的俞灏明辗转了多人传话才终于联系上他,与他相约在某家旧日里少年的他们常常一起光顾的咖啡厅。他没有问为什么,俞灏明也没有解释,他们只是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明白,在这渺渺无期的残忍生离里,他们彼此都迫切的需要一场浅尝辄止的相望,才不至于死别。

他早早的等在那里,在忐忑的心跳里认真辨别着每一个推门进店的人影,可他的目光略过一个一个又一个的陌路人,却始终不见他焦灼等待的那一个。直到他目见着某个陌生的佝偻身影慢慢的,走到他的面前停住,他愣愣的,看着对方缓缓的拿下口罩,下一秒闯入眼帘的却是满目触目惊心的充血红肿与崎岖溃烂。他的呼吸停了一秒,心脏瞬间皱缩般的剧痛,在与那双熟悉却不见了泪痣的双眼对视的那一刻他才迟迟的意识到这就是俞灏明,他的眼前猛地一黑,方才闯入视野的那张面孔在一片漆黑里只剩下灼烧的残影,他只看见满目刺眼的红,却不见日光。

他强压下声音里抑制不住的颤抖,说他要先去点两杯咖啡,他转身走向吧台,短短的几步路他却几乎腿软的快要昏倒,刚踏出了不过几步他便抑制不住的大哭。恍恍然间心脏好似被宿命的河水狠狠的攥紧,那张只在视野里停留了一瞬的惨红面孔在他的心上一刀一刀鲜血淋漓的划,他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席卷淹没,那张面孔隐没在那条渐渐冰封的宿命河流里慢慢的闭上眼睛,河水淹没到他的脖颈,那张脸在湍流中慢慢的下陷,王栎鑫挣扎着向着他游,可那张面孔却被河水一浪一浪的推远,他好像不论如何挣扎都追不上那宿命的浪流,他的心中乱成一团麻,发着昏,傀儡般向着吧台跌跌撞撞的每一步都踩着尖刀般的走,不知走到了哪里,下一秒却猛然跌入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他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俞灏明惨红的一张脸。他的眼泪抑制不住的奔涌而出,心脏振若鼓擂,在俞灏明的怀里无声的大哭到过呼吸。

那个梦魇般的夜晚第无数次的砸落在他的身上。他从未如那一刻一般如此的恨自己,恨这个用感情害他至此的罪魁祸首。

他说上天啊,你是不是也在偷偷看笑话,明知我还没能力保护他,却让我们相遇啊。

他说上天啊,难道你看不出我很爱他,为什么明明相爱的两个人,你要拆散他们啊。

<05>

“这相遇如果注定是扑火,至少我曾心甘波澜壮阔,我们的世界注定是扑火,就怪我愿做偏执的飞蛾。”

——《炙爱》俞灏明

在这中间的很多年里,他们都各自各怀心思的刻意回避听到对方的声音。

除了那通不知缘何而起的,飞跃了半个地球时差的越洋电话。

那时的俞灏明逃离了这片故土上的一切旧忆,带着他伤痕累累的躯体和破碎的灵魂横渡过漫漫的大洋,来到美国复健疗养。那年的他第一次在大洋彼岸的异乡迎来异客的新春,当地的华人社团在彼岸的海边组织了自发的除夕集会,他裹着层层叠叠的帽子口罩格格不入的坐在欢庆的人群里沉默无言,在听不真切的欢呼声中看着那飞驰入夜幕的烟火半清醒半疯狂的燃烧,恍恍然间那年城堡烟花夜下他十九岁的灵魂缓缓的飘落到而今他支离破碎的躯壳里。

他抬头,看见天上只悬着一颗孤零零的星星,很亮,很孤单,很可怕。耳畔不懂得沉默的海浪声惶惶然的响,那静悄悄的灵魂静悄悄的支离破碎在惶惶然里。低头是他摇摇欲坠的影子,抬头仍是那颗孤零零的星星。闪烁在他分崩离析的十九岁里,还是那么的亮,那么的孤单,那么的可怕。

下一秒他听到耳畔骤然响起的欢呼,太阳要升起来啦,身边的人群如是大喊着,于是他也抬头望向海平面的尽头,那轮红日隐没在海天交界的原点里就快要跳出海面。恍恍然间是他十九岁的声音在响,你知道吗王栎鑫,红日会守护每一个不论身处何地的广东人,每当日出的时候,大家一起抬头望向同一轮红日,日光照拂过的所有期盼与眷念都能被红日所庇佑。他闭上眼,他十九岁的声音砸在他而今踽踽独行的生魂上,平淡却痛彻心扉,似是穿越过今生今世一次又一次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幻梦,一切奔涌在血液里的热烈与情感皆坍塌在那一片沉默的废墟,小心翼翼的,在那一片快要跳出海面的红日光下,掩耳盗铃,苟且偷生。

他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那一刻突然的,突然的只是无法抑制的思念王栎鑫。等他反应过来时他的耳畔已然响起了等待通话接通的嘟嘟声,他握着手机的那只手不自控的发起抖来,他迟迟的开始恐慌,他意识到这通电话大概率不会接通到王栎鑫的那端,自他与王栎鑫相识的那年起对方就保持着定期更换号码的爱好,而他与他之间刻意回避联系的时日里,对方的号码早已不知道历经了多少个轮回,而今听筒的那头大概率只是早已被弃置的空号。

他的心冷下来,手指悬停到了挂断键上,然而就在他即将按下去的一瞬,听筒那头的嘟嘟声却突然奇迹般的戛然而止,通话接通的滋滋电流声掷地有声的响彻在他的生命里。他的心脏跳的快要跃出胸膛,那一刻的他几乎要跪地叩谢难得眷顾自己的命运,却殊不知他将在很多很多年后才迟迟的知晓,眷顾他的从来都不是命运,而是电话那头,明明早已换了号码,却特意为他留着这部插着旧卡的旧手机,久久的守候着一个渺茫的,铃声可能响起的机会的,王栎鑫。

……喂?王栎鑫的声音自听筒那头传来的一瞬间,他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无声却疯狂的奔涌而出。某一种难以言喻的,恰似俄罗斯方块合上最后契合的那一块时的感受,跨越了千万里之遥的海洋与山川,跨越了他与他许许多年里交缠的生命,洪水般的向他奔涌而来,他被淹没在这无声的泪河里几乎快要无助的溺亡。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他站在大洋彼岸的海浪里抑制不住的浑身颤抖,破晓的鲜红倏忽间闯进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泪光朦胧里,他猛地抬起头来,那轮久违的红日猛的一跳飞跃出海面,他的心神猛的一震,发着抖的声音贴在话筒上不住的颤动,他说王栎鑫,王栎鑫你快看,是红日,是我们的红日。

而电话那头的王栎鑫却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颤抖的声音费力的压抑着紊乱的呼吸。灏明,他一字一顿的,每发出一个音节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气似的,对他说,灏明,家里现在,还是夜里。

他怔住了,像是被当头一棒狠狠的砸中,心脏忽而的感觉到一阵皱缩般的剧痛,参天的海浪里只剩下自己踽踽独行的生魂。他在剧烈的心悸中浑身瘫软的坍塌在刺骨的海水里,迟迟的意识到他们之间相隔了半个地球的时差,挣不脱,跨不过,就像他们之间注定无法飞跃过海平面的荒唐宿命。

无尽的海风吹枯了他的泪眼,他在通话被挂断前的最后一秒听到那头王栎鑫终于克制不住崩溃的大哭,心脏几乎被悲伤撕裂,可自己却再流不出一滴泪来,好似今生今世所有的眼泪,都已在方才的红日下为王栎鑫全部流尽了。

曾经的俞灏明真的很爱哭。

王栎鑫广州夺冠了他开心的要哭,王栎鑫总决赛淘汰了他又伤心的要哭;王栎鑫和他拌嘴闹脾气不理他时他赌气的要哭,王栎鑫被他和吉杰的玩笑气到掉眼泪时他又着急的要哭;王栎鑫参加我是冠军和别人搂搂抱抱他委屈的要哭,王栎鑫坐飞机耳朵疼的躲进他怀里他又心疼的要哭;王栎鑫伤心了他要哭,王栎鑫开心了他还是要哭,最后连王栎鑫都要捏着他的鼻子问他是不是水做的。

可自从那场大火烧没了他的泪痣之后他就很少流泪。或许是他少年时为王栎鑫流了太多太多的泪,那场大火之后便轮到王栎鑫没日没夜的还泪给他。

甚至在那年他得知王栎鑫的婚讯时都没有流一滴眼泪。

他只是拉开窗帘,凝视着头顶那轮滚烫的快要焚尽他踽踽独行的生魂的红日,而后欲盖弥彰的在他的粉丝见面会上办了那场所谓的抽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瓶07年王栎鑫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的同款香水堂而皇之的冠上“男朋友送的”的名头,又若无其事的转手送掉。

透明瓶黑盖,chanel的 allure homme运动须后水,初闻是扑面而来清爽的酸柠檬皂香,步入后调才能品出些胡椒榄香脂的热烈辛辣和雪顶冷松的凛冽刺骨来。像极了王栎鑫本人,天生的一张娃娃脸带着下垂的无辜笑眼,奔跑在夏日的青草地洒落一地清冽的少年气,只有当你凑的近了,将你的鼻尖埋在他滚烫的颈窝深嗅,才能从他桀骜不驯的上扬唇角里品出些勾人心痒的热辣和狠心决绝的凛冽来。

那时的王栎鑫身上便常常带着这样的香水味,他带着眉眼弯弯的笑捧着那瓶和他如出一辙的香味送给俞灏明,俞灏明将那透明的瓶子揣进紧贴着胸膛的内口袋,瓶中透明的液体盛着日色浮光跃金,随着他振若鼓擂的心跳声在怀中晃晃荡荡,好似是他将王栎鑫也拥入怀里紧紧的藏着。

他每每闻到那瓶香水的味道,便会想起少年的王栎鑫被他紧紧的拥在怀里贪婪的埋入颈窝痴痴的嗅闻的温度,滚烫的吐息喷洒在脉搏与心跳里,唇齿与皮肤心照不宣的相触好似一场场忽喇喇似大厦倾的幻梦,无法宣之于口的占有欲隐没在充斥了心胸的巨大满足感里,那时的王栎鑫在怀里,爱也在怀里。他就守着这样泡沫般一触即破的旧忆,将这瓶香水贴身携带了七年,还是放在紧贴着胸膛的内袋,还是听瓶中液体心跳般的晃晃荡荡,磨砂的玻璃瓶身在久久的七年间已被他摩挲到近乎透明,他在那失去了王栎鑫的许许多多年里就仅仅靠着那一点点嗅觉带来的的思念过活。

他说送出这瓶香水不代表他不再重视王栎鑫,只是代表他不需要再用这瓶香水去思念他。决心斩断他与他仅剩的最后一丝联系时却仍要在话语间掺杂进一份缱绻的私心,话说的违心只为了给自己下达一场鲜血淋漓的宣判,所有横亘在心头如是多年的感情合该随着红日的坠亡被不明不白的焚烧殆尽,那句对粉丝说的王栎鑫就交给你了替我好好照顾他,欲盖弥彰的也不知道究竟是要说给谁。

他一向是疯的,在面对与王栎鑫有关的事情的时候他一向是疯的。

他借口剧组不给假不去他的婚礼,好似坦坦荡荡,婚礼当天却在微博隔着跨越千里的网络连发十数条语焉不详的疯话,在这样半清醒半疯狂的燃烧里连拍数场大夜戏一夜到通宵。

在导演拍板喊卡的刹那他恍恍然间抬头,望向天空和他之间仅剩下的倾盆思念,那轮初升的红日就这样在他昏花的视野间猛的飞跃出分崩离析的地平线,他愣怔着,心脏好似也随着那地平线的分崩离析被撕裂成两半,一半被淋漓的红日焚灭,一半跌落在王栎鑫婚礼的觥筹交错间零落成泥碾作灰。

他忽而的明白这又是一场红日焚生的宿命,如今这红日下依旧只有他一人,这次的王栎鑫甚至都不在听筒的那头,只剩下他一人踽踽独行的生魂曝晒在这惨红的烈日下。好似钗玉大婚那夜送亲的锣鼓喧天,破落的潇湘馆里只剩下泪尽的苦绛珠,听着参天的锣鼓未喊完最后一声宝玉便魂归离恨天。他的生魂在如是的夜间出逃,脱离残败的躯壳,脱离红日的宿命,脱离出满地狼籍的现实,在尘嚣稍息的夜的世界里游逛,听所有的梦者诉说,看所有放弃了尘世角色的游魂在夜的天空和旷野中揭开另一种戏剧。

只要他爱他,只要他仍然是爱他的,只要他对别人不是爱,他只爱他。

他彻底的发疯了,从他彻底的失去了王栎鑫的那一刻他就彻底的发疯了。

他又用疯狂为王栎鑫献上那场荒唐的吻,酣畅淋漓而又开诚布公的,将所有无法宣之于口的感情都大喇喇的曝晒在数以千计的闪光灯下,在高堂满座里将所有背德的隐秘情感都说到尽兴。谁也说不清楚那一刻的他和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甚至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在那一刻无法自控的想要发疯,为那场酒店房间里未尽的初吻发疯,为那年车站淹没了一切的大雪发疯,为那场天意弄人的大火发疯,为那年大洋彼岸隔着时差的红日初升发疯,为他和王栎鑫只被厄运推着往前走的人生发疯。为这所有一切的一切,无法自控的,发疯。

在那场荒唐的与粉丝的婚礼上,他举着捧花向着正在为他和粉丝拍合照的王栎鑫单膝下跪,自导自演的在心里上演一出自欺欺人的大戏。恍恍然间似乎回到了某场隔世经年的旧梦,他拿着捧花躲在舞台的阴影里向十八岁的王栎鑫行绅士礼,那时的王栎鑫是什么表情他已然忘却,只记得自己的心脏砰砰跳的快要跃出胸膛。终究是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明明从未拥有过他,心里却早已失去了他千万次。

<06>

“爱那么堂皇,却为何让我贫穷成这样。”

——《教养》王栎鑫

那场为俞灏明踽踽独行的七年宣判落幕的婚姻,终究也只走过了同等的七年。

七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分配给每个人的份额却都是一刀一刀鲜血淋漓的惨烈。

王栎鑫永远在轰轰烈烈的爱人,又每每只落得满地狼籍的收场。他曾说过在他的每场感情里他都想过要结婚,就连十八岁时的那场也不例外,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的爱永远是那么的堂皇,却又每每只让他贫穷成如是模样。于是他在海边的吉他声里对着陈楚生发问,你觉得爱的尽头是什么,我觉得爱的尽头是一片黑暗的。陈楚生的琴弦崩断了,波澜不惊的眼底终于为他崩裂出一道无声的天裂。

栎鑫,爱的尽头怎么会是一片黑暗呢。陈楚生瞪着他,眉头拧成结,天裂里坍塌出奔流的山洪,像是父亲亲眼目睹自己的骨肉自天台坠亡时的哀恸与无能为力。

他却只是摇摇头。

离婚后的几年他被淹没在流言里。

他时长做梦,梦里他总是在溺入深海,在无尽的沉没中看到淹没在海平面下的红日,看到海水浸透他的生命,脚下的海洋凝结成冰面,白的耀眼,好似舞台,他听到音响躁动舞台的隆隆声,歌声飞上天际,耳畔是震耳欲聋的欢呼,恍惚间他似乎飞的好高,好高,高到看不见所有的未来和过去,他看见红日初升,照拂过他所有的眷恋与期盼。

忽然的,他急速的下坠,红日与歌声坍塌在舞台上,在急速的坠落中被忽然出现的黑洞猛地吞噬,那黑洞还在膨胀,扩大,追着他跑,他吓的尖叫,可他还在坠,那黑洞还在追,惶惶然间他被摔在一方高高的审判台上,坐在高椅上的判官大声宣读着莫须有的罪,无数蜂拥而至的陌生看客狞笑着将他往下推,台下是吃人的河,无数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湍急的河流里喧嚣着涌动,都张着嘴,被扼住了脖的鸭似的伸着头盯着他,等着他摔下台来吃了他。

他在吃人的河里挣扎沉溺,看着岸边举着火把振臂高呼的看客拿起所谓道德的刀,一刀一刀鲜血淋漓的刨掉他所有的过去与未来,他看到他们隐没在黑暗里没心没肺的笑,透过喉咙口看去只有空空荡荡的胸腔,而后数以万计的火把向他砸来,将他零落成泥的生魂皆付之一炬。

而后他惊醒,叫醒他的是陆虎的电话。

他就这样蹚着那条吃人的河来到那座即将改变他们几人命运的蘑菇屋。酒过三巡,陆虎揉着他的脑袋让他说实话,问他现在过得好吗,他在那温暖的掌心下终于被冲破了所有的心防,在觥筹交错间捂住脸无声的哭到浑身发红,坦白的说出那句不好。他那时尚且未曾预料到,这一场沉默的悲鸣后他们几人命运的齿轮会就此转动;也未曾预料到,俞灏明会因为他这一声不好而带着腰伤越千里破万难的来见他。

那时的俞灏明骑着嗡嗡作响的沙滩摩托却像是踏着七彩祥云,他旧日里的意中人自黑夜中向他奔来,蓝色的卫衣,翻涌的海,他高挑的身形背着光站在海天交界的尽头,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光晕轮廓,像一个高高的药瓶子,里面装着医他的药。

他说不清楚那一刻的他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忽而的觉得他的心脏好像一颗蛀空了的牙齿,空洞的,从这头望向那头只剩四下皆空的荒芜,麻木了,没有一丝存在的触感,直到俞灏明轰轰烈烈的归来好似穿堂风过,早已麻木的牙神经却忽然回光返照般传递来一阵钻心的痛痒。

他闭上眼睛,不敢与他对视。

陆虎招呼着俞灏明过来要让他俩坐一起,嘴上说着当年的帮帮唱现在要坐一起的玩笑,眼神里闪烁着的却分明是熟悉的悲悯。恰似当年王栎鑫得知俞灏明陷入危险期却仍要在聚光灯下笑闹时,他寸步不离的攥紧王栎鑫的手时的眼神;又恰似他当年求俞灏明快回来,说着我把糊糊还给你时的那般神情。

合照的快门声响起,俞灏明把手搭上他的肩,崎岖的伤疤在动作间露出袖口,闯进王栎鑫瞥向他的余光里猛地刺痛他的眼睛,他的心神猛的一震,下意识飞快的伸出手来紧紧的攥住俞灏明的手腕遮住那块伤疤。合照声落下,他那一瞬的心神巨动被光影永久的镌刻在胶片的证据里。

他几乎大恸到过呼吸,背后瞬间被冷汗浸透,在颤抖的深呼吸里他感觉到俞灏明的手反握住他的手,他诧异的睁开眼睛和俞灏明对视,可在对方的那双眼睛里读到的却只有坦然。那坦然在瞬间击中了他,他的心脏忽而感到一阵皱缩般的剧痛,他迟迟的意识到好像只有他还仍旧被困在那场十二年前的大火里,十二年了,十二年了,当年的每一个当事人都已走出了那片火场走进了新的生活,只剩下他这个被困住的第三人时至今日还仍被困在那场隔世经年的大火里总也找不到尽头。

他又一次的成为了那个被留下的人。

被留下的人是最痛苦的。

他的脑海里一瞬间又走马灯般闪烁过无数的支离破碎的旧忆,没实现的大明鑫,戛然而止的少年爱恋,被感情的蝴蝶效应牵绊致此的那场爆炸,横亘在ICU门口的那堵可悲的厚障壁,相隔着半个地球的时差的红日初升,咖啡馆重逢时的那张惨红的面孔,许许多午夜梦回里走对了人生岔路口后他们人生的无限光亮的未来……

他的喉管又一次的被生命的逆流狠狠的攥紧,在近乎窒息的溺亡他里甚至看不清自己的来路。退潮的浪流推着那最后的一卷浪花身不由己的涌向凋敝的海岸,不留一丝归路的被留在冰冷的泥泞里,只剩下摧枯拉朽的瘦弱未来。在他近乎要被宿命的浪潮溺毙的时刻,一双温热的大手却忽然的捂住了他的眼睛。

呼吸,是俞灏明的声音,他说,王栎鑫,呼吸。

他猛地呛咳着呼出一口气来。

泪水在那双温热的大手下不受控制的奔涌而出,洪水般淹没整个掌心。

他剧烈的发着抖,于是俞灏明从背后紧紧的环抱住他,温热的吐息贴在他的耳边,糊糊,乖乖,他说,乖乖,不要再想了,让我们一起来听听海风的声音。

于是他一整个的躲进俞灏明的怀里。

夜晚的海边露营,俞灏明欲盖弥彰的忽略了多余的睡袋还有的是的事实,硬要和他身子贴着身子的挤进同一个睡袋里。他在喧天的吉他与歌声中缩在角落里闭着眼睛装睡,掩耳盗铃的用逃避来掩藏自己慌不择路的心跳,可俞灏明却堂而皇之的凑过来,对着目光如炬的镜头,捧着他露在睡袋外的脚好似捧着珍爱的宝物般小心翼翼的塞回睡袋里放好,虎口贴着脚踝处的动脉,他紊乱的脉搏将他拙劣的伪装尽数出卖,只剩下慌不择路的呼吸和眼泪。俞灏明俯下身,在阴影的遮掩下轻轻的吻去他藏不住的眼泪,抚着他的脸颊悄悄的哄他快睡。

可他的眼泪却因此越流越多了。

俞灏明叹了口气,掀开睡袋和他躺到一起,温热的臂弯在黑暗里悄悄的环抱住他,一下一下的轻抚着他的后背哄着他,他颤抖着缩进俞灏明的怀里,鼻息紧贴着他的颈窝,感受着对方汩汩的脉搏一声一声的跳动在他的一呼一吸里。恍恍然间似乎他还是十八岁的他,而俞灏明也还是十九岁的俞灏明,他们还一同窝在北京的那方小小的出租屋里抵足而眠,他们还会一同赖床,还会顶着两张刚起床的小肿脸凑到一起鼻尖对鼻尖,还会头碰头的围着煨在火上的汤盅听着水声咕嘟咕嘟昏昏欲睡,还会抱着自己的脏衣服撒着娇哄着对方帮忙洗,还会围着洗碗池猜拳决定谁来洗碗最终却打打闹闹的抹了对方一鼻子泡沫。

他们还会给彼此好多盏晚归后为你留的灯,好多个卸下满身疲惫后的相拥,好多次远行时的挂念牵绊,好多场浸泡在柴米油盐酱醋茶里的日日夜夜,好多的泪水,好多的欢笑,好多好多绵绵无绝的思念和好多好多的爱。

王栎鑫在如是隔世经年的旧忆里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而俞灏明却只是紧紧的抱住他,暖着他,将他所有的泪水都一一吻去。

他在这一个一个落在他眼角的吻里渐渐意识昏沉的睡着,却又在一帐篷人此起彼伏的梦话和呼噜声中渐渐的清醒。

他睁开眼睛,近在咫尺的是俞灏明睡梦中扇动的眼睫,一颤一颤的,月色的点点银光闪烁在其上,烫的王栎鑫下意识的躲,却被紧箍着他的臂弯挡着没能躲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如入睡前那般被俞灏明紧紧的抱在怀里,呼吸贴着呼吸,心跳贴着心跳。他眨眨眼睛,很诧异的发现面前俞灏明浅蓝色的卫衣上晕开两个深蓝色的小点,咸腥酸苦的液体顺着唇角流上舌尖,他迟迟的意识到自己不知在何时早已泪流满面,他为什么在哭,他为什么又哭了,王栎鑫将脸埋进袖口胡乱的抹掉了眼泪。他又一次的抬头凝视着俞灏明,海风如钝钝的刀,从帐篷的缝隙里吹进来,吹的心也钝钝的痛。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忽而的再也无法忍受自己躺在俞灏明的身边,他的心好疼好疼,疼的他再也无法忍受。

于是他在寂静的拂晓里仓皇的出逃。

他逃出帐篷,搬出天幕下的折叠椅,独自一人坐在拂晓抵达前的海风里。他的生魂在这拂晓的海畔出逃,脱离他三十三岁的残破躯壳,在尘嚣稍息的夜的世界里游逛,看海浪滚着重重的波让整个世界颠倒,海中推来的浪又重回到海里。

俞灏明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也醒了,走出帐篷悄然走到他的身边陪他坐着,王栎鑫看看他,又看看自己,出走的生魂在越推越远的海浪里走向海的更深处,恍恍然间似乎成了这古井无波的海平面上两只不知道将漂往何处的不系之舟。

俞灏明不说话,王栎鑫也不说话,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的明白在这海平面前的拂晓里将会发生的是什么。十六年前的他们头碰着头,十九岁的俞灏明捧着他的脸和他约定,等比赛结束后要带他去看一场海上的日出,在红日飞跃海平面的刹那一同许愿。那时十八岁的他点点头说好,俞小灏你可要说话算话。于是十九岁的俞灏明也点点头。

十六年了,他等俞灏明说话算话已经等了十六年了。

他扭头看向俞灏明,俞灏明也扭头看他,在这久久的无言的对视里只剩下心脏还在钝钝的疼,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喉咙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紧紧的掐住。

那红日就是在那一刻跳出海面的,这一跳竟跳了十六年。王栎鑫在天光乍破的一瞬间猛的抬头看去,那刺目的鲜红骤然间闯进他的眼里。他看着那飞跃了十六年才迟迟的跃出海面的红日,不知为何,忽而的感觉那红日像颗烧沸的铁浆,快要被刺破了,即将整个的倾泻出来,焚烧尽他与他整个生命的过去与未来。

于是他咽下那枚铁做的太阳,咽下少年人走失了十六年的约定,咽下大雪,又咽下大火,咽下他与他早早夭亡的青春爱恋,咽下染血的南墙,咽下可悲的厚障壁,咽下流言,咽下婚姻,咽下红日下流离失所的死魂灵……他再咽不下了,所有他曾经咽下的现在都从喉咙汹涌而出。

他终于哭出一声长长的悲鸣。

俞灏明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从背后紧紧的抱住他,他在他的怀里无法自控的剧烈颤抖,如溺水者抱紧海面上唯一的浮木那般,紧紧的攥着俞灏明的卫衣领口用力到骨节发白,于是俞灏明温热的手臂用力的揽住他的脑袋按进自己的胸膛,任由他洪水般的眼泪在自己的卫衣上浸透出一片冰冷的深蓝,他埋在那片刺骨的深蓝里大哭到近乎干呕,俞灏明抱着他,像哄一个初生的孩童那般轻轻的摇啊摇,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吹温了杯中的热水一小口一小口的喂他喝下去。

他在这孩童般的摇啊摇里渐渐的,渐渐的平静下来,呼吸过度的肺叶像两片破落的风箱。

海风钝钝的像刀,吹的心脏也钝钝的疼。

他恍惚抬手抚上俞灏明的脸,未曾想却摸到一手咸湿,原来对方竟也在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他忽而的,忽而的吓怕了。

吃人的河,焚生的红日,推着他走的宿命,无数次的被摔碎又粘合又摔碎。他时常在某些时刻突然的向往一场久久的解脱。

就像不久前他和张远一同参加的那档旅行短综,他自蹦极台上一跃而下将生魂放逐在百米之外的高空,在睽睽众目之中仰着脸无动于衷的陨坠,恍恍然间好似变作了这半空中最孤独的一片雪,飘零在无尽的陨落里,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背后无尽的荒芜似空谷般深不见底的大敞,大风无休无止的刮进来。

他睁开眼睛,高台上陆虎近乎吓怕了的脸越坠越远,他的眼神里又一次的流露出那种这十六年来熟悉的悲悯,王栎鑫在那深深的悲悯里闭上眼睛,耳畔回响起那悲悯的主人曾谱过的那首曲。

可为你一跃而下,染红我忍痛的爱。

歌声凋敝,四下皆空,恍恍然间心若死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归来复盘,他和张远坐在烧的劈啪作响的篝火堆前烤火,他凝望着湮灭在火种下渐渐碳化的木材忽而的开口——

你知道我为什么玩这些刺激的项目都不怎么害怕吗?

