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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偶尔，我偶尔会去跟哥哥讨几杯桑果酿。只是偶尔，因为不过是从厢房去前面的酒铺，可是有客人的缘故，我须得更衣带帷帽，这让我颇为不耐烦。

  相较而言，我更喜欢支开海棠，坐到窗边赏梅，再把小白蛇召唤出来聊天，顺便练习一下灵兽操控。

  初时，我总要试上好几次，才能成功召唤，且一不注意小蛇便会消失。渐渐地，我总是可以一次成功，小蛇存在的时间也长了。再后来，我只要在脑中稍一转念，小蛇便会出现，除非我发令，它不会消失。真正可谓意随心动。日复一日，眼见得小白蛇的灵体渐渐扎实，早不是当初若隐若现的模样。

  现在的小蛇浑身雪白；两只眼睛像两颗小小的黑豆，炯炯有神；不时吐露出的蛇信粉粉嫩嫩，煞是可爱。只是探查檀哥哥的位置仍无回应，我仍需要勤加修炼。

  有时，我会忍不住想去摸摸小蛇的脑袋，心想，“这小蛇和檀哥哥那时幻化的一模一样。檀哥哥是九头蛇妖，他的本体是不是也是这样可爱呢？有九只脑袋的小蛇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可在我触到小蛇脑袋的一瞬间，小蛇便会像雾气一样消散，再在别的地方重新凝结。它歪着脑袋看着我的样子，好像在玩儿游戏。我也不禁笑出声。

  傍晚是酒铺最繁忙的时候，累了一天的人都想在这个时候给自己一点奖励，用两三杯浊酒慰藉一整天的辛劳。所以每天的这个时候，酒铺里的每个人都忙得昏天黑地，完全顾不上我。有时，实在绣得累了，我便在这个时候偷偷溜出去，去溪边走走。

  傍晚的溪边，罕有人至，却是花鸟鱼虫的乐园，风景极美。漫天的晚霞，映红了溪水，好像绿色草地上一条蜿蜒的粉色彩带。鱼儿不时跃起，激起一圈漪涟，扰乱了水中倒影。晚归的鸟儿像匆忙的旅人，一群群飞过。

  那日，远远的，我便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立在溪边。带着疑惑，我轻轻地走近，渐渐看清了那一身鬼方氏的斗篷。我浅浅一笑，更加悄无声息地靠近，在我就要抓到那人的兜帽时，他猛地回头盯住我，一双眸子似笑非笑。是檀哥哥，他依然带着鬼方氏的面具，白色的长发藏在兜帽下。

  “你怎会在这里？”我问道。

  笑容在檀哥哥的眼角绽开，好似黑夜里绽放了一朵昙花，“我来看看这里究竟有什么好景致，让某人三天两头跑来看。”

  我也笑了，“只是随便逛逛。”

  “跟我走吧，”檀哥哥伸出手，“难得我有空，带你去别处玩儿。”

  我早已按捺不住雀跃的心，“好啊，夏夜里去什么地方好？”

  “当然是去海边吹吹凉风。”

  “远不远？”

  “远又怎样？”

  是啊，远又怎样呢？不过是毛球的几个振翅。

  脚下是银白的沙滩，踩上去柔软细腻。面前是无垠的大海，海浪散发着幽蓝的荧光，一浪接一浪地涌上来又退下去。人人知道鲛人的眼泪是洁白的珍珠，而幼时的我却常常以为这幽蓝的荧光才是鲛人在哭泣。

  可檀哥哥却说这荧光并不代表悲伤，而是男海妖的喜悦。海妖到了发情期，在布置他的婚房，想给他的新娘一个最浪漫的夜晚。

  “那鲛人呢？鲛人怎样……”我面色一红，声音和脑袋一起低下去。

  “鲛人求偶时会唱歌，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歌声，空灵、纯净。”檀哥哥似乎沉浸其中。

  “檀哥哥，你也太小看我了吧。”檀哥哥软硬不吃。我泄了气，索性甩开他的衣袖，撅着嘴走到一边，不再说话。

  可是，檀哥哥说的也有道理，能将九命相柳置于死地的神或者妖，只怕都不是我现在的灵力所能抗衡的。生平第一次，我高辛忆后悔自己在修行时不够努力。如果能再来一次，我一定要好好练习，此刻也未必不能与九命相柳相匹敌。

