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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钻石山 下

*昀牵孟绕

*1w4,AU,女总裁×男明星,集合青梅竹马破镜重圆等等要素,总而言之就是非常狗血

 

 

 

 

 

许是整夜被往事叨扰梦境,因而孟子义睡得并不安稳。

明明被抛弃的人是她,李昀锐凭什么用那种可怜的,仿佛被全世界丢下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但凡她说出一个拒绝的字,她就是这个世上最铁石心肠的人,害得孟子义只能狼狈地从他房间跑开——谁能来评评理啊?

睡眠不佳,心情也不美丽,她戴一副宽大的墨镜,愤愤地咬了口助理带来的吐司,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上看着李昀锐和林闻倪对戏。

瞿定白坐在她身边,手里十几份策划案,是这两天...

*昀牵孟绕

*1w4,AU,女总裁×男明星,集合青梅竹马破镜重圆等等要素,总而言之就是非常狗血

 

 

 

 

 

许是整夜被往事叨扰梦境,因而孟子义睡得并不安稳。

明明被抛弃的人是她,李昀锐凭什么用那种可怜的,仿佛被全世界丢下的眼神看着她,好像但凡她说出一个拒绝的字,她就是这个世上最铁石心肠的人,害得孟子义只能狼狈地从他房间跑开——谁能来评评理啊?

睡眠不佳,心情也不美丽,她戴一副宽大的墨镜,愤愤地咬了口助理带来的吐司,面无表情地坐在椅上看着李昀锐和林闻倪对戏。

瞿定白坐在她身边,手里十几份策划案,是这两天宣传组紧急加班赶工完成的:“孟姐,你有什么想法不?”

她怒极反笑,红唇翻出个刻薄的弧度:“什么时候连艺人的包装路线都要来问我意见了?你不能决定?”

“啊,让小林哥和倪倪炒cp你也没问题吗?”瞿定白瞪大双眼,但眼睛里还是藏了几分促狭,“事先声明,我倒是不在乎的。”

孟子义弯下腰抓一把沙,面无表情地朝他身上丢过去,瞿定白满嘴嚷嚷着谋杀,一份策划案又劈头盖脑地砸到了他头上:“选这个。”

  

“孟姐眼光还是一如既往的犀利啊,篮球综艺确实挺适合你的。”

沙漠拍摄,剧组条件不算特别好,李昀锐坐在临时搭建的防风棚里,一页一页翻看着项目简介,再抬头望向一旁的房车——所有工作人员都平等地在棚里休息,只有孟子义给自己整了辆房车:“我找她聊一下。”

李昀锐走过去,敲门后得到应允后进入房车,孟子义在卫生间里,听见声响踩着湿答答的拖鞋走出来:“……有事?”

李昀锐开门见山地道:“我不想上综艺。”

孟子义脸上表情一瞬间变得很复杂,她盯着他刚结束一场打戏后仍带着擦跌伤痕的脸,说:“你知道我是你的老板吗?你的意愿是最无足轻重的东西。”

李昀锐并不讶异她会拒绝,于是很耐心地同她解释:“没几天就要开拍,那剧组就得请假了。”

“林闻倪过两天去看秀,她也要请假。”

“我不太幽默,不一定能有好效果。”

“叫你打篮球,又没让你说相声!”

他每条理由听起来都像是借口,孟子义只觉得他在故意找自己麻烦,拍了下桌子厉声道:“有话直说!”

李昀锐叹了口气,清俊面容浮出短暂的踌躇,半晌才开口:“你没看过嘉宾阵容吧?王鑫也去。”

确实没注意。孟子义愣了一下,把策划书拿来,哗啦啦翻了几页,听得李昀锐继续说:“小的时候我和他就不愉快,你知道的,打球时冲撞和口角都在所难免,我怕他给你找麻烦。”

孟子义没想到,即便这么多年过去,李昀锐仍愿意事事为她考虑,这让她觉得动容,可他这副进退合宜,甚至有些草木皆兵的行事作风深深刺痛了她的神经——以前的李昀锐不是这样的,他虽然温和内敛,但也有少年锋芒,不知经历了多少酸涩磋磨,居然会说出这种话。

孟子义的掌心隐隐地发起热,道:“你现在是我的艺人,YM就是你的底气。如果连王鑫这种货色都要避开,那不如立刻退圈吧。”

李昀锐知道,她这话说得并不如表象这般轻松,王家到底也是盘踞一方的传媒大亨,他查过YM背后的股权结构,清清白白与孟氏没有半点关联——

她已完全脱离了父母的荫庇吗?她可以不顾一切地站到家族的对立面吗?他不敢问这个答案。

他应句知道了后便离开了,孟子义便也不再理他,低头去发微信,然而不到五分钟,李昀锐月白的袍裾再次卷入她视线。

“还有什么事……”孟子义不耐烦地抬眼看他,剩下的话音哽在喉咙里。

李昀锐将她的马丁靴放下,眉眼清和,气息也温驯,并没有因为她糟糕的态度显露出一丝的不悦:“沙子倒干净了,应该不会硌脚。”

说不清这一瞬间是怜惜,还是再度为他怦然。孟子义感到自己的心脏变得又红又皱,而李昀锐的眼睛是一只手,在她胸膛拧出或酸涩,或苦楚的汁液。

明明那样痛过,明明那样被狠狠撕裂过。

“李昀锐。”

她低声喊他,声腔不复以往的脆甜,像吞进无数大漠的风沙,然而当李昀锐看向她的眼睛,却只能看到棱角分明的艳丽恶意。

孟子义笑得刻薄而尖锐,是一弯见血封喉的美人钩:“你想红吗?我很有钱的,包养你好不好?”

李昀锐居然真的低头思索了片刻:“现在不想了。”

他再度望向她,眼睛半弯,里面有些许疲惫的风影,但留存更多的竟是一种明快的雀跃:“但是,好。”

 

非凡联盟是极光tv出品的全明星篮球竞技真人秀,录制四次,一共八期,好在《逾沙》拍摄已趋近尾声,协调时间不算困难。

他向剧组请出三天假参加第一次拍摄,从球馆出来后给亮亮发去一个地址:“等会儿能帮我搬点东西吗?”

“行啊,”亮亮娴熟地驶出车位,“但这大晚上的,你要干嘛?”

“搬家。”

轮胎在地面划出狭长一声响,亮亮惊恐地转过头:“你谈恋爱了?和谁啊?我是不是得和瞿总报备一下?”

“没有,不能说,不用,”李昀锐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他的问题,想了想,还是委婉地道,“我以后估计要搬到她那儿去。”

“天啊,没想到小林你居然还是个恋爱脑!”

 

孟子义给他的地址在二环,高阔冷峻的大平层,极简的设计风格,房屋空荡荡,没有居住的痕迹。

虽然恢复了联系,但其实两人的交流不过寥寥数句,李昀锐无数次在节目录制的间隙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打了很长串的文字,又全部删除。

匆匆忙忙结束行程,他洗漱后又读了会儿剧本,大概十一点半左右,听见密码锁打开的声音。

孟子义一怔,没想到他居然会在客厅,反应过来后冷冷地笑了一声:“……还挺入戏。”

这里没有购置换鞋凳,她只能弯腰脱鞋,胳膊费力地拉出尖锐弧度,然而今日穿了一双绑法复杂的细高跟,与盘扣厮斗许久,莹润如玉的脚背依旧困囿于黑色的鞋带荆棘中。

李昀锐叹一口气,走过去蹲下来帮她脱鞋:“我买个换鞋凳?你想要什么颜色。”

那鞋扣无比听李昀锐的话,他纤长手指不过轻轻拨弄两下,便心甘情愿地大敞让路,仿佛与孟子义有关的一切,都开始不由自主地向他偏移:“无所谓。”

“那别的软装可以换吗?”

孟子义举目四望,收房时想着不住也就不曾在意,如今打眼一看,家私摆设满目都是死板的黑白灰,毫无审美可言,于是她矜贵地点了点下巴,从包里掏出一张卡递给他:“刷这个。”

想也知道,如果拒绝的话孟子义肯定又要说些戳人心窝的刻薄话,于是李昀锐接了过来,听得她继续说:“我的东西还在打包,送到时助理叶子会联系你,家政公司每天下午会来打扫一次,如果你想自己做饭可以订好材料让人送上来……你这什么眼神?”

李昀锐问得直白:“你今晚睡这吗?”

孟子义喉咙哽了哽,但她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了,她伸出手,镶着钻的美甲轻轻点上他心口,唇角拎起个似笑非笑的弧度:“怎么?迫不及待想投怀送抱?”

李昀锐现在已经能够很熟练地自动过滤掉她话语里那些带刺的情绪:“我五点的飞机回新疆,你睡这儿的话我给你拿耳塞……怎么了?”

睡衣宽大,恰到好处地露出他一身令人遐想连篇的流畅肌肉,以及胸口,小臂几处明显的淤青痕迹。孟子义拧了拧眉:“录节目弄伤的?”

她气势汹汹地点开通讯录去找导演电话,被李昀锐拦住了:“竞技节目,冲撞在所难免,没关系。”

他把手机从她掌心抽出来,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暌违多年的肌肤相贴,连彼此的体温声息都显得陌生。再次与他十指相扣,这样温暖绵实的触觉,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短暂失神后,久违的现实感方注入身体,孟子义深深地吸了口气,放任自己沉溺于这片刻的温情之中:“我要陪Winnie飞巴黎,半个小时之后就走。”

她折身去了书房,从保险箱里找出一沓剧本放在桌上:“卫澜生过两天要试镜,他的男二你去争取。”

李昀锐没应声,她抬头去找他的眼睛,才发现他只是倚在门边,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她。

古铜色的花状筒灯将孟子义的肤色映出种近乎玉石般的暖白,像黑陶瓶里一枝初绽的小苍兰。褪去锋芒毕露的美人画皮,她身上总有一种温暖而令人眷恋的气息,叫李昀锐控制不住地去想:如果当初没那么轻易地做下决定,这样的画面想必是生活中司空见惯的图景吧。

错过多少好时光。

孟子义见他不说话,略略提高了音量:“李昀锐,你听到了吗?”

“所以你大晚上急匆匆赶过来,只是为了让我读剧本?”

李昀锐走向她,眼底黯色像暴雨前的霾天,不动声色地一层层向她倾轧而下:“发个微信就好了。”

孟子义心脏重重跳着,力道很大,随时有撞破胸膛的可能。李昀锐的问话在她心间耳廓不断地推宕碰溅,纵是她再冷酷,再故作愚钝,也能清楚听懂他话里话外潜藏的深意。

——无非就是想让她承认。她仍在乎他。

可凭什么,凭什么她遇到他就非得做那个丢盔卸甲,方寸大乱的人?

大脑和神经燃起连绵的山火,孟子义用烧得焦热滚烫的指尖抚触李昀锐下颌骨锋利分明的弧线,将一柄生锈的薄刃从手掌摁进心里:“你以为这些资源是别人争着要塞进你手心的吗?李昀锐,我来收报酬的。”

她伸长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仰头狠狠咬上他的嘴唇。

越痛越好,越难忘越好,否则拿什么弥补她心碎的这么多年。

 

李昀锐说完最后一句台词之时,在一旁待机已久的瞿定白推着巨大的方形蛋糕出来,并上几支彩花四溅的小型礼炮:“恭喜小林哥杀青!”

他于候场间隙不止一次瞧见对方偷偷摸摸地打电话或发微信,早预料到这位素来跳脱的旧友铁定又要整上一回幺蛾子,脸上半分惊讶也无。

林闻倪也捧上一大束鲜花,金澄澄的麦穗搔动着抚触他脸:“《逾沙》一定大卖!双林兄妹,所向披靡!”

他以前从没有接受过这般偏宠的待遇,一时有些转换不过身份,只是怔怔地擦了擦侧脸血迹,负责拍摄花絮的工作人员却举着go pro说很好看:“好的小林就这个姿势,不要动,能不能说一说你现在的心情呀?”

人声鼎沸,光屑彩带在他的世界飞舞旋转,李昀锐看着镜头,突然很想念孟子义永远闪闪发光的眼睛。

他对着工作人员浅浅一笑,分明仍是清寒的眉眼,笑起来却似春风融冻,新芽初生:“谢谢《逾沙》,它让我相信,失散的人终究会重逢。”

  

当夜,YM发力。杀青物料和角色特辑齐齐发送。“逾沙杀青”“李昀锐林闻倪双林cp”“李昀锐天选玉面少将”等相关话题迅速占据热搜榜席位,大众这才发觉,原来那位曾惊艳荧幕的羽扇纶巾小公子,也能有这般横刀向马,鬼意森森的面孔。

李昀锐这个名字像初春乍起的清风,令娱乐圈这泊五光十色的湖面泛起了些微波澜。

孟子义没出席杀青宴,但大方包下当天所有花销,助理叶子一边核对账单一边说:“老板,网络上好像也有几则讨论你的帖子,要删吗?”

YM有个足以艳杀娱乐圈的美女老板这事算得上是某种江湖传闻,孟子义去新疆探班的那次偶然被站姐拍摄入镜,照片里的孟子义黑发红唇,漫天黄沙愈发衬出她的锋芒与美丽,甚至小小热转了一波。

孟子义素来不太在乎这些事,不过还是叮嘱了一句:“我单人的照片无所谓,如果是和艺人一起出镜的要及时公关。”

林闻倪的小熊头像在手机屏幕上闪个不停,她同叶子打了个手势,对方知趣地离开办公室,孟子义才摁下通话键:“怎么了?”

林闻倪大着舌头说:“我们在玩真心话大冒险!让我和微信里的第五个联系人表白!嘿嘿孟姐,你知道我超爱你的吧!”

电话那头人声喧闹,想必大家都在杀青宴上喝高了,平素文文静静的女二小姑娘也鼓着勇气:“谢谢孟姐选我出演……我也爱你!”

她话音未落,手机便被一旁的瞿定白抢过去:“孟姐豪气啊!我今天开了好多酒,你应该不会生我气的对吧?爱你爱你噢。”

那手机最后传到李昀锐的手上,他握在手里,像握着一块滚烫的烙铁。孟子义没说话,他也不知如何开口,这种不约而同的寂静变成薄而柔软的载体,将她向上托举,裹入无法挣脱的漩涡中。

半晌,他轻声说:“孟子义,我也很爱你。”

 

孟子义分不清李昀锐是在何种心境下说出那句我爱你的。是真切爱语,抑或那时那刻为气氛推动下的巧言令色,她害怕去相信,然而却有种古怪的甘味悬吊于舌尖,久久也没能沉得下去。

突然,突然有那么一瞬间,非常地想见到李昀锐。

可这周行程紧得不可思议,卫澜生的新作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之中,为了说服她不近人情又十足冷酷的舅舅出山,整个摄制团队由她亲自把关,这是YM下半年最重要的项目,她不敢有半点错失,只能偶尔在微信上和李昀锐聊上几句,大多是不咸不淡的问候,他不主动提,她也就当做已经把那天的事全部忘记。

落地广州是两个星期后的深夜,等待叶子拿回行李的间隙,她接到了瞿定白的电话:“孟姐! 你是不是到广州了啊 !我人在北京走不开 ,你能帮忙去看看吗! 小林哥出事了! ”

   

广州体育馆,后台。

叶子暗暗觑一眼自家老板,孟子义红唇敛作一条不留情面的直线,她本就是盛极的容貌,动怒时愈发浓烈得摄人心魄,美甲不轻不重地在桌上敲击,明摆着已经是非常生气的样子。

“我说李昀锐那小子怎么敢在场上那么莽呢,”偏偏姗姗来迟的王鑫依旧吊儿郎当,语腔黏腻,没有半点爽脆,“原来又和孟姐勾搭在一起了呀。”

他是kingdom传媒的小公子,偶尔也出演些综艺,于娱乐圈速来是横行霸道的存在,高中时就常和李昀锐在联赛中产生冲突,也正是他和他的队友在非凡联盟的录制中数次恶意推撞了李昀锐。

制片人,导演面面相觑,半点大气不敢出,无论王鑫,抑或孟子义都是他们惹不起的人物,此时无不如坐针毡。

王鑫舌尖顶了下腮帮,声音刻意压得很低,附到孟子义身前,夹着古怪的笑:“看来他技术不错啊,这么多年了孟姐也没睡腻,还是这么喜欢给他出头。”

孟子义感觉自己双眼里的火焰在疯长,可声音却像深蓝冻湖里捞出的冰块一样严酷:“看来你还是和高中时一样没半点长进,这么多年过去,怎么张嘴依旧这副能让草履虫笑裂细胞膜的低智模样,你大哥没教过你不要口出狂言吗 !”

王鑫母亲并非其父的原配,他在家里素来要看同父异母兄长的脸色,这事本算圈里的秘辛,如今猛地被孟子义点破,他脸色陡然一变:“孟子义 !奉承你两句你还喘上了 !如今的李昀锐算什么东西,爷把他弄残了倒是他的荣幸! ”

孟子义忽然抬起手。纤长无节的,细嫩白净的手,在空中晃了晃,再朝他脸上狠狠甩下去。

王鑫吓了一跳,没想到她这样不留情面说打就打,下意识就偏过头,然而那裹着香气的掌风只是隔空拂过他面颊,便轻巧地调转方向而去。他抬起眼,看见孟子义近乎冷漠的眼神:“连挨我一巴掌都吓到要闭眼的人,居然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王鑫,明天早上八点前等不到Kingdom传媒或者你工作室的道歉声明,你且看我会做到什么地步。”

她转身欲走,王鑫自觉受辱,突然歇斯底里地喊出声:“孟子义! 但凡你爸知道你又和李昀锐搅和在一起,你觉得你还能得意多久 !”

大门嘭地一声裂响,正是紧急处理后匆匆赶至的李昀锐,他来得那样急,尚未干透的头发棘刺般贴在额上,一只手为了保持平衡不得不撑在门把上,话里夹着压抑的喘息:“……没必要……子义,没必要。”

孟子义眼睛死死钉在他完全肿胀连鞋都穿不了的脚踝,即便伪装了再多次的不以为意,终于也到了无法掩藏的临界点:“但凡你有这个胆量就去多嘴试试,我父亲若是还管得了我,明天我就将YM股份亲手送到你家里。”

    

连夜奔忙。叶子留下处理节目组事务,同一众人员签保密协议,亮亮带李昀锐去医院拍片检查,而孟子义回了酒店,坐在地毯上一帧帧观看从节目组拷回的母带。

球场上的李昀锐意气风发,仿佛仍是很多年前那个肆意潇洒的少年,桃色球衣里包裹着形状优美的脖颈,块垒分明的薄肌,即便为王鑫组员的恶意冲撞而狠狠摔出场外也不显狼狈,而是凭借着极其镇定的心理素质和一个绝对吸睛的压哨三分率领着队伍获得了胜利。

她百分之一百地能够确定,只要这几期节目正常地剪辑播放,绝对能为李昀锐带来一波前所未有的关注。

他一直都是如此优秀的人。

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观看他撞上护栏的那个瞬间,用目光描绘他那刻紧蹙的眉,狠狠抿住的唇,他平常是很能忍疼的,此刻却露出了这种表情,想必是痛到了极点。

滴滴两声,房门被人打开,是李昀锐拄着杖走进来。他如今做不到轻手轻脚,有些抱歉地冲她一笑:“叶子给了我房卡……吵到你了?”

房间里没开灯,投影仪明明昧昧的微光好似一层浮游的萤火,令孟子义的眼瞳和睫毛都被屏幕里的画面映成如梦似幻的颜色,颠倒他心,不必耗费吹灰。

李昀锐下意识丢了拐杖,跌跌撞撞地奔到她身边:“……怎么掉眼泪了?”

几乎是他向她奔来的同时,孟子义便调整了姿势,这样他跌坐时就不至于压到受伤的那条腿:“你的脚不要了?”

或许是仍在流泪的缘故,她的神情和肢体都柔软了下来,不像过往那样抗拒他的存在,李昀锐于是也能打趣道:“不是说包养我?这点医药费你应该不放在眼里吧。”

“你知道这节目播完你能涨多少粉吗?别想偷懒,小林是李昀锐得多多营业给他老板赚钱的。”

孟子义顺着他的话说下去,脸上却没有笑容,李昀锐轻轻揩去她面颊几道湿痕,再张开手臂,将这个人纳入怀中:“医生说是韧带拉伤,没有骨折,没事的,一点也不痛。”

他们分明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气息趋近,紧紧环抱彼此的时刻,然而今夜,他的手臂环在她的蝴蝶骨,他胸膛里有力的搏动不断地叩响她的耳蜗,竟让她近乎绝望地发现一个事实——他胸膛起伏的肌理骨骼,恰似上帝从她肋间剜走的空缺,只有他方能分毫不差地与她契合。

孟子义吸了吸鼻子,恶狠狠地道:“痛死也是你活该!你那个经纪人未免太听你的话,我分明早就交代过有状况要联系,每次录制都和王鑫起冲突这事怎么从来不告状,我要扣他工资 !”

“子义,” 李昀锐低下头,看见她映着微光的眼睛,分明那样柔软,却是他深夜里的不冻港,浮游于海平面的蓝眼泪,“不是所有经纪人,所有工作室或者娱乐公司,都会像你这样给我撑腰的。”

孟子义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却仍在顾左右而言他:“或许你不知道,我司一向同仇敌忾,如果今天在的是小白,他可能直接就会跟王鑫打一架……”

她话音未落,李昀锐伸手捏住了她的双颊,令她看起来像一只红着脸的小金鱼:“子义,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可现在的她能对他能说什么呢?她还能给他什么呢?

——她分明早就说过的,早就全部给他了的。

房间里一瞬间变得很安静。不知过了多久,孟子义仰起头,就着这个姿势轻轻地啄了下李昀锐的虎口。

李昀锐眼底的情绪逐渐浓缩,上涌,仿佛末日来临前的暴雨和密云,遮天蔽日,避无可避,身体一点一点地低下去,吻住她花瓣般的嘴唇:“……好吧。”

还是接吻吧。

 

李昀锐在家里休息了一个多星期,而后立刻投入了剧组《七日回潮》的试镜准备之中。                

卫澜生三年不曾拍摄新作,《七日回潮》立项开始就吸引了无数目光,孟子义又请出新晋影帝压阵,方郁楼是这两年相当有票房号召力的男演员,文艺片商业片都有不斐成绩,不少人都想乘他东风,因而二番男配的位置俨然成了一块亟待争抢的淌蜜馅饼,试镜现场堪称星光熠熠。

李昀锐抽到的签位是最后一个,结束后收拾完东西去摄影棚门口等待,一辆铅灰轿跑稳稳当当停在他生前,玻璃窗缓缓摇下来,露出卫澜生微笑的脸:“小林,一起吃饭吗?”

   

接到卫澜生的电话时,孟子义刚吹干头发。她那素来不大靠谱的舅舅在电话里向她求救:“子义,你住几层来着?李昀锐喝大了讲不清楚……你来接一下呗?”

“你有毛病吧,灌他酒干什么。”

“天地良心!全方郁楼灌的!跟我没有关系!”

孟子义从沙发上捞了条披肩裹在身上:“我不管,既然现在局面已经这样了,如果最后角色你不给他的话我一定弄死你。”

她乘电梯下到地库,果然看到了卫澜生,李昀锐被他扶着,头垂得很低,露出来的耳朵一片绯红,很明显醉得不轻。

见她来了,卫澜生立刻把人丢她身上,孟子义伸直双臂,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支撑住李昀锐修长的身体:“你还好吗?能站稳吗?”

李昀锐抬眼看她,虚淡的视线飘来飘去,含混地应了一声嗯,复又抵上她肩头。

“人我给你送回来了哈,”卫澜生冲孟子义摆了摆手,“再过两个星期开机,这几天让他稍微再减点,轮廓会更好看。”

他摁了下车钥匙,又想起什么,问孟子义:“方郁楼之前见过小林?”

孟子义回答道:“我去佛罗伦萨找他那次远远见过一眼,怎么了?”

怪不得方影帝今夜一门心思地哄李昀锐喝酒,想必是察觉到了孟子义如此费心费力组建《七日回潮》团队的真实原因,感觉自己被骗了心里憋着气呢——想到这儿,卫大导演没忍住,露出了意味深长的一个笑:“你俩倒真是……天生一对。”

“突然的说什么疯话,倒是帮我把他扶上去啊!”

孟子义手忙脚乱地揽住李昀锐软坍肩背,突然听见卫澜生的声音,他靠在车边,眼神很深,潜藏着某种她看不懂的情绪:“子义,你知不知道,他为什么决定要做一个演员?”

   

李昀锐被孟子义不太温柔地甩在了客厅沙发上,她累得脱力,看着他醉得熟透的面孔,心里窝火,扯下披肩丢他头上,还觉得不够,又捞起个抱枕砸过去。

撒完气,她去厨房冲了杯蜂蜜水,再折回沙发拿湿巾给他擦脸,李昀锐腮颊薄红一片,摸上去烫得像要灼伤手指。

似是察觉到湿润触觉,李昀锐睁开眼睛看她,目光晃了一下,慢慢聚焦在她脸上。

“醒了?”孟子义握着杯沿送到他唇边,“把水喝了。”

他就着她手喝了两口,而后突然张开手臂,狠狠地把她扣进怀里。

孟子义措手不及,手里的玻璃杯骨碌碌滚到地毯上,她试图推开他,可李昀锐的怀抱那么蛮横,将她满满地抱紧,乱作一团的心搏扣着她胸膛,她整个人都被震昏了。

炙烫的热度让人无法理智思考,孟子义放弃挣扎,一只手绕到他脖颈后方,轻轻揉了揉那处绒软的发:“李昀锐,你抱得太用力了,我很痛。”

他闷闷地哦一声,略略松开了手臂,复又牢牢地收紧,孟子义此刻终于明白,自己是没有办法和一个醉鬼讲道理的,叹了口气:“你怎么了?”

“子义。”

李昀锐声音沉闷,不像平时透亮,似雾,似云,氤氲到她耳边。

“对不起。”

迟到了这么多年的,早该说的一句道歉。

孟子义曾经无数次想象他说这句话的画面,然而真正到了此时此刻,她并未从中品尝出任何的快意,却有种古怪的酸楚一点点浸润心脏,如此强烈,几乎要化作疼痛:“李昀锐,你不会以为趁着喝醉说这些就能得到我的原谅吧?”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李昀锐没有再说话,唯有呼吸滚烫,一下又一下地敲击着她的肩窝,心窝。

“那——”

她听见他问,小心翼翼的,单薄而脆弱的:“我还能有机会弥补吗?”

孟子义鼻头一酸,声音里有一股压抑的平静:“没有机会,李昀锐,我恨你,我非常恨你。”

他是她少女时代里坚不可摧的那道南墙,在她最相信爱情的时候让她体会到了分离的痛苦。时过境迁,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是十八岁的孟子义,愿意为了梦想中的爱人而不顾一切,她不想再粉身碎骨,不想再在同一个人身上品尝到痛苦的滋味——

可是,可是,她真的能够拒绝他吗。

泪水在睫上铺出剔透的粒,她吸了吸鼻子,问他:“你为什么要做演员?”

半晌,才得到李昀锐的回答,他声线伏低,很慢很慢,几近一字一顿地说:“你出国了,我怕你会忘了我。”

他口吻里半点怨怼的情绪都没有,好像曾经辗转反侧,曾经痛苦喘息的人不是他。

好像在剧组里忍耐的那一个个冷夜,遭受的那许多流言白眼,不过是人生中无足轻重的一段经历:“如果我能够走红,无论你走到哪儿,我都能出现在你的世界里。”

分手时的违心话语如同薄刃,刀刀刻骨,然而思念却并非能自主能控制的情绪,即便此刻如此贴近,那些溃烂的情绪仍在他肺腑间留下深邃沟壑——越靠近她,绞痛的想念越发将心脏束缚得不成形状。

他是神话中失去双足的鸟,昼夜盘旋在剐鳞削骨的罡风里,唯有飞向名为孟子义的浮岛时,才敢放任自己在旧日潮声中坠毁。

“这么多年你都不温不火,”孟子义用力吸了吸鼻子,“或许是老天爷也不同意我们重头再来一次。”

“你不是说要捧红我吗?”

李昀锐将她抱得更近一点,下颌就埋在她发间:“再信一次人定胜天,行不行?”

晚上卫澜生同他谈及YM创立初期那些辛酸往事,他几乎不忍听下去,只想把她抱得紧一点,再紧一点。

他微微侧过了脸,很认真地啄孟子义的嘴唇,固执孩童般,一遍又一遍反复地问:“行不行。”

孟子义以前觉得,错失的爱人是身体里剜出的腐肉,是必须丢弃的囊肿溃烂。这些年自以为呼吸如常行走无恙,可每每午夜惊醒,却总能摸到胸腔里那道永不弥合的裂隙——那是李昀锐存在过的形状。

或许余生注定蹉跎,注定吞咽新的创痛,但若没有这些名为爱情的瘢痕,她如何能将自己重新拼合?

孟子义的喉咙被错综复杂的情绪塞满,好半晌才勉强挤出鼻音浓重的词句,像是要将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愤懑剥离出身体:“……最后一次。”

“李昀锐,我最后相信你一次。”

   

如孟子义预料的那样,非凡联盟上线后,李昀锐收获了一波不俗的流量。他在球场上耀眼得无法比拟,轻而易举地攫取了大众的视线。孟子义紧跟热度,几大社交平台齐齐发力营业,再将《逾沙》的剪辑切片铺出去,后台数据涨势着实喜人。

李昀锐并无自己已经走红的错觉,仍然勤勤恳恳地在剧组里拍戏,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是给孟子义发微信。

他拍花,拍云,拍蓝天路灯,也拍等待夜戏时天边若隐若现的半弯月亮。生活里再平凡的细节,他都想记录下来与她分享。

孟子义回复得不算特别及时,但从未忽略他的消息,即便是没什么意义的图片内容,她也会给予回应。

爱情有时是需要愚钝的,她不说,他也保持沉默,这场戏方能顺利地进行下去,在缝补弥合过往的亲密关系这件事上,他们都付出了很多努力。

孟子义站起来,她的办公室里有很大的一扇落地窗,遥遥望出去,满城车流如湍涌的金浆,夜灯是万千不曾坠落的星火,让她想起李昀锐全心全意注视她的眼睛。

她沉思了片刻,也掏出手机,拍了张夜景发送过去。

[加班碎片。]

   

卫澜生拍戏时脾气向来很差劲,整个剧组的工作人员都被他骂了个遍,而方郁楼又是天生的演技派,脾性里带了点儿宁折不弯的傲气,碰在一起杀伤力堪比火星撞地球。

李昀锐做好妆发来到现场时,两个高大的男人楚河汉界似的各自占据片场一头,现场气氛堪比冰冻,女主角徐令初见他如同见到救星:“小林哥,你可算来了!”