因为我随时做好了准备把我的身躯洒向大地。

张远瞪着他让他呸呸呸。

他讪讪一笑。

心里却忽然的感到一阵后知后觉的后怕。

倒不是为自己的疯话反悔,只是后怕这档节目播出后这个片段会不会被俞灏明看到。就像是每一个站在天台栏杆外的人听到眷念的名字后踌躇的脚步。他不怕自己痛苦,可他却害怕俞灏明痛苦,他已经做过了那个被留下的人,他不想让俞灏明也被困在同样的来路里。

他不知道俞灏明后来究竟有没有看到那个片段,他不敢问,俞灏明也不曾提起。但不知是他心虚的错觉还是确有其事,好像自那之后俞灏明望向他的眼神里,便似乎总是带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深深的,惧怕失去的苦痛。

恍恍然间那个自百米高空一跃而下自己似乎变作了一只风筝,他在半空中不断的陨坠,飘飘荡荡,直到他看见风筝线的那头紧握在俞灏明的手里,他才明白自己只是在往俞灏明的方向,静静的飞。

自那之后俞灏明便总是入他梦来,像那天在海边那般捂住他的眼睛,声音紧贴在他的耳朵上,对他说——

糊糊,乖乖,不要想了,让我们一起听听海风的声音。

<07>

“让晚风,轻轻吹过,伴送着清幽花香,像是在祝福你我。

让晚星,轻轻闪过,闪出你每个希冀如浪花,快要沾湿我。 ”

——《红日》

旧忆湮灭,大梦方觉,王栎鑫在夜半的心悸声中猛然惊醒,这才迟迟的意识到他仍旧身处在披荆斩棘的宿舍。

十六年过去了,人们总说陈年旧事可以被时间埋葬,而今他才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总会自行的爬上来,在午夜梦回间拉住你的衣角。

他掀开被子,莹白的月光正斜斜的洒落在被子那端俞灏明的脸上,凝结在他颤动的眼睫上,好似萤火虫明灭的火灯。

他怕突兀的声响会吹灭那盏莹莹的火,于是他没有穿鞋,赤着脚踏着银白的月色走到门外的长廊。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陈楚生。

陈楚生正沐浴在月色中茕茕孑立的站着,端着一盏墨绿色的金典瓷杯,未饮尽的酒液在杯中晃晃荡荡,映着月色在他的脸颊上映出一片浮动的金色。他看见王栎鑫,却没有惊讶,只是不咸不淡的招呼他过来坐下。

于是他走过去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冷风吹过来,吹的他们二人皆是一抖。

栎鑫,陈楚生突然开口问他,你和灏明,你们两个,究竟有没有过。

没有,他在冷风中抱紧了双臂,摇了摇头,没有。

哪怕是十八十九岁那年也……没有。

陈楚生闪烁的醉眼里划过一丝难得的迟疑,我以为,他说,我以为你们至少会有过一段。

生哥,而王栎鑫却只是摇摇头,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我说不清楚。

我其实很难描述我们两个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感情。

我们只是,只是每次见到彼此的时候好像都会心痛,所有的那些曾经的曾经都一幕幕的在眼前走马灯一样的闪过,我说不出来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只知道我的心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痛的无法呼吸。

他听到陈楚生心弦崩断的声音,他紧紧的皱着眉盯着他,又一次的露出他在海边的吉他声里对他说出那句爱的尽头是一片黑暗时,他瞪着他时的那种眼神,古井无波的眼底崩裂出一道无声的天裂,天裂里喷涌出奔流的山洪,坍塌在月色熹微的拂晓里总也找不到尽头。

而俞灏明就在这时拎着王栎鑫的鞋袜走过来。

糊糊,他说,你出来为什么不穿鞋。

说话间他已在藤椅前蹲下,温热的手掌抚上王栎鑫被月光冻的冰凉的双脚,虎口处的脉搏与他脚腕处的动脉紧紧的贴着,汩汩的,跳动在一处,和那天他在海畔的帐篷里握住他的脚腕塞进睡袋里那般同样的颤抖,心脏也跟着汩汩的跳动。

王栎鑫望着蹲在他面前的俞灏明悄声问,你怎么醒了,怪我起夜吵醒你了吗。

没有,俞灏明握着他的双脚抬头凝视着他,我只是在梦里找不到你,我就哭醒了。结果醒来也找不到你。

月光跌落在他的眼里摔碎成两半,王栎鑫在一地的月光碎屑中和他对望,忽而的觉得自己变得渺小而凄凉的走在偌大的月湖旁,不敢伸手量一量湖水的波涛,一种悲哀侵袭他,这般愁惨好似摔落一地的月色苍茫里闪露出一点微弱的星光,于是他伸出双手来想向爱试探。

灏明,他说,灏明,梦都是反的,你这不是已经找到我了吗。

俞灏明望着他陷入久久的沉默里。

原来他们都是在往日的来路里徒然翻寻的白日梦者,在那被红日焚尽的过去与未来间搜寻哪怕一星半点的余烬,企图把它吹旺,让复燃的火温暖冷却的心,让曾经如此蓬勃如烈火的、让他与他如此念念半生、连血液也为之沸腾、热泪夺眶而出的一切,在如今无边的月色里迟迟的复苏。

他慢慢的站起来,捧起王栎鑫的脸,看他醉醺醺的眼睛跌碎在月光里闪烁如晚星。

他捧着王栎鑫的脸,忽而的回想起了不久前的年初,他去参加来活了兄弟时不小心用卡牌划伤了王栎鑫的鼻子,那时的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捧起他的脸担心的检查。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某个十八十九岁里隔世经年的旧忆,年少的王栎鑫还带着幼稚的天真把挂在脖子上的奖牌甩了又甩,倏忽间却一个失手砸到了自己的脸,他捧起王栎鑫痛出泪来的小脸哈哈大笑,对方玉般莹白的脸颊肉从他的指缝间满溢出来,手指挪开留下淡红色的暧昧指印,刻在他与他惨淡的青春里,好似一块烙印在心头的烫疤。

灏明,这时一旁的陈楚生却突然的出声,你知不知道,他之前对我说,他觉得爱的尽头是一片黑暗的。

灏明,我觉得你们应该好好的谈一谈。

他说完话便转身离开,只留下俞灏明捧着王栎鑫的脸站在原地,久久的凝视着他远去的背影。陈楚生究竟知道多少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俞灏明不清楚,毕竟他永远只像游离在他们这一群人之中的一尊佛,若即若离的,带着一双好似能将尘世因果皆看通透的慧眼,好似身处其间又好似冷眼旁观的,看着他们这一群人阴晴圆缺爱欲痴嗔的众生相,只在他们迷茫的某刻轻轻的点化他们一下,便如现在这般翩然离去。

俞灏明凝视着掌心里王栎鑫闪烁如晚星的眼。他总是太过的勇敢而又安静,让俞灏明时常忘了他无时不刻的不在承受着痛苦。

于是他将他破碎的躯壳紧紧的揽进怀里。

糊糊,他说,当初我们分开是为了不让彼此痛苦,可是为什么,你说为什么,为什么十六年过去了,分开好像只让我们变得更痛苦呢。

王栎鑫却将头埋在他的怀里闷闷的笑。

他说灏明,你知道吗,团综第二季的时候的时候,我们也决定要去看一场海上的日出,我们打了一整天的工去卖椰子赚钱,好不容易租到一条游艇开到海中央等着日出。后来红日的确升起来了,可所有人都看到了,就只有我没有,我睡过了,我来迟了,我一上甲板它就躲进云里了。你说为什么呢灏明,是不是我们的红日终究不愿意见我,我们这一生到底还是有缘无分。

月光射下聚光灯般的一地惨白,俞灏明的心痛瞬间无所遁形。

糊糊,他把王栎鑫深深的揉进怀抱里,乖乖,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那只是因为那一刻我没有陪在你的身边,只有当我们两个站在一起的时候,才有红日,你说对不对。

王栎鑫的头埋在他的怀里,哭的像傍晚烟花下那般委屈而又大声。

原来少年人总要为蓬勃青春里的无数美好的憧憬,付出饱尝幻灭之苦的惨痛代价。

灏明,他哭着喊他的名字,灏明,我的心好痛啊,为什么,十六年了,我的心为什么还是好痛啊。

俞灏明在无所遁形的心痛里丢盔弃甲,他站在那淋漓的晚星里痛彻心扉的深爱着王栎鑫,在往日的来路里闪烁过的每个期冀皆如拍岸的浪花,将他深拥着王栎鑫的灵魂都快要沾湿。在黎明拂晓前的月湖畔,风肆无忌惮的解放着自己的灵魂,月光像磷火般在流浪的水面上掀起汹涌的波涛。

而王栎鑫就在如是汹涌的波涛里大哭着吻住他。

我好累啊,灏明,我是真的好累啊,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爱是亘古长明的灯塔,它定睛望着风暴却不为所动。

破碎的心跳奏响拂晓抵达的鼓擂,那崭新的一轮红日就在那唇齿相接的一瞬间自背后银瓶乍破般的升起,火般鲜红的日光穿破没亮一颗星星的夜空,恍然间若白日梦的天光乍泄,洒落在他们或闪耀或支离破碎的过去和未来上。

晚风轻柔得让人无可抱怨,但魂魄仿佛被它吹离,吹离身体飘起在踽踽独行的黑夜中再消失进那轮红日里去。

俞灏明十九岁的生魂飘落到而今的红日下。

他说嘿王栎鑫同学,虽然知道这世间种种最后必定成空,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你愿不愿,敢不敢,陪我一同走完这段路程。

王栎鑫听到自己十八岁的声音在大哭。

我愿意,俞灏明,我愿意。

早在十六年前我就愿意了。

<END.>

后记:谨以此文,献给自2022年初与我相逢的明栎。太多的触动无法宣之于口,谨以文字来浅浅纪念。万望DD小糊未来的日子里能够幸福、快乐、健康、平安。

写了太久太久了,本该作为披荆斩棘的完结纪念,如今看来只能充做是广州场世纪重逢的号角。也还算是圆满吧。

576棒球队_洁洁
胡家两位总攻之间的对话。胡军:...

胡家两位总攻之间的对话。

胡军:你喜欢诺一吗?
康总:挺喜欢的。
胡军:他那么黏你
康总:这没关系,他还小嘛~

没关系,他还小嘛~
没关系,他还小嘛~
苏die……

胡家两位总攻之间的对话。

胡军:你喜欢诺一吗?
康总:挺喜欢的。
胡军:他那么黏你
康总:这没关系,他还小嘛~

没关系,他还小嘛~
没关系,他还小嘛~
苏die……

且陶陶

对方正在输入 完

-请勿上升真人

-28K,破镜重圆,在山河令大火的三年后


"他们说,要尊重爱情"

 


0.

"老龚"

"我过得……还挺好的吧"

"要说不好……那就是今天助理说给我开荤,吃火锅,火锅底料买了你最爱吃的那个味,把我辣得直流眼泪,最后喝冰水喝多了,拉了肚子"

"接了几部现代剧,你该听过的,本子不差,热度不好不坏,总之不丢面子,业务稳中有升,你说我特适合演警察来着,我还真拍了个刑侦剧"

"兜兜转转,最近...

-请勿上升真人

-28K,破镜重圆,在山河令大火的三年后





"他们说,要尊重爱情"

 

 

 

 

0.

"老龚"

"我过得……还挺好的吧"

"要说不好……那就是今天助理说给我开荤,吃火锅,火锅底料买了你最爱吃的那个味,把我辣得直流眼泪,最后喝冰水喝多了,拉了肚子"

"接了几部现代剧,你该听过的,本子不差,热度不好不坏,总之不丢面子,业务稳中有升,你说我特适合演警察来着,我还真拍了个刑侦剧"

"兜兜转转,最近又演回了古装,物料没放出来,但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副导演说了好几次,说我演得像是温客行,我心里别提多开心了,可就是笑不出来"

"她后来就没说过了"

"一年到头差不多都待组里,也上些综艺。接连几个组都是特别热闹的,主创大都自来熟,不像我们那时候,群里都没人说话,好久才能一个桌子上吃饭"

"不拍戏的时候,大多就宅家休息,你还别说,你说的那些书呀、广播剧呀,我还真看了看。有时候也旅旅游,你一直说想去的三亚,我后来去了一次,就是没能和你一起"

"怪我,哎"

"我还蛮想看你冲浪的傻样的"

"工作,生活,都说了,嗯,我当然没谈恋爱,对外没有,对内也没有,想谈不想谈的抛开,都没遇到合适的"

"都比不上你"

"可我怎么就把你丢了呢……嗐,不说这个……"

"我这边啊,现在天气不错,阳光特刺眼,一会儿睡的时候要戴个眼罩,你送我那个我还留着呢,右边那只眼,图案都磨没了……"

"你看,我真过得不错,失眠都好多了,听着你说的那些歌真的睡得着,就是……"

"就是……会想起你,会想见你"

 

打出想见你三字后,张哲瀚吸了吸鼻子,把座椅靠背向后调了调,仰起头让眼泪回流时眼角一阵酸涩,眼珠忍得生疼。水汽还没散掉,助理的手就拍在了他肩膀上。

"瀚哥,不舒服啊?"

"没",张哲瀚急忙锁住手机。

"这个给你,你赶紧睡下,这趟航班不长,今天的行程忙完可能凌晨了。"

张哲瀚从助理手里接过眼罩,用手指十分小心地摩挲了一番那块有些翘角的图案,助理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都这么旧了,我再买个吧……"

"不用……"

张哲瀚把眼罩紧紧握在手里,像是生怕被人夺走,转头重新解锁手机。手机屏上,微信的界面,联系人的名字那里写着龚俊,记录停留在一行简洁至极的字。

 

"你过得好吗"

 

这三年,除去那行深夜弹出的字,分开后,龚俊彻底消失在他生命中,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如果不是有整部剧铁证为山,张哲瀚几乎要认为,他从没遇见过他。

原来娱乐圈竟然这么大,大到可以允许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事发生。

张哲瀚把输入框中的大段文字逐一删掉,最后看着龚俊那个问句发呆了好一阵子,然后戴上眼罩,听着耳机里的轻音乐沉沉睡去。

 

 

 

1.

"你说什么?"

龚俊撇了撇嘴,颇为无奈地说了一遍又一遍,每次声音都比上次大,无奈他是真的没听见,只懵懵地瞪着眼睛让他再重复。

阳光灿烂,下镜后他们会把厚厚的长衫卷起来,露出手臂和小腿放放风。龚俊向他走近时,松松挽着的衣服由于迈步垂了下来,穿戴整齐的模样颇为端正。

"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温客行夸人时会用上大段名言锦句,龚俊不会,他说这话的语气就像小孩在说,香草味冰激凌真好吃一样,坦荡真挚。

龚俊那夸赞,连同温热的喘气尽数落在他的耳垂上,让他整个脖子痒痒的,心跳错了几拍。人说耳语用来传秘,他觉得周围好奇他和龚俊交颈在说什么的工作人员,一定会对真实内容很失望。

他抬起头,望向龚俊的眼睛,龚俊正温柔地笑着,眉眼弯弯,露出几颗牙齿,可爱中还有些微憨,见他看他,他还点了点头,"真的很好看!"

龚俊的笑并不稀罕,温客行总是笑意盈盈的握着把扇子,自觉风流倜傥的样子,他本人也爱笑。但这种放下所有戒备的笑却很少见。

"少来,夸我准没好事"

"瞎说!冤枉人!"

 

……

"瀚哥…瀚哥…"

张哲瀚是被助理摇醒的,扯下眼罩的时候,他看到了黑色遮光布料上浅浅的水渍。

"摆渡车要到了,该准备走了"

"嗯"

张哲瀚用手揉了几下眼睛,本就因为四处颠簸生了红血丝的眼睛看着更加让人心疼,偏他还没完全从梦里出来,嘴角和眉梢都是笑着的。

那天是他们第一次拍周子舒易容的戏份,张哲瀚第一次画丑妆,整个人只有一双眼睛还是原来的样子。

龚俊无数次跟人说对着这张脸喊美人很考验演技,但只有张哲瀚知道,他第一次夸他好看就是那时候。龚俊最后还对他说,怎么涂这么多黑粉,你还是不丑呢。

"梦见什么了,这么开心……"

"啊……没……没什么,摆渡车到了,咱走吧"

助理仍旧十分好奇,但无奈他们今日的行程颇满,来不及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耗费时间,只是啧啧了两声便拿起东西向舱口走去。

这几个行程是后来临时加的,张哲瀚本来十分不愿意改安排,后来团队和对接的人争论无果,只能接受,所以粉丝没来得及知道他的行程。

张哲瀚下机后看见机场冷冷清清的样子,被围追堵截惯了,难得的一路通畅让他心情颇为舒畅,梦境便不知不觉如潮水般散去。

他和几个助理一路有说有笑地走过去,和对接的人碰头后就往目的地赶。虽然时间紧,任务倒是不算重,热度上来之后同类活动做多了,他倒是也得心应手。

只有下午拍摄结束的后采有些意外,有个记者问他,还会接耽改吗,他当时有些愣住,停顿了好久才答道,如果有合适的本子,我会接。

已经太久没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但思及下海这事儿是他职业历程的大转折,张哲瀚也没觉得稀奇。

又是忙忙碌碌,疲于奔命的日子,风平浪静到连褶子都吹不出来。

 

一行人来到预订的酒店时已经是凌晨,他本打算洗洗就睡,结果刚换上睡衣,就听见了助理的敲门声。

而开门后先入眼的不是助理,是他的手机。手机屏上,是一条名为浪浪钉合体的热搜,已经冲到了前十。

"哥……热搜是半个小时前出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

张哲瀚颤抖着手接过助理的手机,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点进去。弹出来的第一条上满是优酷的水印,大约拍照的人站得很远,角度又刁钻,照片拉得很糊。

水印之下,他正和助理站在照片左下角,微笑着低头说着什么,右上角,有一个高大清瘦的人,带着口罩和鸭舌帽,只勉强看得清楚眼睛。

点开放大那一刻,有些过曝的图映着泛白的光,刺得张哲瀚的眼睛生疼,泪水很快漫出眼角,助理的话在他耳边逐渐消失,他最后只能听见有些梗滞的呼吸和心跳声。

 

是他,的确是他。

那个连五官都看不清楚,衣服都办法被粉丝扒出牌子买同款的人,是他好久不见的爱人。

 

 

 

2.

尚未彻底入夏,毒日头晒干水汽前,这座山城的清晨凉爽里透着潮湿和阴寒。不仅不需要空调,人还会不知不觉想往被子里钻。

 

"今天那个活动是几点"

助理的门被敲得震天响时,才不过早上六点。他皱眉打着寒颤去开门,刚要破口大骂,却看见来人是自己的老板张哲瀚。

他短暂地怀疑自己是不是贪睡记错日程,而后却清楚地回忆起,他问老板今天的晚宴去不去时,老板脚步一顿,让他差点撞在他后背上。

他没来得及去看老板的表情,只清楚地听到那声无可奈何又极为克制的叹气,像是拼死在忍耐着情绪翻涌。

最后总是挺胸抬背、站得笔直的人肩膀突然一沉,开口时声音有些发哑,他说,"我不去"。

他当时仿佛突然回到很久之前,某天完工后他开车送张哲瀚回家。夜已深,他有些犯困,转弯过某个路口时,被路灯晃住了眼,后座一直没出声的老板突然说了一句——

"我过得不好"

跟着张哲瀚两年,这是他为数不多见到张哲瀚情绪涌动。最近的上次,就是在三天前,他拿着手机,举着浪浪钉合体的热搜,敲开张哲瀚的门。

这不是件要紧事儿,团队才派了他去,所以张哲瀚的反应让他措手不及。

 

起先,他只看到了张哲瀚拼命滑着手机屏幕的手指在颤抖,过了好长时间,手机交还给他,他一把抓住手机时,竟然感觉到屏幕上一片潮湿。

相比张哲瀚的过激反应,那条热搜反而并没有引起太多轰动,在榜上挂了一阵子,一两小时的样子,也就逐渐沉了下去。

念旧的人感慨地回溯三年前,喜新的人要么不关注,要么还冷嘲热讽。"我又可以了","怎么还在磕浪浪钉","三年了"……诸如此类。

只见新人笑,不听旧人哭,总得朝前看,这三年里各色CP更迭换代,娱乐圈从来没缺过这样情深不寿的故事。

除去那句"我不去",热搜事件之后的三天,张哲瀚十分……正常,和他们有说有笑,几个通告也是情绪高涨饱满地完成。

他这两年一直是这样,情绪高涨饱满,工作起来不要命。

谁还没个忆往昔的惆怅时刻,老板又不是个机器,小助理这么想着,便没把这事放心上,做好了忙碌几天后睡大头觉的准备

实在没有料到张哲瀚会来这么一出,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老板性情为何突然大变的问号。

"哥,不是一早就说好了今天休息,不去么?"

"我知道,我就是问问……"

"八点开始,听人说主办方是本地人,搞的火锅局"

"哦……我知道了"

 

张哲瀚把身上的毯子裹了裹,两只手捂住了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要休息的一天,却在五点钟就清醒。

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了又想,才勉强明白,尽管他可以装作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尽管他可以忘我地投入工作,但他骗得过所有人,却骗不过自己的心。

忘我容易,忘你,太难。

听到火锅二字,张哲瀚想起不久前那顿火锅,自己吃到呼哧呼哧眼泪鼻涕一起流,还在洗手间蹲了大半个钟头,他的胃就痛。

他在心里把龚俊骂了个七八百遍,最后还是没肯扔了剩下的半袋底料。就好像他还会跟你吃火锅一样,张哲瀚最后在心里这么嘲讽自己。

他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转身就要离开,走出两步却又不甘心地回头,想说些什么,刚开口又咬紧了牙关,像是赌气一样跺跺脚,大步走回自己房间。

 

不明就里的小助理愣在原地,苦苦思索这出独角戏背后的故事。然而他好奇心不重,又太困太冷,也只是思索了片刻便钻回被子。

难道是因为龚俊?今天晚上的活动,龚俊可是一早说过大约要参加的。但龚俊不是仇人不是对家,还是曾经的合作伙伴,有什么好为难的?

而他却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清晨时思路清奇,他曾真的想到过正确答案。他醒来时,手机的消息信号灯闪烁着,像是在诉说某种情绪。

 

"约个晚上九点的车,去会场的",张哲瀚的消息这么写着,消息发来的时间是六点十五分。

那条消息五分钟前,某个助理经纪人群,一个在龚俊团队工作的朋友,说今晚的晚宴自家老板确定了要去。

 

 

 

3.

