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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痒/非典型破镜/慢热/一些追夫/结局OE

理想主义浪漫家X现实主义商人🔛苏澹X俞燃

➡️脱离已经渗入骨血的熟悉感情，就像被镰刀剥离树皮，呼吸碾过，疼痛不息。

*写给@钱钱重度依赖症 的生贺💖宝宝十八岁快乐！㊗️开心顺遂 钱从四面八方来！

全文/2.3w

01.

俞燃的余光注意到，苏澹在安静地凝视他。

从他进厨房煮葱花面的时候开始，那道冷淡又执着的视线就一直黏在他的脊背上，带着些飘忽不定的犹豫和小心翼翼的情愫。

俞燃攥紧筷子，继续往嘴里机械地塞着面条。他没有回应苏澹的注视，也许是因为游走在商业利弊里一整天疲惫到连掀掀眼皮都没力气，也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冷战，他还在保持着自己斩钉截铁的拒绝沟通立场。

苏澹撑着沙发垫站起来，缓慢地朝餐桌走来，俞燃立刻捧起碗强装镇定地喝面汤，让瓷白色的碗沿挡住自己的脸和对方的倾诉欲。面前传来拉开桌椅摩擦地板的声音，俞燃蹙了蹙眉，将碗砰地一声放在桌上。

毫无防备的苏澹被突如其来的声响震得浑身都颤了颤，那道视线终于短暂地挪开了。半晌，在俞燃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尴尬窒息的气氛时，苏澹抿了抿嘴唇，嘶哑地开口，“俞哥。”

“什么事。”话一出口他就察觉到语气重得有些过于警戒了，但是心口还有气堵着，俞燃也没再刻意更换态度，就这样任由冰碴似的音调刺进对方的心脏里。

苏澹卷翘的睫毛在这样不耐烦的语气里略微起了波澜，像是蝴蝶的薄翼，轻轻抖动着。他有些不安地抠抓着拇指的倒刺，嘴唇翕动着发出几个低低闷闷的音节，“可以不生我气了吗，上周的事情……对不起。”

他嘴里的上周就是引爆争吵的导火索。

俞燃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电话里苏澹的语气，委屈而模糊，裹挟着朦胧的水汽，一遍念着自己胃里好疼，一遍沙哑虚弱地抽着气，让还在宣发会上的俞总抛下所有人和总结致辞急匆匆赶回了家。

一开门就被五彩斑斓的彩带喷了满身满脸，俞燃皱巴巴的西装上挂着不合时宜的亮片，青黑色的眼睑和充血的眼球里都染上茫然，而这些懵懵的情绪很快就要转换为滔滔无力，随后绷在脑中的弦啪地一声断裂。

苏澹之前隐约听到了俞燃今晚有个活动，甚至特地问了重不重要，得到恋人模棱两可的答复后犹犹豫豫才出此下策，因为他不想错过他们的七周年纪念日，而俞燃很显然忘记了这个特殊的日子。

苏澹穿着漂亮考究的欧式礼服，手里捧着玫瑰花，笑脸盈盈地对他柔声说「纪念日快乐」，除了略微苍白的皮肤外根本看不出胃疼难耐的痕迹。俞燃瞬间就被爱人的欺骗笼罩，拽过他的玫瑰，本来想砸在地上，但看到那人红透的眸却又忍不住酸涩，最后只好将他伶仃的腕骨攥在手里。

俞燃说话的声线还是很稳，只是说他幼稚无理取闹到极点根本不是合格的恋人，苏澹忍着委屈接下了，垂头丧气地道歉试图辩解。但是后来俞燃居然怼着他的肩膀提了要分手的意思，苏澹摇摇欲坠的理智瞬间塌陷，眉尖一皱脾气就上来了。

双层翻糖蛋糕被推搡中的无意举动撞倒，原本浪漫的烛光也被挤得歪歪扭扭，差点烧了桌布。吵了半天还是在小小的问题上纠缠不清，俞燃烦了，苏澹也无从辩解，于是不欢而散。

空气寂静片刻，苏澹叹了口气。

“俞哥，你是不是还在生气……”也没那么想和我敞开心扉谈谈。苏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俞燃的神情，在他一片漆黑的瞳孔里找到了最害怕的结果。苏澹微微垂眸，只觉得心脏疼得让人牙酸。

“不气，我只是觉得有点累了。”俞燃打断他的话，摁了摁太阳穴，挪开空空荡荡的碗。他不想回忆起那天晚上，糊满桌面的蛋糕，散落一地的破碎玫瑰，因为焦急和愤怒狂跳不止的心脏，苏澹盛满失望和歉意的双眼。

俞燃进入会场前的几分钟才堪堪想起来今天是他们的纪念日，但是鬼使神差，他的脚尖没有改变方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逃避苏澹的小脾气和仪式感。那次宣发会需要他全程掌局，关系到很重要的项目合作和发展资金，俞燃没跟苏澹提及这场会很重要的事情，因为只要想到苏澹微微泛着淡红的、略有谴责他忽视重要日子的眼神，无奈和烦躁就会顶替愧疚牢牢扒在他的皮肉之间。

热恋时觉得可爱的细节，在激情和新鲜感褪色之后显得黯淡无味。苏澹的随性，自由，胡乱的浪漫，分分钟打乱计划重新开始安排的洒脱性格，让他恪守的严谨信条不断被撕毁，原本吸引到他的特质，也成为失控后无奈的叹息和感情裂隙的助推。

俞燃原本以为年龄差距只是恋爱中最微不足道的部分，但是谈了七年之后，他咂摸着味道才发觉他比苏澹多活的这几年带来的是待物视野和思考模式的巨大区别。

他从商，权衡利弊和前瞻后顾是绑定终生的属性，俞燃从来都把爱情当做一场投资，付出和回报如果不成正比，或者恋爱指数下行，都会让他产生放弃的念头。而苏澹是自由职业者，他把爱情当成一次博弈，双方攥着爱的筹码，满盘皆输也是心甘情愿。

所以当他们同时察觉爱情出现问题，就必然会出现一方退缩一方进攻的割裂感。苏澹有充足的时间来消化情绪自我调整，打捞美好的回忆反复咀嚼，但俞燃在密集忙碌的生活里，偶然抬头想起的只会是阻碍，横在他面前无谓的争吵、无力的辩解、无用的陪伴。

所谓七年之痒比俞燃想象中来得更快，当他们的争吵分歧从需要协商的紧迫大事转变为鸡毛蒜皮的无营养小事，结束的沙漏就正式开始运转。

其实早有预兆的吧，不再说甜腻腻黏糊糊的情话，不再连洗漱也要闹哄哄地挤在一起，不再肩膀贴着肩膀、小腿靠着小腿吃同一份意面，没那么关注对方的情绪，相拥而眠似乎无关紧要，也好久没有拉着手在雨里狼狈地找屋檐去躲，然后看着湿漉漉的恋人偷笑。那些鲜活的浪漫的事物，正在缓慢而确凿地消失。

现在的相处怪异得像是一团被人嚼烂了的口香糖，黏在脚底，镶嵌进鞋底花纹，不能在路沿剐蹭掉它，就只能带着这一块难堪将就着走下去，一路上都紧皱眉头，试图和脚下的垃圾和解，别扭得像是学不会走路。

苏澹几乎是花光了他的浪漫细胞来阻止爱情的枯萎，而俞燃半推半就，大部分时候被他拖着鼻子走，参与感不强，有时也会找借口说手底下那么多人都等着拿钱吃饭，他不能当公司里的甩手掌柜。

没时间，太累了，等会儿再说，下次吧。

一遍一遍僵硬退缩，一句一句延迟推脱，让他们本来就平淡无味的共处产生了愈发严重的裂隙。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好像很突兀地，俞燃就对苏澹失去了兴趣。

俞燃心知肚明，如果他的脑海里真的没有萌生丝毫分开的念头，那么即使是在盛怒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提出分手。

换作三年前、两年前、刚谈恋爱那阵子，苏澹用这样的借口骗他回来，他绝对半点重话都舍不得多说，可能还会先懊悔自己居然忘记了纪念日。更何况，那个时候的他对待这种纪念日比苏澹还要积极多了，是因为苏澹，他才在乎起这些繁杂的东西。

他或许只是想找到一个能让自己负罪感轻点的借口，将分开的错责全部推脱到苏澹身上。俞燃突然想抽支烟，就像这段时间里无数次产生动摇时那样做。

“这一周我在想，”对方颤抖不停痉挛不息的纠结手指，迫使俞燃首先破冰，他斟酌着语气动了动嘴唇，可即使这样对方的眼睛里也塞满了沉甸甸的痛苦和悲伤，他意识到这无济于事，“我们是不是要分开冷静一下了……”

“冷静之后你还会回来吗。”苏澹切断了俞燃的话头，声音里透着一种朦胧的哽咽，可能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句陈述语气的疑问句里，夹杂了多少厚重的难过，“失败的项目，哥还会再投资一遍吗。”

俞燃无法遏制内心的焦躁，他知道这样的沟通方式毫无作用，只得干巴巴地解释，“这不是一个性质。”

苏澹开始用「真的吗」这种眼神看着他。他耸了耸肩膀，语气低落，“你明明清楚得很，这没有任何区别。”

他的眼尾狭长又微微上挑，裹挟着黏稠水汽，漂游地湿润了眼睑处微小的泪痣。苏澹在委屈和质疑的时候都会用微蹙的眉尖和紧抿的嘴唇来表达情绪，这让人难以分辨他是在针对问题本身感到疑虑，还是真切地难受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再次铺散到空气里，俞燃无法想象他们的对话为什么会贫瘠成这样。爱来得轰轰烈烈热血冲动，走得倒也干脆利落不携云彩，可他的确在这七年里用过心，断然舍弃习以为常的爱情，到底不太习惯。

他直觉这次交谈又走向了破碎的尽头，于是焦躁地抓了抓头发，攥住碗沿站起身就朝厨房走去。还没走出几米，就又满脸复杂地折返，目光在苏澹佝偻着的脊背和颤抖的手腕上来回转了转。

“胃疼就吃药，觉得冷了去穿衣服。你得学会照顾自己，别那么任性。”俞燃轻叹了口气，几乎都能想象出那双手现在是如何冰凉的温度。曾经他会主动过去搂抱着人安慰，但现在他只是慢慢走进厨房。

随着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苏澹的眸色更加黯淡。

要结束吗？苏澹重新将自己摔进沙发，随手扯着毛茸茸的毯子将自己发冷的手脚和脆弱的胃脘裹起来，埋进小半张脸深深吸了口气。鼻尖萦绕着冷松和柑橘交织的味道，这让他的大脑迷迷糊糊地犯起困。

冷战好累，讲道理也好累。

苏澹蜷缩起来，凸起的膝盖骨被毯边轻柔地覆盖着，他的黑发乱蓬蓬地窝在靠枕上，心里的想法又杂又密，最后又变成一阵难耐的酸涩，让他的眼眶里泛起久违的熨烫。他只好闭上眼睛假寐，睫毛从轻轻颤抖变得平静。

俞燃洗干净碗，又在厨房里磨磨蹭蹭地收拾，仔细擦拭手上的最后一滴水珠，直到没有必要再耽误时间之后，才慢吞吞地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在沙发上睡得眉头紧皱、好像随时都会变成前任的男友。

苏澹在冬天很容易不舒服，也经常犯困，迷迷糊糊踩着拖鞋的时候像是一头小棕熊。他身体差，出门呛一阵风都有可能感冒发高烧，俞燃每年秋末冬初开始就把他看得很紧，可今年，居然放任他只披了条毯子就躺在硬邦邦的沙发上睡觉。

俞燃本来想直接回卧室，脚下却像生了根似的杵在这里。半晌，他还是向沙发走去，俯身搭住苏澹的肩膀让对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颈窝，然后桎住腿弯，略微施力连人带毯子抱起来。

他被怀里轻飘飘的重量惊得皱了皱眉，最后又想起他们都不知道多久没有做过这样亲密的动作了。苏澹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卷翘的睫毛扫过俞燃的侧颈，留下微弱的瘙痒。俞燃的步子走得很稳，但苏澹腰腹的僵硬钝痛却被体位的变化彻底勾起。

沾到床铺之后，柔软下陷的失控让苏澹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俞燃的手臂，指尖都被突兀的疼痛逼得发白，他紧紧咬着嘴唇里的软肉，呼吸不受控制地加快了些。俞燃察觉到他的不对劲，神色也染上了点慌张，“怎么了？”

“腰……嘶……”苏澹的尾音在痛潮的侵袭下变得支离破碎，俞燃从他模糊不清的字句里捕捉到关键词，虚虚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立刻挪动到腰部，用均匀的力度按揉着。

“……谢谢。”缓过来之后，苏澹的额头早已覆上一层薄薄的冷汗，声音颤动得发虚，嘴唇微微勾了勾，带出点难堪的自嘲。不知道是刚刚那些要分手的言论让他委屈了还是怎样，苏澹小心翼翼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蜷到被子里。

“别这么客气……刚刚那些话，如果不喜欢就当我没说过吧。上周对你发火我也有错，对不起。”俞燃被他的躲避刺了刺，不断翻涌的异样让他攥住了床单。时间已经不早，他伸出手掌撩起对方散碎的刘海，没有摸到灼热的温度才略略放心，“我先去洗澡，有事喊我。”

“嗯。”苏澹用指骨抵着酸痛僵冷的腰部，改成侧卧的姿势去寻窗外苍白的月亮。他越发搞不清楚俞燃的态度了，阴晴不定，若即若离，像是又想要事情回到正轨又疲于应付现状的矛盾体。

要结束吗？他问自己。

苏澹自诩是个有些精神洁癖的浪漫主义，追随纯粹的爱情和给予毫无保留的热爱，是他的本能，但这都要建立在双方自愿的基础上。自由职业者看过太多绚烂惊艳的风景，没有什么是始终无法割舍的。

他想要挽留，和不得不退步，是两种性质。俞燃想要回应，和不得不停歇，也是两种性质。如果俞燃明确并且开始强调这场恋爱结束的必要性，那继续死缠烂打就显得很掉价了。

痛当然是痛的，脱离恋爱关系就和被镰刀剥离树皮一样痛苦。俞燃是苏澹喜欢了很久的人，从刚刚的表现来看俞燃的态度也还没有坚决到今晚就要收拾包袱走人的地步。

或许他们都需要一个缓冲期。

02.

俞燃随意地擦着头发，赤脚踩在地板上，弯着腰找吹风机。木地板没有瓷砖地板那样冷到让人无法忍耐，他的拖鞋衣裤乱七八糟地堆叠在浴室门口，和他心里的情愫一样纠结不清。

他将地面的脏衣服捡起来，扔进洗衣篓，翻出吹风机调到顶部热度风力，呼呼地烘着头发。接着他想起苏澹苍白瘦削的侧脸和薄薄的腰身脊背，用被子紧紧裹住四肢的可怜样，又抿着嘴唇调低了风力。

细细密密的焦躁重新浮现，他又问了自己那个今晚无数次萦绕心间的问题——你打算和苏澹怎么办？

激情热烈的爱褪去表层的虚伪色彩，露出内里沧桑嶙峋的褐色岩石，他和苏澹大概都被那些棱角划得血肉模糊，心力交瘁。毫无疑问，他并不是那种冷漠到可以轻而易举放弃五年感情的渣滓，可是一段古井无波的恋爱，真的还有必要持续吗。

俞燃在三十分钟之前觉得他是腻了这段感情，洗了个热水澡后却觉得这些猜测臆断虚无缥缈起来。他仍然爱着苏澹，不那么显而易见，变得收敛，张弛有度，他虚伪地猜测着。但他知道，还爱着，只是稀薄了，是吧。

他突然看不清自己了，俞燃盯着镜子里那双踟蹰犹豫、不够坦诚的眼睛。他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苏澹的吗，能够被轻易辨认出不自然的僵硬？

等他从浴室出来，苏澹已经把床头的暖黄小灯按灭了，窗帘没有拉，淡薄的月光漂白了他一截莹润的脖颈。俞燃将对方压紧的被窝轻轻掀开一个小角，迅速钻了进去。

熨烫的暖意顺着小腿攀爬到腰腹，俞燃将手探过去摸了摸苏澹的后腰，很明显可以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和错拍的呼吸，大概痛狠了，还在小幅度地颤抖。侵袭的睡意被彻底压抑，俞燃撑着床铺爬起来，“苏澹，还很疼？”

“没有……”对方更紧密地将自己蜷缩起来，也不管这个姿势会不会让腰部的疼痛愈演愈烈，苏澹的声音都是嘶哑的，模模糊糊的气音仿佛是被磨砂玻璃罩住，很明显的失真感。

俞燃刚想起身帮他拿药贴，就察觉到一双冷冰冰的手掌攥住了自己的手腕。苏澹的掌心还带着黏腻的冷汗，掌纹严丝合缝地扣住俞燃跳动的脉搏。抬眼，只看到那人后颈凸出的骨节。

“我刚刚想了想……可以的。”他说。

“可以什么？”俞燃听得云里雾里，耐着性子用指腹揉搓人伶仃纤细的腕骨。他仿佛已经忘记了他们之间存在多大的裂隙、发生过多剧烈的争吵，甚至安抚地哄他，“等会儿再说吧，我帮你拿药贴。”

苏澹于是松了手，转而摁着腰椎艰难地翻了个身，用那双在月色下格外清晰水润的瞳孔看他，声音涩滞得仿佛是揭页而过，带着沙沙作响的干燥，一字一顿，“分手，冷静，可以。”

“……你什么意思？”俞燃的脑子待机了几秒，手掌下意识用了力气，让苏澹的眉毛微微蹙起。滚烫温热的心脏仿佛被冷水兜头泼了个彻底，让他的牙齿生出正在打颤的错觉，“这件事情可以这样过去，我说过了。”

“可是我过不去，你也别想过去。”苏澹难得冷下语气，过会儿又眨眨眼睛，好像是试图摒弃这副不讨人喜欢的模样，他竭力维持着嘴唇的弧度，因为细密的疼痛显得很刻意，“你知道的，要是得不到完完全全的爱，我就会死。”

俞燃满脸复杂地盯着他眼睑处的痣。

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夏季骤然坠落的一场暴雨，没有预兆无从调解，急躁地试图抚平他们之间的沟壑和痕迹，却适得其反。无论是他还是苏澹，态度的转变都太生涩也太快了。他们曾经约定无论如何吵架都不允许随便说分手，在如今看来可笑至极。

“既然是你想的话，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俞燃觉得自己的内脏被抽空了，干瘪的氧气和二氧化碳在鼻腔和唇缝里交换着，可他无知无觉，只是慢吞吞爬上床，甚至没有继续去拿药贴的动作。

刚刚想说的明明不是这句。俞燃后知后觉。他最近总是这样，本意是想要询问，但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更深的伤害。他不想把这段关系搞砸，但深刻的疲倦和不知哪里来的烦躁总是可以阻止他让事情变得更好。

空气里浮动着窒息的无趣和沉闷。俞燃背对苏澹躺着，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前方，毫无睡意。清晰地听到那边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团乱麻的大脑无从分辨苏澹是疼得狠了翻来覆去，还是单纯和他心里的焦虑产生共鸣。

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恼怒，大概因为苏澹是本应该在铁轨行进却最终脱轨逃亡的列车，俞燃承认自己仍然有些偏执病态的掌控想法，如果苏澹愿意服软收回分手的话，他很乐意去哄人。

可若苏澹的态度强硬起来，他好像就成了口不应心的非牛顿液体。

在俞燃闭上眼睛决定任由事态失控的前一秒，苏澹突然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力度很轻。俞燃立刻掀开眼皮，却装作被吵醒的样子，“……又怎么了？”

苏澹的声音听上去带了很大程度的不确定，仿佛是可怜的软体动物般畏畏缩缩地游离着，伸出两只颤抖的触角试探，但深层却有几不可察的决绝和疏离，“俞哥，如果要分开的话还是不要那么草率。我们再谈三十天恋爱看看还合不合适吧。月底我要去看雪，你答应过帮我抢冰雕节的门票。”

俞燃在黑暗中挑了挑唇角，笃定他还是离不开自己的。这种想法一旦浮现，就急剧膨胀而后挤开了所有多疑和犹豫，被需要的感觉远远比他想象中更让人放松警惕。

心里松快起来，他满口应下，“行。”

“确定要答应得这么爽快？”苏澹并没有顺着困意结束这个话题，他的声线在氤氲着沉郁的暮色里显得沙哑磁性，带着微弱的苦涩味道。他等到俞燃翻身紧紧盯住自己，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我还没说条件。”

俞燃抬起脚尖碰了碰他的小腿，“说。——你今晚怎么这么奇怪？”

“有吗。可能是太久没出去旅游了，无聊的。”苏澹捉着被窝盖住了自己的嘴唇和鼻腔，下一秒就被担心他呼吸不畅憋闷到晕厥的俞燃扯开了。话锋一转，语调却依旧平淡，“这三十天你全部按我的来，过完就分手。”

俞燃听到他说那两个字就有点不舒服，这晚上苏澹提出它们的次数甚至比自己还要多了。但他没法怪罪眼前的人，尽管他承认卑劣猖獗的恶魔正在高声尖叫，让他把苏澹的怪异作为分手的名正言顺的理由。

他有些不自然地终止谈话，“困，我睡了。”

苏澹伸出酸痛的手臂，胳膊肘像是生锈的齿轮一样渍渍斑斑，干涩作响，他攥住俞燃的肩膀让对方没有理由要逃避似的翻身背对自己。他抿了抿嘴唇，“你还没有说晚安。”

“晚安。”俞燃很快就给了他回应，与其说是睡前的小道别，不如说是迷迷糊糊的敷衍。

但是苏澹这一整晚都没睡着。

当然不仅仅是腰腹疼痛和胃囊的不消停驱逐了他的睡意，向来奉行自由主义的旅行者花费一整个夜晚思考了这三十天该怎么支配才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什么效果？让对方追悔莫及捶胸顿足？好像也不完全是。

他只是没有印象了，关于上一次俞燃主动抱着自己相拥而眠是什么时候。苏澹惶恐而戒备地察觉他们之间出现的问题不是突如其来而是一朝一夕的累积，先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挽留是他的独角戏而已。

他需要一段时间，重新思考爱情的定义，最后能足够清醒地抽离，坦坦荡荡地放下。苏澹并不怀疑自己爱与被爱的能力，踏遍山河给他带来的是无限度的通透豁达。七年的关系，他不想落得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结局。

可是苏澹又突然觉得难过起来。从下定要分开的决心开始，他每次处心积虑的靠近，都算是一次蓄谋已久的远离。继俞燃态度的模糊不清后，他的爱也给得不再纯粹了。

体贴了这么久，也让他任性一次。

03.

苏澹果然如他昨晚所说那样，在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提出了这三十天的要求。他想要俞燃回归到他们刚谈恋爱那段时间的状态，下班之后带一束雏菊，烛光晚餐的小惊喜，诸如此类在现在的俞燃看来过分累赘的东西。

“我们都不是小孩了，有必要吗？”俞燃舀着碗里的小米粥，边搅动边蹙着眉毛略有抗议的意思。他空出一只手捏了捏山根，突然有些后悔昨晚无条件答应了苏澹的要求，“刚刚接了项目要谈合作，之前跟你说的……”

“俞总，回家前带束花很难吗？”苏澹打断他的话头，修剪圆润的指甲深深陷进掌腹，带出一阵沉闷的疼痛。他自嘲地笑了笑，从鼻子里发出一段模糊的音节，视线往下盯着米粥，“花店就在家楼下，耽误不了两分钟，不是你自己说的？”

俞燃搅动米粥的动作停了两秒钟。

苏澹没有故意刺他，因为俞燃以前的确说过。刚同居的时候俞燃就像是只情窦初开的小狗，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咬着苏澹的裤管讨人开心才好。他承诺每天下班都要带束花回来，证明每一天的爱都是崭新盛开的。

苏澹当时还嫌麻烦人，连连摆手说不需要。但俞燃当时眼睛里灼烧着的滚烫，他到现在都还觉得温暖。那人捏着他的耳垂把他整个裹进怀里，说不麻烦，爱你的时候永远不麻烦。

现在呢？现在觉得麻烦了，现在就不爱了吗。

太奇怪了，苏澹不得不质疑，人类真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热情总是来得轰轰烈烈，走得猝不及防，率先炽热的却也能不管不顾地冷却，遍地山盟海誓和夜市上卖的廉价玩偶没有太大区别，除了被人啧啧称道之外，毫无意义。不管是爱情，亲情，友情，随时都可能褪色，他信任不了任何一个。

苏澹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兀自喝完碗底剩下的粥，“没事，实在麻烦就算了。”

他说出这话的时候已经没抱太大期望，如果是这样定义的话，他也算得上是一个奇怪的恋人。明明前几天还在调动所有脑细胞思考应该如何安排俞燃空闲的时间维持这段不温不火的感情，现在却在缓慢地降低期待值，仿佛笃定了俞燃会在现在以及未来让他不断失望。

俞燃看到了苏澹眼睛里转瞬即逝的、窒息般的怅然，心脏也跟随那人的神色急促跳了几声。从他说出分手的那一刻起，就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忍不住回忆起以前一起吃饭时，苏澹会把电视打开听早间新闻，用家里的唱片播放古典蓝调，找着无穷无尽的话题，总之不会是这样，干巴巴地响着碗筷碰撞的声音。

“不麻烦。”在苏澹站起身的一瞬间，俞燃才慢半拍地如梦初醒，舌尖和牙齿仿佛黏在一起，连发出的声音都是沙哑含糊的。他不想再让两个人产生更多的裂隙，但显然过去朝夕相处中没有产生让他觉得棘手的问题，他并不擅长应付这个。

出乎他的意料，苏澹听到这句话之后又慢悠悠地坐了下来，他玉白的指节上还戴着俞燃送给他的素戒，此时那根指头连同手腕都在空气里晃来晃去，“我不要雏菊，其他花你随便买，每天不要重样。”

“刚刚不是还说买雏菊吗？”俞燃下意识抓了抓脖颈，“我记得你以前说过，你只喜欢雏菊。”

苏澹的眼底滑过一抹讽刺，他深深地望着俞燃的眼睛，仿佛要用冰凉的视线鞭挞他的灵魂，“是吗。我忘记了。”

苏澹以前的确很喜欢雏菊，因为第一次约会，转过街角的时候他看到俞燃抱着巨大的玩具熊在路灯底下等他，而自己光紧张穿搭去了，连束花都忘记买。临近情人节，附近花店的生意异常好，除了雏菊还剩点，全都缺货了。他愧疚地包扎了一束可怜巴巴的雏菊，交给俞燃时那人却宝贝到舍不得它吹风，傻兮兮地扯开外套要把蔫头巴脑的小雏菊护着。

那样的俞哥，在时间的河流里被缓慢冲散了。

苏澹挪开视线，并不准备在任何存疑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俞燃三口两口喝掉粥，把苏澹没有拿进厨房的碗筷抓起来，塞进洗碗机。刚准备离开，余光里突然闯进一个安安分分放在角落的小本子。

他记得那个。是刚刚同居的时候，苏澹因为脚腕受伤没办法外出录制旅游视频，闲在家里休养无聊，边长着蘑菇边嘟囔着想要玩烘焙。俞燃就给他买了一个烘焙程序口袋本，随手拿起来都能翻看，依稀记得，苏澹买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烤箱厨具，说要和他一起做甜品。

可惜接管公司后俞燃忙得厉害，权势斗争和利益纠纷让他沾染了一身铜臭味，别说做甜品，以前口口声声说要维持一辈子的仪式感也随之浅淡了。俞燃并不是一个浪漫主义者，为数不多的罗曼蒂克细胞已经付诸一炬，剩余的空壳单调枯燥地簇拥着，把苏澹扎得鲜血淋漓。

“今天早点回来，晚饭一起做，要收拾行李，和我去追日出，事情都给下属安排好，之后的话，我们沿着C城玩。”苏澹的音调没有起伏，仿佛只是在宣布无关紧要的事情，但这些已经足够打乱俞燃原定计划的节奏，熟悉的脱轨感和细微的焦躁缓慢攀附到脖颈。

“别闹了。”俞燃有些干涩地开口。指节痉挛，难以置信，脑部被那人荒诞而突然的安排冲击到近乎滞凝，他能感受到苏澹没有在开玩笑，那人想做的就是撞破被局限太久的框架，然后零零碎碎地追求自由。那种他无法肖想的名词概念。

“连总裁都要加班，那你们公司真没救了。”苏澹跳过他脸上僵硬的神态，将那个角落的本子拾起来，葱白的手指捻住有些泛黄的纸页，语气轻轻缓缓，充满怀旧，“嗯……从提拉米苏开始吧？虽然我很想吃肉桂卷，但「带我走」听起来好像更浪漫。”

俞燃的嘴唇张了张，拒绝和反驳的词还没来得及组合成句子，苏澹就预见地摇了摇头，食指抵到自己的唇峰，微微歪着脑袋，潋滟的桃花眼半眯起来，不容侵袭的意味从每寸罅隙里倾泻，像一场瓢泼大雨，“你昨晚答应我了。要认真履行合同，否则负违约责任。”

俞燃喉咙口梗着的那口气又被干脆利落堵回去了。倒也不是因为那人可有可无的威胁，而是当苏澹翻开那个小本子、眼底不由自主柔软下来的暖色调神态狠狠地踩踏进了他的心脏里。他看到太多次苏澹期望落空时，睫羽轻颤，微抿唇角，勉强装作宽容大度却安静地逐寸破碎。争论，吵架，几乎快要忘记男朋友鲜活起来的模样。

“好吧。”他摁了摁太阳穴。

俞燃不会抗拒苏澹，不管是在七年前轰轰烈烈的追求还是汇入柴米油盐的普通生活里，于是这个话题就此揭过，俞燃也想看看苏澹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他穿好西装，苏澹凑上来自然地帮他缠了个温莎结，俞燃却下意识僵硬地往后退了退。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了。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出个门都是黏黏糊糊的，什么早安吻贴面礼帮对方打领带都成了家常便饭，说来好笑，俞燃怎样都驯服不了的领带，到了苏澹手里服帖得不行，后来炙热心绪败给了忙不完的事务，俞燃随手扯了条固定领带就能出门。

现在……似乎回到了爱情开始的地方。

“早点回来。”苏澹摊开的手掌短暂地贴了贴俞燃的胸膛，话音未落，余下的尾调就被眼前的人暴烈直接地拆吃入腹。俞燃托住他的后脑，用力扫过醴人整齐的醴齿列，松懈力道后苏澹的眼尾和鼻尖都沾染上滚烫的嫣红，久违的满足感让他的肺腑变得松软。

爱意似乎真切到有些烫手，以至于俞燃转身时错过了苏澹眼睛里浓到化不开的悲伤。他一直站在玄关，像是一只没有安全感、只能安静等待主人回家抚摸慰藉的前流浪猫。苏澹分明没有风餐露宿过，可那些寒冷却直钻骨髓。

他头一回意识到维持热爱确实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理想主义和乌托邦同等虚幻，自己想要对方做到的可能会成为累赘负担，成为绵长或者短促叹息的罪魁祸首。今天提到的事情，买花，一起做甜品，赶日出，都是他们曾经兴致勃勃讨论过的共同话题。

你情我愿的奔赴，却变成了苏澹死死凝望对方渴求爱意的佐证。他想。不要再这样了。不要让那些最美好最纯粹的爱，流失破败，最后只剩他一个人拼了命攥在手里，连掌心钝痛出血都无知无觉。好不公平。

苏澹叹了口气，缓慢地离开玄关。

04.