“又吵起来了?”李昀锐觑一眼双方脸色,压低嗓子问,“今天拍了多少?”

徐令初没怎么经历过如此剑拔弩张的剧组氛围,有些提心吊胆,秀气的眉头锁得很紧:“一页都没拍完就成这样了……要么你劝劝?”

李昀锐这些天已当了无数回和事佬,肚腹空空,再想不出半句规劝抚慰的台词,他沉思片刻,走到一旁,给孟子义发了条微信:“你要不要来探班?”

   

“机器不要钱?场地不要钱?我脸上写了冤大头三个字专等你俩霍霍的?”

孟子义下了飞机就赶来片场,劈头盖脸地数落这俩不省心的男人。

“卫澜生,你几岁了还闹小孩子脾气?能不能成熟一点?怪不得姥爷人在疗养还要天天骂你。”

“方郁楼,开拍前你答应我什么?再不提起精神来,香港的那谁谁谁票房真的要超过你了!”

她说得口干舌燥,李昀锐剥了个橙子递过去:“缓一会儿。”

孟子义吃了一口,酸得脸皱成一团,又塞回他手里,方郁楼看他俩动作,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你俩现在这是谈了?”

卫澜生坐在一旁,相当刻薄地反唇相讥道:“你才看出来?方影帝脸上内两粒怕不是眼睛,玻璃珠子都比这强。”

“卫大导演我真的是忍了你很久了……”

怎么又要吵起来!孟子义看了眼李昀锐,从对方眼里察觉到相同的意图,她飞速起身,挽住卫澜生一只手臂,而李昀锐则揽过方郁楼臂膀,将两人隔开了一定距离。

方郁楼试着挣脱了两下,没挣动,李昀锐看着削瘦却块垒分明,手臂如同铁水浇铸,将他困得动弹不得,他没忍住,恶狠狠地翻了个白眼:“李昀锐,作为前辈劝你一句,他们家人坏得很,不讲道理刚愎自用的舅舅,只会画大饼的女朋友,多长点儿心眼,别栽在这儿了!”

孟子义眉毛一拧,刚想拿包砸过去,手却被李昀锐攥住了,他眼下两道形状优美的卧蚕随着微笑的神情飞扬翩跹,像落进湖水中的月亮,温柔而明净:“没办法。”

李昀锐轻轻地捏了捏她的掌心,说:“早就栽得彻底啊。”

     

到底还是心软,孟子义和卫澜生商量了一下,给剧组放了半天假,她买单,请大家去会所玩,既是调整状态,也想调和卫澜生和方郁楼的矛盾。

孟子义打完电话回来,一屋子的人已然玩嗨了,桌上大炮似的摆了一排洋酒,有人唱歌,也有人拼酒,副导更有兴致,在角落摆了桌麻将,几个人为雀神称号争得面酣耳热。

她找了个角落坐下,李昀锐便很自然地坐到她身边,低头问她:“不去打牌啊?”

“脑子转不动了,”虽然孟子义素来与剧组里的各位没什么距离,但到底有界限,因此他俩的位置便成了整个包间内最清静的一隅,她也能放下心松缓身体,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小偶像未免太容易闯祸,不是私联就是打赏女主播,这两天救火救到厌倦,我发誓下辈子绝对不带年轻男艺人了。”

李昀锐挑了挑眉:“不要扫射哈,我够省心了吧?”

“天呢,少给自己贴金了小林是李昀锐,你算哪门子年轻男艺人?”孟子义笑得前仰后合,小巧削利的下巴嗑在他的锁骨上,“就连你粉丝的空瓶词写的都是什么沧海遗珠老艺术家,你得服老了好吗。”

卫澜生已经喝得微醺了,大着舌头凑过来:“有伤风化哈!你俩别在这儿说小话了,快点起来唱歌啊!”

李昀锐想起孟子义的歌声,没忍住笑出声,直到她一眼剐过来才收住笑意:“……没有,你唱歌很可爱的。”

方郁楼是不折不扣的麦霸,不知占了多久的点歌位,到底也觉得嗓子疼,下一首歌切进来,忍不住高声嚷嚷:“岁月如歌谁点的?有没有人会唱,我坚持不住了……”

他话音未落,孟子义推了李昀锐一把,很自然地说:“他会唱,他爱唱。”

包厢里的气氛霎时变得热闹起来,不少人跟着鼓掌:“哇哦!第一次听小林唱歌诶!”

“小林小林!德艺双馨!好期待你的!”

包厢之中旋转的彩灯在他脸上掠过,李昀锐沉思了半晌,露出了个很温和的笑容:“好吧。”

混混沌沌的光色里,男人久经千帆后的眼睛竟然比打碎的霓虹灯还要闪烁发亮,将他微红的眼角,唇边的弧度尽数收入眼底,孟子义扶了扶额角,很好地遮掩住了眼底一闪而过的涩意。

小时候他们一起看港剧,对着电视片段学粤语,她没什么语言天赋,发音总是不太标准,李昀锐很耐心地帮她纠正,她耍赖说不想学,于是他附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地唱情歌。

而现在,昏昏光束下,李昀锐一双眼睛好似隔山望海,动也不动地凝望着她,一字一句地唱:“天气不似预期,但要走总要飞。”

“这天只想带走,还是你。”

孟子义隐然吸了吸鼻子,双目里似潜藏了极深的浪潮,影影绰绰翻涌着他的轮廓——她以前不懂港乐,只觉得他唱歌每个音节都缠绵黏连,让她的面颊渲成蔷薇般的粉红色,分开之后上网搜索,终于明白了这些歌词中绵绵诉不尽的情意。

时迁事移,他们早就不是曾经勇往直前满腔孤勇的少年少女,漫长岁月的故事长卷里,是否还能找到属于彼此的圆满结局?

孟子义不知道答案,却有强烈劲力撕扯心室,无数瓣蕊搔挠喉头,让她必须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李昀锐唱完一曲,包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他还没想好如何应对大家的热情,孟子义突然站起身,拉着他走了出去。

随便推开一间空包厢的门,孟子义把李昀锐推进去,他猝不及防低头,恰好看见她的眼睛,孟子义瞳仁黑亮,好似两粒纯粹的,永不熄灭的星子,目光中袒露着那么多沉重的情意,撞得他心口一跌。

他两只手捧住她的脸,像从溪流中掬起一捧月亮:“怎么了?”

“李昀锐。”

“嗯?”

“如果两个人有缘分,就算相隔几远,最终都会遇到。”

她慢吞吞地说着电视剧的台词,粤语发音还是和以前一样糟糕,唯独句尾里逐渐有积蓄起来的水雾,淅淅沥沥:“你觉得,我们算有……”

“有缘分。”

李昀锐突兀开口,猛地捉起她一只手腕摁在胸口,与看似镇定从容的外表不同,那处的搏动杂乱无章,隔着温热肌肤准确无误地震住她,捕获她:“我们还相爱,这就是证明。”

她抿抿唇,不由会心一笑,粉拳轻轻巧巧地砸在他胸膛上:“谁爱你了,你现在怎么这么不要脸啊李昀锐。”

李昀锐从善如流,颔首应答:“可能因为我年纪太大,发现自尊其实没有什么用处。”

这段时间与她相处的快乐,好似层层云霭表面七彩的流光,只需最轻易的一阵落雨,一缕春风,便会柔软地,不留痕迹地消散。

让她心碎的人是他,让他们分离的人也是他,思及那些对彼此都是痛苦的回忆,心里自然而然地多出了成片的风涌,将他折磨得夜不成眠。

孟子义盯着李昀锐看了会儿,半晌拉下他的脖颈,与过往撕扯缠斗的亲吻不同,这次她虽然用尽了力气,然而除了苦疼之外,厮磨的双唇间还裹挟着缠绵,像是要将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消解。李昀锐轻柔抚按她的肩背,细细地以唇舌抚慰,好半晌,才感受到她徜徉于他面上的湿烫声息,连每分震颤都清晰可见。

“李昀锐——拍完这部戏,我们都休息一段时间吧,就你和我。”

李昀锐嘴唇间满是她芳香的气息,只能用眼睛承载深深的笑意:“好啊,我们一起。”

 

《七日回潮》杀青后的一个小时,李昀锐和孟子义乘上了前往冰岛的班机。

没带助理,两人像最平凡的情侣一样,自己订了机票,先去巴黎转机,再飞去雷克雅未克。

他们选择了自驾,李昀锐开车十分稳妥,孟子义在副驾被空调暖风扑得昏昏欲睡。

车窗外掠过苔原连绵的群褶,仿佛巨人揉皱又摊开的墨绿鹅绒。李昀锐忽然转动方向盘拐进岔路,碎石在轮胎下发出异样的哀鸣。

“导航好像不是……”孟子义连忙抓住车顶扶手,保温杯里的咖啡在杯口晃出深褐的波影,然而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又噤了声。

李昀锐越过身来,摁下她那侧的车窗,咸腥海风与波涛的轰鸣声一齐涌进车厢,漫山遍野的鲁冰花如同紫色的梦境,攫取了她全部视线。

“我在网上搜到的,”李昀锐指节轻叩着方向盘,“你肯定喜欢。”

或许是因为相伴了太久的年岁,又或许是他爱她爱到每个细节都不曾错过,关于孟子义的一切,李昀锐总是有种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笃定。

孟子义罕见地没有回腔,而是抱着相机下了车,走出几步后冲他招了招手:“李昀锐,我给你拍照吧。”

李昀锐摆好姿势,分明已是各类活动里谋杀无数菲林的大明星,但一想到镜头后那双属于孟子义的眼睛,不知怎的就手脚僵硬,连笑容都变得不自然起来。

孟子义有点无奈,指挥了半天也没有成效,拧眉思考许久,想到网上看过的方法,提议道:“回去真得让亮亮给你报十个八个pose大师班——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讲的?可以说说看,或许这样能自然点。”

往昔的年岁,那么多不曾说出口的爱语,在这瞬间寸寸翻涌上来。

满目烟紫,秾丽如昨,李昀锐站在芳丛蕊蕊的花间,突然想到一句很好的话来回答她。

“Ég elska þig。”

 

第二天他们在冰河湖泛舟,钻石般的浮冰在深蓝海面上缓缓漂过,李昀锐忽然探身捞起一块冰放进孟子义手心。

孟子义被冷得一跳,差点翻下皮划艇,被他眼疾手快地捞回来:“当心一点。”

“这难道不是你的错吗?”孟子义瞪了他一眼,“好幼稚啊李昀锐。”

远处瓦特纳冰川正在阳光下坍塌,扬起的雪沫如同白日最盛大的烟火,李昀锐指向远处透蓝的冰川山脉:“听说冰岛的冰川有八百年的历史,比钻石还要接近永恒的概念。”

他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仿佛被这凛冽的风冻停在了原地。

李昀锐有时会疑心,这么多天的甜蜜是否他午夜梦回的一场酣梦,胸中藏着无数的不确定与怀疑。

直到孟子义高高举起怀中的蓝冰,毫无缝隙地贴上他脸颊:“但你不是给我了吗——”

冰被她的体温化融成水,又化作连绵的春潮,顺着他脸一点点淌下来,而孟子义微笑的脸如同晨光,横越李昀锐心中的万丈冰原,令他听见自己正在融化的胸腔里,有马踏碎冰的蹄音。

“这么大一块呢,和钻石也没有什么差别。”

  

二十三岁的丁葡萄是XX创科公司编辑部的一名正式员工。与初出茅庐的新人不同,她如今已能承担起外景小组长的职责,偶尔也能被小实习生赞上一句人美业务水平强,然而,无论是两年前拍照手抖的她,还是如今出片绝美的她,都只能毫无意外地驻守在某高定珠宝晚宴的后门,期待捕捉到当红明星的隐秘物料。

小实习生站在她旁边刷微博,没忍住,犯起了花痴:“哇哇哇,今天内场的李昀锐真的帅得我有点心跳骤停了……姐姐你看《逾沙》了没?陆焉棠真是我唯一的梦中情人呜呜呜。”

怎么可能不认识,丁葡萄暗自腹诽,她还做了他半年的对接呢,只不过——

一只骨节匀停,肌骨流丽的雪白手掌从她们身后探出来,轻轻巧巧地拿过了相机,小实习生本想抗议,却被眼前人过分有冲击力的美貌震在了原地:“你怎么…… 你怎么拿别人东西啊。”

孟子义只穿件最基础的一字肩连衣裙,耳边两粒珍珠,却依旧美丽得不可方物,艳光更胜场内女星。她一页页地往下翻看,打趣道:“葡萄现在移情别恋不喜欢我们昀锐了?这几张男爱豆的照片拍得好看太多,我很不开心哦。”

丁葡萄一把夺回相机,然而说的话却没动作那般有底气:“……但小偶像单身。”

 

孟子义冲她露出个玩味的笑:“那可说不准噢。”

恰逢离场,三三两两宾客从内场走出,孟子义于是也踩着高跟鞋离开,小实习生有些不解,问她:“姐姐,这大美女怎么这么自来熟啊?她哪位?”

丁葡萄叹口气:“再等五分钟,你就知道了。”

三分钟不到,她们方才谈论的男星便出现在了镜头中,丁葡萄认命地关掉了相机。

 

孟子义立在保姆车旁,饶有兴味地冲李昀锐扬眉,于是他只站定半瞬,便不做顿足地向她疾驰而来。

夜风滚涌,将李昀锐大衣鼓吹得窸窣翻腾,连同满地色彩饱和度极高的落叶,是爱情童话中也难出现的图景。他三步两步来到孟子义身边:“今天没给我撑场面吧?”

孟子义摇摇头,不露痕迹地拉着他上车:“愿意给你买单的富婆可多了,我懒得出马。”

“还好还好,”李昀锐笑了笑,脱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放至她手中,“那这次可以送你真的钻石了。”

  

过去和未来的所有人生,就这样全然交付到她掌心。

  

 

   

END

法内怂徒张三

【猜叔✘你】蓝胡子 20 新工作

Ps.ooc,纯娇妻文学

彩蛋是接第七章彩蛋的内容。

—————————————————————

  猜叔去洗澡的时候,你就把卧室的灯都还上,只留下床边的一盏散发出暖光的夜灯。


  关灯的动作已经是你的本能反应,实际上你还是惊魂未定,躺在床上,望着那盏小夜灯发愣。


  甚至你有一种觉得有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是你的魂魄还留在达班,身体已经被觉辛吞带走。


  你伸出手去捏那夜灯的灯泡,却被猜叔抓住了手腕。


  “烫到手,你又要哭了,”猜叔握着你的手腕坐在床边道。


  你坐起身,猜叔也顺势躺在你的腿上,让你揽着他。


  猜叔闭着眼,沉默地抚了抚你手臂上滑腻的肌...

Ps.ooc,纯娇妻文学

彩蛋是接第七章彩蛋的内容。

—————————————————————

  猜叔去洗澡的时候,你就把卧室的灯都还上,只留下床边的一盏散发出暖光的夜灯。


  关灯的动作已经是你的本能反应,实际上你还是惊魂未定,躺在床上,望着那盏小夜灯发愣。


  甚至你有一种觉得有不真实的感觉,仿佛是你的魂魄还留在达班,身体已经被觉辛吞带走。


  你伸出手去捏那夜灯的灯泡,却被猜叔抓住了手腕。


  “烫到手,你又要哭了,”猜叔握着你的手腕坐在床边道。


  你坐起身,猜叔也顺势躺在你的腿上,让你揽着他。


  猜叔闭着眼,沉默地抚了抚你手臂上滑腻的肌肤,而后又把脸埋进你的怀里。


  你始终不敢说话,拿过扇子,机械地摇着扇子,像是一只应激的兔子,呆呆地愣在哪里,回味着危险。


  “还在后怕嘛,别怕了,”猜叔说着伸手抚了抚你的脸颊,他望着你温柔笑道,“我知道你想出去做事,想为家里和诺颂挣更多的钱,但你也的确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可我也不想一直在家里面闲着,”你蹭了蹭他的手道,“我感觉我整个人都要变成傻子了,每天就是吃吃睡睡。”


  猜叔坐了起来,他伸手摩挲你的颈后道:“条条大路通罗马,这条走不通就说明你不适合这条路。”


  “但是总有一条路是你可以走通的,”猜叔温柔地把你揽在怀里,吻了吻你的脸颊,循循善诱,“比如你其实更适合处理行政事务,所以我想问你要不要和吴海山那个夫人莎莎一起去善卫会工作。”


  “可以嘛,”你望着他,眼睛瞪得溜圆,可旋即你眼睛里的希望又没了。善卫会好歹也算个有头有脸的组织,想要入职肯定要考试,你根本没勇气能相信自己能百分之百考过。


  你搂住猜叔,垂下了眼眸,依靠在他的怀里道:“我已经好久没学习考试了,我可能也考不进去。”


  “不用的。善卫会最近要成立一个妇女儿童法律援助办公室,他们本来也想请你去主持工作,做办公室主任,”猜叔重新捧起你的脸,摩挲着你的脸颊道,“如果你想去,这几天我就通知他们把入职手续办好,下周一就可以让你准时走马上任。”


  你挽住猜叔的脖颈,主动吻了他的唇角道:“老公,你真好!之前是我不懂事了,对不起。这份工作我会努力做的,不会给你,还有达班丢脸。”


  猜叔拿走了你手里的扇子,扶着你躺下道:“你刚才叫我什么?”


  “我太高兴了,以后不会……”你的话没说完,就被猜叔按住了唇。


  “一会儿你也要这样叫我,以后你也都要这样叫我,”猜叔握着你的手,轻轻摩挲着。


  你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件事在你和猜叔之间算是翻篇了,但是总要有人出面善后,多少把觉辛吞的嘴堵上。


  于是就在夏文镜纠结自己要不要去达班负荆请罪的时候,沈星先一步到了蓝琴。


  “哎呦,星哥,您怎么大驾光临了,”夏文镜赶紧迎出去道,“是不是猜叔他老人家派您过来抓我去兴师问罪。”


  “还真是,”沈星故意逗他。


  夏文镜赶紧抓住沈星的胳膊,摇晃道:“星哥,这件事我……我也是一时糊涂,再说了,太太也……”


  “你少往太太身上赖,”沈星戳了戳夏文镜的头道,“你是猪脑子啊,你心里会没数,太太到底做不做的主嘛。”


  见沈星是这个态度,夏文镜已经吓得要跪下,不过沈星却拉了他一把。


  沈星抱着肩膀审视着夏文镜道:“在猜叔眼里,太太永远是孩子,孩子是什么,是限制行为能力人,可以花小钱,但是怎么能办大事呢?”


  “星哥,您跟猜叔求求情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的小孩,我……我可不能……全家上下就靠着我养,我……我……”


  夏文镜还是跪了,他跪在沈星面前苦苦哀求。


  “夏老板,不要激动嘛,不要激动,”沈星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件事猜叔不知道,所以绝对不是他的错。太太下周赴任善卫会,也不能是她的错。所以这是蓝琴的错,但未必是你的错。”


  沈星拿了一皮箱的现钞道:“这个错可以是毛儿,也可以是你别的手下的。猜叔,知道兄弟们辛苦,谁去给觉辛吞一个交代,除了这箱子钱,猜叔还会再给补贴。”


  “可星哥,这件事不是小事,恐怕……”夏文镜自己站了起来,坐在椅子上思索。


  “猜叔呢,也打点好了,六个月的劳动教育,一个月补一万美金,”沈星把皮箱推给夏文镜道,“这是定金。”


  “这……这我们就放心了,”夏文镜属于见钱眼开类型的,看见了钱,也就不那么害怕。


  沈星站起身告辞,夏文镜送他出去,转身喊了一句“毛儿”。


  从蓝琴回到本寨,沈星先找猜叔附命。


  猜叔还在摆弄他的孔雀,很难得心情不错,哼着不知名的粤语歌,喂孔雀吃菜叶子和水果。


  “猜叔,蓝琴那边都安排妥了,”沈星道。


  “嗯,辛苦你了,”猜叔站起身,把孔雀的食盆冲了冲道,“太太别看人小小的一个,胆子却是很大,只要闯祸就是把天捅个窟窿。”


  沈星赶紧把躺椅上的坐垫拿起来,方便猜叔躺下道:“太太还年轻,还得再历练。”


  “你说我是不是太惯着她,或者宠溺她,宠溺得太过分了,”猜叔轻轻摇晃着躺椅,示意沈星也坐下。


  这问题问得沈星尴尬,你和猜叔两夫妻的事,他怎么插嘴都是不合适的,只能奉承道:“我……我也没结婚呢,我还想向您请教两口子相处的事呢。”


  “人都说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我也说说她,”猜叔给沈星倒了茶道,“不过这次她去善卫会工作,你跟着她,也要密切地注意她的动向,不要让她再惹出蓝琴这种事。”


  沈星双手接过茶杯,连连称是。


  其实去善卫会工作,也是猜叔早就打算好的计划。


  他很清楚你是容易被周遭人的情绪影响的人,所以他觉得你之前和他别扭就是因为和那些中年太太相处太久。


  中年太太们几乎都在经历着更年期,再加上生活琐事繁多,难免把戾气传染给你。


  善卫会这边都是年纪轻的小太太们,子女又也不用自己带,对丈夫也是除了钱以外其他的都不关心,没有被生活叨扰的沧桑,大概也不会带给你负面情绪。


  可小太太们也有小太太们烦恼,并没有猜叔想象得那么乌托邦,甚至还有一些自得其乐的方法。


  你本来以为善卫会的工作会很繁忙,你一上班,需要帮助的妇女儿童能排满办公室的楼道。


  现实却是你坐了一个上午,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寻求帮助,因为善卫会的大门那些脏兮兮的小孩和可怜兮兮的妇女根本进不来,只能在门口被安保分流到公益组织的救助站。


  实际上,善卫会招募你们这些太太,只是看在猜叔这样的地方大佬的面子上,调动经费养闲人。


  这里的员工几乎都是和你同样的来路,勃磨的太太们一起玩,外来的太太们一起玩。


  茶歇从早晨十点开始一直持续到下午四点下班,吃点心打牌聊天,甚至还有小型室内乐队演奏音乐,俨然是小太太托儿所。


  而上午莎莎没来叫你去茶歇的原因是象龙商会的陈洁来了,如果让陈洁见到你,估计又免不得发生冲突,于是莎莎叫人把午饭给你送到了办公室。


  “这还包饭啊,这么好,”你看着一桌子美味佳肴,有些惊讶。


  “当然了,你家老猜没告诉你吗?还有茶歇呢,”莎莎坐在你办公桌旁的沙发上道,“不过今天我没叫你去吃茶歇,象龙商会的陈洁来了,我怕她找你麻烦。”


  “那人是谁?”你在脑子里飞快思索着,没想起来自己得罪过这号人物,“我可没得罪过她。”


  “可你们猜叔得罪过呀,”莎莎瞥了一眼沈星。


  沈星自觉得跟着莎莎带来的人去了员工食堂,给你和她空出了聊天的空间。


  “你们家老猜撩拨过人家呢,”莎莎给你夹了一筷子鸡肉道。


  “啊?这个陈洁是什么来头,象龙商会的老板嘛,”你挠了挠脸问。


  “她是陈会长的姐,也算是象龙集团的大股东叭,”莎莎品出来了猜叔似乎没有向你老实交代他的情史,现在她显得进退两难,不告诉你吧,显得她不够姐们,告诉你,又怕破坏你们夫妻的感情。


  不过很快你的超绝钝感力,就让她放下心来,你照常吃着饭问:“那他们两个怎么没成嘞,我觉得年纪还有社会身份,财力什么都挺合适的。”


  “陈洁的脾气太大了,又有陈会长撑腰,一来二去也把猜叔惹毛了,”莎莎道,“他们两个分手可没那么和平,和猜叔之前那两个女人都不一样。”


  “陈洁是不是那个毛攀的妈妈,”你压了一口苏打水问,“我听说过那个毛攀,感觉能想象到陈洁什么样了。”


  “对,毛攀可是陈洁的大耀祖,宠得都没边了,”莎莎道,“我估计他们分手也有毛攀的原因。猜叔那个脾气你是知道的,异常稳定啊。他和他前那两个女孩分手,分得很和平,还给那两个女孩一笔嫁妆。”


  “所以说猜叔的前妻离世了之后,他又找了三个情人喽,”你想了想自己的两个前辈,顿觉后悔。


  人家无债一身轻,拿钱走人。你虽然拿了房子,但还是以痛得死去活来地生下诺颂为代价,顿时你感觉非常的不公平。


  “那可不,你们老猜长得就是风流样儿,他不是incel,相貌又长得像那个香港的电影明星叫梁……梁……”莎莎见你不排斥这个话题继续道。


  “梁家辉,”你回答。


  “不是,不是,是演那个春光乍泄那个,梁什么伟,”莎莎道,“梁朝伟。”


  你笑着拍了拍莎莎道:“哇,你滤镜比我都厚,他可没那么帅。”


  “那总比我家老吴那个活松鼠强,真是的,一天到晚钱给的不多,屁事倒多,烦死个人,”莎莎抱怨道,“猜叔就算不错了,长得介于梁朝伟和梁家辉之间,赚钱都给你用,你就知足吧。”


  莎莎有点害怕,你和猜叔回家吵架,把她说了猜叔情史的事暴露出来,赶紧补充:“男人嘛,不变成相片挂在墙上那一刻不会老实的。他现在一心一意对你就行,你总不能要求他从他大老婆离世那天起就给你守身如玉吧,那会儿估计你才上幼儿园。难道他能未卜先知地跑去你读的幼儿园说小妹妹以后你记得长大以后来三边坡嫁给我嘛,那你爸爸不把他的皮扒了。”


  “我只是觉得有一点不公平,我母胎单身到现在,只有他一个男人,他却有过好几个女人,”你抹了抹嘴,莎莎给你递上来了甜品。


  “你要是觉得不平衡,姐可以帮你介绍几个品质不错的,”莎莎握着你的手道,“反正你们家老猜又不是二十四小时待在你身边。”


  “再说吧,”你狠狠地咬了一口蛋糕,心里却吐槽自己如果出轨被发现,肯定会被猜叔扔进追夫河里。

城田

【伯邑考 x 苏妲己】无题

*电影《封神》同人(非原著

*本人的白月光组拉郎【年龄按照古人结婚早来写的,请勿学习

 

冀州城,苦寒之地。

在苏妲己的祖父出生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冀州就开始下雪了。

那是连年的大雪。

谁也没有想到,苏妲己的祖上没有,苏妲己的祖父也没有,以至于冀州城在一个月内变成了一座冰封的堡垒,城内的百姓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好在苏家人是有骨气的,对人如此,对天亦是,这冀州城终究还是恢复了生机,虽是条件艰苦,寒冷至极,可苏家硬是啃下了这块硬骨头。苏家曾一度到了朝歌做朝臣,可最终苏妲己的父亲还是回到了这片土地,在这里成了家,守着这方土壤,脚下的冰冻得更硬了,这冀州城也是冷得越来越厉害...