九点,照着商业晚餐的习惯,火锅都关火了,小助理吐槽了一通,打着电话约起车来,订得太急约不到司机,他最后只能退了电影票自己上。

怎么等都没等到太阳,从相册退出,看完天气预报才知道山城今天有雨,是以张哲瀚拿了雨伞九点站到酒店门口时,看到的是助理张脸色不佳的脸。

"辛苦你了"

他颇为不好意思地感谢着,还许诺过了这段时间就给助理放个年假。他知道这样溜团队的人不好,但无论如何,他要去。

不要大张旗鼓地同框,只要看他一眼就好。

 

山城不比大城市的繁华,又是下雨天,过了晚高峰之后路上的车流十分稀疏,快到了会场,才有些灯红酒绿的氛围。

张哲瀚比助理更了解商业晚宴的流程,他知道九点半之后,他们这些赔笑陪聊的明星就会陆陆续续散场,留着团队和公司切磋商业利益。

果然,他让助理远远地把车停在会场外沿,大约九点四十就有小爱豆三三两两走出,他坐在车里,不错眼地朝着会场的门口张望。

脖子有些僵硬后,他低头点进那个已经空白很久的聊天界面,那声询问看得他心口又一次钝痛,再错开眼睛,他便看到了今天早上还被他在热搜图片里盯了很久的人。

 

他变化很大,一身黑西装很是板正,头发比之前长了一些,柔顺的鬓角真有点如玉公子的味道。他瘦了很多,侧脸看着甚至有些锋利。

最惊讶的莫过于那双眼睛,那里的光让他觉得无比陌生。龚俊总夸他眼睛漂亮,其实他一直没有告诉他,他眯着眼睛冲他笑时,仿佛有星星落在他头上。

走出会场后,龚俊先是垂着头,而后四处张望寻找着什么,目光朝他的方向看过来时,张哲瀚迅速顺着座椅滑了下去。

再直起腰时,龚俊已经直视着前方,脸上隐约带着一些笑意,而后有个不知是团队工作人员还是结伴而来的朋友从身后拍了拍他肩膀,两人坐上一趟车一起离去。

张哲瀚转身看着那辆车越走越远,最后变成铺天盖地的雨幕中小小的一个明点。

"走吧,回酒店"

呆坐了好久后,他最终缓缓吐出这么一行字,而后听着助理发动车子,眼神呆滞地看着车窗外正在谈天说地的商人们。

所以他最终都没有注意到,车中唯一亮着光的地方,他的手机屏幕,聊天人那里的龚俊,曾经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

 

开往城南的车上,龚俊把发送框里的字,全选后复制粘贴到备忘录,他收起手机闭上眼睛时,脸颊有泪划过。

"我看到热搜了,那是你,对吧,我不会认错的,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可是你说说你,胆小鬼!世界这么大,我们都遇上了,你却不敢见我"

"怕我忍不住直接把你摁到火锅台子上啊"

"我其实只想抱抱你……"

"或者看看也行啊"

"我点了一桌子你爱吃的菜,还按照你的配方,给你调好了你爱吃那种蘸料,愣是等到最后一个走"

 

"可是,你怎么就没来呢"

 

 

 

4.

其实关于见到张哲瀚,龚俊并没有抱什么期望。现在他们是天大的场合也不会打照面的关系,他心知肚明,公开活动都能完美错过,商宴自不必说。

可当一整场宴会结束,连投资公司的人都在说着散场话,他仍旧朝着门口张望时,龚俊才知道他所谓的不抱期待不过是骗自己的屁话。

什么不抱期待,是失望太多次没敢奢望罢了。

 

刚分开时,他躲着他,后来思念作祟,他曾天真地认为娱乐圈很小,活动盛典那么多,肯定能有再见的机会,哪怕只是远远瞧上一眼,把红毯签名写得近一些。

他顾虑相见后揭开从未愈合的伤口,却更怕思念如野草肆虐,会叫他发疯发狂。

不过他到底是多虑了,因为重逢从没发生过。

所以张哲瀚从远处看到的那个笑容,并非是酒足饭饱的畅快,也不是说他心情上佳。那是一个无奈地嘲笑自己是个疯子傻子的苦笑。

你也是想瞎了心。林熙在会场门口从身后拍他肩膀时,龚俊这么对自己说。

大雨瓢泼,寂静宽阔的街道上,车子驶过一盏盏顽强地发光发热的街灯,昏黄的光时而落在龚俊脸上,能照得见他脸上未干的泪痕。

他纤细的手指上下滑动着屏幕,若非是错乱的呼吸,坐在身边的人怕是会以为他在刷手机,不多久就会伸出手,给看分享些有趣玩意儿。

而最后是身边的人伸出了手,拦住了越滑越快的手指,夺过手机,摁下电源键,递了一张纸巾过去。

"俊子,还好吗?"

眼前由备忘录刺眼的白底黑字突然变成纸巾,龚俊的第一反应是想把手机抢回来,护在心口,因为两处都藏有他所有秘密。

听到林熙的轻声问询后,他才堪堪伸手把纸巾接住,攥紧成一个纸团握在手里,哽咽着声音说,"我……我没事"。

 

龚俊其实不仅仅是没事,他还非常好。

他这几年可以说是混得风生水起,几部剧热度都很可观,还有档大爆的综艺做常驻嘉宾,代言比身,前些天还有电影要找他演反一。

娱乐圈池深鱼多,他当然排不上靠前的号,但到底也是过上了体面风光的日子,有了些选择权在手里。

他不够上进,没什么野心,心满意足地觉得这样的日子已是美不胜收。

只是独自站在聚光灯下时,他会不自觉地左右看着,总贪婪地觉得这样的岁月静好里,他还是少了一些什么。

观众说,龚俊沉稳内敛了,眼睛里有了故事感,笑容里少了几分天真,多了些从容沉静,温柔中有些落寞,演起戏来很带感。

龚俊自己却清楚,他其实是个不会演戏的笨蛋,嬉笑怒骂都是在演自己。比如山河令,他演的不是温客行喜欢周子舒,而是龚俊喜欢张哲瀚。

说到底,所谓故事感,其实是真正遇见了某些人,然后拥有了更多的故事。

如今故事有了,繁华有了,可为什么偏偏少了那个可以并肩的人呢?

 

"演技不佳啊,龚老师,我的教科书里,没事可不是这种演法……"

林熙看着脸上的泪还没擦干,眼眶就又开始泛红,目不转睛地盯着杯架那里一只新鲜的红苹果的人,轻声说道。

龚俊闻言眼神呆滞地回嘴,"那正常啊,我们不是同一个老师……",完全没有丝毫气势。

这三年里,林熙总在问龚俊好不好,龚俊无论是笑还是哭也总会答他没事,然后话题便终结于此,他聪明地不去触碰那些藏得并不好的心事。

但今日,林熙看见龚俊听闻那人可能要参加这个宴会,便在会场磨磨蹭蹭不肯走掉的没出息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出来,便难得开口质问。

"他就那么好?"

好到只是稍微想到,便痛到难以呼吸,眼泪不止,却还是放不下也忘不掉吗?

"你给我奥斯卡影帝我都不换"

龚俊转头看向他,答得斩钉截铁,像是早就在心里把这个问题和答案预备了千百次。

 

'但他却不要你'

林熙想起三年前,他无意间在酒店发现龚俊时,他浑身衣服都是湿的,发着高烧神志不清时的可怜模样,最终还是把这句话吞回了肚子里。

你是念念不忘了,他的必有回响呢?

"林熙,你信我,我马上就要忘了"

他最后只能听着龚俊的第八百零一遍鬼话叹老长的气。

 

 

 

5.

但是林熙没有窥探出念念不忘这四字的玄学之处,别说他,念念不忘的人都没能弄清楚。

大小活动忙完是在两天后,因为马上要进新组,所以这中间的半个月便是休假,没安排行程,商议之后,他们决定爬爬山城的山。

然而就是在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山里,钟声敲了几敲,沿着香火不旺的小庙走上了一圈,心中默念佛祖佑我健忘后,龚俊和张哲瀚撞了个满怀。

 

原来重逢可以这么容易。

只要你放下希望,祈祷着快快忘记,便能睁眼看到思念的人。但真的见到了思念的人,却连走上前去热切地打个招呼的勇气都没有。

于龚俊来说是这样,于张哲瀚来说亦然。

 

张哲瀚是被团队的人生拉硬拽来爬山,怨声载道了一路。被临时加行程,还要在结束后搞这么清苦的团建,他窝了一肚子委屈。

那一肚子委屈在看到龚俊那一刻变成了一肚子想说的话。

"老龚,真的是你"

"你怎么瘦了这么多,头发怎么还留长了"

"我好想你"

"你过得好吗?"

他挑挑拣拣,不知道该先说哪句,嘴巴几次张开又合上,只站在那人一米外的地方,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好久不见啊,张老师"

最后却是龚俊先开了口,他眉眼弯弯,坦荡真挚,笑时仿佛有光洒开,消散山间迷雾,把万事万物照得暖腾腾的。

古朴典雅却失修的山间破庙中,有蝉鸣鸟叫,与山河令某些场合的布景极为相似,破败却苍劲有力,当是江湖味道。

张哲瀚好像那一瞬间回到了二零年的夏天,好像他下句就要接,"昨天前咱还一起滚草地呢……"

可他却知道龚俊大约不会再愿意捏着温客行的口吻回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晚上,也一个半秋了……"

"好……好久不见,真的是好久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那是,张老师大忙人嘛……见我干嘛呀……"

张哲瀚的追思于一刹那变成震惊,龚俊竟然,能对着他笑?他竟然,还能像三年前那样和他油嘴滑舌嬉闹?

他脑海中还有一个声音在说,你不是一直希望他忘掉你,忘掉所有伤痛,然后过得快快乐乐无忧无虑么,现在你看到了。

 

"瀚哥——"

还没有在心中争辩出所以然,助理强硬地把他拉出苦思,"这里的规矩,还是要绕着庙先走一圈,不然不敬……"

张哲瀚看看龚俊和林熙,又看看身后团队的人,颇为为难之时,龚俊开口解围,"张老师,封建迷信咱不搞,但是入乡随俗图个吉利嘛……"

林熙闻言便也附和了一句,"没事,等你们就是了"

他点点头,心想就凭这尊佛让我这么近看见了你,还和你说上了话,也要拜上一拜,念着佛经绕上个一整圈。没好意思说"等着我",殷切地看了龚俊一眼后,张哲瀚虔诚地走开。

看那一行人转过墙角,林熙向前走了两步站到龚俊身边,"今日龚老师演技不错"还没夸出口,就看到龚俊身体突然开始剧烈地颤抖,早已不是刚才谈笑风生的样子。

 

"林熙,我们趁现在逃走吧……"

他的语气像是要逃命一般。

 

 

 

6.

龚俊的手机备忘录置顶

项目名称:带苹果

起始时间:2020年6月

结束时间:无

循环方式:每天循环

提醒方式:强制提醒

 

"别看手机了!好好看路!"

重逢的尴尬,与两人重逢前是否期盼,分别时是对方什么人,并无直接关系,它本就尴尬。一双手握住,冒着冷汗,握紧了怕冒犯,握松了怕生分。

龚俊只是摇了两下便赶紧松开,心快要跳出胸膛,呼吸却被他执着地稳定在固定频率,脸上仍旧是招牌式微笑。他现在很自信没人能看出他的波澜。

有些重逢的难挨,是因为所谓过去已经尽数被抛弃在岁月里,还要装作情深义重;而有些重逢,则是因为时光漫漫,回忆非但没有被磨去棱角,反而留下了刻痕。

龚俊最终没有逃。

他不舍得,而且知道逃掉没有意义。三年心照不宣的避而不见,有让他少惦念他一分吗?他也许没心没肺,但他不是个傻子。

那些与他相处的时光,不仅是刻痕,已是身为龚俊的一部分。你能轻易斩断手臂,然后说,我放下了吗?

龚俊有时觉得张哲瀚就该是他的手臂。他不是不想忘,只是做不到,连转身逃走都做不到。心痛什么的,他活该。

 

这座山其实不高,上山时只用了大半个小时,他们就走到了山顶的小庙,但到了下山,龚俊却觉得山路很陡很长。

"那个啊,那个我看了,行啊,老龚,不错嘛"

"你上热搜那次,我可不是手滑点赞,我是真的刷了很久,哈哈哈哈,没想到吧"

"我演了个大反派,你倒时候记得去看,看看我是不是比你演得好"

"嗐,哪里红了,不过就是不再是查无此人了,别的那些,慢慢来呗,我无所谓的"

寒暄过四五轮,又漫无目的聊了许久,龚俊仍旧没看到载他们来的车。最后,没意义的话被说干净了,和张哲瀚沉默地一前一后走了几十米,龚俊只好拿起手机。

他完全忘记了手机停留在这个界面。或许,可能是这样的界面出现在屏幕解锁后太过频繁,让他掉以轻心了。

带苹果三字出现在眼前时,龚俊一个踉跄,在长着青苔的湿滑的石板路上晃了好几晃,手机都差点扔飞出去。

"别看手机了!好好看路!"

电光石火间,就在他要摔个狗啃地之前,张哲瀚及时地伸出来了双臂,一手握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扶住了腰。

龚俊忙着去挡住手机屏幕上的字,没有第一时间去挣脱开这个从背后而来的拥抱,张哲瀚的体温如热浪般透过薄薄的T恤传来。

被抱住的人没有挣脱,给予拥抱的人也没有在扶好他之后主动撒手。

后知后觉的龚俊鼻头突然酸涩,眼角蒙上水汽。他如今才明白,为何剧本里感情戏中总要一方示弱来博取关心与爱护。

"怪我,怪我,只顾着点吃的呢……"

"这有什么好急的,你饿了啊?"

"嗯……"

跟来的工作人员基本都是熟人,此刻不约而同地放慢了脚步,转头不去看他们,有人听着远处的山泉,有人踢着地上的石子。

不知过了多久,龚俊的声音在山中几不可闻。

"松开"

"啊?"

龚俊左右环顾,却是环顾了一圈空气,一向善解人意的张哲瀚却没有明白他的话,只懵懂地睁着眼睛,好像在问松什么。

龚俊无奈地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臂,那里,被张哲瀚握住的地方,不仅在发烫泛红,已经开始隐隐作痛。

"张哲瀚,你放开我!"

张哲瀚幡然醒悟,手刷一下地弹开。不晓得到底该不该道歉,他最后只摸着头不好意思地快走几步躲开。

让你握时你不珍惜,不让你握住时,你怎么握得这么用力呢?

龚俊望着张哲瀚的背影发了会儿呆后,把手机装进口袋里想,低头看向胳膊时,果然看到了那里新鲜的手印。

 

 

 

7.

当龚俊几乎摔在张哲瀚面前时,他便隐隐觉得故事到这里没完,只是他没有料到生活可以比烂剧剧本更狗血。

"所以你是说,要么在这儿等着车修好,要么就得等备用的司机在高峰期把车从市中心开到这个山沟沟?"

林熙点了点头。

"你在逗我?"

林熙摇了摇头。

如果龚俊是温客行,那现在林熙脖子上的脑袋一定正在搬家,不,如果龚俊是温客行,那么林熙一定已经被千刀万剐了。

林熙眼神躲闪,犹犹豫豫地开口,"当然,你有第三个选择——"

"——跟我走",张哲瀚的声音出现得时机恰好,铿锵有力。

"跟我走,你不是饿了么,我带你去吃饭,刚好我们提前在附近订了吃的。"

于是林熙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时前捂着脸捶胸顿足,说"我们趁机逃跑吧"的人,没出息地看着不远处那辆车和车上的人,想上却犹豫。

"俊子,愣着干嘛呀,有饭不蹭啊,那我蹭去了!"

林熙无奈地走过去拉开车门,一屁股坐在了房车的最后排,侧身经过张哲瀚时,他很短暂地看到了那人眼中的感激。

 

于是,便有了现在这样,龚俊和张哲瀚两个人守着能把八个人喂饱的饭,大眼瞪着大眼,一会儿抬抬筷子,一会摸摸碗。

"张老师,我有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哲瀚从那只叫花鸡上抬头,"你讲,你讲……"

"你确定,你没记错行程,错过和什么大导演的会面?"

"我确定……"

"那我还有个问题……"

"你讲,你讲。"

"你确定,我们今天是偶遇?"

你是不是早就设好了圈套,摆了鸿门宴,就等着我中计呢。

张哲瀚摇了摇头,虽然他十分希望不是,但老天却对他们十分优待,"龚老师,你觉得,我舍得请你吃这么贵的东西么?"

龚俊脱口而出,"如果只有那只鸡和那盘鱼,也许舍得,毕竟是能让我亲手煲汤的人。"

而后摆了十几盆硬菜的桌子的两边,三年没见的人,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对方,又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音。

"你的汤是真的好喝,我后来再也没喝过那么清爽的鸡汤了!"张哲瀚眯起眼睛,仿佛在回忆着鲜美的味道。

龚俊也砸吧砸吧嘴,"那是,祖传的秘方,还没几个人尝过我的手艺。你当时怎么没夸我?这会儿才想起来好喝。"

"就你,我夸你两句,不把你美上天,整天跟别人嘚瑟张哲瀚说我的鸡汤好喝?"

"我哪儿有……"龚俊原本打算好好辩驳自己不是那种得一句夸就美滋滋逢人炫耀的人,却在看到张哲瀚那双笑望着他的温柔双眼前呆住。

"哥——"

或许是因为张哲瀚惬意还带着些许款款深情的笑,或许是因为饭桌上的气氛太好,太像从前耳鬓厮磨时的情形。龚俊就这样差点把那个他以为再也不会用的称呼喊了出来。

却偏在此时,急促的敲门声响起,"瀚哥——瀚哥——瀚哥——",陌生的声音在门外喊着,应该是张哲瀚的助理,把那个哥字吞了个干干净净。

张哲瀚毫不拖泥带水地起身,和助理咬起了耳朵,低声交流着什么。

龚俊摇头苦笑,终于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离他最近的那道菜。两分钟后,他的手机响起,备忘录的强制提醒写着——

带苹果。

 

 

 

8.

如果每个故事都该有名字,那么龚俊认为他和张哲瀚的故事应该叫作雨天。

初见那天潮湿闷热,阳光虽说不好,却也烤得人心烦,没人料到这样的天竟能飘起雨来。初夏的雨总是来势汹汹,但偏巧龚俊整个团队没一个人记得带伞。

就在助理要急赶着去买雨伞时,有一个年纪还轻的小伙子,踩着地上刚铺好的薄薄一层水花跑来,怀里拿着三四把全新的伞。

龚俊和助理千恩万谢地接过雨伞后,隔着层层的水幕和汹涌的人群,看见了一双笑意温柔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朝他点头时,他似乎看见睫毛上细小的雨珠落下。

刚借到伞,天怎么就突然晴了,龚俊当时这么想。

那束光却没有停在远方,反而缓缓朝他走近,然后把手中的雨伞歪到一边,扯下口罩,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龚俊老师,我是张哲瀚。"

温客行说,周子舒身上有光,他要抓来看看。龚俊逢人就被夸阳光大男孩,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身上的光温暖到。

"你很适合周子舒",第一次读剧本时,龚俊这么对张哲瀚说。

"好啦,龚老师,虽然我很想演温客行,但你也犯不着到这个份上,定都定下来了"

"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很适合周子舒,如果他是你这个样子,我能理解恶鬼头子为什么见到他要立地成佛"

他笨嘴拙舌要表达的意思,大约是周絮身上该张哲瀚有那种沉静内敛却有力量的光芒,像是被打磨过的白玉,够吸引人却不张扬。

捧在手里是剔透的,挂在胸前是暖的,也许还该有几道裂纹,不伤美丽,还锦上添花,加出一份叫人易深陷的破碎感。

很难不心疼,很难不心动,很难不喜欢。

但只是他终究不是温客行,他没有这样出口成章的本事。而张哲瀚,也不是那个疏阔肆意的周子舒。

张哲瀚是什么人呢,是为了塑造角色只坚持每天吃沙拉,活生生从初见时一身腱子肉的猛男变成柔弱如柳絮。他的剧本会密密麻麻写着笔记,读到卷起角来。

当听闻他喜欢吃苹果,龚俊买了两大箱放在酒店,每天一个带去组里,怕忙起来忘记带,还特意写了有强制提醒的备忘。

他脑子可没有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这样的矫情句子,他只是担心极了有天张哲瀚读着剧本就低血糖晕在他面前。

龚俊也是一个凡事认真的人,但他的认真适可而止。演员都想火,他不例外,但他没那么喜欢逼自己,好听叫小富即安,难听叫没出息。

见到张哲瀚,龚俊才知道比起他,自己少了一份执念。

 

龚俊看向面色严肃的张哲瀚,手指僵硬地关掉了手机上强制的备忘提醒,第无数次在删除键上停留了很久,然后第无数次没按下去。

这个总是在他把苹果洗干净拿好装在包里后才提醒的备忘,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怎么就不舍得删呢,龚俊在心里嘲讽自己。

龚俊不知道张哲瀚在和助理讲什么,他也无意探寻,总之那与他无关。

他盛出一碗泛着结成膜的油花的鸡汤,也不拿勺子,捧着小碗便喝了起来。汤入口时是温的,等到了肚子却已经凉透,要用五脏六腑去暖。

他终于艰难地喝完时,响起一声闷雷,张哲瀚话还没讲完,他索性便盯着窗外,看那一朵朵乌黑的云朝树梢压来。

 

 后来,也是一个雨天,空中就像现在这样黑云滚滚,让人喘不过气来。那天,张哲瀚也借给他一把伞,却没有再伸出那只漂亮的手来。

龚俊强硬地握着张哲瀚的手,张哲瀚没有挣扎,也没有回握,而后感觉不到指尖熟悉的温度,是龚俊自己把手松了开来。

张哲瀚说,"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你,我也信你真的喜欢我,可是只有喜欢,就够了么",然后转身大离开,每一步都走得干脆果断。

携手走过籍籍无名的人,原来并不会有缘一起顶峰并肩。大约没有人在锦绣前程和浅淡还见不得光的爱情里,选择爱情吧。

瓢泼大雨中,龚俊扔掉了那把雨伞,任凭冰冷雨水的拍在脸上,场景和温客行听闻周子舒只剩三年光阴时极为相似。

周子舒和温客行之间隔着大生大死,却仅凭相知相爱,能有白头偕老。为什么他们却只能各自走各自繁花盛开、锦绣漫漫的人生路?

龚俊当时的质问,在很久之后,他想出了答案。

张哲瀚那句话,只说对了一半。爱情从来不是一个选择题中的选项,选了其他,它就要被抛弃。

爱情是一个主观题。

其实真相应是,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只有喜欢不够,而是,他不够喜欢。

周子舒足够喜欢温客行,张哲瀚却只是有些喜欢他而已。

喜欢就这样沦落成一个被弃而不选的选择。

于是分开一年之后,某天龚俊忙完收工,看见张哲瀚挂在热搜上,一派欣欣向荣、未来可期。他点了赞,还生硬地微信发过去一条"你过得好吗",是真心实意的问候。

执念落地,愿望成真,哥,你应该过得很好吧。那你该不该谢谢我,没有凭借着你那点微末的喜欢纠缠不清呢?

 

"老——龚俊"

被手里拿着盛有切好的苹果的张哲瀚拍了下肩膀时,龚俊已经完全从重逢的大梦中醒了过来。

他们相逢是雨天,分开是雨天,重逢前一场大雨瓢泼,地还未干透,此刻就又要风雨大作。但是啊,到底无风无雨才是人生常态。

"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

"你要吃苹果吗?"

龚俊摇摇头。爱吃苹果的从来都只有你,我一早就说过,我嫌苹果梨吃起来费事。

"你还记得——"

"我忘了",龚俊笑得云淡风轻,"哪里有那么好的记性呢,要下雨了,咱赶紧吃完走吧"

 

 

 

9.

来时车上顶多算是尴尬,现在,龚俊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维持表面客气,上车后说了句"林熙,你留个张老师助理的联系方式,转钱过去",便捧着手机再没放下。

张哲瀚的"不用"二字都被他拒绝抬起的头堵得无处可说,只能拦住小助理递过去手机的手,又对着林熙干摇头。

龚俊再抬起头时,距离他们下榻的酒店只剩下不到两公里。他揉了揉有些肿胀的眼镜,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到张哲瀚已经睡着,便把手机收了起来。

张哲瀚及时地在他要下车时醒来,只一百米的路,他却态度坚持地要给他披上车上一件他的外套。

龚俊拒绝无果,看那衣服不是什么贵东西,最后只好随了他去。

一天之中情绪跌宕起伏,龚俊和拍完戏一样累到魂不附体,只简单洗漱后就蒙头睡去。

大约在他睡着的两个小时后,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屏幕亮起又灭掉。

"他们说,要尊重爱情......"

 

 而等龚俊点进去看时,那里曾经的大段文字,已经变成了一排,"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10.

空调呼呼的冷风下,两个步调不一的呼吸和心跳声此起彼伏。双人标间里,两张床小小的,中间隔着一道窄窄的走廊,如果手长脚长,伸一伸就能到另一张床上。

他是极困的,出完商业活动连夜赶回剧组,本来就没休息好,聚餐时场子不热,装作熟络轻松又格外耗心神,现在几乎合眼就能睡着。

从小他就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一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睡个回笼。故而快乐还是难过,他从来不会睡不着。

但他浅眠,又或者,是他对半臂之外的那个人过敏。

听见那人再次从左边翻到右边,呼吸又从远变近,心跳声扑通扑通,大写着心烦意乱忧心忡忡,他掀开被子利落地起身。

"你睡不着啊"

他的动作一气呵成,极为干脆,是以这句话说完,张哲瀚都没反应过来,目光仍旧停留在原处,一双凝望他的眼睛炽热滚烫。

龚俊心里咯噔一下,满心困倦消散,顿时清明。

张哲瀚接着也并未移开双眼。后来,龚俊就那么被他望着,脚趾抠着床单,手抬抬又放下,不知如何安放,直到张哲瀚一声"嗯"后打破凝视,他才堪堪躺下。

两人便那样面对面躺着,不咸不淡地聊起天来,张哲瀚讲讲他横漂的经历,龚俊讲讲自己究竟做了多少次平模。

也不知道谁的胳膊先伸出,也不知道谁的手指头先勾起,两只手开始慢慢重叠。而就在十指将要交握,温度骤升之时,龚俊哗啦一下睁开眼睛。

 

窗外晴空万里,深紫色的遮光窗帘也没挡住那样好的阳光。大约这一觉睡了太久,醒来时已经太晚,屋外酒店走廊上满是人来人往的喧嚣。

龚俊心烦意乱地眯起眼睛,眼角被刺激出了泪,好久睁不开,终于睁开后,目光却停留在了左手上。

往往不是梦见曾经那些拥抱和牵手,就是梦见牵手拥抱时想要拥有的未来。明明现实里两手空空,却总能夜夜美好,好像能以梦换梦。

果然人总是自欺欺人,记吃不记打。

翻身下床时,龚俊闻到了一种熟悉又陌生的味道,努力探寻后,他从被子里翻找出来被揉成一团的那件被人强硬的披在身上的外套。

怪不得梦里都是他,龚俊恍然大悟。他把那件衣服从被子里拉出来,甩了几下后,又伸手去抚平那些被晚上寻求安全感的胳膊捆出的褶子。

那个旧到难以辨别的眼罩就在那时掉出来。很难,但是难不倒龚俊,因为他曾是它的主人。

虽然那次是因为他,张哲瀚才迟迟睡不着,但后来长夜里握着手漫无目的地聊着,张哲瀚说,他真的总是难眠,因为心事太多,又太少。

于是龚俊火急火燎地问有过失眠史的朋友,下载好一大堆轻音乐,买了褪黑素,诚心诚意地要送给张哲瀚时,看到了包里自己刚买没多久的这个眼罩。

眼罩对张哲瀚来说用处是遮光,对他来说也是同样。那双眼睛太烫了,太深了,他有些害怕那样的目光,危险又温柔,蛊惑性极强。而后那个眼罩就成了张哲瀚的眼罩。

其实后来想想,总是飞来飞去、日夜颠倒着过的职业演员,怎么能没有眼罩。对于失眠成习惯的张哲瀚,又哪里需要他来出主意呢。

到底是拙劣的爱慕,从不瞻前顾后的喜欢。

龚俊从地上捡起那只眼罩后,拍了拍上面的灰,又压了压已经翘起的印花后,把那块薄薄的黑色布料攥在了手里。

哪怕是口袋里掉出来性命攸关的身份证,要尴尬地再见一次面还给他,龚俊也觉得好过此时看到这样诉说美好的见证者。

"你连我都不要,还留着它做什么呢?"