  看着我气鼓鼓的样子，他努力克制笑容，问道，“阿念，只是这样，你就放弃了吗？”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依旧不发一言。心想，这难道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檀哥哥幽幽地叹了口气，凑到我耳边说道，“阿念，你可是整个大荒唯一的正经王姬。”

  我抬眼看向他，揣测着他的意图。

  一抹似有还无的笑容挂在他的唇边，他继续说道，“你有高辛俊帝的血统传承，天生灵力充沛，可不要浪费了。只要你稍加练习……”

  我明白他在说什么，昂首傲然，“没错，修炼可难不倒我高辛忆。我倒要看看你的这个门槛能拦我到几时！”

  “好志气。”檀哥哥轻轻抚掌，低头抿嘴而笑，“我等着你冲破门槛的那一天。”

  我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便不再理他，赌气坐到绣台前的椅子上。我调整呼吸，感受天地灵气，引导它们进入体内，当场开始专心修炼。

  今天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并不特别适合修炼，没有满月，不是朔夜，甚至连修炼的行为也是我一时赌气，并不能平心静气。

  可是，也许是因为有九命相柳这样的大妖守护，我竟觉得进入体内的灵力绵绵不绝。我渐渐专心于引导灵力在体内循环，化为己用，似乎在自己与外界万物间建立起一道屏障，外界的一切都不再能干扰到我。

  不知过了多久，进入体内的灵力渐渐稀薄，又是吱呀一声门响，是檀哥哥走了吗？

  “阿念，阿念！”是哥哥的声音，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哥哥的脸果然出现在我眼前。

  他关切地问，“阿念，你怎么在椅子上睡着了？是不是绣屏风太累了？”

  我揉揉眼睛，“我想等你们回来的，不知道怎么睡着了。”我糊涂了，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刚才难道是我的梦吗？檀哥哥究竟有没有出现过？

  我感觉脑袋昏沉沉的，抬起一只手去揉自己的太阳穴。忽而瞥见自己的手腕处有一丝红线。仔细看去，那不是红线，是皮肤中透出来的红色，细细小小的，有一些歪歪扭扭，倒像一只小小的红色小蛇。

  我轻轻抚过它，不是染色但也并不疼痛。这是从何而来呢？刚才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呢？我忽而想到了什么，赶紧伸手去袖中摸小海贝。毫不意外的，我摸了个空，它不在那儿了。一丝隐秘的开心漫上我的心头，那不是梦，那一定不只是一场梦而已。

  “早知阿念如此辛苦，我就不会让你帮我绣了。”哥哥心疼极了，一把抱起我送到床上，“阿念，好好休息，以后早点睡，不要再等哥哥了。”

  哥哥给我掖好被角，在床边坐下，摸了摸我的额头，“还好没有着凉。阿念真是辛苦了。”

  我摇摇头，“哥哥更辛苦，能帮得上哥哥的忙，阿念累一点也开心。”

  “很晚了，快点睡吧。”

  “嗯，很晚了。哥哥也快回去休息吧，让海棠也去睡吧。”我闭上眼睛。

  哥哥坐了一会儿，见我鼻息均匀，果然起身熄灭了灯火，转身离去。

  一听到门响，我便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左右打量一圈。哥哥不在了，海棠想必也去睡了。

  我集中精神开始呼唤小蛇。果然，小蛇慢慢地在我面前凝结，开始只是浅浅的轮廓，渐渐可以看清楚眼睛，身体也看起来更加坚实。

  我试了试探查檀哥哥的位置，不出所料的没有回应。没关系，有一天我高辛忆一定会冲破那门槛。

  夏初，哥哥择定了一个搬家吉日。这一日，天气已有几分燥热，一大早我便穿着新置的薄衣，开开心心地跟着哥哥去新家。这小小的酒铺倾注了我们的心血，墙上的壁画、桌上的酒器都是我和海棠亲自寻来。如今看到它终于准备停当，即将开门迎客，心里怎么会不激动？