*电影《封神》同人(非原著

*本人的白月光组拉郎【年龄按照古人结婚早来写的,请勿学习

 

冀州城,苦寒之地。

在苏妲己的祖父出生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冀州就开始下雪了。

那是连年的大雪。

谁也没有想到,苏妲己的祖上没有,苏妲己的祖父也没有,以至于冀州城在一个月内变成了一座冰封的堡垒,城内的百姓冻死的冻死,饿死的饿死。好在苏家人是有骨气的,对人如此,对天亦是,这冀州城终究还是恢复了生机,虽是条件艰苦,寒冷至极,可苏家硬是啃下了这块硬骨头。苏家曾一度到了朝歌做朝臣,可最终苏妲己的父亲还是回到了这片土地,在这里成了家,守着这方土壤,脚下的冰冻得更硬了,这冀州城也是冷得越来越厉害。

 

“这儿是一年冷过一年了。”苏护一边给十岁苏妲己披上厚重的裘皮,一边嘴里絮絮叨叨地叮嘱着她,“等等西岐的西伯侯来了可千万别往前凑,大人们谈事儿,小孩子少听。”顽皮的女孩儿是自顾自地答应着,还等不及父亲整理好裘皮的后摆便蹦蹦跳跳地跑出了房间,苏护夫妇也是好笑,这女儿自生下来便在冀州城,也不知是不是这儿的风霜格外凛冽,竟是将孩子的性格也养得格外坚韧好动。苏护背着手叹了一口气,西岐盛产食粮,吃食住行自然是比冀州城好上许多,听说西伯侯善占卜,他的长子亦是风度翩翩,也不知道会不会瞧低这儿。

苏妲己可管不着这些,她早就听闻西岐与冀州可是不一样,天没有那么冷,那儿有无垠的粮田,秋日被风一吹,便如同海浪一般。可她从未见过海,这“海浪”还是从冀州城内见多识广的老人那儿听来的,说是会一层层叠起来,甚是好看,如今可被她逮到了机会,一定要亲自问问那边的人。她还听说,在冀州城没下雪的时候也是那个样子的,一年分出两季,景色各有不同,才不像冀州城一般连年下雪时时都要支着火烤,每日醒来人都是冻僵的。

西岐的车队格外长,站在城墙上竟还是一眼望不到头,听说从西岐到冀州快马加鞭都得走上两个月,可这些人脸上似乎都不显出疲色,到了城下便和父亲攀谈了起来。领队的并非西伯侯,而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年轻人,与冀州尚黑不同,他身着米色的长袍,金色的织纹妥帖地落在袖口,乌发以白金色发冠束起,整个人身形修长却不似冀州城内的人那般魁梧,虽是年少,可那笔挺的身姿在身躯庞大的父亲面前并没有显得很瘦弱。

苏妲己趴在城墙上看着城下,似乎是察觉到了来自上方的目光,城下那人抬起头,见是苏妲己,竟是对她笑了笑,复又低头和父亲去谈论着什么。似乎是谈妥了,父亲让人打开了城门,那人又是抬头,对着苏妲己微微勾起唇角,招了招手。

后来苏妲己从兄长口中得知,那人叫伯邑考,是西伯侯的长子,此番代身体抱恙的西伯侯前来,伯邑考此人极善音律,吹篪可使百兽欢愉,为其翩翩起舞。苏妲己自然是不信这些,这冀州城寒苦,来的都是无处可去的猛兽,就算是再善于训兽的勇士都不可能让猛兽为自己起舞,何况只是吹篪。

伯邑考便坐在兄妹二人不远的地方,两人的窃窃私语自是全部落入了他的耳朵,他也不急着争辩,只是握住了袖管之中的篪,复又看向正在兄长身旁偷看自己的女孩儿。冀州天寒地冻,几乎所有人都穿着黑色,黑白二色几乎构成了这个冰冻堡垒的全部,唯那女孩儿的衣着上绣着红色的大片梅花,反倒像这天地间唯一的颜色,正烈烈地燃烧着,燃烧在女孩儿明亮的双眼中。他原以为这般冰天雪地,条件艰苦,人人都是粗粝魁梧的模样,未曾想还有这般清丽明净的模样。

苏全忠见伯邑考这副模样,自认是幼妹没有礼数让人觉得被冒犯了,扯了扯苏妲己的衣袖,让她别老是盯着来客看。苏妲己抿了抿唇,朝着伯邑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躲到了兄长身后,只露出已然羞红的脸蛋和耳朵,伯邑考心下了然,也是忍俊不禁。

年龄相仿的冀州侯长子和西伯侯长子倒是很快就熟络起来,苏护也格外欣赏年轻的伯邑考,虽然年纪尚小,可他一言一行都格外严谨,处理事务也井井有条,为此苏全忠还挨了好一番父亲的责骂,大抵就是让他学着伯邑考云云。苏妲己是女孩,不得经常出入父亲商议事体的帐营,只能等着几人结束话题,在外头送上一碗热汤,久而久之,伯邑考也和苏妲己也熟悉了起来。

苏妲己生性好奇活泼,伯邑考也由着她的性子来,有问必答。她问西岐的两季如何,他便告诉她春日的杨柳河畔和秋日的雁归长空;她问田中麦浪,他便告诉她海浪波涛如何汹涌,那金色的被风一掠便几乎要淹没人去;她问从前的日子如何,他便和她说城外的各色缤纷,层峦叠翠,百花争艳;她问西岐的生活,他便和她讲孩童的纸鸢和辛勤的农耕。苏妲己听得入迷,连日都梦见那花海波漾,她在梦中被那金黄的麦浪盖过,待风去,伯邑考笑着站在麦海之中看着她,将手中的纸鸢递给她。

冀州城冰冻三尺,连梅花几乎都开不出来,唯城墙有一棵枯树在苏妲己出生那年开过一次花,母亲便依着那样子给她的衣裳都绣上了梅花。“这梅花最耐寒冷,没想到冀州这样的地方……连梅花都开不出来。”伯邑考听罢,只是叹息一句,“这么说来,你未曾见过花?”苏妲己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

伯邑考在冀州城的日子偶尔会吹篪,苏妲己总是想要看看他的乐律是如何神奇,可冀州城多猛兽妖兽,所有兽类在被抓住的时候就会处死,苏妲己的愿望便总是落空。

这是伯邑考第一次到冀州城,他因为还有任务在身便没有久留。出城之时,他又瞥见那双顾盼生辉的眼睛出现在了城墙之后,他仍是抬手挥了挥,那女孩儿却笑了起来,浅浅的梨涡陷入他的眼睛。

以至多年后,他仅凭那笑容便知晓,眼前起舞的人虽仍是一身殷红,却不再是那冀州城穿着红梅衣裳的姑娘。

 

伯邑考第二次到冀州城的那年,苏妲己十三岁,三年的时光逝去,二人的模样都有了些变化,可苏妲己还是一眼便在西伯侯的儿子们之中认出了伯邑考。他还是穿着白色与金色相交的长袍,只是在那袖口又绣上了一枝红梅。此次西伯侯亲临,伯邑考便有了更多时间与苏妲己相处。

这次是伯邑考特来找的苏妲己,他将收集的各色花朵都放入苏妲己的手中,大多数花在时间的洗礼后褪去了原来的颜色,可苏妲己的眼前却出现了那片她梦中的花海。他这些年替父亲走了许多地方,又见识到了更多,便一一讲来给苏妲己听。苏妲己托着脑袋听着他说,听他说各种花何时开,听他说各地的风土人情,听他说海上的惊涛骇浪,听他说中原的黄土无垠,听他说忠臣护国,听他说铲除奸佞。听得入迷了,苏妲己也只剩一声长叹,她长到十三岁,却从未出过这小小的冀州城——可她又能去哪里呢?

苏妲己带着伯邑考去了冀州城后的轩辕坟,高耸的山脉被白雪堆积,目所能见之处只是一片纯白,偶尔有灰色的巨石盘桓,连枯树的棕褐都见不到,一片了无生机的模样。“在我刚记事的时候就听父亲说,冀州城的日子不好过。”肃杀的冷风拂过苏妲己的脸庞,她的发丝被风吹乱,“如今的税负是越来越重,冀州城……日子更不好过了。”伯邑考看着苏妲己忧愁的脸色也沉下了眼眸,三年前的女孩儿天真无邪,可年岁和时局的动荡让她早已真正成为了忧国忧民的冀州侯的女儿。

伯邑考不知该如何回答,西岐农夫虽然辛苦,可和冀州城一比却都算不上什么了。朝歌城内歌舞升平,那些高高在上的人又怎会顾着他们的命,只不过是寻个由头给自己多累些财富罢了。苏妲己见他不答也不再说话,只是笑着问他,下一次什么时候会再来。

什么时候会再来?伯邑考自己也说不定,他只是拿出袖口的篪。乐声悠长,苏妲己和着乐声轻轻地吟唱着,她闭上眼睛,雪落在她的发间,化为水,顺着发丝向里钻去,消失殆尽。

离别宴席上,伯邑考从袖口拿出一枝红梅,这红梅与其他的花不同,正艳艳地绽着。苏妲己愣神,伯邑考举起了红梅,眼神询问是否能将这红梅唐突插在她的发间。苏妲己抿了抿唇只当是同意了,不知是这花格外艳红还是这天地过于煞白,这花倒是衬得十三岁的女孩儿有了几分人间的生气。火光跃着,二人的心思却藏在这一方小小的桌下。

“再有三年。”伯邑考轻声说,“再有三年,我便能在西岐立业,你可愿……和我一起去西岐?”

苏妲己从未想到伯邑考会这么说,她只觉自己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发烫的耳根在催促着她回答。

“妲己遵从父母之命。”

她的声音很轻,可勾起的尾音却藏不住心中的雀跃。为了平复心跳,她颤抖着拿起酒杯,倒是差点把酒洒了出了个洋相,这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二人身上。苏妲己有些不好意思,伯邑考却起身径直走到了冀州侯和父亲面前,禀明了自己的心思。

苏护倒是格外满意,只是伯邑考不知为何在父亲的脸上看出了担忧,但父亲也没有挑明,只说三年后再看,若是那时两个孩子都还两情相悦便主张他们的婚事。

这是伯邑考第一次向父亲求什么东西他却没有答应。伯邑考知晓父亲定是占卜出了什么,可他还是决定忽视父亲的反常,等着三年后将苏妲己带去西岐,带去自己长大的地方,在那儿,他们可以放纸鸢,他可以带苏妲己去看花海,去看麦浪。

“到那时候,我给你看百兽翩翩起舞的样子。”

苏妲己亦是期盼那一天。

 

 

苏妲己十五岁那年,伯邑考第三次到冀州城。

苏护已反,拒不朝商。这一次他来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挑了一条小路,雪龙驹通体雪白,混在冰天雪地中倒也没让商朝的军队发现。他知道苏护不会降,可朝歌不会容忍任何一个践踏他们尊严的人,所以苏家若是败了,等待他们的只有灭族的命运。

殷商的战神殷寿和他的质子旅正在路上,伯邑考得到消息便匆匆离开了西岐,两个月的路程被硬生生缩短,看到冀州城还未破,他松了一口气。大军未至城下,见是他来,苏全忠也并未阻挠,只是对着昔日好友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

他抬头望向城墙,这墙上的冰雪却是比从前更厚了。冀州城是越来越冷了,因着殷商大军把守,城内的粮草也越来越少,见到苏妲己时,她正在给城内的人分发粮食,见是伯邑考来了,她紧皱的眉头终于是松了下来。

“殷商重税,从未顾过我们的死活。”苏妲己死死咬住了牙关,半晌才松下来,“他们只顾自己享乐,可我们呢?冀州城妖兽横行,若是没有冀州城,妖兽第一个就冲向朝歌,他们从未看到我们半点好。如今妖兽更多,山上更是猛兽蛰伏,我……”

伯邑考伸手接住了一片雪花:“天罚降下,冀州城越来越冷,你们撑不住多久的。”

“天罚?”苏妲己激动起来,她的眼眶通红,几乎是喊了出来,“天罚难道不该罚那荒yin无度的朝歌贵族!何来罚我们一说!冀州城百姓勤勤恳恳,我父亲守土保疆,何时又对不起天地!”

朝歌。

伯邑考握紧了拳头,如今的大商早已不复从前的盛景,滥刑、祭天、奴役,人不成人,纲伦已乱,可连他父亲西伯侯都对此无能为力,他又能做什么呢。西岐遇旱,土壤龟裂,有谷无粒,一切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可他又能替西岐、替冀州做什么呢。

“跟我走吧,这样你还能活下去。”伯邑考下定了决心,他向苏妲己伸出了手,“跟我去西岐,你愿意吗?”

苏妲己怔愣,她看着等在一旁的苏全忠,对方显然也想让她离开。她闭上眼睛,无数的雪花砸下,砸在她的脸上,砸在她的眼皮上,似乎是用了十成的力道,不知是不是雪化,一道水痕从她的眼角滑下,紧接着是满脸的湿润,几乎要将她溺亡于此。

“冀州苏家,永不朝商。”半晌,伯邑考听见了她的回答,“苏妲己永远会和苏家站在一起。”语罢,她只是朝着伯邑考笑着,嘴角的梨涡比从前陷得更深,伯邑考却几乎都要看不清眼前人的样貌。他长久不语,他没有权利替苏妲己做决定,也不可能就这么将人带走。他站起身,背身伫立许久,终于是重新面向苏妲己。这一次,他手上拿了一支簪子,上头镶嵌的石色如红梅,在雪地中却如同血滴一般,几乎要落在那皑皑白雪之上,叫人胆战心惊。

篪曲悠长,散落的音律飘荡在冀州城内外,苏妲己抬头望向远处,山上原本伺机而入的猛兽竟都现了原形,绕着巨石的动作有些滑稽,看起来却真似起舞。

雪又厚了一分。

 

来年春,城破,冀州侯苏家灭族。

城墙角落里,那破败的红梅却是绽开一朵花。


FIZZ

《我与ex的十四天》3⃣️

《我与ex的十四天》3⃣️

狐狸与枫🍂

「白敬亭x你」五十磅

关于《孤勇者》 关于白敬亭


若要诚心诚意地去爱人,

就必须坚强,但又温柔。

要多坚强?

我觉得能举起五十磅就可以。

——《无羽无毛》


五十磅


白敬亭决定唱《孤勇者》的时候,你确实在一旁笑得很不收敛。


歌很好听也风靡,情景也适合毕业晚会的主题。甚至你不得不承认,在想象过白敬亭撑着伞在雨中演绎这首歌的样子,着实是有魅力的。

只不过这首歌的传唱逐渐低龄化,前奏一响起总让你浮现出可爱的小孩子们满脸昂扬的神色。再对上白敬亭激情献唱的模样,你一下子将他们画了等号。


“笑什么?”被你的笑声打断情绪的人装出恼火的表情,一边同样掩不住笑地......

关于《孤勇者》 关于白敬亭


若要诚心诚意地去爱人,

就必须坚强,但又温柔。

要多坚强?

我觉得能举起五十磅就可以。

——《无羽无毛》





五十磅





白敬亭决定唱《孤勇者》的时候,你确实在一旁笑得很不收敛。


歌很好听也风靡,情景也适合毕业晚会的主题。甚至你不得不承认,在想象过白敬亭撑着伞在雨中演绎这首歌的样子,着实是有魅力的。

只不过这首歌的传唱逐渐低龄化,前奏一响起总让你浮现出可爱的小孩子们满脸昂扬的神色。再对上白敬亭激情献唱的模样,你一下子将他们画了等号。


“笑什么?”被你的笑声打断情绪的人装出恼火的表情,一边同样掩不住笑地表达不满。

“没事。”你摆手,“本小学生要被白哥迷死啦。”


白敬亭似是对这样的调侃已经习惯,只抬手勾住你的脖颈揽进怀里。你眯起眼睛,生怕他给你的脑门来上一记,却只感受到湿漉漉的暖意。

一个吻落在额头上。他神神秘秘地揽着你背过身,难掩自豪地对你耳语:

“我可是在唱咱俩。”



白敬亭的星途并非是一帆风顺的。

家境平凡的人并不能无忧无虑地做梦,他曾经也怀疑过自己想当演员的决定是否正确。父母即便砸锅卖铁也无法给他提供那些需要的资源、捷径、机会,自己的力量太过渺小,他究竟能否真的在这个圈子立足。


他去韩/国当练习生却无功而返,籍籍无名的时候去各个剧组试戏、跑龙套,即便小有名气也只在综艺里沦为背景板。

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他连拥抱你的勇气都没有,你看见过他背对着你坐在床角,无助又无力。他的声音颤抖,连发丝都显得脆弱。

他问你:“我连自己的未来都没法保证,怎么保证我们的未来呢?”


也许你并不需要他为你提供未来,但你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屋子里的老旧风扇吱呀吱呀转,带起窗帘的一角又很快地垂下。白敬亭的手紧攥着你衣服的下摆摸索,似是要从这样简单的接触里汲取他需要的勇气和力量。

而你只能抱着他,轻拍他的后背,亲吻他的泪痣,感受他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白敬亭不总是那样悲伤的。

北京爷们儿生来就有一股子不服输的气在。没有机会就去争取机会,没有戏拍就去试镜去努力“推销”自己。


某天晚上他做梦,梦醒后很激动地摇醒你。他困倦得眼睛都没有睁开,眯着眼却仍神采奕奕地同你分享:

“我梦到我火了,演了男一号,好多人看。我有了好多粉丝,他们都很喜欢我。”

你迷迷糊糊地听,迷迷糊糊地笑,随后迷迷糊糊地吻他。你躺在他的怀里给他引用弗洛伊德的话,“梦不是空穴来风,而是一种愿望的达成”。

“一定会的。”你作出无根据的承诺。



你一直陪着他,尽管他只能对你许下没有保证的明天。你陪着他奔波于各个剧组,陪他从无到有,陪他慢慢积攒起一群同样欣赏他的人们。


第一部电影上映的时候,白敬亭带着你溜进影院看了首映。

影厅里观众不少,你们躲在最后一排牵手。白敬亭悄悄观察着周围人的反应,随即满意地亲了亲你们紧握的手,他附在你耳边低语,向你透露着哪个方向的女观众抹了眼泪,哪位男观众正搂着女朋友。

“像我们一样。”他说。


深情的人大抵可以将每一次相望变成缠绵的吻,漆黑的环境里你只能看得到白敬亭的眼睛。荧幕里少男少女正上演着爱恨纠葛的戏码,而现实中的你们十指紧扣,好像什么都无法将你们分开。


他记录下了乔燃和方茴的拥抱,并把这张照片设置成了置顶。他说这是属于白敬亭的开始,“我们的未来会越来越好”。



白敬亭的确越来越好了。


随着电影和综艺里的优秀表现,他的粉丝越来越多,也有更多优质的代言、剧本找上门。社交媒体的评论区多了各种各样的称呼,白敬亭指着热评第一的“老公”笑问你有没有吃醋。

“我有什么好吃醋的。”你笑得比他还开心,直起身凑上去亲他的下巴。


你可没有口是心非,要让你实话实说,你巴不得喜欢他的人再多一点、再多一点。


只不过你也开始有了些过于现实的担忧:白敬亭的粉丝群体里不乏因着他年轻帅气的脸庞吸引而来,倘若他们知道有你这位“女朋友”的存在,又会不会失望而归呢?


胡思乱想似乎是恋爱中的女孩的天性。你开始随即联想到那些和他合作的女明星们,那些形形色色的同他打交道的人,在某个被他搂在怀里的夜晚,你靠在他身上问他:

“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你会不会发展得更好?”


白敬亭的工作愈发忙碌,像这样两个人仍可以相拥而眠的夜晚已是屈指可数了。

你感受到他徒然僵硬的怀抱,他似是想要辩驳你,又想要责怪你有这样的想法,甚至想要为你这样不负责任的假设生气。想说的话太多,最后竟一句都理不清楚,只憋出一句:

“你想都别想。”


他把脑袋埋进你的头发里,声音闷闷的,好像真的被你这句话伤到了一般。他说你不要拿这种事情寻开心;他说他只是演员,当然有选择自己幸福的权利;他不能离开你,你陪他一起走过了那么久,如果没有你,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白敬亭。

他说:“我爱你,不光因为你的样子,还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 *


那晚他黏黏糊糊抱着你亲了好久,吻掉你眼泪的同时还不忘记让你道歉,让你保证再也没有这个念头。

最后在他怀里意识模糊地睡去的时候,你想,但愿我们都不要辜负彼此的勇气。


后来白敬亭还是顺了你的意思,没有一个冲动公开你们的关系。你担心影响他的事业,而他担心不好的评论会影响到你。白敬亭和你的关系似乎渐渐成了圈里公开的秘密,即便有些糟糕的恶意话题出现,也会被他第一时间解释、摆平。

不得不说,比得偿所愿更让人欣慰的是有人愿意俯下身来,理解和体谅你的感受。被人心疼的感觉总是好的,白敬亭永远不会给你留下一个可以胡乱猜忌的缺口,不会让任何言语企图中伤你。

有时候你会回想,似乎从过去到现在,唯一没变的就是他总是把你放在心尖尖的爱。



人真的是一种奇怪的动物,随着时间的推移,停留在记忆里的那些事物,似乎全剩下美好了。相识相恋是美好,出道成名是美好,甚至那些默默无闻的日子、那些争吵和痛苦、那些经历的一切挫折都是美好。


白敬亭喜欢说“爱你”。即便在他小有成就的现在,进组后可能几个月见不上一面,他也会每天对你说“我爱你”。

所以,爱的本质是什么?“我爱你”这句话,其实是在说——我爱你的灵魂。“所以当你的肉体老去了,我还是爱你的灵魂。当你有一天变得面目全非了,我还是能在人群中,用我的灵魂辨认出你的灵魂。”


莎士比亚说,爱不因瞬息的改变而改变,它巍然矗立直到末日的尽头。

“都是勇敢的。”

也许他真的在唱你们。







感谢观看

喜欢的话留个小心心小手手吧~欢迎评论


卡斯喜欢啾很多咪😽

悔不当初

-准备好被鲨头了

-狗男人受难剧照在这里 

-右边的都是穿旗袍的漂亮姐姐

-下了点传笃降还羊了一点铁

-2020一定做个善良人


00

“李太太?”

“您好吗?李太太?”


秋天来的时候李东淑总是恍惚,就像现在这样,她又走了神。手指捏着茶杯耳用力过度连指甲里的皮肉都反了白色。新来的菲佣揣着她的大衣站在茶几边小声询问,她害怕这位时常闷声丢魂的太太。


当家的李先生从楼上走下来,黑西装白衬衣,连领带也是很沉的颜色,一副压抑又庄严拘谨的打扮。他像是要去办事。不,又不是这样,他的头发塌在额前,没用发油梳理过。


他坐到李太太旁边,手背到她后边轻轻拍了两下。...


-准备好被鲨头了

-狗男人受难剧照在这里 

-右边的都是穿旗袍的漂亮姐姐

-下了点传笃降还羊了一点铁

-2020一定做个善良人



00

“李太太?”

“您好吗?李太太?”



秋天来的时候李东淑总是恍惚,就像现在这样,她又走了神。手指捏着茶杯耳用力过度连指甲里的皮肉都反了白色。新来的菲佣揣着她的大衣站在茶几边小声询问,她害怕这位时常闷声丢魂的太太。


当家的李先生从楼上走下来,黑西装白衬衣,连领带也是很沉的颜色,一副压抑又庄严拘谨的打扮。他像是要去办事。不,又不是这样,他的头发塌在额前,没用发油梳理过。



他坐到李太太旁边,手背到她后边轻轻拍了两下。


“东淑。”

“我们该走了。”



门厅里挂着一副油画,正对着李太太的脸。是李先生当年在加拿大留学时逛拍卖市场买下的,画成枫叶的凹凸红色颜料块映得整面米白色的墙纸也泛红,李先生看见李太太的眼框也被枫叶的棱角扎红了。


“金医生已经在外面等我们了。东淑。”

“他……”

“不会想看你这个样子……”

“这么难过的。”



李太太出门的时候被李先生拉着手,“等等,你忘了这个。”故意落在床头的结婚戒指被套在手上的时候她觉得很痛。


但是李先生的无名指上是空的。



“他走……”

“两年了东淑。”


“两年了?”

“是两年了。”




01

港岛黄家近来有两门喜事。


黄老爷大年三十嫁了女儿。

法国留学归来的黄仁珺嫁给了商界龙头郑家的继承人郑在玹。


大年初九儿媳妇过了门。

接管黄家祖传香料生意的黄旭熙娶了郑家老爷最疼爱的女儿钱琨。



黄旭熙对钱琨是一见钟情。


法国佬开的餐厅里人永远不会太多,不例外大多是洋人,然后是假洋人,还有和洋人打交道惯了的黄旭熙这样的有钱人。


钱琨喜欢法国人的马卡龙,也喜欢奶咖啡。农历新年过后的第一个周末,黄旭熙隔着龙虾汤冒出的热气,看到坐在窗边的那个女孩子。她穿着改良过的洋装,裙摆处一圈叠厚的蕾丝磨着脚踝。托着腮看外文小说的样子很漂亮,沾在咖啡杯上的浅色口红印也漂亮。他见过不少排场人家的千金小姐,被人吹到天上去争着夸漂亮的爵宾小姐他也见过一面,眼睛一点也没有被迷惑的酥麻感。看着钱琨,他好像才第一次明白过来,漂亮到底是什么样的概念。



钱琨推开门的时候他魔怔一样跟了出去,他听见她的杏仁色小皮鞋的高跟磕在台阶上,和雨声混在一起,滴滴答答的。她转起大伞的时候上面的条纹和斑点图案也跟着转起来,和滴答声一起转到黄旭熙的心里去了。


龙虾汤的味道又热又绵沾在他的羊绒围巾上,过咸的黏稠味道其实不太符合香港人的口味。


但他决定下次再来,坐在窗边喝一杯他不习惯的黑咖啡也很好。




02

郑在玹家的后花园。


他和郑在玹刚下完一盘西洋棋,谈拢了下一季度向南洋收购新一批香料的方案。黄旭熙下楼梯的时候皱着眉头,郑在玹让他觉得像一条蛇,是个捂不热的。单凭他磨破嘴皮搞定几桩生意并不是长久之计,他的家族需要郑家这样的实力支持,而在港岛,巩固商业关系最好的方法无非是强强联姻,一来一往,他慢慢打上了郑家的主意。



他想,他那个妹妹总归是要嫁人的。



碰见钱琨完全是意料之外。潮湿的阴雨天惹人心烦,到处湿答答的透着一股腐烂泥泞的脏味。他的皮鞋也被雨水沾湿,污泥勾着雨水糊进他鞋跟的缝线。

可是雨天的滴答声又让他情不自禁想起那天转伞的漂亮小姐。




钱琨的喘病又犯了。不知名的西洋种植物混着雨的湿气卷进她咽喉里,她放在腿上的书摇晃着被碰掉。她跪在地上捂着前胸大口大口地喘气,想要呼救,声音却被吞进喉管里挤成尖锐疼痛的干咳。大衣口袋里掉出的药瓶滚到台阶下,停在他皮鞋尖前,后来被他捡起攥在手里。


钱琨失了血色的手腕也被黄旭熙攥在手里。



黄旭熙对钱琨的喜欢溢出来,用缸也盛不够,用框子扣不牢,用口袋也兜不稳,磨来磨去精简了好几遍扭捏出一句带绯色红晕又结巴笨拙的愿望。


“随了郑夫人姓钱的那孩子?”

“旭熙。你不是不知道她过去做过什么荒唐事。”





03

港岛的黄老爷有两个孩子。


大儿子黄旭熙是他年轻时在南洋和名气正盛的歌女风流一夜带来的孩子。


他很聪明。也许是尝够了受白眼和鄙视是什么滋味,被带到港岛来的时候他成熟得不像是个六岁的小男孩。



五岁的黄仁珺好奇地看着他被晒得黑黑红红的脸蛋,最后叉起一颗紫红色的车厘子递到他嘴边。“哥哥!你吃!”




能驾车的黄旭熙每个礼拜天都送妹妹去坚尼地街学画,他在驾驶座常常等到困乏,醒过来的时候看着黄仁珺叼着一张比脸还大上一圈的葱油饼。




“黄仁珺你又贪吃!”

“等下妈妈又要说我惯坏你。”他用不耐烦又嫌弃的语气一边说着,眯着眼睛看她。一边又掏出染了玫瑰香薰的帕子擦她蹭着油花鼓囊囊的腮帮子。



“哥我长大啦不要老管我嘛。”

“我是你哥我当然要管你。”




黄仁珺打趣黄旭熙说,“都说外甥十有八九像舅,那侄子也会像姑姑吧!哥你说你的小孩会不会像我啊?”

“那最好不要。我就天天给送子观音娘娘许愿我不养猴子。”



黄旭熙对着黄仁珺做了个鬼脸然后挨了一拳。





04

“小绒。”

“我很想你的。阿玹。”


郑在玹又做梦了。




“回来了。”


钱琨下楼的时候郑在玹刚踏进客厅,皮鞋蹬到大理石地板和他姐姐声音重复的时候他有点发愣,那心情好像绑住了第二只踩进来的脚。他本来想装作她的声音太轻没听见,第二只脚踩进来的时候他一眼看到桃木雕椅坐着的老爹,冷淡地哼出一个“嗯”。



看着钱琨,和郑在玹七分像的脸。他十三岁以前热切挽过她的手,像寻常人家的弟弟一样要偷偷揪姐姐的小辫子,看姐姐红鼻子的时候也要冒火想揍趴欺负姐姐的混蛋。



郑在玹心里再也没平衡过。



“你算个什么东西?”郑老爷一巴掌打在郑家姨娘的脸上,玉扳指擦过她的鬓角都抡出长条的血痕。给嫡小姐下毒败露被拆穿,她被逼着去死。


郑在玹跪着看他母亲脸上的血污,后来才流了眼泪。因为父亲扇打她脸的时候他听见他说“旦旦是我女儿。她要是有事你的孽种也不能活!”


被外人羡慕的郑家少爷到底活成什么样子呢?



父亲眼里永远只有姐姐。她病了,他要被怀疑成指使病毒伤害他姐姐的教唆犯。她动了荒唐的念头,跟了会说甜蜜话的男人私奔的账也要算在他头上,“你为什么不拦住你姐姐?”


说到底他只是遮在钱琨阴影下的孽种罢了。





05

没有人会不喜欢黄旭熙。


黄少爷有钱,又生得浓眉大眼,见谁都一副礼貌又不太疏离的聪明样子。十五岁就陪着黄老爹在名利圈里混吃,却一点市侩庸俗的味道都没有。维城人都知道黄少爷和黄小姐的感情比寻常家兄妹好得多,坚尼地街卖王大头饼的老板收了黄少爷不少洋票子,少爷吩咐他给黄小姐做的饼必须比别人的大两倍。



想给黄仁珺当大嫂的维城小姐能在游轮上排队,从半山排到大不列颠。



这话是黄旭熙自己说的。

“没有人不喜欢黄旭熙。“



钱琨是个例外。

黄旭熙终于碰壁了。



她好漂亮啊。

像仙女一样。

连眼皮子都是他看过的最好看的眼皮子。




“哥哥哥哥!你说会不会有人长得跟我一模一样呀!是男孩的话也很好看吧?我想以后生一个儿子,都说儿子会像妈妈我这么漂亮我的宝宝也会很好看吧!”


黄旭熙埋头看着公文,被他打断也不见得生气,倒是幻想以后和钱琨的事。又傻笑了。


“哥你千万别生女儿,长得像你估计完蛋,我宝贝侄女又黑又壮那怎么行。”


“黄仁珺我看你就是欠揍你就不能盼着着你哥哥好?”

他想啊,孩子要是随了钱琨的面相得多好看呢。



“喂。哥。擦擦口水。你看起来好笨哦。”







“约翰尼,是你来啦。”十六岁的小姐跑向穿着灰色西装的芝加哥男人,她的头饰歪歪地卷着刘海,又被他扶好。她规矩地写着英文单词又忍不住分神,把钢笔抵在嘴唇上,手指挤进他大小臂之间,揉皱了一小片西服布料。


“你会带我走吗?”