 

 

 

11.

幸好只有他一个人看到,龚俊把那只眼罩重新塞回张哲瀚外套的口袋时这么想,而后皱着眉毛慢吞吞地穿好衣服,拿起手机戴上鸭舌帽朝门口走去。

奇怪,明明信号灯闪烁着,却没有任何一个应用上能看到红色的数字,他一边皱着眉头疑惑,一边伸手拉开门。

和铺天盖地的阳光和潮湿温热的风一起撞进怀里的还有一个人,龚俊没有拿稳手机,啪地一声落在地上。

那人半长的头发柔顺地垂着,白衬衣、牛仔裤,由内而外地干干净净,果然是下了一场大雨,连笑容都是水洗过的烂漫清爽,全不是他梦里那副炽热的模样。

见手机落在地上,张哲瀚和龚俊一同蹲下要去捡起,曾经的默契在这时起了怪作用,他们先是差点撞了脑袋,后来膝盖又碰在一处。

不是捡,龚俊最后差不多是从地上抢到了自己的手机,手指抓住屏幕时不小心碰到了微信,又胡乱点出了联系人。

于是就是那样,想要彻底逃开名为张哲瀚的陷阱的龚俊,抬头是张哲瀚本人,低头是他和张哲瀚的聊天界面,两年前的那句"你过得好吗"之下,紧跟着的文字队列整齐。

"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

也不知道大半夜不睡觉又抽什么疯,龚俊心中暗骂。但想来也对,撤退可不就是他的习惯么,连爱情都撤回了,区区几条消息而已。

只是他知道撤回的爱情故事里的曲折,却不晓得这些消息的内容,龚俊心下好奇,却也只是好奇了一下,便把手机熄灭揣近了口袋。

就算他肯问,张哲瀚肯回答么?龚俊叹了一口极轻的气,脸上挂上招牌式的人畜无害的微笑,开口时语气还带着轻快。

"张老师,你大早上怎么在这儿?"

"我住这儿了",张哲瀚把手探进口袋,拿出一张房卡晃了晃,"还早呢,你再睡会儿,能直接吃午饭了"

龚俊颇为不好意思地摆了摆头,像极了温客行杀完人跟人说"晚了"时的可爱模样。大约是张哲瀚在附近有行程吧,龚俊这么猜着,这酒店里向来住很多他们这种明星的。

"昨天晚上熬夜了,醒这么晚?"张哲瀚问得小心翼翼。

"没有,一回来就睡了,只是爬山太累了,第二天又没事做,就睡得久了些,我一向睡得好"

龚俊实话实讲地说完后,张哲瀚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睡得早就好,熬夜伤身体,伤眼睛......"

"张老师,你可没立场说这种话",劝别人别熬夜的人,可是大半夜练手速玩呢,你哪里关心我的身体,不过是怕我看见那些消息罢了。

果然张哲瀚脸上轻微红了,支吾着说不出话来,只能嘿嘿地笑着。

"张老师,你可别说你是碰巧站在我门口啊,这酒店成百上千的屋子呢",龚俊没想看张哲瀚难堪,便主动开口解围,谁知解围最后成了乘胜追击的双杀。

张哲瀚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扬起看他一眼,而后又垂下,似乎在纠结着什么无比重要的决定。龚俊这次吸取了教训,不急了,硬等着他给出回应。

而他怎么都没料到张哲瀚会说出"你还欠我一顿饭"这样的话,他当时的动作神态和温客行发现自己在四季山庄和一个厨子一样时一般无二。

"我......"当年怎么能喜欢你这么个货色。

张哲瀚势在必得地盯着他。

"你......"还真是理直气壮。

"行吧",龚俊最后干巴巴地说道。

 

 

 

12.

张哲瀚看着龚俊重新掏出手机,眼睛在解锁后的屏幕上停留几秒,手指顿了顿后,才给助理拨通了过去,气哼哼地交代着在哪里吃、吃些什么。

好卑鄙,他在心中骂自己。

但情场上的算计不是算计,是一颗晚到的真心犹豫着没敢说出口,只能借着小聪明和了解,一步步接近,一步步试探。

他当然听得出龚俊心里的一千一百个不情愿,但他却更知道龚俊无论如何都不会拒绝,如果能欠饭不还,直接摔门回屋,那龚俊就不是龚俊了。

他的小朋友一直是个礼貌体面的好孩子,从第一眼他就知道。

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初见那天,雨停之后,龚俊就和助理把他借给他雨伞折得整整齐齐,亲自送了回来。助理抱着四五把半干的伞,而龚俊则一手一块西瓜。

西瓜高糖,当时张哲瀚觉得无论是哪个角色他都该再瘦些。原本不该接过,看着那双纤长手指握着的红彤彤、水灵灵的西瓜,他却着魔一般伸出手来。

龚俊身上有一种让人卸下心防的魔力。他没有选择握着手连声说谢谢,而是把那句感谢化作了沙甜可口的西瓜和灿烂的笑容。

于是在初夏,雨水洗走了漫天的燥热,带来了微凉的风和明亮却不刺眼的光,他和龚俊一人一张凳子,手里捧着西瓜啃了起来。

尴尬这事,一直是只要尴尬的人不觉得尴尬,便会有些别样的舒服和浪漫。和龚俊寒暄很舒服,他不会刻意去找话题,也不会主动让话掉在地上。

龚俊不是那种自来熟的人,张哲瀚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出他的紧张,但龚俊也不是那种别扭的人,因为无所适从就畏首畏尾

如果能有幸穿越到他的学生时代,张哲瀚觉得龚俊会是那种要有些运气才能遇见的小孩,家庭和睦,人美心善,心智健全。

他不会是篮球场上叱咤风云的那个,不会是同级所有女生怀春的对象,却能轻而易举地有一堆朋友,被所有人喜欢。

这种孩子,会认真听讲,做完作业,适可而止地努力学习,然后用自得而非骄傲的语气说句第六名挺好的,我也不去抢什么第一啦。

总而言之,不论你是男生女生,龚俊这样的人会是你青春故事中一抹温和的光,不是明媚的那种,却是难忘和令人怀念的那束。

会是那种,你遇见和拥有时很难去留心,总觉得这样的恰到好处是天经地义,等到蓦然回首,才意识到原来他是如此珍贵和稀缺。

张哲瀚想明白这件事,并非是在重逢那刻,而是在两年前。

那天的通告排得很满,到了晚上还因为正播的作品又上了热搜,他觉得自己活得充实且满足,却在浑浑噩噩快要在车上睡着时,收到了龚俊的质问。

是啊,蒸蒸日上,一片繁华,好像得到了自以为想要的一切,然而这真的有那样一人一块西瓜,吹着雨后清爽的夏风时快乐吗?

怎么也打不出"好"字时,他丢开手机,脸色十分难看。那时,他还想明白一个道理,他和龚俊,本不该是一个水到渠成的故事。

 

 

 

13.

一起在剧组厮混几个月,龚俊毫不掩饰他的喜欢,其实张哲瀚并不爱苹果,只是一盘水果放在一起,他会先挑出苹果来吃,说是多出些喜欢也行,说是怕放久了氧化也完全可以。

而龚俊却买了两大箱苹果,定时定量地每天洗干净一个给他带来,无限续杯的礼物,刻意为之却并不刻意的浪漫。

直到所有人都觉得张哲瀚爱吃苹果。

龚俊自然没有说过什么"我喜欢你"或是"我爱你"这样的话,却是露骨地写进了眼里,所以他演温客行越演越顺,越演越真。

张哲瀚记得,演温客行知晓周子舒命不久矣的那场戏,龚俊一个人坐在桥上,大雨大风,却敌不过他的悲伤来得绝望和萧条。

导演喊卡之后,龚俊反而嚎啕大哭起来,久久不能出戏。张哲瀚在棚里左等右等,没等到龚俊回来,最后撑着伞小心翼翼去寻时,他都没从戏中缓过来。

他挤过一大群人走到跟前,工作人员已经给龚俊盖了好几块毯子,对戏的周也到底是年轻,对这样的场面看着干着急,束手无策。

张哲瀚至今没有明白,他当时是如何福至灵开,将龚俊一把拉过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连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我在,我在。

而龚俊就那样慢慢停止了哭泣,不再颤抖之后,他伸出双臂回抱他。

他说,"哥,我没有出不来,我只是陷进去了。"

他说,"我想到,我们也就只有这么几个月可以相处,还不比他们,他们好歹也有三年。"

龚俊的声音近乎耳语,又被铺天盖地的雨声遮掩,但张哲瀚却至今记得他每个字的语调。

他说完干脆地起身,用本就湿透的衣袖摸了一把眼泪,然后从助理手里夺过一把伞,逃一般地跑去保姆车。

 

 

 

14.

那之后的一切水到渠成。心动已是被说破的定局,他们没了回到普通朋友的立场,也早就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所以张哲瀚想当然地以为分开也水到渠成。他信无论是他还是龚俊都是真的心动,他也信见他一百次,他就会心动一百次。

但他不信这样心动的杀伤力。

然而,并非所有夏日恋情都容易成为一场旖旎的梦,到底是他轻视了龚俊的真心,忽略了自己其实早已不是那个眼里只有戏的疯子。

 

不过,如今他倒是又想做疯子了。

他在清晨叫醒团队所有人,冠冕堂皇地找了一大堆理由,却把真相深埋。好大一番口舌后,张哲瀚才明白,他若想换到龚俊住的这家酒店,其实只需要吩咐一声。

俗话说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许多人的通病,却一直不是张哲瀚的。他从不会把野心写在脸上,但却敢于正视自己的欲望。

张哲瀚不是不承认悔不当初,不是要逃避错误,也不是不敢说他想要用尽一切办法,把那个人找回来。

这次不用你来,你只需要等着我去就好。

只是……

张哲瀚想起龚俊和他重逢后从容的笑容,坦荡的举止,礼貌却疏离地和他保持着不近不远的界限,连情绪波动都只有一刹那,怎么看都是已经放下的样子。

"他们说,要尊重爱情"

"我现在想做个听话的人,是不是晚了"

"老龚,没有你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你呢,没有我,你过得好吗?"

于是他只能发出去,又连忙撤回。不是他不想问或者问不出口,只是,他怕他收到的,会是他不愿接受的答案。

他和他,现在是见面还需要巧合和借口的关系,今天能用一顿饭为质要挟,那明天呢?后天呢?体面如龚俊,也会有限度。

没有订到合适前耽改剧大火CP一起吃饭能不被抓拍的餐厅,龚俊最终只好点了一堆外卖,张哲瀚和他在他房间外的小桌上凑合着吃了起来。

张哲瀚拼命给龚俊夹着记忆中他喜欢吃的菜,龚俊知道拒绝不掉,索性就来者不拒,尽数吃掉。席间安静地害怕,只有筷子敲在碗上的声音。

 

如果你不是仍然爱我,那再爱上我一次,也是好的。张哲瀚这么想着,把果盘里的切得整齐的西瓜递给龚俊一块。

 

 

 

15.

张哲瀚最终在龚俊那里逗留到了不得不走。

 

他小心翼翼递过去的西瓜,龚俊却看也没看就伸手去接。他们好像一直是这样,不知是本就对人不设防,还是对他过分信任,一递一接,连考量都不需要。

龚俊伸手握住瓜白时,才后知后觉为了保鲜果盘是冰镇过的。纤长的手指对突如其来的温度骤降毫无准备,被寒冷惊到,有一瞬他下意识地想要弹开。

也许是觉得自己小题大做,也许是怕递来西瓜的人尴尬,龚俊最后只是稍微缩了下手,喊了声这瓜好凉,就双手一齐稳稳地捧到了嘴边啃了起来。

只是他没注意到,他另一只手举起来分摊寒冷时,张哲瀚怕手里的西瓜被摔在地上,曾用力地向前探,两人的手指在一块小小的西瓜上,曾有短暂的交握。

龚俊没什么偶像包袱,啃西瓜啃得格外畅快,他似乎又在手机上看到了好玩的,笑得格外开心,都没去管牙齿和嘴唇上沾上的红色汁水,只用餐巾纸随意抹了抹。

留下张哲瀚抓着自己正在发烫发痒的手指尖,旁观着这样大好的时光。原来如今他的快乐与我无关,张哲瀚痴笑过后这么想。

其实那西瓜也是他第一次从拼盘上拿起的水果,他本来是想问声"有些冷,你要吃吗",借机打破沉默。后来看龚俊吃得开心,自然没了这个由头。

他只好又拿起一块西瓜自己吃了起来,两三块西瓜下肚后,张哲瀚还把指尖上的甜得发腻汤汁舔了个干净。

 

吃完饭后,两人到卧室等着保洁把屋子打扫干净,一张两米的双人床两个对角坐着,先是百无聊赖地扣着床单,后来不知是谁打头,就拿起手机玩起游戏来。

保洁手脚不慢,但她来喊他们时,两人已经从两个对角变成并肩坐在了床尾,盯着同一块屏幕聚精会神。

说不出这画面哪里格外好看,她只把门推了个缝就一声没敢出地合上。

算上吃饭,前前后后这样有三四个小时,龚俊接下来还有个行程要走,再不想丢了礼貌,逐客令也是不得不下。

龚俊似乎是在那时才意识到手机游戏让两人忘记了原本清清楚楚划过的界限,哗啦一下从床上弹起来,摸着头支支吾吾说着还有事,还有事。

张哲瀚捧着手机还没来得及放下,身边一空,失落感扑面而来,想要说些什么,却实在是没有了再缠着他的底气。

 

"那我走了"

"嗯"

 

张哲瀚噙着手指,刚踏出龚俊的屋子,就听到了门锁咬住的清脆的声音,他慢腾腾地朝自己屋子走着,连连回头看了那扇合住的门好几眼。

那门合得死死的,只有门缝里露出一些若隐若现的光。

 

 

 

16.

"你身上也有光"

很久很久之前,久到年月日张哲瀚都已经全数忘掉,他曾对当时还近在咫尺的龚俊这么说。

 

那几天拍外景,有时收工晚了,他和龚俊就凑合在一间屋子住下,他有失眠的老毛病,本来是真的睡不着。

实在是太久没有在睡觉时有人陪伴了,最后他迷迷糊糊刚要闭上眼睛,却在转身一瞬间,被身边人的呼吸和心跳吵到清醒。

心烦意乱,睡意全无,张哲瀚只好那么看着龚俊,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看了进去,还像是魔力一般越陷越深。

他倒没觉得龚俊算个细心人,偏那晚上他却鬼使神差地被他这么看醒了,一个人的失眠就这样自然而然成了两个人的茶话会。

那时他们手指交握,促膝长谈的样子,颇有些天涯遇知己的山河故事味道。不咸不淡地说着没头没尾的话,却都能被对方稳稳接住。

后来龚俊献宝一样拿着一大堆东西来,又把一个眼罩塞到他手里。他笑吟吟地低头看着,最终也没说出来这些对我都没用这样的话。

龚俊看着他把眼罩在手里翻来覆去看着,声音很轻地说了句,"你的眼睛好亮",他当时缓缓抬起头来,说——

"你身上也有光"

大约是初夏时午后的光,有些明媚,有些烦人,拉上帘子不舍得,直接看过去,会落进人心底,把所有深埋的秘密都照得一干二净。

 

后来张哲瀚抓住过各种各样的光,或缤纷或璀璨,或炙热或冰冷,却唯独没再见过像他这样,连个形容词都找不出来,总觉得语言会失力。

其实张哲瀚没有撒谎。

选择松开那束光后,也许是因为多年执念成真,愿望和目标在一个个被达成,焦虑减轻,连失眠都渐渐好转。

然而左灯右行的人,即使一路鲜花和掌声,快乐和满足之外,总有无首无尾的失落。

张哲瀚是在某个风平浪静的日子,拍戏间隙在剧组的躺椅上打盹,觉得耳朵里一空,突然睁开眼,睡意全无。

捡起掉在地上的蓝牙耳机后,他低头去看手机上还在循环播放的歌单,熟悉的歌名一首一首划过,到第五首,他才想起这是谁的推荐。

 

你认为你想要的,可能和你真正需要的,大相径庭。原来是要被身边人牵念,心中有人挂念,才能有安眠。

他大约只需要一束光,最后一次回头时,张哲瀚这么想。

 

 

 

17.

龚俊的屋子朝阳,张哲瀚匆匆决定换地方住,龚俊现住的这家酒店空房本就不多,他又想住到和他同一层,只得住了朝北的屋子

刷卡开门后,他看着一屋的昏暗,直接歪身倒在了床上,突然从阳光明媚到晦暗阴寒,张哲瀚只好关掉了空调,还拉了一床被子到身上。

拿手机外放了轻音乐,张哲瀚睡得还算安稳,只是醒来时发现窗外的天已经尽数黑了,一时有些恍惚。

他睁开眼,脑袋空空地躺了一阵子,然后心烦意乱地转身面向窗子。在山中破庙得来的小福袋就这样入眼。

 

张哲瀚其实不信这些,只是重逢后转庙时,他又激动又感恩,心意真挚虔诚,有人交到他手上,他便也没拒绝,接住了揣在口袋,没怎么上心。

后来晚上他想要发消息,最终又没发出去,心中烦躁睡不下又没心情刷手机,随手摸到了这个福袋,便拆开来看了个究竟。

"不见山"

白纸黑字这么写,张哲瀚知道这是一座景色别致的山在诉说冷静和自傲。走到此处,看过这样的风景,便不必再去见山。

但多琢磨了几遍,他却觉得冥冥之中,这是在半嘲讽、半警示着给他批命。

"我不懂,既然早早就后悔了,干嘛这一步需要走两年?"

见证过他太多次情绪失常的小助理,于张哲瀚提出要换地方住时福至灵开一般串起了整个故事。清晨开车来酒店时,他这么问道。

张哲瀚没有回答,小助理也没敢追问。

到底是盛夏的夜晚,再背阴的地方,总有一两束月光角度刁钻地落进来照抚逐光者,张哲瀚朝着那些光举起手,拼命抓着,最后又无奈地垂下。

 

"最开始,我不觉得我爱你。我发现我爱你时,对你对我都为时已晚,我便希望能把你忘掉,天大地大,怎么就非你不可呢"

"可是你说,我连睡觉都要你的歌单来哄,一个破眼罩都扔不掉,竟然自欺欺人了那么久"

"如果不是在机场被人抓到,如果不是还能在这里遇见你,那我们是不是就错过一辈子了?"

"所以要多对你好一点,再好一点,甚至还会希望你晚些原谅我,骂骂我,打我也行"

"不然,我问心有愧"

 

中午吃得有些辣,喉咙火烧火燎,张哲瀚把手机扔在一边,摇晃地起身开了瓶水,瓶子拧了三转,还没捧到嘴边,就听到门上响起敲门声。

他在输入框打打删删,最后只留了问心有愧四个字,还没敢私发,只发了条指代暧昧不明的朋友圈,连图都没配。

他不会这么快看到吧?张哲瀚急急忙忙地去开门,半瓶水都洒在了地上。

"是你——"

而那还留在瓶子里的半瓶水,也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殊途同归。

 

"张老师,我们谈谈"

 

 

 

18.

只剩下不几口水的瓶子,被人随手扔在进门处的柜子上,瓶身和瓶底带着的水不紧不慢地滴落,尽数打在地上,节奏比墙上的钟表慢出一些。

地板上起先是深深的一摊,映着白炽灯冷静的光,而后紧跟着的是两串大小不一的水脚印,虽然前后错开,却没有重叠。

脚印的尽头是一张桌子和两把对坐的椅子,坐在其上的人表情俱是十分精彩。

 

"你是——"

张哲瀚绞尽脑汁,从他和龚俊遇见,到他和龚俊重新遇见,他在脑海中通通过了一个遍,最后只好沮丧地垂下了头。

问心有愧,当真是问心有愧。

坐在对面的人就在这时轻笑了一声,从落在浅黄色木桌上的影子看得出他在摇头。他向后靠上椅背时,椅腿在地上发出了难听的摩擦声。

"——我是林熙,龚俊的朋友",主动来敲门、主动提出要谈谈的人,终于语调清平的开口,"怪我,怪我,不该认为张老师会记得我。"

"现在想想也对,连龚俊你都未必留心,何况他身边的人呢?"

张哲瀚抬起头,看向那双笑意中带着嘲讽和冷漠的眼睛,皱起眉头沉思片刻,复又缓缓松开,"所以是你放出的消息,他会去那天的商宴。"

张哲瀚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林熙瞪大眼睛,又很快恢复。在经纪人群里放出消息的人的确是他,不愧是龚俊看上的人,十足十的聪明,只用了这么会儿就串起了故事。

可是聪明人,怎么都反被聪明误呢?

明明白白只有唯一答案,是单项选择,却偏要在错误的路上走三年才迷途知返。现在这样的深情,岂不是落了不合时宜四个字。

 

"热搜是你买的?"

林熙摇头。

"山里那座小庙……"

"货真价实的偶遇",林熙飞速打断,"我的确是学编剧的,可是恕我我编不出这么狗血的本子,我没那么多功夫天天撮合你们"

"所以……"

"所以,你们是活该",活该遇见,活该相爱,活该抵死纠缠。

别人处心积虑、出谋划策都没用处,仍会扎扎实实地错过。从机场大厅到菩萨门外,真要重逢,都是好死不死地全凭天意。 

"为什么帮我?"

若真如你所言,你的确是龚俊的朋友,那么有哪种朋友,会想要生硬地亲手去揭开至交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呢?张哲瀚不懂。

现在轮到林熙低着头不说话了。

张哲瀚又听见一声轻笑,又看见那人无奈地摇着头时,突然觉得他的嘲讽未必是冲着自己来。因为,他听见林熙说——

 

"我不是在帮你,我是在帮他。"

 

 

 

19.

三年前,那几天雨一直没停,连着淹了好几座桥,一辆接一辆的车趴在了路上,有些地势低的地方,雨水已经漫过腰。

 

林熙一直没联系上龚俊,微信不回,电话不通,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赶到龚俊住的酒店,找前台打开门,浓重的酒味和霉味扑面而来后,他看到的是一个神志不清的人。

龚俊身上当时穿得还是淋过雨的湿衣服,他的鼻头通红,平时一双大眼总是笑成月牙,那时却肿成了两颗桃子。

林熙伸手时才发现龚俊的头烫得吓人,手脚却是冰凉到没有温度。

看到有人来扶他上床,给他换衣服、喂水喂药,龚俊火急火燎地睁开眼睛,带了希冀的瞳孔亮得骇人,脸上分不清是泪还是汗,口中念念不绝的名字却很好辨认。

起先一声是惊喜,又有几声像是期盼,后来大约明白了不是也不可能是所想之人,龚俊一声比一声失望,一声比一声微弱。

直到最后只剩下唇片不停地开合,直到哪怕过了很久林熙都没有办法听见张哲瀚这三个字。因为他拒绝回忆起这样的场景。

 

跟在龚俊身边这么多年,林熙从来不觉得他的字典里会有难过、悲伤这样的字眼。他是那种在整月没有通告,熬不下去的时候,还会笑嘻嘻地来安慰整个团队的人。

林熙一直觉得龚俊有些过分乐天派,心中不知说了多少遍自己老板是个极品的憨憨,大约要么没有心,要么心就是有海那么大。

他认识的龚俊,在爱情中,应该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是那种爱时轰轰烈烈,抽身时也潇潇洒洒的人。他想龚俊永远不会在爱情里求不得。

可是他错了,大错特错。

大约只是他还没有遇到那个人吧。那种只用一眼,便让你不再是你,也不再可能变回你的人。

那个大雨天后,龚俊成了一个扮演龚俊的演员,快乐从来不是真的,天大的好事,也只能让他开心一瞬间。

演着演着,龚俊自己也几乎相信了。

"我忘了,我真的忘了"这种鬼话他反反复复说个没完,却又总是好久不说话,眼神呆滞地捧着键盘敲来敲去。

发不出去的消息是说不出口的爱,林熙这么嘲讽他时,龚俊像是被窥测秘密一般连连退了好几步,还把手机藏到了怀里。

后来大约晓得了自己瞒不住他,龚俊也不再刻意瞒他,鬼话便变成了"我就要忘了,我一定能忘了,我绝对能忘了"。只是林熙仍旧不信。

林熙也很想被打脸,而他这次却对了。

 

"你有没有经历过,有个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你很想很想要,想得发疯发狂,想得失去自我,却没能得到"

"你好不容易终于说服自己,算了吧,不想了,忘了吧,就这样吧,可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又好像要得到了"

"你却感觉自己拿不起来了"

 

今天下午,林熙还在蒙着被子睡大头觉,一串急切的敲门声却把他从白日梦中生硬拉出。待他终于清醒了之后,龚俊问道。

他这么对他说——

林熙,他看我的眼神好烫,他跟我吃饭的时候我好想咬破他的嘴唇,他陪我坐着玩游戏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直接把他摁到床上。

"你不是在菩萨面前许了愿么,再一再二不再三,都三年了,一定要放下,要忘掉?"林熙不答反问,满眼写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说张哲瀚。

龚俊苦笑着,一脸无可奈何,"所以我跟他说我有行程,我逃了,他要是只是把我当成个朋友呢?"