俞燃原本以为，闹分手是肝肠寸断，是撕心裂肺，是有情人最后落得兰因絮果的悲剧故事。而事实上，这三十天和惊心动魄完全相反，甚至能称得上相敬如宾。苏澹从始至终都没有再提到分手这两个字，只是每天会提出一些需要两个人一起完成的事情，仅此而已。

可能是首次提出分手给他提了点醒，俞燃在这个月里没再擅自把苏澹扔在原地，反而重新捡拾起了热恋期满心满意的关注，让瞳孔更加长久地容纳着苏澹的剪影。他想，苏澹是在很认真很认真地挽回。在这样的情愫引导下，不对劲的截点纷纷和他擦肩而过。

那个让俞燃觉得事情脱离掌控的第一天，俞燃如他要求那般六点前就回了家，他们挤在厨房里，脑袋凑在一起看烘焙书。

制作蛋黄糊的时候，俞燃的手机就一直在响。那时他刚刚将浓缩可可和咖啡酒混合，苏澹轻笑着研究打蛋器正确的使用方法，白砂糖，马斯卡彭奶酪都准备好了。俞燃有些难堪地瞥了苏澹几眼，最终还是掏出手机准备静音。

“你回复一下吧。”苏澹堪堪挑起的嘴角又慢慢悠悠地落了下去，唇峰微微抿起，垂下而轻颤的睫毛挡去了瞳孔里的所有情绪。他重新站回刚刚让出、想让俞燃来制作的料理台，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攥着打蛋器，然后自顾自按照说明添加了配料。

“苏澹……等等我，我很快，给我两分钟就好了。”俞燃看着他冷淡的侧脸，莫名嗅到了几分竭力掩藏踪迹的失落。他捏紧手机，迅速解锁屏幕，以最快的速度扫视着助理发过来的文件，在苏澹用力搅动蛋糊的碰撞声下签好字。

刚放下手机，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俞燃扫了眼备注，是之前的合作方，他伸向蛋糊的手就这样僵硬在了半空。答应了对方的专属时光，却接二连三被工作打断，心脏底部带着荆棘的藤蔓缠绕上他的肺管，几乎连呼吸都是密匝匝的疼痛，“我可不可以……”

苏澹打着蛋液的动作戛然而止，像是混进杂音的乐谱。俞燃既然这样开口，那就证明他心里已经倾向于去工作了，就算强行让他和自己做蛋糕，那人肯定也是敷衍了事赶时间，毕竟，做甜品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怎么能和金钱权力相提并论。

可尽管这样想，苏澹的左胸膛还是无可避免地落了一拍。他总是、总是被排在后面，明明已经提前和人打好招呼说这三十天什么都要顺着自己来，可连短短一个月，都不能让工作稍微为他让一会儿步吗。数不清的合作，铺天盖地的钞票，别人谄媚奉承的眼神，每一样都值得商人趋之若鹜么。他的肩膀塌下来，绕过俞燃去拿手指饼干，“那你先忙，嗯……回房吧，站这儿很影响我。”

电话挂断，很快又打来一个。俞燃的视线从在桌面上嗡嗡作响的手机转移到苏澹面无表情的脸颊，只觉得胃囊里像是塞满了蝴蝶的尸体，张嘴就会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腐烂味道。就好像如果他今天转身走出去，失去的就不仅仅是制作提拉米苏的机会。

等到后来，他还是为这天决定把事情跟助理交代清楚、将手机调成静音的选择感到庆幸。俞燃接过苏澹搅打完成的蛋液糊，跟在人后边去看烘焙书的下一步。

苏澹好像很错愕，眸眼里盛满了零零碎碎而稀薄的光斑，跃动着组装成拼图上最后残缺的一片。他有些不自然地往旁边挪动，跌进沼泽里的器官兀自摆脱黏液，缓缓漂浮起来。他已经没有力气猜测俞燃的确切想法了，真也好假也罢，反正也只有最后三十天。

俞燃其实不太爱吃巧克力，但不得不承认这种甜腻的、足以让多巴胺从头发丝分泌到脚后跟的东西，是很完美的距离拉近器。提拉米苏放在玻璃碟盘里，用一张装饰报纸隔开，碎散的可可粉均匀覆盖着蛋糕体，苏澹端到餐桌上，俞燃顺势坐到了他的旁边，手里拿着两只塑料叉。

“花呢。”苏澹眨了眨眼睛，若无其事地站起身想要去寻花，却是顺其自然坐到了俞燃的对面而没有回到紧挨着那人的邻近位置。

俞燃察觉到了恋人微弱的回避，连带着那点窸窸窣窣换座位的动静都让他脑袋里的弦僵硬地绷成了直线。他把塑料叉攥得咯吱作响，针锋若即若离地戳刺着他柔软的躯体。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一样了，这个念头从他的脑海里约过，变成转瞬即逝的流星。

半晌他开口，“花在卧室里，香槟玫瑰。”

苏澹闻言微颔，又重新起身去卧室。捧着花出来的时候，他凑近花束在俞燃直愣愣的目光下深深地嗅闻，琥珀色眼瞳里倾泻而出被掰碎了的柔和阳光，略长的额前刘海垂下来，勾勾缠缠地扫过侧颚。瓷白如希腊艺术品的手指覆上娇媚的花瓣，他不自觉勾起唇角，而后把花束摆在了提拉米苏旁边，起身，啪的一声摁灭了客厅的灯。

陷入黑暗的时间很短暂，火焰簇地亮起，像是一只载满了冲动爱意的眼珠。朦胧跃动的光斑在黑暗里烫红俞燃的心脏，那沉寂太久的器官突然不知死活地撞击起他的肋骨，轰隆轰隆，又仿佛降临着一场暴雨。唯一遗憾他还没有意识到，他曾经错过了很多个这样的场景。

苏澹在烛火和黑暗簇拥交织的罅隙里剖开俞燃的胆怯、退缩、潮湿木头般的过期爱意。七周年纪念日那天被打翻的蛋糕，苏澹还是以另外的方式补偿了自己。这无关矫情与爱慕，只是他对七年感情的最后一次交代，致有始有终，敬量力而行。

苏澹的笑意不达心底，“俞燃，七周年快乐。”

这次，没有人有资格打翻他的蛋糕。

这个夜晚的续展故事到了海边，是约定看日出的那天。黎明即将复醒，苏澹把运动鞋脱下来，提在手里，赤脚沿着沙滩走，留下一串很快就会被海水抚平的脚印。天气不算暖和，他只穿了一件白衬衫，沾染着满身海盐味，被风吹散开的发丝轻缓扫过脖颈。

俞燃很少有这样觉得平静的时候，大概因为在推杯换盏的枷锁里禁锢了太久。按照苏澹没有回转余地的要求，他把手机留在了轿车里，只拿了摄像机出来。那台拍立得不是最新款，苏澹很久前就买下了它，一直没找到机会用。

海风，软沙，安静流转的暧昧空气，滑过脚背和足弓的浅浪，琉璃般澄澈的、盛满细腻愉悦的爱人的瞳孔。时间从指尖的缝隙里流走，黯淡夜幕逐渐被亮色剖离，苏澹把额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湿漉漉的裤脚紧贴着白皙骨感的脚踝，明明是日出，最具有生命力的时候，他却觉得无比、无比疲惫。

悉心准备的惊喜无人问津，强硬要求后却可以得到梦寐以求的相处。剧烈的反差让他的心脏底部蒸腾起来苦涩的酸水，闻多了那股咸腥的味道，胃囊钝痛，反而作呕。他突然很想崩溃地大哭一场，因为这就是他无数次想要得到的美好。

也没有很浪漫。日出之前天色是黑的黯淡的，脚趾和脚掌被沙粒包裹，就像是陷入沼泽，从城市中心连夜自驾到海边，想要把自己从社会中抽离却发现这原本就是他专属的孤岛。没有得到充足睡眠，眼珠缠绕血丝，头发乱散，鞋子是累赘一直提着很累，浑身的骨头都快散架了。

苏澹真正觉得自己开始不对劲起来，原来人的枯萎可以这样迅速。

“要日出了，转身看看，别浪费好机会。”俞燃的手掌掐住他纤细的腰线，估摸着两只手掌圈并就能拢住苏澹的腰。前几天抱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人实在是太轻了，像一片筋脉模糊的枯叶，打着旋埋进泥土里就再也没了生机。

苏澹从他的掌心里退开。虽然这样说显得他有些多愁善感，但事实上他就是很不赞同俞燃所谓的把握机会定论，连看日出这种随心所欲的事情都要被框定在次数的囚笼里，这样的生活难道不会被局限到无力瘫软吗。

他可以躺被窝里，边往嘴里塞着热腾腾的早餐边看着太阳升起，可以站着坐着，可以无所事事地发呆。何必大费周章跑到海边浪费时间，让自己浸泡满初春朦胧的味道，所以关键不是干什么，而是和什么人在一起。苏澹再一次无奈地认识到，自由职业和商人的观念永远无法契合，他不会舍得放弃胡闹而迎合对方的规矩方圆。

但事实是，他已经迎合了七年。苏澹想，这就是我再也无法支撑下去的原因吗？

为什么刚刚开始恋爱的时候这些事情都隐蔽得像是蛰伏在冻土层下死掉的蛆虫，经过时间酿造之后才面目狰狞地浮现呢？

可能是俞燃那段时间里是配合他的，爱意可以当做肆无忌惮的底气，所以苏澹有权利干扰对方死板的作息和时间。凌晨爬起来看星星，去各种各样不同的国度，在对方的颈窝里瓮声瓮气地撒娇，冰凉的脚背在寒冬撩开那人的睡衣取暖。也许俞燃心底仍然是犹犹豫豫的，但他至少默许了苏澹在自己的地盘上撒野。

或者说……其实一开始就不合适，只是这段感情最终可悲地从两个人的装聋作哑变成了一个人的独角戏。苏澹不敢再想，越是以为自己靠近真相，就越是觉得心口像是被人用生锈的刀尖挑破了血肉，钻心剜骨的疼痛沉甸甸地漫过全身。

“帮我拍张照吧。”苏澹捏了捏俞燃的腕骨，随后将运动鞋放到海浪能够舔醴舐到的边缘，逐步朝着太阳攀爬的山脉叠影前走去。

俞燃几乎没怎么思考就举起摄像机找好了角度，他平时用惯了手机拍照，但无论在哪个设备的镜头里，苏澹都是漂亮的，明媚的。白衬衫和年轻仿佛是永恒绑定的共生体，岁月从纤维物的罅隙里穿梭而过，没有在那人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苏澹微微勾起的唇角和柔软的眸眼将利欲熏心的金钱主义者拉回了大学时代。他情窦初开，幼稚到令人咋舌，繁忙的生活在夜晚安静下来，俞燃总是会咬着笔杆偷偷登录校园论坛，隐蔽又野蛮地关注着苏澹作为摄影部成员发布的博客。

他的账号很少更新，但每一条动态的转发和点赞量都高得可怕。苏澹喜欢用前置镜头怼脸拍，少年洋溢的微笑和柔润的下颚线隔着模糊又颤抖的屏幕直直撞了他满怀。那时一只手拿着设备录视频，一手扶着自行车歪歪扭扭骑行的青年和如今褪去婴儿肥、脸部线条流畅锋利的男人逐渐重合。

他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熟悉彼此每个下意识的动作，对恋人的喜好了如指掌，契合得仿佛是被对称剖开的圆。俞燃的手指搭在快门键上，等待着日出刹那的锋芒。可是几年下来，他做了那个背约的人，长出浑身尖刺，拥抱的时候扎得苏澹遍体鳞伤。

有多长时间没有陪对方出门远游了，俞燃几乎记不清楚。他的态度转变就像是生硬的九十度角，明明不久前还自暴自弃到提出了分手，现在却又可以冠冕堂皇地留意着爱意占比。迟钝的愧疚开始缓慢爬入淤堵的心脏，也许，他确实要改变一下恋爱的节奏。

获得新生的初阳滚烫地镶嵌在苏澹的轮廓里，俞燃镜头里的男人却在他按下快门的瞬息转过身去，随着咔嚓一声落幕，日出的耀斑只星罗棋布地藏匿在了苏澹墨色的发里，这张底片，只有苏澹朦胧的侧颜。

俞燃以为是他想要换个角度，却偏偏选择了错误的时机，不禁有些可惜地瘪了瘪嘴巴，缓步走到苏澹身旁，微微眯眼凝视着因镀上金边而变得庄重的神祇，“你转身太快，图像糊了。刚刚那个角度很完美，要不再来一张？”

苏澹温热的指腹贴上拍立得的外壳，像是抚摸什么小宠物一样轻轻顺了顺黑色机械。他学着俞燃的语气，也让自己充满闷痛的惋惜，佯装出来的善解人意实在浓厚，彻底掩盖了深处暗潮涌动的苦涩自嘲，“我只带了十张胶片，每个场景没有第二次了。没拍好的……就算了吧。”

说着他就要拿过「没拍好」的胶片想要销毁，而俞燃比他更加迅速地将其攥在了指尖里，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想让它更快浮现图像来佐证就算是模模糊糊也很好看的观点。动作间还嘟嘟囔囔，“真的漂亮，我自己收藏。回去再多买点相纸吧？这种感觉很适合你。”

苏澹只是移开视线，低声，“有点饿。”

其实肠胃并没有因为饥肠辘辘而蠕动，相反它们现在正纠结地搅在一起，痉挛着绞痛着，让他的整个腹部都翻滚着嗡鸣声极大的痛潮。老毛病了，并不值得一提，吹阵风都会不舒服的身体，苏澹也已经厌倦好久了。

俞燃听到了，手臂熟练地揽过他的腰肢，偏头浅笑着，如数家珍地谈论这附近的小吃。路上导航唠唠叨叨地补充了很多海边游玩注意事项，当时苏澹靠在副驾驶上睡熟了，俞燃只好调小声音免得打扰人睡觉，现在却突然派上用场。

聊着聊着，话题又忽然转移到了刚刚那张因为意料之外的转身而糊掉的照片。俞燃顺势用拇指蹭了蹭苏澹的脸颊，语气里透露着眷恋的怀旧，“刚拍照的时候，总觉得站在我面前的还是那个二十一岁的小孩儿呢。真快啊，都要奔三啦。”

苏澹侧过脖颈用眼球记住这片苍蓝色的海，最终指甲掐进掌心里，留下几枚月牙形的痕迹。这张照片的失败是他故意的，因为他很了解俞燃的性格，这人看到白衬衫，重新像是大学时给他拍艺术照那般帮他拍单人照时，肯定会想到过去。

以前，他配合着俞燃摆了一下午的姿势，时不时提点专业的角度指导，拍了整整一个相册；现在，他不想再要俞燃记住他的脸，侧影，背影，这些都是行色匆匆的俞燃留给苏澹的东西，所以恶劣的猫决定咬回来，他也不想在俞燃的记忆里完整了。

那时苏澹说，摄影是除了眼睛外最能爱人的武器。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武器的矛头最终对准的是对爱情抱有乌托邦理想的自己。无论是那本在搬家过程中遗失的相册，还是这张再也无法认清楚是谁的底片，都成为了刺进苏澹身躯里最锋利的剑。

他曾经为此痛苦到颤抖，像是在暴雨里注定潮湿的小兽。

一个月的相处没有改变他想要分手的想法。

吃同一碗华夫冰淇淋，极其自然的身体接触，蜷缩在被子里看网络上介绍的旅行最佳路线，当地人认出他们是情侣然后被起哄着牵手。躺草坪，在雨后，整个脊背都是湿淋淋的草屑和泥土的痕迹。在各种各样的地方，氛围被渲染到一定地步时，俞燃就会想凑上来吻他，而苏澹再也没有回应过，每次都用借口回避。

毕竟，也即将不再是那个身份了。

苏澹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俞燃白天陪他整日之后，晚上还偷偷开着随身小夜灯，坐在酒店那张装饰作用的横桌前处理工作的事情，到凌晨两三点才睡。他们最近在谈很重要的合作，而俞燃在手机静音期间会收到很多不能及时回复的消息。

不得不承认，俞燃的确说到做到，在和他独处的时候再也没有埋头关注手机，但越是这样，苏澹心里的不平衡就越是浓烈，像火焰般燃烧了整具身体里的脏腑。本来苏澹以为他们之间的症结就是观念不合，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连拖带拽的附加条件。俞燃不是自由职业者，他有很多条条框框需要装订，他永远没有任性的资格，各种虎视眈眈的注视下，他必须绷紧弦弓。

他确实不能接受先炙热的先冷淡这种在网络上被人拿来当做咸菜咀嚼的老旧话题、在自己身上复制，但就他性格而言，加重他人负担会让苏澹不安，无论是直接还是间接。同样的亏在亲情里已经吃过一次了，他不要再掉进爱情的坑里。

苏澹看到俞燃关掉了笔记本电脑，便缓慢闭上眼睛，放稳呼吸，假装自己睡熟。身侧的床铺凹陷下来，那人掀开一点被角，谨慎小心地躺了进去。窸窸窣窣的一阵声音后，苏澹感觉到蹭着鼻梁脸颊的散发被人轻轻地拨到了耳廓。

缱绻的温度留恋地摸了摸他的侧脸，苏澹的眼睫毛忍不住小幅度颤动，但是俞燃显然没有注意到。黑暗里他缓缓靠近安然熟睡的恋人，珍重而小心翼翼地在苏澹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滚烫的气流让苏澹藏在被褥底下的手攥起拳头。

他被人轻手轻脚揽入怀中，耳边就是男人沉稳用力的心跳。可是太奇怪了，明明以前拥抱时会羞赧会情不自禁嘴角上扬，可现在用如此亲密的姿势相拥而眠，心脏却像是沉寂在了冰凉黑暗的湖水里，激不起半点波澜。苏澹冷静地思索着，原来不再爱了的感觉是这样。

因为这一个月是在无数附加条件的黏合下拼接起来的，苏澹的要求并不是空穴来风，每一个都是以前的俞燃曾经为他做过的或者是约定好了的。苏澹就像是一只裸露在外的软体动物，无法再承受任何大雨的蹉跎。

如果所有的都是假的呢，如果一个月之后又要被打回原形怎么办。七年时间里他们俩产生的裂隙不是短短三十天就能缝合好的小伤疤，而是一道充满鲜血和脓液的创口，撕心裂肺的疼，让人很想逃离，越远越好，最好能连同美好回忆永远尘封。

挺好的，三十天又重新回顾了一遍热恋期，如果就这样分开，也没有遗憾了。苏澹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是最纯粹最暴烈的爱，不要弄虚作假的杂质不要敷衍了事的宽慰，平等交换，双向选择，爱就全力以赴，确定不想再继续了就干脆利落放手。理想主义者处事法则，非明即暗，非黑即白。

原本是打算看完冰雕节再跟人一刀两断的，但现在苏澹有些动摇了。不用等到三十天结束了，反正这场互相试探的游戏是他发起的，那他就有权利决定什么时候暂停。他的心情突然就松快起来，难道是因为即将恢复无拘无束的单身吗。

最后，苏澹察觉到俞燃抱着他的手臂又往里收紧几分。他的嘴唇只是嗫嚅着，“再见。”

05.

苏澹收拾行李的时候动作放得很缓慢，可俞燃早就醒了。从苏澹轻轻挣开自己抱着他的手臂时，睡意就已经被即将到来的宣判全部清算。纵使这一个月足够美好，但月底会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勒索着生命力的无底洞，把他所有的情愫都吞噬进去。

而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临了。脚底踩着的泡沫碎裂，深深浅浅扎着心脏的玻璃更加迅速地贯穿了他的左胸膛。俞燃浑身僵硬地躺在床铺上，紧紧攥着拳头，眼前一片漆黑，耳朵却在黯淡光线里变得灵敏。

他听到苏澹去刷了牙，扭开矿泉水瓶咕噜咕噜喝水，棉质拖鞋在地毯上慢悠悠地动着，从床头到床尾，一点一点收拾着属于自己的东西。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微弱，但每一声都是在俞燃颅内炸起的烈雷，脑神经痉挛到绞痛。

他没有资格挽留苏澹。

应下苏澹要求的那晚，他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会让他所有的侥幸翻天覆地的冒险。他总是觉得七年了，沉没成本这么高，谁会因为一点小事日子就过不下去了呢。但细节就是残忍的，他的每次忽视，每次爽约，每次「再等等」的拒绝，都是苏澹脊背上叠加的重量。

七年之痒的存在本身就很主观，潮起潮落的轰轰烈烈只会随着时间沉淀变得厚重而和缓，不可能莫名其妙就变得尖锐。俞燃想，他凭什么怪罪苏澹的随性，那些本身就是苏澹最开始吸引自己的东西。

会被吸引，大概是因为这些坦然从未在他的血肉灵魂里出现过。俞燃从小接受到的教育就是竞争，无穷无尽的弱肉强食，无休无止的优胜劣汰。他追求金钱，权力，但背后是有家有归宿的，他还不是一个人。

但是他带给苏澹的是太多的伤害。五六年的悉心呵护，却在短时间内被极速摧毁。悲伤带来的余温比欣喜的滚烫更加长久，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苏澹正在腐烂地重伤。现在他后悔了，又有什么用呢，来晚了的总是最轻贱最不知廉耻的。

一个月没有从本质上抚顺他们停滞酸涩的关系纽带，因为这三十天只对俞燃来说是真正的倒计时和警醒，而对于苏澹，其实都很平常，这就是在他逃避又古板的时间线里那人所付出的投影。而俞燃挑了公司大梁之后总是在计较利益，针锋相对，锋利棱角无差别地刺穿了他所爱的人。

以前他还被家里打压的时候，苏澹会陪着俞燃应酬，去到陌生的地方再变得沉默寡言，揪着衣服下摆或者把手掌规规矩矩搭在膝盖上，不会拒绝别人的敬酒。吃了生冷或者刺激性强的辣味食物就会胃疼，疼得在床上裹着被子也不肯出声，每次都要他过来把人捞怀里，团着揉揉，才哼哼唧唧地睡着。

虽然麻烦，但俞燃其实很喜欢这种被需要的感觉。他是一个非常在乎物质基础的人，需要从工作里获得很多很多的安全感，向他的家庭证明，向商界证明，像是獠牙暴露在外的恶犬。而这种疯狂一直和苏澹的态度相背，包括后面的争吵也大多是起源于一场一场落空。

他好像总是在忙。忙着夺权掌控，忙着应酬，以前忙着凌晨三点起来改方案里没有完善的点，后来忙着在尔虞我诈的纸醉金迷的场所拼下立足之地。忙到俞燃猛然醒悟了回头，发现一直站在身后等待自己的人已经静悄悄地换了方向，不再努力和他并肩。

在干什么啊，他，就这样弄丢了最重要的人。

俞燃听到苏澹提起行李箱拉杆的声音，只觉得一把苦涩的火焰猛烈地从脖颈烧到了胃囊，牙齿发狠地咬着口腔内的软肉，压抑滚滚涌动的杂念，生怕错过苏澹离开之前的任何一点点动静。

空气中落了点叹息。俞燃条件反射地睁开眼，急切地朝苏澹的方向看过去，恍然间就直直撞上了苏澹那双沉寂得没有波澜的眼眸。他戴着口罩，蓝色布料挡住了瘦削的下巴尖和微微泛红的鼻梁，闷闷的声音传来，“你醒了的话，就还是正式一点。”

俞燃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无法遏制的疼痛从心口蔓延，从脊骨到脚后跟都仿佛被带着倒刺的鞭子抽打了一遍。他坐起身，拖鞋都来不及穿就急匆匆下床站到那人面前，脸色都褪得苍白，“别，别说……”

“我们分手吧。”苏澹抬起手捏了捏鼻梁，澄澈的眸底里有复杂的无奈转瞬即逝，他避开了面前的人紧缩的瞳孔和紧紧抿住的嘴唇，轻轻缓缓地摇头，“你说得对，我们不合适。虽然七年才明白这个道理，但还不算太晚。以后也别联系了，互相拉黑吧，省得烦心……”

“你还想去哪里玩吗？”俞燃垂下头，将手指搭在行李箱拉杆上收紧，肩膀摇摇欲坠地轻颤着，语气里都是出奇的平静，“爱琴海，摩尔曼斯克，维多利亚港，叶卡捷琳堡？”

“纽约，伦敦，圣路易斯？”他根本不敢抬头看苏澹的脸，每说一个字，都像是曾经不够珍视的自己在往渗出血液的刀口上扎着回旋镖。这些是在苏澹博客的待办事项里看到的，隔着冰冷的屏幕和黑色文字，他可以看到当时的苏澹有多么、多么期待，“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了，但……”

“如果你想去，我帮你订机票，订门票，订酒店，你的开销我都担着，好不好？”俞燃狠狠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了一股酸涩难言的热意，从鼻腔冲到了眼眶，“我帮你安排好所有的，最好的，能不能，不要删掉我的联系方式……”

“俞哥，听我说，这没有必要。”苏澹轻轻掰开了他箍着自己行李拉杆的手指，眼睛里缓慢地流淌出遗憾，“七年里，大部分时候我都很开心，所以，也没什么好放不下了。这三十天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个礼物，今年的生日就不陪你过了。”

俞燃的喉结动了动，半句挽留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如果苏澹在他这里注定会变成暗色调、不断退步不断忍让的，需要折断羽翼委曲求全，那他根本没有立场阻止结局变更。他想要伸手拽一下苏澹的袖口，却最终只是抹了把脸，狼狈不堪，“照顾好自己……我不会放弃的。之前的事，对不起。”

苏澹掀起眼皮定定地看了他几眼，然后掏出手机，点进社交软件，当着俞燃的面把和他所有的联系方式全部删除，微信，电话，甚至是初遇的校园论坛，无一遗漏地删掉了。俞燃的表情骤然变得无措慌乱起来，伪装出来的释然寸寸崩裂，他的眼尾瞬间就烧红了一圈。

“我不太准备复合，所以你一点念想都别留。”苏澹仍然是用寡淡浅薄的语气说出这话的，但在俞燃的视角里却是更加震耳欲聋的痛击，他甚至有些麻木，几乎要扶住墙面才能站稳。

是苏澹教会他爱和被爱的能力，是苏澹让他注定黑白分明的世界里产生了特别而缱绻的斑斓色彩，他用很多现在看来足以让任何人嗤之以鼻的稀烂借口把自己的摆渡人隔绝在了灵魂门外，以至于那扇透明的隔阂慢慢变成了实体的沟壑。

“后续怎么处理是你的权利，我管不着，”苏澹转身扭开门把手，将最后一点目光撕扯下来，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将坚韧躯壳里仅剩余的柔软最后一次袒露再决绝收回，“同时，怎么拒绝也是我的权利。希望我们不要闹得太难看。”

再怎么温柔的人，狠起来也是半点回转余地都没有的。更何况苏澹已经把底线拉得很低了，那人教养好，没有把他里里外外拉出来痛骂一遍再恶狠狠踩上一脚，可俞燃痛恨这样没有很好地平衡工作和家庭、临到失去所有才后悔的虚伪自我。太没用，太迟钝，太无法被原谅。

“当然、当然，你开心最重要。”俞燃说完这话就更加紧地捏紧了拳头。这明明是他恋爱时间里七分之六的态度占比，可最关键的那七分之一却满盘皆输，把他们本该携手的后半生牌局打得稀烂。

“我不会放弃的。”俞燃眷恋地望向苏澹逐渐缩小的背影，呢喃。

你曾经照亮我的生命。

06.

D城。雨。

男人点了根烟，往嘴里塞了好几次都塞偏了，差点烫到脸颊，最后不得不用指尖掐灭。他被冬季的寒风吹得摇摇欲坠，于是整个人都缩进衣服领，像一只毫无安全感的鸵鸟。可他在等人，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他还记得这个。

男人缓慢地挪着步子，攥着那根蔫巴的烟，准备离开酒店。他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方形石板路的缝隙里，重心歪斜，走了四五米，仿佛忘不掉那件很重要的事情，又颤颤巍巍地站回接待厅门口。他没有进大堂，好不容易才赶到对方的临时落脚点，他不想因为疏忽连躲在角落里偷偷看一看的机会都没了。

男人掏出手机，被冻僵的手指费劲地划开屏幕，他盯着壁纸看了好久，才开始拨号。十一位数字他按了足足三分钟，似乎每摁一个按键都要做巨大的心理斗争。

——不可以，他在想什么？明明说好了要尊重对方的选择，能不联系尽量就不联系的。

男人伸出颤抖的手指，连带着烟也在指尖晃来晃去。他呼出一口浊气，最后熄灭了手机屏幕。浪费了三分钟之后，他又站着不动了，像一颗千疮百孔的树，根扎进地里，吞咽着二氧化碳。

男人就像是从一场噩梦里惊醒般，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他汗涔涔的后背。他在原地等了整整三个小时，穿着淡褐色的连帽衫，普通的黑色牛仔裤，一点也看不出来曾经叱咤商场的雷厉身影。不过的确，他来这里就是为了看看苏澹过得好不好，是见不得人会被厌恶的，更是要谨慎。

他摆出了无论过多长时间都不会放弃的架势，谁也说不准，但是他过会儿又拐进了一条小巷，有些凸出嶙峋的肩胛骨撑着单薄的衣服，空落落的心脏里好像再也裹不住他倾泻的、近乎饱胀的情绪。他躲到那棵最高大的树后，专注地看着酒店门口。

今天是苏澹三十三岁的生日，距离他们分手已经过去了四年。苏澹的幸运数字是三，所以在这个幸运叠加的日子，俞燃才敢试探着祈祷能够看到那人一片衣角。他们的共同朋友都不太愿意和自己透露苏澹的具体动向，他只能在苏澹的博客里慢慢摸索，从只言片语的敷衍间推测出苏澹这段时间回国了。

四年，足够改变太多事情。俞燃睁眼闭眼都是分手那天苏澹自持淡然的视线和毫不留情的背影，以至于半梦半醒之间总是会被失去所有的惊惶刺激醒，出满脊背的冷汗，安眠药都压不下去心悸，无知无觉地重新躺下来，往旁边探去，只摸到蔓延的冰冷。

苏澹是他身体里最难以愈合的溃疡点，是导致了满嘴血腥的一颗断齿，是呼吸间收缩的肺叶和伦敦最漫长的雨雾。他习惯了下班带花，学会了烘焙书上每一道甜点，他一个人窝在家里的时候会百无聊赖地玩着双人互动游戏，他关注的很多旅游公众号隔三差五更新。但真正想要爱的人却没有在这四年里留下分毫痕迹。

可能他就是要醴贱醴到眼睁睁看着在乎的东西接二连三失去才会醒悟。想要联系、监视、捆住苏澹的阴暗想法总是会在他用大量工作自我麻痹之后，密匝匝地涌现出来，像是一张泛着恶心黯淡光泽的网，俞燃憎恨这样不堪的自己。

四年的时间足够他应付家族的盘问，股东的质疑，翻天覆地的负面舆论和摇摆不定的经济动向，俞燃只是把自己比作一台机器，车轱辘碾压在血肉上，他终于完成了所谓的商业使命，功既成名已就，把一身铜臭味洗干净，也许可以没有任何退路和软肋地重新去、试图去追求苏澹。

他没有任何利益为先的想法，只是害怕又会有突发情况变成拦路虎，所以干脆转交权限，除了苏澹什么事都不想在乎了。可事到如今，他还是什么都晚了一步。

苏澹在平台上的更新频率很高，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在报复性旅游，俞燃知道，他没有停歇，没有团队，从录制到剪辑都是苏澹一个人在打点。隔着屏幕，阔别已久的男人在肆意生长，颦笑间都是窒息地吸引人。

俞燃竭力卡着时间点，履行着他以前的承诺。他知道苏澹不会接受自己的任何帮助，所以就动用所有国内国外的关系，砸出去钱和人情，匿名帮他减轻一些工作负担和财政压力。这并不值得一提，能和苏澹产生零星微弱的联系，就足够让俞燃欣喜若狂了。

他躲在树干后，看到熟悉的人影时眼圈瞬间就红了。微弱的雨丝从脖颈里滑进来，偏生胸膛里像是燃烧着炽热的火焰，连呼吸都发烫。

苏澹蓄了半长发，墨色发丝染成了枫叶红，被一条纹状发带松松垮垮绑着，懒洋洋地搭在脑后。他看起来刚刚吃完早餐，将提着的外送牛皮纸袋扔进垃圾桶。仍然是那个藏青色背包，里面放着摄影机和画本，走出酒店之前，他被前台的工作人员叫住。

俞燃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里边的动静。前台小姐姐拿出他精心包扎的礼物，双手托着小心翼翼递给苏澹。苏澹浅笑着道谢，可俞燃分明看到了那人走出酒店之后的重归平静和毫无波澜。

苏澹单手提着礼物，往街边走了几步随意地找了个屋檐避开细细密密的雨，然后从口袋里翻出手机，皱着眉头点了几下。俞燃摸不清楚他的态度，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这份礼物是自己送的，更没底他还愿不愿意接受。

下一秒，俞燃的手机振动起来。他被手机低低闷闷的振动惊得整个人都往前动了动，心跳疯狂地撞击着他的肋骨，甚至要从喉咙管道里蹦出来。他用力地吞了口唾沫，小心地拿出手机，看到备注着对方名字的来电，差点就要控制不住泪腺。

他按下接通，指尖攥着手机的边缘直到发白。朦朦胧胧的雾气里，象征着重大意义的生辰日，久别重逢的过往爱人，其实随便拉两条出来都很适配于罗曼蒂克故事，但俞燃的心脏仍然在不断塌陷，因为他们之间也许会是一部消亡史。他的喉管干涩。

“俞燃，你在附近吧？我知道是你送的。”苏澹没有任何拐弯抹角，硬生生把俞燃嘴边的那句好久不见给憋了回去。他将那个礼物的包裹放到路边，丝毫没有留恋地走远，“你等会儿自己过来拿。”

“等、等等！”俞燃心脏都快被捏碎了，他踩着泥泞的小道从遮遮掩掩的树干后出来，朝着那个再次和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跑过去。皮鞋撞击着沥青路，他横穿到对面街道，裤腿沾上雨季的湿润，“里面是你想要的八音盒，我……你收下它。”

“八音盒？”苏澹停下脚步，扭头想要再看一眼那个被他遗留在地面的包裹，却直直地碰上了满眼哀戚和恳求的俞燃。对方瘦了，胸膛在大衣后剧烈地起伏着，他快步朝自己奔来，气息不稳的声音跨越空气砸进他的耳膜。

“就是你动态里说好想要的……那个。”俞燃在离他还有三四米远的地方停下，却依然没有挂断电话。路过的人群和飘飘悠悠的雨让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一个绵长的落幕慢镜头，“你就当是普通粉丝送的，苏苏。”

“抱歉，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受不起。”苏澹没有配合他表演苦情戏的欲醴望，在留下这句话之后挂断电话再次转身就走。他的手指勾住发圈，扯下它动作极快地将松散的发丝收拢，仿佛刚刚发生的只是意料之外的插曲。

“苏……！”俞燃听到耳边响起的嘟声，再也控制不住摇摇欲坠的情绪。他迅速拿起那个八音盒，小跑赶上苏澹的脚步，在他即将拐过街角的时候拦在了那人面前。他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像一条没人要的落水狗，但有些东西再不说，恐怕就一辈子没机会说了。

俞燃急切地开口，“这个是我自己买了之后组装的，不是直接找的代购，它的意义因你存在，如果……”

“那就让它没有意义。”苏澹打断了他的话，无视俞燃眼睛里蒸腾起的错愕，自嘲地勾起嘴角，“谁给予它意义只是取决于你，不要自我感动了。”

俞燃执拗地攥住礼品袋，而手中的物品却仿佛有千斤重，每个零件都重重压在他的胸口，让他无法喘息。四年来所有的动力和期待在寥寥数语里土崩瓦解，苏澹说的每个字都又重又狠地捅在了他的旧伤疤里，撕裂着疼。他掀起眼皮，恍然有什么液体即将涌出，却被他生生憋回去，只是带着颤音，“苏澹……无论怎样，生日快乐。”

苏澹置若罔闻，轻轻撞开他的肩膀，兀自拐过了街角。

俞燃愣愣地回身，雾蒙蒙的视线里，最后一抹亮色也燃烧殆尽。他的礼物最终还是没有被收下，正如苏澹曾经为他准备的惊喜，自己也没有看到。因果循环，追随者和被追随者的地位倒置，都是报应。

苏澹之前在凌晨两点更新过账号动态，是一张八音盒的简介图片，全球限量，联名款需要手动组装。苏澹短短几行文字里，想要收下的渴望和难以得到的遗憾占比同等大。但是俞燃就觉得，这就是最适合见证他们重逢的礼物。

俞燃亲自组装着每一个零件，它们是复杂精细的机械，拼装过程就像是一场虔诚信徒的仪式，需要注入极度的耐心，为了按时完成，他每天忙完工作都要抽出一整晚时间，慢慢摸索。触感温润的木片，轻轻嵌入底座，再是齿轮的契合，每一个齿槽都必须对准，稍有偏差，整个机械就会失去平衡。头晕眼花是常有的事，但一想到这是苏澹喜欢的，也就没什么关系了。