约翰尼在窗边吻了她的额头。





钱琨因为和家庭教师私奔而变得名声狼藉。


与此同时,那个约翰尼却坐上了豪华邮轮,永永远远离开了。香槟和伏特加应有尽有,英国绅士和俗气却富有的美国庄园主也客气地和他打招呼。他靠在一等舱门外的栏杆上,海风刮着很凶,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更散,一个身形纤细的女人几乎要被吹到他怀里去,她矫揉地推着他的手臂,碰翻的香槟酒刚好弄脏了钱小姐揉皱的地方。



被丢在阴冷巷角的钱小姐跑掉了一只鞋,绢丝的白袜子被雨水和苔湿洇成乌色。





06

郑在玹会给黄仁珺买很多漂亮的衣服。


婚礼酒席上穿的旗袍和婚纱都是郑在玹想着李泰绒适合的样子置办的。鹅黄色的水纹缎面泰绒穿着像一只黄鹂鸟,就应该装在郑在玹的西服口袋藏着才好。李泰绒吊着挂颈的白纱装饰像一只挂了主人名牌的名贵猫,除了郑在玹冲着谁都要剔出尖细的小爪子乱挠。黄仁珺看着送上门来的结婚礼服露出的神色并不太满意,可是郑在玹抱着她说“你穿好看。”



西式婚礼的排场很大。在众客面前和郑在玹接吻的时候黄仁珺不敢抬头,脸也烧起来红扑扑的。郑在玹看着她笑,捧着小新娘的脸连手指都含情,一寸两寸磨在鬓角上像要捻烂一块粘腻太妃糖。如果是小绒的话,他连遮脸的白纱也不要掀开。隔着纱根他要吻她的眼睛,吻她的鼻梁,鼻翼和鼻尖。他吻她嘴唇的时候要挤压她的唇珠,混着香槟或者别的酒味,她会轻轻地笑,然后稍稍低下头,像一只驯乖的猫。又隔着白色的纱线望住他的眼睛说“阿玹我好爱你。”



李泰绒是病死的。

她最后也没等到他来。



绒小姐一副娇兮兮的身板,看不出是随了她酒鬼娘亲的酒性,伏特加和香槟混着打泡喝,连着几杯下肚也只是泛出粉红的脸,在郑在玹拿走她的酒杯之后还要传来警告的眼神,她就讨好地靠在他大臂上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嘬着无味的苏打水。洋人送给郑少爷的玫瑰茶叶白朱古力和士多啤梨饼干都被李泰绒扫了个空。威化饼的碎屑粘着绒小姐的指头缝,郑少爷一点都不要浪费地舔个干净。




黄仁珺瞧见他冲着曲奇饼发呆的样子还觉得有趣,哪能想到他隔着一块饼干完完全全当她是看不见的,想着那个早不知道投胎到哪里去的绒小姐。




郑在玹很喜欢下午茶。黄仁珺跟在他身边一个多月看出了这一点。洋人的茶果点心她学着捣鼓,模具捏出的弯月亮活生生像个扎了刺的小刀,在郑在玹眼里那只小刀被绒小姐握在手心,是黄仁珺抓着她的手。银色的餐叉捅戳破酥皮露出乌红的豆沙馅,像绒小姐吐出来的血颜色那么深,郑在玹把汤匙含进嘴里的时候掉下了眼泪。黄仁珺被餐刀划破的食指摸上他的脸,咸调的水珠子浸透了她的伤口。后来郑在玹吻了吻那条细小的刀口。



“我不疼。”

“在玹哥哥,我不疼。”



黄仁珺越来越像李泰绒了。

因为他而变得越来越像了。



她们都纤细娇小,穿着小牛皮的高跟也只齐到他的肩头。黄仁珺本来不太会喝酒,刚来郑家时她撞见郑在玹怀想李泰绒的时候一杯接着一杯,那时候她以为郑在玹是因为生意的事喝闷酒,暗暗下了可笑的决心以后要陪他喝酒。





07

黄仁珺一动什么小念头,黄旭熙就要倒霉。


“哥哥哥哥!教我喝酒啦!陪我喝嘛!来嘛来嘛!”



黄旭熙不是酒鬼,也因为钱琨小姐说过讨厌酒味而戒酒了小半年。他眉毛挑得夸张,一眼就看出妹妹眼睛里含着甜蜜的心思。



“又是为了你的在玹哥哥对吧?你个臭丫头什么时候能多想想你亲哥!”

“今天不行。我晚点要去见钱小姐。”

“你不喝酒琨姐姐也要嫌你的!你的样子笨死了!”

“你瞎说什么臭丫头!”



被黄仁珺又撒娇又用甜蜜话纠缠,硬磨软泡了好一会儿黄旭熙才招架不住,带着妹妹偷偷摸进了酒窖。


意料之中小丫头闯祸了。



她喝得歪七八扭,完全没了有头有脸人家小姐的规矩样子。腿软也硬是要站起来跳舞,高跟鞋也甩出去一只。一会儿要揪着她哥的耳朵说“驴啊驴啊你的耳朵怎么那么长我要给你剪掉”,过会儿还要抱着木桩子亲“玹哥哥好壮那么壮好像牛儿我要给你当新娘子”,好不容易黄旭熙把她撵出去结果正面刚上了爹娘。黄仁珺喝大了哪里认得出黄老爹,捏着她爹的耳朵说“马儿马儿怎么今天吃那么肥”在她爹脸色完全变黑的时候又转过身正好对着黄旭熙吐了个爽。


最后就是黄旭熙被黄妈妈劈头盖脸一顿骂。




然后黄仁珺学会了喝酒。

她陪着郑在玹喝酒,在郑在玹喝醉的时候他听到过他嘀嘀咕咕叫唤着不知道谁的名字,等她细细再听的时候又听见他说“仁珺”“我爱你”。



郑在玹说过很多“我爱你”。



陪着郑在玹去应酬的时候,哪个老板想要恭维她,“这位是绒小姐吧?”她坐在郑在玹大腿上,一双手磨着他的喉结,郑少爷漫不经心地吻了吻她的虎口。


“是我的未婚妻。”

“黄仁珺小姐。”




08

城南的黄家祖传的是香料生意,商号的名气甚至攀得上洋人那边的关系。黄旭熙是黄老爷年轻时在南洋留的种。别家老爷对私生子的坏眼色在黄家全然不见。外面养大的黄旭熙和黄仁珺好得像同时从娘胎里抱出来的兄妹。



“我们旭熙可真是好孩子。”


黄太太看着黄旭熙牵着黄仁珺去书院上学。


黄太太盖上茶杯盖。

悄悄把郑在玹的名字往心里去了。




“黄旭熙臭蛋!”



黄仁珺不愿意去。娘催她换好衣服准备出门的时候她正想翻窗溜出去看维城的红牌阿姑跳舞。无奈窗子太高,从小体力就不行的黄仁珺才没那个能耐踏着高跟鞋踩上窗框。她偏要逞强,换上了骑马穿的长靴也没能成功偷溜出门,摔倒的动静被发现,被娘亲絮絮叨叨骂了一顿,连哥哥也没站在她这一边。她嘟嘟囔囔要发小脾气,后来连靴子都不要换了。黄旭熙强制送她到郑家赴宴,一路上她没跟她哥搭半句腔。



黄旭熙才不上心呢,他美滋滋地想着一会儿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钱琨小姐,也惦记不上妹妹跟他闹脾气了。



郑家的少爷怎么回事呢,为什么刚好出落成她梦里的样子?她留洋的时候见过不少贵公子的,可她挑剔着呢,那些除了有些家财也没别的魅力的空皮囊在她面前不自量力地卖弄,更是把郑在玹的好一点不遗漏地放大了。


小姑娘没谈过男人。



没人告诉她郑在玹这么帅呀?

郑在玹哪哪都好。

 


上海城来的钟少爷比起他来显得过于轻浮了。他油嘴滑舌,跟在黄仁珺后边“姐姐真漂亮”“姐姐今天比昨天漂亮”地小跑小跳。山楂草莓苹果做的糖葫芦做了他的宝贝,他本人也像糖浆似的没个正经样子,就是个臭弟弟。

 

朝鲜来的朴小少爷倒是新鲜,像蒸笼里一颗半透明的粉粿,又白又粉的。黄仁珺见他皱着眉头给人请着套上皮革和铜臭味十足的大老爷皮鞋,顾着他年纪小,连说话的声音都放轻一些来,生怕把他吓住了。

 

 

郑在玹呢,让她忍不住接近又发怯。小女孩的心事总是藏不住,她揪着裙摆,揉出十道用力拧出的褶痕。她第一回见他不见得留下什么好印象,不小心碰翻的酒杯子洒了郑在玹满怀,这时候她就埋怨那双过大的骑马靴,怎么偏偏挑这时机害她跌倒。郑先生一点脸色都没甩给她,反而担心她没站住脚,两只手托住她的手臂,“仁珺小姐”一声温温柔柔地钻进黄仁珺耳窝子里。

 


完蛋了。

黄仁珺像只炖在老鸭汤底的烂番茄。

 

 



09

钱琨是颗黄旭熙捂不热的冰块。或许是和弟弟习惯了冷眼相看。她对黄旭熙也总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她对这个小三岁的对家少爷没有恶意,是好奇,又带点沾了郑在玹关系的嫌弃。人都知道她嫁了黄少爷,暗地里诟病黄旭熙是个光长了生意脑的睁眼瞎子。别的漂亮姑娘他要什么样的没有?偏偏挑拣了她这样名声狼藉的。


钱琨挽着他手臂走上楼梯的时候看向他的侧脸,不过看到一个长着副好皮囊的傻瓜蛋罢了。



黄旭熙咬着下唇的肉,在公共场合他不敢过分笑得大声,憨头憨脑的傻笑也不恰当,忍住的方式最好就是咬住唇肉,但是嘴角又不争气地拼命想要上扬。钱琨时不时转过来光明正大看他的眼神扫得他脸发热。



她多看看我就好了。



结婚的时候他这么想了,现在倒是有种愿望成真的感觉。黄旭熙走到楼梯尽头的时候忍不住咧开嘴巴灿烂地笑出来,钱琨隔着酒杯子看见他露出十颗整整齐齐的牙板,随着葡萄酒下肚她脑子里映出两个清楚的大字。


傻子。




10

“仁珺小姐。”郑在玹递过来一支玫瑰花。那是他花园里长得最好的一株。


把黄仁珺送走的时候他亲了亲她的指甲盖儿,花染的颜色好看,上面还有玫瑰花的味道。嘴唇温热的触感让黄仁珺心里害羞得打颤,亲吻和玫瑰和郑在玹,连成的一串哪样能和爱情脱开干系呢。



黄仁珺傻笑着回到家之后毛毛躁躁地冲向画室,撞着刚取下大衣的黄旭熙连道歉的鬼脸都懒得做,满心满脑都是她喜欢的在玹哥哥。灰棕色的油画颜料上了色,一只浅洼的酒窝勾着黄仁珺的小心思谁都看得清楚。完成之后用牛皮纸小心仔细包好,撒着娇要宿醉头痛百般推辞的便宜哥哥给她抱好送去给在玹哥哥。



“它那么大我抱着哪里好看嘛。”

“在玹哥哥看我这样子也不会喜欢啦。”

“你吃那么多饭长那么高抱着就很合适嘛。”

“哎呀哥你看我手腕那么细都比画框子还要细了。”

“这个纸蹭脏了我的裙子怎么办嘛。”

“还有啊你跟我去看玹哥哥就能顺便看到琨姐姐嘛。”


一听到“琨姐姐”黄旭熙马上觉得精神好了。笑容甜甜美滋滋接过大画框拉着妹妹的手催着快走。



黄仁珺看她哥这幅傻样子真想骂人。

什么狗屁笨蛋人啊。



牛皮纸包落在郑在玹手里换给黄仁珺一个吻。郑在玹吻了她的嘴唇。


牛皮纸被撕开一个角,画布刚被揭开露出他特有的漂亮酒窝就被堆到处理杂物的角落。菲佣可惜地看着画框,在焚烧处理之前又被郑在玹捡回来。


以后黄仁珺住进来了要是看到她送给他的东西在的话就会更听话吧?会更爱他吧?





11

李泰绒是李老爷不知道哪个没名没分姨太太结的果。挂着小姐名头却一点也不高贵。



她长得漂亮,坏心思的爹贪利,叫她靠色相巴住郑在玹这棵能禁住港城风雨的大树。她喜欢猫,养了一只稀罕的南洋猫叫小茉莉。那时候郑在玹的怀表掉在花园里,被她的猫叼住,她掂着怀表追出去的时候挂断了一只鞋跟。月牙白的缎面旗袍,白色的皮面高跟鞋,她是个稀罕的女孩子。郑在玹抱着她,像抱只猫一样轻。他买给她一双新鞋。跑坏的鞋跟后来被鞋匠修好,他像偷藏一个再见她的借口那样,把那双漂亮的小白鞋也仔细藏好。

 


小茉莉像李泰绒那么漂亮,甩着白色的猫尾巴。看郑在玹怎么看都不满意,每一记猫眼刀都在砍这拐了它漂亮泰绒的混小子。活像个挑姑爷的大老爷。后来还是李泰绒揪着它的小耳朵硬要让它喝郑在玹递过来的奶。好猫咪哪里犯得上跟好牛奶过不去呢?小茉莉被收买后于是赖在郑在玹身边不走了。黄仁珺搬进来之后小茉莉无时无刻都在反抗。它细长漂亮的小爪子抓伤黄仁珺的手臂,肉垫沾了围墙外的泥巴弄脏她的裙子,还要打翻她舶来的洋墨水瓶。



“你这坏猫又淘气!真应该叫玹哥哥好好收拾你!”黄仁珺用裙摆搓着它被沾上墨水的爪子。



泡了水的猫咪扑腾着溅了郑在玹一身水,细长的尖叫每一声好像就是提醒他“你个狗男人!你把绒小姐害死了!还娶了别的女人!”后来小茉莉顺着栏杆永远离开了郑家的大宅。


李泰绒留给他感情寄托再也没有活物了。





12

新婚夜的黄仁珺是委屈的。


她坐在床上等了郑在玹一夜,眼泪攫走她脸上的脂粉印在婚纱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红印。第二天早上她独自醒来,僵硬的睡姿拗了她的胳膊和颈脖,晾在床杆外面的一双腿也酸的厉害,耳坠子未卸下来,磨得她耳根通红,繁重的婚纱压得微微变形,郑家的丫头来敲了好几次门“太太!太太!”把黄仁珺惊得连忙换了裙子,头发也没来得及梳好,匆匆忙忙下了楼。



郑在玹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知道,也许刚回来不久——他曲起手臂让她挽着的时候她摸到袖口挂着的露珠。半个卡子从颈后露出来也被郑在玹细心摆弄好,露出的酒窝甜腻腻的好像能淌出骗人的酒来。


“瞧见了吗?太太脸色也发白怕是休息不好!”

“太太走路姿势也不大对劲!”

“是啊是啊我也看见了……”

“看少爷早晨神清气爽的。”

“你小点声!”

“说话要害臊的!”



钱琨前晚喝了茶水彻夜未眠,梳起过高的发髻顶着后脑,她在轿车上硌着难以入睡。黄旭熙看了她一会儿,长胳膊穿过她的后颈,让她顺势靠在他的手臂肌肉上。钱琨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她不睁开眼睛也知道,黄旭熙又要露出笨蛋的傻笑了。



黄旭熙对钱琨小姐说,“我会对你好的。”

可是钱琨小姐却不见得对黄旭熙是怎样好。



他们自结婚后貌合神离,任谁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富商家的小姐做了阔太,平日里消遣的玩意并无大不同,只是身旁像是多雇了个壮汉打手。黄旭熙呀,总是跟在他的新婚妻子后头,左手右手塞得满当当,一边是香水粉饼,另一边又是刚出炉的牛角包或者杏仁饼,一点黄老板的派头都没有。他最大的满足是钱琨会喂他吃半只新鲜的蛋挞,他才不介意钱小姐咬了一半,“太甜了。你替我吃。”

 

 


从轿车里踩下一只脚,钱琨就自觉地伸出一只手来,隔着手套她也能感觉到黄旭熙的手微微地发汗。在外人面前总是要装个样子的。婚礼过后的第一天,黄旭熙的表现真不错。

 



13

郑在玹在酒厅里喝了一晚上洋酒。黄仁珺的委屈直挺挺地摆在脸上。她坐在他对面,好像听到什么裂开的声音。



郑在玹变得冷淡,在外人面前又是另一个样子。他喝了酒会失控,黄仁珺永远不会忘记他落在她脸上干脆的耳光。


黄仁珺很容易哄好的。郑在玹知道。




郑在玹总是梦见李泰绒。


“阿玹。我爱你。我要回来的。”

“我想你。我要回来看看你的。”


他不要黄仁珺了。




14

黄旭熙看钱琨在窗边看书打了盹,下意识地想脱下外套盖在她身上。可是他又不太敢,纠结之后从衣帽架上取了她外出时常穿的大衣,钱琨动了动,好像因为熟悉的干燥花香睡得更熟了。



钱琨捏着高脚杯,垂在披肩里的另一只手被黄旭熙牵住。钱琨心里数落他是个傻小子,黄旭熙在心里默念了一百遍“我爱你”。



钱琨疑惑地抓住黄旭熙的手腕。他的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和额头。


“你做什么?”

“想接吻。”


最后是钱琨拉下他的手闭上眼睛。黄旭熙发愣地看着她主动凑过来叼他的嘴唇,她接吻的时候连眼睫毛都轻颤,她像个仙女。



“我爱你。”

“姐姐我爱你。”



黄旭熙像只讨了肉骨头吃的狗崽,如果不是在宴会厅上,他就要没出息地挂着傻瓜笑容踹断院子里的歪脖子树。



“你很怕我吗?”

“没有。我不怕的。姐姐。”


钱琨揪住他的耳朵,又在他嘴唇上咬了一下。


“那为什么还叫我姐姐?”


“老婆。”


黄旭熙又像失智儿一样痴笑了。





15

“好久不来。也不见你想我。”


郑在玹把鼻子往李泰绒的脖颈后凑了凑,他估摸着她用了他送的迷迭香皂,那股味道比金医生开的镇魂药方更管用。比他闻到过的任何女子香氛都让他舒心。他又把她往怀里紧了紧,直到她的锁骨都硌上大衣羊角扣,那块皮肉连着纤骨架起的小块阴影都烙出一个三角印。

 

“我要娶你。小绒,我要娶你的。”



李泰绒小半月没见着郑在玹了。

她总是梦他,在梦里他的样子总是好的。他总是跟在她身后“小绒小绒”怎么也叫不够。



李泰绒的身子骨又薄了。他从后面进入的时候粗暴得让她几乎站不住,两只手揪住床单压得指头发白。一小撮碎发勾进嘴唇,她很疼。郑在玹却一点可怜都没有,动作又更重了,他和李泰绒小半月不见,好像要一次把欠下的都做够。之后他少有的跟她温存了一会,把她搂到怀里,李泰绒的乖顺让他舒心,奖励一样又给她几个吻。李泰绒没觉得郑在玹待她轻贱,她是个容易满足的小猫,郑在玹那天留给她一张貂绒的披风,她又高兴了小半天。




16

“恭喜郑先生!太太有喜了!”

郑在玹看着黄仁珺惊喜的样子笑了笑,他把黄仁珺搂进怀里吻了她的额头。“谢谢仁珺。”黄仁珺兴奋地拉着他的手说上街去买些鲜花,郑在玹哄她说今天公务还忙,晚些时候再陪她出门去。但是黄仁珺像只闷坏的雀鸟,“阿玹哥哥你忙就是,不用陪我啦!”

  

郑在玹心里念着一个名字,他转过身来捏碎了一只杯子。

 

“小绒。”




17

出席宴会的黄仁珺纠结了小半天,白色的旗袍,配哪双鞋子好呢?她向来喜欢穿高跟鞋,自有了身孕郑在玹就不许她穿,鞋柜搬了空。“可是今天只是个宴会呀,我只要坐着就好,鞋子不碍事的。”

她穿了一双月牙色的高跟鞋。

 

宾客们看见,郑太太从台阶上掉下来,红色顺着她的腿浸透了素色旗袍的下摆,鞋跟摔断一只,挂了她的血落在郑在玹的面前。


“郑太太!”



 

黄仁珺不见好,黄栌色的汤剂好像用她的眼泪煲煮,尝起来又苦又咸。灌下去只是把脸刷得更白,她的血色沿着大腿跟那摊血一起流尽了。

 



18

黄仁珺把瓷器碗碟摔了个遍,床板正上方悬吊的结婚照也折烂在地上,卡不紧的薄片木板掉出来照片一只角,露出一个女人的脸。


是李泰绒。



她像道阴影,顺着玻璃碎的裂痕爬出窗外。蜷在她和郑在玹床头边上的那棵树上,不管白天夜里都往墙上投出树杈团错的影。黄仁珺原先一点也不知道那棵树是郑在玹为了李泰绒栽的。如今她看着光影打过来的那面白墙,只觉得吓得脸色惨白,树枝尖的投影像叉戬,从她的天灵盖往下穿过去,心脏也捅开,五脏六腑都搅和得稀巴烂。



黄仁珺苍白着一张脸扶着墙。

被背叛的感觉像阴冷的沙棘水酸着她的胃。

她觉得恶心。



郑在玹站在床头,从来就不是为了看黄仁珺画在墙壁上斑斑驳驳不成样的油彩印,往外瞟一眼只觉得心疼,又能想到关于黄仁珺的什么事呢。



她又抢过郑在玹西装内衬里别好的怀表——不出意外那只壳子里塞着两只指头大的照片。是那个女人的。她这才反应过来。


她是个完完全全的笨蛋。



当初郑在玹向她示好的时候带着她去照相馆影了好些,数十张几乎相同的人像她仔细地挑选好,因为郑在玹说要留她的一份。那时候她琢磨这是郑在玹对她多爱一些的表现还偷笑起来。

 

 

人都传着说郑太太疯了神。

 

 

 

19

郑老板包下了前往冲绳岛的邮轮。

 

“这样也好。”黄旭熙带着钱琨一起上了邮轮。

 

黄旭熙在返程登船那刻就开始眼皮直跳,太阳穴也暗暗地发疼。他注意到黄仁珺对郑在玹的冷漠异常,她甚至把他赶出了客舱。黄旭熙和郑在玹在餐厅里喝酒,没过多久新来的菲佣就扯着大喇叭嗓叫唤着“郑太太出事了!”

 

 

郑在玹不知道黄仁珺什么时候跳下去的。


他只看到剪坏的纱裙,狼藉的书桌,打破的窗户,和一只撞死在玻璃上的鸟。



黄旭熙打碎了一只杯子。


人都知道郑老板坠海自杀的妻子有疯病。那病根是流产落下来的。



“真可怜。”

“没了孩子没了老婆。”

“郑在玹啊,除了钱一无所有。”

“你懂什么,他指不定在外头养了什么野蜂野鸟!”



郑在玹额前的长发扎进了眼眶。



黄仁珺的葬礼比婚礼甚至更加盛大。港城吹了台风,郑家院子里折弯了两棵树。

他们看见雷厉风行的郑老板大着一把巨大的黑伞,足够罩住他和她娇小的亡妻了。他冷静地掉了眼泪,把横抱在怀里的那条有着黄仁珺气味的结婚礼服放进了空灵柩。


是那件他为李泰绒挑选的礼服。





20

东淑小姐在港口看见从三等舱里窜出来一个和破脏的行李和佝偻的穷人格格不入得引人注目的小妞。

 

 

21

黄仁珺走在平民巷里像白菜地里冒出一颗扎眼的白玉。起了歹念头的小流氓一路跟着她,想着找个好时机下手财色兼收。哪知道这漂亮女人毫无目标乱走一道,他腿都要走断了这小娘儿们还蹬着她的小高跟。



小流氓把她打晕的时候凭空伸过来一只指甲花纹又艳又尖利的手。扇在他脸上的力度可以推测她打过不少人的耳光。



“她是我的人。”

小流氓捂着脸也不敢正眼瞧她,一溜烟跑了。


那帮洋人的情妇。

东淑小姐。



黄仁珺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洋人的床上。床垫子软得像一坨未烘烤的粘土,她感觉自己被埋在一个坑里,手撑着半个身体支起来又被抽了力气——手肘也陷进床垫里去了。


“喂。小妞儿。”


黄仁珺面前的女人翘着二郎腿。丝绸的腰带紧勒着,睡裙在她身上一点不规矩都没有。太漂亮了,黄仁珺张着嘴盯着她的嘴唇,如果她是男人的话,她也想跟她睡觉。




21

李马克带着一帮家伙拿着搜查令站在东淑小姐居处的洋楼前手心也捏着汗。真该死,李杰诺这时候居然告了假,他一个人哪里能应付过来。


她受洋人追捧又如何。

不过是做皮肉生意的妓子而已。



李东淑一只手臂抵着腹,另一只手夹着烟。她说话的时候语调又慢又沉,洋烟卷着白气从她露出的门牙底下吐出来,李马克盯着她的脸看,浓妆艳抹带着洋人气。那感觉又跟他从小见过的洋人不一样,她让人着迷,比英格兰旗的红边还要发艳的嘴唇只张开一点就能把他生吞活剥。他眼睛许久不眨都发酸,这时候庆幸自己戴着眼镜才显得不那么失礼。又觉得好像被东淑小姐迷惑了。她倚在门框上,一副傲慢高人一等的姿态。



“马克sir。”

“上一个进我房间的是布莱克警司……”

“我的房间不是那么好进的。”



”这次就算了。您随便看。“



李马克从东淑小姐的房间出来以后像只被闷坏的鸡。他想逃。脑子里架不住乱七八糟的脏东西,虎狼之词蒙了他的脑。又要骂千万遍李杰诺居然这时候不在,他才想不到那个东淑小姐是个比豺狼虎豹还可怕的女人。他一个人才应付不来。



”怎么?那些都是布莱克先生和温莎先生给我的小礼物…”

”更厉害的嘛…“

”还要我说得更仔细些么?马克sir?“



李东淑靠近他的时候觉得自己在逗一直漂洋来的小雏鸟。真可爱。李马克从来都循规蹈矩,哪里领教过东淑小姐这样的女人?他强装镇定地离开,又好似为自己搜查无果的窘迫找个借口,他摸摸鼻子拉下脸,说的话也荒唐。


“我下次还想知道,东淑小姐的房间有多难进。”


“好吧马克sir。“

“我在这儿等你呢。”


东淑小姐看见,李马克阴着脸,耳朵根烧得发红了。




22

李马克休假的时候总是去圣玛丽幼院教孩子们写英文。他没想到进门看到的是那天让他心跳加速的嫌疑人东淑小姐。

她还是那身打扮,深茶色的大波浪鬈发和枣红色的锦缎旗袍却看起来温柔了许多。她腿上坐着个奶娃娃,她像个母亲轻轻拍着孩子的背脊,抹着赭石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哼出李马克在家乡听熟的安眠调。她没注意到他站在门边,李马克又一次因为东淑小姐感觉到耳根热了。


“respect”

“kind”

“fabulous”

“是谁教乖仔念的呀?”

“东淑姐姐!”




23

李马克的心事里有一件是藏了东淑小姐。


李杰诺倒是觉得奇怪,他不过是休假一月半,向来无欲无求的马克sir怎就有了相好的姑娘?他掂着李马克托他送给东淑小姐的两盒凤梨饼,啧,真重。

 


他记得这个东淑小姐是个背后有料的,风言风语他听得不少,也不知道她有多通天的本事,竟然在洋人圈里吃香。想是手段高明,他倒是先入为主定义她成坏女人了。

 

 


黄仁珺觉得东淑小姐的衣服样式好看,以前她就羡慕红牌阿姑那身派头,她也想试试。这念头给她爹娘听了去可了不得,要骂她不正经疯丫头才是。东淑总是叫她“小妞儿”,像流氓气的色胚调戏小美人,但是她好看,黄仁珺只觉得这么叫被缠得骨头发酥。她带上一顶洋人帽,换了一身洋装,“小东淑今天又有什么新把戏给大爷瞧瞧”,一推就把东淑小姐放倒在桌上,向着门露出一条挂了丝袜的长腿。

 

 

李杰诺倒是未曾想过,“那帮洋人的情妇”竟是放荡成这个样子。


光天化日门户敞开,对着女子居然也一副魅惑人的派头。他惊得猛咳一下,心里挂念着李马克,盘算着他定是不知晓这东淑小姐也同女子做虎狼事。

 



24

李马克封了爵,用蛮力把爵士绶带中间镶嵌的宝石挖出来叫人焊在他给东淑准备的结婚项链上。李马克把它放在办公室里,总是看着漆黑的镂空壳傻笑。马克sir每天除了查案,给远在加国的父母发电报以外就是想东淑小姐。


他说自己想结婚了。


他的爸妈回了信催着说他喜欢就好,不管是什么样的女孩子都带回家来结婚。港城再好总是比不上回家的。



 

李马克订下了一只邮轮,他计划着完结在港城他接手的最后一桩案件就带她回加国。马克sir安排好了一切事宜。细致到他亲自手写下了婚宴的甜点菜单。他要东淑戴着他的结婚礼物跟他在神父面前宣誓“我把我的荣誉都戴在你身上了”。

 

东淑小姐以后是他一个人的小东淑,是马克爵士的爵士夫人,没有人可以看不上他的宝贝。






李马克接手的最后一宗案件是牵扯到洋人头子丑闻的谋杀案。马克sir查案过程中不幸遇害。



25

“东淑见过下雪吗?”

“我想带东淑回我家去。”

“都说女子要从夫姓…”

“我觉得李东淑很好听。”




26

李先生和李太太从来都不接吻的。


“如果他还在的话……”

“我也是李太太……”




27

罗渽敏到最后也没等到李杰诺来。

十六岁的李杰诺踩上邮轮甲板的时候暗暗地念着无数遍罗渽敏的小名。他四处张望,甲板上木块相接的窄短缝线变成他迈出每一步路的量尺——他在等罗渽敏来。



“杰诺!”“李杰诺!”罗渽敏从书院跑到港口大喘气地叫他的名字,刘海汗湿贴在她额头上,两撮短发向内勾着像一只画歪倒吊的心。李杰诺把她搂进怀里,她喘重的呼吸声夹杂着清晰的吐字“我等你回来。”“我等你。”“不要忘记我。”“我会想你。”


“娜娜。你等我回来。”

“好。”



船呜呜开走的时候风吹着有些凉,掉下的树叶大抵是觉得凉的——没有热乎劲儿把它们继续留在枝上。罗渽敏觉得袖口也凉,进了点风吹得她原先冒汗的皮肤凉飕飕的。她转念一想着李杰诺,和他越过甲板之前仓促在她脸颊上的吻,是热的。


“我说了我不嫁!你们不要逼我!”

“我会去死的!”

“我要等杰诺。我要等他。”




李杰诺留洋第三年收到爹娘的电报。

「诺。勿记挂罗家小姐。」

……

「同刘家少爷订了婚姻。」

「罗家小姐已经嫁去城西了。」



三年很长吗?

李杰诺从来没想过三年会改变他原本计划好的圆满的半生。他不再想回家了。




28

城西刘家少爷刘扬扬早和有名头的歌女肖莞莞私定了终身。少年时刘扬扬生了大病,险些落在鬼门关里回不来了,算命先生每逢初一十五让小少爷去歌厅听上一段洋曲儿必驱病魔。城里的台柱子是个有姿色的漂亮丫头,满城满墙都贴着印她半张脸的纸报。像长着灵药似的,嗓子眼像吊了只铃铛,声带一紧扯出一声,又脆又轻的。刘少爷一看一听,病怏怏的身子硬是转好了。


给肖莞莞送礼的大人物不少,她甩了甩刚从洋人沙龙里烫弯的发卷,斜眼看着谄媚人的羊皮靴,轻快地哼着调子走了。



刘扬扬好几次看她,都觉得像看一幅画,比夏尔丹或者莫奈的手笔更让人震撼。母亲年轻时的照片是他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样子。他越觉得自己的想法好像不大恭敬,那又有什么呢,他想肖小姐变成他的人,夸自己老婆有什么不合适的呢。



刘家独子死里反生自然是被疼爱至极,后来刘扬扬要求肖莞莞留在身边,当家老爷和主母也没有反对。


刘老爷和主母只当肖莞莞是刘家儿子年少消遣的玩意,这不上得台面的戏班丫头光长一副比狐媚子还妖浪的眼睛,眨眼就把他们家宝贝心肝勾了去。



庸俗的妇人见了无非是心里妒忌,胡诌那妖娘子是个仗着年轻姿色向男人献媚的下流胚。表面一副唯唯诺诺的生怯样,不知道藏了多少蛇蝎料。她的头发在阳光下泛出异于常人的橙黄色调,搭着那双勾人情色的眼眶子,活脱脱一只狐狸妖娘。




刘家下人的孩子见了肖莞莞又好奇又怕。

“爹娘说那妖娘子是狐狸变的看就了要被挖眼睛吃肉的!”