"那个菩萨大约把愿望听反了,怎么三年没见,刚踏出庙门却碰见了"

 

也许是你的愿望许反了呢?林熙只在心里问道。见惯了坦诚的人撒谎,他不想要真相,他想要的,是一个结果。

"俊子,勇敢一点",无论放下还是拿起,都勇敢一点。林熙的质问后来变成了一句语义模糊的鼓励和他十分肯定的一件事——

"还有,我才是你的朋友"

因为朋友,会帮朋友。

不管龚俊许了什么愿望,菩萨都是对的。无论是彻底放下,还是得来回响,他都需要重新遇见他。

 

林熙在这点上和菩萨保持高度一致。

 

 

 

20.

"张老师,我挺不明白的,三年前不明白,三年后就更不明白"

你爱不爱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忘了你,却坚定决心给他奥斯卡影帝都不换走你的人?你爱不爱那个被你狠狠丢开后已经不太敢相信你会爱他的人呢?

林熙再次开口时,地板上的脚印已经干了,他看了一眼朋友圈那条简洁的问心有愧,又看向对面皱着眉头的人。

"我真心实意拿龚俊当朋友,我陪他走过的风雨,比你要多得多。你如果只是一时愧疚什么的,大可不必"

"还有,破镜重圆和好如初没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你拼好镜子,裂纹也还是一条不少,倒不如就此放过他"

 

"我凭什么要放下他?" 

张哲瀚红着一双眼睛,声音压得很低,却轻易就能听得出其中所有后悔与执着。

"有些人,错过也许就是错过了,人这一辈子,谁还没个悔不当初,念念不忘呢?"

"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知道还"林熙准备好的谴责被对面人接下来一句话尽数赌住。冰冷的白炽灯下,张哲瀚转身看向窗外柔和许多的月光,哑着声音开口。

 

"可我爱他"

"很爱,很爱他"

 

第一次把这爱明目张胆地宣之于口,张哲瀚长长地吐了口气,像是了却一桩心事一般。

而后许久的沉默中,桌子两边的人各怀心事,谁都没意识到,张哲瀚的手机屏幕上那条朋友圈下,出现了一颗心。

 

 

 

21.

龚俊是被冻醒的。

他颤颤巍巍地探出手来去抓床头柜上的空调遥控器时,果然看到了上边赫然的16度。除了不宜于身体健康之外,还有些不大环保,对着屋顶一通狂摁之后,龚俊这么想。

而后缩手缩脚地不乐意掀开被子,穿衣服时连声嘶嘶的样子,像是把盛夏过成了寒冬,更像是拼命想要逃避醒来后的现实而贪恋被中温暖和糊涂。

但其实都不是。

打开屋门那刻,热浪滚滚翻涌而来,龚俊就知道自己还是更怕热。而且这次他走向张哲瀚房间的脚步十分急切和轻快,全然没有一周前那个晚上的犹豫不决。

 

 

"原来胆小鬼是我自己啊......"

一周前那天,林熙劝龚俊勇敢些后,他低着头好久没搭话,最后抬头缓缓吐出这几个字时,语调像极了好不容易把数学题搞懂的小学生。如果不是眼角眉梢都带着苦涩的话。

"多少是有些贱了",龚俊叹着气补充道。

哪怕过往的糖回头看时都混着玻璃渣,却楞是三年都没忘掉。只要一个重逢,便忍不住沉溺于他的拥抱,中了咒语一样想要靠近。果不其然,他又害自己掉进最伤最痛的回忆。

最匪夷所思的是,尽管在这样的情况下,心口痛不欲生,他梦中还是他。龚俊后来看着那件被揉得皱巴巴的外套辩驳了很久,也还是只能承认他是在无意识间都要探寻他的味道。

只是这样倒也没什么,这些要么是龚俊预料内,要么是他已经熬过无数次的,让他最困惑的是偏偏要被现实捉弄。

用个不恰当的比方,龚俊觉得自己像被丢弃的狗,他信总有一天它会停止自怨自艾,坚强地独自存活。只是他不会做好准备,有一天曾经那个人会拿着一块名为"梦"的骨头拼命示好。

 

"你其实心里清楚,他绝对不是说正好附近有行程,也不是说已经把你当朋友要叙旧,你知道他来的目的,就算最开始不清楚,现在也清楚了。"

龚俊闻言只好对林熙无奈地点点头,到头来,总是被夸真诚和坦荡的他,原来自欺欺人最是擅长。但是若连这些都看不明白,他就白喜欢张哲瀚这许多年了。他只是不愿承认、不愿面对。

"我怕重蹈覆辙,他又像当年一样,只肯给我一场随时要醒的梦。那话怎么说来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但我太了解他了,他一个说断就断的人,拿起放下从不犹豫的人,如果不是搞明白了自己的心,他绝对不会在三年后,这么坚定地来找我。"

"所以我更怕,他那么执着的人,赚得瓢满锅满、名利双收后,一个执念落地,只不过是需要一个新的执念。而我刚好,再次出现在了最合适的时机。"

"也许不止是我,人人都犯贱呢,都会觉得得不到的和错过的才是最好的。而我不是他,他的爱情需要好多好多,喜欢远远不够。"

"我只要他足够的喜欢。"

他看到林熙的表情从"我就知道你在害怕"变成"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几次把嘴边的话一一吞了回去,开口前还连着叹了好多声气。

"但是,他所有的顾虑,三年前成立,现在依旧成立,我不信你不明白这一点。"

"所以,我还是该给他一个机会?"龚俊虽然看着林熙,却知道这话其实是在问自己。

 

"不,你是该给自己一个机会",林熙摇了摇头,"你怕他是因为错过成执念,你就不怕自己是因为得不到所以才觉得格外珍贵嘛?"

"但你需要的答案,故事最终的结局,无论是哪种,无论称不称你的心意,也都只有他能给你。"

 

 

 

22.

所以一周前那个晚上,龚俊抱着张哲瀚的外套,犹豫不决地敲开张哲瀚的屋门时,他没有意外林熙紧接着张哲瀚出现。反而是林熙有些意外他会来。

 

"既然你亲自来了,那就自己说吧,怎么,信不过我,怕我跟张老师谈崩啊?"林熙自己拧开了一瓶新的矿泉水,大剌剌地瘫在椅子上,看着门里门的两个人,一脸的无辜。

"你少来!"龚俊哼了一声,"平日里什么活都懒得干,这次倒是挺积极的,我刚说完你就屁颠屁颠就跑过来了!"

"那不是怕我再消极怠工,会被老板开除么?"林熙慢腾腾地起身,走到门口,拍了拍张哲瀚的肩膀,示意他让开,"有懒惰的员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老板太勤快了......"

林熙堪堪逃过龚俊的劈头盖脸就要落下的话,连电梯都没敢搭,冲着步梯的方向逃之夭夭,临走还不忘把龚俊推进了屋里,又把门带上。

 

一声巨响后,龚俊站在张哲瀚不足半米远的地方,左右各是柜子,背后只有一扇已经关住的门,进退都失据。

他攥着衣服的手紧了又松,抬头也不是,低头也不是,只好看着柜子上那两瓶矿泉水。

"张老师,我倒是没什么大事,就几句话,倒是站着说也行",龚俊清了清嗓子,眼神闪烁地从矿泉水瓶看向此刻皱着眉毛一头雾水的张哲瀚。

张哲瀚闻言连连退了好几步,脚上的酒店的纸拖鞋都被他踢掉了。"你坐你坐......",而他连忙拉开了椅子,都没注意到刚沾过水的大理石地板格外的冰凉。

"你......",龚俊想要开口提醒,那人压下心中好奇一脸温柔笑意等着他坐下开口的样子却格外招人,他最终只好作罢。他看了一眼那双素白袜子上的水渍后,坐在了林熙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找我什么事?"张哲瀚满怀期待又格外小心翼翼,还格外谨慎地重新打开一瓶水摆到了龚俊面前,像是生怕他说几句话就要走一样。

龚俊一手抱好衣服,一手握起水瓶,却只是浅浅地抿了一口,湿润不达喉咙,连吞咽都不需要,"其实没有什么大事的——"

"——你的事都是大事",张哲瀚打断得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是么......"龚俊手中的瓶子被捏出了响声,"你说是就是吧,就是......想问下,张老师下周有空么?"

"有空!"

"额......"龚俊终于敢直视张哲瀚,"张老师确定不需要跟团队的人商量商量,毕竟还有一周呢?"

"不需要,"张哲瀚果断地摇头,承诺吐出口,目光是坚如磐石的肯定,"是你,我永远有空!"

龚俊被张哲瀚炽热的眼神烫到无处遁形,心中十分的犹豫,鬼使神差的直接少了七八分,"那行,下周,我想去拍个户外写真,要...要一起嘛?"

 

原本一句话接着一句话答得飞快的张哲瀚在龚俊真正问出想问的话后却没了声音,龚俊低下头站了起来,看向门口的方向。

"没事的,我知道有点突然了,你和我也不一样,自己未必能作主,就当我没问......."沉默已经足够,龚俊不想听到任何拒绝的话,便做好了直接离开的准备。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刚一转身就被人从身后紧紧抱住,熟悉的味道立刻萦绕于他周身,把他所有动作围追堵截了个水泄不通。

 

"老龚,你问都问了!不允许反悔的!"

 

 

 

23.

即使这次龚俊喊了不止一次"张哲瀚,你放开我",甚至喊得已经有些声嘶力竭,他最终都没能从张哲瀚的那个拥抱中脱身出来。

"我不松,老温那话怎么说,烈女怕缠郎。"

张哲瀚把自己双手紧紧锁着,十指岿然如山地交握在一起,像是垂死挣扎的人想要握住最后一根稻草。

龚俊的眼睛落在那双手上,话语未经思考,直接喃喃而出,"为什么偏偏要晚三年呢,如果,如果......"

如果三年前你肯用今日十分之一的力气拥抱我,如果三年前我选择纠缠和拒不放手,那么我们今日会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只是木已成舟的事,哪里能有如果呢。

龚俊最终只好放弃挣扎,兀自叹气。

而明明是很轻很轻好似耳语的一句话,落在张哲瀚耳中,却似乎有了千斤重量,他紧握的双手一滞后,龚俊的腰间一松,只是片刻身上薄薄的短袖后背上就是一片潮湿。

龚俊向前迈开一小步前,后背上还有泪水还在不断地滴落,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人的颤抖和粗重的喘息。

他不记得张哲瀚是爱哭的人,要么埋头去做,要么径直放弃,悲伤似乎不属于他。这样的场景,对龚俊来说太新奇、太陌生。

所以他几乎是在迈步的同时就转过了身来,应激反应一般握住了张哲瀚刚刚垂下的手。这是为我在哭?龚俊后知后觉。

那这样......是不是说明无论是对是错,重修旧好还是就此别过,就已经都没有被辜负呢?胸中一口气吐出时,这个念头冲上了龚俊的脑海。

 

"你不许反悔!"张哲瀚一向低沉的的声音此刻听来尖锐。

他深垂着头,眼睛红红的,脸颊上一大片泪痕湿漉。感觉到指尖的温度后,他很快反握住龚俊的手,没敢太用力,也没有丝毫要再放开的意思。

"我没有说要反悔",龚俊慢吞吞地说。

"你不许反悔!我要去的!"

"我不反悔......我不反悔......"

"我要去!"

龚俊只得紧了紧握住张哲瀚的那只手,然后把另一个手里带来要还的外套扔到椅子上,空出手臂来把张哲瀚拥入怀中,手在他背上一下一下的拍着。

"乖,带你去,带你去,我就是来请你一起去的,我不是反悔了,我以为你不想去或者腾不出时间啊,难不成等着你再拒绝我一次啊?"

张哲瀚的颤抖在他的安抚下渐渐止住,眼泪却还汹涌地流着,瞬息之间把龚俊胸口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偏他还尤嫌不足地蹭着。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没有要拒绝,我只是太开心了,我不敢相信——"

"——别说是你了,我这么决定时都没敢相信"

龚俊打断张哲瀚后,开始无可奈何地苦笑,即将进新组,下周户外写真的拍摄早就被取消了。而他在离开林熙房间后,又硬生生把它重新拉回行程。

你去问问张老师,看看要不要和我一起拍套写真,他发了这么条消息给林熙,又在收到好字的半小时后,直接敲开了张哲瀚的屋门。

此刻看向怀里的人,看到那双那曾经夸过漂亮的眼睛为他泪流不止,龚俊只能叹口气,然后抱得更紧些。

"可是还能怎么办呢,我拿你一直没什么办法,不是早、晚、刚刚好的问题,好像只是遇见就够了,我是不是很好骗?"

 

"对...对不——"

张哲瀚缓缓抬头,看向龚俊的眼睛,那里的光芒和三年前已经不同,却仍然是会让他心动着迷的样子。 而他三个字都没说完,就又被龚俊打断。

"你闭嘴吧!"

龚俊刚才还十分温柔的语气突然变成了轻声呵斥,两只手一同停住,"我懒得看你的问心有愧,更不想被你弥补,最最最不想听的就是对不起。"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你也不需要我来原谅。张哲瀚,你小看我了,我难过和心痛是我的事,三年前我不纠缠,三年后我就不需要你悔过。"

 

"我来找你,是想说,我们要向前走,才能看见可能性。"

 

 

 

24.

把所有话都说了个干净,龚俊直接松开了双臂,头也没回地走出张哲瀚房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在沙发坐着把一块西瓜啃完,他才发现自己又荒唐地把张哲瀚的外套顺手带了回来。这外套原本是他去找张哲瀚的借口,此刻看来好像只是对于他们不够直接的嘲讽。

"张老师,我来还你衣服,哦对了,我下周有个户外写真,没事要不要来一起玩呀?"这是龚俊原本的安排,没有任何拥抱和泪水。

我果然还是适合把话讲开,龚俊想,随后便把瓜皮扔掉,走近了淋浴间。泪水、汗水、还有起伏不定的情绪都要洗掉,他用了很久才从淋浴间出来。

或者,换句话说,如果不是怕手机拼命响个不停的消息,是自己出了什么大事又上了热搜,他可能还要再在浴缸里泡大半个小时。

 

他艰难地用泡得皱皱巴巴的手指解锁了手机之后,才发现他担心的微博其实安安静静,是微信在闹个不停。

 

"我过得好也不好"

"总得来说,不想你的时候挺好,只要一想到你就觉得再好的日子都是没劲,哪里都不好"

"嗯,说起来你不一定信,天气好的时候我想你,想我们一起啃西瓜,天气不好的时候我也想你,想我们一起淋雨"

"我很少不想你,所以,我大多数时候过得并不好"

"我不失眠了,因为你给的歌单很管用,或者说,有你的梦很甜"

"我其实根本不需要戴眼罩,只是啊,后来我明白了,你送我时,我就认出来了那是个半新的"

"我留着它,是因为有你的味道"

"不瞒你说,你其实不符合我对爱人的所有设想,所以我才特别肯定,你是那个对的人,这么不讲道理的喜欢"

"所以我也特别肯定,我不是因为错过才觉得你格外值得"

"只是没有人比得上你,你也不用和谁去比"

"我们一定要一起去一次三亚,冲浪和潜水真的很棒,有你一定会更棒"

"我一定告诉你的新组导演,你是那种会在接戏前好好看原著或者广播剧的好演员"

"你都常驻综艺了,也记得邀请我去做做飞行嘉宾呀,要不我邀请你也行"

"你后来的剧我可是都看过,你呢,看过我的没,我演警察帅不帅啊?"

"要不,你来我新剧组探班吧,那个副导演天天说我演反派活脱脱就是温客行"

"哎对了,我还有半袋子你特别爱吃的那个火锅底料呢,上次火锅局没碰上,咱们可得补了"

"我准备菜,我知道你喜欢吃什么,你还记得我喜欢吃什么蘸料吧,你不能吃太辣就别逞强啊,亲身经历告诉你,拉肚子可难受了"

......

......

最开始发来的消息逻辑还算通顺,是在回答他曾经问出的问题,后来的消息几乎就是灌水的家常和对未来无尽的展望。

也不知道张哲瀚是不是这些年没干别的就只练打字了,龚俊看得还没有他发得快,实在跟不上进度,他索性就只等着张哲瀚啰嗦完。

"对方正在输入..."终于重新变成"张哲瀚"时,龚俊直接把语音文字混杂,冗长又难懂的消息拉到了最后。

 

"你说得对,老龚,我们慢慢得向前走"

"那么,既然重新开头,我就先做个自我介绍"

"龚俊老师你好,我是张哲瀚,非常爱龚俊、决定要缠他一辈子的张哲瀚"

 

"我是龚俊,你个疯子早点睡吧!!!"

龚俊颤抖着手指打出这条消息,而后捧着手机抱住双腿,在屋中泣不成声。

他嚎啕大哭的当口,如同心有灵犀一般,手机对面的人也消停下来,似乎在静静地等他发泄完。

一场痛哭后,龚俊再次打开手机时果然又看到了顶头的"对方正在输入...",只是这次,那一行字,终于变成了一句有来有回的晚安

龚俊破涕为笑。

 

 

 

25.

生活充满惊喜,你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块巧克力的味道,也永远不会知道下一扇门背后的故事。

比如此刻,由于场地封锁问题,龚俊只得把拍摄改到早上,而他得知消息太晚,没来得及通知一起拍摄的张哲瀚,只能起个大早来亲自敲门。

他坚定地以为,敲开门后会看到还穿着睡衣的人一脸的惺忪,拖着不耐烦的强调来一句"大清早的有病啊!"

而在敲开门后,龚俊看到的是已经在刷好牙洗完脸的张哲瀚,眉目俊秀,眼神清澈,笑容干净,毛巾搭在肩膀上,薄荷味扑面而来。

张哲瀚直接把他抱在了怀里,还蹭了蹭他耳后,龚俊顺手推拒了下后,便无奈地合住了那个拥抱。

 

"不是下午拍么,你起这么早干嘛?"龚俊问。

"时刻准备着嘛......"张哲瀚答。

 

时刻准备着遇见你,说爱你,把你拥入怀里,握住你的手再也不松开,直到你和我有新的故事。

 

"你少来!"

"那可不行!他们说的,要尊重爱情!"

 

 

 

 

 

 

 

 

 

+1

后来在房间里为了张哲瀚穿什么衣服更配龚俊定好的场地和造型的两人,还不知道他们最后拍出来的谁也不满意的写真会被粉丝秒速抢空,他们也还不知道彼此很快就会双双签下一个坐标于三亚的公路旅游综艺,他们更不知道,时隔三年后,他们会再次合作饰演对方的爱人。

 

但是,他们总有一天会慢慢知道,曾有多少说不出口的爱,多少后悔,多少遗憾,多少痛苦,多少不舍,多少动心心弦的故事,藏在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们也终于记得,要尊重爱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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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浪钉】离婚前第五十二天

[图片]

 

  • 现实向 rps 先婚后爱 甜 HE  20k一发完

  • 同性婚姻合法设定 部分料是真的 故事我编的 请勿上升

  • “本来讨厌下雨的天空 

  •    直到听见有人说爱我”


  • 这篇真的算是入坑以来写得最用心的一篇了 

       希望它能得到与我的付出相应的喜欢吧

  • 细节多 现实梗多 期待的话就用心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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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现实向 rps 先婚后爱 甜 HE  20k一发完

  • 同性婚姻合法设定 部分料是真的 故事我编的 请勿上升

  • “本来讨厌下雨的天空 

  •    直到听见有人说爱我”


  • 这篇真的算是入坑以来写得最用心的一篇了 

       希望它能得到与我的付出相应的喜欢吧

  • 细节多 现实梗多 期待的话就用心看下去吧


01

 

——老张老张,你快看热搜!

屏幕上方弹出微信消息特别提醒,来自龚俊。

龚俊很少这样一惊一乍地说话,这语气让张哲瀚心中一惊,赶紧搁下和经纪人的对话匆匆打开微博。

微博还停留在欢迎界面,那人直接一个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

龚俊那边的视野摇摇晃晃,黑乎乎的背景里只瞧得见那人一双明亮大眼睛。他显然是在赶行程的车里,为张哲瀚这桩事儿着急得不得了的样子。


“干嘛……”张哲瀚瞟了眼视频里那人,心慌慌地点开了微博热搜。

 

热搜第六明晃晃一条——张哲瀚老婆。

 

“哈?”张哲瀚傻了,手指悬在屏幕上不知道该不该落下去,“这什么情况?”

 

“出大问题。”龚俊在视频那边眨巴着眼睛,浓眉皱着,看起来可怜巴巴的,“老张,咱俩的事儿纸包不住火……”

 

张哲瀚点进了那条热搜。

 

“嗯,纸包不住火,最终大家都知道了你是我老婆?”张哲瀚看明白了那条热搜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好气又好笑,恨不得立刻顺着网线从手机那端爬出去捶龚俊一顿,“龚俊你无不无聊?”

 

“哈哈哈哈哈……”龚俊迅速收敛了先前伪装出来的担忧,在电话那头笑到视频界面模糊一片,他说其实刚开始我真的吓了一跳,点进去一看才发现老婆竟是你自己。

“不然呢,不然是你啊。”张哲瀚没好气儿地怼他,“这就是一个昵称,小女孩儿们就乐意这么叫,我能怎么办。”


“除了我也不能是别人吧?”龚俊还在笑,张哲瀚不知道他怎么就天天那么开心,他说哎老张,我俩领证都大半年了,我还没喊过你老婆,全世界却都喊上了,这叫怎么一回事儿。

 

龚俊声音太大,张哲瀚经纪人于姐都听到了。等张哲瀚这边挂了电话,于姐笑着从前座回身拍了拍他:“你听龚俊那话说的,你就让他也喊一声老婆呗。”

“喊个鬼老婆。”张哲瀚无奈地看了眼凑热闹的于姐,“都快离了。”


他往后靠进松软的座椅里,呼了口气,感觉车内的暖空调开得有些闷,抬手摁下车窗透透气。

华灯初上的魔都,昏黄路灯一盏盏擦着冬日晚风过去,打亮周遭错身而过的车水马龙,他仰头漫无目的地看高耸入云的钢铁森林,看绚烂霓虹在群青色的夜空中泼出大片橘火。


“离了也好,你看龚俊多烦人,跟他在一块儿真挺耽误我工作的。”张哲瀚喃喃道。

 

“哎……”于姐顿了顿问,“你俩约的哪天离啊?”

“3月14号。”

“2021年3月14号?好家伙,人家都挑这2021314结婚你俩挑这日子离婚。”

 

“啊,你不说我压根没想到这一茬。”张哲瀚淡淡一笑,他说我江西那老房子拆迁款刚好搁那两天下来。

“你俩也真是,两个小财迷。”于姐叹道,“可惜了,其实我觉得你和龚俊挺合适的……”

 

“快停下,姐,你是不是收我妈钱了。”张哲瀚坐起来对于姐比个暂停的手势,想赶紧用车载播放器里的音乐岔开话题,“快别放我这首歌了,我听自己声音都听腻了,赶紧切个歌。”

 

于姐一边随手点了首张哲瀚爱听的周杰伦,一边继续叨叨:“我可没啊,我是发自内心觉得可惜,你俩三月份就离啊,这就剩没多少天了……”

 

好巧不巧,那首歌正好是周杰伦的《你听得到》。

 

张哲瀚对这巧合无话可说,于姐怎么就刚好放了他给龚俊唱过的这首歌。

他想说赶紧再给我切了,可音乐前奏在车内缓缓流淌开来,又被窗外路过的晚风卷走,思绪不由得也被带回那西南边的灼灼夏日。

——那是他第一次跟龚俊回家。

八月末的成都夏夜,他任那人拽着他跑过废弃的居民区,爬过长长石梯,去参观那人少年时代的秘密基地。

磅礴大雨里,他和他躲在老房子的屋檐下,说起儿时、说起青春期、说起插磁带的录音机、带按键的MP3。

张哲瀚为龚俊唱一首又一首的周杰伦。

笑着唱完了《七里香》,却没法看着那人唱完《你听得到》。


播放器里,他从大学听到现在的周杰伦唱着他没敢唱完的歌。

让他想起那个雨夜龚俊安静听他唱歌的眼神。


一时竟不忍心再去打断。

 

“嗯。”张哲瀚闭了闭眼,这才去应于姐的话。

那个每日递减的数字早已烂熟于心,他只是平淡的说了出来——“还有五十二天。”

 

02

 

张哲瀚和龚俊故事开始的时候是去年夏天,一起接了部耽改戏。

这从天而降的姻缘在当时他们两家父母朋友看来,是天时地利人和还命中注定。

在龚俊看来是出乎意料。

在张哲瀚看来是——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那是六月份开机还没多久的时候,他对龚俊的印象甚至还停留在腼腆话少大帅哥的阶段,龚俊母亲和张哲瀚他妈两拨人正好赶来横店探班。

也许在当晚一桌子吃饭的时候,张哲瀚就该注意到龚俊他妈过于慈爱的目光,饭后也应该纳闷一下——怎么龚俊他妈就神神秘秘把自个儿妈拉走了。

但当时的张哲瀚没有,他只是乖乖地抱着龚俊他妈带来的一堆成都特产回酒店继续啃台本,对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人生巨变毫不知情。


直到半夜十二点,房门被那“腼腆话少”的帅哥同事敲开。


“张老师是不是快睡了?”