音筒是八音盒的核心，上面布满了细密的凸点，各自代表一组独特的音符。俞燃最是紧张这一步，要将音筒小心翼翼地安装到齿轮上，再慢慢调整弹簧的位置，这是最让他指尖颤抖的部分。弹簧的松紧决定了音筒转动的速度和音乐的节奏，而给苏澹的东西，要是完美的。屏住呼吸，轻轻转动发条，弹簧的张力顺着指尖传输到腕骨。

完成的那一天，他熬到天空露出鱼肚白。盖上八音盒的盖子，几乎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成果，调试发条。齿轮转动，音筒旋梭，凸点拨动金属音片，流畅的音符如暖泉般流淌出来。定制的旋律是苏澹和他认识那天，他在校园艺术节上用吉他弹奏的流行歌。曲声悠扬而温柔，仿佛苏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关于浪漫玫瑰的故事。

俞燃意识到，他和苏澹之间已经形成了扭曲诡异的错误闭环，怎样寻找出路是永远无解的逆命题。荒唐到就像是他苦心驾驶的列车通往了错位时空的航班，再怎么努力也不过是徒劳。可他还是不想放弃。

兜兜转转，路线结束，故事完结，画上句号，只剩一声恍惚哀叹。

End

踩着生死线摸出来了！！感觉刷新了我的写文速度hh因为时间较紧，如果有什么情节没照顾的地方请海涵❤️

可以期待一下宝宝们的长评吗——（张嘴）

感谢你看到这里，我们下个故事再见👋🏻

➣原著向✨时间线可以接《幻·真》✌🏻

➣婚书什么的，我的楚苏也要拥有！

➣6.8K+ ❤️一发完

——正文——

//

杜越还真的说到做到，说要给楚明允配更好的药，真就隔了没两日就拿了个青瓷药瓶过来。
楚明允将信将疑地掂了掂那小瓶，轻轻挑了挑眉：“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更好的’？”
“对，”杜越浅浅翻了他一眼，对他的质疑表示不爽，伸手拎走他手里的瓶子递给苏世誉：“…你别玩了，表哥给你拿着。”
楚明允“切”了一声。
苏世誉失笑，拿这两个没辙。
“好了阿越，你们两个有一个算一个年岁都像白长，多大了还小孩子一样，也不见稳重。”
杜越轻哼了一声，为了显示自己比楚某人稳重靠谱得多，清了清嗓子开始展现自己的专业实力：“不跟他闹，我说正事。”
“这个药粉的方子是我改过的，又在此基础上加了几味温补的药材，会比之前的效果更好，也把副作用减到了最低，”杜越说起自己领域的事，神采一点点便跃上眉梢，飞扬起来：“我磨成了粗一点的粉，每次服用的时候取三小勺，用水化开，会更好吸收，每晚临睡前喝了就可以。”
“就是…”
他说着欲言又止地停顿了一下，看着他们忽然意味深长地眨了眨眼。
“可能不大好喝…”他小声道。
然而这个时候的苏世誉正想着楚明允的睡眠状态即将得到改善，眉目都舒展了些，看着楚明允时的温柔都快实体化漾出来，根本没太注意他的表情，而楚明允听着这用量也觉得比大碗的苦药汤子强了太多，就算不好喝也顶多就两三口的事，不算什么。
两个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并顾着眉来眼去，根本没人理他。
杜越：“……”呵。

…直到晚上。
真到了要喝药的时候两个人才反应过来白天时杜越那个被他俩忽略的奇怪反应。
因为。
那药真的是太难喝了！
难喝到就算化开了只有三口楚明允也难以忍受，从闻到味道开始就整个人写满了抗拒，原本还老老实实坐在床边等，苏世誉化开药粉的一刹那他人就掀被子差点跑到外头。
苏世誉也轻轻咳了两下，不得不说，这药的味道确实有些呛，没化开的时候还好，热水一融，一种充斥着酸辛苦辣的难以形容的味道弥漫开来，甚至还带着一股腥气，怎么说呢，闻到之后只觉得自己的嗅觉收到了袭击，连凑近都抵触，别说咽下去了。
苏世誉轻轻叹了口气，把小杯子撂下先出去逮人。
楚明允只着寝衣，匆忙闪躲间只来得及随手抓了件外袍披着，苏世誉一路追到门口，赶在他拉门出去的前一刻把人逮住，翻过来轻轻按在了门板上。
…还不忘伸伸手护了护他的腰伤。
“大晚上穿这么点跑出去，后半夜就别想消停了。”
“世誉…”
楚明允转过身看着他。
苏世誉按着他不给他机会跑掉，腾出一只手把他不安分的试图扒拉自己的爪子抓住，失笑：“陛下，澜依家女儿三岁起喝药就不用哄了，你甚至还要人逮…”
楚明允委屈地撇了撇眉尖：“世誉…苏哥哥，我不喝…”
“我不喝那个——”
“…不行，”苏世誉道：“不许撒娇，你听话。”
楚明允用实际行动表示了这次真是听不了一点儿，苏世誉刚刚放松抓着他的力道，转头就被他跑到了窗边，抓着上沿一副不是要跳窗就是要上房的架势，给苏世誉吓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楚明允！”
楚明允的动作叫他发沉的语调定住一瞬。
苏世誉趁这个功夫几步赶上前来，抓着他手肘把人往回轻拽了一下，急道：“你还敢带着伤动内力？”
他眉眼间的忧急很快就烧成一片，楚明允自知他这会没开玩笑，是真的要急了，赶紧回身服软道：“没有，没有世誉…我伸手就反应过来了，没有真的要翻，你别着急…”
他先前一身伤处处开裂，回廊里走不了几步就昏昏沉沉呛血的样子实实在在把苏世誉吓了个狠的，这会哪敢“造次”，眼瞅着苏世誉要急当即就老实下来，乖巧地试图安抚：“世誉，世誉你看我，没事的…”
苏世誉这口气这才缓缓松下来，同时也松了手指上的力道，但依旧把人往回揽了揽。
“你若再有闪失…”苏世誉轻轻叹了口气。
“没有没有，”楚明允回手把人抱住，伸手安抚性地抚了抚他后心，哄道：“世誉不气，也别着急，我好着呢…”
苏世誉对此观点不甚赞同，却也没再反驳，只回手搂住他轻轻拍了拍。这会重新定下心神，便又继续提起正事：“好了，不闹了，回去把药喝了，嗯？”
楚明允放开他，迟疑着地杵在原地没动。
“都多久休息不好了，吃药可还是你自己提议的。”
楚明允撇了撇嘴：“…我现在觉得也可以不用。”
苏世誉没辙地伸手捏了捏他耳垂，哄道：“别说傻话…我看了，顶多三口，很快就过去了。”
楚明允看着他。
“喝完给你蜜饯，已经备着了，嗯？”
楚明允伸手抓住他手指，看着对方裹着真切担忧和期盼的眼神，也不忍苏世誉真的一直为他着急，终于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

然而杯子递到唇边的时候，方才做的所有建设就又一次尽数崩塌。
“唔…”
楚明允忍了大概半个呼吸的功夫，就忍无可忍地伸手把杯子推远，一边闷闷咳嗽一边往苏世誉颈窝里埋，抵死挣扎。
“…我喝不了，我真的喝不了世誉…咳咳、我不喝，真的不喝咳咳咳…”
苏世誉轻轻蹙起眉，一边伸手避开未愈的伤给他顺气一边好言好语地哄，这次的药的确格外磨人些，连他也觉得难以下咽，何况连一般汤药都不愿意喝的楚明允。
“两口就没了，忍一下，很快就好了…”
楚明允蹭在他怀里一个劲摇头。
苏世誉不得不伸手把人剥出来，捧着他脸颊轻轻在额头亲了一下，柔着语调温声哄道：“乖。”
……扛不住。
就像苏世誉扛不住他磨人撒娇一样，楚明允同样也扛不住苏世誉这般温柔似水的哄劝。
对着百万敌军也不曾退缩过的陛下瞪着小小一杯药水踌躇许久，终于还是苦着脸咬了咬牙，捏着杯子阖了阖眼，沉沉呼了口气后重新凑到了唇边。
苏世誉提前倒好了清水，也把蜜饯碟子放在了手边，楚明允闭着眼屏住呼吸飞快地仰头连着咽下三口，几乎是撂下杯子的同时就接过苏世誉递来的水杯喝水，但那一瞬间他的舌头还是受到了剧烈的袭击。
说不出的滋味在口腔炸裂开来，顺着喉咙一路往下，那里面不知道放了什么，又腥又辣，哪里像一个正经的安神方子，楚明允被苦得整个人都抖了抖，眉头死死皱在一起，胃里立刻翻腾着要把外来的“入侵者”推出去，他自然知道好不容易喝下去的不可以吐，死死抿着唇压制着翻涌的恶心，连着三杯水下去都不见缓解，苏世誉伸手把人搂来怀里抱着，一下下顺他后心，好一阵子过去楚明允都还很难受，想给人喂蜜饯都不肯张口，只一个劲抵在他怀里乱纷纷地喘气，苏世誉甚至不敢乱动他，生怕一个不对劲好不容易咽下去的药就得吐出来。
一大通折腾过去楚明允额发都被打湿了，脸色甚至比没喝药之前还白，这才终于算是缓过去一点。
苏世誉心疼地抹去他额上冷汗，从小碟里捏了蜜饯喂给他，忧道：“好受点了么？”
半晌过去楚明允舌根依旧被苦得发麻，叫方才那一遭折磨得眼睛都湿漉漉的，看上去可怜极了。
“……它根本不像是能给我安神的，倒像是能让我安息的。”
苏世誉疼惜地轻声嗔道：“…别胡说，也不知道忌讳。”
楚明允整个人都蔫了，没精打采地在他臂弯里挂着不动。
苏世誉垂手小心地摸了摸他胃腹，确定没再像刚刚那般闹腾了才轻轻松了口气：“要不要再喝点水？”
楚明允恹恹地摇摇头。
……看上去好像被欺负得七零八落的。
苏世誉心软得过分，哄孩子一样轻轻摸摸他脊背，还动动手臂温柔地晃了晃，最后稳着动作把人团进了被子，隔着被子轻轻拍拍：“如果阿越的药有效，今晚大概就能安稳歇着了……睡吧。”
楚明允闻言睁开眼，拧着眉头哑声道：“不要提这个字…”
苏世誉失笑，忙安抚性地拍哄他几下：“好好，不提了，睡吧睡吧。”
楚明允伸手抓他手腕：“一起。”
苏世誉本也是想收拾了杯碟就过来睡的，但他家陛下显然是不愿意放给他这份时间……没办法，那就只好留着明天再收了。
床幔被放下来。

//

他们歇得不算晚，因此第二天一早睡饱了的苏世誉就自然而然地早早醒了过来，而怀里楚明允还睡得正沉。
苏世誉观他呼吸平稳，伸手摸了摸他脊背，也是干爽的，被碰到人也没醒，这才轻轻呼了口气……楚明允确实许久没睡得这般安稳过了。
先前病中折磨，他夜里不是难受得睡不踏实就是噩梦连连，醒来整个人都是恍惚的，整日倦怠，精气神磨得一干二净，杜越搭着他虚耗的脉象一个劲蹙眉，伤好得拖拖拉拉，却连补药都没法下。
…眼下可算能安稳休息了。
楚明允眉目平和地微微蜷着嵌在他怀里，熹微晨光透过床幔朦朦胧胧洒下来，给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苏世誉满心温软地静静看了他一会才放轻动作起身梳洗。
而他起身后没多会，楚明允就迷糊醒了过来。
这一宿确实睡得深沉，以至于他现在竟然觉得有点不真实，现在他相信那个难喝的东西确实是用来安神的了。
苏世誉大概是已经起了，他视线扫了一圈没看到，又躺回去打算借着没散净的困劲再睡一会。
昨夜缺席的梦境这时才姗姗来迟地找上了门。
不过梦境很短。
因为他很快就察觉出那是一个梦境，然后醒了过来。
…那是个好梦。
梦里苏世誉一身大红喜服，身上环佩叮当，手里还牵着红绸。可他几乎是在看清自己身上同样的红色的同时就意识到那是梦了。
在许多年前，他们还在淮南的时候，他曾经半开玩笑地同苏世誉提起过这个话题，那个时候他把认真轻飘飘藏在玩笑底下，和苏世誉说：“如果你嫁给我，你就是我的家了，我就不用总是害怕你会不见了。”
甚至玩笑说换自己来嫁也是一样的。
但那个时候，苏世誉用一个温柔至极的吻…
拒绝了他。
他当初拉着苏世誉，说你好像从来都没有说过喜欢我啊…那个时候，他其实察觉得到。
之所以时常担心苏世誉会不见，就是因为，他早有预感，自己当时得到的一切都极有可能是幻梦一场，即便他后来代替苏世誉说了许许多多遍喜欢，也不过是在自欺欺人——一个人说的喜欢再多也变不成双份的，他说十遍百遍，也只是楚明允喜欢苏世誉而已。
一晃这么多年了，楚明允没再和他开过类似有关“名分”的玩笑，也不会再问一个已知答案的问题。
他如今当然知道苏世誉的在乎是真的看重是真的情意也是真的，他们已经心相知，长相守，这已经很好了，但他依然不会再去问，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家人。
说来可笑，战场上连死都没怕过的楚将军，在面临情爱的时候，其实也是一个怯懦的人。

……

苏世誉原本梳洗过后就要回来的，不过陈思恒突然来见，说有事请他指点，就只好转向去了书房。
这孩子被捡回来的时候才十几岁，当年那个含着眼泪莽撞又迷茫的小孩子，现在已经成长为坚毅勇敢，可以独当一面的好儿郎了。这些年他感念楚明允的栽培苏世誉的照顾，一直拿他们当亲近的长辈看待，此番过来也是喜事。
苏世誉听完他的请求，便弯弯眉眼轻轻露出笑来。
——儿郎有了心上人。
陈思恒年幼失怙，六书礼法上所受的教导不多，对意中人的珍重让他不敢轻慢，这才来请他视作长辈的苏世誉替他拟写婚书。
苏世誉自然乐得应允，也算送上一份来自长辈的祝福，问过女子家世身份，又嘱咐了苏白帮着他一道操办聘礼。
忙了一阵子没注意时间，楚明允醒了找过来时，他还在书房收拾笔墨纸砚。
发现人倚在门口探头，苏世誉就起身把人拉进来，伸手拢了拢他衣襟：“睡得好么？”
楚明允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应道：“嗯哼，很不错，算小傻子还有点作用。”
苏世誉轻笑，领着他去坐下，烫了杯子给他倒水喝，又示意他可以吃点心，边问道：“做梦了么？”
楚明允嗯了一声，含着糕点含糊道：“好梦。”
难得从他口中听到好梦这两个字，原本苏世誉不会过多对他没有主动说的事刨根问底的，这下也不由升起几分好奇：“梦到什么了？”
明明说是好梦，楚明允神情却倏然一顿，连咀嚼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了停，才佯装无事地支吾道：“…唔，也没什么。”
苏世誉如果原本只是因为好奇随口一问，现在也免不得要放在心上了。
楚明允察觉到对面投过来的视线变得探究和认真，有些不自在地想要岔开话题，有些生硬道：“刚刚在忙什么？”
苏世誉默了默，无声叹了口气，把陈思恒来找他的事说了。
楚明允本来就是打算岔开话题，没想真的打听，因而听得有一搭没一搭，起身在书房溜达，苏世誉说到“婚书”两个字时，他刚好走到书桌前。
洒金的红纸还没收起来，阳光透过窗纸落在桌案上，金红交映，实在惹眼得紧。
苏世誉看他愣住，顿住话音跟过去，发现他看着桌上的红纸意味不明地出神。
“怎么了？”
楚明允回过神，无意识伸手摸了摸，轻笑道：“没什么，就是觉得这纸挺好看的。”
苏世誉轻轻抿了抿唇，正要再问，就听楚明允道：“你刚刚说陈思恒找你做什么？拟婚书？”
苏世誉温声应了。
楚明允眼神在他身上停了一下就飞快移开，又落在桌上的红纸上，指尖在上边逡巡而过，轻笑道：“原来我家世誉还会写婚书呢？”
苏世誉看着他，一时没出声。
楚明允站在桌前，被阳光泼了半肩，话是对着他说的，眼神却轻飘飘的不肯看他，只空落落地垂着，乱纷纷的看不清里面有什么情绪，一晃神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分明是在笑，看着却又好像……在为什么事难过。
“…诗书六艺都要学，婚书自然也包含在里面的。”苏世誉斟酌了一下，答道。
他以为按照楚明允的性子，大概会说类似于“我也要”或者“为什么我没有”之类的话，但没想到，楚明允并没有这么说，而是垂眸又笑了，只是这次笑得更奇怪，苏世誉看得已经无意识皱起了眉。
“我给忘了，你们世家子弟，按常理都是要找个门当户对的闺秀结亲的，婚书自然不能叫姑娘来写，肯定要学的。”
楚明允其实没什么旁的意思，就是忽然想起当初行经襄阳的时候，他问过苏世誉婚事上的打算，当时苏世誉就说要择个温婉贤淑的良家女子成家，只是没想到叫自己截胡了，还既不温婉也不贤淑，更不是良家女子。
也不怪苏世誉当初不肯应他。
苏世誉是世家公子，从小就被作为家业继承人培养，年少又在宫中给太子做伴读，所受到的教导都是要好好地成家立业为家族延续香火，能甘愿和他这么个离经叛道的人纠缠一世，已经是破格之举了。
他只是思绪发散突然想到了这，顺口就说出来了，没想到一抬眸就撞上了苏世誉紧蹙的眉心。
“…明允，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楚明允手指恋恋不舍地在红纸上划来划去，终于抬了起来，起身要离开书桌前，闻言避开他的视线低笑道：“能有什么，这么半天早就忘了。”
苏世誉伸手抓住他手腕。
“忽然意识到，我还有一份婚书没有写。”
楚明允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他在说陈思恒的事，楞楞“嗯？”了一声，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抓自己。
苏世誉把人拉回桌案前，手臂一展拢过腰背把人圈在了自己和桌案中间，楚明允怔然：“…世誉？”
苏世誉的呼吸打在他耳畔，温声接道：“我苏家主母的那一份。”
楚明允彻底愣住了。
苏世誉忍住心口酸涩，轻声问他：“还记不记得当年苏白刚知道我们关系的时候叫你什么？”
楚明允思绪混乱，回答全凭下意识：“…夫人。”
苏世誉轻笑：“这不就是了，拿笔。”
楚明允觉得自己的思绪完全接不上，恍恍惚惚地去捏笔，险些没捏住。
苏世誉伸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只手从旁边抽了张新的洒金红纸铺好，温声笑道：“怎么拿笔姿势都忘了？”
楚明允目光直勾勾盯着笔下延展开的笔画文字，已经腾不出心思应答。

……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
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
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
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

……

楚明允指节上叠着另一份温度，手腕挪动也全凭苏世誉带出的力道，他怔然看着红纸上落下自己和苏世誉的名字，看着后头洋洋洒洒的誓约之言，看着这份看得见摸得着的“名分”一点一点在纸上成型……一直到最后一笔落成，苏世誉轻轻松开他的手，楚明允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苏世誉听得到他略微急促的呼吸，也看得到他微微泛红的眼尾，勉强忍住心底疼惜，撑着一派淡定把笔从他手中抽走撂下，把纸拿起来扇了扇，待墨水干透，又拉着楚明允转过来，转手向他递过去，认真道：“早该给你的，如今虽有些晚，但也仍是要问一句，夫人…可愿意么？”

…楚明允曾经问过他一个问题。
当时他不明彼此心意，拒绝了，从那以后，一直到现在，这么多年，楚明允再没问过类似的问题，哪怕是一张婚书，都不曾开口要过，就仿佛那颗飘飘摇摇的心，即便已经和他相依多年，却始终未曾落到实处。
他知道，楚明允不会再问已经被否定过的问题，那便换他来问。

也换他来告诉他——

我愿意做你的家人。

楚明允垂眸盯着那纸红色默然良久，终于伸手接过，小心地捏住，再开口的时候声调不光有些发颤，连声音都有些哑了。
“…外面，分明没有桃花。”
苏世誉低低叹了口气，一腔疼惜叹不出去，只好认命地忍无可忍无须再忍，伸手把人捞过来抱住，温柔的吻轻轻落在他眼尾眉心。
“是啊，没有桃花。”他轻声道：“委屈陛下拿雪花将就一下。”

“——外面下雪啦。”

——END——

PS.婚书内容都是古人的智慧，没有找到具体出自哪位古人🙏🏻

小剧场：《夫人·我的人》😎

➣中秋贺文！插一下合租的队😉

➣是原著向，一些玄幻因素下，得以再见故人✌🏻

➣6.2K+ 一发完❤️宝贝们中秋快乐！吃月饼🥮🥮🥮

——正文——

00.
楚明允睁眼看见楚知卿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伤没养好出现了幻觉。
然而半晌过去，楚知卿非但没有消失，还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楚明允系扣子的手一顿，登时扯掉了正在扣的那一颗玉珠。

01.
玉珠落地一声清响，滚到门边的时候，苏世誉刚好回来，楚明允隔着半开的窗缝，甚至听见了苏世誉压低的话音：“陛下醒了么？”
门口苏白应道：“回公子，还未曾醒过。”
苏世誉含糊地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今天睡这么久？”
伴着这声笑，苏世誉推开了房门。
——？？！
苏世誉注视着那个红衣身影楞在门口，楚明允无意识蜷了蜷手指，看见他衣服扣子也不系了登时光脚便要下地，被苏世誉回过神拦在了软榻之上。
“还没好利落就又要闹…”苏世誉伸手拢了他的衣襟，没摸到扣子，无奈地把一旁的外袍给他披上，这才看向桌边饶有兴致的楚知卿：“这是…怎么回事？”
楚明允一把攥住他的手：“世誉，你也看见她了，是不是？”
苏世誉被他眸子里交缠着的惶恐和期待戳得心口发酸，轻轻点了点头。
楚知卿压下心绪，撂下杯子笑了一声，起身走过两步，捏着楚明允下巴把一直不敢再看她的弟弟转回来，注视着他的眼睛道：“等半天了，怎么还不叫我。”
触碰到对方凉凉的却有实感的手指，听着这句熟悉话音，楚明允呼吸都错了一拍。
恍然间好像只是多少年前一个寻常午后，楚知卿出了趟门回来却没等到应有的迎接，过来捏着他脸不满道：“我都回来半天了，还不叫我！”
可是这趟“门”，楚知卿已经出了二十多年，久到坐门口等点心的弟弟，已经比门框还高，久到再看见姐姐，已经惶惶然分不清是梦是醒是真是幻，不敢认了。
楚明允终于还是出声：“…阿姐。”
“嗯，”楚知卿这才满意地放开他，顺手又捏了捏他如今没什么软肉的脸颊，不甚满意地低低“啧”了一声直白道：“长大了果然绝色，就是太瘦了点。”
苏世誉实在没忍住轻轻笑了一下，替懵住的枕边人问出了重点：“楚姑娘…怎会在此？”
楚知卿弯起眉眼，随手撩了撩头发：“机缘所致，上来看看。”

//

楚明允身上的伤还没彻底痊愈，战后又是难得太平，苏世誉就想让他多休息，正好楚渊最近也在学着处理些事务，于是上过了早朝苏世誉就把人劝了回来让他睡一会，这会他从楚渊那回来，楚明允也恰好回笼觉睡醒。
他回来便睡了也没吃东西，苏世誉叫苏白去端些吃食，顺便再从澜依那拿一件女式的披风过来。
“论关系，我也该唤声阿姐才是。”楚明允衣襟少了扣子容易着凉，苏世誉便给他另找了一件让他去换上，坐到桌前给楚知卿重新倒了杯热茶。
“我知道你，世誉是吧，”楚知卿捏着杯子转了转，歪头意有所指道：“能让这傻小子这么一门心思不管不顾地栽了的人，我自然是关注过的。”
苏世誉想起早年间的一些糊涂举动，不合时宜地心虚了一下。
楚知卿挑了挑眉：“苏大人又没做什么亏心事，竟然在紧张？”
苏世誉实在是对这姐弟俩如出一辙的性子招架不来：“阿姐莫要取笑我了…”
楚知卿终于笑出声。
趁着楚明允还没出来，苏世誉敛了敛笑意，慨然道：“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真的很想念你…”
苏世誉想起数载岁月里难以计数的夜半，楚明允梦里难过低喃的“阿姐”，有些心疼地叹了口气：“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会做梦。”
“我知道，”楚知卿眸光一动，涩然笑了笑：“我听着呢。”
被她丢在人间独自长大的弟弟，醒时梦时，喊的每一声阿姐，她都听着呢。

02.
苏白端来的点心都是楚明允素日喜欢的，楚知卿甚至扫一眼就能排出先后顺序，结果楚明允东西还没吃几口，中途不过是叫茶水呛了一下，就咳个没完了，尽管当着她面的缘故楚明允有意在压制，还是咳了很久才堪堪缓和，额头抵在手臂上趴在桌面不吭声，苏世誉先扒拉着他手心看过没有血才抚着他后心由他窝着，又垂手摸了摸他胃口，没让他再吃东西，叫苏白把点心撤了。
楚知卿叫他咳得揪心，看他喉结不安分地犹在上下滚动，伸手捞过他空闲的一只手，手指精准地找到他内关穴熟练地揉按，低声道：“没让厨房熬点润喉的汤水？”
苏世誉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会，偏头无声叹了口气：“他咳嗽是先前征战所受内伤的缘故，和嗓子无关。”
“那喝一点润润肺也是好的，”楚知卿道：“左右甜的他也不排斥。”
苏世誉微微一顿，自愧不如地笑了笑：“还是阿姐思虑周全。”
冬日天寒，楚明允最近是不被允许在室外久待的，苏世誉不想让他出门吹风，正好又有让这两姐弟单独待待的想法，便借着这个由头起身，说要去吩咐几声，一会再回来，走前还安抚性地拍了拍楚明允后颈，和楚知卿对了个眼色。
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楚明允略显滞涩的呼吸声。
楚知卿捏着他腕子晃了晃，俯身去看他脸色：“还想吐么？”
楚明允躲着她的视线摇了摇头。
楚知卿失笑：“我总觉着你还十来岁那么大点儿，有点转换不过来…”
楚明允闷闷嗯了一声。
楚知卿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捏着他手指，从掌心捏到指尖，在外头说一不二不好接近甚至有些阴晴不定的帝王，就老老实实伸着手乖乖给她随意揉捏。
楚知卿手指从他手心手背细小伤口划过，最后触到他和自己温度差不多的指尖，情绪不明道：“小时候不是这不想做那不想做，嫌苦嫌累嫌麻烦么，怎么现在又做将军又当帝王的？”
楚明允闷闷道：“…乐意。”
“嘴硬。”楚知卿抬手捏了捏他后颈，半晌忽然低声道：“很辛苦吧？”
楚明允没做声。
楚知卿就势揉了揉他后脑披散的头发，哑然失笑：“你这么想我，怎么我来了，你倒总躲着不肯见我？”
楚明允依旧没动，声音闷闷地传出来：“…谁想你。”
楚知卿无奈，握着他肩膀想把他拿起来，没辙道：“想不想的，你倒是看着…”
她话音倏然一滞。
楚明允骤然拧过身，埋头扎进了她怀里。
那一瞬间连楚知卿都忍不住恍惚了一下不知今夕何夕，楚明允趁着她没反应过来，悄悄在她肩膀衣服上蹭去了漫出眼眶的湿润水汽。
从他睡醒见着故人时便开始的恍惚持续到现在终于落到实处，所有情绪后知后觉慢慢翻腾上来，在他被水呛到的时候钻空子一样见缝插针地涌上来，他不敢抬头，不舍得让在场两位中的任何一个人看出来，他的眼尾不仅是被咳嗽呛红的。
楚知卿心尖像是被揉搓的花瓣，紧巴巴地皱成了一团。
“行了…这么大人了，还小孩子一样。”楚知卿口上说着行了，手臂却搂人搂得紧紧的半点没有松开的意思…可见这姐弟二人确实是亲生姐弟俩没错，口不对心的性子真是如出一辙。
苏世誉在门口静静等了会，心尖发软地悄悄笑了笑，善解人意地等到他家陛下终于收拾好情绪肯从姐姐怀里出来了，才推开门进来。
结果他刚进来楚明允就抬眸望过来，提议道：“世誉，咱们出去走走吧。”
苏世誉：“……”仗着姐姐的缘故提不合理要求。
即便杜越叮嘱了不要让他在外边乱跑，但他这么巴巴地望过来，后头还抓着个姐姐，苏世誉又有什么办法呢。
只好应在了午后。

//

苏白和正午过来送药的秦昭都不认识楚知卿，但观她面容又很容易联想，以至于楚明允心口的伤隐隐开始发作起来的时候，苏白已经快乱七八糟地想到私生女上去了。
还是秦昭手肘拐了他一下才反应过来把热好的汤药端过去。
楚明允这药用得精细，一日两次都是杜越亲自在药庐盯着熬好，再由秦昭送过来的，冬日药冷得快，苏世誉还会叫苏白再稍稍热一热。
楚知卿在对面盯着，楚明允不好意思像平常那样耍赖磨人缠着苏世誉撒娇，难得老实地飞快把药几口闷了，倒是让准备把投怀送抱的美人搂住投喂蜜饯的苏世誉有些无处发挥，空落落地捻了捻指尖。
以至于临出门拉着楚明允去里间裹狐裘的时候苏世誉借着动作把人捞过来不动声色地揉了两把。
“真的想出去？”
楚明允从厚毛茸底下把手钻出来抓他：“让我姐见见京城，她还没见过呢。”
苏世誉捏着他腕子塞回去，顺便握了握他发凉的指尖：“伤还没好，再受了凉…”
楚明允倾身亲了他一下：“不逛太久。”
苏世誉实在是再说不出半句推辞。
俩人在里间腻乎这会功夫，楚知卿已经一鼓作气再而兴致勃勃三而愈战愈勇地把脸皮薄又嘴笨，因着身份还不敢造次，更是对楚明允同款的性子没有一点招儿的秦昭逗到角落里去了。
真是相当有楚明允当年欺负师弟的风采。
以至于楚明允刚从里间转出来，就听早就招架不住的秦昭颇有些幽怨地叫了声师哥，旋即就甩了个托词要跑，楚明允甚至从他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看出了几分委屈。
楚明允有些无奈地看向罪魁祸首：“秦昭老实，你就欺负他。”
楚知卿还毫无自觉地有模有样感叹道：“多好的孩子。”
“……”楚明允眉心跳了跳，实在忍不住道：“要是正常婚配，他孩子都该比你大了。”
楚知卿才不管这个，看他被裹成个毛团子快乐地凑上来揉捏他。
楚明允不自在地想躲又有点舍不得，纠结又拧巴地把自己戳在原地，无助地想求助苏世誉，只收获了一个分外好看的笑容——然后被楚知卿从上到下揉了个遍。
楚知卿的手最后不动声色地从他心口的位置收回来，抬眸和苏世誉对了个眼色，是个询问的意思。
苏世誉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楚知卿才放下心，逮着人往外走。

03.
昨天才下过雪，这会外面实在有些凉，但景色确实很是不错。
银装素裹，天地一色，檐下结出不长不短的冰凌，房顶砖瓦上雪还未化净。
楚知卿在前头走得稍快一步，苏世誉伸进狐裘底下握楚明允的指尖，低声问：“怎么不带阿姐去宫里转转？”
楚明允顿了顿，低笑了一声：“她不会喜欢的，那地方就是个金砖玉砌的牢笼。”
事实证明楚明允说得没错，楚知卿即便不买东西也不吃东西，依然逛得很开心，偶尔几次会下意识在一些摊位前驻足片刻，楚明允跟着看过去，以为她想要，凑近却发现全是自己喜欢的吃食。
一时五味杂陈。
楚知卿也知晓楚明允身上还有伤未愈，没有逛太久，苏世誉亦不肯他长时间在外吹风，冬日里日落又早，因而太阳西沉时，几人便择路折返，晚霞铺满半边天的时候，刚好回到苏府。
冬日的傍晚很冷，只有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然而也只是能染上颜色，染不上温度。
秦昭卡着时辰来送第二回药，他们回来的时候，苏白刚好把药热好。
傍晚这碗药主要是镇痛安神的，多少能压制楚明允夜间容易发作的内伤，也能叫他歇得安稳些，因着所用药材的缘故，这碗药多少要比旁的好接受些，楚明允有了上午那碗的铺垫，这碗喝得更是痛快。
撂下药碗回眸的间隙，他无意间注意到楚知卿在扒拉院子里红梅花树的花枝，松手的时候花枝一颤，枝上没化尽的雪登时簌簌坠了楚知卿一身。
楚明允想喊她过来把雪扫一扫擦一擦，开口还没出声，便发现落在楚知卿肩膀头顶的雪，甚至挨在她颈侧的，都丝毫没有要化掉的迹象。
他蓦地愣了一下。
——是了，雪再冷，又怎冷得过黄泉下的来客。
夕阳的余晖泼洒下来，在庭院中形成一道明暗分明的界限，他立在夕阳里，被泼了满肩金红，楚知卿一袭红衣肩头落雪站在红梅花树下，几乎要和身后的红花白雪融为一体。
阴阳两岸的界限头一次在肉眼里这般清晰。
楚知卿……已经不在了啊。
这一天下来，虽然恍惚，也常有不自在，甚至有些不知该如何与阔别多年的姐姐相处，但楚明允依旧眷恋，不舍，下意识想贴近，会像小时候一样窝在姐姐怀里，楚知卿也依旧对如何养他很是熟练。
在眼下忽然想起事实的这一刻，楚明允忽地心底狠狠一震。
才咽下的药分明是热的，却有如饮冰，安定心神的作用像是一朝被逆反，不过是几个呼吸间的功夫，药碗的余温都还没完全散去，他便生生落了一脊梁冷汗。
苏世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不对，又迅速从方才这一幕里悟出什么，立马抬指搭上他手腕，沉声道：“明允，刚喝了药，别动心神…”
楚知卿随手拂去肩上不化的落雪，看了楚明允一眼，便有些不忍地垂下视线。
她轻轻叹了口气，又抬起头，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小明允，我要走啦。”
楚明允上前一步，身形不稳地撑了一下身侧的石桌，他怔然抬眸望过去。
…可是这一个对望，却已经隔了六尺黄土，二十余载光阴。
“我知道。”楚明允半晌开口道，神色好似很是平静，声音却是哑的。
“答应我一件事。”
楚知卿忽然朝他弯起眉眼，浅浅笑了一下，眉梢眼尾却难过地往下垂，连嗓音也掺了丝不稳：“…别再做噩梦了。”
故人寄语犹如梦呓，在金红色的夕阳余晖和庭院淡淡弥漫的药味里交融沉默。
楚明允浅浅勾了下嘴角：“我尽量。”
冬日傍晚的风带着寒凉的霜雪味道，轻飘飘拂过红梅花瓣，掀动楚明允垂落的衣摆额前的碎发，也把树荫下的故人身影吹得浅淡褪色。
楚知卿逐渐消逝的光影里静静地凝视着他——穿过了生死和多年光阴，与经年不见的弟弟对望。
她知道楚明允不需要怜悯，她看着他一路枕戈卧骨，沐血浴火地走过来，那些对他来说太廉价了。
但是作为他的亲生姐姐，在这一刻，忽然就有些多余地心疼起来。
她离开的时候弟弟还小，明明不久前还是个偷懒怕苦，整日只知道疯玩捣蛋，撒娇磨人地腻着她要吃糖糕的漂亮小孩子呢。
如今却是个一身傲骨顶天立地，肩挑社稷眸存山河的大美人了。
是将军了。
甚至是帝王了。
怎么忽然…
忽然就长大了呢。
……最后一丝光影随风远逝，只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