“也不能听那妖娘子说话,像唱歌一样把人魂魄都勾走连石头要变成傻狗的!”

“那刘少爷怎么不怕?”

“少爷是神仙变的!那狐狸精怪不敢乱来。”


肖莞莞说话像没了腰骨一样又轻又软,成天被刘扬扬搂着倒像真缺了腰骨,撩头发带动手臂和手肘晃动都招人垂涎。吃杏吃桃也要藏着,刘扬扬哪里敢让人看见。吐出果核露出一小截粉红的舌肉也直筒筒地要勾引人。



“祖母。”

“我不同意。”

“我已经有莞莞了。”



“肖莞莞。”

“她可以做小。”刘老太太像提起什么不稀罕的轻贱玩意儿,瓷杯撞上桌角的清脆声和那个丫头的名字叠在一起,碎裂的声音是轻飘飘的。


“扬扬。你母亲生前相中的是罗家小姐。”




29

婚乐的喇叭和锣鼓她觉得刺耳,体面的迎亲队吵得她头发昏。婚礼是怎么成的,罗渽敏不知道。披着艳红色的盖头,她连刘扬扬的样子都没见到。珠串坠饰压着她,像是逼她屈服认错那样让她低着头。



她坐在床上,看着天黑的时候她又想李杰诺。喜帕被她扯下来扔在床底,她想摔东西泄愤,又怕动静大了有人推门进来要打搅她。


她眼睛一闭一睁映出全是李杰诺的样子。



“李杰诺你说过要娶我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我等不到你来?”



罗渽敏总是梦见船。自李杰诺走之后她就常去码头转悠,海的咸味她已经很习惯了。


她还梦见李杰诺急着见到他,行李也甩掉不要奔到她家来,她跑到阳台上叫他“诺诺”,很多很多遍,但是李杰诺听不见。她着急了,从楼上跳下去要抓住李杰诺的手臂,问他“你为什么听不见我”。她的手透明地从他的外套穿过去,李杰诺的脸色突然垮下来,罗家家丁平静地说“渽敏小姐已经嫁人了”。





刘扬扬不稀罕的可不只是罗小姐,家产地位,他老爹他祖母,他心一横就什么也不要,他只稀罕肖莞莞。


“听人说,歌女都命薄,你要是做出我始乱终弃的禽兽事,我就化作厉鬼,下辈子还要纠缠你。”

  

“城西不会再有刘少爷了。”

“以后捉鸟放鹿,我做一个没名姓的钓鱼人,莞莞愿意做他的妻子吗?”





婚房的喜字仍服帖地粘在窗上,喜烛滴着蜡水流满了烛台。花生和杏仁堆叠的小盘还搁在台上,罗渽敏踢翻的椅子还挂走了她一只鞋,红色的绣花比她嘴唇上抹的朱红还更艳。


新娘吊死了。





30

李杰诺买杏仁酥的时候捎上了黄仁珺的份。他赶着去东淑小姐的阁楼送她。在路上碰到跑疯了的小孩撞翻了黄仁珺的画板。


他拉起黄仁珺的一只胳膊,跌迷糊的黄仁珺疑惑的问“杰诺先生?”


黄仁珺趴在李杰诺背上睡着了。李杰诺停在东淑小姐的公馆前,偏着脸叫醒她。哪知道刚抬头的黄仁珺嘴唇揪一下蹭了他鬓角。


黄仁珺脸红着惊醒了。




李杰诺走的时候黄仁珺叫住他。她用手指轻轻把留在他脸上的口红印擦掉了。

“晚安杰诺。”



这种暧昧和李杰诺的手指一起被黄仁珺的钻戒割破了。


那是她和郑在玹的结婚戒指。是哥哥送给她的。钻石的底托做成了一只扁平的立体蝴蝶,原本蝴蝶翅膀上吊着一只粉紫色的珍珠,后来哥哥说好像作为结婚戒指太过于花哨了,硬是用钳子把那只小吊坠扯了下来。后来钻石也剜了去。



“你阿玹哥哥选的钻石才是最好的。”


后来那只珍珠和钻石镶在另一只蝴蝶上,飞到钱琨小姐的耳朵上去啦。



送她出嫁那天黄旭熙忍住了好久才没有哭。黄仁珺瞧他那副样子还有点发酸,臭哥哥肯定是想着和钱小姐的好事才不惦记她呢。


他在妹妹的额头上吻了一下。

“我的小蝴蝶…今天要飞走啦……记得偶尔飞回来看看哥哥吧。”



郑在玹挑了一颗更大的钻石。好像要压垮小蝴蝶似的。



黄仁珺摸着蝴蝶翅膀,她舍不得扔掉。



李杰诺把装杏仁酥的纸袋揉破。他想他以后都不应该再来了。

黄仁珺洗澡的时候摘下了那枚戒指,她想以后不能再让它弄伤杰诺先生了。




可她再开门的时候看见的不是她心里惦记的李杰诺,是那个穿着灰色西装总是能用温柔和酒窝哄骗她的男人。


“珺珺。“

“玩够了吗?”

“你该跟我回家了。”




31

钱琨知道黄旭熙想念黄仁珺的。黄旭熙平日里总是习惯笑着对她,这时候像棵要倒下的大树头,她看着心疼。


她在育幼院碰见一个长得像仁珺的孩子。瘦瘦小小的,又怕生,是个朝鲜来的小男孩。从院长那里知道他的小名叫糕糕,是吃年糕的日子里出生的孩子。黄旭熙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跪着就掉了眼泪,他躲在钱琨背后却伸出一只手够到他的脸,用磕磕巴巴的国语说“叔叔不要哭了”。钱琨和黄旭熙带着他离开了维城,给他取了新的名字。

 

  

“黄仁俊。”


 

“我们回家了仁俊。”



“仁珺啊,你说对啦。我的儿子真的很像你。”

“我的小蝴蝶,什么时候回来看看哥哥啊?”




32

“东淑小姐……”叩门的是马克sir身边的警司李杰诺。

“马克他……”

 

东淑小姐轻轻应了一声。过分冷静倒是更让人心怕。

 


李杰诺拦住了她关上门的手。“最后一面了。”

 

“杰诺先生不是开玩笑。前一阵我同马克说好等他回来就给他煮海带汤的。”

 


东淑小姐戴了一顶挂了一圈黑纱的洋帽。但是她依然穿着李马克第一次搜查她房间时穿的那件红色旗袍。

 

 

东淑小姐的眼泪像石头一样磨着生硬的棱角,硌着她眼眶发疼红肿。“马克sir,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你个呆瓜,我费好大气力打扮折腾一番,你怎么也懒得睁眼看我?”

“你让我等这么久算什么呢?说好要带给我的好手信也不见得。”

“我屋子里还煮多你一碗海带汤。”


“李马克啊,你不可以不要我。我是李东淑了,是李马克的李东淑了。”

“你再不醒来哄我我就走了哦,我就嫁给别人,我再也不理你了。”

 

 

 

过度烹熟的海带却像石头又划破李东淑的喉管。

东淑小姐再也不会喝海带汤了。




后来邮寄回温哥华的除了李马克的亲笔信和他生前用的杂物,还有一幅黄仁珺画的,李东淑和李马克亲吻的画像。


那幅画代替了李马克被他父母埋进了土。




33

黄仁珺又犯疯病了。



34

郑太太的葬礼之后,郑家的别墅大厅挂满了她生前画的像。



郑在玹打开阁楼的门,坐到黄仁珺身边。他拿着一只她用过的黑色炭笔,在米白色的纸上画出一张因为久未见过而显得陌生的脸。


是李泰绒。


黄仁珺耳旁的头发被她编成细长的小麻花辫,又看着郑在玹然后用手拨散开。她来来回回又编又拆好多次,冲着眼前的男人咧开她刚爱上他那会儿对他常现的笑容。


她眼睛里闪着光。



“玹哥哥。”

“小绒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呀?”

愛知早恕

【诺民】望断回声

*假生离 真死别

*含叁注意 2w+


因他肉身孱弱,于是向外期待,这份期待是爱。


-


下一夜雪,晴一天,又接着白茫茫地布满城市。


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床头柜上乱震的手机,胡乱摁了接通。


“嗯,我知道,马上,马上就到。”


睡衣扔在床上,黑色卫衣下摆顺着腰线滑下,套上休闲裤。罗渽民捞起黑色长羽绒服裹上,临出门前,盯着挂在衣架上的围巾看了几秒,穿鞋,又看几秒,最终把围巾框在脖子上。


走出单元门,寒风像片片冰丝裹在罗渽民身上。罗渽民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

*假生离 真死别

*含叁注意 2w+

 

因他肉身孱弱,于是向外期待,这份期待是爱。

 

-

 

下一夜雪,晴一天,又接着白茫茫地布满城市。

 

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抓住床头柜上乱震的手机,胡乱摁了接通。

 

“嗯,我知道,马上,马上就到。”

 

睡衣扔在床上,黑色卫衣下摆顺着腰线滑下,套上休闲裤。罗渽民捞起黑色长羽绒服裹上,临出门前,盯着挂在衣架上的围巾看了几秒,穿鞋,又看几秒,最终把围巾框在脖子上。

 

走出单元门,寒风像片片冰丝裹在罗渽民身上。罗渽民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都耸动起来,咳出一片雾气。罗渽民吸吸鼻子,苍白的小脸又白了几分。他有些庆幸自己带了围巾。

 

他本来想慢慢走过去,可寒风凛冽,他走几步就要停下咳嗽一阵,眼睛里满是生理泪水。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哑声报了地址。

 

“小伙子感冒啦?这天气越来越坏,都要注意保暖啊。”司机很健谈,看着他咳嗽,忍不住的关心。

 

罗渽民点点头说:“是,是要保暖。”

 

他只是不愿同旁人自我剖白,车内温暖,罗渽民搓搓冻僵的手。窗外也是雾蒙蒙的,不透彻,荡在灰蒙蒙的世界里,罗渽民看着倒退的街景,将头抵在车窗上。

 

医院检查多了,熟门熟路。天气冷,生病感冒咳嗽的人也多。罗渽民看着被人群围住的郑在玹,在门口找了个座位坐下。等人少了一点他才进去,郑在玹看见他来,“终于来了,不打电活是不是就不来了?今天还知道带围巾。”

 

罗渽民想开口讲话,张口又咳起来,这回猛了点,他扶着办公桌弓着腰咳起来。郑在玹见他这般,难得皱了眉头:“又严重了?先去检查吧,检查完我看看。”

 

罗渽民抬起头来的时候脸更白了几分,模样很虚弱,甚至可以看见他脸上淡青色的细小血管,半分血色也没有。“知道了哥。”罗渽民弯了弯眼睛。郑在玹不好说什么,想说什么现在也说不出口,他放罗渽民去做检查。

 

抽血是家常便饭,罗渽民脱了长羽绒服,把袖子挽起来,露出瘦而白的手臂,他不怎么见阳光,又生着病,肤色是不太健康的白,白得血管清晰可辨,青绿泛蓝的埋在皮肤下面。流程很快,罗渽民把止血棉签丢掉,刚穿上衣服,郑在玹就过来了。

 

“每次做检查都看不见李帝努,他干什么去了?”郑在玹问。

 

罗渽民反应慢了几秒,他缓缓眨了眨眼睛,说:“他不知道我的病,没告诉他。”

 

郑在玹一愣,嘴里的话瞬间乱了,他好一会才说:“你没告诉他?”

 

罗渽民摇摇头:“我们过完这个年,就快一年了。”

 

“他会怎么想?”

 

罗渽民拉上衣服拉链,拎起围巾:“在玹哥,我只是想爱。”

 

郑在玹明白了,也只是雾蒙蒙的明白,他不太能读懂罗渽民。但淡淡的无力感包裹着他,他甚至不能再开口安慰罗渽民。

 

罗渽民把围巾在脖子上缠绕几圈,刚好埋进去半张脸:“结果下午才出来。我中午答应了要和帝努吃饭的,他下午上班,我再过来。”

 

“还是和之前说好的一样,不许告诉他。”

 

郑在玹点点头,罗渽民向来有主见,他不便多说什么,结果想起来事情,又叫住罗渽民:“那个……”

 

罗渽民回过头笑得狡黠:“是不是和道英哥吵架啦?”

 

一针见血。郑在玹有点尴尬,他偏头咳了声,继续道:“是,李帝努和你说了?”

 

“说了,说昨天道英哥回去,气得对他都没点好脸色。”罗渽民吸吸鼻子,“碰见道英哥会帮哥讲好话的,哥也要努力。走了。”

 

罗渽民朝郑在玹挥挥手,郑在玹看起来放松地笑了笑。

 

公司离医院不远,罗渽民不想拦车,索性自己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寒风吹拂,路上行人走得步伐毫无留恋,赶着要寻至一个温暖的地方驱散周身寒意。只有罗渽民一人,慢慢走在天寒地冻里,任由寒风吹拂他。他想,自己原是爱冬天的,不过是病痛缠身,深刻体会一把身不由己的感觉。

 

走到李帝努所在的公司大楼,罗渽民进了大门,暖风吹过来,吹散他遍体生凉。李帝努才坐电梯下楼,正值午休时分,电梯永远满载而下,李帝努挤出人流。看见罗渽民的李帝努挂上笑容,像是要融化整个冬天的模样,罗渽民看着李帝努想,只要李帝努想这样,他的确有这样的本事。

 

李帝努拥一拥他:“来得好早,冷吗?”

 

罗渽民抱住他的腰回答:“还好,不愧是世界级公司,暖气和不要钱一样。”

 

李帝努以鼻尖蹭一蹭罗渽民微凉的鼻尖,太亲昵。

 

“我们等一下道英哥。”李帝努说。

 

罗渽民点头,想起郑在玹的嘱咐,“道英哥今天心情如何?还能提在玹哥吗?”

 

李帝努一上午也没见到金道英,对话均是在手机聊天框里进行,他也摸不准现在道英哥是不是昨晚那个气呼呼的道英哥。李帝努摇头,说得看见了道英哥才知道。罗渽民闻言点点头,盯着出口看金道英的影子,没一会又止不住的咳嗽。李帝努轻拍他弓下去的背,明明罗渽民裹着厚重的羽绒服,李帝努总觉得他瘦削的脊骨还是能刺痛他的掌心。他担心道:“怎么咳嗽总不见好?”

 

罗渽民咳出生理泪水,眼周一圈都红了,他反倒安慰起李帝努:“老毛病,每年冬天都这样。习惯就好。”李帝努不疑有他,继续顺了顺罗渽民的背,“怎么感觉又瘦了?”罗渽民笑起来,眼里酿着蜜:“哪有,我明明是胖了。”

 

李帝努笑起来,搂着罗渽民不放。金道英正从电梯出来,刷卡过了闸机。看见李帝努搂着罗渽民,眼里满是笑意,他也就笑着走近:“走吧,去吃饭。”

 

罗渽民本想着去抱一抱金道英,结果又咳嗽一阵,把半张脸埋进围巾里:“道英哥,我们吃什么呀?”

 

金道英揉揉罗渽民的头发,去看李帝努:“他咳嗽老不好,你这个男朋友做什么的?”

 

李帝努弯弯眼睛,任凭他们俩人抱着玩着。“他说每年都这样,我看着他喝药也不见好。”罗渽民个子高、人却实在是瘦的,被李帝努喂了一年才不显得嶙峋。罗渽民松开金道英,笑得很甜:“走吧,去吃饭,我饿了。”

 

席间罗渽民也暗戳戳地提了郑在玹的事情,偷偷看金道英的神色,可他神色自若,不留痕迹地换了话题,一副不愿再提这个人的模样。罗渽民来回看了几次,也不再开口,静静吃着饭。

 

这家餐厅离公司尚有两条街。吃完饭,罗渽民说想走过去,李帝努不太同意,说:“感冒了,再吹风怎么好?”罗渽民只是用他很亮的眼睛去看李帝努,李帝努在这类似的对峙中永远缴械投降,他默许了罗渽民的提议,替罗渽民把围巾围好。

 

“哥要和我们一起走吗?”李帝努询问。金道英穿好大衣,闻言摇头,他还有工作没处理,正值年末,他没功夫陪黏糊的小情侣磨一磨午间的放松时刻。和金道英告别,他们拖着手在街上走,雪渐渐变小,罗渽民很孩子气地伸手去接雪花。他手不热,雪花在他手心尚还可以维持形状,再化成水滴。他把手伸到李帝努面前:“雪花,看。”

 

李帝努笑起来,愿意陪罗渽民看雪花:“今年雪下了好久。”他伸手握住罗渽民的手,把他冒着寒气的手连同自己的,一起塞进羽绒服口袋。罗渽民感受到一股热,蓬勃温暖,李帝努的口袋里是冰天雪地的小温暖。

 

街上人不多,工作日大家愈发行色匆匆。便利店里的人倒是不少,关东煮的摊铺冒着热气,它是有这样的魔力的,有着暖和一整个冬季的力量。在无尽的萧瑟与莽然里,雪被风吹动,增添一份肃杀,这样好不讲道理的冬日。他们拖着手走着,忽而闻到一股中药味。

 

罗渽民吸吸鼻子,呼出一口热气,说:“好苦的味道。怎么中药就这么苦,黑乎乎的厚重感。”

 

李帝努闻言,问他:“和你爱的咖啡比,谁更苦?”

 

“这怎么能比嘛,中药是药哎。”

 

“你的咖啡应该算是毒药咯,可不许再喝了。”李帝努说。

 

“又来。”罗渽民朝他拱拱鼻子,顾自向前走去,走得又快,李帝努生怕他摔跤。

 

罗渽民没有摔跤,却停下步子,咳嗽起来。他吸进一肺生冷,捂着嘴咳了一会,脸看着又白上几分,清醒可见他漂亮皮囊下青蓝的细小血管,泛着红。李帝努快步上前,搂着他,也只能搂着他,李帝努发现自己对罗渽民总是很无用,他帮不到罗渽民。李帝努看着罗渽民泛红眼角挂着的生理泪水,伸手替他抹去,忍不住在眼尾摁了摁。

 

“快点好起来呀,渽民。”

 

罗渽民呼吸一顿,他看着李帝努被心疼填满的眼睛,澄明又清亮。一种无以复加的情绪涌上来,比雪更冷,比地更厚,毫无章法地附上来,几乎使罗渽民眼盲。他想,他的确应该快点好起来,快点好起来就不会辜负一些人和事。总有些事与愿违,也许下午看了结果后,真的会好起来。

 

罗渽民讷讷地开口:“肯定会好起来的。”

 

“感冒而已。”

 

李帝努只觉得罗渽民这场感冒像今年冬天一样,大有遥遥无期之嫌。怀里的人,因为来势汹汹的病毒,变得消瘦,单薄,可远望去像竹,韧而清。

 

下午罗渽民去拿结果,看见坐在办公室里眉头不太舒展的郑在玹,再往里一看,金道英也在办公室里。罗渽民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尽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小。可他一进去,金道英的眼神就扫过来,罗渽民眨眨眼。

 

“为什么瞒着我?”金道英说。

 

这话太像情侣间的吵架,罗渽民还以为金道英在问郑在玹,等了一会发现无人开口,他伸手去戳郑在玹:“回答呀。”

 

金道英却看向罗渽民,说:“问你呢,渽民,为什么生病的事情瞒着我,还不让郑在玹告诉我是吗?”

 

罗渽民一愣,他怔在原地,好一会反应过来,寻了把椅子坐下。他本不愿回答问题,答案也很没有意义,无非就是他不想那么多人为自己的生命劳神费力。医生知道在所难免,可旁人知道少不了要对自己小心翼翼,当然,这些都是说辞,罗渽民只是不太想让旁人来面对自己的来去,让他们怀着爱思念,其实好痛苦。

 

“每个人都会生病的。”罗渽民听见自己解释。

 

金道英显然不满意这样的答案,他眉头皱在一起。罗渽民忍不住暗自戳一戳郑在玹,想让他帮自己一把,结果被金道英看见:“找他也没用,昨晚就是因为这个和他吵架。”

 

罗渽民收回的手指一顿,他望向金道英:“他知道了吗?”

 

“没有。”

 

罗渽民松了口气:“别告诉他,好吗?道英哥。”

 

金道英很不解,可是面对这样脆弱的罗渽民,他没办法说出别的话,他有些没办法看到单薄得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弭的罗渽民。但金道英想弄清楚一点,于是他问:“为什么不肯告诉?”

 

“我只是想要爱。”

 

郑在玹早上也听到的话。郑在玹看向金道英,摇摇头,金道英不说话了,而罗渽民乐得他们不问。金道英抬腕看表,说到了上班时间要走,不在这里久留。出门又折回来,对罗渽民说:“你自己要把握。”罗渽民知道金道英的担心,含糊过去,他实在不是什么明晰的人。

 

检查结果和之前没有什么区别。郑在玹还是嘱咐罗渽民自己注意点,不要冬天贪靓穿很少,保暖很重要。冰咖啡更要少喝,这个会和李帝努讲,让他盯着你喝热水。罗渽民不是很情愿,但拗不过郑在玹,他瘪着嘴点头。

 

“不高兴了?”郑在玹问。

 

“……没。”

 

那就是不高兴了,郑在玹揉一把罗渽民的头发:“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罗渽民点头,“谢谢哥。还害得你和道英哥吵架。”

 

“不用管我们。你和帝努好好的就行。”

 

郑在玹看着眼前的罗渽民,这个孩子出生肺就不好。出生后推回病房时还好好的,在襁褓里安安静静地睡,过一会嘴巴就变紫,呼吸不畅,当即进了温箱,呆了十五天才出来。小小的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温箱里,被机器包裹着,来去都是白衣的医生护士,恐惧感根治在他的内心。出生十五天都没有亲人的逗乐和安抚,郑在玹明白,小小的罗渽民真的会很害怕。

 

所以罗渽民从小就不愿意别人碰他的头,他实际上是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患得患失。郑在玹和他像是亲人般的关系,小时候的罗渽民才肯让他摸一摸自己的头。

 

郑在玹在心里叹气,放不下心,还是问:“呆会儿又做什么去?”

 

罗渽民想了想,没想出什么花样:“回家睡觉。给自己放假。”

 

“天天放假,你这孩子。”郑在玹教育心又起,罗渽民立马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这会儿回家有些早,罗渽民不太想每天窝在家里发霉。他身体不好,住院也算频繁,在一张床上躺一周两周太难捱,也因为如此,他宁愿多走走。从医院到家的路,罗渽民走过许多遍,看过四季的街道,街道不为任何人停留,它每天都在改变,以一种相对的标准保持着不变。转过路口会看见一家花店,花店好像对街角有着独特的喜爱,在路与路的交叉地绽放。

 

罗渽民站在花店门口驻足观望放在店前台阶上的花,眼神里满是繁花的影,他脚步向前挪了半步,像是要买下一束。最后没有,他的肩向旁边侧了一点,下一秒转身离开了。人有生死,花亦枯荣,冬掩盖住热气腾腾,春的生机尚在孕育之时。

 

看见花,罗渽民不得不想起,他和李帝努刚在一起的那一个星期,李帝努喜欢送他花束。罗渽民抱着一捧娇艳欲滴的花在怀里,鲜红的玫瑰衬得他白净的脸愈发漂亮,为他的脸蛋添一抹红晕。罗渽民会把精致的包装拆开,取出花插在玻璃花瓶里养着。过几天就枯萎了,李帝努就送来新的花,和从来没有枯萎过一样。

 

罗渽民心里很清楚,花不断的枯萎——在他丢掉蔫掉的花束时,当他倒掉花瓶里废弃的水时,当他重新插进一束新鲜的花时——从没有停歇。罗渽民意识到这点之后,便不让李帝努再送花了。也不要李帝努给他的永生花。

 

李帝努会直白地问罗渽民,为什么不想要永生花。罗渽民看着李帝努手机购物界面上的永生花,绽放着、劲头正盛、永不落幕,他好似被这样的生命力触动,或者是刺痛,偏过头去:“没有生命会很长久。这让我害怕。”

 

李帝努得到答案,关掉手机抱紧罗渽民,把吻印在他的发心。李帝努不是一个话很多的爱人,谈不上有多幽默,却很会逗罗渽民开心。眼下并不好开口,罗渽民更需要一个安静的拥抱,一处稳定的温暖。

 

罗渽民在街道上走着,雪已经完全停了,天色看得比早上要更透亮一些。因为太阳出来的缘故,虽不暖和,胜在澄亮,落在罗渽民的肩上,匀一点光亮去到罗渽民的下巴,他终于获得自然的生气。罗渽民继续走着,步伐逐渐加快,大有追光的稚气。树叶枝桠间的缝隙被阳光填满,罗渽民踩着一小块一小块的光斑前进。

 

走到小区门口发现自己额头微微出汗,背上也蒸起一团热气,手难得暖起来。感受到热气的他想取下围巾,顾及天寒,自己说不定会发烧。罗渽民抬起的手放下来,揣回羽绒服的口袋里,埋头走向单元楼。手到家门口的时候已经凉下来,摁不开指纹锁,两次失败,罗渽民认命地对着大拇指呵气。

 

打开家门,还没把门关上,电话响起来。罗渽民把门关上,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来电人是朴志晟。他一边脱鞋一边接通电话,对面的声音听起来很振奋,说要去滑雪,问罗渽民去不去。罗渽民有些头疼地说:“怎么给你放一天假,你就开始攒局?”

 

“上班不能玩,只能下班玩咯。”朴志晟辩解,又问一遍,“怎么样?渽民哥,来不来?”

 

罗渽民穿上毛乎乎的拖鞋,回绝道:“不去了,我下午要睡觉。”

 

“啊……”朴志晟好像很失落,但最后也没有说什么,说了句下次再约便挂断电话。

 

罗渽民坐在书桌前,看着电脑里还没有修完的图。刚开始在构思如何修会更出片,慢慢思绪就飘远了,也没有在想什么确切的事情,漂浮在虚空之上,看着乱云游走。空乏的思绪汇而构成罗渽民的困意,他站起身,脱去羽绒服缩进被子里,翻了几个身,睡着了。

 

中午和李帝努约好,让李帝努晚上来他家吃火锅。罗渽民提供场地,让李帝努购置食材。当李帝努提着一袋火锅食材进罗渽民家的门时,罗渽民还缩在被子里睡着,李帝努摁开客厅的灯,把食材放进厨房的料理台上,轻手轻脚地推开罗渽民卧室的门。罗渽民就在柔软的被窝里睡着,不知道有没有做梦。

 

罗渽民的呼吸很轻,鼻尖暴露在被窝以外的空气里,常常泛凉,罗渽民开始喜欢把头埋进被窝里睡。但这会造成他被闷住,呼吸不畅。李帝努把他的脸从被子里挖出来一点,轻声哄道:“渽民,不要埋着睡。”

 

罗渽民有点要醒的痕迹,他轻轻嗯了一声,呼吸顺畅下来。李帝努要叫醒他,捏着他脸蛋上为数不多的肉,吻他的鼻尖,轻轻碰他的嘴巴:“睡了好久?起来我们吃饭吧?嗯?”罗渽民被李帝努的一套叫醒服务弄得避无可避,强撑着睁开眼,含糊着说:“几点了?我头都睡昏了。”

 

“快七点半了。”李帝努把他抱起来,伸手拿羽绒服给他穿上,“下次别睡太久了,自己起来也难受。”

 

罗渽民顺从地抬胳膊,任由李帝努给他套上羽绒服。李帝努拍拍他的背,“去醒醒神,我去煮火锅。”罗渽民点点头,穿上拖鞋往客厅走,头还很昏,一条路被他走得七歪八扭。李帝努忍不住笑起来,快步走上前揽住他,说他是迷糊的小猪。

 

火锅在客厅支起来,原因是罗渽民喜欢坐在客厅里的地毯上。毛绒绒的白色地毯吸满空调吹出的暖风温度,罗渽民用手摸一摸短短的绒毛,看着李帝努往锅里下丸子。热气腾腾里罗渽民乖坐在桌边,瞧李帝努忙活,本来自己想吃辣锅,李帝努不让,说是感冒没好吃什么辣。在生活方面,李帝努向来比罗渽民有发言权,罗渽民哼哼唧唧地答应了,不情愿也情愿了——能吃火锅总是好的。

 

罗渽民在饮食方面没有过于挑剔,火锅更不会考验厨艺。他在自己的调料碟里加了很多香菜,正努力将它们拌匀。李帝努问他要不要喝饮料,罗渽民仰头看站起身的李帝努,说要喝养乐多。

 

接过养乐多的手感受到温热,放在冰箱里的养乐多怎么能是温热的呢?罗渽民心下了然,是李帝努用热水泡过,再递给他的。所以说,罗渽民说不出李帝努有多好,可每一个细节都在表明李帝努对自己过于好了,几乎是溺爱的程度。

 

罗渽民偶尔觉得自己像小偷,像强盗,李帝努给予他的这些爱像是他苦心孤诣骗来的一样。或许吧,罗渽民喝一口养乐多,心想,或许我就是个骗子,那么最好让李帝努恨我。恨比爱要好过得多,恨终究包含自私,而李帝努的爱是分毫不取的。

 

火锅是热闹的,两个人吃一点也不清冷。罗渽民吃热了,鼻尖细细冒着一层薄汗,他坐在地毯上靠着沙发,拍拍自己的肚子:“吃不下了,今天真的吃撑着了。”

 

李帝努闻言放下筷子,凑近罗渽民,伸出一只手摸一摸罗渽民的肚子:“嗯,是吃撑了。”

 

“晚上我们下去走走,免得你撑得进医院。”

 

罗渽民知道李帝努是在点他之前的事情。那段时间很想吃烤鸭,正好金道英说郑在玹要请大家聚一聚,选了一家烤鸭做得不错的店。罗渽民那天吃了不少,几乎要把肚皮吃破,当晚肚子不舒服,消化不良。最后打电话给李帝努,李帝努来接他去医院,闹了一整晚。

 

罗渽民推一推李帝努,让他离自己远一点:“知道了,别再笑话我。”

 

哪里是笑话他。李帝努想,分明是心疼他,那天像猫似的在自己旁边缩着,喂药也乖乖地喝,就是小脸皱巴巴的,一看就知道是难受。

 

李帝努捏一捏罗渽民的鼻子:“小坏蛋。”

 

“你是大坏蛋。”罗渽民不甘示弱。

 

“那我们真是天生一对。”李帝努笑起来。

 

罗渽民把“天生一对”反复咀嚼回味,觉得真是一个好词,也弯眼笑了,分外柔和。两人又腻乎一会,李帝努起身收拾桌面残局,罗渽民从地毯上爬起来,回卧室穿羽绒服。想来也真觉得幸福,罗渽民套上羽绒服。

 

李帝努把他的药盒递给他,端来一杯温水,让罗渽民把药喝完再下楼。罗渽民仰头吞咽药片,连喝几大口水,抬手用手背擦去唇边水渍。罗渽民瞒着李帝努,药片都是分装在便携药盒里的,不给李帝努瞧见药品名称,况且他从小肺不好,李帝努是知道的,并不会生疑。

 

被李帝努裹了几圈围巾,又扯了帽子给罗渽民戴上。罗渽民半张脸闷在围巾里,帽子拉到眉毛下面,快要挨着睫毛,他的话语顺着层层叠叠的围巾传出来也闷闷的,听上去倒像是夜里的呢喃,叫人忍不住侧耳去听:“走一会要热的。”

 

“热了再脱。”

 

罗渽民撅撅嘴巴,顾自穿上鞋:“你别总把我当小孩一样。”

 

李帝努已经打开门站在走道上:“是我把你当小孩吗?自己就是个小孩,照顾自己也不会。”

 

“……”罗渽民想不明白,明明这人嘴那么笨,怎么教训自己这件事就无师自通了?