龚俊当时真是腼腆得很,看张哲瀚刚洗完澡就穿着个浴袍,还磕磕巴巴不大好意思进门似的。

“啊,还没呢,你进来说吧。”

龚俊比张哲瀚小一岁,几乎没什么拍古装剧的经验,老“横漂”人张哲瀚平日里也挺关照这个弟弟的,那时只管拽着龚俊胳膊热情地把人拉进来坐坐。

“打扰张老师了。”那人生得一张浓眉大眼的正统帅哥脸,笑起来却眼睛弯弯露着白牙,让张哲瀚想起单纯无害的大狗狗,乖得让他想伸手揉揉那人的短发。


不过他俩这兄友弟恭的美好局面也就到那一刻为止了。


张哲瀚先是一边擦头发一边听龚俊慢条斯理的说着,然后毛巾掉了,他本来坐着的人猛地从床上蹦了起来。

“哈哈。”张哲瀚扯着嘴角尬笑一下,他说龚老师别拿我开玩笑了。


“真的不好意思张老师。”那人个高腿长,委屈巴巴地坐在那矮床边,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带着愧疚瞅着张哲瀚眨巴两下,“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估计明天阿姨就会跟你说了。”

“反正我妈说,她已经把你妈搞定了。”

 

张哲瀚很难理解,怎么会有龚俊这样没事干跟亲妈用结婚当赌注的人。

“什么叫——你输了你就跟下一部古装剧的同事结婚?”张哲瀚不可思议地皱着眉头,“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

 

“是这样的,我上次拍过古装之后打算再也不拍了,真的太吃力不讨好了。我妈她一直催我找对象结婚,今年过年硬是逼我立个flag,我就说那咱俩打麻将呗,我要是输了就跟下一部古装剧同事结婚。”

“我妈听了大年三十晚上连赢我十把,但这话说出去之后我自己都忙忘了。上个月接到《天涯客》剧本,看了温客行之后,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角色,把之前想好的不接古装剧也忘了。”

“现在我妈就直接从成都杀过来,以为我接这戏意思就是看上你了。”

 

张哲瀚一时半会不知该说“你敢说你妈也敢信”,还是说“你们这一家子真够离谱”,最终只闷闷地挤出一句:“你这年纪不大,忘性还挺大啊。”

 

他是没想到龚俊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还笑得非常开心,没心没肺地点着头接话道——是啊我只在意赚钱,别的事儿都不上心。

 

什么乖巧大狗狗,什么腼腆帅弟弟,在那一刻,龚俊先前的形象彻底坍塌,张哲瀚只想一脚把这简直没有心的傻子踹出房间。


他入行十年,不是没有遇到过跟他表白的合作伙伴,但这才开机十几天就要来求婚的倒是第一次见。

张哲瀚在脑子里迅速把所了解到的龚俊全部信息过了一遍,迅速锁定到龚俊之前演过的那部耽改戏上,一分析心里便什么猜测都有了。

好啊,原来龚俊压根不是什么单纯大男孩,他应该就是喜欢男的,看上自己了,搁这儿编排话术呢。


“实在不好意思龚老师。”张哲瀚保持着面子上的冷静与同事间的疏离,“没有歧视同性恋的意思,但我本人确实不喜欢男的,咱俩可以做好朋友,但结婚这事真的太扯了。”


龚俊没对他的话表现出意外,只是照旧笑着,说没事的张老师,我也不喜欢男的,你不愿意我完全理解的。

 

钢铁直男张哲瀚抱臂冷冷一笑,不愿拆穿龚俊这欲擒故纵的小把戏,只道:“哈哈,你最好是。”

 

“嗯?”那人顶着张好看得过分的脸装无辜着实有一套,蹭了蹭鼻尖说:“我没太明白。”

张哲瀚之前看龚俊有多顺眼,现在看龚俊就有多闹心,他颓然摆摆手道你不用明白。

龚俊点点头,他那一脸阳光的样子让张哲瀚觉得别说马上闪婚了,就是明天世界末日了这人也毫不在意。

“不过也没事儿啦,如果不是阿姨今晚找我说了许多,我也不会来打扰你的。我尊重张老师的选择,等你考虑好了再来告诉我吧。”


张哲瀚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这还有什么好考虑的?

他恨不得指着阳台说,我张哲瀚就算从这里跳下去,死外面,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和个男的结婚的。

但职业素养与情商不允许他说这话,张哲瀚只能保持着僵硬的微笑点点头。

他说好的。


03

 

人类的本质是真香。

张哲瀚的本质是不得不真香。


那夜的张哲瀚并不知道他向来明事理的妈已经完全加入龚家的队伍。

 

“阿瀚啊,咱家江西的老房子你还记得吧,明年三月要拆迁了。”他妈拉着他的手道,“拆迁款按户口本人头分,到时候多个人就多份钱。”

“那能有多少钱啊,妈,算了算了。”

他妈伸手给他比了个数。

张哲瀚一下子就没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算了,我能挣到的,要是这部戏火了,别说一份了……”


“我就怕你说这话。”

他妈缓缓叹口气,说妈就是不想看你为了赚钱,为了演戏这么拼命。


“阿瀚,你知道妈每次听你说‘要是这部戏火了’有多难受吗。”


“看你为了戏一部一部的熬着自己,在这圈子里吃苦受罪捱了十年,你这个腿,这一身的伤,你告诉妈你一个人这么撑着,到老了怎么办?等妈走了谁能照顾你……”

“妈!”张哲瀚赶紧去拉他妈的手,他说您别说胡话行吗,我身体好得很,您也肯定长命百岁,别操心我,这辈子就算不依靠任何人我也能活得好好的。


“从小,妈就对你要求得严,什么都得做好,不能比人家差,到了这个年纪妈真的后悔了。”他妈压根不管他说的什么,只低头抹着眼泪,“阿瀚,你马上就三十了,天南海北的跑着拍戏,一次次进医院,前年拍那个电影差点丢了命……没个人在你身边照顾着你,妈每天晚上都觉都睡不实你知道吗?总想着你又在做什么危险工作,吃饱饭没有,受伤没有,生病没有……”


无论是张哲瀚还是他的母亲,从来都不是会跟彼此把这样关切的话剖开来说的性子。

少年时期父母离异,独自抚养他的母亲从来都以高标准要求着他,无论是文化课还是艺术课都不能放松。

青春期母子关系谈不上密切,被压迫管束的少年只觉得喘不上来气,无数个睡不着又不愿清醒的夜晚,对母亲的感情甚至是带有愤恨的——恨别的小孩为什么能痛痛快快的享受青春,而他却得背负着那样沉重的期待埋头前行。

后来一路长大了,习惯了把所有苦楚往心里藏,看懂了母亲的苦心和偏执,却还始终放不下那道与至亲之人交心的隔阂。


那晚他听龚俊说起龚俊与龚俊他妈离谱的赌注,心里是有一闪而过的羡慕的。

羡慕这人的家庭氛围如此平和到几近幼稚的程度,也正只有这样的家庭能养出那个整天就知道傻乐的龚俊吧。

 

如今快三十岁的张哲瀚低头看着母亲。

那在自己十几岁时算得上高挑的女人,总是那么严肃冷淡一张脸。戴着眼镜翻他的试卷找错题、站在树荫下守着他下课送去兴趣班、灯盏下埋头替他一个个查着高等院校的报考资料……总一声声地对他说,阿瀚,你做得还不够好,你还得再努力一点,再用心一点。

后来他真的做了演员,每拍一部戏他妈就四处推荐给亲朋好友,在朋友圈发一条又一条的广告,那些糊到没人看的戏,他妈却当做宝贝捧在手心,一遍遍地说演得好,一部比一部好。几十年从未在他面前掉过眼泪的母亲,在他拍戏中毒命悬一线时哭到瘫坐在手术室外,只说得出一句话——说阿瀚我们不演戏了,我们回家吧。

 

“昨晚龚俊的妈妈跟我说了好多,我也找龚俊聊了很久。那孩子人好,家庭也好,会照顾人,还正好喜欢你。”

“妈真的没什么心愿,这么多年也没催过你感情的事儿。昨晚跟龚俊他妈聊了大半宿,真的只有做母亲的能了解彼此的心……阿瀚,妈就希望你在三十岁之前找到个人能照顾你陪着你,刚好能遇到这么个人,阿瀚,你要珍惜啊。”


张哲瀚看着母亲发丝中夹杂的白发,心情一时复杂的难以言说,他侧过脸去清了清嗓子,没再去纠正其中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与巧合。

他说我知道了妈,那就试试呗,至少先把拆迁款拿了。

他说妈,我答应你,我不挣那份钱,就坐着等,行么。

 

当夜张哲瀚敲龚俊房门时眼眶还是红的,等那人开门的间隙抓紧揉了揉脸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张老师还没睡啊,你想好啦?”

那人大半夜也精神满满的样子,跟白天那个在大太阳底下拍戏累到不行的龚俊判若两人,一打开门就咧着嘴对张哲瀚笑得毫无防备。

房间里融融的暖光罩在那人剪得短短的发上,宽肩高个的男人明明只比自己小一岁,看起来却像个才刚毕业的大男孩儿似的,那一眼见底的澄澈与温暖,让张哲瀚才从多年回忆中抽身的酸涩心绪变得更柔软易碎起来。

在妈妈面前他要一直扮演个成熟的儿子,决堤边缘的眼泪被那一点成年人的体面与责任感撑着,犟着不能掉下来。

他的所有委屈忍耐,藏在心底里见不得光的自矜与自卑,这么多年他一直扛得好好的,却在今夜被母亲的泪水豁开了一道口子,淌出少年时代所有苦楚与辛酸,成了这世上最小的海,偏偏把他困在正中间。


“你怎么了?”龚俊看出张哲瀚情绪不对来,赶紧凑上来垂眸道歉,他说真的对不起张老师,这件事都是我弄出来的问题,我会处理好的,你千万别难受……


龚俊的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如果是兄弟,他看别人要哭不哭的时候早就伸手把人揽进怀里大力拍一拍了。

可这是张哲瀚,不知怎么差点要和他走到户口本上的人,向来直来直往的龚俊竟不知所措起来,一双手在他和他之间咫尺空隙乱扑腾。


是张哲瀚先一步上前,抬手拥住了他,以极其钢铁直男的方式。

人却把脑袋埋在他颈窝不抬起来,小声地抽着气来缓解情绪。


“没事了,没事了。”龚俊的手落在那人的蝴蝶骨上,像给小猫捋毛,珍惜又温柔地,“我昨晚逗你呢,真不愿意谁能给你绑到民政局去啊,这犯法的,我也觉得能和你处成好兄弟而不是……”

 

“我愿意。”那人的前额抵在他肩窝。


“龚俊,跟我结婚吧。”张哲瀚顿了顿道,“这几天抽空就把证领了。”

 

这下轮到龚俊人傻了,手停在张哲瀚后背上,他说:“啊?”

 

“到明年三月我老家拆迁后就离,拆迁款分你一半。”

 

龚俊有点想笑,听那从来硬汉般的男人带着哭腔说这话,还是在“求婚”的场合。

他想了想前夜张哲瀚母亲找他说过的那些话,他想,他应该是明白张哲瀚答应这桩荒唐婚事的原因的。

但他没再多问了,只是抬手揉了揉那人半长的发。


“好,就这么说定了。”

 

04

 

初夏的横店,两人从早到晚都穿着里三层外三层的古装吊着威亚飞来飞去赶场,压根没空走走“结婚”的仪式感。

不过本来也不需要,反正只是个让双方父母都安心的幌子。

真正在乎仪式感的只有老一辈人。

两方家长操心得不行,人在成都江西,心在浙江横店。每天龚俊张哲瀚下戏一看手机,上面都有爹妈和死党打来的各种未接电话——爹妈是给他俩看八字合婚,看黄道吉日领证,死党是一连串卧槽霸占屏幕,说你这不搞对象则已,一搞上就闪婚啊。


龚俊的朋友说,上网搜了搜嫂子,咋啥都会啊,真牛啊龚俊,怎么搞到手的。

龚俊答,打麻将输到的。


张哲瀚的朋友说,上网搜了搜嫂子,长得真好看,就是唱歌有点难听,真牛啊张哲瀚,怎么搞到手的。

张哲瀚答,半夜送上门的。


每一方都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家的才是做1的那一个,并对此深信不疑。

 

不到双方都拍完戏都有档期是不可能办什么婚礼,双方爹妈就先敲定了个领证的日子。

张哲瀚本还想垂死挣扎一下,说没时间回户籍地,也没户口本,等拍完戏再说吧。

他妈说户口本EMS给你寄过去了,当地民政局就能领证,哪需要回江西,一看你就是第一次结婚。


张哲瀚挂掉电话就捶了龚俊一拳,他说你以后没事少接我妈的电话,我现在听我妈说话跟你一个味儿,无厘头得很。

龚俊也早就过了刚开始装乖的时候,无赖的摊摊手,说没办法,你妈可喜欢我了,恨不得把你扔了把我带回江西。


“呵,带你回江西,你个不能吃辣的假成都人,江西米粉都吃不了。”张哲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和龚俊在一起智商情商就急速下降,直直倒退回以拌嘴吵架为人生主旨的小学生时代。

龚俊倒也从不恼,只是笑着点头道:“嗯,张老师能吃辣,那下次带你回成都让你尝尝什么是真正的辣。”

 

两人就这么吵着,在大夏天用墨镜口罩防晒衣把自己裹成粽子,踩着盛夏的阳光走进了民政局。

 

晚上他俩睡的一张床,因为双方爹妈的视频电话跟轰炸机似的轮番打过来。刚开始还是谁的电话响了就迅速举着手机冲进对方房间,躺下盖被子头靠头笑着举起结婚证按下接听一气呵成。

后来七大姑八大姨的电话都挨个儿来了,虽然他俩房间就在隔壁,但酒店套间真的大,双方都跑得不愿再跑,张哲瀚干脆直接滚进龚俊被窝里睡了,有气无力的道一声:“新婚之夜,恭喜恭喜。”

龚俊忙得不行,那微信红包几秒钟就“哗啦”开一个,他乐得睡不着觉,靠坐在床头一个接一个的点红包发客套话,笑着应了张哲瀚一句:“恭喜恭喜。”


“哎,你不收红包吗?”龚俊听张哲瀚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不由得问道。

“明天收吧,反正一晚上又不会过期。”张哲瀚翻过身来,借昏黄灯火看垂眸划拉手机的龚俊,他说我这一天天就跟做梦似的,白天吊着威亚从地上飞到天上,晚上又从单身狗变成新郎官。


“为什么你是新郎官?”龚俊笑着抬手去攥张哲瀚一缕长发,“你这头发一看就是新娘子。”

“等拍完这戏我就剃平头。”张哲瀚也笑,他说剃得比你这头发还短。

“倒也不必为了争这口气跟头发过不去。”

“你都为了争口气跟结婚过不去了。”


龚俊笑着解释道:“我那是跟钱过不去,我妈说我要是反悔就把我小金库全收了。”

“那你那天还跟我说不结婚也行。”张哲瀚敲了敲龚俊那写着“发财”二字的手机壳。

 

“行啊。”龚俊的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落到张哲瀚脸上去,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妈就算真把我钱收了,我也不可能勉强你啊,看你都快哭了……”

 

“我可没有。”张哲瀚举起双手,“你别乱说。”

 

“哭又不丢人。”龚俊把张哲瀚举起的手掰下来,“咱俩怎么的还有大半年时间得绑在一块儿,以后你要是再像那晚一样难受,完全可以在我面前哭啊。”

 

龚俊的手还没有松开。

 

张哲瀚看着那人的手,与自己的手指握在一块儿。

那是一双极好看的手,骨肉匀停,白净修长,他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儿时对于结婚的幻想,想着多年后在神圣的婚礼宣誓下牵着某个姑娘的手,为其戴上宣告终生陪伴的戒指。

张哲瀚没有接龚俊的话茬,只是垂眼去捏龚俊的手指,一节节的摩挲,像在打量一件工艺品似的。


“你不能也跟小姑娘似的,是个手控吧?”龚俊没有挣开手,只是乐在其中地将手掌往前送了送,刮了下张哲瀚挺直的鼻梁。

 

这超纲了。

张哲瀚一时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迅速撒开了龚俊的手。动作之大让龚俊怀疑自己不是摸了他鼻梁,而是摸了电门。

 

“龚俊,你不会真的是……”张哲瀚把被子拉到面门上,就露出个眼睛,心中钢铁直男的弦摇摇晃晃,他想,这不会弄假成真给朋友们找了个嫂子吧。

 

“我是什么?”龚俊反手指着自己。

 

张哲瀚看着那人一脸不问世事的天真模样,最终还是没把那个“gay”字说出口。

其实如果再自作多情一点的话,他甚至想问龚俊是不是喜欢自己。

 

不过随着对龚俊了解的逐渐加深,张哲瀚知道龚俊真的就是个单纯没心眼儿的大男孩儿,他所有看似越界的行为都不带有目的性,只是顺从本心自然就那样做了。

拍戏的时候,他是情感外露而热烈的温客行,一折戏毕,那人就会变回内敛却总于不经意处流露出温柔的龚俊。

 

“你是傻子。”张哲瀚抬手学龚俊的动作,刮了刮那人过分高挺的鼻梁,便卷着被子翻过身去,“我睡觉了。”

 

龚俊替他关了灯。

 

其实龚俊可能是最聪明的那个,只是他将锋芒藏得太好,保留着一丝入世但不入俗的天真。

仿佛在这片天地间始终清醒而一尘不染,保持着赤子的魂灵。

 

二十九岁的张哲瀚结婚了,和一个认识不到一个月的男人。

 

张哲瀚在黑夜中咂摸着自己过于戏剧化的处境,久久难以入睡。

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龚俊那张脸。

 

片场长发束冠的龚俊,酒店房门前蹙着眉头问他一句“你怎么了”的龚俊,灯火下认真地告诉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哭的龚俊,笑着伸手勾过自己鼻梁的龚俊……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那人明明就躺在自己身畔,张哲瀚却不敢转身去看,只是闭着眼在梦与现实的虚空中一遍遍描摹那人轮廓曲线。

 

这种心情微妙至极,忽地令他想起中学时期第一个喜欢过的女孩儿。

 

那女孩儿漂亮聪明,是公认的“女神”,就坐在张哲瀚座位后边一排。

张哲瀚还记得那夏日午后的风吹拂墨绿窗棂,白色的窗帘也随之扬起,他看着黑板上演算的公式方程,心里却想起少女的百褶裙摆与马尾辫。

却总不敢回头去看,哪怕一眼。

 

“喜欢”这两字像是青春限定的蝴蝶,轻飘飘地在风里荡着,可它落在一人肩头,放飞蝴蝶的人突然就于漫长追寻之中窥见了神明。

哪怕近在咫尺却仍可望不可及的,伸手轻轻一触便会如肥皂泡般破碎掉的。

 

他恍惚又变回了十几年前的毛头小子,站在夏日的尾巴梢儿上瞧树影、瞧日光、瞧一场心动最开始的样子。

像冰汽水里咕嘟咕嘟的气泡,想要压下去却又一股脑儿漫上来,带着鲁莽意气横冲直撞,将满腹酸甜心事塞给早已出走青春太远的少年郎。

 

手机屏幕在暗夜里偷偷亮起来,凌晨一点。

张哲瀚发了条微博,艾特了龚俊。

 

是新婚之夜的仪式感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道。

可回想起来的明明是偷偷给心上人塞奇奇怪怪小纸条儿的青春期。

 

他往后靠了靠,似乎蹭到了睡梦中那人的衣角。

 

——新婚快乐,龚俊。

——晚安。


05


龚俊带张哲瀚回了一趟成都,在横店的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

整个剧组只有导演知道他俩的事儿。

那两天刚好在补拍其他演员的戏份,他俩进组后连轴转了几个月总算得了点空,和导演商量了几天后面的戏该怎么排,一排完龚俊就风风火火拉着人去机场了。

——美曰其名让在吃辣上狂得目中无人的张哲瀚见识一番成都辣椒的毒打。

 

八月末的成都依旧热得像个大蒸笼,梅雨季刚过去不久,天色仍在炙热暑光与瓢泼大雨间无缝切换。

龚俊在厨房做菜的时候,他妈就搁客厅沙发上和张哲瀚并排躺,不忘扯着嗓门儿着喊她儿子:“晚上带瀚瀚出去玩带把伞!”

“晓得啦!”龚俊的声音从抽油烟机的轰鸣间隙中传出来。

张哲瀚是想去厨房看龚俊做菜的,却被龚俊他妈拉回来,笑呵呵地说他们龚家的媳妇儿没下厨房的规矩,顺便把龚俊他爹踢去厨房给儿子打下手。

“阿俊你记得的吧!以后也不能让你媳妇儿下厨房哈!”龚俊妈妈又转头对厨房喊一声,让本就尴尬的张哲瀚更尴尬得不知所措起来。

“他也下不了,我怕他把厨房给炸了!”龚俊在那边笑得没心没肺。

 

后来从龚俊爸妈家出来回龚俊搁市郊买的房子那边去,龚俊还是忘了带伞。


车一路从车水马龙的市中心往郊区开,脱离了拥挤的晚高峰车流。张哲瀚从车的天顶去看那一方逐渐开阔的夜空,老城区的夜空比CBD暗得更纯粹,告别了灯火霓虹的渲染,呈现出一方浓郁的墨蓝。

“你怎么买在老城区了,后面万一划到拆迁地了呢?”张哲瀚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龚俊。

“不会的,现在成都文旅就爱重点打造这些老城区,你别看这边比春熙路那儿破得多,天气好的时候旅游的人完全不比那边少。”龚俊一边开车一边跟张哲瀚讲着,路过了哪个著名的老街,又路过了哪块网红打卡地。


“我在太古里那边也有套房来着。”龚俊道。

 

“不愧是兢兢业业打工人龚老师,事业有成啊。”张哲瀚笑着鼓掌,说你那些年的广告没白接。

“什么刷油漆的,必胜客的,银行办卡的……”张哲瀚一说起龚俊前做模特的时候接的那些广告就想笑,他说,你要不说我还真不知道,原来你早就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了。


“你的老龚,无处不在。”龚俊也笑,单手把着方向盘,回眸看一眼副驾驶上笑着的人,“你这个喝旺仔牛奶长大的人怎么好意思说我啊你。”

他说着就要翻手机去找张哲瀚早年拍过的广告来念:“我今年大三,我是喝旺仔牛仔……”

张哲瀚赶紧扑上来又是捂他嘴又是抢手机的:“你大爷的,太久远了,快停下!”

龚俊就任他捂着继续开车,笑声将温热的呼吸洒在张哲瀚掌心。


“那你怎么不带我去太古里那边睡,还开这么远来老城区。”张哲瀚撤下手,赶紧岔开话题。

“那边的房子刚刷完漆……”龚俊一说到这里立刻看向张哲瀚,果不其然看到那人又开始笑,显然是又想起了他早年那个油漆广告。


“其实主要是想带你来这边转转,我小时候就住在这附近。”


  BGM:《你听得到》——周杰伦


老旧的地下停车场距离龚俊住的地方有好一截路,张哲瀚倒很愿意陪龚俊在他少年时期的回忆中走一走。

 

八月末的夏夜,潮热的空气仿佛一块蘸饱水的海绵,两人并肩走着,棉质的T恤蹭着衣角,偶有裸露在外的胳臂相互碰触,像是触上湿软的雾。

张哲瀚跟着龚俊的脚步走过宽宽窄窄的巷子。

老街的青石板攀着青苔,周遭的矮房吊着昏黄路灯,有纳凉的老人拖来竹藤编的椅子在老树下围坐成一圈,中间墩个炉子烧着铁皮水壶,橘亮的火光在暗色的夜里舔着茶壶结垢的黑底子。

张哲瀚就和龚俊靠在一株早开的桂花树下看那滚热的新茶,茶水在暗黄的灯下摇摇晃晃,淌进白底青花的铁缸子里晾凉。

 

“我小时候补习班放课差不多就这个点儿,就爱像现在这么的背个书包在边上听大爷大妈唠嗑。”龚俊笑着给张哲瀚比划,“要有什么鬼故事的,我马上脚就生根不想回家写作业了,我妈晚上就得从店里拿着手电筒来逮我回去。”


张哲瀚顺着龚俊的手指去看那小巷转角处积了尘埃的卷闸门店面,挨着那家秤盘麻辣烫。

 

“你家的店?”

“对啊,小时候我家开的小卖部。”

 

张哲瀚愣了愣,他说我看网上说你家经商,就经个小卖部啊。

龚俊笑道,活人就在你面前,你还听网上胡说。


“初中的时候我爸生病了,去外地看病,我妈就留在成都陪我念书,搁家门口开了个小卖部。”龚俊淡淡地说,同张哲瀚说起家里最难捱的那几年。

“其实更小的时候,我是想做个科学家的来着。”龚俊和他肩并肩走着,走过放学的小学生排队的串串店还去排队给张哲瀚买了一把,插在大纸杯里,裹着热辣的汤水,“后来觉得还是做点能赚钱的工作好,没办法,我感觉我爸妈真不是经商那块料,还是让我来比较好。”

 

张哲瀚原以为龚俊和他不一样的,以为这人是生长在糖罐子里的快乐傻瓜,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小少爷。

他想起龚俊一家人那无忧无虑的笑脸,和龚俊口中轻飘飘两句带过却分明藏着太多苦楚的少年时代重叠在一起。

张哲瀚捧着龚俊塞给他的那一筒串串,本来为了拍戏减肥绝不沾重油重盐的人,破了这两个月以来的戒。

 

“这家店从你初中的时候开到现在的吗?”张哲瀚咬了一个福袋,又把签儿上剩下的递到龚俊嘴边,“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串,之前来成都在锦里那边吃的完全比不上这个。”

龚俊低头咬上张哲瀚递过来的签儿,笑着应下来,说那你肯定要跟着我这个老成都吃才行啊,明儿个再带你去吃蛋烘糕和酸豆角。

 

其实龚俊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和张哲瀚说起自己小时候的那些事儿。

他从来不会主动与别人说起的。

这世上遇到的绝大多数人都只看你的现在和未来,有多少人愿意去听你的过去,又有多少人值得一个从来把过去藏在心底的人开口去说呢?