  穿过酒铺，来到院中。小院已不是初见时光秃秃的模样。哥哥果然在小院正中为我移栽了一棵高大的梅花树。梅花树枝繁叶茂，树下石桌石凳，正合适在这个季节乘凉赏月。

  “只可惜不是寒冬，梅花还不能盛放，无花可赏。”我随口感叹。

  “这有何难？”哥哥伸手凝聚灵力，树上一朵朵花蕾像雨后森林里的菌子一样，迅速地冒出来。片片花瓣随风舒展。刹那间，梅花树上已繁华盛开。

  我走到树下，风儿吹过，落英缤纷，点缀上我的罗裙。“真美啊”，我不禁拍着手，笑出声来。

  转头，却对哥哥说道，“哥哥，若是蓐收见到，要说你暴殄天物了。耗费这么些灵力，只是拿来看花。”哥哥笑而不语。

  不几日，酒铺开张，又是一日热闹。花篮、鞭炮，来捧场的左邻右舍，趁着开业便宜来尝鲜的客人，把小小的铺子挤得水泄不通。

  生意好，意味着哥哥更忙了，每天在店里待到很晚。晚上还要对账、酿酒，准备第二天的食材。

  我也不逞多让，我要绣花、修炼，还要练习操控灵兽。每日里，我都守着那几尺绣台，穿针引线。

  绣花是精细活，非常费眼睛。哥哥怕我熬坏了眼睛，不时派海棠来叩门，提醒我休息。每当此时，我应付走了海棠，便认真地运气修炼。让灵力在我体内，运转上那么几个小周天。既休息了眼睛，又锻炼了灵力，一举两得。

  檀哥哥拉我坐下，仍是让我倚着。他伸出一条胳膊，护住我，另一只手在白雕背上拍了拍。那雕发出一声长鸣，又是一振翅。此去清水镇已不知几千里。然而，速度虽快，却也更平稳了。不知道是不是檀哥哥已教训过它了。

  我坐直身体，东张西望，想知道要去什么地方。檀哥哥也放开护着我的胳膊，任我在雕背上乱动，“注意安全，很快我们就到了。”

  猎猎的风吹起檀哥哥的银发，轻轻拂过我的脸颊。我忍不住偷偷地伸手触碰。柔顺的发丝划过我的手指，像绸缎一样的触感。我好想握住，又害怕檀哥哥发现，终于任其滑落。

  “檀哥哥你为何是白发呢？你这么年轻。”我好奇地问道，“我听说伤心过度的人会一夜白发，难道你有过什么伤心事吗？”

  檀哥哥看着我许久才开口说道，“我是妖族，自然与你们神族不同。我生来便是白发，并不是伤心所致。”

  “书上说妖族修炼成功后，便可幻化成人，自然是照着人的样子变幻的。难道发色不可以随意选择吗？”

  不知为何我觉得檀哥哥有些不太高兴，但他还是回答道，“修炼出的本相是依据本体的样子的。不然妖妖都想变成俊男美女，岂不是有很多重复面孔？但要幻化成其他样子也不是不行。”

  “那相柳是你的本相还是檀哥哥是你的本相啊？”

  “都是，我是九命相柳，九个头，九种样貌，不过分吧？”

  我笑出了声，“哈哈，不过分，不过分。这样说的话，那岂不是也可以有九种不同的人生？那我可真的很羡慕你了。”

  檀哥哥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是啊，从某些角度来看确实是这样。可你们神族和我们妖族都有数千甚至上万年的寿命，足以体验各种人生了吧。”

  “话虽如此，也很难有人能跳脱地切换到另一个人生吧？”我发出悠悠长叹。

  檀哥哥正要说些什么，白雕又是一声鸣叫，我们到了。

  原来不知何时白雕已经穿云而上，停在一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之上。想必此处是一片山脉，左右看去，高耸入云的山峰此起彼伏。而我们所在的只是一座小山峰，仅容得下两人一雕而已。脚下，云海如一片白色平原。

  檀哥哥走上云海，向我招招手。我也操纵灵力，轻轻踏上云海，如同走在厚厚的积雪上。每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甚至还透过鞋袜，传来丝丝凉意。我追上檀哥哥的脚步，和他并肩而行。