 

出门罗渽民就咳嗽一阵,自己一个人可怜兮兮地用手擦生理泪水。李帝努递给他一张纸,他顿时阴转晴,笑嘻嘻地接过去:“还是你疼我。”李帝努想,他本就是应该疼他、爱他、温暖他的。

 

罗渽民抱着李帝努的手臂走,没一会就觉得热,嚷着要摘围巾。李帝努抓他抱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指尖都是凉的,估计是后背出了汗。李帝努当然不放他摘,声音是不容置疑的:“又贪凉,发烧了难受的是谁?”

 

罗渽民彻底不高兴了,他松开李帝努的手就要往前冲,被李帝努抓回来。罗渽民打了李帝努肩膀几下,像猫挠似的,抬眼便是委屈:“怎么要是管我这管我那,我就是热了,我就要脱!”

 

李帝努把人拉进怀里,把罗渽民的头往自己肩上埋:“我知道,我知道,先找个暖和的地方摘好不好?现在这里有风,白天才下了雪。我真怕你生病。”罗渽民轻而热的呼吸钻进李帝努的衣领,他有些羞愧,觉得自己又无理取闹一番,李帝努分明是最爱他的,干什么要和他生气或者闹别扭呢?明明是自己身体不好,明明都是自己。罗渽民闷在李帝努的肩窝,小声道:“对不起。”

 

李帝努是不需要罗渽民的道歉的。

 

两人拐去了商场,罗渽民摘下的围巾和帽子由李帝努拿着。进口超市的水果很新鲜,罗渽民看见车厘子,问李帝努想不想吃。最后两人在超市东看西看买了一箱车厘子回家,李帝努要抱着车厘子,罗渽民自告奋勇地套上围巾戴上帽子,兴冲冲地往外走。李帝努跟在后面笑。

 

李帝努把那箱车厘子放进冰箱,同罗渽民分别。他们是没有同居的,李帝努自己还有一套房子离公司更近一些,所以工作日一般都住在那边,罗渽民偶尔过去玩。周末两人才腻在一起,像热恋。罗渽民像考拉一样跳到李帝努身上,手脚并用地缠住李帝努:“亲我一下。”他们交换一个吻,临出门,李帝努问罗渽民元旦放假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罗渽民想了一会,想起下午朴志晟的邀约:“我们去滑雪吧?”

 

李帝努答应了。

 

晚上罗渽民缩在被窝里,看着自己的手腕的血管,他轻轻触摸上去感受到脉搏的跳动。他按着不动,细细数心跳的数量,末了把整个人都塞进被窝里,他闭上眼睛。周围一切变得空旷,只有他和他的心跳,耳边是血液流动的声音。他原本是只有这么多的,况且人孑然一身的来到这个世界上,去的时候也应当是一个人的。可他有爱,有期待,就让他有所贪图。

 

第二天摄影工作室重新上班 ,罗渽民慢悠悠地走进工作室。朴志晟已经买了咖啡放在他桌上了,他挪到办公桌旁边坐下。早晨谁都没有完全清醒,朴志晟凑过来的时候,罗渽民才略微少了点困意。

 

“要说什么?”

 

朴志晟挠挠头:“哥,你下午有拍摄,别忘了。”

 

罗渽民点点头,喝了一口咖啡。忽道:“你昨天去的哪个滑雪场?”

 

朴志晟的星星眼亮起来了,报完名字后叽里呱啦地说了一堆,最后八卦道:“哥是要和谁去?帝努哥吗?”

 

罗渽民头疼,点点头说是。

 

朴志晟:“哥要买屁股垫吗,我这里有链接。”

 

罗渽民:“……”

 

于是滑雪的那天,罗渽民屁股后面绑着一只绿色大乌龟,膝盖上还趴着两只小乌龟。不得不说,这个东西虽然看着可爱又好笑,但是的确是有点用处的——罗渽民又一次一屁股坐在雪场上的时候如是想。

 

李帝努的运动天赋比他好了不少,练了半个小时就差不多可以滑得有模有样了。罗渽民在后面摇摇晃晃地跟着,嘴里倒不忘夸李帝努,几乎把所有赞美之词都用了一遍。李帝努滑回罗渽民身边,眼疾手快地抓住要往后倒的罗渽民:“再摔乌龟都要破了哦。”罗渽民咧嘴笑起来,抓着李帝努的手就要撒娇:“你教我,你教我就不会摔了,帝努教教我。”李帝努那时候很想亲他,但两人都带着护目镜和头盔,只好作罢。李帝努拉着罗渽民的手一步一步教他。

 

罗渽民对于这些项目充满好奇和兴奋。原因无他,他身体孱弱,有些项目从小就被禁止参与,长大了肺功能和同龄人比还是差了不少,但至少可以参与其中。李帝努怕罗渽民喘不上气,每次让他滑一阵,就要歇息好久。即便如此,罗渽民依旧很高兴,脸因为被风吹的缘故,红扑扑的,笑起来分外像个孩子,李帝努的心软成一片。

 

滑雪场旁边是一条夜市,很有元旦的气氛,连带着过年的意味也浓起来。罗渽民拉着李帝努要往里面走,走得急了一点,罗渽民感觉自己要咳。猛烈的咳嗽震动喉管,那种类似于撕裂的疼痛感刺痛罗渽民,他的脸白了几分,很不好看的脸色。李帝努搂着他,满眼都是心疼,怕是五脏六腑都为此疼了一遍。他们找了一块僻静的地方缓了一会,这才重新归入热闹的洪流。

 

街上小玩意不少,罗渽民偏爱这些,逛得很起劲。到了一个摊铺前看见一只毛乎乎的仿真小兔,拿起来摸了摸,玩偶的毛发做得十分手软,兔子模样也活灵活现。罗渽民没多想就买下来,李帝努也觉得这兔子可爱,且罗渽民很高兴。他难得这么有兴致,李帝努自然百依百顺。李帝努搂着他不让他乱跑走丢,罗渽民抱着兔子玩偶:“我应该再去买一个的。”

 

瞧着罗渽民懊恼的模样,李帝努好奇道:“为什么?”

 

“买一个,是放在你家还是我家呢?”罗渽民是真的为此苦恼,“我想我们俩家都有一个,走吧走吧,回去再买一个。”

 

“这么喜欢这只玩偶?”李帝努替罗渽民拉拉围巾,“走慢点。”

 

折回摊铺的时候雪开始落下来,这里的雪倒是明白气氛,不像前些时日下得又大又密,风也扑簌簌地刮,天寒地冻,要把人吹离人世一般。今晚的雪下得不急不徐,静静地下落,眼里看着只觉得岑寂,不由得回想起每一个缩在家里的冬日。

 

两人都没有带伞,罗渽民今日连帽子也没有戴。雪亲吻他们的头发,肩膀,还要长长的睫毛。罗渽民的鼻尖像是被雪吻红了似的,模样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李帝努本来是想带罗渽民回宾馆的,但罗渽民今天太鲜活了,鲜活得让李帝努患得患失起来,他生怕罗渽民下一秒就不见。

 

罗渽民又买了一只小兔,被李帝努揽在怀里走,偏头看见李帝努头发上落满的雪。他轻声问道:“帝努,你看看我头发上也有雪吗?”

 

李帝努看了一眼道:“嗯,肩膀上也是雪。”作势就要替他拍去,但罗渽民制止了。

 

在李帝努疑惑的眼神里,罗渽民解释道:“别拍掉,这样我们就共白头了。这个寓意很好,对吧。”

 

李帝努的心漏了一拍,里面最柔软的地方缓缓陷下去,流出一股温热的比蜜还要甜的情绪。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把罗渽民搂紧一点,轻点了点头。

 

罗渽民想,感谢这个雪天,这场温柔的雪,满足他一个小小的愿望,可以有机会和李帝努共白头,偕终老。虽不是真的,但他也高兴。他向苍天祈愿,希望时间再漫长一点,永远在这一瞬。

 

他们淋雪,他们相拥。

 

他们白头要偕老。

 

但这场雪并没有完全好好对待罗渽民,哪怕回宾馆李帝努就让他去洗热水澡,洗完出来让他灌下一大杯热水,罗渽民还是发烧了。他坐在床上,感觉到脑袋晕乎乎的,很重,他的脖子快要支撑不住脑袋的重量:“帝努,我头好晕。”

 

李帝努去看罗渽民,伸手去触罗渽民的额头,是不正常的温度。小猫眼睛都烧红了,眼角被潮气熏得泛红,两颊也泛出不正常的红,嘴却完全退了血色。身体温度高起来,眼睛就变得有些干涩,罗渽民不愿意再睁开眼睛,哼哼道:“我好像发烧了。”一只蔫了吧唧的小郁金香。

 

不是好像,是肯定。李帝努从行李箱里找出急救药盒,他向来都带着这些药品,为的就是怕罗渽民突发这种情况。拿出退烧药按剂量喂罗渽民喝下,生病的人怎么样都不舒服,药里也有些助眠的成分,运动大半天的小病号挨着枕头就睡了。李帝努替他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

 

罗渽民是睡了,李帝努却不敢睡。按照往常,罗渽民的烧是不容易退的,有时候还要进医院打吊针,不过这次发现的早,应该是没有太多问题。中途罗渽民醒了两次,被李帝努又灌了些热水,迷迷糊糊的再次睡过去。凌晨两点多,罗渽民的烧退了,嘴巴烧得干燥起皮,李帝努拿润唇膏给他涂了一遍。

 

退烧没多久,罗渽民就醒了,被尿憋醒的。自己去解决完毕,回来看着李帝努睡得板正,把大部分的床都让给了自己。他爬上床,把自己塞进李帝努的怀里,找到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了。李帝努不知道是醒了还是没醒,总之用手背碰了碰罗渽民的额头,把罗渽民搂紧。

 

差不多八点快九点的样子,罗渽民完全醒了。李帝努看起来还没有醒,罗渽民赖在他怀里不挪窝,用手指碰碰李帝努的喉结、下巴、嘴角、还有那雕塑上才可以看见的鼻子。最终把李帝努闹醒了,李帝努是没有起床气的,知道罗渽民在闹他,也只是低声笑。

 

“你醒啦?”罗渽民说。

 

“嗯。”李帝努抱着罗渽民,嘱咐道,“早晨再喝一次药。”

 

罗渽民想问早上还可不可以去楼下自助早餐胡吃一顿,想来也是不行的,下去了再说吧。现在也没有什么胃口,只是腹中空空,要去垫吧垫吧。可自己还是赖在李帝努怀里,没有起床的打算。李帝努询问道:“饿不饿?现在下去还有早晨吃。”罗渽民应得很快,翻身下床穿衣服。

 

刚去到卫生间准备洗漱,罗渽民咳了一声,竟然有痰,他心下一凉,几乎站不住。他撑着洗脸台的边缘,手也细细地颤抖,最后将这口痰吐出来。带着血丝的痰落在瓷白的洗脸盆里分外刺眼,罗渽民想自欺欺人都不可以。他迅速地抬手打开水龙头。

 

原来他是怕死的,怕得要命。

 

癌。它的症状终于凸显,很迅速,以罗渽民这样的肺部基础根本抵挡不住它的攻击。罗渽民背后渡上一层又一层的凉意,像海浪拍打在沙滩,他被冻僵。

 

李帝努对此毫不知情,他从罗渽民的背后抱住他,低声在罗渽民耳边询问:“在想什么?”

 

这股温柔而蓬勃的力量拉回罗渽民的思维,他胸腔起伏还没有回归正常,好歹心定了下来,他在李帝努的怀里转了个身,抱住李帝努,小声却坚定道:“我好爱你。”

 

李帝努只当他是撒娇,拍拍他的屁股,也回应他:“我也爱你,最爱你。”

 

罗渽民整理好心情,退出李帝努的怀里,安安静静的洗漱。李帝努想,也许是没有休息好,或者是发烧还没有完全好,病人总是不那么振奋。

 

下楼去到餐厅吃早餐,品类还算丰富。李帝努给罗渽民端了一碗白粥,罗渽民自己去挑了点他们爱吃的东西。下午要收拾东西回家,这个旅程就算告一段落。罗渽民捏着勺子喝粥,另一种手拿着叉子,顶端是一小块面包,他咬一口面包。面包没能好好叉在上面,掉在桌上。

 

罗渽民忽而想到那箱车厘子,想到早上咳出的血痰,他盯着那块面包。类似的场景,买回车厘子的后面几天,罗渽民会自己洗一碗放在茶几上边工作边吃。捏着车厘子咬了一口,剩下半个没拿稳,滚落到地上。白地毯沾上车厘子鲜红发紫的汁水,罗渽民扯了几张纸去擦,没什么效果,像血迹般停留在白色的地毯上。罗渽民趴在地上去捡那半个车厘子,他看着半个残留的车厘子,想了很多——关于生命、关于人生、关于他自己。他是这半个车厘子。罗渽民把那颗车厘子丢进垃圾桶。

 

“是不是没睡好?”李帝努看罗渽民拿着叉子出神,“面包掉了算了,再拿一个吃。”

 

罗渽民抱歉地笑起来,又叉起一块小面包,这次将它一整个塞进嘴里。最后被李帝努看着喝完那碗粥,罗渽民嚷着说太撑,李帝努帮他揉肚子,手法轻柔。临近退房时间,他们上楼收拾行李,李帝努接过罗渽民叠好的衣服放进行李箱。罗渽民坐在床上,双手撑在两侧:“回去又要工作了,真不想工作啊……”

 

“那就不去工作。”李帝努闻言道。

 

“你养我啊?”

 

李帝努真像念电影台词那般:“我养你啊。”

 

罗渽民笑起来,拍几下李帝努的肩膀:“烦死了你,总逗我!”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慢吞吞地将行李收拾好,下楼退房去了。归途里,李帝努枕着罗渽民的肩膀睡了,昨夜最辛苦的是他,反复为罗渽民测体温,用凉水浸毛巾拧干放在罗渽民的额头,直到罗渽民退烧才稍稍放心,观察一会才肯放心睡去。现在真的放下心来,枕在罗渽民肩上睡一个安稳觉。

 

李帝努戴着眼罩,罗渽民决定给郑在玹发信息,把自己的症状一讲,对面几乎秒打过来一个电话,罗渽民眼疾手快地挂掉:他在我旁边睡着了。郑在玹打字也快,质问他接下来想怎么办。罗渽民什么都想好了,他仅是不想让李帝努知道——从他生病的第一天起。罗渽民删除了和郑在玹的聊天记录,他知道李帝努不会查他的手机,但以防万一。

 

两人旅游结束后纷纷忙碌起来。李帝努公司到年末经常忙得不可开交,金道英自然也是无暇分神。罗渽民这才有机会往医院多跑跑,治疗方案很明确,可是罗渽民不想化疗更不想放疗。他说:“一做这些死得更快。”

 

郑在玹被罗渽民的言论气得不行,抬手敲他的脑袋:“有病不治,我看你真的是叛逆期又来了。”

 

“哥,”罗渽民低声道,“做治疗的反应太明显,他会看出来的。”

 

郑在玹懵了一瞬,他实在无法参透罗渽民的心思。好单薄的孩子,郑在玹看着罗渽民想,总以为抓不住他,又实切地站在你面前,让你为他泪流。郑在玹还是决定问一问罗渽民:“做什么要骗他呢?生病而已,又不是百分百治不好了。渽民,怎么只让你自己活得这么难受呢?他是你的爱人,他有权知道,不是吗?”

 

罗渽民眨眨眼睛,呆看了郑在玹一会,垂眸道:“可我只是想爱呀,在玹哥。我不希望他为我流泪,日后事事念起我,叫他流泪。倒不如让他错失我,恨比爱更容易让人好好活着。”

 

“那你就让我们泪流?”

 

罗渽民摇头反驳,语气很平静:“不。这是不一样的,哥你还有道英哥。爱就是不讲道理的,旁人在都没用,一定要那么一个人在身边。”

 

“我如果不在了,他该怎么办?这是我不敢想的。哥,我怎么去想啊?”罗渽民眼眶终于红了,声音添了一丝颤抖,“让他恨我吧,起码他会好过。”

 

郑在玹的喉头被万斤重的东西堵住,坠得他喉咙发疼,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罗渽民,和之前没有什么分别,可他的确里自己很远了。郑在玹想,他最亲爱的弟弟,怎么会变成这样?罗渽民又做错了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做错。

 

郑在玹抱一下罗渽民,罗渽民在他怀里埋了很久,郑在玹以为他会哭。过一会罗渽民抬头,脸上半分泪痕也没有,甚至连眼眶的红都在减淡。郑在玹揉了揉罗渽民的头发:“渽民,渽民,快乐一点。好不好?”

 

罗渽民眉目舒展,眼底含笑:“哥说的什么话,我每天都很高兴的。”

 

是每天都很高兴,罗渽民没有骗郑在玹。李帝努,看见李帝努的罗渽民就高兴,他们在一起玩无聊的石头剪刀布都可以笑很久,喜欢缩在一起看电影,两个人在投影前咬耳朵,说得是很没营养的话。罗渽民喜欢捏李帝努的耳朵,两边耳朵一起捏住,李帝努看着自己笑,“小狗,我最最爱的小狗。”罗渽民会这样说。于是小狗就会亲亲他的鼻尖,他的嘴巴,接着他们滚做一团。

 

医院旁的街景又和之前不太一样。过年的气氛浓郁起来,红灯笼,彩灯,窗花,挂饰纷纷装点街道,罗渽民再次选择走回家,他是没有病人的自觉的,不会在心里给自己建立一种“病来如山倒”的脆弱颓废感。这是他和李帝努在一起的第一个年,罗渽民真想好好过一次。他皱眉停步,弓身咳嗽起来,把痰咽回肚子里。

 

每个街角放出同样的情歌,罗渽民驻足听了一会,不明白其中含义,也没有从充满技巧的声线里听出几分真诚。你看,其实爱也是仁者见仁的,非得落到两人头上,才会在心中暗道:呵,来了。罗渽民又想,原本他只独有一个肉身,但肉身羸弱,不能承受任何期待,所以他向外期待,这份期待是爱。

 

李帝努同罗渽民恋爱之前是吸烟的。那场春风浩荡里,罗渽民看见李帝努嘴里的烟,看见烟明灭扑朔的橙色火星,看见被李帝努吐息吹散的淡蓝烟雾。烟雾缭绕,弥弥光柱。罗渽民看着玄幻的轨迹,突发奇想,这究竟是光的轨迹还是烟的形状?他忽而摸不清。那时候的李帝努锋利、确凿、凝涩。罗渽民那时说,没有人会因为一个人吸烟爱上他,更何况,谁能知道他之后会戒烟。可因为这一幕,罗渽民爱上了李帝努。

 

晚上罗渽民和李帝努去外面吃饭,新开的法餐风评不错,所以他们决定去品尝一番。味道倒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吃。席间罗渽民问李帝努:“过年想怎么过?”

 

李帝努挖了一勺芒果布丁吃,听到提问也想一想:“没想法了,要去看电影还是做点什么。”

 

罗渽民撅嘴:“不去电影院,人太多了,家里有投影仪啊。”

 

“而且你们公司也太压榨员工了,过年怎么还要你去值班。”

 

“那怎么办?”李帝努也学着罗渽民委屈,“渽民帮帮我好不好?”

 

罗渽民憋笑,严肃地点点头:“是的,我要去把你们领导开了。”

 

李帝努没能憋住笑,他笑得眼睛都看不见了:“谢谢渽民。”

 

又想到什么,罗渽民提道:“年前我有最后一次采风,后天出发过年前一天回来。”

 

李帝努有些不舍,担心罗渽民照顾不好自己:“你一个人去吗?”

 

“嗯,”罗渽民对答如流,“朴志晟被留下做年前收尾工作了。”

 

李帝努没再多问,默默把芒果布丁吃完了。罗渽民怎么会不知道李帝努心思,李帝努看上去什么也伤不了他,却有着轻微的分离焦虑。罗渽民把手向前伸过去,越过餐盘握住李帝努的手,哄他:“今晚去我家吧,你抱抱我。”他们知道不是普通的拥抱,而李帝努没理由拒绝爱人的邀约。

 

脱去冬日厚重的衣物,把罗渽民抱在怀里,李帝努惊觉罗渽民瘦了——他的脊柱只要稍稍弓起,背后就会突出,在罗渽民平滑的背后凸起一小个一小个,接连不断的小山包——罗渽民背后单薄萧瑟的春山。李帝努心里想了很多,关于人的美,事物的美。他不知是不是世间极美事物都要蒙上一层悲凉才算能量守恒,这个世间繁艳,定会孕育出类似于悲悯的,神祗或是其他。

 

不做表情的罗渽民,脸容清寂,现在晕染上晚霞的颜色,连凸起的脊柱骨节都要浸着粉。李帝努后来觉得自己错了,他犯了一个通病:喜欢用美的事物或者是美的品格去形容罗渽民,从而忽略了罗渽民本身就是美的。兜兜转转用尽形容和比喻,却忘记描述他本身的杀伤人眼的美。他已然这样瘦,每每咳嗽时,骨头是否都在跟着颤动,这骨头到底能否承受起他生命的重量?

 

罗渽民想留住这一刻,留着李帝努。他像麦浪一样低伏,顺从地埋在李帝努的怀里,把自己的面孔贴紧李帝努的脖颈,贴近的血脉跳动,去吻暴起的青筋。李帝努感受到一股潮气,酝酿在他的肩窝,他知罗渽民哭了,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末了,他听见罗渽民低低念着:“我好爱你,好爱你,我爱你呀,帝努。”一遍又一遍,无休止般。

 

“我也爱你呀,渽民。”一遍又一遍,像要比罗渽民的爱语更久长。

 

情爱是件奢侈品,只有身体康健的人才能消费得起,而罗渽民只不过胜在年轻。

 

出发前一天,李帝努来替罗渽民收拾行李,他是细致的人,至少比罗渽民细致。罗渽民向来洒脱,出去旅行甚至可以什么东西都不带,之前还会带钱包,如今扫码消费如火如荼,这下连钱包也懒得带进包里。李帝努清东西的时候,罗渽民端着一碗蓝莓在一旁吃着,也喂给李帝努吃。李帝努说自己像是他的保姆,罗渽民眼巴巴地看着他:“你不愿意吗?”好嘛,撒娇的本领倒是越来越强了,李帝努低头咬过罗渽民准备自己吃的那颗蓝莓。

 

“哎!”罗渽民喊道。

 

“保姆要造反了。”李帝努正经道。

 

罗渽民就把那碗蓝莓搁在床头柜,手脚并用的缠上李帝努,咬他的鼻尖:“那我会以暴制暴。”

 

李帝努好像更爱他了,比上一秒爱得更多。他们亲昵地蹭蹭鼻尖。

 

 

“怎么又出神?”金道英问道,“渽民出去采风,你出去采什么了?魂不守舍的。”

 

李帝努被金道英提点回神,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道英哥。”

 

“没事,”金道英摆摆手,继续说工作上的事宜。他明白这个弟弟有多担心罗渽民,而他自己这个做哥哥的怀揣着真相对李帝努避而不谈,金道英内心很愧疚。可他终究答应了罗渽民的请求,更何况,罗渽民向来是有主见的。总之,他是局外人,他看得清楚,未必这两人可以明白。

 

晚上金道英去医院看郑在玹,问起罗渽民的情况。郑在玹沉默许久,最后也没有开口,只是闭了闭眼睛,金道英心下一坠,如同失重。他坐在椅子上,头深深地埋下去:“渽民不让帝努痛苦,却让我们难受。”

 

郑在玹走过去搂金道英的肩,不断摩挲着:“渽民不是个聪明的孩子,但希望他最偏爱的人快乐。他说恨比爱要容易快乐得多。”金道英闭上眼睛。

 

采风回来的那一天,李帝努去接他的时候,罗渽民已经站在出站口。李帝努迎上去,拉过罗渽民的行李,牵过罗渽民略微泛凉的手。罗渽民感叹道:“要过年了。新的一年。”

 

“要许愿吗?”李帝努问他。

 

罗渽民兴奋起来:“好哇,我们去放烟花好不好?”

 

李帝努说好,当即驱车带他去城郊买烟花。罗渽民挑挑拣拣,选了几个小型的烟花还有一捆仙女棒,李帝努把这些都搬进后备箱。李帝努值班时间是过年七天假的最后一天,倒是有一整个很充裕的时间陪罗渽民,罗渽民在电脑前鼓捣,李帝努知道一般罗渽民都会上传照片,并没有去管。李帝努问罗渽民什么时候去放烟花,罗渽民说明天,今晚要看春晚呢。

 

虽然也不一定要去看春晚,但这个背景音的确很有过年的热闹氛围。他们出去买菜,准备做年夜饭,这时候金道英打电话过来,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吃饭。李帝努偏头问罗渽民,罗渽民点头,凑近电话说道:“道英哥和哥一起过来吧,在我家吃年饭好不好?”金道英听见罗渽民雀跃的声音,稍稍放心下来,应下罗渽民的邀请。

 

回家罗渽民便感到乏累,说要先去睡一觉。最近他频繁感到累,什么都没做也乏力得不行,罗渽民知道这症状的源头,他低垂着眼,缩在被子里。呼吸好像又轻了,谁也不能听见了,有一日,连他自己也会感受不到。郑在玹他们到的时候,罗渽民还没有醒,李帝努说在睡觉。郑在玹心如明镜,开口说去看看他。剩下金道英和李帝努在厨房忙活。

 

罗渽民刚醒,眼神还朦胧着,看见有人进来,定睛一看发现是郑在玹:“哥来了啊,道英哥呢?”

 

“在外面帮忙,我来看看你。”郑在玹看着没什么血色的罗渽民,“药在吃吗?”

 

“嗯,每天都吃。”罗渽民乖乖道。

 

郑在玹眉头还是皱着:“真不打算做治疗?渽民,试一试吧。”

 

“在等等,哥。”

 

“你的身体等得起吗?”郑在玹质问道。

 

罗渽民不讲话了,他的睫毛颤动着,好像有点生气,他掀开被子要下床。郑在玹扶他一把,接着听见罗渽民说:“对不起,哥。”

 

郑在玹的心脏被捏了一把,只剩下一片疼。

 

那个年,李帝努有些记不清了。只记得放烟花的那晚,罗渽民在烟花中的笑眼,眼里尽是对他的眷恋。那时候李帝努感受到罗渽民有许多话要同自己讲,后来没有开口,这些话都没能说出来。闻者不闻,因为言语者有意隐瞒。是那一刻,罗渽民离自己更远了,远到近在眼前,李帝努就要深陷在回忆里。许愿的那一分钟里,李帝努只许下一个愿望,睁眼发现罗渽民还虔诚地闭着眼睛,也不知道许了多少愿望。李帝努问罗渽民许了什么愿望,罗渽民故作神秘,说戳破就不能实现了。

 

应该是最热闹的一个年。每天晚上他们都缩在一起看电影,罗渽民对电影荤素不计,什么都可以看上一看,烂片也看得津津有味,闷片也不会让他退却。他就缩在李帝努的怀里,偶尔摸些零嘴来吃,再喂给李帝努。咳嗽比往常要频繁,李帝努把罗渽民抱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他的重量,他问罗渽民是不是瘦了,罗渽民说没有。

 

那天李帝努突然问道:“渽民,你会不会不告而别?”

 

这个问题毫无征兆,罗渽民以为李帝努得知了真相,但从李帝努的眼里,罗渽民看出来一时兴起或者是福至心灵的情绪,于是罗渽民说:“不会的,我做什么要离开你?”

 

“为什么每一次我们告别,分别,你总是给我一种,我们要诀别的感觉?”

 

罗渽民抱紧李帝努,安慰害怕的他:“因为你很爱我。”

 

年后没过几天,罗渽民说要去意大利,之后是法国,那次采风他选了几张照片参赛,争取到一单广告的拍摄。一切都很突然,突然一切都不再需要李帝努。行李是罗渽民自己清好的,他终于不用围囿在小小的工作室里,日后终于可以在杂志上留下自己的名字。他和李帝努提出分手,郑重地和李帝努告别。李帝努有很多问题想问,他无数次开口,张嘴发不出声音,好不容易问出来:“为什么要分手呢?异国我们依然可以恋爱,我可以去找你,如果不够的话,我可以辞职去陪你。渽民,没关系的,不用分手。”

 

“我可能不会再回来。帝努,你没有必要为了我的自由而放弃你的人生。我们就到这里好不好?”