半晌沉默，院子里只剩下浅浅的风声。
苏世誉在楚明允身后，朝他凑近了一步，不敢将视线从他身上挪开半分。
石桌上白瓷的药碗已经凉透，天边移动的红霞被盛了半碗。
像是哪个人身上的颜色。
楚明允沉默着怔怔许久，抬手过去轻碰了一下。
手指触到碗沿的刹那轻轻一颤，碗被往前推了一下，一碗金红不再，又像是什么人怎么也抓不住的衣摆。
楚明允整个人骤然一晃，轻拧起眉俯身撑住了桌沿。
苏世誉一直注意着他，在他身形不稳的刹那就伸手过去把人半扶半抱地揽进了怀里。
楚明允拧着眉，才养出一层血色的脸一点点白了下去，苏世誉想扶他坐下，却碍于他撑着桌面的手臂下了力气不敢强行动他，只得借着挨得近凑到他耳边轻声唤他。
楚明允捱着肺腑间一阵烧灼般的炽痛，心口窒闷不堪，只觉呼吸间都尽是黏腻的腥气，闻言嘴唇动了动想说话，张口却呛出了一口血。
石桌边沿骤然绽开一朵红梅，顺着桌沿一路开到地上。
苏世誉胆战心惊眉间紧蹙，楚明允一口血咳出来却好受了点，终于腾出点力气拍了拍苏世誉手背，哑声安抚道：“…没事，一点血罢了，咳…世誉别急。”
秦昭这会也听出外头动静不对跑出来，抬眼便看见楚明允身前那一丛血迹，登时惊道：“师哥！”
“别喊…”
楚明允卸了些力，顺着苏世誉的力道往他肩上倚了倚，随即就身子一轻被人抱了起来。
楚明允察觉到苏世誉的火气和心焦，歪在人怀里还不老实，挣扎着要抬起头，轻笑了一声半是哄劝道：“世誉啊，你如今是抱得愈发顺手了。”
苏世誉不理他，稳当地把人端回屋，秦昭已经端了水过来：“师哥，你怎么样？”
楚明允半靠在软榻，抿了口水顺了顺喉间血腥气，摇摇头懒洋洋笑了一声道：“好着呢，白瞎了我们苏爱卿这么大阵仗——”
苏世誉坐下就已经去搭他的脉，闻言抬眸缓缓道：“旧伤未愈，又恰好刚服药就大动心神，一时逆了药性冲荡了肺腑，虽是没什么大碍，也远没你说的那么轻巧。”
楚明允轻轻咳了一声。
秦昭没辙地叹了口气。
苏世誉解了楚明允身上厚重的狐裘扶人躺下来，低声道：“秦昭先去吧，晃悠一天了，也叫他歇歇。”
房里静下来，楚明允轻轻弯了弯眼睛：“把人都遣走了，苏大人是想干点什么？”
苏世誉听着他仍然微微发哑的声音，沉默着静静地看了他一会，抬手抹去他唇畔血色，忽然俯身一抬手把人搂了过来，声音并着叹惋缠在一起。
“没事了，我在这里。”
“姐姐也一直…”苏世誉顿了顿，动容而又感慨地阖了阖眼，心尖泛酸地抚了抚他家陛下的脊背，接道：“一直都看着你呢。”
——暌违数年，故人别来无恙否？

——END——

PS.小剧场：《这是团圆》☺️

➣是好久好久不见的双律师pa！

➣也是给猫猫@公子屠苏 的生贺😉被工作逮走的辰宝已经从阳历生日要拖到阴历了，终于写完了，还好猫猫不嫌弃我磨叽——

➣5K+ 一发完❤️祝猫猫生日快乐，平平安安，永远是大可爱猫！

——正文——

//
你对我，是不是过分纵容了？

//
之所以觉得楚明允像朵小云彩，不是没有缘由的。楚大律师虽然面对外人的时候总是冷冷淡淡的不爱理人，面对熟人的时候也嘴不饶人地气这个逗那个，但剥开那层凉凉的有点冷硬的壳子，里头的内芯却软软的。
这一点苏世誉体会得尤为明显。
刚在一起的时候，楚明允格外粘人，有事没事就要蹭在苏世誉旁边，蹭一会如果苏世誉没给太大反应，就要亲要抱的撒娇，苏世誉有些无奈，却也倍感心软——虽说不知道别人处的对象是不是刚在一起就要成天黏黏糊糊地亲亲抱抱，但显然自己处的这个是这样的。
而他自己更是出乎意料地纵容，就好像杜越说的，变着法地一个劲惯着。
楚大律师没事犯懒的时候可以找个舒服地方吃一会睡一会懒洋洋地窝一天，但真赶上有案子有工作的时候，较真起来谁也拦不住。
偶尔碰上一些离谱的当事人，那折磨程度更是成倍叠加。
赶上一个剪不断理还乱的家长里短，楚明允连着熬了三个大夜，结果刚理出头绪，当事人忽然撤诉了，那一瞬间连一向冷静沉稳又有礼貌的苏世誉也险些挂不住脸上的平和，遑论忙了三天三宿满身低气压的楚明允。
秦昭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是黑得像锅底，为避免处在炸毛边缘的师哥不小心说出什么话惹这位要命的当事人乱撒气反咬一口，秦昭赶紧上手先一步把人领出了门送走。
楚明允沉着脸坐在桌前没动，身上的怨气几乎凝成了实质，手指无意识地一下下捻着桌上材料的纸页，平整的纸很快就被捻出一个翘起来的角，往上翻卷着，就犹如楚明允心底越攒越大的火苗。
苏世誉叹了口气，勉强压下心底同样翻腾的不满，挪开楚明允桌上三天不离手的咖啡，旋即伸手把他欺负纸页的手拎了起来。
他拇指按着对方手心轻轻揉了揉，徒劳地想揉开楚明允身上厚重的疲倦，心疼地又叹了口气，温声哄道：“好了，不气，也快下班了，提前会回去歇歇好不好？”
楚明允沉默了一会，淡淡道：“睡不着。”
苏世誉又伸一只手去轻轻捏他后颈，哄道：“那也躺一会，你太累了。”
苏世誉这句话好像拥有什么无法言说的魔力，刚还满腔火气即将炸毛的楚明允倏然变成了一朵蔫巴巴的小乌云，浑身的疲倦一下子翻涌上来把他包裹，三天就睡了不到四个小时的疲乏无力一拥而上，整日一杯杯灌下去吊精神的咖啡此刻激起成倍的心悸，楚明允抬手用掌根抵住额头，只觉得耳边嗡一下，旋即就是一根弦断开后涌上来的剧烈头痛。
苏世誉把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心底的忧急也成倍上涨，撑着桌面微微俯身去打量他的脸色，忍不住低低啧了一声，语调也稍稍沉了下来。
“跟我回家，你得休息。”
楚明允缓过一阵眼前发花的劲儿，搂着他往他腰腹埋了埋头，倒是没再拒绝。
苏世誉心口发涩地搂着他拍了拍，把人扶起来的时候楚明允脚下一个踉跄，站得不甚稳当，索性就势不动声色地往前一靠，又挂在了苏世誉身上，苏世誉抱住他轻轻摸了摸后心，耐心哄道：“乖，回家再抱。”
楚明允下巴在他肩头蹭了蹭，耍赖似的不肯起来。
苏世誉只好纵容地稳稳搂了他一会，但一直站在这实在不是长久之计，更何况——
苏世誉和小乌云近距离抱在一起，对方纷乱的心跳隔着胸膛传过来，一下一下仿佛近在耳边。
“你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么，又乱又重，真的得休息…”
“我听不到，你听见了？”
楚明允轻轻掀了掀眼皮，还有闲心开玩笑道：“那你听着点，如果它停了记得告诉我。”
“啧。”苏世誉抬起手，哪怕本身他也不会真的用力，看着那白惨惨的脸色依然不舍得拍他，只好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明明又累又烦，可路上楚明允也不肯老实，等红灯的时候苏世誉一手握着方向盘，腾出一只手去贴他额头，结果就被抓住，那只不安分的爪子不老实地挠了一下他的手心，像只小猫似的软乎乎地勾人。
楚明允这几天忙得没工夫精致，而苏世誉今天是喷了香水的，在这个狭小又封闭的车内空间，香水尾调中的橙花香气一点点氤氲，空调带起的微微流动的空气也跟这只爪子一样一下一下暧昧地纠缠着人。
“干嘛啊，”苏世誉失笑道：“开车呢，别闹。”
“嗯，”楚明允应了一声，又否认道：“没闹。”
可楚明允虽然嘴上说着没闹，手却还在作乱，黑沉沉的瞳孔盯着他不放，缠人的目光像是打着旋儿的风，把他心里平静航行的小船吹得团团转。
苏世誉实在没辙，把手挣出来去遮他的眼睛，无奈叹道：“楚律，你可真是太会磨人了。”
红灯秒数闪到底，很快就换了颜色，楚明允倒是乖乖松开了手，只是一双眼睛还一个劲没完没了地盯着他看，黑亮黑亮的，长睫弯弯，眼尾仿佛带了钩子。
他实在遭不住对方就这样安安静静又存在感很强的目光，只能控制着余光努力不分去注意力，那双眼睛就像颗星星坠入他无波无澜的心湖，撩出一圈一圈明亮又醉人的涟漪。
星辉在水中忽明忽暗，缱绻微风吹开一圈圈水波，在每分每秒无时无刻的悸动中——
此刻的心动是橙花味道。

//
积压的疲惫在松劲后只会成倍反弹，一直到晚上楚明允的头疼也没有好一点，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楚明允从进门的时候就把自己丢在了沙发上，一直躺到现在，夜幕低垂，辗转翻过几次身，却一直没有挪窝的打算。
苏世誉不敢妄自折腾他，蹲在沙发边小心地轻轻拨开他蒙住自己的毯子，低声问道：“不闷么…我煮了面，饿不饿？”
楚明允小幅度摇了摇头。
苏世誉有些担忧，起身稳着动作在沙发边坐下，伸手抚了抚他脊背：“还是很难受？”
“…还行。”楚明允眯着眼，轻轻扭头用下巴和脸侧蹭了毯子边一下，像一只懒洋洋的猫。
苏世誉顿时有点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把手放在那里，这样刚刚被蹭的就是他的手心了。
楚明允适应了一会客厅的灯光才终于半睁开眼睛，苏世誉垂眸对上他的视线，忍不住下意识轻轻弯起眉眼，哄道：“要抱么？”
楚明允看了他一会，伸手攀住他手臂把自己拽了起来，一头扎进了他怀里。
光，声，和骤然的位置变动在这个时候对他来说都不是什么舒服的体验，楚明允抵着苏世誉颈窝皱起眉，偏头避开灯光去闭眼，耳边持续了半天的嗡鸣一下子尖锐起来，胃里一下子腾起一阵恶心。
苏世誉感受到他忽然变得急促纷乱的呼吸，忧心地偏头看去，下意识轻轻抚了抚他后心：“怎么了，动作太大晃着了？”
楚明允在颈窝小幅度蹭了两下，大概是在摇头。
苏世誉无声叹了口气，忍不住劝道：“回卧室睡好不好？”
楚明允不想动。
他现在头疼没一点改善不说，还既晕又恶心，客厅的灯光苏世誉明明已经开的是最暗的档，可他还是觉得刺眼，每一个不安因子都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跳舞，高低蹦跶，来回拉扯，扯得他筋疲力竭，心烦意乱。
苏世誉眉尾被担忧压得发沉，垂眸看着他比方才还要差的脸色，感受着他时深时浅的呼吸，抬手试图替他揉揉额角，但是手抬起来就被楚明允抓住不让动，只好抿着唇干着急。
楚明允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昏昏沉沉地阖着眼。苏世誉觉得他应该把人强行抱走，再不济也要按着人好好躺下，可实际上自己却一动没动，甚至还小心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搂了搂，让楚明允能再靠得舒服一些。
他长了这么大一直到在认识楚明允之前还都从来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心里酸酸的，软软的，看着对方难受有点无措，但搂着人抱在怀里，又觉得非常满足。

//
最终楚明允还是在稍微缓过来一点后被苏世誉稳着动作强行端走塞去了被子里。
苏世誉草草吃了晚饭，又好歹哄着楚明允喝了小半碗面汤，跟着一道躺上来。
楚明允听不出自己现在的声音发抖又没力气，不知道苏世誉听着多心疼，还要打着精神调侃：“世誉，你要来哄我睡觉么？”
苏世誉勉强扯平眉心，躺下把人往怀里搂了搂，声音发沉道：“嗯，快睡。”
楚明允犹在扑腾：“还没哄呢！”
苏世誉轻轻叹了口气，倾身吻了吻他额头，又趁着被亲的当事人还没反应过来顺着往下去吻鼻梁，眼尾，脸颊，唇角——
然后被一口叼住了。
然而不等那不老实的小舌头深入，楚明允就被一只手捏住了后颈，苏世誉没辙地按住他，把人从身上剥下来按回去：“这会不难受了是吧，哪来的精神折腾…”
“亲你是头等大事，当然有精神。”
楚明允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你还有理了…”苏世誉不轻不重地夹了他一眼，拽着被子把人裹住，故作严肃道：“别闹了，快睡。”
楚明允眼巴巴地看着他，还不待出声就被苏世誉防患于未然地打断施法：“不许撒娇。”
楚明允：QAQ。
苏世誉看不得他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没辙地凑过去又亲了他一下，放软语气哄道：“…看看你自己的脸色，快睡吧。”
楚明允故意道：“看不见。”
苏世誉失笑：“那起来吃饭？”
楚明允：“……”你赢了。
苏世誉看着重新老老实实扎回怀里的云彩，心尖发软地捏了他两下。
“这几天都瘦了…”
楚明允脸埋在他颈窝，闷闷道：“哪那么快了，一定是你的心理作用。”
“我的心理作用还能给你减肥么？”
“嗯。”
苏世誉没辙，只好又揉了他两下。

//
楚明允醒的时候摸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四点零七。
他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头脑昏昏沉沉的，好像补觉还没补够，又带着点剧烈头疼后的麻木闷胀，说不上多严重，就是惹人心烦，再想睡过去却又睡不着了。
眼睛适应黑暗后一点点显出光来，房间里的事物也都有了轮廓，包括枕边近在咫尺的爱人。
楚明允无意识放轻了呼吸，安静地在凌晨低弱的天光里看着苏世誉。
…想抱。
这是楚明允混沌的脑子里最清晰的想法。
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苏世誉怀里睡出来的，明明睡前自己还严丝合缝地把自己嵌在苏世誉怀里，睁眼却蜷到床边去了。
此刻他安静地看着爱人沉静的睡颜，实在忍不住心头悸动，想要紧紧抱上去。
但他又清楚地知道，每次他一有点什么不舒服，苏世誉永远比他本人还要在意，还要提心吊胆，睡觉都不肯睡安生，要留着根神经系在他身上……他实在不敢不该也不可以，打扰苏世誉此刻难得的好眠。
不知道过了多少分钟，苏世誉忽然翻了个身。
楚明允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凑到离苏世誉很近的位置了。
苏世誉神色清醒，显然不是才醒的样子，楚明允顿了顿，先发制人道：“世誉，你睡着就不抱着我了。”
苏世誉失笑：“…明明是你自己一个劲往外跑。”
楚明允才不管，重新凑过来在他唇角啄了一下，苏世誉主动伸手把他抱回来，轻轻揉了揉他额角：“好点没，怎么醒了？”
楚明允抓住他的手指嗯了一声，语气里露了几分歉意：“我吵醒你了？”
“怎么吵，靠眼神还是呼吸？”苏世誉无奈地挑了挑眉。
楚明允不说话。
“你刚睡着的时候很不舒服，有点犯恶心，搂了一会就自己往床边跑，我一扒拉你就哼，我哪还敢动。”苏世誉低低笑了一声，解释道：“我本来就没睡太实，你翻身的时候我就醒了，结果想抱也不快点抱过来，一个劲盯我，我不得不睁眼看看你是不是打算用视线在我脸上雕一朵花。”
楚明允：“……”
“…苏大律师，你能说会道的本事全用在我身上了么？”
苏世誉笑道：“那能说会道的楚大律师怎么一到了我这就说不过我啊？”
楚明允：“……”
苏世誉忍着笑揉了揉开始自闭的小云彩的后颈，哄道：“好了，不逗你了，你最会磨人，最会耍赖，最会撒娇——行了吧？”
楚明允：“。”我要咬人了。
苏世誉抱着人揉了一会，楚明允发现，刚刚怎么也逮不住的困意忽然就神奇地一点点漫了上来，短短几分钟时间，他竟然有点睁不开眼了。
楚明允埋了埋头，往他的“安眠药”身上蹭了蹭，闷声道：“你总给我这么操心，不会烦么？”
说完他又不等苏世誉回答，笃定地下结论道：“你总有一天会烦的。”
苏世誉叹了口气，抬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他脸颊一把，故作严肃地凶道：“不会。胡思乱想什么…”
他停了停，看楚明允装着鹌鹑不出声了，又忍不住放缓声音和语调哄道：“在我这里任何有关你的事都不会是麻烦或者负担，麻烦楚律把这一条专门适用于你本人的准则像背法条一样刻在DNA里可以么？”
“…哦。”

//
我爱你，再任性一点吧。

——END——

PS.小剧场：《多尝两口》😏😏

➣新鲜出炉番外+1

➣是小醉猫😏4.7K+ 一发完❤️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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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世誉也没想到，复合后第一次感受到楚明允直观意义上的撒娇，竟然会是在这种情况下。
说起来还要感谢杜越那瓶红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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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允胃的问题要慢慢养，第一步苏世誉就禁了他的酒。
于是在复合后的第二年，将近一年多没有碰酒的楚明允终于赶在杜越过生日当天逮着理由快乐地破了回戒。
起初人还是很清醒的，至少看上去是的，但从他夹菜的筷子开始出现离谱的方向，苏世誉抬手按了按眉心，把小醉猫拎下了桌。
楚明允出门前信誓旦旦地对不放心探头问他醉没醉的秦昭并指点了点额角：“没醉——顶多只是微醺而已，状态，懂不懂？”
秦昭：“……”真是懂不了一点。
回家是苏世誉开车，路上怕他难受，苏世誉特意把车速放缓了些，挑的还是条车不太多的路。
即便是夏天喝了酒再吹风也容易头疼，苏世誉把楚明允降了大半的车窗升上去只留了一条两三指那么宽的缝，就被楚明允不满地回头看了一眼。
“世誉，你干嘛关我窗户。”
苏世誉安抚道：“开太大容易着凉，这不是没都关上么？”
楚明允看了他一会，似乎是找不到理由反驳，又收声老实下来。
他不闹了苏世誉还有点诧异，心说原先楚明允喝醉了好像不是这个安静老实的状态来着，就怀着这样怀疑惊讶的心情一路到了家，楚明允拉开车门，站在楼门口等他停好车。
苏世誉抓了他手肘一下，温声问：“怎么不进去？”
楚明允回头看了他一会，没有立刻说话，正当苏世誉想再叫他一声让他回回神的时候，他忽然认真道：“世誉，你给钱了么？”
苏世誉：“？？？”
“…什么钱？”苏世誉一愣。
“打车钱啊。”
苏世誉：“……”好哦，我原来是出租车司机。
楚明允见他不应，理所当然地抬了抬手指了指马路的方向，疑惑得煞有介事，轻轻歪了歪头：“不然我们怎么回来的，世誉，你是不是醉了？”他说着就倾身凑过来捧苏世誉的脸颊，被苏世誉好笑又无奈地抓住，末了还是没忍住轻笑出声。
“…你才真是醉了，小醉猫。”
把人带上楼的过程倒是顺利非常，楚明允虽然目光有些不太聚焦，但路走得倒是稳当，好几次都让苏世誉产生怀疑，好奇他到底醉了没醉——虽然楼下发生的对话基本已经印证了小猫醉了的事实。
把人安置在沙发，苏世誉坐下轻轻摸了摸他后心：“有没有难受？”
楚明允抬眸看他，摇头道：“我没醉，所以不难受。”
…怎么这还能扯上因果关系。
苏世誉失笑，起身去给他倒了杯水，回来就见楚明允衣服都快脱了一半，光脚踩在地板上。
“这是做什么呢…”苏世誉无奈地把人捞回沙发上，按住了他继续解扣子的手：“地毯昨天送去洗了，不能光脚踩地。”
“你脱衣服干什么？”
楚明允慢慢眨眨眼：“洗澡啊。”
苏世誉忧心地贴了贴他额头：“你这样就别洗了吧，给你拧个毛巾擦擦脸行么？”
楚明允慢慢蹙起眉：“不行，得洗。”
苏世誉伸手在他眉心抹了抹，妥协道：“非洗不可？”
“嗯。”
“好吧，那慢一点，冲一下就好了。”苏世誉起身去卧室拿了他的睡衣给他，伸手扶了他一把确认他走路没有不稳当，才轻轻拍了拍他后心放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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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浴室里蒸腾的水汽把蛰伏的酒意也勾了上来，楚明允再出来的时候，苏世誉就明显感觉他比方才迷糊了，连走路都略微带了点晃。
“我说不让你洗…”
苏世誉紧着过去扶了他一把，动作间楚明允没系紧的睡衣带子松松散散地被碰开了，衣襟敞开一片，楚明允捏着带子晃了晃，还没晃几下就被苏世誉逮住，重新系上了。
“为什么打蝴蝶结？”
他忽然发问，苏世誉一时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嗯？”了一声。
楚明允就接着自我回答道：“你要捐了我。”
苏世誉：“？？？”
“这都哪跟哪啊…”苏世誉失笑，把人往卧室的方向轻轻推了一下：“小醉猫，快去睡觉吧。”
楚明允却不肯迈步，微微晃了一下朝他一歪，得是苏世誉及时把人接住才没叫他直接摔在地上。
“我有点晕，世誉，”楚明允歪在他肩膀仰头看他：“我睡客厅地板上怎么样？”
苏世誉没辙地垂眸看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我觉得不怎么样。”
“我觉得行。”
苏世誉无奈地叹了口气，索性也懒得再和他掰扯，俯身勾着膝弯干脆利落地直接把人抱了起来，不容抗拒地逮回了卧室。
“你抱我干嘛，”楚明允被他撂在被窝里，手还抓在他身上呢就要反口不满道：“我又没醉。”
“…没醉也能抱。”苏世誉耐着性子哄道：“而且已经抱回来了，你该睡觉了。”
楚明允的语速被酒精拖慢，每一句话都好像拖着调子，听着和撒娇没什么两样，更何况——
“我不睡——”更何况他故意放软语气拖着声呢。
苏世誉弯了弯眉眼，伸手捏了捏他耳垂，忍不住逗他道：“你在和我撒娇么小醉猫？”
“我没有，”楚明允一本正经道：“这是正常的情感表达。”
“行…”苏世誉失笑，把床头灯拧暗了一个度：“不睡觉那你想干嘛啊？”
“我想…”楚明允看了他一会，忽然抬手抓着他衣襟往下拽了一下，然后顺势按住他后颈，带着些许酒意的气息骤然凑近，楚明允按着他俯身，还不忘给他解释：“想亲你…”
苏世誉短促地低笑了一下，纵容地顺着他的力道凑过去轻轻吻了吻他，安抚道：“现在还想干嘛？”
楚明允看了他一会，慢声道：“还想抱你。”
“行，”苏世誉哄着他应着，轻轻拨开他抓着自己的手起身调了调姿势一道躺好，搂着他轻轻拍了拍，温声问：“现在可以睡了么？”
楚明允往他怀里蹭了蹭，还是摇头。
苏世誉没辙地揉了揉他后心：“那你还想怎么样啊？”
“…我喜欢你，”楚明允抬眸看他，忽然认真道：“世誉，我特别喜欢你。”
苏世誉看着他黑亮亮的眼睛，一时语塞，心尖仿佛被什么东西融化成液体，随着楚明允一个一个认真字句落下泛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扫得人整个胸腔都痒痒的。
“我知道，我知道…”
苏世誉心软地把人往怀里揽了揽，温声应道：“你乖，闭眼睛睡觉。”
楚明允却安静了一会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说喜欢我？”
苏世誉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出声，就听他接着道：“你好像…从来没说过喜欢我。”
苏世誉刚出声，就又被他打断。
“但你会和我说分手…”
苏世誉心口当即一紧：“不说了，不分手。”
楚明允不语。
苏世誉不动声色地呼了口气，缓了缓语调，抬手覆在他后心轻轻抚了抚，轻声道：“…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楚明允半晌才闷闷应了一声，旋即苏世誉就察觉锁骨的位置微微一痛，垂眸就见是小猫亮出牙尖探头过去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那我留个记号。”
苏世誉纵容地捏了捏他后颈：“行，留…那你怎么不咬重一点？”
“我舍不得。”楚明允松口，轻轻吻了吻自己的牙印。
苏世誉已经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好了。
楚明允老老实实躺了会，又无意识蜷了蜷身子，苏世誉察觉不对刚要问，他就主动抓了抓苏世誉衣服，坦白道：“世誉，我胃有点难受…”
“我说不让你喝非不听…馋猫。”苏世誉无声叹了口气，稍稍支起身看他，忧道：“难受得厉害么？”
楚明允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想吐…”
苏世誉轻轻蹙了蹙眉，坐起身垂手去摸了摸他胃腹，那里确实不大安分，但好在翻腾得没有很厉害。
楚明允又伸手拽他：“你躺下呀世誉。”
苏世誉没辙，顺着他重新躺回来，轻轻扒拉他一下：“你翻个身，我揉揉就好了。”
喝醉的楚明允具有薛定谔的听话，乖巧得时隐时现，不让洗澡不听，让睡觉也不依，但旁的倒是老实得很，这会就乖乖翻过身去，背对苏世誉躺好还伸手抓着苏世誉的手按在自己柔软的胃腹上，小猫似的轻轻拍了拍，惹得苏世誉心软得过分。
楚明允躺得老实，就是摸了手机过来不知道在戳些什么。
苏世誉放在枕边的手机响了两声，一开始苏世誉没在意，过了一会又响，新消息的提示音一下接一下，苏世誉实在没忍住，支起身探头看了看楚明允这个显而易见的“始作俑者”：“你做什么呢？”
“我给世誉发微信。”楚明允头也不抬道。
苏世誉哑然：“那我是谁？”
楚明允这才偏头看他：“你是世誉啊。”
苏世誉无奈，伸手把手机摸过来看微信，发现楚明允一会功夫给他发了二十多条消息，一边质问自己为什么不理他一边自顾自聊得很开心，中间还夹着一份五千块钱的转账和要养他的豪言壮语。
苏世誉没忍住轻笑出声，按着肩膀把人扒拉过来，逗他道：“你就要用五千块钱养我啊？”
楚明允为难道：“我的钱都在卡里，微信里只有五千一百多。”
苏世誉心软得不行，但他这样迷糊的样子实在少见，忍不住就是还想逗他：“那你是要养微信里的世誉，”苏世誉说着逮住他的手点了点自己：“还是要养这个世誉？”
楚明允：“我都可以养！”
苏世誉轻笑：“行，你养你养…”
但话是这么说，苏世誉还是摸过手机点了退还，顺道悄悄收走了他的手机不给他看了。
楚明允过一会反应过来手机不见了，翻身回来扒拉他：“我手机呢世誉？”
苏世誉把他的爪爪逮住塞回被子里，哄道：“不找手机，你喝醉了，你该睡了。”
楚明允当即反驳道：“我没醉！”
苏世誉没辙：“那二加四等于几？”
楚明允不屑地挑了挑眉：“不要问我这么小儿科的问题，我不接受采访。”
苏世誉：“……”行。
不过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似的，楚明允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世誉，我给你背《千字文》吧。”
苏世誉：“……？”
楚明允还真说背就背张口就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好了好了好了…”苏世誉忍俊不禁，终于按住他打断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没醉了。”
楚明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我的逻辑链条很完整，没有醉。”
苏世誉轻轻呼了口气，拍了拍他脊背轻笑着叹道：“明允，你好可爱啊……”
楚明允不依道：“我不可爱…是高冷。”
“高冷高冷，快睡吧…”
于是高冷的楚先生小声含糊地抓着他念叨过了又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老实睡过去。
——期间还一直让苏世誉摸着他，只要抬起手来就睁开眼，也不说话，就静静看着他，黑亮亮的眸子里仿佛写满了委屈和控诉，惹得苏世誉心软又无奈，只好重新把手放回他身上，楚明允才肯重新老实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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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世誉等他终于安静了，呼吸也平稳下来，才伸手关了床头灯，于黑暗中悬空抚了抚他眉眼，心下微微一叹。
楚明允现在总是念叨着好多年不撒娇已经撒不来了，平日很少过于明显地向他显露属于曾经的楚娇娇那样柔软的一面，这也就是喝多了酒意识不甚清醒，若是想养回原先撒娇撒得手到擒来，耍赖耍得得心应手，磨人磨得轻车熟路的小妖精，大概还需要很久很久。
路漫漫其修远兮。
不过好在事关楚明允，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END——