  如钩的银月现在看起来格外大，漫天的星辰好像伸手就可以摘到。月光映照在白色云海上，照得整个世界一片雪白。

  我们都沉浸在这美景里，一言不发默默地走着，只有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忽然白雕发出一声嘶鸣，扇动翅膀拔地而起，有忽而幻化成一只小鸟，钻下云海，不知所踪。此地就只剩下檀哥哥和我。

  “檀哥哥，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就在此处走走不好吗？”

  “当然好，今夜的月亮和云海真是美极了。”

  “你来过云海吗？”

  “高辛也是多山多云海的地方，我在五神山上自然也见过云海。只是不曾到过这么高，离月亮这么近的地方。”

  “只是在五神山上见过云海啊。这大荒每座高山都有不同的风景，同样是云海也有不同的风貌。”

  “要是能看遍天下名山大川，看遍天下风景就好了。”我不禁慨叹。

  “怎么不能呢？你的神生还长着呐！”

  我只是一笑，并不接话，认真地盯着天边的银月，希望能把它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也不知此处距离地面是否有几千里之遥，许是离月亮更近了的缘故，那一抹弯弯的月亮如今看起来大过一个磨盘。它只是在深蓝的夜空中淡淡地散发清辉，就映得云海之上亮如白昼。

  我们在一片山脉的边缘，云海中间或可见一个个穿云而出的山峰。想必从地面上看它们也都是巍峨高山，可从云海之上看去，不过像一个个小小的石堆。云海真的如同大海，不断变幻，时不时翻起小小波浪，好像有微风拂过。可灵力操纵之下，我的脚步踩上去却是坚实的。

  檀哥哥领着我向群山相反的方向走。走着走着，云海越发平坦，背后的山峰已几乎不可见。

  檀哥哥忽然向我伸出手，“此处已到云海边缘，恐怕云层不实，要小心摔下。我拉着你，还有个照应。”

  我伸手握住他的手。往日见面多数吵闹，我不曾留意。今日，两人并肩在月下静静地漫步，这一握之下，我不禁叫出了声，“呀，檀哥哥，你很冷吗？为何你的手这么冷？”我越发握得紧些，想给他一些温暖。

  檀哥哥任由我紧紧握住他的手，却笑着问我，“你几时见过有温度的蛇？”

  不消说，又是神妖有别，倒是我孤陋寡闻了。我有些尴尬只好另找话题，“对了，檀哥哥，你的坐骑叫什么名字啊？”

  “毛球。”

  “哈？这名字起得也太过随意了吧？”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而已，它知道我在唤它就好。”

  “可那么威猛的白雕配一个这么可爱的名字，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外表威猛而已，否则，岂能幻化成那个样子？”

  我觉得檀哥哥的语气里的嫌弃已经毫不掩饰，心里觉得好笑，“那毛球这个名字和它幻化后的样子还是很相配的。”

  “你的名字是什么意义呢？”檀哥哥随口问我。

  可这一问之下，我却怔住了。我是高辛忆，小名阿念。为我命名的，是我的父王——高辛俊帝。可我的名字到底为何而来？有何意义呢？

  “我…我…不知道。”

  “阿念，阿念，倒像是在思念什么人。”檀哥哥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暗暗发出几乎不可闻的叹息，往日宫中的闲话漫上心头。

  “王上怎会娶静安妃这种平民女子？”

  “还不是因为她长得像西炎的王姬大将军。”

  “有多像？”

  “那张脸简直一模一样。”

  “难怪连小王姬的名字都叫高辛忆。”

  “可不是，又是忆又是念的，忆谁念谁还不清楚吗？”

  回想着这些往事，我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下来。

  “你怎么了？阿念，累了吗？”檀哥哥留意到了我的变化。

  我并不想破坏现在的好气氛，忙应道，“是啊，有些累了。”

  “刚好，就到了。”檀哥哥停下脚步，我这才发现我们已来到云海的边缘，所立之处的云层已经极薄极薄。再往前，便是万里无云，从云海的角度看，此处已是路的尽头。

  檀哥哥松开我的手，俯身坐下，将两条长腿悠悠地荡在云外，又拍了拍身边，示意我也坐下。

  “此处太高了，你第一次来，仔细眼晕。坐下来吧，稳当些。”

