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食脑》
又一个人被吃了,脑子黏黏糊糊流一地。
出警时老吴砸断了木板凳腿,咬着烟恶狠狠说尽了能想到的脏话。
“他奶奶的!”
这是走前最后一句。
案发现场在一处正在装修的门面房里,警队拉起警戒线隔断外面看热闹的闲人。
“第几起了?”副队问我。
“七。”
三个月,七个人被吃,死状惨烈。
我蹲下看死者,她已经尸僵,肢体捆绑处鼓出紫色的淤,生前猛烈挣扎过。卷发,面容姣好,如果眼珠子往里面收一收的话。
“年龄估计在20-25之间。”
角膜混浊,可以透视瞳孔。
“死亡时间6—12小时。”
烫染的红棕发丝黏着成绺,一棵平面的树在脑边扎根茁壮成长,蔓延...
又一个人被吃了,脑子黏黏糊糊流一地。
出警时老吴砸断了木板凳腿,咬着烟恶狠狠说尽了能想到的脏话。
“他奶奶的!”
这是走前最后一句。
案发现场在一处正在装修的门面房里,警队拉起警戒线隔断外面看热闹的闲人。
“第几起了?”副队问我。
“七。”
三个月,七个人被吃,死状惨烈。
我蹲下看死者,她已经尸僵,肢体捆绑处鼓出紫色的淤,生前猛烈挣扎过。卷发,面容姣好,如果眼珠子往里面收一收的话。
“年龄估计在20-25之间。”
角膜混浊,可以透视瞳孔。
“死亡时间6—12小时。”
烫染的红棕发丝黏着成绺,一棵平面的树在脑边扎根茁壮成长,蔓延出茂密的红色。这七起事件的受害者们唯一相同的地方是颅顶正中央打穿的孔,圆圆的,需要扒开头发去找。
“和之前作案手法一样,捆绑后电钻钻颅。”
尸体不远处扯着电线。
周围的辅警忙碌寻找现场残留的证据,对我说的话没有吱声。三个月内这些话说了七遍,猜也能猜到了。
零碎证据全套进了密封袋子拿给老吴看:身份证、一沓某高校的论文纸、还有一个最熟悉的东西。
他接过密封袋,看着里面静静躺着的一片纸慢吞吞念出上面单薄的两个字。
“甜的...”
沙沙两个字划破空气,所有人默默看向孔隙,那里白色已经凝固,我们都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老吴想抽烟,摸到烟盒又放了回去。
“他奶奶的。”
我垂眼看着地上仰面鼓胀眼珠的女人慢慢摘下手套,附和了一句。
“他妈的。”
夏天总爱下雨,和案件的进展一样绵绵缠缠。
“这起连续性犯罪影响十分恶劣,上面很重视。”
专案组聚集在会议桌旁,那上面零散摆着三个月内搜集到的各种线索,最明显的是一张张写着红字的小纸片,红字耀武扬威,内容大差不差。
甜的、有点咸、美味、不够新鲜...像是美食评鉴。
我拿起一片静静看,手指隔着胶手套描摹字迹,在一撇一捺上面徘徊。
“初步判定作案人是男性。”
纪何拿起装着一枚纽扣的袋子,他工作不久,脸上还有激情。
“这是第四起案发现场发现的某男士品牌的衬衫纽扣,虽然不排除女穿男装,但综合这几次的犯罪现场与受害人特征,是女性的可能性很小。”
“第五起的受害人为男,身高172,67千克,女性单人制服可能性不大,除非团伙作案。”
“不是团伙,犯罪现场只有一种大小的脚印。”
张锐拿起一张现场拍摄的图片,那是第五个案发现场寻到的几处残缺脚印。
“嫌疑人很聪明,脚上套着很大的脚套,也或许是塑料袋一类物品,只有大致的形状,判断不出具体尺码。”
七次作案,留下脚印的只有那一次。他必定是极为小心处理过,但在那次没能把现场完全清理干净,给了为数不多的线索。
“受害人财物没有损失,不是为财。”
“受害女性尸检结果显示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男人……不为钱与色,单纯的心理变态么?”