PS.彩蛋：《恼羞成怒》😌

关于这篇番外，只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墨辞 @公子屠苏 

➣我来了我来了，死去的辰宝勉强诈尸，冒头送上番外一篇

➣8.3K+ 一发完❤️

——正文——

·无关弥补

刚刚复合后，大概是还没太适应，楚明允起初一段时间总觉得苏世誉对他好是带着几分弥补的意思。
《还雪》定档在隔年年初开播，这期间需要剧组的各位演员包括导演等工作人员陆续补录一些物料。
楚明允好巧不巧在接到通告的前一天感冒了。
一天的录制工作并不轻松，何况楚明允前一晚才发过烧，秦昭原本想给他推了，再怎么样也等他好一点再说，但楚明允死活不松口，秦昭劝多两句还差点把人劝炸毛。
“上学的时候我就不喜欢请假，”楚明允轻拧着眉，说话微微带着鼻音还有些哑：“你第一天认识我么不知道我烦这个？”
秦昭只好缓着语调顺毛：“不是把工作推了，就是推迟两天，等你好点…”
“就感个冒至不至于，我是玻璃做的么？”楚明允打断道。
秦昭：“……你不是，你最硬朗了。”
楚明允咳了几声，依然瞪他：“什么叫硬朗，我是七老八十了吗？”
秦昭：“。”秦昭不说话了。
于是他只好老实把人送回家，并给苏世誉发了消息，寄希望于苏世誉能把人劝住，但第二天上午他开车过来接，见着由于不放心一道跟下来的苏世誉的时候就知道，他不用再开口了——苏世誉都拦不住，他就更别提了。
楚明允被带去化妆间的时候秦昭按楚明允的意思买了大家的咖啡过来，顺道给苏世誉拎了一杯过去，问道：“师哥怎么样了？”
“昨晚又烧了一阵，”苏世誉把咖啡接过去，眼中不乏忧色：“吃了药，早上量是退了，但是一直头疼，也没什么胃口。”
秦昭低低“啧”了一声：“那我一会去买点吃的过来吧。”
他这句话的话音刚落，休息室的门忽然被推开，隔壁化妆间的小姑娘跑过来抓着屋子另一边的工作人员，急道：“有糖么有糖么快给我拿两块…”
苏世誉心头一跳，登时站起身往隔壁走，秦昭撂下手里东西要跟，顿了一下又转而往另一边走，边道：“我去买早饭。”
苏世誉匆忙应了，转身推开隔壁的门。
楚明允额头抵着手臂趴在臂弯里，打眼看过去看不清脸色，一个小姑娘一脸无措，手忙脚乱地站在旁边弯着腰看他，想扶又不敢碰的样子。
“怎么了？”苏世誉紧着赶过去，轻轻扶住他肩膀。
“那个，楚、楚老师可能是没吃早饭又起早，有点低血糖…他刚刚脸色一下子特别白，都坐不稳，就趴下了…”小姑娘急忙摆摆手指了指门口：“已经有人去要糖了，苏老师别着急…”
苏世誉安抚性地朝她点点头，旋即就俯身去看楚明允的情况，轻轻碰了碰他后颈，凑在他耳边低声问：“哪不舒服，起来我看看…”
楚明允勉强从耳鸣声中分辨出他的声音，勉强吊了吊精神稍稍动了动露出半张脸来。
苏世誉看着他刷白的脸色拧起眉。
他要靠得很近，才听清楚明允说头晕。
苏世誉勉强稳了稳心神，轻轻抚了抚他后心。
工作人员很快就赶过来，为首的小姑娘端过来一个纸杯。
“苏老师，抱歉实在没找到糖，但是有蜂蜜，就化了点蜂蜜水…您看看要不先给楚老师喝一点试试？”
苏世誉此刻也顾不上别的，接过水杯顿了顿，怕楚明允觉得不自在，偏头温声道：“多谢，麻烦你们了，秦昭刚刚买了大家的咖啡，大家去休息室拿吧，今天确实早，大家也都休息一下。”
这几个小姑娘也都是人精，看得出来苏世誉是要“清场”，何况还给了这么大一个台阶，忙不迭道着谢麻利地出去了。
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苏世誉俯身去把人捞起来，楚明允无意识往他颈窝蹭去一下，纷乱的呼吸打在他颈侧。
“喝两口，”杯沿被轻轻抵在唇边，苏世誉温声道：“蜂蜜水，甜的。”
楚明允手有些抖，苏世誉索性就给他扶着杯子，一手揽着他喂了大半杯下去。旋即打量着他的脸色轻声问：“好点么？”
楚明允抿了抿唇点头，这才稍稍攒出点说话的力气：“一会还有工作，让秦昭去买点吃的吧。”
苏世誉忧道：“他已经去了，但是你吃得下么？”
楚明允摇摇头：“吃不下也得吃，不然我这个状态怎么干活？”
苏世誉拧起眉：“推迟一下也没关系的。”
“我又不是不能坚持。”楚明允依旧不同意，安抚性拍了拍他手背，低声道：“别担心。”
秦昭了解他，特意买了点清淡的，一个玉米松饼一碗小米粥，连油星都不带多少，就怕他嫌腻。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的劲儿过去得慢，又或许是他感冒连带着本就影响胃口，这点东西分明也软的热的没什么刺激，楚明允勉强吃下去倒是缓过来点力气，胃里却翻腾着难受起来。
他今天的工作都集中在上午，要录一个特辑采访，一个主演推荐再加两段他和秦昭的互动小游戏。
先录的是他个人的推荐，倒是没花太长时间，可是光这半个来小时他就撑得备感艰难，好不容易捱到补完了最后一个镜头，刚一中场休息他就忍不住快步往卫生间去吐了。
苏世誉在休息室没等到他人，刚开门找出来就看见他脚步匆匆脸色难看，不放心地跟过去，好在楚明允没锁门，他一拧就进去了。
“就知道你得难受…”
楚明允被他开门的动静吓了一跳呛着咳了几声，听出是他的声音才稍稍放松下来，俯身趴回去喘了两息就又是要吐。
苏世誉轻轻拍了拍他后心，缓着力道给他顺了顺气，忧道：“实在不行别强撑…”
楚明允无暇他顾，只小幅度地轻轻摇摇头。
苏世誉没多劝，只是扶他起来的时候看他脸色状态，听他呼吸就觉得他还是在难受，这次干脆就没回休息室，留在了拍摄场地，等在了镜头照不到的地方。
果不其然。
虽然楚明允一直强打精神，勉强吊着一个看起来还可以的状态，但采访进行了一半，苏世誉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他开始忍着难受硬撑了。
“抱歉，”苏世誉实在看不下去，出声打断道：“实在不好意思打断一下，”他站起身，毫不掩饰地看向楚明允的方向，边往目之所及的位置走，边温声道：“可不可以暂停一会，楚老师不太舒服。”
楚明允有些诧异，抬眸看过来的同时就想反口说不用，被苏世誉一个严肃的眼神制止了。
“别逞强。”苏世誉不容抗拒地轻轻按住他肩膀，朝工作人员礼貌颔首：“让他先歇一下，大家也歇一歇，一会咱们再继续，可以么？”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为首的年轻姑娘连连点头，她是记着楚明允早晨吓人的脸色的，何况这会楚明允脸色依然不太好。
“楚老师其实可以推一下的，怎么带着病还不休息，实在是…”她摇着头推了推眼镜，起身倒了杯热水推到小桌上，帮楚明允关了麦，带着摄影师出去了。
“你干嘛…”楚明允不赞同地抬眸看他，苏世誉手指轻轻贴了贴他颈侧，轻轻蹙了蹙眉：“你说我干嘛？”
“我还行。”楚明允轻轻摆摆手。
苏世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当着我的面还撑？”
楚明允看了他一会，这才慢慢撤去吊着的那股劲儿，往后倚了倚椅子背，抬手抵住额头，囫囵揉了两下。
“还很疼？”苏世誉在他旁边坐下，伸手揽了他肩背一下：“你靠过来我揉揉。”
楚明允却抓住了他手腕没动，呼吸微微发促，苏世誉不放心地看着他，没两息的功夫楚明允就撑着扶手站起来：“我去趟洗手间…”
苏世誉沉沉叹了口气，端了杯子跟上，顺道给秦昭发了语音过去：“秦昭，去好好和工作组说一下，把进程拉一拉，能推的就往后推推，就算不去医院也早点结束让他回去休息，就这么一会吐两回了。”
他话音落下的同时也走到了卫生间门口，楚明允显然也听见了刚他那番话，不甚高兴地蜷着指尖，刚稍微缓过一点就抬眸看他。
“没必要啊世誉，就感个冒…”
苏世誉把水杯递给他漱口，轻轻抚了抚他脊背，缓声道：“你要是症状轻点我就容你忍了，但现在这样，我可看不得。”
楚明允失笑：“这么多年都是一样过来，哪就…”
“那是我不在，”苏世誉温声打断道：“秦昭管不住你，现在我在了，我管得了，我就要管。”
楚明允微微一怔，旋即有些无奈地轻笑了一声：“世誉，你这是要把四年多没赶上的份都补回来啊？”
苏世誉轻轻叹了口气：“你不会觉得，我这样管你是为了补偿你吧？”
楚明允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显然是有这个想法的。
“明允，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有捷径可走，”苏世誉认真道：“但是就像积雪不会立刻融化，种子不会立刻发芽，我没法立刻恢复一段关系，也不可能一朝一夕把一个人养回从前的样子。”
“感情没有捷径。”
“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是出于自己的心意，”苏世誉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温声道：“我不为弥补，只为感情。”

·养一只“猫猫”

楚明允很快就意识到，复合之后，苏世誉对他的称呼又恢复到了从前的模式。
……就是说谁家对象会跟着对方粉丝乱起的外号叫对方名字啊。
一开始楚明允还有点不自在，苏世誉也不知是逗他好玩还是怎么，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点不改，还会实时更新，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虽说楚明允喊他也常会换几个特定场合的特定称呼，虽说楚明允就算正式官方地喊“苏老师”也能喊得意味深长暧昧不明，更别说当年学着穆拉和喊“苏哥哥”，软着语调拐着弯地撒娇，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世誉”也能在某些特殊时刻被他喊得缠绵悱恻，缱绻非常。
…但是，但是。楚明允还是觉得，在称呼这方面，没有人比苏世誉更能登峰造极。
“楚老师”是当着外人面叫的，装不熟常用称呼；“明允”是可以当着亲近的人面叫的，私下里也常喊，剩下除了秦昭一口一个“师哥”，杜越要么喊名字要么“姓楚的”之外，就都是苏世誉的荒谬发挥了。
他们刚在一起那阵，两个人都还年轻，哪怕是向来比常人冷静沉稳许多的苏世誉，也难以完全掩盖对心上人的喜欢和纵容——要知道，喜欢这种东西，就算遮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悄悄跑出来。
那个时候楚明允从不刻意掩盖或避讳和苏世誉关系亲密，就算不明着秀，也要暗戳戳露出些两人关系近的端倪，哪怕公众场合稍稍注意一点，一些下意识的反应也依然会不受控制地跑出来。
那个时候正是他们合作最多的一段时间，他们有很多共同粉丝，也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小丫头，线下时次次都能逮到楚明允有意无意地朝苏世誉撒娇，还手欠地把她搜集到的所有“证据”剪成了合集，给他取了个新名字叫“楚娇娇”。
那阵子这个视频真是各大平台广为流传，“楚娇娇”的名字也就被这么叫开了，这个名字让人印象深刻到，后来新粉考古，在那个时期几乎再也没有露出过那样柔软可爱的一面的楚明允的过去中见到这三个字时瞠目结舌大喊荒谬高呼“这是我楚哥？！”，而老粉只能忍着心痛欲言无词抹着眼泪长长叹息的地步。
苏世誉在刚得知这个名字的时候，不同于秦昭的匪夷所思，也不同于楚明允的炸毛，他只觉得格外贴切，以至于有好一阵子他私下里格外爱喊着这个名字去逗人。
楚明允一开始觉得丢人不理他，苏世誉就不厌其烦地接着喊，楚明允跑掉，苏世誉就追着喊，直到把窝起来的楚明允提溜起来半炸着毛理他为止。
哪怕是温存时刻，苏世誉叫他抵着肩膀按着，颈侧血色都蒸腾上来，呼吸都纷乱，也依然要不知疲倦地逗他，捏着他耳垂喊“娇娇”，哪怕换来的是更激烈的顶撞，依旧不知悔改。
后来好不容易这个名字告一段落，苏世誉又开始跟着到处嗷嗷他颜值的粉丝喊他“楚漂亮”，惹得楚明允十分无语。
复合之后，苏世誉一开始还好好叫他，时间稍微久一点之后，就原形毕露。
楚明允睡眠的问题积压日久，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改善的，又一次吃了药也酝酿不出睡意的时候，他悄悄翻了个身，按亮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两点。
今天是他的生日，秦昭和杜越中午还要过来吃饭。
心头烦躁随着缠绵不断的头疼和渐重的心悸“步步高升”，楚明允呼吸无意识重了几分，偏头看了看苏世誉安静的睡颜，心里忽然就腾起几分莫名的委屈。
但他也不忍真把苏世誉吵起来，只好悄悄凑近几分，伸手隔空描了描他眉眼，只是意外的，他没察觉到自己呼吸纷乱，也没意料到苏世誉对他的气息这么敏感，他才描第二遍，苏世誉忽然睁开眼睛抓住了他的手指。
“怎么醒了，”苏世誉嗓音里还掺着几分朦胧睡意，轻轻捏了捏他指尖：“做什么坏事呢？”
楚明允没想到他能醒，楞楞看了他一会，忽然心生愧疚。
苏世誉也没想到楚明允不好好回答问题，却忽然凑过来递上了一个满含安抚甚至掺着几分歉疚意味的吻。
那几分残存的睡意忽然就被这个吻和靠近时格外明显的纷乱呼吸冲刷干净，苏世誉伸手把要躺回去的人按住，倾身贴了贴他额头。
“睡不着么？”
他声音低缓，语调温柔，楚明允垂眸看了他一会，忽然俯身埋头窝去了他颈窝里。
苏世誉伸手打开了床头灯。
借着灯光，苏世誉把人扒拉出来打量他脸色，敏锐地从他熬得发红的眼睛里捕捉到了那几分委屈。
心口像是骤然凹陷下去一块，苏世誉伸手轻轻戳了戳他脸颊，低声问：“睡不着怎么不叫我？”
“…那你不是也醒了么。”楚明允眉梢无意识耷拉下去几分，垂着眉眼闷闷道。
苏世誉轻轻叹了口气，轻轻拨了拨他额发，拢起他长发别在耳后，顺道捏了捏他耳垂：“万一我没醒呢，你就又要自己熬一宿？”
楚明允不知道答什么，只好摇头躲开他的手指在他怀里蹭了蹭，苏世誉和他重逢以来少见他软乎乎地撒娇的时刻，难得赶上一次只觉得感慨万千，不由低声道：“我还以为我把楚娇娇弄丢了。”
时隔将近五年，楚明允再次听到这个称呼，几乎恍如隔世。
“从我回来，你都不会撒娇了。”苏世誉有些遗憾似的，轻轻吻了吻他额头。
楚明允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怎么说？他也不是不会，只是太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举动，先是苏世誉和他分开，后来老师也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可以撒娇的对象，只能磨掉自己那部分小性子，学着让自己成熟稳重独立冷静，这个过程并不容易，他从苏世誉和他分开就开始学，足足学了四年多。
“没有，”他最终道：“我只是改掉了一些坏习惯。”
苏世誉抬手关了灯，手指摸到他额角去一下下揉按，无声叹了口气，轻声道：“我想把被你丢掉的小性子都养回来，从睡不着就要闹我开始，从赖床开始，把你改掉的所谓坏习惯都捡起来吧。”
黑暗中，楚明允轻轻阖了阖眼，苏世誉伸手在他后心一下下轻拍，终于把他纷乱的心跳拍回了正常频率。
“还有，”苏世誉忽然轻笑了一声：“生日快乐。”
……
楚明允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再听到动静的时候屋里即便拉着窗帘也能看得见光了。
杜越的声音遥遥穿过门板传过来：“这都几点了他还没起！”
苏世誉低声说了什么他听不分明，总之杜越随后声音就低了下去，但还是隐约能听见些许，好像是什么…“我这礼物……”
楚明允掀了掀眼皮翻了个身，头脑昏昏沉沉的，又闷又胀，不是很想起。
过了没多会，卧室门被推开，楚明允拽了拽被子窝起来，苏世誉压着动静进来，坐在床边轻轻拨了拨他被子沿。
“醒了？”
楚明允看了他一眼，抓着被子盖回去，蒙在被子里闷闷道：“没有。”
苏世誉轻笑，隔着被子囫囵揉了他两下，温声道：“十二点多了，起来吃点东西，阿越还给你买礼物了，去看看？”
楚明允扯了扯被子露出一双眼睛：“不想起，你说让我赖床的。”
苏世誉心尖被他戳得软乎乎的，忍不住伸手想捏他两下，被楚明允逮住了手指一道揣回了被子里。
“没不让你赖…吃点东西你再躺回来。”苏世誉晃晃手腕，摸索着用手指戳了戳他掌心。
楚明允被他戳得痒，下意识松开手就被他逮住了机会，反被动为主动伸手把他从被子里捞了出来。
“去看看阿越给你的礼物。”
于是楚明允下了楼，真的看见了杜越给他的礼物，傻眼了。
他深刻怀疑这小傻子不是来给他送礼的，而是来给他添堵的。
“…这什么？”
楚明允一言难尽地指了指客厅正中杜越刚刚组装好的那个大型物件。
“猫窝，大——型猫窝。”杜越站开了一些，拍了拍大猫窝的顶，一脸骄傲地挑了挑眉：“怎么样，可大了，躺一个人都绰绰有余。”
楚明允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和猫窝一会，麻木道：“我家也没人养猫，你这给谁准备的…”
“你啊！”
果不其然。
楚明允简直眼前一黑。
杜越雀跃道：“你们虽然没养猫，但是我表哥养了你啊，”他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叉着腰抬了抬下巴：“再说了，这东西猫猫不一定有兴趣，但你肯定有兴趣。”
楚明允：“？？？”
楚明允满脑子混乱还没说什么，耳边忽然传来苏世誉一声轻笑。
“嗯，我养的，楚猫猫。”
楚明允：“……”这个世界太疯狂。
但还真别说，杜越的选择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
一开始楚明允对他这个礼物充满嫌弃，抵触甚至是鄙夷，真真是看不上一点，命令禁止了苏世誉把这东西搬到卧室，就丢在客厅一角弃之不顾。
某天苏世誉出门去出版社和洛辛谈工作，楚明允前一天晚上没睡好，醒来就一直头疼，原本苏世誉出门前说要回来哄他睡午觉的，但临时被澜依叫去改稿子，就拖了时间。
楚明允头疼得没着没落，大床空空荡荡地就躺了他一个，又空又冷。
他躺不住，压着烦躁和郁闷晃晃悠悠地溜达下楼，去冰箱里给自己捞了一盒甜牛奶。
于是，他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放在客厅的猫窝。
楚明允捏着牛奶盒子，静静站在客厅和它对峙了两分钟，鬼使神差地走到了它跟前，看了会，原地坐了下来。
看着里头又软又暗的，空间不大，很有安全感，躺起来应该会很舒服的样子……
杜越买回来应该没少花钱，好像多少应该勉强给点面子……
他就这么和它面对面坐着，慢悠悠地喝完了一整盒牛奶，然后把盒子丢掉，试探着摸了摸里面的软垫，往里面钻了钻，然后躺了下去。
楚猫猫：浅试一下.JPG
然后舒服地眯了眯眼。
……完蛋，好喜欢。
于是苏世誉压着最早的时间回来后，卧室客房书房卫生间哪哪都找不到人，手机还丢在枕边，差点就要给秦昭打电话了，忽然在客厅角落里，那个被弃置不用的猫窝前，发现了楚明允的拖鞋。
怀着既惊又疑的心情走过去，苏世誉放轻动静，几乎屏住呼吸，弯腰一看，楚明允小猫一样把自己蜷成一团，窝在里头睡得正踏实。
如果心软的程度可以具象化，苏世誉觉得，他现在的心大概已经化成一捧蒲公英的毛毛，戳一戳恍若无物，轻轻一吹就要漫天飘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楚猫猫最终被小心地端回了卧室，连带着猫窝一起也被挪走，终于在卧室占领了一席之地。
起初还对它嫌弃得不行的楚明允后来对它万分青睐，窝得相当熟练，导致苏世誉只要一出门回来必定满地捡人，往里头原有的软垫上又铺了两层褥子，还要担心他躺久了腰上旧伤受不了。
楚明允凭借一己之力，成功坐实了“楚猫猫”的名号。

·八年

睡眠问题积压日久，睡不好又影响情绪进而影响胃，楚明允和苏世誉刚复合之初就被拎去找杜越检查身体，睡眠和胃是大问题，还都是得慢慢养，丝毫急不得，急也没用的大问题，相比之下腰伤都在其次了。
苏世誉打定了主意要养他，事无巨细都要盘算，包括楚明允四年间改变了许多的性子。
现在的楚明允比以前乖巧多了，稳重多了，懂得控制自己的情绪，精准拿捏表情管理，什么时候该闹什么时候可以闹被他分析并安排得一清二楚，连想和苏世誉吵两句嘴都要提前打好腹稿，特意腾出时间。
苏世誉经过综合分析和多方面考虑最终得出结论——经历过又一次“被丢下”的伤害，患得患失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已经习惯了没有人能依赖，换而说，是习惯了没有他的状态。
有人说，21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但改掉这个习惯，则至少需要三个月。
可楚明允养成适应没有他这个习惯，足足用了四年有余的时间，他要花很久很久的时间才能一点点改掉。
更何况，他和楚明允分开的时候，他和楚明允才21岁。
少年人的感情永远真挚，热烈而纯粹，而少年人的心也永远最容易受伤。
如果说“被留下”就是一把能够伤到楚明允的刀，那在他迄今为止短短二十五年的生命中，他又何止被一伤再伤。
父母，姐姐，心上人，还有养他教他的百里老师……
楚明允还能放下芥蒂，解开心结重新接受，不只有他耐心，执着和温柔的缘故，苏世誉足以确定，楚明允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他。
也正因如此，他愿意把余生的时间都押在这个人身上。
楚明允用了四年多的时间习惯了没有苏世誉的日子，后来苏世誉用了将近八年，让楚明允的世界里重新多了自己。
楚明允后来被养回来很多，开心也明媚，可苏世誉后来偶尔想想，依然时常会忽然觉得很难过——
33岁的楚明允不舒服的时候已经会发消息告诉他然后在他着急地打电话或者赶过来抱他之后哼哼着撒娇了；
33岁的楚明允可以记住睡不着的时候第一反应是翻身去叫他；
33岁的楚明允已经不怕和他吵架，气呼呼闹完一场心气顺了也能在晚上自然而然地窝到他怀里来睡了…
——而这些事情，原本是他20岁的时候就会的。
岁月的伤痕不可磨灭，但好在我们还有漫长的将来。

//
并非是乍见之欢
字里行间的光影明灭落在你的侧脸
就像我简简单单唯一热烈绚丽的梦啊
仅你可见
你是我用力握在手心最炙热的火焰
是我不由自主的想再靠近一点
言外之意不止说一遍
等今夜月色渐暗，等旧日睡去的蝉
等一场滚烫的爱意被搁浅
等今夜风惹云烟，等时光走了很远
等一点温热的萤火扰空山
暮色微凉你且看，长夜又暗了一些
有一盏星光落在你的肩

——END——

PS.文末歌词引自《等一盏星光》🎶

小剧场：《得见山海·粉丝》😏

是苏苏粉丝视角所见，又名：《听说苏老师养猫了》😌

@墨辞 提溜一只同样死掉的墨墨（抱住.JPG）

➣破镜重圆😏演员楚×作家（编剧）苏

➣完结撒花🌸 9.4K+

➣谁好人一人教三门，还是语文英语生物仨一点不挨边的科目，一天一共11节课我上9节…现在还活着真的是奇迹🙃

——正文——

//
《还来天地一襟雪》算是个比较短的网剧，后期动作麻利，导演组运作也很到位，定档很快。
考虑到各位老师后续的工作安排，陆仕拍板，把庆功宴定在了成功定档当日。
吃饭的时候还有几个人没赶到，到KTV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大家基本都结束了工作，在包间聚了齐。
点了零食果盘酒水饮料，陆仕往沙发一坐，任他们年轻人玩去，秦昭端了一小碟水果坐到楚明允旁边，好声好气道：“师哥病好了么？”
“呦，您休假回来啦？”楚明允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倒是很给面子地拿叉子叉走了一块苹果。
两周时间过得很快，也不知该不该说苏世誉是懂拿捏他的，反正确实干脆利索有分寸，半天都没没多赖着，前天就收拾了东西利落地告辞，今天他过来还是打的车。
这几天没什么工作他就也没叫秦昭，楚明允勉强适应了两天空落落的屋子和卧室逐渐清淡下去的安神香气，囫囵眯了两晚，加起来都没睡够6个小时，现在怨气如有实质，看见“罪魁祸首”更是气上心头。
“嗯。”秦昭才不会想不开地和他置气，顺从地应了一声，又挪走了他手边的鸡尾酒：“身体刚恢复师哥还是别喝酒的好。”
楚明允毫不留情地瞪了他一眼：“这会知道操心了，甩手把我卖了的时候呢？”
“师哥…”秦昭无奈。
楚明允哼了一声，轻轻挑了挑眉：“你不是向来看苏世誉不顺眼，怎么这回他是和你签了什么不平等条约？”
秦昭默了默，在楚明允威胁加审视的目光下选择了坦白。
“他跟我聊了很久，抛开别的不说，他有一句话说得没错，”秦昭道：“把你的身体交到他手里比交给谁都让人放心。”
秦昭知道楚明允就是心气儿不顺了很久现在终于逮着他人了，诚心和他闹，多少带点故意的成分和他“撒气”，但他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回答得很认真。
楚明允没好气道：“这就是你把我卖了的理由？”
“当然不止这些，”秦昭抿了抿唇，在陈思恒他们唱歌的背景音下顿了顿，低声道：“师哥，无论如何，你们怎么样都是你们之间的事，我始终是个外人，我不加以评判，也不会插手，更不会左右你如何决定，但我希望你过得好。”
楚明允微微一愣。
“这四年来你太难过了，”秦昭抬眼：“你可以和任何人嘴硬，但我亲眼所见，亲身经历，我比任何人都清楚，你过得一点也不好。”
楚明允脸上情绪一点点沉下去，笑意也敛净。
“秦昭。”楚明允垂眸，声调也低下去，长睫轻轻颤了两下，半晌轻声道：“我不确定…”
秦昭欲言又止地看了眼他又伸向酒杯的手，到底没有再拦。
楚明允抿了口酒，轻轻眯了眯眼，抬头看了看屏幕上滚动的歌词，低声道：“我不确定还能不能再迈出这一步。”
……
苏世誉到的稍晚一些，他过来的时候楚明允已经半醉了。
他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端着杯子在高脚凳上划拉着屏幕点歌的那个身影上。
他没立刻过去，先和大家互相打了招呼，等楚明允懒洋洋收回手慢吞吞走回自己位置的时候，才精准定位跟着去他旁边坐下。
这会凑近了才发现他手中端着的杯子里是酒。
“才好了几天就喝酒。”苏世誉轻轻拧了拧眉，伸手去拿他的酒杯，忧道：“秦昭没拦你么？”
楚明允闲闲半眯着眼，借着酒劲儿流露出一种很松泛的状态，晃了晃手腕躲开他的手，朝他歪歪头笑道：“秦昭可管不了我。”
苏世誉微微一愣，这是…醉了？
“喝醉了？”苏世誉眉眼一展，语气也放缓下来。
楚明允摇头：“没有，我还要唱歌。”
苏世誉失笑…很好，就是醉了。
他们坐的位置算是角落了，比较偏，灯光也暗，瞥着没人注意这边，秦昭也坐得比较远，楚明允忽然撑着沙发凑近几分，带着浅淡酒气的呼吸近在咫尺地打在身侧人的面上。
苏世誉微微一愣，被他突如其来靠近的气息惊了一下，下意识微微往后仰了一下又伸出手去虚虚护在他身侧，看他杯子里酒面晃荡，又伸手去接他杯子：“…要洒了。”
“你这几天住哪？”楚明允忽然问。
“…家里，怎么了？”苏世誉疑惑地眨了眨眼，放缓呼吸努力压着逐渐加速的心跳。
楚明允“哦”了一声，又凑近几分，顺便还伸手按下了他接过酒杯的手，玻璃杯与茶几面相碰，发出清脆一声响。
他就着这个亲密又暧昧的姿势，又问：“这几天睡得怎么样？”
苏世誉几乎反应不过来他跳脱的思路，怔了一下才楞楞答道：“还可以，怎么这么问？”
楚明允定定看着他，温热呼吸一下下扑过去，沉默不语。
苏世誉后知后觉地从那双眼睛里看出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委屈和挣扎，心尖倏然一塌，松开握杯的手抬起来轻轻摸了摸他后心，温声问：“这两天没休息好么？”
一阵铃声突兀响起，苏世誉往旁边看了一眼，是他的手机，来电显示是澜依。
于是楚明允垂了垂眼没答，直起身来坐了回去。
苏世誉没及时接，很快电话就挂断了。
他刚要再接着问，电话又打了过来。
苏世誉抿了抿唇，楚明允瞥了一眼，淡淡道：“怎么不接？”
恰好陆清和忽然从人堆里扒拉出来，递了话筒给楚明允：“楚哥，到你点的歌啦！”
她知道楚明允很会唱歌，原本充满期待的表情在看到他们二人的状态时突然怔住，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气氛好像怪怪的，但她刚要收回手，楚明允几经接过话筒起身了。
陆清和有些尴尬地看了苏世誉一眼，轻轻咳了一声：“苏老师，那个…我是不是打扰你们说话了？”
苏世誉扯动唇角安抚性地朝她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旋即拿过手机，电话已经又挂了，他索性点开微信给澜依回消息。
只是稿子的排版问题，倒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不知道澜依为什么催得这么紧。
回复完正事，苏世誉忍不住问道：“连着两个电话，这么着急？”
澜依很快回复过来：“社长说了我弄完今天的稿子就可以提前下班！我急着约会呢…誉哥体谅一下嘛。”
苏世誉哑然，原来小姑娘谈恋爱了。
而这时歌曲的前奏已过，楚明允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听到歌词的同时苏世誉眸色微微一闪，唇角笑意登时就淡了下去。
“我去过荒无人间，看过浪漫风月，可领略风景万千，不抵见你一眼；
自山海离别，我们啊，天涯不相见。”
《不见山海》…苏世誉心口一动，没想到楚明允竟然会唱这首歌，他抬眸看过去，只看到楚明允从他的方向移开的视线的尾巴。
“你总是恰合时宜的再见。我来自人山人海，本就落俗敏感；徒有那满心热烈，爱却无处施展。”
楚明允重新抬起眼睛，若有似无地把视线朝他的方向扫过去。
“秋风不懂落叶难言的不舍，落日看不到月亮某种寂寞；正如我沉默委婉地对你说，如果只是如果，你会不会，选择我。”
一曲终了，陈思恒作为小迷弟第一时间端着酒杯凑过去嗷嗷夸赞，楚明允神色淡淡，无奈地应付两句，从他旁边的托盘了端了杯新的酒轻轻和他碰了一下，轻笑道：“差不多得了。”
苏世誉轻轻蹙了蹙眉。
楚明允避开了他的目光，也没坐回这边，而且一转脚步往秦昭那边去了。
秦昭看他过来给他腾了块地方，下意识往苏世誉那边看了一眼，刚好对上苏世誉沉甸甸的目光。
“…师哥。”看着楚明允默不作声地抱着手臂不疾不徐又喝完了新的一杯酒，终于忍不住拦道：“你喝了不少了。”
楚明允掀了掀眼皮看他，慢吞吞道：“我没醉。”
秦昭听完，直接伸手把他手里酒杯抽走了：“你醉了，别喝了。”
楚明允慢半拍地捻了捻空掉的指尖，低低笑了一下，半阖着眼抬眸瞥他：“你最近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又凶我是吧？”他说着就要去抢杯子，身形不大稳当的晃了一下，险些要往人怀里栽，忽然被一双手握住了手肘。
苏世誉不知什么时候晃来了这边，对上他有些怔愣的眼神，面无表情地把他扶稳，同时也拉开了和秦昭的距离。
他声音不辨情绪道：“秦昭确实管不了你了是吧？”
楚明允被这两下晃得更晕乎，也来不及分辨他语气如何，只挣开他手稍稍晃悠着起身，拨开他有些烦躁地抬掌根抵了抵额头，低声道：“让路，我去洗手间。”
“师哥？”
楚明允不理，努力保持着步伐稳定绕过茶几和人群出去了。
秦昭抬眸看了苏世誉一眼，有些嘲讽道：“怎么，苏老师这就不让我碰了？这么急着过来拉人。”
苏世誉轻轻抿了抿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的行为多少有点不妥。
秦昭懒得和他多说，也无意和他较劲，他太清楚今晚楚明允反常的缘由，遂也只是朝门口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师哥还不回来，你不去看看？”
“…多谢。”苏世誉颔首，转身前轻声道。
秦昭给自己倒了杯酒，淡淡道：“不用谢我，我也只是为了师哥。”

//
洗手间的灯光很亮，除了楚明允空无一人。
苏世誉看他撑着洗手台垂首慢慢呼吸，心尖一紧，上前轻轻扶住了他肩膀：“怎么…”
他话没说完，楚明允就意识到了来人是他，甚至没有抬眼，微一侧身避开了他的手。
楚明允冷白的脸上没有表情，眉目如墨笔画就，长发扎成一束垂在身后，几缕额发遮到脸侧，随着长而深的呼吸一下下被微微扫动。
苏世誉短暂地怔了一下，再次朝他伸手，被毫不留情地打开了，清脆一声响，被空荡荡的洗手间放大一倍，惹得楚明允也长睫一震。
苏世誉不觉得气恼，倒是更多几分歉疚，没再伸手碰他，只是试探着凑近了几分，温声道：“怎么了，我刚刚晃着你不舒服了？”
楚明允轻轻掀了掀眼皮，终于出声：“…苏世誉，说好做朋友的，你不觉得你越界了么？”
他情绪会不稳在苏世誉预料范围内，但苏世誉一时却也没法立刻理清到底为什么楚明允会忽然这么抵触他，但有一件事楚明允必须得清楚地认识到——
“别骗自己了，”苏世誉轻声道：“我们做不了朋友。”
随着他这句话的话音落下，楚明允积攒已久的情绪忽然就压不住了，无懈可击的外壳终于出现了破绽，一时间挣扎气愤委屈难过蜂拥而至，乱七八糟的情绪网一样一下子把他牢牢缚住，密不透风。
不过一句话的功夫，苏世誉眼见着眼前人呼吸都急了几分。
许是情绪过于激动，乱七八糟的情绪乱麻一样拧在一起，拧得连胃里也烧灼着疼，楚明允稍稍折了腰身往洗手台撑了一下，沉沉喘了口气压下了一声痛哼。
“别急…你先别急…”苏世誉这会顾不得他会不会挣扎，伸手把炸毛小猫一样的人扶住，另一只手探去他胃腹抓他手腕，急道：“不要这么按…”
楚明允抗着劲不理。
苏世誉拧起眉，努力稳着语调温声哄道：“不是同我生气么，和你自己过不去做什么…松手。”
楚明允拗不过他，只好松了劲任由他把手腕拎开，自暴自弃地转身往后倚住洗手台沿。
苏世誉刚挪开他的手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他这姿势激得眼皮一跳：“啧，腰…”
刚要再伸手把人捞起来，就听楚明允低笑了一声道：“我和自己过不去…我可不是和自己过不去么，我每一次想靠近你，都好像在打自己的脸，说，你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
苏世誉一愣，楚明允骤然抓住他伸过来的手腕，扯着他凑近几分，纷乱的呼吸一下子就扑在对方面上。
楚明允抬眸看着他的眼睛，哑声道：“我明明知道，你能丢下我一次，就能丢第二次…”
苏世誉摇头，楚明允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可我还是会心动，我还是想靠近，我还是…喜欢你…”
苏世誉心尖一震，被他抓着的手指轻蜷，动了动唇，却又被楚明允打断：“可我该怎么做，苏世誉，我怎么能迈出那一步，我怎么才迈得出去？”
“你怎么能这么逼我…你怎么能，你怎么能这么逼我…”
苏世誉心口大恸，楚明允声音发颤，眼眶通红，呼吸又急又乱，攥着他的手骤然有些脱力，苏世誉就抓着这个机会反手一别手腕，挣出手的同时揽着他腰背按住他后颈，把两人中间最后一点距离消弭泯灭，偏头吻了过去。
楚明允骤然僵住，一动也不能动，目之所及是苏世誉近在咫尺的眉眼，可他好像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仿佛一切知觉都离他而去，只剩下唇上逐渐加深的温软触感。
苏世誉用了实在力道制着他，手指就抓在他后颈，他甚至从中隐约读出了一丝急躁和火气，可苏世誉的吻却是截然相反的极致温柔与怜惜。
唇上的细细厮磨辗转，舌间的纠缠缱绻，像疼惜安抚，将他将近崩溃的纠葛情绪连同口中酒气一并吞咽。
楚明允终于安静下来，苏世誉这才放开他，轻轻吻了吻他眼尾，温声道：“抱歉，情不自禁。”
“不是逼你，”苏世誉轻轻抚了抚他腰背，使力把他带离冷硬的大理石台，让他靠着自己，放缓语调：“当初你追我一次，现在你可以当做我在追求你。”
楚明允抓着他肩膀的衣料，终于忍不住倾身抵在他肩头，哑声道：“我总会做很多梦，梦里就像当年，你总是会不见…”
“不会不见了，”苏世誉轻轻捏了捏他后颈，顺势往下抚了抚他脊背，温声道：“我们虽然确实有一些理由分开，但也有更多的理由相守。”
“信我一次，我证明给你看。”
破碎的镜子固然可以重圆，但即便镜子圆了也依然会有裂痕，就算那些阴差阳错的误会，天堑鸿沟般的阻碍，那些欲言又止的翻腾心绪都一一消融，可在那之后，伤害也一样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但爱你的人会跨越那一道道裂痕再一次靠近拥抱你。