  我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坐下来。原想像他一样把双腿垂下云边，可一阵风出来，几乎吹起我的裙裾。我连忙把双腿侧向一边压住裙子。

  檀哥哥伸手揽住我的肩，给我一些依靠，”第一次来这么好的地方吧？害怕吗？”

  我探头看去，与云层之上的清辉相映不同，月光穿不透云下的暗夜。要使用灵力，才能看到大地上的村庄、农田，高山、河流。俗话说登高望远，我们此时此刻所出的位置再也不能再高，极目远眺，给我一种整个大荒都在我眼中的感觉。大地之大，万物自在，所谓烦恼，不过烟尘。

  “哇，”我满脸兴奋，“托檀哥哥的福，我才有机会看到如此美景，怎么会害怕呢？”

  “神生漫长，足以穷究整个大荒。即便没有我，有一天你也会来到这里。只是，遇到我，这一刻便早一些到来而已。”

  我大约笑得像花儿一样，不管不顾地伸手环绕住他的腰，靠在他的胸前，沉沉睡去。

  “阿念，阿念，醒醒呀。”不知睡了多久，我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我。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却看到了颛顼哥哥的笑脸，“做什么好梦了，怎么笑得这么甜？”

  我猛地坐起来，四处打量，我好好地躺在客栈的房间里，颛顼哥哥正坐在我的床前。难道只是一场梦吗？我莫名地红了脸，我怎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怎会把檀哥哥和相柳混为一谈？

  我的脑袋昏沉沉的，忍不住想抬起手拍了拍自己的头。这一抬之下，我才发现小海贝就握在我的手中。真是的，我睡前明明把它好端端的放在枕头底下，做梦就算了，怎么还把小海贝从枕头底下摸了出来。

  我不禁失笑，当下也不管颛顼哥哥就在身边，打开小海贝去看我的耳环。百年时光荏苒，那对珍珠耳环仍然闪闪发亮。可我留意到，两只耳环之间一朵小小的蓝色兰花静静地躺在那儿。那是我不曾放进去的。

  我轻轻拈起兰花，笑意溢出我的双眼。这是昨日林中，相柳从我的花篮里捡走的花啊。怎会回到我的海贝里？我浮想联翩。

  颛顼哥哥凑在我身边，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发呆、傻笑，终于忍不住问我，“阿念，你这首饰盒子倒是很别致。可是，放朵兰花有什么意义吗？”

  我这才留意到颛顼哥哥的存在，“啊”地一声叫出来声，“哥哥，我还没换衣服呢，你怎么可随意进出我的闺房啊？”

  哥哥给了我一个大白眼，转过身，“我不看你就是了。你知道现在什么时辰了？你是怎么做到能睡到现在的？害我担心一场，还以为昨天给你做的菌子汤有问题。”

  我开心得笑弯了眼睛，“哈哈，下次我就拿这个去唬蓐收，怎么也得把他灌醉。”

  哥哥敲了敲我的脑袋，“成天想着怎样顽皮！”

  我吐了吐舌头，仰头喝下那一大杯，“真好喝呀。哥哥，你这手艺，若是我们哪日酒铺开张，整个清水镇的人都要来排队呢。”

  哥哥淡淡笑着，又替我满满斟上一杯，“那就要借你吉言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你这么着急叫醒我，是要跟我说酒铺可以开张了吗？”

  哥哥的眼睛亮亮的，“开张还早，是找到了合适的铺子。”

  我呼地一下站起来，“在哪里啊？我要去看！”又推了推哥哥，“快带我去看看呀。”

  哥哥一把把我拉得坐下，“好好吃饭！吃了就带你去看。”又看着我摇头，“早叫你起来又不起，现在在这里着急。好好吃饭吧，睡了一上午，也要饿的。”

  “我不知道是这么重要的事呀，”我好脾气地解释，又端起酒杯，“那我们就先庆祝好了。祝哥哥的酒铺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哥哥果然被逗笑了，也举起酒杯，“好，那就借你吉言，祝我们的酒铺早日开张，生意兴隆，八方来财。”