可张哲瀚眼睛亮亮的,说你多和我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儿吧。

那双眼睛带着最情深意切的共情望着他,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想要了解你”。


有这么一个人,想要参与进自己曾跌跌撞撞走过的青春岁月。

碰巧,用明朗笑意粉饰孤单心事的成年男人也愿意在这个人面前放飞少年时于下雨天坠落过的,载满雨水与遗憾的纸鸢。

 

龚俊突然就藏不住那些秘密了。

 

他同张哲瀚说起小卖部旁边皮鞋厂煮饭师父的大锅炉,那是他第一次对做饭燃起兴趣的地方;小卖部里的旧灯泡总在作业本上投下暗影,所幸十几岁的龚俊已足够高,父亲不在家也能一个人踮脚换下灯泡;拿到东华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年,他妈乐得要在整条老街敲锣打鼓拉横幅;再到毕业北上广深漂着赚钱,住过地下室也接过几十块钱的路演;后来也算发了财天南海北国内国外都走过一圈,心心念念地却还是儿时这一方窄窄长长的老街。

 

张哲瀚就跟在他身后爬着长长石阶,笑着听龚俊那些落了灰的青涩过往,有雨点从石板阶溅上鞋面,而后氤氲水汽突然化作骤雨自静谧夜空倾泻,龚俊便牵他手跑去能躲雨的地方。

 

“叫你不听你妈的话带把伞!”


“你不也忘记了!”

 

两人都穿着白T恤,好像学生时代的夏季制服。

都快迈入三十岁门槛的成熟男人,一边在雨里奔跑一边斗嘴,好像要并肩跑回彼此的青春时光。

 

“我带你去我小时候的秘密基地。”龚俊顿了顿,怕雨声太大淹没了自己的声音,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你小学生吧你。”交握的手指在雨水中打滑,张哲瀚便挪了挪指节与龚俊十指相扣,“我听得到。”

 

张哲瀚的腿伤最好不要受潮,也不能负荷过长时间的奔跑,哪怕龚俊拉着他他还是跑得慢了些。

一身单薄的T恤长裤快在大雨里湿透了,半长的发也一缕缕地贴着面颊,他的面容在雨幕与夜色间隐隐约约,被路过的灯火打亮的瞬间好似从水墨中浮出的最清丽一幕画卷。

 

龚俊最终没管张哲瀚的拒绝,将人背去了他少年时的秘密基地。

石阶上头四方院落的天井,上了年头的宅子还有老人家住。

龚俊就拉着张哲瀚坐在天井下围炉子烤着衣服鞋子,看从四方的天幕落下的瓢泼大雨。


他说真可惜今天下雨,我小时候常常一个人来这儿看星星,今天看不见了。


“让张老师淋这么大一场雨,为表歉意。”龚俊笑着说,“我为张老师献歌一曲。”

他仰头看那密匝匝雨线,字正腔圆地唱起了《七里香》的那一段。

 

——唱“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

 

“不记得是哪一年了,这歌很火的时候,我那时候把我表哥的录音机和磁带偷过来,常常晚上一个人坐在这里听这首歌。”

 

“2004年吧。”张哲瀚说没想到你也听周杰伦,那一年这张专辑刚发行。

 

“你听归听,能不能不要把我的杰伦唱出万里长征的气势来。”张哲瀚笑着对龚俊说。


“那你唱给我听。”龚俊伸手将张哲瀚前额的湿发捋到耳后,“都说你唱歌好听,我还没听过。”

 

“好啊。”

 

西南边的老街被骤雨冲刷,男人牵着伴侣路过少年时的秘密乐园。静坐在天井边共同渡过没有星光的夏日雨夜,身畔人是眼中倒映最明亮的那轮月。

 

潮湿夏天想听你为我唱一首多年前的情歌。

 

——“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

 

06

 

杀青后两人有短短十几天的空档期,还是来不及安排婚礼,张哲瀚也算松了口气。

趁那十几天空他也带龚俊回了趟江西,后来也带去过上海自个儿的家里。

张哲瀚的发小一听说龚俊来了纷纷表示要来他家看看,张哲瀚问了句龚俊介不介意,龚俊只笑着说欢迎来见识我做菜的手艺。

 

“我有个朋友也想来。”龚俊一边把张哲瀚洗衣机里的衣服搬去阳台一边说,“他做编导的,最近刚好在上海拍戏,想来看看你。”

“来呗,反正多个人吃饭你比较辛苦,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张哲瀚看那人一进自己家门真跟个新主人似的各种收拾打扫,哪怕是平时以怼龚俊为乐的他都不好意思了,赶紧过去把那人手里的活接下来:“你差不多行了,爸妈又不在,赶紧别演了。”


“我没演啊。”龚俊无辜的眨眨眼,他说我就是想帮你收拾一下家里。


张哲瀚语塞,半天才清清嗓子道:“那我真是误打误撞娶了个好老婆。”


“哎——老婆再好有什么用。”龚俊乖乖地把衣篓还给张哲瀚,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再好的老婆也得离婚。”

张哲瀚拿个衣架丢他:“说的跟咱俩结了个真婚似的。”

 

“喏,都见过爸妈领过证睡过一张床,还不算真结婚?”

 

张哲瀚又丢过去个衣架,就是没说话。

 

“再丢生气了啊。”龚俊笑着接过那人扔到他身上的衣架。

 

“你生气?”张哲瀚挑挑眉,“你还是生个孩子比较靠谱。”

 

“张哲瀚。”龚俊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走到张哲瀚面前攥住那人自顾自晾衣服的手腕,眉头是微微蹙着的,露出无可奈何的笑容,他说你是不是觉得我永远不会跟你生气。

“我肯定是对你太好了。”龚俊的声音低低的,称得上温柔,可个高腿长的人以极近的距离同张哲瀚面对面站着有种微妙的压迫感。

张哲瀚一抬眼便要溺进那人一双眸子里。偏偏那人又生得长而密的睫毛,眨下眼就要在人心上掀起微风。


龚俊就那样垂眸看着他,带着点孩子气的去捏张哲瀚的脸。


那眼神带着点不知该拿他怎么办才好的愠怒却更多是包容,张哲瀚被这样极尽偏爱的眼神看着,抬手想把那人推开,却只是堪堪攥住了那人的衣角没能动弹。

 

“啊呀。”

“啊这。”


张哲瀚先是听见了他发小阿文的声音,然后又是发小老孟的声音,还跟着个陌生的男声小声嘀咕着“这不太好吧。”

 

他俩发小没事经常来他家玩儿,张哲瀚把钥匙也给了他俩一份。但却万万没想到这两人来的这么早,还正好把到了门口的龚俊死党老秦捎了进来。

于是现在三个人就抱臂站成一排,看着他与龚俊以极其暧昧的姿势在阳台纠缠。


“我绝对没听到什么‘生孩子’。”龚俊死党老秦先一步举手自证清白,“不过你们要真有这个想法,我美国那边有学医的朋友正好在钻研男性生子技术,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

而张哲瀚的两个发小都没说啥,只是满脸欣慰的给张哲瀚比了个大拇指——向来在两性关系上脸皮薄还死正经的张哲瀚,现在居然能说出让别人给他生孩子这样的虎狼之词,孩子长大了,出息了。

 

龚俊做那一大桌子菜迅速收服了张哲瀚发小的心。


阿文比张哲瀚年纪小,一边吃一边夸龚俊:“嫂子真厉害。”

老孟比张哲瀚年纪大,一边吃一边夸龚俊:“弟妹真贤惠。”

搞得老秦在一边不知所措,伸手捣了捣龚俊小声问:“现在这个局面我该喊张哲瀚什么?姐夫?”

龚俊并没有反驳张哲瀚死党的称呼,脸上的笑容还维持得好好儿的,回老秦的话时也龇着牙,语气却相当不友善。

他说你把嘴闭上。

 

晚上睡觉的时候张哲瀚还挺过意不去的,想着白天的时候让龚俊在自个儿朋友面前受委屈了。

龚俊死党走的时候和龚俊说话,张哲瀚正搁厨房收拾碗筷,听见了只言片语。老秦说龚俊你怎么回事,白长了快一米九的大个子拔地而起的大鼻子,怎么最后还是给人家做老婆,太让我失望了。

后面龚俊的回答张哲瀚心虚得没敢听。


背后的龚俊早早睡下了没动静,只他一个人在被窝里翻来翻去想着怎么跟龚俊道个歉。

毕竟都是直男,他俩有夫妻之名没夫妻之实,谁也不愿意随随便便被当成床上被压的那方,怎么说也有损男子汉尊严。

 

张哲瀚翻过十几次之后,龚俊终于忍不住低声开口了,他说你大半夜不睡觉搁被窝里烙饼呢。

“不是。”张哲瀚在黑夜里和龚俊面对面躺着,想了想说道:“不好意思龚俊。”


他把白天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说:“以后我不说那种话了,不然你以后再找对象估计都会受影响。”


龚俊在黑夜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轻声笑了笑,他说没事儿,影响呗。


“哎,我怎么找你这个傻子。”张哲瀚抬手拽了拽他耳朵,“明年咱俩离了之后你也快三十了,别人要是都以为你是那什么你以后怎么再找喜欢的小姑娘结婚啊。”


“你操心这个啊。”龚俊弹了弹他额头,笑道这你别操心,我好歹也是男神级别的。

“说了你别不信,之前大学的时候整个学校的姑娘都叫我男神,男神能愁找不到对象吗。”

 

张哲瀚看着那人在暗夜中不甚明晰的面容,模模糊糊的轮廓却已好看得过分。

他在心里说我当然相信,但嘴上却犟道:“男神,灶王爷那样的男神吗?”

 

龚俊只是笑,他说是,灶王爷要睡觉了,你快唱首歌哄灶王爷睡觉。


“别说灶王爷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唱歌哄他睡觉。”张哲瀚道。

 

“我明天就得开始跑行程了,我俩下半年都得进组。”龚俊的声音很低,听来像一声叹息,“以后就很难有机会和你睡一块儿了。”


张哲瀚顿了顿,轻声道:“睡三个月还睡出习惯来了么。”


“嗯。习惯了。”龚俊的手落在他脸侧,又落在他发上,“现在你不睡在我边上我都怕睡不着。”

说完了那人又跟自己都觉得肉麻似的,低声笑了笑。

 

他缓缓伸手把张哲瀚抱进怀里。

 

“阿瀚。”


张哲瀚明明有181的高个儿,比龚俊矮不了太多,整个人的骨架却比他小上一圈。

只穿件单薄睡衣的男人就这样被他抱着,契合得刚好能整个嵌进他怀中,如此亲密无间的拥抱,龚俊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张哲瀚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肌理。

他的手顺着那人的后颈一路抚下去,擦着薄薄的睡衣,抚过对方的肩胛骨与清冽的脊背线条,感觉到张哲瀚在怀里轻微的颤栗后便低声笑起来。

“就这么点胆儿,还让我生孩子呢?”龚俊微微低下头去,鼻尖轻轻蹭过对方额头,那人的前额都沁了薄汗,窝在自个儿颈窝一动不动。

 

“你滚开……”张哲瀚瓮声瓮气地骂他,抬手想把龚俊隔开,却被搂得更紧了。

龚俊一遍遍在他耳边喊他“阿瀚”,带着点儿委屈的低音让张哲瀚一点儿挣扎的气力都散尽。

 

“叫魂呢。”嘴里吐槽着,手却渐渐放下来,试探性地轻轻去牵龚俊的衣角。

 

“不唱歌哄我就让我抱着睡吧。”龚俊问话时温热的呼吸就洒在张哲瀚前额,“好不好?”

 

张哲瀚沉默片刻,把手绕到那人后背去,一阵阵地拍着,哄孩子似的。

他嗅着龚俊怀里淡淡的木质香,叹了口气,乖乖地窝在那人怀里闭上眼睛。

 

他说,晚安灶王爷。

 

“晚安,阿瀚。”

 


07


后来他们真的没再睡在一块儿过了。

哪怕是大年三十都在各自忙着工作,双方爹妈好说歹说也没凑上空儿把人带回家来。

别人是网恋,他俩是网婚,微信上对方的消息都是置顶,却总抽不出个连贯的时间去聊天更不用说见面。

倒有个心照不宣的奇妙仪式感,每天睡前都会互相发一句晚安。

无论双方跑通告跑到几点,拍戏拍到什么时候,有时候双方的作息几乎是完全颠倒的,两句晚安之间隔着大半天,但总归是有来有回的。


龚俊死党老秦也是全国各地跑剧组,常常能和龚俊碰上,十次有八次都能看见龚俊在和张哲瀚聊微信,虽然屏幕上都是些再平淡不过的家长里短,但老秦看了还是会说一句——你们俩感情真不错。

“让我想起刚和我老婆结婚那两年,她一个人在成都创业,我自己北漂,四处跑着投剧本儿。”老秦坐在龚俊身边,看夜空中纷纷扬扬的小雪片儿,“过年也没能一块儿过,自己搁出租房里吃着泡面过年,想到我老婆就心里难受。”


 BGM:永不失联的爱——单依纯 


“嗯。”龚俊趴在窗口朝下看万家灯火,看不计其数的细密雪花在暮冬的晚风中席卷整片天地,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却说:“我想到他心里也难受。”

 

他说,老秦,其实我和张哲瀚不是正儿八经结的婚,再过两个月就要离了。

他说,老秦,可是我很想他,想到他心里会难受的。

 

其实正如张哲瀚所说过的那句话一般。

——龚俊早就出现在他的生活里了。

 

当然不是以各种各样的广告,而是一次次的擦肩而过。

他在影视基地遇见过张哲瀚,在拍广告时遇见过张哲瀚,在综艺节目里看到过张哲瀚,在电视剧里看到过张哲瀚。


——或者要说再久一点的时候。


快十年了,那时候他还是个东华表演系大二的学生,学院组织去上戏观摩教学,那是真正意义上龚俊和张哲瀚的初见。


是路过上戏球场时偶然看到一场篮球赛。

男生多半都爱看体育竞技,十八九岁的龚俊也不例外,从报告厅听完课出来,他就拿着瓶冰可乐坐在看台那儿看比赛。


看那个穿52号球衣的上戏学长一路带球过人三分上篮一气呵成,无论是跑步速度弹跳力爆发力还是意识,那都是龚俊生活中所见过篮球打的最好的一位。

裁判吹响口哨的时候,他甚至忍不住和看台上的小姑娘们一起站起来为52号深蓝色球衣欢呼,直到东华的同学们在后面喊他,他才意识到自己这个外校人搁这儿瞎起哄。


那个炎炎的夏日,他踩着梧桐树的影子去赶返校大巴,身后有清脆单车铃响。


“同学,让一让。”


二十岁那年的张哲瀚笑着跟龚俊打招呼,路过华山路路牌,路过被大太阳晒得晕乎乎的龚俊,车轮轧着树荫间投下的光影走远。


很多年后龚俊甚至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张哲瀚是什么发型什么模样,可回想起那个盛夏,脑子里便只剩下与那人错身后耳机里的一段旋律。

随身听里温柔的女声喃喃唱着,唱“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

 

 

接下《山河令》这部戏是偶然,跟他妈打那个荒唐赌也是偶然,可当赌注成为了张哲瀚,对龚俊而言便像是命中注定的必然。


老秦听龚俊的回忆听得目瞪口呆,他说敢情你搁这儿下一局大棋呢。

“你不会要跟我说,你那时候就对张哲瀚一见钟情了吧?”

 

“你当我写小说呢。”龚俊哭笑不得,说这世上哪有那么多一见钟情。

 

最初只不过巧合,后来却偏离了应有的轨道。

龚俊曾见过少年在球场上如疾风般奔跑的模样,也见过成熟男人躲在自己怀里红了眼眶。听那人的母亲说起他这些年算不上平顺的遭遇,听那人为了让家人放心颤声说出一句“我愿意。”


十年后再与那52号球衣学长说上话,那人却再也没办法打篮球了,生活作风也健康养生得像个老干部。

杀青后那短短一阵同居的日子,龚俊每天都被早起打高尔夫的张哲瀚吵醒,爬起来要给张哲瀚做早饭又被撵回被窝里让他继续睡,龚俊只默默把兑好的温水换进那人矿泉水瓶里,打趣他一句“多喝烫水。”

 

龚俊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总想对张哲瀚好一点,再好一点。

那人却也好似真的被自己宠坏了般,短短几个月,在风雨中独自奔跑惯了的虎豹竟变成满身孩子脾气的家猫。

张哲瀚无数次说,龚俊你别对我这么好,到时候离婚我会感觉自己像个负心汉。

 

其实张哲瀚也对龚俊很好,只是他自己都不知道。

那人和剧里的角色一样嘴硬心软,开口是憨憨的腔调,言辞犀利得不行,可再往内里剖是干净得不掺杂质的温柔。

在片场细细给龚俊擦汗,学着化妆老师的手法认真给龚俊补妆,自己热到中暑还把唯一的风扇转向龚俊……只要是龚俊提出的要求,他都会去做。

 

后来张哲瀚要开首唱会。

是向来不会对龚俊提任何请求的人,却在微信里明着暗着说了好几次要他过来看。

龚俊那天中午在外地有个通告,却还是连夜坐飞机赶去了张哲瀚开首唱会的城市。

他戴着口罩,压低了鸭舌帽的帽檐,坐在演唱会的最后一排看灯光下眉眼温柔的张哲瀚。

有细碎的发丝落在那人脸侧,被镁光灯打亮,叫人想起逆光中天使的背羽。

那时他已经有好几个月没再见到张哲瀚了,再在人山人海中沉默听那人唱首歌,同满场莹蓝色的灯火一同摇着晃着,龚俊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西南边的那个夏日,四方天井潇潇雨落,那人闭着眼为他唱起周杰伦。

七里香牵着他走进回不去的青春里。

张哲瀚那天又为龚俊唱了另一首他没听过的歌。

 

却只唱到那句“本来讨厌下雨的天空”,便没再继续下去了。

 

 

他本是开玩笑的,看着舞台上垂眸安静唱歌的人,却给人发过去一条道歉,说档期排不开实在没办法赶来。

那人中场下台的时候回了龚俊消息,一个丑丑的表情包,一句“龚俊你可真不够兄弟。”

 

龚俊本想等演唱会结束后就搁自己送那花篮边儿杵着,等张哲瀚出来给他个惊喜,却在看到张哲瀚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回话后突然打消了念头。

还是不要见到张哲瀚比较好。

他回了张哲瀚一个哭泣狗头,缓缓把手机收回口袋。

 

龚俊没谈过多少次恋爱。

有时候张哲瀚都说看他像个矛盾体——长着一张风流浪子的脸,内里却是个简单爱笑的大傻子。

龚俊不知道如何定义“傻”,但他从未在一段恋爱关系中受过傻子该受的伤。

早熟的少年学会自保已很久,并不会毫无防备地交付一颗心或将人生的筹码加注在他人身上。

可这一刻,手机屏幕上他给张哲瀚的备注和张哲瀚对他的称呼形成了好大的反差,“没心没肺”惯了的龚俊竟会觉得有点心酸。


他害怕见到张哲瀚之后,隐忍许久的思念会泛滥成河,把堆积许久的堤坝冲垮,毁掉那人本该与自己无关的小小世界。

 

退场时,全场灯光熄灭,歌声也停下,只留一盏追光灯照着那人。

龚俊起身,被人流簇拥着,回头看那人在渐渐暗下去的灯光下带着笑容同大家挥手告别。

周围的小姑娘喊着张哲瀚的名字,喊着“张哲瀚我爱你。”

 

龚俊举起手机拍了一张舞台上孤身一人的张哲瀚,他在心里也喊张哲瀚。

 

——张哲瀚,我想带你去我以后的人生里,以后再唱歌,只能唱给我一个人听。

 

那个八月末的夏夜,张哲瀚任龚俊拉着他的手在大雨中奔跑。

他笑着喊给龚俊,说“我听得到。”

 

帽檐在男人深俊的眉眼上投下暗色的阴翳,眼中是藏得极深的认真与眷恋。

 

——你明明就听不到啊。

 

 

08

 

离婚前最后一天。

 

跟着双人营业通告来到龚俊身边的有张哲瀚,还有那人带来的一系列离婚文件。

张哲瀚笑着问龚俊银行卡号,说拆迁款到了,等14号直播之后去民政局办完手续就打给他。


“小财迷,这大半年没白照顾我吧。”张哲瀚抬手去呼噜龚俊的短发,“这波生意可比演戏投入少赚得多。”

龚俊没接茬儿,只凑过去数那人手机屏幕上的0,“呜呼”了一声,说居然有这么多钱。

张哲瀚抬眼看着他,轻声说我把我那份儿也掰一半给你,反正这部戏真的火了,我也不愁钱的事儿。

龚俊就看着他笑,说张老师,我脸上是不是写着“穷鬼”两个大字?

“哎,不是不是。”张哲瀚解释道,“你这么久以来对我真的很好,想多分你点儿钱还不乐意?”

龚俊笑着应他的话,他说那就谢谢老板了。

 

晚上和后面要合作的几个媒体吃了顿饭,应酬免不了喝酒,龚俊和张哲瀚都喝了点儿,都是算不上酒量好的人,喝到微醺也就以明天还有直播的借口推拒了。

回酒店的时候车流被粉丝堵得水泄不通,两人好不容易挤上了楼,有一搭没一搭地透过走廊的落地窗看底下迟迟未散去的人群。

 

“吓我一跳。”张哲瀚笑着拍拍胸口,他说这辈子还没见过这阵仗。

“那我就更没见过了。”龚俊也笑,他说本十八线小明星终于成功跻身十七线半。

 

他们去年夏天拍的那部戏播出后一炮而红,后续的营业合作排的满满当当。

接下来的日子可以说是跟在片场时差不了太多,两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可却与当时的境况再不相同了。

 

“进来聊会儿吧。”是张哲瀚拉住了转身要回自己房间的龚俊。

龚俊在他门口顿了顿才走进去。

 

这境况让他想起最开始的那一夜,他也曾在张哲瀚房门前犹豫了一会儿才敲门,努力厚着脸皮把那件荒唐婚事说出口。

他没想到后来真的和张哲瀚结婚了,一路貌合神离走至如今。

一转眼大半载时光过去,终于也到了该说再见的分叉口。

 


“我妈昨儿还问我什么时候再带你回江西。”张哲瀚躺在床上,双手交叉在脑后,盯着房间天顶那盏灯发着呆。

“巧了,我妈也天天跟我念叨‘瀚瀚’呢。”龚俊学着他妈的语气,笑着靠在床头瞧张哲瀚的侧脸,“我妈说‘我那么大一个儿媳妇儿呢,龚俊你把我儿媳妇儿整哪儿去了。’”


“拜托,老弟。”张哲瀚指着自己的寸头,“现在怎么看儿媳妇儿也是你吧。”

“都行,反正明天就啥都不是了。”龚俊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那红皮结婚证,说明儿个这本子就绿了。

 

张哲瀚的结婚证和离婚文件一起封在文件袋里,便随手把龚俊的结婚证拿过来,看上面红底白衬衫的合照。

“你这照片笑得也太傻了,跟我小时候养的二哈似的。”张哲瀚举着那结婚证对着灯光看,不忘吐槽龚俊一句,仿佛他第一次细看结婚证似的。

其实他早翻来覆去看过千百遍。

 

“大喜的日子我不笑还哭啊我。”龚俊道,我明天就笑不出来了,你放心吧。

 

张哲瀚被他逗得笑了好一会儿才停,静默半晌后,轻声问龚俊一句:“你开心吗?”