//
这一通折腾心绪起伏太大，楚明允那点酒劲儿全蒸腾上来，稍稍一放松就差点失去意识，晕晕沉沉往下栽，被苏世誉险险捞住。
“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也不能喝这么多…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楚明允没什么异议，只是按下了他伸过来的手：“…有人，不抱。”
“行，”苏世誉轻叹了口气，改为扶着他，又没忍住逗他道：“那没人的时候？”
“生气，不抱。”
苏世誉：“……”个人觉得不是很行。
同导演和秦昭分别说了一声，苏世誉就把人扶上了车。苏白送是送一个人来，接却接上了俩，一时有些拿不准：“那个…誉哥，咱们去哪啊。”
上车后一直不出声的楚明允这会却赶在苏世誉开口前抢答道：“我家。”
原本想把人带回去的苏世誉只好顿住话音，依着应了声。
楚明允原本倚着车窗，被苏世誉捞起来，想往车门边扎又被苏世誉抓住，索性放弃挣扎又带着点故意的意味一拧身扑过去按住了苏世誉肩膀，半个身子都压着挂在了他身上。
苏白从后视镜瞄了一眼，登时眼皮一跳，这两位…不能在这个时候发生点什么吧？？？
想想就让人紧张又麻爪，以至于连问话的声音都带了点抖：“誉…誉哥，楚老师这是，醉了？”
楚明允一动不动，也不想理他。
苏世誉轻轻笑了一下：“是喝了点酒…”说着他伸手抚了抚楚明允后心，温声道：“好好靠着，一会晕车了难受的还不是你。”
楚明允掀了掀眼皮，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半抬起来看着他，慢声道：“我们现在算复合了么？”
苏世誉微微一顿，目光顷刻间流露出几分柔软：“当然。”
“那我想挂在你身上，有什么不对么？”
“…没有。”苏世誉无法反驳，只好轻轻拍了拍他后颈，任由他去了。
而此时听了满耳朵重大消息的苏白已经麻了。
他这个拧巴的姿势待着确实不舒服，刚开始楚明允还倔强地保持这个姿势不动，后半程他就老实下来，很自觉地转回去靠好，蔫哒哒地不挣了。
楚明允这会不说醉得彻底吧，也好歹有个七分醉意，这种情况下晕车更是叠buff一样刺激，下车前他还能勉强撑一撑，下车的时候位置变换身形晃荡，这么两下就仿佛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苏世誉方回手关了车门，回头就见楚明允难受地蹲下去把自己蜷缩着种成了蘑菇。
“我说什么来着，难受了吧…”苏世誉轻轻摸摸他后心，忧道：“头晕还是想吐？”
楚明允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吞咽了两下，才勉强暂时压住反胃的感觉摇摇头，朝苏世誉小幅度动了一下手指，低声道：“手麻…”
苏世誉轻蹙起眉，在他旁边蹲下去抓他的手，发凉的手一整只都僵硬得很，连手心都没了血色，暖色的路灯都没能在上面映出几分温度，脸色唇色也跟着白惨惨一片。
苏世誉眉心拧得更紧，边捏住他手心边一路连着手指熟练地拿捏着力道揉按，边打量着他的脸色，温声劝道：“抱你上去吧？”
楚明允终于没法再拒绝。
苏世誉小心稳当地把蘑菇端起来，一时间心思全放在怎么不晃着他这件事上，丝毫没留意后头的动静，稳着步子进了楼门。
叫这难受劲儿压着，起初楚明允还安分得很，苏世誉把他放在哪他就在哪老实待着，不让洗澡就听话地不洗，沏来的蜂蜜水也乖乖喝掉。后来可能是缓过来一点攒够了精神，苏世誉再要转身去拧毛巾的时候，忽然就被楚明允拽住了手腕。
“怎么了？”
“我想和你说会话。”楚明允睁开眼，好似清醒了不少：“说说你这四年吧，我一直想不通，”他道：“世誉，你为什么会忽然想和我复合？”
苏世誉顺势在床边坐下，轻轻叹了口气。
“不是忽然。”苏世誉伸手轻轻拨了拨他额发：“你还有没有印象，刚接《还雪》的时候，编剧并不是我。”
楚明允微微一顿。
“不得不说陆导保密做得真的很好，他一开始就来找过我，但我当时没有接，后来临近开机，我才知道楚歌定了你，这才改口过来，不然你以为为什么那么巧我们能在剧组重逢？”
楚明允愣了愣：“为什么…”
苏世誉轻轻勾了勾唇角，抬了抬头，目光轻飘飘地落在墙上的灯影里，似乎陷入了回忆。
半晌，他才接着开口道：“分开的第一年，我听说了姜媛辞职隐退的消息，就怀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以为你会来找我，于是…”
他垂首，有些自嘲又有些歉疚地低笑了一声：“于是我就出了趟长差。”
楚明允垂了垂眼，轻声道：“多虑了，我不会的。”
既然被放弃了，就算再喜欢，我也尊重你的选择。
苏世誉有些发苦的勾了勾唇角：“是啊，我后来不就知道了。”
他轻轻捏了捏楚明允的手指，从指尖开始沿着骨节一路到手心，边接着道：“我去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景色，就是那一年萌生出想写点新的东西的念头。”
楚明允挑了挑眉：“于是就有了《还雪》？”
“不，那时还只是个构想，直到后来，”苏世誉轻轻呼了口气：“穆拉和去世。”
楚明允眉尾一垂。
“…我当时才回来没多久。”苏世誉默了默，偏头看向他：“葬礼上，我看到了你。”
“当时没心思多想，看你走得匆忙，满脑子只有两个念头，一个是你怎么又瘦了，另一个，是你大概真的不想见我。…不过恨我怪我，都是应该的。”
楚明允抿了抿唇，看了他一会，也没多解释什么，只是任由他继续说下去。
“各种情绪交杂确实会让人产生灵感，在当时的种种心绪促成下，我开始写《还雪》，同时也开始关注你的情况。”
“你过得并不好。”
苏世誉的目光温温沉沉地落下来，真真切切地映到楚明允的眼底。
“你可以糊弄秦昭，忽悠阿越，甚至你可以骗过任何人，”苏世誉笃定道：“但你瞒不过我。”
楚明允看着他，半晌偏头低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行，苏老师厉害。”
苏世誉被他敷衍，报复似的捏了捏他耳垂。
“心境转变在写完《还雪》之后，”苏世誉接着道：“百里老师去世的消息发出来的时候。”
楚明允阖了阖眼。
“我没去追悼会的现场，但我看了很多消息。”
“我发现，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想在你身边。”苏世誉声音温缓，却又透着坚定不移的恳切：“我从那一刻开始重新审视那个选择，我开始怀疑，当初离开你，我真的做对了么。”
楚明允偏头往枕头里埋了埋微微泛红的眼尾，不想看他。
苏世誉轻轻抚了抚他脊背，温声道：“不久之后，就传出你受伤的消息。”
“我当时，就在阿越的办公室。”
楚明允一愣，倏然抬眸看他。
“你的衣服上手上…甚至秦昭身上，都是血，脸色比病床的床单还难看。”苏世誉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依然忍不住紧紧拧起眉：“我拿当初的问题又问了自己一遍，但从那时起我笃定，如果再带给你麻烦和危险，我宁可是自己亲自陪在你身边，也不要再把你推去我看不见管不了的地方。”
楚明允长睫轻颤，抓住了苏世誉捏他手指的手，低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非要把自己划成麻烦和危险，但你当年丝毫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他声音发哑，却坚定非常：“如果你问问我，你就会知道，就算你是危险，在前程和你里，我也一样会心甘情愿地选你。”
苏世誉骤然俯身要去抱他，楚明允在他张开手臂的同时撑身坐起来，先一步把自己严丝合缝地嵌入了他的怀里。
“我从来都在失去，永远是被丢下的那一个…”楚明允埋在他颈窝闷闷的声音发着抖，手指痉挛着死死抓住他肩背的衣料，苏世誉清晰地感知到他又急又重的心跳。
“我姐不要我老师不要我，你也不要我…没有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就像当初我姐拼死选择让我活下来，她根本不问问我，是不是愿意陪她一起……”楚明允话没说完，就被苏世誉心惊胆战地抬手抵住了唇，楚明允抬眸，撞进了那双一向平淡如深潭，难得惶惶然掀起波澜的眼睛。
“怎么可以有这种想法，”苏世誉被他的危险发言惊了一大跳，声音都险些走了调：“你信不信姐姐今晚就入梦来揍你。”
“让她来啊！”楚明允气道，别开脸藏起自己泛红的眼睛：“她回回来回回不还是会丢下我。”
“…对不起。”苏世誉觉得自己一直忽略了楚明允对于被留下这件事在意的程度，忽略了当年楚知卿的离开这件事本身就对楚明允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何况后来他还在那颗心上浓墨重彩地亲手添了一笔…但此刻他也只能伸手按着脊背重新抱住他，低声道：“从今天起，你不会再被谁丢下了，我保证，也向姐姐保证。”

//
情绪激动于他没有什么好处，楚明允到底没忍住吐了一场，躺回去的同时蜷起身按着痉挛的胃口，被苏世誉拧着眉捞到怀里来揉。
放在床头柜的手机响了两下，苏世誉没顾上理，只一心搁在怀里人身上，缓着语气关切道：“好点么？”
楚明允怏怏地看了他一眼。
苏世誉轻叹了口气，不容抗拒道：“明天下午跟我去找阿越查身体。”
楚明允恹恹道：“不去，你怎么又急着管我…”
苏世誉不轻不重地夹了他一眼：“没得商量，我现在不能管你么？”
楚明允抬眸，似要反驳，苏世誉静静看着他弯唇一笑：“不让管？”
楚明允：“……”他记得原来苏世誉好像不这样来着。
苏世誉见他说不过自己，满意地笑了笑，轻轻抚了抚他后心，把床头灯调到最暗的档，哄道：“睡吧。”
楚明允也不知道是苏世誉在身边的缘故，还是因为喝了酒，或者是今晚耗费了太多心力，这会实在有点疲惫，再加上原本这几天就没睡够，这会环境舒适，灯光昏暗，身上的不舒服也被恰到好处地安抚，苏世誉温声细语的话音就好像一句催眠的咒语，他挨着枕头蹭了蹭，还真就升起几分困意。
苏世誉慢慢放缓拍抚的动作，大概二十分钟左右，楚明允呼吸终于平缓下来，苏世誉又静静坐了十分钟才去摸手机看消息。
一一回复到陆清和的时候，他看到一张照片。
是小区楼下，苏世誉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分外明显，而楚明允正被他打横抱着，安静地倚在他颈窝里。
苏世誉有些诧异这一幕竟然会被拍到他还毫无所觉，但同时又忍不住长久地盯着图片仔细地看。
还真就看出点“意外惊喜”。
——他抱人的时候注意力集中，还真的没察觉到，楚明允一只手一直轻轻地抓着自己的衣服。
他心口一阵酸软，忍不住回头往床头望去，楚明允不知是不是又做了不好的梦，眉心不甚安稳地轻轻蹙着。
苏世誉轻轻叹了口气，动了动手指保存了这张照片，随即小心地俯身凑近，把一个缱绻轻柔的吻落在了心上人的眉心。
坏的记忆不可磨灭，苏世誉也没有打算强行去抹除那些伤害和难过，甚至没有奢求能够用新的记忆去覆盖——一颗心地方不大，当美好的记忆越来越多，那些不好的记忆就算是没有消失，也终归会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慢慢落灰，变成往事。
而他们终究会有一天，不怕回首往事。
因为他们会有光明灿烂的将来。
正如他回复陆清和的消息。
——“破镜重圆了？”
——“不，是重新开始了。”

——END——

PS.彩蛋：《我观山海·陈思恒》😏本次是小陈视角，又名：《由捡衣服引发的“惨案”》😌

@墨辞 墨墨，我可完结了哦😏

🌸🌸🌸又一个不短的新系列终于顺利完结啦！

章节虽然不多，但全文共计7.2W+ ❤️也算是除《赴人间》外又一中长的篇幅了，感谢宝贝们一路支持和喜欢呀😘

目测会有三个番外😉不久之后新的新系列也将提上日程啦😌

预告一下，粗略应该算，非典型性先婚后爱……？总之敬请期待😎

➣破镜重圆😏演员楚×作家（编剧）苏

➣接上文，1W+ ❤️

➣宝贝们五一快乐呀😉😉

——正文——

//
毕竟是杜越生日，当天秦昭被他不依不饶地拉着作陪，半推半就陪到了很久，苏世誉便顺势在秦昭没眼看且认命的眼神里把楚明允扶上了自己车的副驾驶。
“带我去哪？”
苏世誉调了调他座椅的角度让他靠着舒服点，闻言坦然自若道：“送你回家休息。”
楚明允犹豫道：“…你还认识我家住哪啊？”
苏世誉微微一顿，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温声笑了一下：“如果你没有搬家的话。”
楚明允垂了垂眼：“没有。”
苏世誉点头，从储物盒里摸了毯子抖开递给他，状似不经意般问道：“秦昭最近和你住在一起么？”
楚明允应了一声：“嗯，后续还有点工作，他住着比较方便。”
苏世誉想了想，轻轻歪了歪头：“但是今晚阿越显然要和秦昭玩很久，估计会留宿的，所以客房我能借宿一晚么？”
楚明允愣了愣，慢吞吞道：“秦昭…可能不太喜欢…”
苏世誉不等他说完，就非常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打断道：“明白了，没关系，那就只能住你房间了。”
楚明允：“……”
有一说一，这话要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倒是不显奇怪，只是从苏世誉口中说出来，就真的万分诡异。
“…你为什么一定要住下？？”
苏世誉疑惑地挑了挑眉：“朋友病了又不肯去医院，还是独居，他朋友借宿一晚以防万一有什么不对么？”
楚明允：“……”逻辑满分。
苏世誉伸手打开暖风，给他台阶的同时顺其自然地揭过了这个话题：“睡会吧，省的晕车。”
苏世誉开车虽然很稳，也没赶上高峰期堵车，但楚明允在本来胃就难受的情况下坐车，多少还是会受点影响，何况他本身也睡不着。
还没过十分钟，苏世誉就看着他神色不安地偏了偏头抓毯子往下撩，眉眼间叫一种类似于不耐烦的情绪压着，呼吸也重了几分。
苏世誉伸手把暖风关上，将窗户开了条小缝，温声道：“再忍十分钟。”
楚明允掀了掀眼皮，声音发飘：“你真的没走错路？我记得没这么远…”
苏世誉腾出手安抚性拍了拍他手臂：“没有，你难受才觉得难熬，再撑一会，我稍微开快点。”
楚明允深深呼了口气，彻底睁开眼睛：“你跟我说会话吧，我转移注意力。”
“好。”
楚明允抱着手臂掩了掩胃腹，勉强提了提精神：“我一直觉得，楚歌和我…好像有点像，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苏世誉轻轻眨了眨眼。
楚明允偏头看他，委婉道：“我一直想问，《还来天地一襟雪》，是不是有人物原型？”
苏世誉轻轻笑了一声，坦然道：“没错，卿禾确实是巧合，不过楚歌和封云意，确实借了你和秦昭的影子。”
楚明允对此没什么意见，只是有些感慨。
很早之前，他们曾经有个算不上约定的约定，苏世誉说想给他写一个故事，楚明允说想演他笔下的角色。
这些愿景随着他们当初的分开尘封于岁月洪流，却在四年多以后的现在成了真。
苏世誉接着道：“只不过落笔的时候多少受了些当时心绪影响，无论是卿禾和小皇帝，还是楚歌，可惜了，没能给他们一个好结局。”
“别往自己身上揽，”楚明允低低笑了一下：“虽然你这样的作者真的很容易被粉丝寄刀片，但我知道你。故事交给角色，那是楚歌他们自己的选择。”他抬眼看了看窗外不停倒退的景色，顿了顿又道：“他就应该有那样的结局。”
苏世誉默然片刻，忽然轻声道：“没错。不过那是楚歌，而你值得更好的。”
楚明允微微一怔，轻轻阖了阖眼：“我啊…我现在就已经很好了。”
苏世誉却不赞同：“还不够好。”他道：“你应该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关心有人陪伴，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人无条件站在你身边，永远有人坚定地义无反顾选择你。”
楚明允沉默良久，轻轻笑了笑：“行了世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有的。”苏世誉认真道：“你只要学会接受它。”
楚明允掀了掀眼皮，偏头往另一侧靠了靠，看着窗外轻声道：“还是算了。”
苏世誉便不再多说，只伸手把他滑下去的毯子往上拉了拉。
快到地方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药效上来了，楚明允迷迷糊糊升起几分困意，索性借着这股昏沉劲儿倚着车窗眯了一会，只是胃里还是难受，一直睡不踏实，是以下车时苏世誉刚欲抱他楚明允就醒了。
“…到了？”
苏世誉自如地收回手，改为扶着他，回手关了车门。
楚明允这会正昏沉，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脚踩棉花身在云间的迷糊状态，下意识依着苏世誉的指向行事，异常老实地开锁进门并乖乖放弃了沙发躺进被窝。
“先别睡，我给你弄点东西吃。”苏世誉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试图把迷糊的小猫叫醒，奈何楚明允难得体会到一回困得想睡这种感觉，这个时候受到任何打扰都想亮爪子炸毛，毫不客气地就扒拉开苏世誉的手抓着被子把自己裹了个严实。
苏世誉一边无奈一边心尖发软，只好掖了掖被角由着他，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
楚明允这一病来势汹汹，一觉两个多小时睡过去非但胃疼没减轻多少，体温还跟着涨上来了。
苏世誉看他不安稳地翻身开始就起身坐到了床边，后来大概是实在难受，楚明允睡得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身边有一份暖乎乎的温度还带着熟悉的香味，下意识挨着蹭着寻摸过去，苏世誉手指贴到他发烫的皮肤，眉心登时拧了起来。
“楚明允？”
…怎么还烧起来了。
楚明允听不到他的声音，只觉得周身忽冷忽热的难受，头疼胃也疼，昏昏沉沉的还犯恶心，又叫病气压着怎么也醒不过来。
苏世誉微微俯身去贴他额头，甫一凑近就被楚明允一把抓住，手指紧紧攥着自己衣服，不安稳地蹙着眉，紧抿的唇齿间无意识溢出两声轻且低的呻吟，呼吸时深时浅，脸色苍白，眼尾却叫烧热晕出抹红。
苏世誉心尖似乎骤然被掐了一把，挂满了了湿漉漉的担忧，沉甸甸地坠得他无措。
“…也不管是谁在这，上来就抓。”苏世誉也没指望他听见，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句，就要伸手把他逮回被子里，好去拿体温表。
楚明允却不肯依，紧紧抓着他不肯撒手，翻来覆去挣扎着往他怀里挂。
苏世誉叫他磨得没辙，既不舍得把人叫醒也不舍得把人扒拉开，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就着这个姿势一道躺下，伸手抚了抚他脊背，温声道：“既然不愿意醒那就好好睡，安分点，不闹了。”
楚明允迷迷糊糊循着熟悉的温度和味道往他怀里钻了钻，小声哼了一句：“世誉…”
苏世誉被他这一声叫得心软不已。
…原来知道是我啊。
“在呢。”苏世誉轻轻叹了口气，任由怀里的小病猫扑腾着找了个舒服姿势窝好，伸手一下下抚他脊背，顺着脊骨往下给他揉了揉腰，又轻轻拍他后心：“好好睡吧，但是再烧高点我就抱你去医院了啊？你不反对我就当你同意了。”
楚明允这会哪知道他在说什么，只知道他怀里熟悉又暖和，这个怀抱温柔又舒服，听到什么说话声也不会去分辨，只轻轻蹭了蹭他颈窝。
苏世誉有些无奈，在这个时候，确实是只有烧迷糊了才能做出来的举动，是限定版了。
楚明允一无所觉。
他觉得自己好像陷进了一团朦胧又缱绻的梦里，这个梦没有具象，却有温度和声音。
温热，柔软，让人心安非常。
……
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拉着窗帘，只亮着一盏小台灯。
楚明允浑身都好像被拆过一遍似的又酸又软，头也晕沉沉的，胃里还是难受，他稍稍动了动裹他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子，依稀想起来好像苏世誉是跟着他回来的。
这会人呢？
他好不容易五迷三道地把自己撑起来，刚要下地，卧室门就被推开，苏世誉端着一个碗一个水杯进来，看见他坐在床边加快脚步走了过来：“醒了？”
“…你去哪了。”楚明允还带着些刚醒的迷茫，语气里掺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出来的委屈。
“给你熬了点粥，你总不能一天都不吃东西。”苏世誉把东西撂在床头柜，给他身后放了个抱枕。
楚明允扫了一眼，兴致缺缺：“我不想吃。”
苏世誉抬手贴了贴他额头：“你发烧了知不知道？”
楚明允看了他一会，“哦”了一声，并没有下文。
苏世誉失笑：“你也会这样和秦昭闹小性子么？”
楚明允愣了愣，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慢慢眨了眨眼，伸手去端碗。
苏世誉笑意一顿。
…得，不如不逗。
“…烫呢。”苏世誉无声叹了口气，把碗挪开一点，先递了水杯给他：“先喝点水。”
水温刚好，楚明允洇了洇烧得干涩的嗓子，轻咳了一声：“你今晚真的要睡在这里？”
苏世誉道：“原本可能还有余地，但你现在这个状态，显然是没得商量了。”
楚明允沉默片刻，往后头靠枕上倚了倚，勉强拎出了几分清醒：“你就这么住在这，不怕别人误会？”
“谁误会？”苏世誉轻轻挑了挑眉，又笑了笑：“别人无所谓，主要是你。”
“而且，也不怕你误会，就怕你不误会。”
楚明允一时语塞，半晌低低笑了一下，垂眸避开了他的眼睛：“苏老师，你这算趁人之危。”
苏世誉不置可否道：“行，那我趁谁之危做什么了？”
楚明允把水杯放回床头柜，闷声道：“趁我病，要我命。”
苏世誉失笑：“怎么就要你命了…”
楚明允不答，借着没什么精神的劲儿阖了阖眼逃避了这个问题。
——怎么能不要命呢？苏世誉像一团并不灼人的火，即便他外头的冰壳已经厚重如斯，也要被一层层烤化…再这样下去，他真的快守不住防线了。
苏世誉在他出神的时候又抬手贴了贴他额头，收回手把粥碗端过来，边温声问道：“胃还疼么？”
楚明允抬眸，不解地看了他一会，没有直接回答。
苏世誉犹豫着道：“退烧药伤胃。”
楚明允思考两秒，依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把粥接了过来，同时道：“拿给我吧，明后天我还有工作。”
苏世誉心尖一苦。
不吵不闹不任性，怎么四年过来净往这上头学…
“要不还是去医院吧。”苏世誉犹豫了一下，劝道：“严重了就不好了。”
“不想折腾。”楚明允这会脑子转得慢，连带着说话语速也慢，显得好像在撒娇。
苏世誉欲言又止地盯了他一会，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你就让我着急吧…”
楚明允晃了晃勺子浅尝了一口里头的粥，闻言头也不抬道：“那你别急。”
苏世誉：“……”强人所难。
楚明允没听他回话，抬眸看了他一眼，似乎也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轻轻咳了一声找补道：“我清楚我自己，没事的。”
苏世誉还能怎么样呢。
“…喝你的粥吧。”
退烧药伤胃，何况楚明允本就胃疼，退烧药掺和着胃药一块吃下去的后果就是，傍晚秦昭发消息来问他情况的时候他正把自己关在卫生间吐得喘不匀气。
但好歹烧是勉强退下去了。
苏世誉在门外拍门，楚明允一概不理，他有意压着动静还开着水，苏世誉隔着门就更加听不分明里头的情况，只能在门口强压着心急忧心如焚。
楚明允好一会才开门出来，刚迈过门槛就整个人一晃往下一栽，被苏世誉心惊胆战地接住，扶回床边的时候惨白的脸上冷汗都流到了下巴。
“从哪学的插门的坏习惯？”他声音里尽是叫担忧烧出来的严肃，楚明允心头一烫，抬眸又对上对方关切的视线，更是不忍再气他。
“没有…习惯了，以前把秦昭吓着过一回，后来就干脆把门插上。”
苏世誉语气依旧不见缓和：“听不见看不见更让人着急你知不知道。”
楚明允轻轻叹了口气，终于松下些态度，伸手抓住了他手腕，手指在他腕骨轻轻摩挲，是个安抚的意思：“知道了，我下次不插了。”
手腕上贴着的手指凉凉的，还透着湿，苏世誉阖了阖眼平复了一下心绪，轻轻一别手腕反手逮住他的，手指抹了一下他手心的冷汗，放缓语调道：“都这么难受了，还不去医院？”
“这才哪到哪…”楚明允轻笑了一下，很快又在苏世誉更加严肃的神情中改口道：“…我是说，吐出来就好多了，再睡一觉就没事了。”
苏世誉显然是半点不信。
手机又响了一下，楚明允捞过来回消息，随后把屏幕从他眼前晃了晃：“我和秦昭说你今晚留下了，他去杜越那，你看着我睡觉，我很快就睡着了，不用去医院。”
苏世誉哑然：“你是在和我讨价还价么？”
楚明允坦荡地点点头：“我和你耍赖又不好用。”
苏世誉顿了顿，轻轻捏了捏他手指：“或者，你可以试试撒个娇。”
这次轮到楚明允沉默，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话，但几经犹豫，末了还是无奈地勾了勾唇角：“撒不来了，好久没干这事，生疏了。”
苏世誉也不知想起什么，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扶他躺回去，边道：“没关系，多练练就想起来了。”
夜里倒是没什么意外发生，大抵是叫病痛压着，楚明允实在匀不出过多的心力去在意床另一侧躺着的人，至于昏沉睡过去之后无意识蹭去谁的怀里那就不是他的锅了，反正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世誉已经收拾好自己在往餐桌端汤面了。
楚明允打量了一下床上被子枕头的位置，推测昨晚自己应该老老实实没有乱动，这才稍微放下心下地去洗漱。
头疼好了很多，大概没再烧了，就是胃里还是不消停，多走几步路胃口就丝丝缕缕牵扯着疼，床头柜的水是温的，他多喝两口还是犯恶心。
苏世誉劝不动他吃早饭，也怕勉强他吃会更不舒服，只能由着他浅浅喝了点汤就咽了药片换衣服准备出门。
“我问过秦昭你的行程，正好今天我也出门，我送你过去，结束了我去接你。”
楚明允穿外套的动作一顿：“苏老师是要转行做助理，还是想分秦昭的工资啊？”
苏世誉失笑：“都不是，顺路而已。”
楚明允挑眉：“接我也顺路？”
苏世誉面不改色地点点头：“是的，而且我觉得秦昭拍戏也挺辛苦，应该想休两天假跟阿越好好玩玩，你觉得呢？”
楚明允：“……我觉得是你的阴谋。”
苏世誉不置可否地朝他温柔笑笑，先一步过去打开了门。

//
也不知苏世誉和秦昭到底是聊了些什么，秦昭还就真一反常态地把他塞给了苏世誉，楚明允问了两句，只得到一张假条，秦昭睁眼说瞎话，说自己拍戏拍累了需要休息，请假两周希望师哥批准。
楚明允盯着屏幕看了又看，最后只能偏头去瞪苏世誉：“你到底和秦昭签了什么不平等条约，他就这么把我卖了？”
苏世誉不赞同道：“怎么就卖了，我没给他钱。”
楚明允：“……”好哦，白送。
更过分了。
对着苏世誉说不出什么，他只好转头去欺负秦昭，结果还没欺负两句又被苏世誉温温柔柔地把手机拎走，顺道附赠一句顺毛：“苏白开车不稳当，少看手机，一会晕车了。”
楚明允：“……你要不要小点声说。”
苏世誉疑惑地挑了挑眉。
苏白：“。”别管我了。
楚明允的杂志拍摄要到傍晚才结束，苏世誉那边下午就完事了，顺路买了牛肉粥和小包子去现场等他，好在小包子彻底凉下去之前楚明允终于结束了拍摄。
苏世誉一开始在休息室等，不过楚明允结束后先去了化妆间，又嫌麻烦就一直没动。
苏世誉一边问了工作人员往那边走，一边摸手机给人发消息。
——结束了么，中午吃的什么？
——结束了，刚卸了妆。
楚明允对后半句视而不见，苏世誉索性直接点破。
——都傍晚了，又一天不吃东西？
——不想吃。
那边输入三回才把这么句话发过来，苏世誉无意识轻轻蹙了蹙眉。
——不舒服也得吃一点，你什么都不吃会更难受。
楚明允没再说话，只是两秒过后发过来一张表情包。
——叛逆，不听，隔着屏幕你能拿我怎么样呢.JPG
苏世誉刚好停在化妆间门口，垂眸看着屏幕上挂在人怀里那只小猫和周围一圈字哑然失笑。
他们重逢后，刚开始恢复联系的时候，楚明允几乎从不会给他发表情，要么就不联系，要么说什么都公事公办，语气客气又疏离，到后来祭奠穆拉和把话说开以后才一点点恢复正常，偶尔他发一次表情，苏世誉真的会心口发软。
这会他看着屏幕上那只倔强的小猫，又有点气又无奈，而透过半开的门缝往里看过去，楚明允就窝在沙发一角抱着手机，脸上总体没什么表情，但是眉梢或唇角却轻轻垂着，有那么一点点恃宠而骄的委屈，又带着点理所应当的小傲娇。
苏世誉心尖萦绕着那点无奈和气闷顿时一点都腾不起来了。
“现在不隔着屏幕了，要不要给你两分钟时间逃跑？”
忽然听到他的声音，楚明允微微一愣，转过来的眼睛里难掩惊讶：“你怎么还找进来了？”
苏世誉无奈地弯了弯眉眼：“我在休息室等了半个多小时也不见你回去，一会包子都凉了。”
楚明允动了动姿势想起身，但胃里拉拉扯扯已经疼了一天，工作时候还好，这会放松了一会再动就格外明显了，不等苏世誉拦，他就又恹恹地窝回去，换了个姿势没精打采地抵着上腹歪去了沙发另一头。
苏世誉轻叹了口气：“但凡你吃点东西，也不至于这么疼。”
他说着伸手稳着动作把人从角落捞起来，打量着他低垂的眉眼，忍不住又劝了一遍：“真的不去医院？都疼两天了。”
“不用去。”楚明允怏怏地掀了掀眼皮，扫了桌子上的晚饭们一眼，兴致缺缺道：“不想吃包子。”
苏世誉纵着他问：“那吃什么？”
“想吃火锅。”
苏世誉：“？”
楚明允闷闷道：“不用说了我知道我在异想天开。”
苏世誉失笑：“好了，等你不难受了再带你去，今天先将就一下，不想吃包子就把粥喝了吧。”
楚明允不再反驳，犹豫了一下，味同嚼蜡地勉强喝了半碗，苏世誉就自然地接过去把他剩下的吃掉了。
可惜那半碗粥没留住多久。
苏世誉领他去停车场的时候楚明允就已经快撑不住，越走越慢，还没走到车旁边就拽着苏世誉停下来，脸色发白地紧抿着唇看他。
苏世誉忧心地把有些摇摇欲坠的人扶住，关切道：“难受了？”
来不及听到回答，下一秒楚明允就膝弯一软，俯身就要往一旁绿化带旁边跪，叫苏世誉险险搀住，替他挽住了垂落的头发。
“要实在不舒服刚刚你可以告诉我，不用非勉强自己吃下去，吐出来难受的不还是你…”苏世誉手覆在他后心，怕他呛着也不敢拍，只敢缓着动作轻轻抚。
苏白从车里看见他们情况，拿了水和纸巾找过来，扫着苏世誉眉眼间的忧急，一时没敢说话。
苏世誉余光看他欲言又止，稍稍放缓了神色：“怎么了？”
“誉哥，澜依刚发消息过来，说洛辛回来了，但明天可能又得走，干脆就给你们约了今天…就一会，在之前那个咖啡厅。”
苏世誉轻轻蹙起眉。
楚明允忽然伸手抓了抓他手腕：“…没事，去吧。”
苏世誉把水递回给苏白，专心腾出手扶他：“不急，先送你回去休息。”
“不用，我好多了，不用迁就我。”
是以半个小时后，洛辛坐在苏世誉对面，嘴里说着工作的事，眼神却一个劲往苏世誉旁边飘，最后终于忍不住在苏世誉签字的间隙小心问道：“楚老师？”
苏世誉抬眸，楚明允也偏头看了过去。
服务生刚好把刚刚苏世誉要的焦糖牛奶送过来，洛辛注意力一偏：“诶，我们没人点这个啊？”
苏世誉伸手接过来，往楚明允手边推了推，温声和服务生道了谢，又给他解释道：“我点的。”
楚明允心尖一动，手指微微一蜷。
“热的，稍微喝一点。”苏世誉一边给他交代，一边飞快地抽纸页一张张签字。
洛辛眼睛发亮，趁苏世誉忙碌往楚明允那边凑了凑，他也看出来楚明允状态好像不是很好，便努力压了压兴奋小声道：“楚老师，我是你的粉丝！”
楚明允微微一愣，稍微提了提精神，轻轻笑了一下，礼貌道：“…这么巧，谢谢喜欢。”
苏世誉不冷不热地抬眸看了一眼，语气却依旧温和：“相识这么久，洛社长倒是深藏不露。”
洛辛摆摆手：“没有没有…这不是一直也没什么机会提嘛，我喜欢楚老师很久了！”
苏世誉眉眼带笑，却轻轻抿了抿唇。
洛辛麻利地拿出个本子，双手持着往楚明允的方向推了一下：“可以冒昧要一个楚老师的签名嘛？”
楚明允还没来得及答，苏世誉就率先道：“这不太好吧，毕竟是楚老师私人行程。”
“这有什么，”楚明允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下，轻轻摆了摆手，接过了纸笔：“就是签个字，小事而已。”
洛辛一脸雀跃：“我既是苏老师的书迷又是楚老师的粉丝，想不到还能有同时碰到的一天，誉哥认识楚老师也不早点让我知道，天知道看你俩一块走进来的时候我多激动！忍得辛苦死了…”
楚明允轻轻笑了一声，偏头调侃道：“所以苏老师才是真的深藏不露。”
苏世誉无奈地叹了口气。