  那顿饭我吃得极快，不停催促哥哥。哥哥反而不慌不忙四平八稳的，也不知是谁方才急着催促我起床。哥哥慢悠悠地吃完饭，又饮了些茶，这才慢悠悠地带我去看他订下的铺子。

  那铺子位置很不错，就在清水镇最热闹的街上。三个开间的铺子，半个开间做柜台，剩下的地方还足够摆上十几张桌子。有一个不小的院落，穿过院子一排厢房刚好给我们做卧房。

  “怎么样？”院子里，哥哥抱着胳膊站在阳光下，等着我的意见。

  我并不着急更衣，依旧盯着那朵兰花发呆。

  许是许久没有听到我的动静，哥哥有些着急，忍不住出声催促，“阿念，你穿好衣服了没有？”

  我赶紧把花儿放回小海贝里，回应道，“哇，我还没好呢，你千万别回头。”

  哥哥很无奈，“阿念，我真的有事要同你说。”

  “那你就先出去，让我穿衣服啊。你自己说的，现在不比小时候了。”

  颛顼哥哥无奈地转身呼唤海棠，“海棠，快点服侍小姐洗漱。”

  海棠应了一声，我大声问道，“海棠，现在什么时辰了？”

  “都过了午时了”，颛顼哥哥刚要出去，又退回来回应，“你没事吧？怎么会睡到这么晚。”

  我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没事啊，可能昨天在外面玩得太累了吧。”

  哥哥摇摇头，“阿念，你快一点，我去给你做好吃的。”

  待我洗漱完，桌上已摆满了吃食。

  “今天是要庆祝什么吗？”看着满满一桌的菜，我心中默默盘算，今天只是普通的一天，非年非节，也不是颛顼哥哥或者我的生日，“哥哥何以做了这么多好吃的。”

  哥哥笑盈盈地坐下，给我面前的杯子里斟满酒，才这才不慌不忙地说，“当然是有好事情。”

  “哥哥，你知道我酒量最差。”我皱起眉头。

  哥哥端起杯，“你放心，好不容易把你叫起来，不会一杯酒下去又让你去睡的。”

  我尴尬地挠挠头，也端起杯，假装研究杯中物，“这难道不是酒吗？”

  “看是看不出来的”，哥哥温柔地看着我。“你尝一口试试。”

  我把酒杯凑到唇边，浅浅地舔一口，“好熟悉的桑果味道。”又闻了闻，“尝起来没有酒味儿，但闻起来有一些。”

  “我知道你会喜欢”，哥哥很得意，“简单酿制了一下，口味更醇厚一些。但还没酿成酒，刚好给你当酒喝。”

  他紧紧地拉住我的手，连连求饶，“阿念，我错了，我错了。别走，别走，听我说。”

  我努力挣了两下。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术，倒也没有把我拘束得不得动弹。可无论我怎么挣，他的手都紧紧拉着我的，毫不松懈，倒像缠住了猎物的蛇，无论如何也不放松。当下，我便也不再挣扎，整个人站得笔直，看也不看他。

  见我不再挣扎，他舒了口气，双眼牢牢盯着我，我却只是看着天。一阵沉默。终于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方才开口说道，“我当然不会伤害你。那时候，你那么……可爱。虽然还是个小姑娘，却不害怕我这个妖怪，什么心事都敢和我说。我能感觉到你真心地把我当作朋友。可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和妖怪做朋友的。”

  说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看向他，恰好看到他眼底的落寞。他看起来毫不在意，只是自嘲一笑，接着说道，“只有你但凡有什么好事总能想到我，偷偷给我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我想到那时担心颛顼哥哥，不知在他面前说了多少小心思，顿时羞得满脸通红。

  他好似没有察觉，继续说道，“我根本没有打算把你交给那些人，只是阴差阳错……连累你几乎丧命……”他顿了顿，“始终是我不好。”

  嗯，我也记得他几次三番帮我挡那北地女子的杀招，反而受到她们的羞辱。想到这里，我的怒气消散了几分。

  但我又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奇怪，“可是，你为何这样和我说话？”

  “哪样？”他很不解。

  “就好像……好像……”我努力寻找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感觉，“就好像在哄小孩子。”

  他哑然失笑，“怪我怪我，还一直想着怎样和那时的你道歉。却没有想到再见面，已经是这么多年之后了。”

  我无奈地叹气。

  他举起那枚海贝在我面前晃了晃，“这个是我特意找来向你赔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