我默默听完,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滋补身体、虐待心理、追求控制权力,犯罪心理学把食肉的原因归结得粗略。
畸形心态何止这些。
纪何拿起面前密封袋,里面是一柄不锈钢小勺,细长。
“这是第二起案件中死者脑边发现的勺子,上面沾着血迹与脑浆,根据多次案件现场搜查,我推测这是罪犯的'进食工具'。”
“但并没有在上面检测出唾液,具体如何“进食”不得而知。”
专家组在听取我们半天汇报后沉默不语。
举国上下,也或许是全球范围内,连环食脑闻所未闻。接下这个案子,压力逼迫着每个人。
“今天先这样,继续调监控排查,发现异常立即汇报。”
“散会。”
悉悉索索的收文件声音,我倚在那儿没有动。窗外天色很暗,案件高发让马路上的车减少一半,灰蒙蒙。
“迟早,下班喝一杯?”
纪何叫上几个同事走到桌前,他年轻,每天带着冲劲儿。
“好。”
我放下卷宗,没拒绝。
“老吴又被带去谈话了?”
“几个月了没进展,死者一天天增加,不被训话才怪。”
“天杀的孬种!”
酒杯碰撞声掺杂着脏话,警队里都是老粗,高学历的只有我。
“你说,下一个,什么时候?”
张锐倒一杯啤的,盯着里面的黄色泡沫声音从喉咙里滑出来。
“三个月七起,一个月两个人,案发时间很有规律性,分别在月初和中旬。”
“按照这样推算,下一个估计是在这月十几号。”
我脑子里循环案宗上的所有数据,面前的酒杯满满的,一滴没喝。
酒精只会让我大脑发昏。
“啧…”
“这家伙,严谨,聪明。”
张锐仰头,一口灌了干净,酒激了他的舌头,说话有些混浊,但我把下一句听得清楚。
“和你一样。”
我没有说话,确实和我一样。
警队决定在月中加强巡逻力度,尤其在各高校和高新技术企业附近。
“他只吃聪明人。”
或者,高学历人士。
这是在第七起案件后我们统一得出的结论。
死者一:高校法学教授
死者二:某私企高分子材料研究员
死者三:海归金融硕士
死者四……
最后一起,受害人为在校研三即将毕业的女学生,计算机专业,已经拿到多家外企offer,前途似锦。
“那按照这样,除了迟姐我们都安全。”
纪何掂杯香飘飘倚在我椅子边指指自己的脑袋。
“我们这脑子,那变态肯定不稀罕。”
“臭小子!”
张锐老吴被戳到学历的痛处,一人给了他一脑瓜崩。
我不受干扰静静看着那页纸上受害人的资料,写写画画。某种程度上,天才还是疯子,都是我欣赏的人。
当然,我也是。
手里的纸有些锋利,我眼皮耷拉着盯着被涂涂画画的影印纸半晌,慢慢摩梭几下。
几个月的侦查并不是一无所获,当所有人都在往一个方向思考时,微微转变思路或许就会柳暗花明。
我深知这一点,也已经有了绝对的把握。
“他的下一个作案地点,或许是南至大学。”
红笔落下最后一划,警局里吵闹的人停了下来,看向了我。
“假设较长距离为'—',均匀距离之间的作案地点为'•',那么,”
—•••,•—•,•—,••…
间隔均匀的摩斯密码贯穿城市,我的手指指向第八个“•”。
“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下一个'•',会落在南至大学。”
“密码完整拼写下来,推测是B R A I N。 ”
脑子。
“他是否为了杀人而杀人不得而知,但很明显,他在完成某种计划,推测是一种变态心理。”
警局里静悄悄,老吴盯着我沉默半晌,最终站起来大笑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最喜欢聪明人。”
“今儿开始,便衣全部去南至大学周边 ,记住!不能打草惊蛇!”
第二天他下了死命令。
“真的会出现吗?”
纪何倚在靠椅上盯着天花板喃喃,他也被分去当便衣,看起来有些迷茫。
“或许。”
外面依旧下着雨,我推开窗咽了口茶,风很凉。
他是个疯子,自始至终都不是为了杀人。我们被迫陷进了一场游戏,与他周旋。
只能赢,不能输。
我的猜测或许是对的。
八月六日晚,表针指向8:17,警队里我和老吴值班。
“吴队!南大报案!有学生失踪!”
“他奶奶的!”
刚修好的木板凳又断了一条腿。
警报声充斥校园,地上的积的雨水,学生的围观。所有干警都被从家叫了出来,还有几个鞋没换。
“学校搜查过了吗?”
“搜查了一波,看了各处监控,没有发现失踪学生。”
“失踪学生基本信息?”
“女,本科南大,心理学研究生,保博。”
对象特点符合,地点也符合...可为什么是今天。
“会不会已经挟持出校了?”
“不会。”
我打断老吴。
“外面围着便衣,劫持一名成年人出校的可能性极小。”
“说的也是...”