//
秦昭还真就一直没过来，工作安排都发给了苏世誉，而苏世誉也真的就让苏白送了行李，坦坦荡荡地在楚明允那里一直住着。
兴许是长时间紧绷的工作后骤然的放松总是会给一些负面因素钻空子的机会，再加上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楚明允这一病折腾了一个多礼拜都没好利落，他一直吃不下什么东西，苏世誉也不敢硬强着再劝。本来他刚从剧组回来，身上就没几两肉，这下更瘦了一圈，连下巴都尖了不少。
以至于一周后补录采访的时候墨墨来化妆，看见他都愣了一下：“楚老师怎么清减了这么多？”
楚明允漫不经心地摆了摆手：“是你的错觉。”
墨墨觉得自己不瞎。
她转头看向不知道为什么一同跟来的苏世誉，试图求证：“苏老师，楚老师真的瘦了特别多，你看呢？”
楚明允跟着偏头看过去。
苏世誉接收到楚明允的眼神信号，但显然不打算配合，若无其事地又转回去，朝墨墨点点头：“确实轻了不少。”
楚明允：“……”
墨墨得到支持，朝楚明允俏皮地眨了眨眼，但很快，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世誉的形容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什么叫，轻了不少……？
轻了？？怎么苏老师是掂量过么？？？
但这两个人都很自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对这个回答产生质疑，墨墨沉默了一会，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敏感过头，一边自我怀疑一边开始准备化妆。
剧组本来根据每个人的行程时间把每个人的采访安排在了不同的时间段，但见楚明允和苏世誉一起过来，干脆就把苏世誉的部分也一道安排在了今天。
两个人各自录完了单独的部分，分别回答了类似于对角色的理解或者这本书想表达的东西这些问题，剩下的就被叫到了一起。
工作人员换了一张卡片，问道：“想问问两位老师，拍摄过程中有没有什么有趣的事？”
“乍一问还真想不起来什么…”楚明允沉吟片刻，轻轻笑了一下：“比如，我们在组里都喊角色名字，楚歌，就无论谁喊都有点我占便宜的意思，尤其，陆清和真的喊我‘楚哥’，弄得每次其他演员一叫我，甚至还有前辈，叫我的时候我都觉得特别不自在。”
工作人员便跟着一笑，把话头抛给了苏世誉：“楚老师说的这个名字的问题确实有意思，不光楚老师和楚歌同姓，尤其清和老师饰演的角色就叫卿禾，苏老师当初取名字的时候是怎么决定的呢？”
“名字真的是巧合…”苏世誉无奈地弯了弯唇角：“陆老师能够饰演卿禾只能说是缘分使然。”
工作人员哈哈一笑，又问道：“话说到趣事啊，刚刚我们采访苏老师的时候还问到了拍摄时遇到的困难，苏老师提到了天气，我记得楚老师的旧伤是不是忌讳雨雪的来着？剧情里极端天气的戏尤其雪戏还是挺多的，楚老师感觉怎么样？”
“这不算什么吧，”楚明允淡淡挑了挑眉：“这应该算演员的基本素养，我觉得没什么所谓。”
苏世誉无声叹了口气，轻笑着接道：“对，楚老师真的特别敬业认真。”
“没错没错这个业内众所周知。”工作人员换了张卡片，开始了下一轮问题。
兴许是采访持续的时间有些长，楚明允先前出门时吞的止疼片过了时效，胃里的疼开始丝丝缕缕泛上来，等工作人员问完正经问题开始整活儿的时候，虽说他依然坐得笔直，妆掩着脸色也看不出太明显的异常，但额发已经沾上水汽了。
苏世誉忧心地看了他一眼，想叫工作人员暂停一下，楚明允避开他视线轻轻咳了一声。
苏世誉抿了抿唇，只好勉强收住了话音。
工作人员对他们俩这通加密交流一无所觉，接着问道：“下一个，谁是剧组里最能管事儿的？”
大概是实在不太舒服，楚明允面上虽然还能维持着平淡和冷静，心里却开始忍不住地想磨人使性子，但场上能让他磨的选项实在屈指可数，他下意识用余光悄悄扫了苏世誉一眼。
苏世誉听过问题想了想，那肯定是导演啊，结果刚要说话，就被楚明允抢先一步答道：“他。”
他垂眸，纤长手指正正指着他。
苏世誉疑惑地挑挑眉：“我怎么就最能管事了？”
楚明允不假思索道：“咖啡不能喝浓茶不能喝凉的不让吃烫的不让吃辣的不让吃…不吃还不行。这也管那也管，沙发都不让睡，就这么一群要求还是冰山一角，还不够？”
“……”苏世誉哑然：“…行吧。”
工作人员咽了口唾沫，默默收了收无意识瞪大的眼睛，看了镜头外的导演一眼，又接着默默咽下了自己的问题。
——共事这么长时间，她怎么也没见苏世誉这么管过别的谁啊？
“咳好的，那剧组里脾气最不好的是谁呢？”
苏世誉默了默，一时还真想不出个所以然，倒是楚明允，面不改色地“唰”一下伸手戳在他手臂：“还是他。”
工作人员：“？？？”
苏世誉失笑。
众所周知，苏世誉是出了名的温和有礼好脾气，刚刚那个还勉强能说的过去，这个问题要说是苏世誉的话那纯纯就是睁眼说瞎话了。
楚明允见没人回应他，一下下戳苏世誉手臂，一副认准了就不松口的样子。
苏世誉心口一软，无奈地伸手抓住了他手指。
“行，是我。”
工作人员：“……？？？？？”
行。
“哈哈哈二位老师很是幽默哈，好的那最后一个问题，”工作人员翻过最后一张卡片：“拍摄过程中最刺激的一刻是什么时候？”
“最刺激？”苏世誉疑道。
“对，也可以说，就是最震撼，让人心头一震的一刻。”
“楚老师拍楚歌战死的那场戏的时候，”苏世誉短暂地思索片刻就给出了答案，“我觉得那场戏应该不止我有这种感觉。”
工作人员连连点头，认同非常，确实，那场戏楚明允的状态太好了，当时在场所有人都觉得震撼，好像他那一刻真的是楚歌，那个年轻的将军就这么一点点在大雪里失去了生息，那天看着楚明允慢慢闭上眼睛，在片片飞雪中渐渐松开握在剑柄的手指，很多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楚老师呢？”
最后这个问答部分一直主打强抢答的楚明允这一次却沉默了，而且沉默良久，最终也没有给出答案：“我实在想不出来…”
苏世誉偏头看了他一眼，楚明允避开他眼神垂眸笑了笑。
说谎。
…是的，他在说谎。
楚明允沉默期间其实想起了很多个场景。
他一开始想，什么时候他会有心头一震的感觉呢？
当初从威亚摔下来的时候？下楼梯一步踩空的时候？车辆忽然被追尾的时候？
可是这些画面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被另一些画面遮盖过去。
推开门看见久违不见的苏世誉的时候，在对方车上看见熟悉的毛毯的时候，重逢后第一次指尖相碰的时候，第一次靠进熟悉的怀里的时候，温润香气忽然凑近的时候，第一次被抱起来的时候……
他想起很多场景，每一个，每一个都和固定的一个人有关。
就连最近的一次，楚明允一直没说，其实他这些天和苏世誉同住，有几次半夜醒过来，清醒地发现了自己竟然不知什么时候睡到了苏世誉怀里，但他眨了眨眼，压下心头震颤挣扎，却最终也没有再挪动。
——回首亘年漫月里所有让人心头一悸的时刻，你仍拔得头筹。

——TBC——

PS.这两天出门旅游被晕车折磨得半死不活😣楚苏却得甜甜——结局前也来点甜甜的日常叭😌

小剧场：《我观山海·工作人员》😎

又名：《工作人员：我悟了，这俩人有事》😏

@墨辞 提溜出来晃晃😌

➣破镜重圆😏演员楚×作家（编剧）苏

➣接上文，1W❤️

——正文——

//
杀青的时候还没入冬。
十月份，南京栖霞山的枫叶正好。
最后一场戏拍的是前往淮南查案的楚歌返京途中路过凉州时，在城外一片红枫林遇到的事。

//
他很多年没有回过这里了。
说起来，凉州是他的故乡呢。
楚歌于袅袅秋风中徐徐漫步在城外。难得故地重游，他没叫任何人跟着，也没有进城，漫无目的地，不知怎么就拐到了一片林子里。
等枫叶簌簌作响，甚至飘落的叶片划过脸侧落于肩膀时，楚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片枫树林了？
满目的红几乎晃了他的眼。
在层层叠叠的红叶深处，一座小小坟包静静立着。
楚歌顿住脚步。
……会是么？会是她么？
他几乎屏息凝神，步步走近，无意识伸出手指，轻轻划过无名碑粗粝的边缘，那一瞬间，仿佛冥冥之中注定着什么，福至心灵般，他忽然抬起眼。
在更深处，红叶更红，风声更盛，一个身影幻觉般轻飘飘显现在眼前，红衣烈烈更胜枫叶，长发高束随风曳曳。
一双眼睛潋滟生光，沉静又清亮地看过来，好像有一个声音朦朦胧胧被送至耳边：“已经长这么大了啊…”
那一瞬间，朝堂之上铁腕冷血，沙场之上有如杀神临世，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楚将军，忽然就红了眼。
红叶簌簌，是故人衣摆轻扬，风声几许，有如故人低语。
……
卿禾这个角色在设定中是和楚歌的姐姐楚卿非常像的，不仅神似，性格也像，因此陆清和同样饰演了楚歌只出现在回忆里的姐姐。这一场化妆师改了她的妆容，稍稍修了她的面部轮廓和五官，于是卿禾变成了楚卿，在那一刻她就是楚歌早逝的姐姐。
其实不得不说，现实中陆清和的性格和偶尔几个恍惚瞬间里的面部轮廓以及穿衣风格，真的很像一个人。
那一瞬间楚明允是真的恍惚了一下——红了眼眶的，又何止楚歌。
“阿姐…”无意识的低语随着风声远逝，连同那个明艳但飘摇的身影，一同消散在了层层红叶里。
“卡！”
陆仕的声音骤然打破沉寂：“好！非常好！太有感觉了，明允这个眼神相当到位，超出预期地好！”
陆清和松了口气，吐息两下从戏里出来，蹦跶着跑来摄像机后够着看：“我呢我呢，我没给楚哥拖后腿吧？”
“特别好，情绪很对，你真的做到了一个人把卿禾和楚卿演成了极其相似的两个人。”副导演连连称赞，陆仕含着笑意点头，朝后递了个眼色，后方工作人员立刻捧着花上前：“老师们辛苦了！杀青快乐——”
楚明允忽然被塞了鲜花在怀里时才堪堪回过神，而这时已经在一旁注视他良久的苏世誉忽然上前几步，赶在所有人之前抢占了那个位置，抬臂把犹有些恍神的楚明允拥进了怀里。
这明明好像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拥抱，就好像场中其他互相拥抱的其他人一样，可陆清和分神看去一眼，就放弃了找楚明允拥抱的念头——明明再正常不过，可无论她怎么看，都觉得那两个人周围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无论什么人什么事也无法插入其中。
安神香的味道温温和和地包裹过来，楚明允轻轻眨眨眼，发现苏世誉一手轻轻扶着自己后颈，按在了他温热的颈窝。
“好了…”他温声道，而另一只手搂着自己，轻轻抚在后心揉了揉，音调放得更为轻缓，悄声道：“你好好的，姐姐一直都看着你呢…”
楚明允手指轻轻一蜷，他忽然就嫌弃起怀里抱着的花，让他无法完全凭借下意识去接触那个让人依赖的怀抱里熟悉的体温。
而苏世誉在抱了他一会后不动声色地敛了神情，轻轻放开他勾起寻常笑意：“杀青快乐。”
“…嗯，”楚明允看着他停顿两秒，那些若隐若现的难过感伤被对方恰到好处地轻柔化去，他终于也成功地由衷勾起唇角，轻声道：“杀青快乐。”

//
由于有一部分演员杀青比较早，因而当晚杀青宴上到场的人并不多，导演编剧，还有几个主演，基本就是全部了。
在秦昭几次三番的叮嘱和苏世誉坦然自若二话不说地直接拎走他酒杯的双重“压榨”下，楚明允成功地保持清醒到了最后。
以至于，原本打算着借酒诓来几分安稳睡意的楚明允愿望落空，闷闷不乐地吃掉了一整盘蓝莓山药。
苏世誉在他右侧看着无奈又心软，于是过一会服务生又端来一份蓝莓山药的时候，他被楚明允偏头毫不掩饰地瞪了一眼。
当晚不少人都喝了酒，导演拍板给大家订了酒店，住一晚再折返，只是也不知安排房间的人是谁，反正楚明允拿着房卡和苏世誉在同一个门口相遇的时候，几乎半秒都不用想就立刻排除了秦昭。
“不进去么？”苏世誉轻轻歪了歪头。
楚明允：“……”行吧。
时隔将近五年后的共处一室，总是让人恍惚出神，不安也无措，洗完澡出来被苏世誉熟练地逮去吹头发时楚明允无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今晚注定睡不了觉了。
手底下的沙发软硬适中，相比床来说略显狭小的空间倒是更能给人安全感，这大大激起了楚明允的兴趣。
“我今晚睡这。”
吹风机停下的同时，楚明允拍了拍沙发扶手，仰头看了看苏世誉。
苏世誉轻轻蹙了蹙眉：“放着床不睡做什么非要睡沙发？”
楚明允眨眨眼：“我想睡。”
苏世誉眉心蹙得更紧：“夜里凉，再说了，你的腰伤…”
楚明允执拗地打断道：“开着空调呢不冷，我就要睡这，不然睡不着。”
苏世誉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又被他难得重新展露的小性子戳得心尖发软，哑然片刻只好轻轻叹了口气松口道：“好吧。”
关了灯后夜晚陷入静谧，楚明允忍住辗转反侧的念头，同时沉沉压着呼吸，怕惹得苏世誉睡不着觉。
不过出乎他自己意料的，他竟然并没有失眠，在他努力稳着呼吸的过程中，就不知不觉真的睡了过去。
只是睡得不太好。
他做了一个很久没有做过的梦。
兴许是今天戏中场景的触动太大吧，也或许是今天他太频繁地想起了故人，梦境里黑漆漆的，只有一抹红色鲜亮——他看见了他的姐姐。
和楚歌的姐姐很像，楚知卿很早就去世了。
年幼时的一场车祸，夺走了他所有的亲人，仅仅大他五岁的姐姐死死把他护在身下，才让他堪堪捡回一条命，从死神的指缝里爬了出来。
后来他被父亲的老友百里镜收养，百里镜是知名老戏骨了，兴许多少受其影响吧，楚明允就这么晃晃悠悠地一点点长大，最后迈进了这个圈子。
梦里楚知卿一如当年的样子，只是红裙曳地，终于没有血了。
她静静地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抬眸望过来，在他即将开口的时候朝他轻轻勾起唇角：“你小子，都长这么大了。”
楚明允心头一恸，苦笑道：“…是啊，我现在终于超过你了。”
楚知卿微一扬眉：“那我也还是你姐！”
楚明允的笑终于再也维持不下去，声音都一并哑了：“姐…”
这么多年了，楚明允从来没有梦见过这样鲜活完好的故人，他们每次来见他都浑身是血，连一句话都说不了，只会安静又难过地看着他。
楚明允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发现楚知卿在他靠近的同时飞速后退，登时怔在原地。
楚知卿朝他笑了笑：“别靠我太近了，对你不好。”
“我不怕。”楚明允固执地拧起眉，执拗地往前迈步，楚知卿只好一退再退，终于退得楚明允眼眶通红地停下来，忽然脱力一般蹲下去，难得展露属于“弟弟”这个身份才有的一面，无助地抬手抱住了膝盖，抖着声音道：“你怎么这样……”
“当初丢下我…”他哽咽道：“现在也依然不要我。”说着他微微一顿，忽然恍惚了一下，呢喃道：“…都不要我。”
楚知卿终于轻轻一叹。
寒意靠近，楚明允抬起头，楚知卿蹲在他面前，无奈又心疼地抬手揉了揉他头顶：“谁不要你了，胡说八道。”
楚明允一把抓住她的手，扑过去把她紧紧抱住，被她满身寒意激得浑身一抖，却收了收手臂抱得更紧。
楚知卿的推拒被他紧紧压在怀里，只好拧紧了眉头骂他：“混小子，疯了你！松开…”
她骂着骂着，自己声音也抖了起来，最后只做得到哀哀叹气，放缓语调哄道：“松开啊…明允，听话…”
“我不听…”楚明允死死抱着她摇头，闷声重复道：“我不听。”
楚知卿没想到死去的魂灵空荡荡的心口竟还能疼痛至此，抬起来推他的手都抖得不成样子，最后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往外说，只能一句一句柔声安抚：“姐姐知道你难过，心里委屈，姐姐一直都看着呢…”
她道：“所以我一直不敢来看你，我怕我一出现，你就会不管不顾地要跟我走。”
“…就像现在这样，让我心疼死了。”
记忆里的楚知卿很少这样直白又温柔地跟他说话，楚明允红着眼抬眸望去，被楚知卿抬手捏了捏脸颊。
“…我不想你走。”楚明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一个劲死死抓着她。
楚知卿轻轻拍了拍他后心，温柔又残忍道：“你知道的，我早就走了。”
“但是明允，”不待楚明允出声，楚知卿及时开口接道：“我一直都在。”
“你好好的，姐姐一直看着你呢。”
末了这句熟悉的话音落下，楚明允忽然有些恍惚，在剧烈腾起的心悸中他的怀抱渐空，那抹红色终于远去，只余胸腹间刺骨寒意，彰显着方才一切不是错觉。
……
苏世誉伸手打开一盏床头灯。
沙发那边被朦胧映亮几许。
模糊光晕中，楚明允抓着被子一角，背对着他的方向蜷着身子。
他做了想不起来的梦，醒过来下意识打开灯往那个方向看去，心口萦绕着一股难言的不安，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只隐约回忆起，梦里似乎很冷，有一个声音和他说，醒一醒，帮我叫醒他。
他压着心悸缓了会神，在短短六分钟内眼看着楚明允紧紧蜷着，埋头一个劲往沙发角落里扎，几乎快把自己团吧团吧塞进沙发缝了。
苏世誉无声呼了口气，轻手轻脚地下地过去，坐在沙发边空出来不小的地方，动作轻柔地伸手把人捞了出来：“还要往哪钻…”
楚明允就是这时睁开了眼。
借着有些昏暗但正好不刺眼的灯光，楚明允精准地对上了苏世誉温润的眸子。
“…你干嘛？”
“我怕你把自己塞进缝里，过来捞一把。”苏世誉伸手抹了抹他额上的水汽，温声问：“脸色不太好，做噩梦了？”
楚明允下意识反驳：“没有。”
苏世誉几不可察地轻轻眯了眯眼，又不动声色地迅速恢复平静，微一挑眉：“我听到你说梦话了。”
楚明允抿了抿唇，下意识躲开了他的视线：“…不可能，我说什么了？”
也就是刚从梦里醒过来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一切反应并不能完全受他掌控，也就真实直白了许多。他手指无意识抓住了被子，长睫轻颤，是紧张的表现——他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让苏世誉撞见他脆弱不安，很不好的状态。
苏世誉没答，只是眉目安静地看着他。
楚明允一向聪明，此刻竟也丝毫没有察觉苏世誉是在诈他，下意识偏开头闷声狡辩道：“梦话而已…”
倒是苏世誉先不忍心，长长叹了口气，温声道：“好了…逗你的，你睡得安静得很。”
楚明允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诈我？！”
苏世誉坦然点头。
楚明允一口气哽在喉咙口，愤愤拧身背了过去。
空气重新安静了下来，苏世誉不动声色地等着他自醒来起就很乱的呼吸慢慢平复，才轻声开口：“缓过来一点了么？给你倒点水喝。”
楚明允心尖一动，垂了垂眼，沉默着坐起身。
温热水杯递到手心里的一刻，他终于有些犹豫道：“…世誉。”
苏世誉弯了弯眉眼，温声应了，楚明允却又半晌接不上下文。
苏世誉打量着他纠结又挣扎的神色，轻轻呼了口气，温声给了他个台阶道：“如果睡不着的话，我们聊聊？”
楚明允转了转水杯。
苏世誉伸手在他腰侧碰了碰：“要不去床上聊？”
楚明允轻轻躲了躲他的手：“没事，就这么说吧。”
苏世誉无奈，只好在他身后塞了个抱枕。
“世誉，我们不是说好做朋友么…”组织了一下语言，楚明允率先开口道。
“嗯，”苏世誉温声应了，又问：“怎么了，你是觉得我们现在不像朋友？”
楚明允动了动唇，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说你不该对我这么好？可是苏世誉好像就是这样温柔的人…说你是不是越界了？可是苏世誉也没有像从前一样和他亲亲抱抱…
苏世誉等他半晌也没得到回音，沉吟片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轻声问：“既然你说到这个，那…我们真的没有可能从朋友更进一步了么？”
楚明允没说话，但是避开他的眼睛偏开了头。
苏世誉轻轻点了点头，但也没有展露出什么其他情绪，只是继续温声问：“还是在怪我？”
“不是…”楚明允这句反驳得倒是快：“我说了，当年你没做错，没有对不起我。”
苏世誉眉梢轻轻一垂：“但也确实伤害了你，让你很难过。”
“你不也很难过么。”楚明允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下：“你明明也很难过，甚至很愧疚。”
苏世誉轻轻叹了口气，诚实道：“是，我难过，也愧疚，一直如此。”
楚明允把热气散尽的杯子撂回小桌，垂眸轻轻捻了捻手指：“但是我不怪你，我只是觉得…”
楚明允沉沉呼了口气，忽然话音一转。
“世誉，你记不记得有一次我跨省赶通告，三天就睡了四个小时。”
苏世誉微微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跟着回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楚明允语气平淡，接着道：“当时我回来就要回剧组，你也马上要出差，我让秦昭给你打电话，问你在哪，说要岔时间差过去找你待两个小时。”
“但是你拒绝了，”楚明允转回头看他，没什么情绪，好像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神情平淡道：“我当时特别累，特别特别想你，但是你说，让我别折腾，好好多歇一会。”
苏世誉抿了抿唇，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当时你在我的休息时间和我之间，选择了让我多睡会。”楚明允眨眨眼，轻轻笑了一下：“但是你知道么，我当时太累了，头疼得根本睡不着。”
苏世誉呼吸一滞。
楚明允道：“我即便没去找你，那两个小时也依然没能成功好好休息，我就熬着头疼，熬着想你，熬了两个小时。”
苏世誉哑然：“你怎么…”
楚明允摇摇头，抬手打断他道：“分手的时候也是。”
“世誉，我后来不是不知道姜媛和你说了什么，只是那一次，你在我的前途和我中间，选择了我的前途。”
苏世誉蜷了蜷手指。
“你都是出于对我的考虑，你是为了我，我知道，”楚明允垂眸，轻轻呼了口气：“我不怪你，我只是觉得…”
他抬起眼睛，轻声道：“我好像，从来不是你的首选。”
苏世誉心口咯噔一下。
“我…”一向能说会道如他，此刻也实在说不出半句整话。
楚明允轻轻拍了拍他手背，有些自嘲似的低声道：“所以这次，你是终于要选我了是么？”
苏世誉看着他满溢难过的眼睛，终于忍不住伸手抱住他，长长叹了口气，好不容易重新理顺了语言系统，找回了自己的话音：“不是。”
楚明允长睫一震。
苏世誉语调温沉，低声道：“这次，我把选择权交给你。”
楚明允动了动唇：“那我选做朋友。”
苏世誉也不急，轻轻捏了捏他后颈：“你现在当然可以这么选，但你总不能一点试一试的机会都不给咱们两个。”
楚明允没说话。
“试一试，你也不会亏了什么。”苏世誉循循善诱道。
“……”他好像那个马上就要被拐走的傻孩子。
楚明允忍不住推开他瞪了他一眼：“苏世誉！”
苏世誉依旧温柔看着他。
楚明允便又泄了气。
“这就是同意了。”苏世誉拍板道，又接着问：“今晚过后，你会躲我么？”
楚明允闷闷摇了摇头。
苏世誉更进一步：“那我可以管你么？”
楚明允默了默，终于忍不住扬了扬眉梢：“…你管得还少了么？”
苏世誉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一声，旋即就伸手把他从被子里捞起来：“那去床上睡。”
楚明允：“……”
楚明允：“你就这么忍不了我在这睡是吧？？？”
苏世誉眉眼弯弯盈着笑意，没说什么，只是先他一步把他的被子抱回了床上。
显然，真是忍不了一点。

//
杜越没想到，今年的生日竟然还能收到意外之喜。
往年每一次，他永远无法同时约来楚明允秦昭和苏世誉三个人，他甚至一天能和两波不同的人过两次生日。
今年也不知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他打电话给苏世誉的时候，原本都没报什么希望，正准备好迎接一如往年的答复，就听苏世誉说：“好，我明天过去。”
杜越甚至下意识出口的“没关系表哥”都已经说了一半，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世誉竟然答应了他的邀约。
他实在意外，忍不住下意识追问了一句：“那个，表哥，楚明允他们也来。”
苏世誉语气不变，甚至都没有停顿：“嗯，我知道。”
杜越：“……”世界玄幻了。

//
杜越有个师父，一手好医术，但性格古怪，自己经营着一家医馆，只收了他这么一个传人，同时也是百里镜的至交。
杜越也在那家医馆工作，随着师父年纪渐大，基本几经包揽了大部分事务，同时还借着家族的缘故，是一家很热门的密室逃脱的挂名老板，苏白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在那里帮他盯班。
赶巧他生日这阵子上了新本子，楚明允和秦昭也刚好结束工作，他立马逮住机会把人约了过来，本想着今年大概率是又聚不齐人了，没想到这次苏世誉竟然也应了他的邀约。
于是难得四个人整整齐齐地在店里碰面的时候，杜越这傻孩子比谁都激动，甚至抱着秦昭的胳膊偷偷红了眼。
秦昭看他这样也是无限感慨，轻轻拍了拍他后脑，可惜一张嘴说不出什么软话，只会干巴巴问道：“哭什么？”
被杜越狠狠瞪了一眼。
这个本子是四个人分两组进行的，兴许是秦昭毫无作用的安慰让杜越记上了仇，于是，在杜越分组的时候，也不知怎么想的，把秦昭分给了苏世誉，自己和楚明允站到了一边。
秦昭：“。”
苏世誉：“……”
楚明允：“？”
杜越：“好耶！”
他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丝毫看不出来每个人脸上看似高深莫测的神情后头都有什么暗潮涌动，还一脸兴奋地用手肘戳了戳楚明允：“我分得怎么样？”
楚明允干巴巴笑了一声：“…真是相当精彩。”
等秦昭他们先一步走进有些昏暗的甬道，楚明允才终于忍不住扶了扶额，把一脸雀跃的小傻子逮过来质问道：“你怎么想的把他俩搁一块，你不怕他俩打起来吗？”
杜越一脸迷惑：“为啥他俩要打起来？？”
楚明允：“。”
他一时不知该从何说起，闹心地按了按眉心。
杜越仍旧不死心，又戳了戳他手肘：“你不觉得把秦昭和我表哥放一起特别好玩吗？”
楚明允一脸一言难尽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天真的表情一眼，终于自暴自弃地叹了口气：“……6。”
说完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打算离他远一点避免傻气传染。
走在黑暗的甬道里，楚明允不可抑制地又想起了前天的梦，连那股子透彻的寒意都随着他的回想萦绕而上盘旋回来，也不知是他这阵子实在太累，这会放松下来总会有些后患找上门，还是楚知卿确实没有骗他，过近的接触好像真的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他从南京回去的路上就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本来以为是累的没往心里去，后来胃里难受就权当晕车，只是一天一宿过去，那些隐隐约约的不适丝毫没有缓解，甚至不减反增，他才终于肯正视这个问题：他好像确实是病了。
不过目前来看还在他忍受范围之内，卡着杜越生日这个时间点，他也不想扫兴。
他和杜越这边还算和谐，左不过是小傻子一直叽叽喳喳拉着他说话有点吵，但秦昭他们那边就不一样了，有的路线需要两组分头行动，楚明允一边被杜越拉着东走西走，还忍不住分心往秦昭他们那边看，生怕这俩人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不过不同于他担忧的，秦昭他们那边其实很安静。
苏世誉一心一意，秦昭也目不斜视，只不过秦昭是因为满脑子都是麻木和烦躁不想理他，苏世誉纯纯是掂量着对方的态度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拿起一个线索，偏头看一眼，好的对方好像不想理他…他看到一个机关，凑过去看一眼，一回头，好的对方去研究另一个了…
以至于他们这边由于没有任何合作，他们的效率甚至还不如不带脑子一通乱逛的杜越他们那边。
于是乎杜越就开始冒坏水。
他拉了一路都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的楚明允一把，意外地把人拉得晃了一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干嘛呢，走路还走神？”
楚明允不知道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懒得说话，只是掀了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没理他。
杜越便很快岔过这茬，跃跃欲试道：“我表哥他们很快就要走到这了，咱们躲起来，吓他们一下。”
说着就利落地在阴影里猫起来，看楚明允还傻愣愣站着，急忙伸手拽了他一把：“诶呀别愣着啊！”
楚明允被他拽下去，手撑了下地面才稳住身形，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若有似无地好像听到楚明允轻轻哼了一声。
秦昭和苏世誉过来的时候杜越悄悄探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苏世誉他们转头往另一个方向要拐弯，登时不干了，就这么琢磨着，他拽了楚明允一把，小声道：“趁现在，我们换个位置。”
说着他就猫着腰拽着人要跑，不料手腕传来一股阻力，他回头一看，楚明允一动没动还蹲在原地。
“走呀…”他晃了晃手。
楚明允依然没动。
杜越终于察觉了不对：“喂，楚明允？你怎么了？”
他这句话没有刻意把声音压得那么低，那边离他们稍近一点的苏世誉一下子就捕捉到关键词，倏然探头看了过来。
杜越松开他的手，弯腰去看他，楚明允整个人都被拢在阴影里，垂着头也看不清神色，杜越听不到回应正要再凑近一点，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秦昭先一步问道：“师哥怎么了？”
杜越当即起身让开位置，抓着秦昭手臂紧张道：“我，我不知道啊…他就一直心不在焉的，刚忽然就这样了…”
因为被他抓着，秦昭没能立刻上前，因此等他这句话说完，苏世誉已经过去蹲过去扶住楚明允肩背，凑近去看人脸色了。
“怎么了？”苏世誉离得近了，当即就听到他不稳的呼吸，眉心一拧，忧道：“哪不舒服，嗯？”
他说着轻轻托了托对方下巴，抹去了楚明允流至下颔的冷汗。
楚明允动了动唇，半晌才勉强小声道：“…我缓一会就好了。”
苏世誉凑近了才听清他说什么，秦昭看他俩半天也没个动静，忍不住也凑了过来，好歹也看顾了他四年多，这会看了看他脸色，登时急道：“师哥，你是不是胃疼？”
楚明允点了点头。
苏世誉忧心不已，轻轻摸了摸他后心，温声问：“疼多久了，还能起来么，去医院看看吧？”
楚明允顾不上说话，只一个劲摇头。
秦昭便替他答道：“不用，师哥这是老毛病了，我车上有药。”
楚明允点头，轻轻抓了一下苏世誉扶着他的手腕，又重复了一遍：“就是刚才抻了一下，我缓缓就好了…”
杜越看了看秦昭又看了看苏世誉，最后选择抓了抓秦昭的手肘，闷闷道：“我刚刚不知道他…就是，拽了他两下…”
秦昭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手背算作安抚，苏世誉没应他的话，只是问楚明允：“阿越说你一路都心不在焉，是不是早就不舒服？”
楚明允轻轻抿了抿唇。
苏世誉同他气不起来，这会也不敢动他，只好一边自己平复心绪一边轻轻抚他后心。
楚明允感受着三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无奈地偏了偏头：“不用全都在这盯着我吧…”
苏世誉和秦昭对视了一眼，认真道：“我看着他，你们先玩，好一点了我带他出去等你们。”
秦昭看了他一会。
别的不说，事关楚明允身体情况，确实没有比放在苏世誉这更让人放心的了。
“拿着，”秦昭把车钥匙递了过去：“药在车上，副驾驶前边的小抽屉里。”
“多谢。”苏世誉收起钥匙点了点头，秦昭便拉着杜越先一步转身。
大约又过了五六分钟，楚明允才抬了抬头，轻轻呼了口气稳了稳呼吸。
“你慢点…”苏世誉看他刚缓过一点就要起身，急忙揽住他腰背，撑着他手肘半搂着稳着动作幅度把人扶了起来。
楚明允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苏世誉叹了口气，让他把重心往自己的方向偏一偏，温声道：“我们原路出去等，我去给你拿药。”
楚明允点头，但走了几步就晃得难受，在又一个拐角扶着墙就又要往下蜷，苏世誉撑着他往自己怀里搂，眉心拧得很紧：“这么难受还一直忍着不说？”
楚明允白着脸色垂眸轻轻抿了抿唇。
苏世誉看着他这样子实在不舍得说半句重话，忧急的火气全烧成心疼，末了化作一声轻叹，也叫不忍压着轻飘飘抿于唇齿，但实在是看不下去他再这么逞强一步步挪，俯身垂手探去他膝弯，不容抗拒地把人抱了起来。
楚明允微微一惊，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在第一时间挣扎，等苏世誉都迈出去四五步了才楞楞道：“你怎么…”
“抱你，怎么了？”苏世誉截断他的话接道：“再由着你非得折腾出事不可。”
楚明允想反驳，但胃口痉挛得厉害，实在影响他的发挥，回头万一撑不住再吐苏世誉一身就更不好了，只好认命地闭上嘴。
苏世誉一路把人抱到杜越偶尔值班时候才用的休息室，放他在沙发后立刻伸手去抓他死死抵着胃腹的手，沉声道：“松手，别这么按，我给你揉，听话…”
苏白早在看见他们回来的同时就从前台跑过来，考虑着他们刚刚的情状在门口犹豫了一会才敲门进来：“誉哥，怎么了这是，需要我帮忙吗？”
苏世誉便把车钥匙递给他，嘱咐他去拿药，顺便烧点热水过来。
苏白麻利地出去，苏世誉把楚明允不安分的爪子从胃口拎起来，揉了揉他因为过于用力这会有些发抖的手指，低声道：“想吐不能忍着，要告诉我。”
楚明允动了动手指算作应答。
而后苏世誉代替他用温热手心覆在他腹上正闹腾不止的地方，另一只手捞了他一把，把人往怀里带了带，温声道：“痉挛要揉开，会很疼。”
楚明允犹豫着抵住他肩膀。
苏世誉打量着他轻颤的睫毛，一时心尖发软，哄道：“刚抱都抱了，不差多一下。”
楚明允手指轻轻蜷了蜷，叫疼痛折磨的神经到底扛不住苏世誉这等诱惑，终于还是循着潜意识的撺掇倚进那个熟悉怀抱，埋头钻进了热乎乎的颈窝。
苏白拿药进门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
苏世誉目光满溢着忧急疼惜，动作温柔又小心，而楚明允钻人颈窝的动作熟练得一如往昔。
他想，得，他誉哥马上就要有对象了。正如他当年就一直觉得的——
果然，这手啊，真是分不了一点。