——“那时候,你开心吗。”


他说这么莫名其妙地就和个陌生人捆到一起了,还是个男的。

明明没有那种感情,却还得装成相爱的样子,还要照顾他对他好。

 

龚俊想了想,说,张哲瀚你在指桑骂槐是不是。

“这是张老师的心路历程才对吧,别扯上我。”

 

张哲瀚伸手触着那结婚证上笑着的两个人,龚俊是开怀大笑,而他是僵硬尬笑。

他现在还记得拍照时工作人员一遍遍说你俩给我靠近点儿,别人领证都开开心心的你俩跟脖子上架着刀似的。

“别害臊啊,这同性婚姻法都通过好几年了,每个月来注册的同性伴侣可多了。”拍照的师傅一边调整着大灯一边说,“你俩还长得这么好看,俩明星,这么配,有啥可害臊的。”

 

“没害臊,开心着呢。”龚俊笑着揽过张哲瀚的腰,硬生生把别扭的钢铁直男拖到自己身边,闪光灯记录下了那一瞬间。

 

“对,是我的心路历程。”


张哲瀚其实并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但在龚俊面前他却总是收不住话头般,总想让那人看着自己,便要一直一直说下去。

那人除了大笑之外表情都淡淡的,叫人猜不出情绪,唯有被那双眼睛注视着的时候,张哲瀚才能觉得离龚俊的心近一点。

 

晚上酒席上喝了点酒,他更上头了,在床上囫囵滚了一圈,滔滔不绝的说了下去。

他说真的很莫名其妙,我真没想到我这辈子能摊上这种事儿。


“龚俊,我有时候真的很讨厌你你知道么。”他把脑袋埋在松软的被子里,“我本来一个人过得好好的,你突然跑过来把一切都打乱了。”

好烦啊,他闷声闷气的说,这过去的大半年,一想到你的事我就烦得睡不着。

 

“跟你说了那么多次了,不要对我太好,别把我当个小姑娘似的,我不是。”

“这大半年里,我都快忘了本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了,我发小朋友他们都说我变得越来越柔弱,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张哲瀚低声笑笑,带着自嘲,他说我真的很讨厌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却都是拜你所赐。

 

 

龚俊听张哲瀚的话,只觉得一句句踩他心尖上去,恨不得把这酒劲上头的人嘴捂住,好叫他别再说出什么伤人的话来。


可他说出口的却只有道歉。


“阿瀚,以后不会了,明天之后,一切都结束了。”

 

“以后,明天之后……”张哲瀚把脑袋从床褥间抬起来,看向龚俊,他说那以后我该怎么办呢。


“以后你不在我身边,我该怎么习惯呢,龚俊?”他的眉头轻轻蹙着,带着化不开的忧虑与哀愁,带着三分醉意五分情之所至,剩下的两分是想点到为止却忍不住豁开所有情绪的偏执,“你把我变成这样,还要拿我的钱,这不公平。”

 

龚俊不知怎么竟有些喉头发哽,他低声道,还给你,我一分钱不要,倒贴给你都行。

 

喝醉酒的人一下下的摇着头,窝在被褥里眼眶发红,他说我不要钱,我要你把我的阿俊还给我。

 

“为什么有时候阿俊明明离我那么近,我却好像永远都碰不到他呢。”

 

他说是,阿俊说的没错,他是男神,长得那么好看,人也那么好,我想了好久也想不到他一个缺点。

就是看起来有点傻,但也不是真的傻,我知道,他很聪明的。

我的阿俊,他看起来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但我了解他,我知道这世上再难找到比他更好的人。


这么好的人不该在我身边,应该在橱窗里摆着,应该在供台上供着。


他说我怎么才能把神明留在我身边,我看不见他的心啊。

 

 

“为什么阿俊不来听我为他写的那首歌呢?”

“为什么所有人都说我和阿俊那么般配,我却没办法和他走到最后呢?”

 

“为什么?为什么阿俊对我那么好,却不喜欢男的,不喜欢我呢?”

 

 

龚俊哑然。

那张结婚证被张哲瀚丢在床铺上,他看着那照片上肩并肩的两人,先是觉得好笑,而后知后觉才眼眶发热。


“张哲瀚。”他俯下身去捧住那人的脸,逼那人躲闪的目光与自己对视着。

他说阿俊看着你就移不开眼,记得你所有的生活习惯,知道你所有的过去和现在,他为你做饭照顾你,带你回家带你走进他的回忆带你去秘密基地。

 

他说你知道吗?阿俊最讨厌下雨天了。

小时候父亲病情确诊那天,下了好大的雨,他一个人背着书包在老街淋着雨走到天黑,呆在天井下哭了很久。

从那以后,他最最讨厌下雨天。


可再后来,他却总是怀念和张哲瀚一起躲过雨的屋檐。

 

 

“张哲瀚还是个男的。”

 

龚俊哑声道:“如果这都不能说明阿俊喜欢张哲瀚,那阿俊一定是疯了。”

 


他说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啊张哲瀚,你比我傻太多了。

他把相册里那张照片给张哲瀚看,他说我去听了啊,从头听到尾,还给你拍照呢。

他说华山路630号,52号球衣的学长,你认识我吗?

他说你二十岁那年,我看过你打球,后来也在这个圈子里无数次和你擦肩而过。

他说那个赌博太荒唐了,可赌注是你,我就觉得是命中注定。

 

“你问我开不开心,和你在一起的这大半年,我真的很开心。”他指着结婚证上自己的笑容,“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开心,你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和你在一起这大半年比演戏投入少收入多吗?你知道我投入的到底有多少吗,我这辈子都赚不回本了。”


暖黄色的灯火下,张哲瀚一双眸子里都是氤氲水雾。

他凝着泪眼看第一次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的龚俊,那人没有笑,甚至和自己一样红着眼眶。

 

“龚俊,你……”张哲瀚感觉自己头脑发晕,没办法完全消化龚俊的话,只觉得鼻尖发酸,他说可是你嫁给我,要跟我过一辈子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能给你什么,这一行这么不稳定,不知道以后……


“那你嫁给我。”龚俊低声哄着喝醉酒变成傻子的张哲瀚。

 

“可是我嫁给你……”张哲瀚抬手挡住湿淋淋的眼睛,一时满腹话语乱糟糟的梗在喉头。

 

“你愿意吗?”龚俊轻轻拉开那人遮着脸的手,用指腹抹去那人眼角的泪。

 

张哲瀚蹙着眉头看他,他说你不是男神么,我怕抢不过别人。

 

龚俊无奈的笑,刮了下那人挺直的鼻梁,他说逗你的,我不是什么男神,我是灶王爷啊。

 

“你愿意嫁给灶王爷吗?”他攥着张哲瀚的手,与那人十指相扣。

 

“愿意啊。”张哲瀚抬手去勾龚俊的脖子,一折眼泪从颊边滑落,“一直都愿意啊。”

 

龚俊吻了那人湿漉漉的眼睛,轻轻蹭过张哲瀚的鼻尖,这才带着虔诚去吻那人淡色的唇。

 

眼泪的味道,咸的。

那人生涩又毫无章法的回应,却能品出无尽的回甘。

 

龚俊在心里想,你早就嫁给我了啊。

张哲瀚又何尝不是他心里不可触碰的神明,他命中注定的神明。

 

昏黄的灯火下,亲吻描摹着轮廓,手指勾连着温柔欲火。

他们都是骗子,是小偷,欺瞒自己的爱意,却偷走对方的真心。

真正的新婚之夜,没有红包,没有祝福,没有因仪式感发出去的微博。

可却有玫瑰从小偷与骗子的亲吻中生长出来,攀上那被爱镀上圣光的神明。

神明在爱人的耳鬓厮磨间睁开眼睛,原是早已动了凡心。


 番外➕后记 

  见回礼

  

无糖则刚

【俊哲】庸人自扰 10 「现背 He」

口是心非攻 X 欲擒故纵受


*


龚俊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飞快的收了手。随着他的动作,原本搭在对方肩头的衣服滑落到地上,龚俊却仍心有余悸似的,又退了一步。


张哲瀚的身形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再缓缓的搓了下指尖,张哲瀚停顿了一会才走上前,弯腰捡起自己的衣服。


而后不轻不重的道了句,“龚老师,跑什么。”


几步外,服装老师姗姗来迟,努力的从人群外围挤到张哲瀚身边。张哲瀚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后才递出去,对方接了递给助理,而后又开始帮他解腰侧的扣带。


张哲瀚配合的把双手打开,侧对着龚俊。


龚俊的助理这会也凑上来递了手机,龚俊左右看了眼,很快就注意到跟拍花絮的摄影师正扛着...

口是心非攻 X 欲擒故纵受


*


龚俊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飞快的收了手。随着他的动作,原本搭在对方肩头的衣服滑落到地上,龚俊却仍心有余悸似的,又退了一步。


张哲瀚的身形微不可查的僵了一瞬。再缓缓的搓了下指尖,张哲瀚停顿了一会才走上前,弯腰捡起自己的衣服。


而后不轻不重的道了句,“龚老师,跑什么。”


几步外,服装老师姗姗来迟,努力的从人群外围挤到张哲瀚身边。张哲瀚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后才递出去,对方接了递给助理,而后又开始帮他解腰侧的扣带。


张哲瀚配合的把双手打开,侧对着龚俊。


龚俊的助理这会也凑上来递了手机,龚俊左右看了眼,很快就注意到跟拍花絮的摄影师正扛着摄像机杵在工作人员中。


龚俊捏了捏手机,没点亮,而是慢半拍的回应道,“没跑啊。”


张哲瀚撇他一眼,明显是不信的样子。


龚俊叹了口气,这才作无奈状说了实话,“我这不是怕你乱动我头发吗,都说白头发是不能拔的,会越拔越多。”


呵,张哲瀚笑了他一声,才讽刺道,“封建迷信。”


“我怎么就封建迷信了…”龚俊想了半天也没想好该怎么反驳,只能求助的看向摄像老师,顺便开个玩笑,“这都拍下来了吧,让大家看看,张老师平时是怎么欺负我的…”


“我欺负你?”似乎是觉得震惊,张哲瀚的语调都快扬到天上去了,他也看了眼摄像机,决定以牙还牙。


“龚老师要是来这招那我也要爆料了啊。昨天晚上…”


张哲瀚吊人胃口的拖长尾音,周围一圈工作人员闻言,都好奇的看了过来。


众所周知,昨天张哲瀚发挥失误,被导演甩了脸子。更有小道消息流传,昨晚在酒店有人看到张的助理挨个敲门,四处寻找自家老板。


然而,消失的一夜,其实他们老板跟龚俊在一起?!


有时候话不用说全,短短几个字比真相更能引人遐想。


周围窸窸窣窣的讨论起来,胆子大的场记妹妹直接掩着嘴问出了声,“所以,昨晚发生了什么?”


张哲瀚嘿嘿笑了两声,余光中,龚俊背脊挺直,看起来格外僵硬,张哲瀚却不为所动,只挑了挑眉,看向场记妹妹,“想知道?”


众多妹子齐齐答想。龚俊猛的咳了一声,张哲瀚却故作不闻,避开龚俊的暗示,清了清嗓子。


电光火石间,龚俊喊了声“张老师”强行打断。


张哲瀚面无表情的看了龚俊一眼。


龚俊显然不希望张哲瀚在外人面前过多渲染他俩的关系,但…像是故意同他对着干一样,张哲瀚偏偏要处处提起。


于是,明明昨晚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莫名的,当张哲瀚饶有介事的威胁起龚俊时,龚俊又忍不住想认怂。


龚俊也搞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心理,只是每每想起对方苍白着脸色站在自己身前,串珠似的眼泪狠狠往地上砸的样子,龚俊就格外珍惜对方嘚瑟时的笑脸。


所以,哪怕只是表演给别人看,至少为了表演给别人看,在摄像机前,他也心甘情愿把对方捧上天。


于是,一时心软的龚俊乖怂的凑到张哲瀚身边,龚俊接过服装老师的工作,替张哲瀚理了理领子,求饶般道,“给我留点面子吧。”


张哲瀚哼了一声,面上勉勉强强,眉眼里却满满都是笑意。


*


杀青花絮拍摄完毕,剧组一众熙熙攘攘的散开。


张哲瀚收拢了面上笑意,跟身边几位工作人员道过谢后,目标明确的穿过人群去找制片人和导演道别,而龚俊则被剧组里的妹子拽走,予取予求的签名。


再回到片场时,张哲瀚已经走了。


龚俊做不到对方这般干净利落,顾念着人情和未来可能的合作,又一视同仁的满足了其他副导和编剧合照的要求,最后跟着导演和留下来收尾的工作人员吃了晚饭,离开时天色都暗下来了。


保姆车从镇上的餐馆开往机场,龚俊陷在单人座位中补觉,半梦半醒间看到窗外的天。


星光密布,同那晚一样。


龚俊静默一会,几种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相互对抗,又被强行压下,不久后,龚俊冷着一张脸彻底背过身去。


这个时候的龚俊还以为,只要自己不去看,便不会心动,只要不心动,便可以心狠。


但他没搞清楚,心动如繁花,上一秒凋谢在横店夜空,下一秒,便绽放于无边幻想。


不是避开眼,便能不怀念。



 

 




---------tbc

兄弟们,再给俊子一个机会…

无糖则刚

【俊哲】庸人自扰 9「现背 过渡章 He」

拍摄倒计时第三天,龚俊跟张哲瀚闹掰。前者在高档酒店的大床上辗转难眠,而后者躺在火锅店前的马路上,失魂落魄。


但成年人的世界不进则退。上一秒天崩地裂,下一秒导演电话,就是腿断了手折了,打着石膏也要回来拍摄。


制片人求爷爷告奶奶才忽悠来几千万,还没捂热就被两位主演分走一半。公费失恋,谁也没资格。


隔日,龚俊拜托自家工作室的化妆妹子给遮了眼圈,再一层层的叠上拍摄规定的硬妆,看起来一切如常。而张哲瀚喝着咖啡回到片场,在众人提心吊胆的注目中发挥超神,大杀四方。


拍摄间隙,对方被导演叫过去聊天。龚俊抬了抬眼皮,只见摄像机后那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看起来一点嫌隙也无。


再谈起...

拍摄倒计时第三天,龚俊跟张哲瀚闹掰。前者在高档酒店的大床上辗转难眠,而后者躺在火锅店前的马路上,失魂落魄。


但成年人的世界不进则退。上一秒天崩地裂,下一秒导演电话,就是腿断了手折了,打着石膏也要回来拍摄。


制片人求爷爷告奶奶才忽悠来几千万,还没捂热就被两位主演分走一半。公费失恋,谁也没资格。


隔日,龚俊拜托自家工作室的化妆妹子给遮了眼圈,再一层层的叠上拍摄规定的硬妆,看起来一切如常。而张哲瀚喝着咖啡回到片场,在众人提心吊胆的注目中发挥超神,大杀四方。


拍摄间隙,对方被导演叫过去聊天。龚俊抬了抬眼皮,只见摄像机后那两人勾肩搭背,说说笑笑,看起来一点嫌隙也无。


再谈起昨日闹剧还能相互埋怨,默契十足的怪罪到对方头上。


张哲瀚道,“导演,您心理素质不行啊,还得再磨一磨。”


导演回嘴,“张老师,你心态不好啊,还得再定一定。”


两人你来我往的互怼起来,龚俊看了一会便收回目光。


不久后,两人聊得差不多又一起走回片场。导演见龚俊一个人坐在小凳子上补妆,便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导演关心的问道,“龚老师,昨天辛苦你了,胳膊有没有好点?”


龚俊想了一会才摸上手腕,而后故意做出夸张的表情,皱着脸说,“胳膊都断啦。”


再嬉皮笑脸的跟导演拿乔,龚俊佯装认真的问,“导演,这算不算工伤啊?”


跟张哲瀚把话说开后导演心情大好,再被龚俊心无芥蒂的撒上娇,导演直被哄的哈哈大笑,痛快的回答道,“那肯定算。”


导演回过头吩咐起身旁的见习PD,“今晚加餐。给龚老师好好补一补。”


龚俊倒也不客气,听了导演的话便坐地起价般连报了好几道菜名,名校出身的见习PD突然沦为生活助理,反应了一会,才慢半拍打开手机备忘录开始打字。


然而龚俊狮子大开口,要求一串接一串,小PD尽管手速飞快,却也是记完后面又忘了前面,再抬起头想追问,却见张哲瀚凑过来半个头,悠然的看了眼他的备忘录。


张哲瀚从上到下扫了一眼,便娴熟的补全了龚俊的菜单。


“歌乐山辣子鸡少放辣,万州烤鱼多胡椒,豆花饭,要荤豆花,兔丁不要卤的要炸的,没有再换成樟茶鸭。”


补完后又给自己加菜,张哲瀚悠悠然道,“再来个老母鸡汤,要慢炖的。”


龚俊怪异的看了张哲瀚一眼。


小PD丝毫没有意识到两人间的暗潮汹涌,只崇拜的看着刚为自己解围的张哲瀚,真心实意道,“张老师,你好了解龚老师啊。”


“那可不是。”张哲瀚得意笑笑,冲龚俊挑了挑眉,“多敬业,龚老师学着点。”


龚俊面上翻了个白眼,故意嘀咕道,“我哪里不敬业了。”


心中想的却是,你那是敬业吗。


你那是能装。


昨天告白被拒,哭的歇斯底里,今天擦干眼泪,看起来比谁都坚强。


不愧是前辈,忍常人不能忍。


片刻沉默,张哲瀚多少看出龚俊的心口不一,却也没追究,只敷衍的附和道,“是,龚老师最敬业了,龚老师牛逼。”


龚俊心里冷笑,面上平常,再抬眸看过去,无意中四目相对,两人无言的审视起彼此的伪装。


半晌后,又心照不宣的移开目光。


现实面前,谁都别想活的坦荡。


*


杀青那天,两位主演配合默契,武库大结局只拍了一遍就过了。


下了戏,张哲瀚高喊着好热好热,火急火燎的往下扒拉戏服。龚俊心不在焉的跟在对方身后,走着走着,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喊了他一声老龚。


龚俊脚下不察,差点撞在对方背上。


对方伸手扶了他一把。


龚俊站定后动了动肩膀,对方撇撇嘴,不以为意的收回手。龚俊正想后退,张哲瀚却又大咧咧的凑过来,皇而堂之的将刚脱下来的外套搭在他肩上。


而后还一副大爷做派的指了指自己腰间的绳结,张哲瀚吩咐道,“太难脱了,帮我搞。”


龚俊心想,我又不是服化老师,为什么要帮你弄。但一众摄像助理在后面跟着,十几双眼睛都在看着,堂而皇之的落对方面子这种事,龚俊做不出。


龚俊隐隐叹息一声,而后认命的弯下腰,提醒道,“抬手。”


张哲瀚懒洋洋的举起手,理所应当的享受起对方的照顾。龚俊则弯下身子,耐心的解起对方的腰带。


张哲瀚低下头,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龚俊的发套拆了一半,夹杂着假发的头顶看起来毛茸茸的,令人很想上手。没头没尾的,张哲瀚突然说了句,“龚老师,你有白头发了。”


龚俊动作一顿,下意识摸了摸头,刚好张哲瀚也在拨弄他的头发,机缘巧合的,两人的手碰到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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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陶陶

对方正在输入 五

请勿上升真人

破镜重圆,在山河令大火的三年后

 


8.


如果每个故事都该有名字,那么龚俊认为他和张哲瀚的故事应该叫作雨天。


初见那天潮湿闷热,阳光虽说不好,却也烤得人心烦,没人料到这样的天竟能飘起雨来。初夏的雨总是来势汹汹,但偏巧龚俊整个团队没一个人记得带伞。


就在助理要急赶着去买雨伞时,有一个年纪还轻的小伙子,踩着地上刚铺好的薄薄一层水花跑来,怀里拿着三四把全新的伞。


龚俊和助理千恩万谢地接过雨伞后,隔着层层的水幕和汹涌的人群,看见了一双笑意温柔的眼睛,...

请勿上升真人

破镜重圆,在山河令大火的三年后

 


 

 

 

8.

 

如果每个故事都该有名字,那么龚俊认为他和张哲瀚的故事应该叫作雨天。

 

初见那天潮湿闷热,阳光虽说不好,却也烤得人心烦,没人料到这样的天竟能飘起雨来。初夏的雨总是来势汹汹,但偏巧龚俊整个团队没一个人记得带伞。

 

就在助理要急赶着去买雨伞时,有一个年纪还轻的小伙子,踩着地上刚铺好的薄薄一层水花跑来,怀里拿着三四把全新的伞。

 

龚俊和助理千恩万谢地接过雨伞后,隔着层层的水幕和汹涌的人群,看见了一双笑意温柔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朝他点头时,他似乎看见睫毛上细小的雨珠落下。

 

刚借到伞,天怎么就突然晴了,龚俊当时这么想。

 

那束光却没有停在远方,反而缓缓朝他走近,然后把手中的雨伞歪到一边,扯下口罩,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龚俊老师,我是张哲瀚。"

 

温客行说,周子舒身上有光,他要抓来看看。龚俊逢人就被夸阳光大男孩,他还是第一次被别人身上的光温暖到。

 

"你很适合周子舒",第一次读剧本时,龚俊这么对张哲瀚说。

 

"好啦,龚老师,虽然我很想演温客行,但你也犯不着到这个份上,定都定下来了"

 

"不是那个意思,你真的很适合周子舒,如果他是你这个样子,我能理解恶鬼头子为什么见到他要立地成佛"

 

他笨嘴拙舌要表达的意思,大约是周絮身上该张哲瀚有那种沉静内敛却有力量的光芒,像是被打磨过的白玉,够吸引人却不张扬。

 

捧在手里是剔透的,挂在胸前是暖的,也许还该有几道裂纹,不伤美丽,还锦上添花,加出一份叫人易深陷的破碎感。

 

很难不心疼,很难不心动,很难不喜欢。

 

但只是他终究不是温客行,他没有这样出口成章的本事。而张哲瀚,也不是那个疏阔肆意的周子舒。

 

张哲瀚是什么人呢,是为了塑造角色只坚持每天吃沙拉,活生生从初见时一身腱子肉的猛男变成柔弱如柳絮。他的剧本会密密麻麻写着笔记,读到卷起角来。

 

当听闻他喜欢吃苹果,龚俊买了两大箱放在酒店,每天一个带去组里,怕忙起来忘记带,还特意写了有强制提醒的备忘。

 

他脑子可没有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这样的矫情句子,他只是担心极了有天张哲瀚读着剧本就低血糖晕在他面前。

 

龚俊也是一个凡事认真的人,但他的认真适可而止。演员都想火,他不例外,但他没那么喜欢逼自己,好听叫小富即安,难听叫没出息。

 

见到张哲瀚,龚俊才知道比起他,自己少了一份执念。

 

 

龚俊看向面色严肃的张哲瀚,手指僵硬地关掉了手机上强制的备忘提醒,第无数次在删除键上停留了很久,然后第无数次没按下去。

 

这个总是在他把苹果洗干净拿好装在包里后才提醒的备忘,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怎么就不舍得删呢,龚俊在心里嘲讽自己。

 

龚俊不知道张哲瀚在和助理讲什么,他也无意探寻,总之那与他无关。

 

他盛出一碗泛着结成膜的油花的鸡汤,也不拿勺子,捧着小碗便喝了起来。汤入口时是温的,等到了肚子却已经凉透,要用五脏六腑去暖。

 

他终于艰难地喝完时,响起一声闷雷,张哲瀚话还没讲完,他索性便盯着窗外,看那一朵朵乌黑的云朝树梢压来。

 

 

后来,也是一个雨天,空中就像现在这样黑云滚滚,让人喘不过气来。那天,张哲瀚也借给他一把伞,却没有再伸出那只漂亮的手来。

 

龚俊强硬地握着张哲瀚的手,张哲瀚没有挣扎,也没有回握,而后感觉不到指尖熟悉的温度,是龚俊自己把手松了开来。

 

张哲瀚说,"我不是说我不喜欢你,我也信你真的喜欢我,可是只有喜欢,就够了么",然后转身大离开,每一步都走得干脆果断。

 

携手走过籍籍无名的人,原来并不会有缘一起顶峰并肩。大约没有人在锦绣前程和浅淡还见不得光的爱情里,选择爱情吧。

 

瓢泼大雨中,龚俊扔掉了那把雨伞,任凭冰冷雨水的拍在脸上,场景和温客行听闻周子舒只剩三年光阴时极为相似。

 

周子舒和温客行之间隔着大生大死,却仅凭相知相爱,能有白头偕老。为什么他们却只能各自走各自繁花盛开、锦绣漫漫的人生路?

 

龚俊当时的质问,在很久之后,他想出了答案。

 

张哲瀚那句话,只说对了一半。爱情从来不是一个选择题中的选项,选了其他,它就要被抛弃。

 

爱情是一个主观题。

 

其实张哲瀚只说对了一半。真相应是,不是不喜欢,也不是只有喜欢不够,而是,他不够喜欢。

 

周子舒足够喜欢温客行,张哲瀚却只是有些喜欢他而已。

 

喜欢就这样沦落成一个被弃而不选的选择。

 

于是分开一年之后,某天龚俊忙完收工,看见张哲瀚挂在热搜上,一派欣欣向荣、未来可期。他点了赞,还生硬地微信发过去一条"你过得好吗",是真心实意的问候。

 

执念落地,愿望成真,哥,你应该过得很好吧。那你该不该谢谢我,没有凭借着你那点微末的喜欢纠缠不清呢?

 

 

"老——龚俊"

 

被手里拿着盛有切好的苹果的张哲瀚拍了下肩膀时,龚俊已经完全从重逢的大梦中醒了过来。

 

他们相逢是雨天,分开是雨天,重逢前一场大雨瓢泼,地还未干透,此刻就又要风雨大作。但是啊,到底无风无雨才是人生常态。

 

"你......刚才要说什么?"

 

"没什么"

 

"你要吃苹果吗?"

 

龚俊摇摇头。爱吃苹果的从来都只有你,我一早就说过,我嫌苹果梨吃起来费事。

 

"你还记得——"

 

"我忘了",龚俊笑得云淡风轻,"哪里有那么好的记性呢,要下雨了,咱赶紧吃完走吧"

 

 

 

 

 

 

9.

 

来时车上顶多算是尴尬,现在,龚俊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维持表面客气,上车后说了句"林熙,你留个张老师助理的联系方式,转钱过去",便捧着手机再没放下。

 

张哲瀚的"不用"二字都被他拒绝抬起的头堵得无处可说,只能拦住小助理递过去手机的手,又对着林熙干摇头。

 

龚俊再抬起头时,距离他们下榻的酒店只剩下不到两公里。他揉了揉有些肿胀的眼镜,转了转僵硬的脖子,看到张哲瀚已经睡着,便把手机收了起来。

 

张哲瀚及时地在他要下车时醒来,只一百米的路,他却态度坚持地要给他披上车上一件他的外套。

 

龚俊拒绝无果,看那衣服不是什么贵东西,最后只好随了他去。

 

一天之中情绪跌宕起伏,龚俊和拍完戏一样累到魂不附体,只简单洗漱后就蒙头睡去。

 

大约在他睡着的两个小时后,手机的消息提示音响起,屏幕亮起又灭掉。

 

"他们说,要尊重爱情......"

 

 

而等龚俊起来,点进去看时,那里曾经的大段文字,已经变成了一排,"张哲瀚撤回了一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