“哎,纪何呢?纪何?!”
被叫到的人火急火燎跑过来,他皱眉打开学校给的简图,勾勾画画做着排查标记,我盯着看了一会儿,心脏漏了一拍。
“寝室教学楼全部寻找过,还有...”
他指向剩下的几处作记号的地点,上面写着'已搜寻、未搜寻'。
“食堂附近没找。”
“快去找!”
“是!”
我盯着他飞奔的背影没有移开目光,问一边的辅警。
“今天一天都有便衣是么?”
“是,吴队下完命令后就一直有人在这里蹲守。”
“嗯。”
“有什么问题吗迟姐?”
“没。”
抠着指节,我有些不想说话。
“喂?”
“什么!!”
老吴接个电话,声音骤然增大。半晌缓缓转头看向我,眼角红丝漫延。
“东钢厂,有人遇害。”
啪嗒————我手中的笔掉到了地上。
似乎猜错了。
第八起案件的受害人是一名女童,亚洲奥数少儿组一等奖。
倒吊在废弃钢厂内,地上一滩凝固的液体,上面孔里空空荡荡一块不剩。
“年龄估测在8-12岁之间。”
“死亡时间不足六小时。”
“面部毛细血管破裂,推测是钻颅致死后不久将受害人倒吊所导致。”
我直起身,老吴站在废钢厂铁门框里抽烟,一句“他奶奶的”都没有说。
南至大学失踪女学生当晚被找到了,在操场器材室里。她晕倒醒来后发现自己被捆绑在凳子上,剩下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中了调虎离山。
案件陷入了停滞,老吴又被约谈。
“在南大光明正大劫持女学生制造假象…其实是为了在东钢厂下手。”
警局里死寂。
“这家伙...”
纪何掂杯香飘飘喃喃,我盯着第五起案发现场搜寻到的那颗纽扣发呆,默默在面前的城区规划图上添一道红色笔迹。
“上面怎么说?”
“说我办事不力。”
“没了吗。”
“嘁,说我这脑子猪一样,不想干就滚蛋。”
我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倚在桌边喝了口茶。
“有想法吗,今天。”
“什么想法?”
“装傻么?”
我挑眉,老吴看看我笑了出来,一口白牙。
“你也想到了么?”
我点头,茶杯里的茶叶晃晃悠悠。
“清楚警局的动向,在便衣眼皮子下面劫持学生,把我们玩得团团转。”
“甚至没有等到这月中旬,提前作案。是为了打乱我们对他作案时间的猜测。”
墙上日历上面勾勾画画的红笔痕迹似血,是今天惨死的女童脑下的红,花一样的年纪。
老吴眼里的笑容慢慢变大,烟头拧了拧扔进烟灰缸。
“还是你脑子好使,我就喜欢聪明人。”
“但,还有一点,是你不知道的。”
我眯眯眼,放下茶杯,示意他继续。
“东钢厂附近荒废了很多年,但,不远几家钉子户还没有拆迁。”
“昨天我去调查的时候,一家的孩子跑了出来。”
“她对我说...”
老吴盯着我的眼睛想从里面探寻到什么东西,我回视,他慢慢继续。
“她说在前天,见过我们这套警服。”
茶杯里的水变凉了,我静止半晌,把手里的纽扣放到了他的面前。
“他,在我们中间。”
这是那晚老吴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知道。”
这是那晚我对老吴说的最后一句话。
—•••,•—•,•—,•(?),—•
东钢厂距离南至大学较远,是摩斯电码第九个“•”所在地。
虽然第九个“•”先于第八个“•”发生,但犯罪依旧没有偏离摩斯电码构成的直线。
他没有放弃计划。
天才和疯子有一个共同点,怪异的执拗。
警队对南志大学的监视没有停止。
八月十五,表针指向七点半,警局里只有我和张锐。
“你不下班吗?”
“我再看看卷宗。”
他没有抬头。
“这么努力?”
“那人已经很久没有动手,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这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撑着脑袋慢慢摩挲密封袋里的纽扣,开了口,前言不搭后语。
“你那件衬衫,好久没穿过了。”
张锐僵住,腮帮肉眼可见的紧绷,我看着他的颅顶慢慢把那枚扣子放在他的眼前。
“想和我去南至大学看看么?”
便衣还在学校附近蹲守,几个人看到我和张锐打了个招呼。
南志大学管控严格,大一到大三的本科生七点要准时上晚课,人很少。
我站在操场看台上,风凉飕飕往衣袖灌。
“不是我。”
张锐盯着我的眼睛。
“那么,你的纽扣为什么会留在案发现场?”