 

李帝努不记得那时候他是否沉默又是否答应,只记得离开罗渽民家的时候淋了一场不大的雨,身体健康的他高烧两天不退,到罗渽民出发那天稍有转好的迹象,他向金道英要了罗渽民的航班信息。李帝努并没有被罗渽民的言论说服,他只是太爱太爱罗渽民,爱到竟然愿意放他远走,放任自己沉沦于思念和爱里。早先就有预兆,他每一次的再见,真的成为了诀别。

 

他在机场见到罗渽民,罗渽民轻轻和他说再见。

 

李帝努病还没有完全好,他抱一抱罗渽民,喉间好像发出呜咽的声音。好像他们的感情里注定没有等待这样的字眼,李帝努脊柱如有灵蛇缠绕,寒气逼人,从头泛凉至脚,他知他自己是痛的,好像这个人这些他们一起度过的时光,本就是用来浪费、失去、或者是缅怀的。

 

一切尘埃、一切声音,处心积虑地吞噬掉李帝努,但李帝努无知无觉,脸上带着病容,倔强、偏执,但谁都看得出来他在颤抖。

 

罗渽民坐上飞机,等人陆陆续续地上来之后,他起身和空姐说抱歉,他要下飞机。之后他避开拥挤的人流,从偏僻的路段走出机场,坐车去了医院。郑在玹看着拎着行李箱站在办公室门口的罗渽民还有点恍惚,罗渽民静静地站在那里,说:“哥,我治病。”郑在玹怀疑自己幻听了。

 

“还以为你真的要去国外。”郑在玹说。

 

“买了票,只是最后反悔下来了。”

 

郑在玹心里明白,说道:“为了骗李帝努,你演了好大一出戏。”

 

“哥,我登机前,在机场一个人哭了一场。觉得生命好脆弱,爱也好脆弱,后来想明白,原来脆弱的只是我自己。我是真正的胆小鬼。”罗渽民讲,“采风就是骗他的,为了铺垫出国。我甚至还答应他不会离开他,我坏透了。他会恨我的。”

 

郑在玹只是听。可罗渽民不会再快乐了。

 

李帝努浑浑噩噩过了一段日子,金道英看在眼里,公司很多事物并不叫人去找他,暗中给他减了不少工作。后来不知道怎么振奋起来,决定去国外找罗渽民,为此找到朴志晟要到了罗渽民之前留在工作室的行程表,休了年假,在家收拾行李准备出国。金道英想劝也不能,他想,李帝努也要找地方排解,如果这可以让他重新活过来,就随他去吧。

 

彼时的罗渽民接受几番化疗,完全消瘦下去,整日躺在床上,连动手指都觉得艰难。也许他真没有说错,他不该接受治疗,这样他反倒死得更快。金道英常常来看他,看以前那么漂亮的罗渽民,变得枯槁、惨淡,只剩下微弱的气息。他拿来热毛巾替罗渽民擦脸,想擦去罗渽民脸上的病容,可怎么轻柔地擦都不会回到从前的眉目了。罗渽民笑着金道英别忙活了,陪他坐一坐,然后自己絮絮叨叨地和金道英说很多话,都是关于李帝努的,最后罗渽民实在太累了,就睡过去。这时候金道英才敢低头把眼泪擦去。

 

李帝努去了意大利,看过不少风景,也在寻找着罗渽民。他那时候还期待着可以偶遇罗渽民,甚至幻想过罗渽民看见自己时睁大的眼睛,圆圆的像受惊的小奶猫,特别可爱。他计划在这里呆半个月,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寻找罗渽民,也可以看到或许罗渽民看到过的相同的风景。他去过很多咖啡店,他知道罗渽民是喜欢咖啡的,没有自己在身边也许会常去咖啡店坐坐,况且他这么出众,一定会有人记得他的面孔。

 

接到金道英的电话的那一刻,李帝努正在写明信片,打算寄给金道英和郑在玹,所以他心情平和又安静,是很舒适的状态。他接起电话,温声问金道英怎么了。那边语速很急,语气十分严肃,说电话里说不清楚,让他尽快回来。李帝努挂了电话,心里依旧没掀起什么波澜,他以为自己不会再为什么掀起波澜了。于是他写完明信片寄出,买了最近的航班,收拾好行李去了机场。

 

金道英挂了电话,进到病房的时候,罗渽民的意识已经模糊了。他能听见周围的声音,但不能发出任何声音,金道英握着他的手,郑在玹站在一旁。三个人在房间里,谁也不曾说话,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会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哪怕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听不见罗渽民呼吸的声音。

 

那天夜里,罗渽民走了。很安静,也没有打扰任何人,他像是睡过去了,这么多天里第一个好睡眠。他并不知道李帝努正在回国的飞机上安睡,也许再撑一会,自己还会看见李帝努最后一面。可他真的好累,恍惚里他看见小小的呆在保温箱的自己,看见长大的自己,看见被李帝努好好爱着的自己,看见李帝努。对不起,李帝努,恨我吧,但不要因为我生气。

 

李帝努落地是金道英来接的他,李帝努看见金道英面容很憔悴,开口问道:“工作这么忙吗,哥都累瘦了。”金道英含糊过去,捏着方向盘往殡仪馆的方向开,李帝努这时心下生疑,忙问金道英:“哥这是要去哪里?”金道英几番想开口,这些话语划破他的嗓子,发疼发涩,最后尝到一点血锈的味道。

 

“帝努,这是哥自己做的决定,别太激动,”金道英强装镇定道,“渽民,他走了。”

 

李帝努心中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他还来不及反应,只当金道英在和他讲罗渽民出国的事情,他有些好笑道:“我知道渽民出国了,我不是去找他了吗?”

 

金道英摇摇头,狠心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帝努浑身一僵,血液凝固,他心脏跳得很快,像是要把肋骨撞碎,把他全身撞散架一般。他连呼吸都困难,他内心痛楚难当,面上却是死一般的寂静。他坐在座位上,一路都安静。直到抱起那装着罗渽民的盒子,李帝努才有了点反应,好轻,怎么这么轻,轻到自己要抱不住了;又好重,重到牵扯住自己的肌肉,要抽筋一般。他不知道人与人的生命是从什么时候分道扬镳、南辕北辙,竟然偏差如此,为什么我的年轻竟是你的垂老。

 

金道英以为他承受的住,只把一切都交代一遍。好多时光,居然只说了不到五分钟,李帝努抱着盒子想。他忽而问一句:“他是不是没有喊过疼?”金道英被问的一愣,半晌才说是的。李帝努轻笑一声,低声道:“我说他像小猫,其实他的性格更像兔子。”

 

罗渽民像兔子,不为别的,只为他的忍得。他是不出声呼痛的,多大的痛与疼都是忍着的,和兔子一样一生都难听见呼痛。正因为他不曾呼痛,所以更让李帝努心疼。以前李帝努看文章,书中说:爱是软弱的时刻,是求助于他者的心情,不是求助于他者的施予,是求助于他者的参加。*可罗渽民的爱是最坚强的时刻,他甚至不求李帝努在他最重要最痛苦的时刻参与其中,反而让李帝努恨他——只因他觉得恨比爱更容易快乐。

 

值班前一天,他们看的电影叫《痛苦与荣耀》,那是罗渽民故意选的片子。李帝努如今才知道,他什么都是如今才知道,可他怎么恨得了罗渽民呢?电影里有句台词:“爱也许能覆海移山,但远远不能够将我的爱人从沉溺中拯救出来,我的爱拯救不了我的爱人。” 是,他们谁也没能拯救对方。

 

李帝努以为自己就这样轻松地承受这一切,他把盒子抱回家,摆在床头,最后睡觉。结果梦里喘不上气,周身是黑压的一片,风沙席卷,黑云压境,但罗渽民不在这城里面。李帝努惊醒,他坐起身,抚一抚面孔,一手的潮湿,他明白自己哭了。接着就刹不住车,他抱着被子,把盒子塞进自己的怀里,泣不成声,痛心入骨。他知晓,他再也找不到罗渽民了。

 

那年的愿望,李帝努明明也没有说出来,不给任何人知道,为什么还是没能如愿,为什么还是不能实现?

 

——希望李帝努和罗渽民有岁岁年年。

 

那么,渽民,你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又实现了吗?

 

李帝努回到罗渽民的家里,密码从没有更换过。家里的陈设一切如旧,只是主人太久不曾回来打理,蒙上一层灰。彼时春日正盛,风从未关严的窗户溜进来,吹起薄薄的遮阳纱帘,今春雨水多,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晴日。阳光薄烈,光柱里弥漫着尘埃,那些其实也都十分鲜活,要漫过李帝努的头顶,他站在门口看了很久,像是尽力要看出一点罗渽民存在的痕迹。他吸入满腔细小尘埃。他走进罗渽民的卧室,发现房间床上铺满了照片,他去看。

 

——一张、一张,全是他的面孔。

 

他不知道罗渽民是如何呆在这间房子里,一个人把照片铺满,看着照片落泪。更不知罗渽民会不会对着照片讲话,又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每一张照片里的李帝努,都是罗渽民眼里的李帝努,他最偏爱的李帝努。那些分别的日子,病痛的日子,他缩在这个小房间里,低垂着头,像是蝴蝶。直到他再也无力在医院和家之间往返。李帝努蹲下身子,大放悲声。

 

又是一年旺盛的春季,生长、凸起、延伸、向前,时间的脉络逐渐清晰,生命成长的速度肉眼可见,可李帝努的罗渽民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后来李帝努毕生厌春,耳边尽是记忆里望不断的回声。

 

“你别生我气啦!”

 

“好。”

 

“那晚安哦,帝努。”

 

晚安,渽民。

 

END

 

*这句话出自史铁生《病隙碎笔》

 

故事是假的。大家都会平安顺遂。


愛知早恕

【诺民】养育关系

*伪骨科 1.1w+

*有私设 勿上升


“这种感觉很奇怪,罗渽民感觉自己被触碰到了长大的机关。李帝努守着他的成长,尽心尽力,也隔岸观火。那么李帝努自己呢?好像从来没有人去关心,自己就一个人默默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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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帝努用力甩上房门,发出的巨响声吓坏了襁褓之中的婴儿,婴儿皱了眉,哇的大哭出来。真叫一幅兵荒马乱的景象。李帝努和后妈本就不亲,如今消失一年后居然带了个孩子回来,父亲说这是他的弟弟。


李帝努只有十岁。再怎么冷静睿智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感受到巨大的欺骗和伤害。后妈如此做是担心李帝努不待见自己...

*伪骨科 1.1w+

*有私设 勿上升

 

“这种感觉很奇怪,罗渽民感觉自己被触碰到了长大的机关。李帝努守着他的成长,尽心尽力,也隔岸观火。那么李帝努自己呢?好像从来没有人去关心,自己就一个人默默的长大了。”

 

-

 

李帝努用力甩上房门,发出的巨响声吓坏了襁褓之中的婴儿,婴儿皱了眉,哇的大哭出来。真叫一幅兵荒马乱的景象。李帝努和后妈本就不亲,如今消失一年后居然带了个孩子回来,父亲说这是他的弟弟。

 

李帝努只有十岁。再怎么冷静睿智也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子,他感受到巨大的欺骗和伤害。后妈如此做是担心李帝努不待见自己的孩子,或者说要把这个孩子打掉。像她这样的女人,在这样的家庭里已经是伏低做小,若是没有孩子,又如何保住后生的路。她为自己打算,甚至忘记考虑怀里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宝宝。

 

她的孩子终究会成为家族的影子,哪怕日后有所作为也不过是为李帝努铺路,家族的一切荣辱得失在李帝努出生那一刻起,就已经全权交付。所以,十岁的李帝努,他的话语权终究比她有分量。可她还是要生下这个孩子一搏,搏她的未来。

 

之后李帝努搬去外公家住了两年,对他们母子二人不闻不问。过年过节的,家族少不了聚会,李帝努推过一次,这次不能再推。外公带着他回到那个所谓的家,李帝努第一次正眼瞧见他的弟弟。两岁的罗渽民像个肉团子,坐在沙发上咯咯地笑,觥筹交错里没人理这样的幼童。李帝努走过去伸手戳他奶香的脸,罗渽民很上道的对他笑,牙牙学语的时期,他无师自通地喊李帝努——哥哥。罗渽民水葡萄般的眼睛湿润且干净,乖乖看着李帝努,看得李帝努心塌陷一块。李帝努收回手,当即宣布说:“我要养他。”

 

李帝努提出要养罗渽民,那罗渽民就不再是他母亲的孩子,是他李帝努的专属物品。

 

十二岁的孩子对两岁的幼童,能叫什么养育呢。可李帝努对罗渽民很严格,几乎到了苛求的地步。罗渽民从小眼力见过人,不管李帝努怎么对他,受不住了也不说话,挨打挨骂一并吞下。

 

李帝努从小阴冷,罗渽民跟在他后面叫哥哥也没能感化他分毫。其实已经分不清李帝努对于他而言究竟是哥哥还是爸爸。李帝努让他做习题,自己在一旁守着,做错了就要挨打,有时候打得手肿起来,罗渽民也不喊疼,眼泪掉得很利索。过一会李帝努会让他擦干眼泪,拿冰袋给他冰敷红肿的手。

 

罗渽民被打。家里是不会有任何异议的,哪怕他母亲心疼得几近欲死,也不能说出否定的话。罗渽民知道,不听李帝努的话,就会没命的。他出生不好,母亲又摆了李帝努一道,更是让李帝努的阴狠多了几分,他如今能这般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偶尔他也被允许和朋友出去玩,但有很严格的门禁。晚上六点半必须回家坐在餐桌上吃饭,李帝努会坐在饭桌上等他,看着他入座吃饭才起身去忙自己的事情。回不来的时候也会给罗渽民打视频电话,头一次罗渽民还抱有幻想,仗着他哥晚上回不了家,没遵守门禁。结果出了商场门就看见李帝努站在车前盯着他。那个路段禁停,谁知道李帝努在那里等了多久。

 

没人敢从李帝努手里救罗渽民。罗渽民的朋友都知道他的家庭情况,无一例外都很怕李帝努。哪怕李东赫和李帝努沾亲带故也不免面对李帝努有些发怵。那天罗渽民被关在房里,李帝努没打他也没揍他。罗渽民被关了两天才被放出来,从医院醒来就看见李帝努的冷漠的脸。他怎么这么闲,天天都可以守着自己,罗渽民想。

 

但李帝努对罗渽民不算坏。衣食住行到教育资源永远是最好的,换句话说,如果他没有被李帝努养,这些东西他的母亲是永远给予不了他的。李帝努是习惯性的控制他,控制他的一言一行,控制他,像玩具。罗渽民就这样活了十八年。

 

放学会有司机来接他,罗渽民正和同学讲话,瞥见车窗缓缓下落,李帝努凌厉的眼神扫过来,罗渽民没由来地抖了一下。其实那种眼神不过是李帝努的常态,但在毫无准备的时候看见,罗渽民还是条件反射的害怕。他乖乖跑过去,喊:“哥哥。”

 

“上车。”李帝努淡声道。

 

罗渽民手脚麻利地爬上副驾驶,怀里抱着书包。

 

“哥哥,我们去哪里?”

 

“晚上聚餐。”李帝努单手打方向盘,腕表露出来,挂在突起的骨头上,罗渽民眼里觉得性感。

 

聚餐就应该是家族聚餐。罗渽民去过几次,不太好玩,他跟在哥哥后面也应付不来,只乖乖跟着李帝努走。他和母亲也不亲,虽然母亲每次看见他都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罗渽民眼神飘忽,他没什么感觉。这就是他被李帝努养大的后果,长久以来的生疏,导致罗渽民的生母对罗渽民的人生没有任何话语权,甚至连影响罗渽民的思考都做不到。

 

罗渽民应了声,看着前方车流不息。

 

下车的时候罗渽民拉住李帝努:“哥哥,你能别让她来找我哭吗?”

 

“怎么?”

 

“我不知道,但我没办法面对她。我和她不熟。”

 

李帝努抽出手,揽过罗渽民的肩,冷静道:“那她也是你妈。忍着。”

 

李帝努说忍着,罗渽民就只得忍着。 

 

“考试成绩和竞赛成绩什么时候出来?”

 

“明天。”

 

李帝努嗯了声,带着罗渽民进了大门。

 

进门李帝努看见精神饱满的白发老人坐在高位,他恭敬地喊了声外公,罗渽民也跟着乖乖地喊。老人看见李帝努回来十分高兴,忙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去,老人虽对自己儿子做得事颇有微词,好在罗渽民被李帝努养大也时常跟着李帝努一起去看望自己,老人爱屋及乌也对罗渽民很好。

 

罗渽民长得漂亮。颇有少年意气,干干净净的模样。眼睛像葡萄,水润潮湿,笑起来眼里很亮,还没有褪去婴儿肥,脸颊肉显得他比实际年龄要小几岁。和李帝努待久了,他的嘴愈发的甜,说起话来每一句都裹着蜜,哄得老人乐呵不停。

 

李帝努坐在一旁给他们剥橘子。罗渽民喜欢吃橘子,有时候一天吃好几个,结果第二天口腔溃疡,痛得连话都说不了。李帝努看着他吃了两个,就不允许他再吃。

 

对罗渽民的管教,李帝努可谓是尽心尽力。罗渽民人生的每一个环节都有李帝努种下的种子。初中的时候有人缠着罗渽民,不知是看上了罗渽民的漂亮还是他的出生,罗渽民对于这种事情又笨,傻乎乎的以为对方真的对自己好,隐隐有着反抗李帝努的苗头。但最终没有反抗,他内心还是敬重和畏惧李帝努的。

 

最后是李帝努来接他放学,和对方有了短暂和激励的对视。趁着罗渽民上车的空档,李帝努语气森然地说:“离他远点。”

 

那人刚想反驳,就听见罗渽民在车内喊:“哥哥,安全带坏了。”

 

李帝努扫了那人一眼,转身走向副驾看安全带。以为是罗渽民故意如此,没想到是真的坏了,安全带拉不出来。李帝努让他坐后座,罗渽民面上的难过快溢出来。李帝努弹他的脑袋:“今晚就修好,不行换个车。”

 

“谢谢哥哥。”

 

只要罗渽民不出大错,一切都按照自己的框架走,在这基础上,李帝努很纵容罗渽民,允许他和自己撒娇,耍一点不痛不痒的小脾气。罗渽民是被李帝努惯出来的。

 

李帝努今年二十八。他的感情生活也被家族重视,对方是否门当户对,又是否需要家族联姻都在讨论的范围内。没有人会建议李帝努自由恋爱,他本身就是家族利益中的一环。相较于李帝努,罗渽民是真正幸福的那一类,因为家族对他漠不关心,他的感情生活起码不会被明码标价。

 

罗渽民坐在饭桌上吃饭,他挨着李帝努坐。母亲想找他说话,他也一一回应,却十分客气,语气里的礼貌和疏离毫不遮掩。他已经被李帝努盖下章,以后全部都将围绕李帝努展开。

 

“我暂时不需要这些。”李帝努替罗渽民夹了一块排骨,继续说,“这些东西不能帮助我什么,反而会拖累我。以后凡事还要多考虑一家的利益,不是我的风格。”

 

罗渽民低头啃排骨,他没有话语权。乖乖吃饭就好,每次聚餐都是李帝努负责给他夹菜,夹什么就吃什么。

 

“可你今年二十八了,总得有个着落。也老大不小了。”父亲说。

 

“我还得养罗渽民。没功夫想这些。”李帝努放下筷子。

 

父亲被他的言论吓到,说:“什么叫还得养罗渽民?我们家不缺人,他妈也还在,什么叫养他没功夫想其他?他今年也快十八了,马上成年了。你也不用再管他。”

 

李帝努脸色沉下来,语气里微不可闻的怒意:“我说,我要养罗渽民。别随便给我塞人,我不是你们家族的保姆。”

 

意思很明确。谁都不要从李帝努身边夺走罗渽民。这种很可怕的独占欲,从十二岁开始到如今的二十八岁,李帝努偏激和固执已经牢牢扎根。罗渽民的全部,都只能为李帝努所有。十六年的养育,罗渽民身上每一处都可以窥见李帝努留下的影子,铺天盖地隐在罗渽民的眉目。

 

“你!罗渽民他有妈!”父亲也怒不可遏,拍桌道,“你身上有着整个家族,李帝努!”

 

李帝努没说话。但罗渽民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一切的矛头都是因为自己。哪怕如此,这件事里他依旧被剥夺了选择权。好在李帝努一直坚定的选择他,没有让他落入尴尬的窘境。

 

“哥哥。”

 

长久的沉默后,罗渽民适时地开口。

 

李帝努看了他一眼,问他吃好了没有。罗渽民点头,李帝努就扯起他走了,没理会后面父亲的暴怒。罗渽民被李帝努扯着走,他的手腕被紧紧绑住似的,他觉得疼,也没出声。李帝努把罗渽民塞进车里的动作过于粗暴,罗渽民的额角磕到了前挡风玻璃,立刻就发红微肿。

 

李帝努坐上驾驶位才发现,他语气缓下来:“过来,我看看。”

 

罗渽民愣了一下,顺从地凑过去。李帝努捧着他的脸细细看了一会,说:“回去上药。”

 

“哥哥。你生气吗?”罗渽民小心翼翼。

 

“聪明点,别被他们欺负。”李帝努发动车子,“快十八了,也该自己做事了。别一天到晚的傻乐。”

 

“哥哥……”

 

李帝努看着前方的车流,好似语重心长:“该长大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罗渽民感觉自己被触碰到了长大的机关。李帝努守着他的成长,尽心尽力,也隔岸观火。那么李帝努自己呢?好像从来没有人去关心,自己就一个人默默的长大了。

 

罗渽民头一次想到这个问题。李帝努总是教他如何成长,如何成长成为一个看得过去的大人,以他的经验帮罗渽民规避风险,扶正罗渽民的道路。在这十二年里的李帝努又是怎么成长的呢?再向前推演十年至如今,没有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做,也没有人帮助他,他不动声色的成为大人。不,家族从未把他当作小孩,他出生就要成为大人。就像生来李帝努就是他的哥哥。

 

这一切,李帝努都是一个人面对的。他不会痛吗?罗渽民低下头,盯着自己握在一起的手,良久:“哥哥,我陪着你。”

 

李帝努偏头看他一眼,轻笑一声:“知道讨好我了?明天出成绩,没考好还是会挨打。”

 

“哥哥,我会的。”

 

不知道他说的是会考好还是说会陪着他。李帝努腾出手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快步入十八岁的罗渽民,实际上已经很少挨打。李帝努知道男孩的自尊心和快要成型性格,慢慢长大后就很少打罗渽民。况且小时候的习惯已经牢固,罗渽民左右逃不出这个圈子。

 

趁李帝努洗澡的空隙,罗渽民趴在阳台上和李东赫打电话,细细说明今天的过程。罗渽民有些低落:“东赫,哥哥会不要我吗?”

 

“管你哥要不要你,他对你那么凶,跟我一起出国去。我还养不了一个罗渽民?”李东赫回复得很快,“罗渽民,别怕你哥啊。”

 

“你明明也很怕。”罗渽民揶揄他,“他是我哥哥啊,我们家只有他会选择我的。他们都不要我的。”

 

“你妈妈呢?”

 

“我不想和她一起。她总让我努力爬上家族的一个位置。我不想。”罗渽民看着夜景。

 

“啊,我不知道。看起来在你哥身边你最安全。”李东赫这样说。

 

“如果哥哥不要我,我怎么办?”

 

“我养你呗。你成绩这么好,担心什么。快去睡觉了。”李东赫说。

 

“哦。”罗渽民和李东赫道别。罗渽民想,他不想和哥哥分开。

 

等罗渽民洗完澡出来,李帝努已经拿着药箱坐在他的床上等他,细细给罗渽民上了一遍药,让他早点睡。罗渽民一一应下。

 

深夜李帝努刚刚看完文件,李马克的电话打过来。他顺手接起,问有什么事。李马克显然是听闻傍晚的聚餐,现在来看看李帝努的态度。

 

“听说你因为你弟和家里闹翻了?”调侃的语气。

 

“我什么时候和他们和平相处过。”李帝努声音很冷淡,“怎么?现在有心情关心我?你们工程不是审查有问题?”

 

“抽空听听八卦还是有的。”李马克继续说,“真打算把他拴在你身边一辈子?李帝努,我怀疑你十二岁那年是不是被换了魂。”

 

“有话快说。”

 

“李帝努,外面都说你冷面冷心,看上去不近人情。实际上你比谁都在乎感情,你知道父亲不会给她名份,她的孩子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孩子。你把他养在身边,不就是承认了他的身份。把他和他母亲划开界限。”李马克现在还是感到可怕,“你那时候才十二岁,能想这么多?”

 

“没有。那时只觉得他可爱。”那时候的罗渽民什么都不懂,坐在沙发上软乎乎地看着自己笑,也会软声喊一声哥哥。李帝努就想养他。

 

“李马克,你别把我说的神乎其神。我也就是个人,不是神。”

 

“是吗?”

 

李帝努把电话挂了。

 

但李马克的话让他意识到,他不能栓罗渽民一辈子。李帝努放弃思考,他十六年的独占欲根深蒂固,刺进他的血脉和灵肉里缠住他每一寸心脉,他不会轻易放开罗渽民。

 

李帝努走进罗渽民的房间,罗渽民裹在被子里睡得安稳。罗渽民的手露在外面,李帝努想起小时候罗渽民被热水烫伤,他逼着手上水泡未消的罗渽民练了一个小时的钢琴。只记得罗渽民哭得凶,但没有喊疼也没有拒绝。李帝努握着他的手塞进被窝里。

 

李帝努静静看了会罗渽民,转身回了房间。

 

他从未问过罗渽民对自己的态度,罗渽民也很少表达。他只是按照李帝努的大框架乖乖长大,长大到有一天可以离开李帝努而去。李帝努突然忘记自己为什么对他这么严格,这样几近虐待的方式,养育了罗渽民。

 

不可否认,在这场养育关系里,李帝努既是长辈也是领导者,他奠定了罗渽民的终身基调。

 

成绩出来后,罗渽民用手机给李帝努发信息,把成绩单和奖状一并发过去。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上次考试成绩出来的时候,不过罗渽民觉得没什么,他每天都会看见哥哥。

 

李东赫坐在他旁边,看着他发过去成绩单:“你哥还管你成绩呢?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不一直是年级第一吗。”

 

“嗯。哥哥要看的。他今天早上还提醒我。”罗渽民收好手机,李帝努一时半会也不会回复他的消息,“但我觉得哥哥在疏远我。”

 

“怎么说?因为他不揍你了?”李东赫嘴快。

 

罗渽民瞪了他一眼:“不是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可能是我想多了。”

 

明天周末学校不上课。罗渽民和李东赫要出去看电影,罗渽民和李帝努说起这件事,李帝努答应的很快。罗渽民还是按着门禁的点回家,发现做饭阿姨才把饭菜端上桌,李帝努却不见踪影。罗渽民以为自己错过李帝努发来的信息,忙掏出手机来看。

 

什么都没有,连一条短信也没有。

 

罗渽民沉默地收起手机,转身问阿姨:“哥哥今晚不回来吃饭吗?”

 

“他没有和我说呀,怎么了?”

 

“没事,我等哥哥回来再吃。”

 

如果李帝努打个视频电话过来也好,罗渽民无比期待地想。他坐在餐桌前静静地等着,等到暮色四合,等到饭菜冷却,等到手被自己掐红,等到自己无法再等下去。太难受,太奇怪。罗渽民不可遏制地恐慌,这种恐慌也十分奇怪,并非是那些兄弟之间的恐慌感,更像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感情,一个爱人应该保持的警惕和嫉妒。罗渽民错乱地呆坐在桌前,想起自己应该给李帝努打一个电话。

 

没有接通。

 

罗渽民又拨出去一次。

 

再一次。

 

再一次。

 

终于接通了。

 

罗渽民急急喊了声哥哥,声音已经有微不可闻的哭腔。可对面并不是李帝努,是一个陌生人的声音,罗渽民警惕起来,冷声问他是谁。这时候才会发现罗渽民其实很像李帝努。

 

“我说,地址给我。”罗渽民的语气森然,他后槽牙咬得很紧,肌肉绷在一起。

 

对方好似无所谓,张口说了地址。

 

罗渽民挂了电话,套上外套就出门。深秋时节干燥且凉,罗渽民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急急报了地址。坐上车的罗渽民才有心情想一想自己怎么这么冲动。

 

破门而入的罗渽民两颊微红,看出来是跑上来的。李帝努一眼就看见他,今晚自己被灌了酒,酒里也有些不干净的东西,李帝努一直在强撑。他们的目的其实很明确,哪怕李帝努他们家不需要联姻来稳定发展,但攀附上李家无疑是鸡犬升天的事情。甚至不需要李帝努做些什么,只用他和别人规规矩矩地过一夜,他们就可以讹上李家,根本不亏的买卖。毕竟这种事情最是扯不清楚的。

 

但罗渽民来了,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也乖乖叫哥哥。李帝努招手让他过去,罗渽民就站在他旁边去。李帝努的头发全部向后梳,鬓角剃得很短,整个脸都锐利无比,又继承了母亲的金发。李帝努全然上位者的姿态,即使再落魄也是有风骨的。他抬腕看表,放下酒杯,抱歉道:“小孩跑出来了。我先送他回去,毕竟还要写作业。”

 

罗渽民抓着李帝努的手腕,拇指贴在李帝努的脉搏上,一下一下敲打着罗渽民的内心,他细细摩擦了一下。李帝努酒量不算好,现下酒里安眠镇定的成分已经发挥作用,他扶着李帝努出了酒店。司机还没有把车开出来,他们站在路边等。

 

“门禁忘了是不是?跑出来找我干什么。”李帝努问他,“是不是欠揍了。小孩样还跑出来,本来就不聪明,被抓走给别人数钱都乐呵。”

 

罗渽民人生第一次顶撞李帝努,他实在是在找不到李帝努的这段时间里被吓坏了。他急急说:“哥哥你也不守时,现在还在外面和别人喝酒,不打视频看我,也不接我电话。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为什么让别人接我电话?”

 

别人?李帝努想不起来是谁碰了自己的电话。看着罗渽民被风吹了,被汗蒸了的脸,又被泪水和委屈熏一道,心里好像就击中一下,李帝努安抚道:“不会不要你。”

 

“我快十八了。哥哥。”

 

“怎么?想越俎代庖?”李帝努难得同他开玩笑,“六十八我也是你哥。”

 

车来了,罗渽民把李帝努扶进车里,自己坐到李帝努旁边,手没放开。罗渽民慢慢说:“我可不可以不要离开哥哥?”