“我……我不知道。”
“但我可以保证,我绝不会做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他人有些慌乱,拉上我的胳膊,声音带着颤抖。
“是有人栽赃我,一定是的!”
“我看到那枚纽扣的时候怕极了,我知道那是我的,但一旦承认,怎样都说不清……”
“我入队三年虽没有功绩,但也绝不能有黑点,你明白吗,迟早。”
我推开他的手,慢慢理了理头发。
“我明白。”
“所以我带你来了。”
笑了一下,看着他。
“立功,愿意么?”
他慢慢放下手,像是没听懂这句话。
但他绝对明白。
学校的钟声晃晃荡荡,指针指向了八点。问校方要的钥匙温热,我没看身后人的表情,把它插进器材室冰凉铁门。
月光昏昏,打在一盒开了盖的冲泡奶茶上,里面的粉剂没有撕开。
少了根吸管。
脚踩到电钻的线,我看着里面的人影慢慢笑,应该很清脆。
“还没开始么?”
张嘴还未咬到吸管的人,停住,又咬了上去,似乎把我当做空气。
我听到了吞咽声。
吸管从小孔插入,搅碎的浆与组织粘稠溢出锈味儿。月光出现几秒,我瞥到他贪婪的眼睛,紧紧抱着滚圆的头,腮帮子鼓起又瘪下去。
“纪何。”
“够了。”
身后张锐的声音传来,我慢慢抠着指节。他声音比我想的平淡些。
哐当——
我听到了铁门关闭的声音。
“给我留点。”
暴露的比我想的快一些。
我低头看了看表。
苏格拉底说,根据头形,可以把人分为善和恶。
那我的头形怎么样呢?是不是看着很美味。
“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他嘴角沾着渣子围着我慢慢转,盯着我的颅顶。
“六号,下雨,你的鞋子是干的。”
我动了动被紧绑的手,看着瞳孔发白的女人说着话。
这里除了我,空气里只有吸管咕咕的响声。
“第三起案件搜到的勺子上没有唾液,你想把“进食工具”是吸管的嫌疑洗掉,有些贼喊捉贼。”
纪何走两步,倚着墙,盯着我笑,似乎听得很开心,也或许是把我看成了一餐美味的食物。
“六号,你在【器材室】的位置写了已搜寻,其实没有。”
“而且,你的字,每一撇都喜欢在末尾上扬。”
“习惯是很难改变的,纪何。”
视线转向张锐,他一样的贪婪。
“那天你们没有交接好。”
“他为求保险,在东钢厂作案想扰乱我的思路,而你为了完成'brain'计划,固执地选择了南大。”
“六小时进行两场完美犯罪,我想不到你可以怎么分身。”
话说完,有点渴,我没有茶了。
“哼哼……”
喉咙里溢出颤音,他像是在极力隐忍些什么。
终于笑了起来,奇怪的咯吱声,有些癫狂。
“你的脑子,一定是最好吃的。”
我笑一下,不置可否。
“我们还是赢了。”
他围着我,在我耳边慢慢呢喃,鼻尖是臭味。
“B R A I N ”
我没有说话,他围着我又转了一圈。
“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他的手拍打我的头顶,我眼皮跳了几下。
“为什么抠手呢?”
手指停住,指甲陷进肉里,打断了我默默的计时。
“是因为……”
停顿,他眼里露出胜利、兴奋的光。
“是因为,说了这么久,没有等来老吴么?”
轻柔的声音像是毒蛇带粘稠液体的獠牙,陷进了我的咽喉。
我微微睁大了眼,飞快转动大脑又慢慢归为平淡。
原来…
“你可真有趣,可惜我们没法享用你……”
拿出一根吸管,纪何慢慢蹭着我的头发,像是在比较大小,试试能不能一下戳到底。
“你的聪明脑袋是被钦点的,动不得。”
角落的张锐吸完最后一口,转头看着我咯咯笑,牙上掉下一块白,掂起了地上的电钻。
我喉咙干涩,耳边滑过机器启动的嗡鸣,钦点的,我想我明白了。
他最爱夸我聪明来着。
门啪嗒一声打开,凉风灌进来,我闻到了烟味儿。
他在那里很久,风吹乱了头发。也在笑,嘴角窝出皱纹,和那晚一模一样。
崭新的吸管从塑料皮里剥了出来。
我听到了尽头的声音。
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