 

李帝努闭目养神,听得此话也问上一句:“我对你好吗?”

 

罗渽民愣住了。他不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坏。但父亲最近同他通过电话,话里话外的意思都在表明:你已经十八岁了,十八岁就是成年。李帝努养你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你选个时间主动离开李帝努。你的母亲很想你,你也好孝敬一下妈妈。李帝努是家族的继承者,你不要耽误他。罗渽民不懂这里的耽误究竟指的是感情还是事业,就像他不懂李帝努为什么问出这样的话。

 

他一五一十地告诉李帝努这通电话的内容。李帝努听在耳朵里,可还是不太清醒,含糊地回了几个词就睡过去。

 

第二天他醒得早,路过罗渽民房间的时候看见他还在睡,想着是周末也就让他多睡一会。自己下楼吃早餐,这才有时间回忆罗渽民昨晚说的那些话。

 

如果说父亲是在做罗渽民的思想工作,那么罗渽民把这些话告诉李帝努,就是想让李帝努给罗渽民一个答案。李帝努笑罗渽民傻,好不容易拥有一次选择权,又这样傻乎乎地交给自己。

 

罗渽民快十点才起来,踩着软乎乎的拖鞋下楼。李帝努坐在沙发上看电脑,见他下来便让他快点吃早餐。罗渽民想起李帝努昨天的问题:我对你好吗?

 

哥哥对自己很好。打自己、骂自己从来不是无缘无故的,也意外的尊重他,从未以言语羞辱他。那哥哥以后也会对另一个人好吗?罗渽民想到这个问题。

 

“哥哥,我吃完了。”罗渽民汇报道。

 

李帝努嗯了声,继续看电脑上的报表。

 

罗渽民走过去坐在李帝努身边,又问了一遍:“哥哥,你打算送走我了吗?是父亲说的那样吗?”

 

“他还不能替我决定些什么。”李帝努冷声道,又放缓语气对罗渽民说,“上去复习,马上高考了。”

 

罗渽民被喂了颗定心丸,雀跃地回房复习。

 

这种绑架式感情注定罗渽民要栽跟头。他被李帝努养育成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方式,从开始到现在,他只被李帝努一个人管教,生命里再也没有另一座灯塔。类似于信徒的养育过程,罗渽民习惯于依赖和仰仗李帝努。与其说李帝努对罗渽民的独占,不如说是罗渽民绑架了李帝努。

 

中午吃饭,李帝努给罗渽民剥了两个橘子,罗渽民一片一片地塞进嘴里。李帝努陪伴罗渽民的时间实际上比罗渽民想象的还要长,他为了守着罗渽民推掉了许多活动和会议,就为了坐在餐桌前等他回来吃饭,又或者是接他放学,家长会一场也没有落下。

 

罗渽民吃完最后一片橘子,拿纸巾擦擦手,陪着李帝努看了会电视,接着上楼去学习。

 

李帝努最近在逼着自己放手。罗渽民生日那天来得很快,快到李帝努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最后的告别就要送罗渽民远离。他不是不要罗渽民,可他还没有自私自利到极端。罗渽民生日有聚会,请了李东赫他们一票人开趴,早上起床时李帝努还没有去公司,对罗渽民说了句:“生日快乐。”

 

罗渽民笑起来:“谢谢哥哥。”

 

李帝努揉一揉罗渽民的头发,把他刚睡醒的乱糟糟的头发揉得更乱:“成年了,今天开始没有门禁了。去玩吧。”

 

罗渽民不解,又因为李帝努说是成年才没有门禁,所以没有去多嘴问一句。

 

秘书知道李帝努每天晚上总要回去守着罗渽民,看着他吃饭。所以今天会议时间正好撞上李帝努回家的时段,秘书还是仪式性的询问李帝努是否需要改时间。李帝努显然愣了一下,这是他工作时不常有的状态,他喊住秘书:“不用了,以后不用推前移后了。”

 

秘书十分诧异,良好的职业素养使她迅速调整好状态,礼貌地答应李帝努。

 

罗渽民捧着一袋温热的栗子回家,时间正好是下午六点二十。习惯使然,他还以为李帝努会如往常一般在家里等自己,可是家里灰蒙蒙的一片,正慢慢向漆黑过渡。李帝努没有回家。

 

又是一个成长的节点,罗渽民想。他在日后会逐步失去很多在李帝努那里的特权,先是李帝努的管教、现在是李帝努的陪伴、日后也许就是他们俩独处的空间、最后是不是连“哥哥”也不能再叫了?他不想失去哥哥,甚至贪心地想和哥哥一直在一起。

 

罗渽民给李帝努打电话,听见李帝努的声音,罗渽民莫名觉得委屈,他开口问:“哥哥,你怎么不回来陪我过生日呀?”

 

李帝努正坐在会议桌上,听着属下为了一个方案争吵。罗渽民委屈的话直白的传入耳朵,李帝努垂眼想,罗渽民还是需要我的,并非我不放开罗渽民,是罗渽民离不开我。李帝努是这场养育关系里明面上的赢家,他在漫长岁月里种下依赖的种子,等罗渽民到了可以独立选择的年纪,种子已经长成参天大树,成为罗渽民新的里程碑,而这个里程碑上刻下的名字是——李帝努。

 

“我在开会,你等我回家。”李帝努先稳住罗渽民。他确实还没有做到可以甩下会议室的一票人,说要回去给自己弟弟过生日这样的地位。

 

“好,我等你,哥哥。”罗渽民的声音轻而软。明明白白的希冀。

 

他其实中途回了一趟家。李帝努也习惯每天等罗渽民回家,等到暮色降临,李帝努看着空旷的房间像是被人猛击一棒,浑身都疼起来。是他自己说没有门禁的。李帝努闭了闭眼,他现在做的事情倒不像是长辈,反而是一个不洒脱的拧巴的恋人。

 

这么多年里,被塑造的从来不只有罗渽民。

 

等待李帝努回家的空白时间。父亲的电话再次打到罗渽民的手机上,他知道自己无法做通李帝努的工作,所以坚持不懈地攻破罗渽民这道防线。一个跟在自己儿子身后的人,总比李帝努那种经历风雨的人要更容易说服。父亲身经百战,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离间兄弟手足,可联姻实在重要,他现在认定李帝努是被罗渽民拖着,才难以施展拳脚。

 

“罗渽民,我之前和你说的话考虑的如何了?你也别着急拒绝,他还是你哥,我只是让你回来住着,你也大了对吧。总缠着你哥也不太好,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你这样不就是在拖累他吗?”

 

罗渽民捏着手机,他没开灯,静静把自己放入黑暗的潮水里,他感觉自己浑身都不干净,潮水涌入他的鼻腔,黑水覆盖他的皮肤毛孔,他浑身战栗,几乎欲死。

 

“为什么总要我离开哥哥。你们之前没有选择我,是哥哥一直在选择我、照顾我、养育我。你们为什么要把我从哥哥身边拿走?因为哥哥不联姻,不恋爱吗?”罗渽民吸了吸鼻子,继续说,“你们都没有考虑哥哥的感受,也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你们只爱自己,你是这样,母亲也是这样。”

 

“我在和你商量!你别蹬鼻子上脸!罗渽民,你当真以为自己可以活得这么有名有姓吗?如果不是李帝努要养你,你根本不会被家族承认。家族对你仁至义尽,你也该拿出点诚意。”

 

“那你为什么要生下我?”罗渽民冷静地问,“这么讨厌我就把我弄死好了。你们把我弄死吧,我不要和哥哥分开。”

 

突然手中的手机被抽走,罗渽民吓了一跳,黑暗里他大致辨认出是李帝努,并且李帝努身上的东方木制调气息,罗渽民很熟悉。他想开口说话,李帝努按住他的肩:“真想和我在一起吗?哪怕我打你、骂你,对你严格的不近人情,也打算和我在一起吗?”

 

“哥哥,我要的。和你一起。”

 

李帝努捏了捏他的后颈,拿着手机去了阳台。李帝努总是这样,哥哥总是这样,把所有问题都交给他自己解决,罗渽民连旁听的份也没有。李帝努一个走过泥泞的过去,如今星光璀璨,也依旧躲在暗处打理罗渽民的未来。

 

罗渽民有点饿了,打开冰箱想翻点东西吃。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生日蛋糕,安静的躺在冰箱里,李帝努是要给自己过生日的,那么为什么最后放弃了呢?罗渽民缺失了太多环节,只想拼命证明李帝努只需要自己的。

 

李帝努开了灯,看见罗渽民站在冰箱前发愣,问他:“怎么了?”

 

“哥哥,要给我过生日吗?”

 

李帝努想起来冰箱里的蛋糕。今天是罗渽民最重要的一天啊,十八岁,成年礼。被他们弄的乱七八糟,没有繁多的祝福,没有家庭聚会,有的是不堪其扰的电话,无边的黑暗与痛苦。

 

李帝努第一次好好抱一抱罗渽民,把他按进自己怀里,在他耳边低声道歉:“对不起。我害了你。”

 

罗渽民呆呆地被抱住,李帝努的气息从未这么浓郁。他闷闷地声音传出来:“哥哥,没关系。”

 

“呆在我身边,说不定没有你母亲那边更幸福。”李帝努没松开他,“她会对你很好,宠你爱你,不会逼你。”

 

“哥哥,为什么总说别人好?我不想听,那都不是好,他们是想让我给他们点什么回报。我不想听你说别人好。哥哥是最爱我的,对我最好的。”罗渽民真的要哭了,他被弄得一团糟,只觉得李帝努要推开他。明明李帝努在抱着自己,他怎么觉得哥哥离自己反而更加遥远了?哥哥不爱自己吗?“你爱我吧,哥哥。”

 

“生日快乐,渽民。”

 

 

今晚的罗渽民难哄又难缠。吹了生日蛋糕的蜡烛后,两人吃了一点,其余的放进冰箱保存。之后李帝努花了不少力气让他安稳睡觉。等罗渽民睡着后,李帝努给李马克打电话,说了点重要的细节给他。李马克领会得很快:“听明白了,你爱上他了?准确来说,他爱上你了。”

 

“什么?”

 

“你早就该有这样的准备。他生命里从未对你出现过恨。害怕也好,敬重也好,现在的离不开你,要和你一起,他不恨你,也言之凿凿的说爱。你是他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人生的领导者算一个,感情的主导者也算一个。”

 

李帝努苦笑一声。

 

“你呢?怎么想的?你不敢承认吧,我猜也是。和自己小十岁的弟弟相爱。啧啧,禁忌之恋。”李马克逮住机会就嘲讽李帝努两句。

 

“李马克。别逼我骂你。”

 

“你挺幸运啊老东西,他挺爱你的。他真的是你爸的儿子?我看难说。”

 

“既然他不想离开,我就把他拴在身边。不会放手了。”

 

“啧,说句爱他少几两肉啊?”李马克在电话那头嚷道。

 

 

是他错了。李帝努手段强硬想控制罗渽民的人生轨迹,却没想到给罗渽民的情字道路定下终身基调,连同自己的感情一并被埋葬。他们终将难舍难分。

 

之后再也没有父亲的电话打进罗渽民的手机。李帝努帮他解决了这场难题,罗渽民想。放寒假的日子,李帝努好像更忙了,一是年关将至,公司各种报表都在清算总结,二是他和父亲的交易。

 

罗渽民看见这场交易纯属误打误撞。他很少翻看网页新闻,就那么一天,新闻推送到他眼前。模棱两可的照片和精准尖锐的新闻词,放在罗渽民眼里就是李帝努想要抛下自己,和别人在一起的证据。

 

他去李帝努公司问他。寒冬腊月的一件单衣,罗渽民进到办公室的时候手指都发红,李帝努皱眉看他,目光沉而凶:“穿这么少来这干什么?”

 

“哥哥是骗子。”罗渽民开口说。

 

李帝努见他犯轴,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大衣裹住罗渽民,问他:“又骗你什么了?长大了长高了有本事了,天天质问我是不是。”

 

“哥哥不要联姻,我看见新闻了。我也爱哥哥,哥哥和我在一起吧?我比他们都要爱哥哥,他们要哥哥的权与势,我什么都不要。我要哥哥爱我。”罗渽民拉着李帝努的手腕,贴着李帝努的脉搏,轻轻蹭了蹭。

 

李帝努叹了口气,心里倒是感谢父亲那桩交易。倒是逼着罗渽民自己先表白了。

 

李帝努伸手去扯罗渽民泛红的脸,扯到罗渽民整张脸的肉都松了,像只懵懵懂懂的兔子,这才放开罗渽民。

 

“好,哥哥爱你。”李帝努说。

 

“不是这种爱,我说的是那种,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不是亲情的那种爱。是可以亲吻,可以上床的那种爱。”

 

李帝努弹他的脑袋:“什么话都往外讲。知道了,是爱情。”

 

养育关系终究分崩离析,长辈关系退步,爱意拔地而起。但我们的时间并不多,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要立马告诉他,现在即刻就说。养育关系塑造的特殊性质是“就算不是爱情,我也想每天都可以看见你。你不在身边,我手脚都不自在,什么感觉都是错误的、别扭的。”

 

罗渽民坐在办公室的会客沙发上看李帝努工作。这是他第一次看李帝努在办公室工作的样子,罗渽民什么都觉得新奇。身上的大衣有李帝努独特的味道,罗渽民偷偷用力闻了闻,用力打了个喷嚏。他吸吸鼻子,觉得自己要感冒了。

 

显然李帝努也听见了,叫秘书给他送一杯感冒药喝。罗渽民皱着脸喝完,苦哈哈地放下杯子。李帝努总喜欢买中成药给他喝,不好喝又苦。

 

“喝药这么别扭。”李帝努说。

 

罗渽民扯过大衣盖住脸,闷声道:“我睡着了,我睡觉了!——呼呼”

 

说是爱情。李帝努只觉得自己在哥哥和爱人之间缓慢适应,这种感觉不太好受。过会又觉得自己拧巴,像个七八岁的孩子,做什么都不干脆,含羞带怯似的。罗渽民十八岁,正是精力最好的时候,偶尔缠着李帝努要亲。

 

也不知道亲吻可以给他带来多少安全感。

 

好在有了这层关系,李帝努才慢慢的真正意义上的开始放手。很多事情的选择权再次交给罗渽民,比如回去看他的母亲。罗渽民去的并不勤,几次都还要扯着李帝努一起去。母子二人还是生分得要命。

 

最近母亲又怀了一个孩子。罗渽民气得再也没有去看过母亲。李帝努觉得奇怪,也不是没告诉他这件事,他怎么还这样生气。罗渽民那天抱着他说不许他再回家,生下来以后也不许去看那个小孩一眼。如今的罗渽民脾气大得很,凡事关于李帝努的事情他都要有发言权。

 

“反正不许。万一你又看着那个孩子可爱,说要养呢?”

 

哦。原来症结在于这里。李帝努揽着他的肩说:“不会的,就养你一个。”

 

“哥哥,以后我养你吧。”

 

“想趁我老了动不了,报复我?”

 

罗渽民气得眼睛瞪圆,抓起李帝努的手,在手腕上咬一口,松开就看见一圈整齐的牙印:“对,报复哥哥。讨厌哥哥。”

 

李帝努笑而不语。

 

这小孩。

 

“哥哥,不要一个人默默长大。牵着我吧。牵着,我们不会走丢的。”

 

养育关系里,李帝努现在分不清是谁养育了谁。这种依恋关系又绑定了他们,谁也不能舍弃掉谁。一开始就做好决定的,李帝努要养罗渽民。

 

牵着吧,别走丢。

 

 

 

 

 end

kunisuke

【诺民】危险关系

李帝努X罗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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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帝努X罗渽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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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芋头酱

相亲节目的嘉宾总想gay我

#算老梗了

#其实是多cp,有性转


01.

  我不该来参加这个节目的。

  董思成在心里第1027次的想。

  这他妈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02.

  如果你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他金道英是谁,来者80%大概都会摇头说不知道。

  但是如果你随便问一个人《我们的恋爱》是什么,那么他一定会告诉你这是今年最热的综艺。    虽然还没有播出,但是已经坐拥千万嗷嗷待哺的粉丝。以恋爱为噱头,邀请了一帮子大神,比如出道以来就以清纯不做作出名的黄...

#算老梗了

#其实是多cp,有性转


01.

  我不该来参加这个节目的。

  董思成在心里第1027次的想。

  这他妈都是什么人间疾苦。


02.

  如果你在大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他金道英是谁,来者80%大概都会摇头说不知道。

  但是如果你随便问一个人《我们的恋爱》是什么,那么他一定会告诉你这是今年最热的综艺。    虽然还没有播出,但是已经坐拥千万嗷嗷待哺的粉丝。以恋爱为噱头,邀请了一帮子大神,比如出道以来就以清纯不做作出名的黄任君,油管百万粉丝美妆博主李东淑等等等等,诚邀全国人民观看喜闻乐见的谈(si)情(bi)说(bao)爱(liao)大戏。

  金道英就是这个节目的pd。


03.

  收到金道英邀请的时候董思成扪心自问他还没有这个咖位参加这等国民综艺。

  他原本是个十八线小演员。

  简单来说就是糊逼。

  虽然大学考的是全国有名的表演学校,但是全国想当演员的人那么多,又不是谁都能一炮而红飞上枝头变凤凰的,董思成也一样,一出校门就感受到人间竟然如此险恶,开始过上了跑龙套吃盒饭的日子,每天装死尸吊威亚做替身,一天几个剧组的跑,最累的时候坐下就能睡着。

  不同的是他跑了一年龙套之后突然觉得人生平淡如水,不应该这么碌碌无为,心血来潮去参加了一个选秀。全网秀粉300人,选秀又跟开花似的层出不穷,节目第一期他镜头不到10s,没镜头就没热度,也没有死忠组织投票,还没过多久就一轮游回家了。

  那个时候他又返回去当龙套,觉得干脆要不就这样吧跑跑龙套有什么不好。可谁没想到,就那10s的镜头,居然被人截下来盛赞“全网最标准丹凤眼”,网友们“仙子美貌”“小凤凰”的一溜转发➕夸赞,再顺藤摸瓜扒出来他家里其实很有钱。

  于是一个“富家少爷逐梦演艺圈”的故事就这么被脑补出来了。

  他火了。

  微博粉丝蹭蹭蹭往上涨,少的可怜的几条微博底下粉丝们也欢天喜地“哥哥哥哥发张自拍吧”“想你了哥哥”。

  家里有钱是真的,因为演戏家里不给一分钱也是真的。董思成有自知之明,李泰容拿着合同上门的时候他还很有心情的说这种火是暂时的啦你们签了我会亏的。李泰容看他落了签名之后冷冷的笑,精致好看的鼻子皱起来说不会,董思成这才警觉自己可能掉进了陷阱里。

  但是木已成舟生米也煮成熟饭,合同都签了再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李泰容签下董思成的第五天,给他接了一个节目。

  《我们恋爱了》。


04.

  据说是一档6人恋爱节目,三男三女,住在同一个房子里面培养感情,实际上就是看大型直男决斗场和女人们撕逼大战。

  上节目之前董思成说李泰容你是不是想我死,你看看参加的嘉宾就知道我肯定会被骂死。

  黄任君李东淑,一个是当红小花一个是油管百万美妆博主,知名塑料姐妹花,三天一小撕七天一大撕,又奇怪的完全断不了,总在白热化冷战阶段向全国人民哭诉对方永远是自己的soulmate。

  钟晨蕾,童星出道,妈粉无数,最近因为和不知名男人的绯闻深陷舆论,有人爆料在和职业选手谈恋爱,但是本人从不回应,坚持做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美少女。

  朴志晟,lol职业选手,世界顶级adc,一看就是要被节目组往钟晨蕾那个绯闻职业选手男友身上靠,粉丝目前在和蕾粉互相骂街屠广场。

  中本悠太,大满贯影帝,不知道为什么要自降身价来参加这种相亲节目。董思成崇拜对象,但是这份崇拜不足以让他顶着狂风暴雨去参加这个鬼节目。

  总而言之,在这帮人的衬托下,他糊的清新脱俗,糊的一言难尽,糊的是个人都要大喊一句不是一个level的。

  董思成心都荒芜了,抛出毕生演技眼中含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说我能不能不去参加。

  李泰容把合约摊在桌子上指给他看。

  合约最后一条:违约金2000w。

  要是董思成还是那个挥金如土一晚就能刷掉100w的小少爷,他可以说老子不拍了你爱咋咋的吧。

  但是他不是。

  他只是个信用卡被停掉的可怜小孩。

  于是他摸着口袋里的五十块钱凄凉的宛如地里最后一根小黄花,忍辱负重的点了点头。


05.

  人活着就不能没有希望,没有希望的人生和咸鱼有什么差别。

  董思成想做咸鱼,所以最后挣扎了一下:“我觉得我的咖位接不到这个节目。”

  李泰容就欣赏他这种有自知之明的机灵鬼,为他点赞:“的确接不到。”

  然后在董思成满怀希望的眼神里冷漠一笑:“但是这个节目的pd是我对象。”

  已知:节目组的pd=金道英。

  且: 节目组的pd=李泰容对象。

  综上所述。

  金道英=李泰容对象。

  董思成喊李泰容哥,那么他就得喊金道英嫂子。

  董思成望着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优雅微笑的金道英张口就来:“金嫂子……金pd好!”

  他离原地去世就差了0.01秒。

  李泰容面上笑的甜蜜又可爱,一只手在桌子底下死掐董思成。

  而金道英身为业内王牌pd,大风大浪都见过的男人怎么会因为这点小事丧失风度,端着咖啡的手只是顿了顿,低头小抿一口后面色如常的推了一沓纸过来:“看看台本。”

  台、本。

  虽然这档节目号称史上最真实的恋爱节目,但是在这个没台本即傻叉的时代,没有台本在业内都会遭到群嘲,更别提心如明镜的吃瓜观众们。

  金道英扶了扶眼镜,补充道:“其实也不能算台本,一个人设而已。”

  不是台本好啊!不是台本好啊!

  “董思成,盛世白莲花,在黄任君李东淑为了中本悠太争风吃醋的时候为了钟晨蕾和朴志晟决斗,还要游离在黄任君李东淑之间反复无常,以便突出白莲花特质。”

  ——好就好在他 妈 了 个 b 的。

  “我觉得你的人设还算比较好了。”金道英虚情假意的安慰他,“我们给中本悠太的人设是暖男,说不好听就是中央空调,就是专门负责孔雀开屏那种骚包……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董思成来劲了来劲了来劲了:“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们是怎么请到中本悠太的,我是他迷弟。”

   “啊,这个。”金道英心说你这一脸吃瓜样也不像个迷弟,现在的小孩的喜欢真的好廉价,哪像自己对李泰容始终坚定不移。淡然道,“可能羊癫疯犯了吧。”

  其实不是这样的。

  金道英大学舍友的学弟的表哥是中本悠太他老板,在酒会上顺嘴提了一句这档正经的恋爱节目有多么好有多么妙有多么呱呱叫,外带又含蓄的表示只要中本悠太来什么都好说,所以他来了。

  那一刹那董思成心里争先恐后冒出来一堆念头,他想说你们关系真的好复杂,想说中本悠太你怎么可以这么随便,想说他娘的金道英李泰容真不愧是一家的,蛇鼠一窝良心大大滴坏。

  “我懂了,裙带关系。”他憋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道。

  “裙你ma,带你ma。”李泰容笑的和蔼可亲春光灿烂,“好好拍节目,拍不好我把你头拧下来踢皮球,听懂了吗baby?”

  董思成感受着金道英杀人般的视线,惨痛的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06.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我们恋爱了》这个节目组的确非常之不差钱,毕竟前面小竹园后面游泳池的豪宅轻轻松松就能拿出手,早上吹小风晚上BBQ,简直是秒杀国内一众小气抠门节目组。

  董壮士心头没有因为豪宅感到丝毫喜悦,提着一个硕大的行李箱,满目凄然的敲开了豪华小洋楼的豪华大门。

  他不是第一个到的,因为一推开门就能看见一个宛如包菜成精的女孩子正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来这里之前李泰容强迫他上网对着视频猛看女嘉宾,导致董思成光看个后脑勺就能一眼认出来这是谁。

  这个染着一头绿发还扎丸子头的女孩子叫钟晨蕾,在台本里,这是他要和朴志晟争夺的恋爱对象。

  和朴志晟争夺。

  争夺一个包菜精。

  董思成为自己鞠了一把同情泪。

  包菜精或许感觉到他的视线,和善的笑了,露出来一排干净整齐的大白牙:“你好呀。”

  董思成没话找话:“你来的好早。”

  “哦,这个。”钟晨蕾淡然的拿回游戏手柄,“可能因为这里是我家吧。”

  哦,还是个富婆包菜精。

  他闭嘴了。


07.

  董思成其实有点窒息。

  他觉得他就算不是拇指鲜花人人夸,最起码也是个安静内向小帅哥,不走男友人设就算了还要没话找话简直尴尬的浑身发麻,所以在其他嘉宾来之前选择闭嘴跟网瘾少女钟晨蕾一起畅游游戏天地。

  不用说话,还能有播出分量,董思成简直要为自己的智商大吼一声聪明绝顶了。  

  不太好的是两个人双排居然把把碰见大神,一路边躺边喊666连赢五把排位,直到最后一个嘉宾李东淑来了才停止征战沙场。

  “我们的友谊可以维持一辈子,”钟晨蕾心满意足的说,“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大兄弟。”

  李泰容恐怕真的要搞死我了。

  董思成悲悲戚戚的想,我居然把三分之一个营业对象变成了我的大兄弟。


08.

  全国人民都知道,只要黄任君李东淑抛开那点塑料姐妹的鸡毛蒜皮小事,业务能力打遍圈内无敌手。节目一开始录制她们就开始自然的热络气氛,无奈董思成当咸鱼的愿望太强烈,在短暂的自我介绍后龟缩在一旁神游天外,坚决不接黄任君的各种话题。

  严格来说中本悠太、钟晨蕾、黄任君和李东淑都属于一个名叫娱乐圈的大圈,董思成自认为够都够不上这个圈的门槛,只能盯着电竞圈的朴志晟满脑袋橙毛一个劲猛看。

  不得不夸金道英在拉郎配这方面的确下了狠功夫,朴志晟一个橙子精和钟晨蕾一个包菜精简直是天生一对,如果不是自己背了个该死的白莲花人设董思成简直都要为这段绝美拉郎流下猪泪。

  他神游天外一圈,甚至连朴志晟钟晨蕾未来小孩的名字都想好叫什么了,是男是女先不管就叫沙拉酱,一家三口顶顶般配。一回神黄任君给他塞了个剥好的橘子,笑的天真可爱:“昀哥吃橘子。”

  李东淑冷哼一声,把削好的苹果塞进董思成手里:“吃苹果。”

  两位美丽女明星眼神在空中交汇,滋啦滋啦冒着电流,彼此都不肯让步,空气冒着火药味。钟晨蕾朴志晟跟两木讷的小木头似的杵在沙发上,中本悠太不愧为影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脸上的微笑轻松又迷人,甚至还很有兴趣的围观女明星们的大战。

  纵观全场,只有董思成遭殃。

  他吃橘子吧,李东淑要杀了他。

  他吃苹果吧,黄任君要杀了他。

  要是都不吃,那么这两位还要一个磨刀一个烧水拿着玉米加农炮合伙突突死他。

  内心天人交战无比激烈,是福是祸就在一念之间。董思成面无表情的站起来,把水果塞进围观的中本悠太手里,慈祥道:“悠太哥,你呆在此地不要走动。”


09.

  好冷的笑话。

  空气都仿佛静止了。


10.

  董思成尴尬的想捂住脸现在奔逃上楼一被子捂死自己,尤其还有一个钟晨蕾在旁边笑的丧心病狂差点从沙发上厥过去。

  不过不管怎么说,节目效果是有了。

  导演组心满意足的喊cut:“好了好了,现在可以去录单采了。”


11.

  恋爱节目的单人采访一般都没有什么花样,最大的看点在于每个人的初pick。

  金道英绕来绕去问了几个问题还是没逃开这个套路,公事公办的询问:“初pick是哪位女嘉宾呢?”

  董思成怅然的盯着金道英那张他想一鞋拔子摔他脸上去的俊俏脸庞,陷入了人生最大的纠结里。

  三个女嘉宾。

  钟晨蕾肯定不能选了,别以为他刚才没看见钟晨蕾笑的快背过气去的时候朴志晟贴心的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佛曰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作为这对cp的粉头子董思成都不能自断粮路。尤其钟晨蕾跟个快乐阿拉蕾似的喊他大兄弟,大兄弟是用来拜把子的不是用来死亡营业的,果断pass掉。

  李东淑,李东淑其实长得可爱身材也好,但是他选了李东淑黄任君的50米长刀就该出鞘了,同理选了黄任君李东淑的满池子滚水也该烫死他了,也都得pass。

  那么,整个相亲节目只剩下一个人了。

  董思成咽了咽口水,视死如归的闭上双眼:“初pick……中本悠太。”


12.

  他听到了周围一片下巴落地的声音。

  他好想哭。


Tbc.

搜美感情很好但是目前还没有写到

后续在写了

  

  

  

 

摘纪录

人经不起恭维。越是天真,朴实的人,听到一种于己有利的说法,证明自己身上有种种优越的素质,是人类中最优越的部分,就越会不知东西南北,撒起癔症来。我猜,越是生活了无趣味,又看不到希望的人,就越会竖起耳朵来听这种于己有利的说法。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

人经不起恭维。越是天真,朴实的人,听到一种于己有利的说法,证明自己身上有种种优越的素质,是人类中最优越的部分,就越会不知东西南北,撒起癔症来。我猜,越是生活了无趣味,又看不到希望的人,就越会竖起耳朵来听这种于己有利的说法。 

——王小波《沉默的大多数》

摘纪录

我不再装模作样地拥有很多朋友,而是回到了孤单之中,以真正的我开始了独自的生活。有时我也会因为寂寞而难以忍受空虚的折磨,但我宁愿以这样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自尊,也不愿以耻辱为代价去换取那种表面的朋友。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

我不再装模作样地拥有很多朋友,而是回到了孤单之中,以真正的我开始了独自的生活。有时我也会因为寂寞而难以忍受空虚的折磨,但我宁愿以这样的方式来维护自己的自尊,也不愿以耻辱为代价去换取那种表面的朋友。
——余华《在细雨中呼喊》

夜间鬼鬼子
小青:听说你喜欢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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