——TBC——

PS.彩蛋：《我观山海·杜越》😉

本章阿越视角，又名：《我是傻，但不完全傻🤨》

@墨辞 提溜一只墨墨😘

➣破镜重圆😏演员楚×作家（编剧）苏

➣接上文，9.2K+ ❤️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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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为中国最北的城市，九月底，横店的秋老虎还闹得厉害的时候，漠河却已经落雪了。
拍摄后期战场的戏时，为了取景，剧组部分演员来到了这里，原本月份还早，还得等一阵子，就先拍了其他场次，待到只剩下楚歌战死的那一场时，老天爷太给面子，竟然提前一晚就开始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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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陵王李承化谋反篡位，甚至勾结匈奴里应外合，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大夏终于大厦将倾。
逼到极致的时候楚歌也是想过夺位的，尤其发现自己人都能屠城的时候，浴血浴火收回来的城池被转手送出去的时候…可一切还没来得及布置完，匈奴铁蹄已经一日千里。
小皇帝被软禁，兵权在握，政权也基本被他独揽，权倾朝野，他距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
可他终于还是选择拔剑转过了身。
他意图以一己之力改变这个天下，但后来别说改变，光是凭单薄之力苦苦支撑就已经快耗空了心血，熬干了心神。
战败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
战场上血火一片，满地狼藉。
封云意几乎力竭，勉强拄着战旗才堪堪站起身，可一番厮杀已经把他和楚歌隔开太远，无论是身后又逼近一波的敌人，还是对他此刻来说实在过于遥远的距离，他终究是赶不到他师哥身侧了。
再次提剑转过身前，他呼出一口浊气，遥遥望了望楚歌那边，再转回头时，已经麻木的心神一振，全部生命力燃成最后的战意，战旗横扫被他深深插进沙地，顶端铁铃清脆一响，尾音散于长风，天上忽然就飘起了大雪。
远处，楚将军撑着断剑半跪在浸透鲜血的沙地，眼前雪花纷纷扬扬，落得和他拜师那天一样大。
那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很多东西，那些被朝政被琐事严丝合缝地挤去记忆的角落，模模糊糊地落灰，他原本已经快想不起来，以为自己早就忘记的事。
他想起小时候的上元夜，阿姐陪他堆完雪人，拉着他在河畔放灯，莲花的形状，是他们一起做的；
他想起苍梧山上，被他从雪地里捡回来的野孩子成了他的师弟，和他对招时眉眼沉静，剑锋却不减凌厉，扫开雪花；
他想起查案时的除夕，远在外地回不去京城，家家都很热闹，驿站却很是冷清，绚烂的烟火在夜空绽放，映亮漆黑又寂静的雪夜；
他想起不久之前，他送卿禾进宫伴驾，一身红衣在纷纷落雪里醒目非常，那个身影坚定又潇洒，撑伞迈过一道道门槛，高束的马尾轻晃，像极了记忆里那个身影……雪花鹤羽一般洋洋洒洒，擦过记忆的很多角落，穿过很多年很多地方，最后落在这战场之上。
在这一辈子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师父送他下山前夜问过他的问题又一次回响在耳边：“这条路险，苦啊明允，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真的值得么？”
……值得么？
搭上了自己的一辈子，却也没能变得了这天下，走到如今这一步，值得么？
或许吧。
或许他确实错过了太多东西，他还没尝过风月滋味，没见过好花好景，甚至半辈子没有过半分清闲。平生毁誉参半，倍受人言，赞他的骂他的，随便扯点什么就能制造一箩筐的谈资。
可是，可是。
他想，可是他这一生俯仰无愧，无论值得与否，他不后悔。
生命力犹如指缝流沙一般飞速流逝，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不曾看到过的繁荣盛景，有烟火绚烂，有天灯悠悠，有花千树临风绽，有帆万重竞相发……那是他这一生最后看见的东西。

//
到后来夜昏醒，罗帐寒
忆事多散漫
寻常梦见的故人啊
已剩无一半
梦回转少年时，上元夜
攘攘莲灯畔
只得一句惘然，可堪看

如鹤羽般纷纷的雪啊
拥谁出城关
又是年关，灯火满驿馆
听天边外角楼的钟声
比寒山更寒
天地一身，忽而怆然

//
楚歌战死的这场戏几乎占尽天时地利，原本剧组已经做好了人工降雪的准备，这两天却忽然下起大雪。
人在将死之时的状态并不好演，那不是所谓简简单单慢慢闭上眼睛就能涵盖的，弥留之际，无论眼神还是表情都是细节。
没有人知道那一刻楚明允心里在想什么，只是他眸中翻涌的光影太过真实，面上神色几经变幻最后慢慢定格，在场所有人都跟着屏息凝神，甚至有人都无意识紧张起来，提心吊胆得几乎要以为他真的在一点点失去生机。
下了戏，秦昭第一时间赶至楚明允身侧把人扶起来，楚明允接过工作人员分别递给他们两个的毛毯和热水，慢慢调整着呼吸。
秦昭虽然结束比他早，但一直留在现场看着，此刻妆发也都还没卸。
看着楚歌在雪中一点点失去声息时，来自封云意的后怕与痛苦在那一刻与他微妙地重合在一起，他难以抑制地回想起当初楚明允那让他至今仍心有余悸的十二个小时。
楚明允披了毯子抿了口水，偏头看了看正一个劲蹙着眉打量他身上成团成片血迹的秦昭，轻轻笑了一下，凑近些半揽过他肩膀拍了下背，半是调侃半是安抚道：“别看了，你师哥活的好好的呢，回神了。”
秦昭微微愣了愣，看向楚明允微弯的眉梢，这才回过神，轻轻垂下眼，低低呼了口气：“…我知道。”
“那走吧。”楚明允松了松精神，便要迈步，秦昭却忽然抓住他手肘：“师哥。”
楚明允疑惑地回头看他。
秦昭欲言又止地看了他一会。
楚歌前期的戏还好，没有太多大动作的打戏，但到了后期就又是追杀又是战场，不是打架就是打群架，虽然不至于像上一部那样一半时间都在半空，几乎快住在威亚上，但对楚明允的旧伤也实在不友好。
何况这还是下雪天。
楚明允极其不喜欢因为个人原因耽误剧组进度，不仅能忍则忍，还能忍得叫旁人看不出端倪。
可秦昭毕竟跟他太久了。
楚明允默然片刻，失笑：“没事，少操点心吧师弟，老得快。”
秦昭无奈，但依然忧心忡忡，没拦着他继续迈步，却不动声色地撑住了他手肘。
天色不早了，收工卸了妆就可以回酒店，秦昭卸妆稍快一点，结束了就抱着手机在一旁等，没多会却忽然收到了苏世誉的消息。
——那会看他状态好像不太对，没事吧？
秦昭手指在键盘上犹疑了一下。
拍摄的时候苏世誉一开始确实是在的，不过后来另一场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有人过来把苏世誉叫走了，一直到他们这边结束也没回来。但师哥的表现连导演都觉得天衣无缝，也不知道他是从哪看出来的不对。
——没事。
哪怕是连楚明允本人都已经决定释然的现在，他对苏世誉也依然提不起太多好感，也不希望对方再多招惹他师哥。
可虽然手上打出了没事，但楚明允卸了妆之后的脸色实在称不上没事。
秦昭听到墨墨一声低呼，忙撂下手机几步凑到跟前：“怎么了？”
楚明允有些没辙，摆摆手刚要出声，就被墨墨打断道：“楚老师脸色太差了，真的没有不舒服么？”
秦昭轻轻蹙起眉：“师哥。”
楚明允眼底的青黑在惨白一片的脸上被衬得格外触目惊心。
“你这几天都没歇好？”
楚明允给他递了个眼色，打断了他还欲再问的话，轻描淡写道：“就是有点缺觉，别大惊小怪地吓着人小姑娘。”
说着他朝墨墨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半是调侃半是安抚道：“别害怕，出不了人命，辛苦了，你去歇着吧。”
她能辛苦什么，最辛苦的人分明在她对面。
墨墨撂下梳子，无言抿了抿唇：“…好的，那楚老师注意休息。”
等她出了门，楚明允才松了口气敛了笑意，偏头瞥了秦昭一眼：“你干什么。”
秦昭眸色深深：“你几天没睡了？”
楚明允抬眸瞪他：“出息了，凶我是吧。”
秦昭不为所动，只愈发沉下声音：“师哥！”
楚明允眨眨眼，默然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三天。”
秦昭眉心蹙得更紧，忍不住抬手捏了捏鼻梁：“那这几天的药…？”
“吃了，”楚明允淡淡道：“没什么用。”他说完，打量着秦昭眼底逐渐燃起来的忧急，安抚性拍了拍他手臂：“先别炸毛，可能就是最近有点累，加上连着阴天下雪，有点腰疼。”
秦昭显然并没有被安抚到。
楚明允无奈，只好撑着椅子扶手站起身：“行了行了，别杵在这，回酒店。”

//
秦昭也才拍了一天的戏，楚明允没让他再开车，索性打了辆车。
回酒店正赶上车多的时候，楚明允本来就一直晕沉沉地头疼，走走停停晃荡了一路，好不容易晃悠到酒店门口的时候楚明允推开车门就险些吐出来，他也清楚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咬着牙关勉强压下反胃，叫秦昭扶着还是觉得天旋地转，每一步都好像踩在棉花上，没有一点实感。
秦昭不敢这时候放他一个人，提心吊胆地目送他进浴室洗澡，果不其然半个小时之后浴室门打开，楚明允勉强吊着气力的声音就轻飘飘地传过来：“秦昭…”
秦昭一脑门官司地紧赶过去，把摇摇欲坠的人扶稳，闹心道：“我就说不让你洗…”
楚明允五迷三道地借着他的力往床边挪，不知悔改地闷声道：“这不还活着呢。”
秦昭：“……”您要求倒不高。
楚明允这个状态秦昭也不好动他，只能任他湿着头发窝在床边，忧心忡忡地盯着他。
楚明允头晕目眩的，睁眼灯光就转着圈地拧成一团，索性一直闭着眼，但过度缺觉导致的头疼带着心悸，海浪一样一阵一阵翻涌，他稍稍躺一会就要被几乎跳出喉咙口的心脏和翻腾的恶心逼得睁一次眼，分明才洗完澡不久，冷汗就出了一茬又一茬。
秦昭盯了他好一会，看他一会睁一下眼睛又拧着眉头阖上，不放心道：“师哥，我去给你拿药？”
楚明允含糊应了一声，往被子里又埋了埋。
由于他一点不想起来，秦昭端来的水他都没动，接过药片轻车熟路地直接咽了下去，旋即挥手示意秦昭回去，秦昭却不放心，把他手按回被子里，打开电热毯的开关，径自在旁边坐下。
“师哥睡吧，睡着我再走。”
楚明允知道他这师弟执拗起来倔得不行，只好由着他。
只是他这三天一直睡不着，闭上眼明明好像也没想什么，脑子里却乱麻一样，想抓个线头的瞬间又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拽出来的那根线是什么，他努力地想让自己睡着，却越努力越烦躁，越努力越清醒，连一阵一阵的头疼也愈发清晰起来，转化成绵延不断的磋磨。
他仿佛没着没落地飘浮在无垠大海，来自不知何方的浪头一次次推着他翻腾，他伸手抓不住任何东西，整个人飘忽没有落点，心也跟着悬于半空，晃荡着一下又一下。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一块温热毛巾贴在额头上。
秦昭的声音掺着浓重的担忧闷沉响起：“…师哥，你枕头都叫冷汗打湿了。”
楚明允疲倦地掀了掀眼皮，轻轻呼了口气：“…几点了。”
秦昭看了眼手机抿了抿唇，干巴巴道：“还有十分钟九点。”
两个多小时了。
楚明允阖了阖眼：“你回去睡觉吧，别在这熬鹰了。”
酒店的灯光明明是暖色的，可是在楚明允惨白的脸上却映不出半点温度，秦昭抓着毛巾的手指紧了紧：“师哥，再这么熬下去你撑不住的…”
楚明允扯起唇角笑了一下：“不至于，我可是你师哥。”
秦昭语气急了几分：“师哥！”
楚明允偏开头：“你去吧，我这会烦得慌，让我一个人待会。”
秦昭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手指松了又紧，眉头一直未展，但终于还是下定决心般站起身。
…房门外。
秦昭又一次按亮手机屏幕。
当时在化妆间他收手机收得急，是以苏世誉发来的后一条消息他到刚刚看时间的时候才发现。
——我这边很快结束，有需要就叫我。
他按亮屏幕看了好一阵。
平心而论，他是不愿意苏世誉再过多招惹楚明允的，那份感情带给师哥的伤害太大了，那些伤害磋磨了楚明允那么多年，到现在还留有余韵，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伤害的源头再一次接近还能无动于衷。
可是他同时也清楚地知道苏世誉对于楚明允来说的特殊性和重要性，相比起前者，他更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他师哥生生捱着难受日复一日如此煎熬。

//
苏世誉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秦昭端着一小杯红酒在门口等他。
“这是做什么？”苏世誉心头忽然一跳，直觉这杯酒的背后不简单。
秦昭避开他的眼神，面无表情地把酒杯递给他，语气平直道：“师哥吃过药了，你可以试试给他喝这个，但是一定要盯紧。”
苏世誉登时皱起眉。
“秦昭。”苏世誉听着他几乎是习以为常甚至很熟练的语气，神情霎时一变，声调一下子沉了下去：“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秦昭面无表情地抬眸看着他。
苏世誉急道：“阿越就是大夫，难道你会不知道用药之后不可以沾酒？万一出点意外…”
“就是阿越告诉我这么做的。”秦昭打断道。
“胡闹！”苏世誉声调一提。
秦昭终于忍不住冷淡地低笑一声：“苏世誉，你现在着急实在有点晚了。”
苏世誉阖了阖眼压了压心绪，努力稳着声调：“秦昭，我知道你怪我，但怪我是一回事，这是另一回事，你们怎么敢…”
“那你让我怎么办？”秦昭终于叫他说急了眼，几乎是有些狠厉地瞪向他，声调叫怒火和急躁沉沉压着，嗓音都有些发哑：“苏世誉，你告诉我，我能怎么办？我眼睁睁看着师哥成宿成宿睡不着，连吃药都没用，甚至水米不进，我还能怎么办？”秦昭眸底犯红，重重呼了口气，偏开视线不愿再看他：“你现在来冠冕堂皇地指三道四，你怎么不想想，若非实在无计可施，阿越怎么会给我出这种下下策，不这么做难道你要我眼睁睁看师哥活生生熬死自己么！”
苏世誉一颗心重重一坠，那些腾起的火气瞬间如坠冰窖，无声无息地熄了个彻底。
酒杯中暗红液体一震，苏世誉只觉心尖一瞬间像被紧紧揉搓在一起，痛得无以复加，忍不住后撤半步，险险才站稳了身端住杯子。
他知道楚明允这些年过得不好，但没想到…
“我不信你不知道师哥身体为什么耗到如今这个地步，你现在倒来指责我知不知道危险？”
“……抱歉。”苏世誉动了动唇，半晌才捏紧杯子涩然出声。
“用不着跟我道歉，你也没对不起我，”秦昭阖了阖眼偏开头，低声道：“我今天肯叫你过来，也纯粹是为了师哥。你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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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功于酒店隔音条件优秀，楚明允对楼道里发生的争执一概不知，直到脚步声渐近，玻璃杯和床头柜面相碰的声音轻轻“嗒”地一下，楚明允才闷着声音无奈道：“你怎么又回——”
他话音倏忽一顿，安神香的味道后知后觉地漫到了鼻端。
苏世誉转到床边轻轻拨了拨他被沿，见楚明允睁眼就被床头灯晃得眯了眯眼，先调暗了灯光，才温声道：“怎么不吹头发就睡。”
楚明允看着他怔愣片刻，混沌的脑子甚至没法第一时间转过个儿来。
苏世誉便起身去拿了吹风机，在床头的插座插好插销，旋即就伸手把他慢慢捞了起来。
即使他动作很稳，但楚明允这会正晕沉着，起来的时候耳边一声尖锐嗡鸣，呼吸登时一重。
苏世誉顿住动作：“晃着你了？”
楚明允压着翻腾的恶心稳了稳呼吸，其实听不太清他说什么，只是下意识含糊应了一声，摇了摇头：“…没事。”
这样坐着实在不好受，加上腰上正闹腾的旧伤也实在支撑不了太久这个姿势，坐起来还没一分钟他就晃了一下伸手去撑床褥。
……从前不是很会往他怀里挂么。
苏世誉垂眸看过去，心口一苦，伸手捞着他腰背把他往自己的方向一揽，温声道：“可以靠着我。”
楚明允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更加纷乱，甚至一时有些分不清今夕何夕。
苏世誉把吹风机的温度调到不冷不热的程度，风力也没有调最大，稍小的风温温柔柔的，即便扫到他被冷汗沾湿的鬓角都不会觉得刺激。
楚明允有些迟钝地倚在他肩头，安神香的味道温和地充盈在每一次呼吸里，苏世誉温热的手指在他长发间轻轻穿梭，间或在头皮缓缓按摩而过，他无意识放松了些，轻轻阖了阖眼，这才捡回几缕清醒的意识，想起来问：“…你怎么来了。”
苏世誉动作不停，坦然自若道：“听秦昭说你不太舒服，过来看看。”
“…听他瞎说。”楚明允低笑了一声。
苏世誉不置可否，也不反驳，只是仔细且认真地继续手上的程序，熟练程度一如既往。
楚明允曾经也留过一段时间的长发，后来因为新戏才剪短了些，短发时不甚明显，但他长发那阵子苏世誉对他的头发表示出了过于明显的喜爱。
别说吹头发要代劳，有时候洗头发他都亲自上手，更别说闲暇时间，更是一有机会就逮着他摸摸，手指从滑而软的发丝间温柔穿梭，后来甚至还掌握了按摩的手法。
楚明允借着松泛的劲儿抵在他肩头缓了缓，努力提了提精神，趁苏世誉给他吹完了头发，关了吹风机的同时道：“我没什么事，你一会就回去吧。”
苏世誉没应声，稳着动作幅度把他撂回去，顺道还给他换了一个枕头。
收拾吹风机的时候苏世誉重新拧了一个温热的毛巾，在楚明允再欲开口劝他的同时盖住了他的眼睛和额头。
他下半张脸白得和毛巾有一拼，尖细的下巴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戳得苏世誉心尖酸痛。
“冷汗快流到下巴了，全身上下嘴最硬是吧？”
楚明允抿抿唇，没有出声。
苏世誉擦净他额上冷汗，掩好被子坐在他床边，温沉目光安安静静地垂下来，轻声道：“既然我来都来了，你真的不打算‘利用’一下么？比如跟我说说都哪不舒服。”
楚明允看了他一会，依然没应他，只拽了拽被子往里埋了埋，藏了藏他纷乱的呼吸。
苏世誉忽然就从他这动作里看出几分隐隐约约的委屈。
他蜷身侧躺着，明明个子挺高，但一张床愣是只占了大概三分之一，苏世誉把手伸进他被子里探了探电热毯的温度，旋即停在他腰后，轻声道：“我给你揉揉？”
楚明允却合着眼睛摸索着从被子里伸手抓住了他手腕，喉结滚了滚才有些含糊地闷声道：“…不要，别晃。”
苏世誉没动被他抓着的手，另腾出一只手摸毛巾去擦他又渗出来的冷汗，轻轻蹙了蹙眉：“我是不是和你说过，难受的时候不可以忍着。”
楚明允一直对他的话反应缺缺，这会却突然掀开眼皮吊起精神反驳道：“那是四年前的事了。”
苏世誉几不可察地顿了顿，又不动声色地接上话音：“四年前的话现在就过期了么？”
“…过期了。”楚明允松开抓着他的那只手，难耐地往枕头边扎了扎，躲着灯光把自己蜷得更紧。
苏世誉无声叹了口气，伸手把垃圾桶拽到床边，起身坐在床沿拢他往床边靠了靠，垂手轻轻碰了碰他侧脸，温声道：“那我现在重新说一遍，难受不可以忍着。”
一阵阵心悸牵扯着头晕，光线在眼里都折成荒谬的弧度，锋芒毕现地拉扯着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神经，一直持续的恶心愈演愈烈，楚明允有些躺不住地轻轻挣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一双手不轻不重地覆在了后心。
“越忍越难受，吐出来就好了，吐出来兴许你还能好受点。”
楚明允又挣扎了一会，终于还是抓了他撑在身前的手腕一下，苏世誉就顺着他的动作把他扶了起来。
他吐出来的东西几乎都是水，苏世誉轻轻揉着他后心，止不住地拧起眉：“你今天没吃东西么？”
楚明允缓了一会，够着床头柜的水杯漱了口，哑声道：“我不想吃。”
苏世誉轻轻抽了口气，刚要说话，楚明允却骤然抬眸望了过来：“秦昭凶我，你也要凶我？”
他刚难受好一阵，眼眶里还盈着水光，就这么迎着灯光开过来，惹得苏世誉心神一震。
“…没有。”苏世誉语调下意识一缓，手底下动作都停了停，看他躲开自己的手窝回床边，轻轻叹了口气：“好点没有？”
楚明允不理他。
苏世誉轻轻拨了拨他遮到眼前的头发，食指的指腹在他蹙起的眉心抚了抚，楚明允睁开眼睛看他：“你还不走？”
苏世誉收回手：“等你睡着我再走。”
“你们一个两个的…”楚明允好似有些不耐烦地把眉心拧得更紧：“我就是睡不着。”
苏世誉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音里的焦躁和委屈。
“没关系，别急。”苏世誉起身去关了屋子玄关的顶灯，又把他这侧的床头灯也熄灭，环境一下子暗下来，楚明允眨眨眼，被灯光照得焦灼的神经松泛些许，而苏世誉又巧妙地打开了离他较远的那一侧的床头灯，让房间不至于陷入完全的黑暗，那种窒息而烦躁的闷涩感还没来得及腾起就被淡淡晕染开的光冲散了。
苏世誉坐回床边，抬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旋即转手覆在他脊背一下一下慢慢揉抚，边温声道：“不要想着一定要睡着，你只需要放松。”
“甚至都不需要一定闭上眼睛，你放松，什么都不要想。”
“别逼自己。”
苏世誉语调很慢，语气轻缓，温沉的声音没有一点催促或压迫感，一字一句徐徐道出，连垂下来的目光都温柔款款。
楚明允焦躁的心神奇异地被他稳了下来，甚至一时有些恍惚，后心的手有着温存温度，力道拿捏得刚好，既给了他安心的信号，又不会太彰显存在感。
楚明允纷乱的呼吸无意识地一点点平稳下来，紧绷着力道抓着床褥的手指也渐渐放松下来，三天没睡的精神终于在这一刻缓缓断开了紧紧扯着的弦，连日疲倦一股脑汹涌而上，他缓缓眨了眨眼，忽然发现自己眼皮发沉，竟然有点快掀不开了。
“…世誉，我好累。”
迟钝的神经已经不允许他再多匀哪怕半分心思去思考，在一片恍惚不知今夕何夕的迷蒙中仅仅凭借着仅剩的一分清明，他近乎自我安慰地想，即便是做朋友，也应该能坦荡喊一句累罢。
苏世誉心尖酸软一片，忍不住地伸出手，又在即将碰到他脸颊的前一刻叫理智拉扯着堪堪吊住分寸，转而轻轻捏住他手心，拇指轻缓地揉了揉。
“我知道，”他温声应道：“累了就睡吧。”
楚明允很慢很慢地眨了眨眼，终于拖着满身几乎能压垮人的疲倦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苏世誉慢慢停了手上的动作，在一片昏暗的光线中静静看了他良久，手指抬起来悬在他眉眼上方，却也只是虚虚描摹片刻。
一室沉寂里，确认楚明允真的睡着后，他终于沉沉地长出了口气，抬手按住了跳痛不已的心口——
他曾经捧在掌心托在心尖，一点委屈舍不得受，一点痛都看不得的宝贝，这些年究竟是怎么捱过来的啊…
苏世誉站起身，小心地掖了掖楚明允的被角，放轻脚步转去另一侧关灯，抹黑慢慢往外走，临到玄关的时候回身往里望了一眼，另一侧床头柜上的玻璃杯还安安静静地放在那里。
——无论如何，他到底是没去动那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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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擦拭时光的旧事
欲言无词，恨不能重拾
怅然若失，周而复始
是你的名字

——TBC——

PS.彩蛋：《我观山海·墨墨》😉

本章墨墨视角下的楚苏二三事✌🏻

@墨辞 我的神仙大宝贝😘来啦来啦——

（文中出现的歌词改自《天欲雪》，结尾歌词出自《枕上情诗》）

➣破镜重圆😏演员楚×作家（编剧）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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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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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里进度被压得更紧，楚明允翻着日历，紧赶慢赶才努力压出了半天的空闲。
在前一天晚上，他忽然收到苏世誉的微信。
他们上一次聊天还停留在四年多以前，久远的聊天记录他一点没有删过，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可是这些年他从来没有翻看过，只是偶尔看到置顶位置那个熟悉的聊天框，他会下意识多看一会，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盯着这个聊天框看成了他捱过头疼的唯一助力。
是以当这个聊天框忽然弹出一条新消息时，楚明允其实是惊诧的。
苏世誉问他：听导演说明天上午你要请半天假，怎么了？
楚明允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很久。
他无意识地透过文字去想象苏世誉这句话的语气和语调，想象苏世誉问这句话，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
大概过了五分多钟，楚明允才回过神掐断自己没边没际的念头，动了动手指：没什么，去办点事。
苏世誉那边没再有消息过来，楚明允半晌才后知后觉地放松了几乎屏住的呼吸，沉沉呼了口气。
于是次日清晨，在墓园看到苏世誉的时候，楚明允第一反应是下意识看了眼手机屏幕。
……他昨天不就和苏世誉说了一句话，他没告诉对方自己要去做什么吧？
苏世誉打量着他的反应，没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逗了他一句：“怎么，以为自己失忆了？”
成功把人逗麻了。
楚明允欲言又止半晌，拿着手里的花一时上前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清晨的墓园即便是夏日，风也是凉的，在晨风第三次掀动楚明允衣摆的时候，苏世誉无声叹了口气，先一步往墓碑的方向走，边解释道：“昨天问过你以后，我无意间看了眼日历。”他回过头朝楚明允笑了笑：“这阵子忙糊涂了，差点忘了日子。”
楚明允这才挪动脚步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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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拉和去世在一个盛夏。
她是楚明允和苏世誉的故交，也是他们两个人的事少有的知情人之一。
他们相识很早，甚至穆拉和认识苏世誉的时间比楚明允还要早一点，但是从前一向爱做柠檬精的楚明允却极少吃这个小丫头的醋，而且，和她关系甚至还不错。
为众人所知道的信息里，穆拉和与苏世誉相识许久，给苏世誉很多作品都写过歌，且穆拉和与楚明允私交也很不错，合作过很多次。
在两年前，穆拉和在一次线下活动中，由于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意外去世了，当时这个活泼开朗，正是事业上升期的小姑娘，才仅仅22岁。
而那个时候，楚明允和苏世誉已经分开两年半了。
穆拉和一直很遗憾两个人走到那样的地步，但是心有余而力不足，那次线下活动，她瞒着本人同时邀请了楚明允和苏世誉，就是想借机让两个人见上一面，但没想到，活动还没举办，她就先撒手离去。
楚明允一直没有说过，其实当年他知道穆拉和邀请了苏世誉，而且虽然活动没有举办，他也是看到了苏世誉的。
只不过是在穆拉和的葬礼上。
他没让苏世誉看到他，藏在人群中央，远远地看了对方一会。
苏世誉一身白色西装，襟口别着白花，神情肃穆，虽脊背挺得笔直，整个人却透着一股憔悴。他在后边静静看了一会，忽然就放弃了找上前去。
过去了能说什么呢？楚明允看着苏世誉身旁围着的人，轻轻垂了垂眼，苏世誉显然并不缺安慰，而且这个时候他过去，除了让苏世誉本就疲累的精神雪上加霜，给他本就难受的心情火上浇油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呢？
于是他在人群中伫立良久，最终只是悄悄放下花转身离去。
秦昭那天有事没法接送他，他回去的时候就打了辆车，司机很年轻，车上放着当时的一首流行歌做车载音乐。
“你总是恰合时宜的再见。我来自人山人海，本就落俗敏感；徒有那满心热烈，爱却无处施展。”
…楚明允轻轻眨了眨眼，拎了拎口罩，又往下压了压帽檐，他想，或许真的只有一别两宽，才能各生欢喜。
……
而楚明允不知道的是，就在他转身离开现场的同时，苏世誉忽然若有所感，侧身转过了头。
…命运是多么神奇啊，谁又会知道呢，原来并非时隔四年多的重逢，两个人在对方不知道的情况下，其实早已经见过对方一面。
彼时的苏世誉看着逐渐隐没于人群中那个背影，忽然漫无边际地想，怎么好像又瘦了。
盛夏的天说变就变，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这会却突然刮起了风，连原本热辣的气温都降下两度。苏世誉收回视线，心想，走得那么匆忙，是不想看见他么？
旁边又有人凑过来和他说话，苏世誉一边打了打精神去回应，一边又在心里苦笑一声：…不想见他，应该的。
其实穆拉和这次活动请了楚明允他是知道的。
这小丫头啊…
年纪轻轻什么也不懂，心操得倒是勤快。
穆拉和出道的那年和楚明允当年一样大，17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小姑娘清纯灵动，有一副不可多得的好嗓子，嗓音清亮悦耳，还很有才华。
她在准备第一首歌的时候来找过苏世誉，想让苏世誉帮她看看词，也试听一下。那是一首古风歌曲，整首歌的歌词讲述了一个亡国公主的一生。
明明还没有成年，可是站在空旷的舞台中央时，穆拉和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她很放得开，举手投足之间风采翩翩，站在聚光灯下，无论是神情还是体态，都大气端庄，宛如歌中的公主本人，更别说婉转的歌声，依依低诉，苏世誉仿佛看到，那个年轻的小公主，在战乱声中赤足散发，眸子青涩却又满是悲凉地站在残破城墙之上。
在那一刻，苏世誉就知道，她一定能红。
生命啊，它璀璨如歌。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穆拉和也结识了楚明允，在多次合作之下，还逐渐得知了他们二人的关系。
苏世誉本以为小姑娘会不自在的，但没想到，穆拉和只是眨眨眼愣了一下，旋即就雀跃地跳起来，笑着说：“我就知道我没猜错！你们真的太般配了！”
小姑娘兴致昂扬嗑得起劲，以至于最后他和楚明允走到那个地步，穆拉和竟然是最遗憾的一个。
她曾来找过他，在得知他的决定之后，一向爱笑的小姑娘难得半晌也扬不起一点笑意，甚至还微微红了眼，拉着他的袖子说：“别呀苏哥哥…楚哥哥那么喜欢你，他会很难过的。”
他当然知道。
可是怎么办呢，他毕生所求，不过是楚明允能够好好的，但现在直接或间接由于他的缘故让楚明允所遭受的，都与他的愿景背道而驰，像姜媛说的，如果为他好，那陪着他痛和看着他好，总要选一个。
…他们分开后，小姑娘难过了好久。
一晃两年，穆拉和有心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别两宽，各自磋磨，但她一直没有放弃，只是每一次约两个人见面，都无一例外被推脱。
直到这次线下活动。
苏世誉记起小姑娘来找自己的那天。
那天穆拉和难得的开心，眸底都是压都压不住的雀跃，她告诉自己，她要办第一次线下活动了，问自己能不能也去看她。
他当时想，小姑娘到底还是单纯又年轻啊，明明眼底的小心思藏都快藏不住了，还是嘴硬说，嘉宾只请了他一个人。
鬼使神差下，亦或是…他真的太久没见到楚明允了，他到底还是装作看不出小姑娘暗戳戳的打算，点了头。
只是没想到啊，命运弄人。
苏世誉现在站在穆拉和的葬礼现场，眼前是不久前还鲜活明媚凑在他跟前的熟悉笑颜，此刻却变成了被永远定格在相框内的黑白照片。
…生命啊，它苦涩如歌。
穆拉和的经纪人是一个干练的姑娘，一直都是女强人型的她此刻也形容憔悴红了眼，她接过苏世誉的花，难过地抹了抹眼尾，强撑笑意道：“过几天公司就要调我去带别的艺人了…不知道我再工作十几年，是不是还有可能带到这小丫头的转世……苏老师搞文学的，相信这些么？”
苏世誉沉默片刻，回以她一个安抚性的笑，轻声道：“下一次，她一定长命百岁。”

//
墓碑前，楚明允把花撂下，就听到苏世誉温声道：“这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次赶上你我一起来看她。”
楚明允低低笑了一下：“你几点到的，不会一直在等我吧？”
苏世誉没答，但也没否认，只是边摸出一块帕子去清洁墓碑上的浮尘，边轻声道：“一直没腾出什么时间，不如趁现在，我们聊聊？”
楚明允轻轻呼了口气，在墓碑旁随意找了块地方就坐了下来。
苏世誉有些无奈：“…别坐地上，凉。”
楚明允摆摆手：“没事，你说吧，我最近腰不太行，蹲不了太久。”
苏世誉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到底没忍住问道：“前阵子听说了你受伤的消息，怎么还没好么？”
楚明允不欲多谈，轻描淡写道：“快了。”
苏世誉默了默，收了帕子，伸手去拉他：“起来，去车上谈。”
没必要他请假秦昭的戏份也一并耽误，因而今天楚明允是打车来的，于是苏世誉把人带出来，顺势就带上了自己的车。
然而坐上车之后，两人却又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来。
泪纵能干犹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
太久没有过这样的独处，楚明允有点走神，苏世誉斟酌片刻，最终还是放弃了拐弯抹角。
“我以为知道我是编剧的时候，你会掉头就走来着。”苏世誉轻笑一下：“秦昭竟然也没抗议么？”
“他是想跑来着。”楚明允道：“一开始我也很挣扎。”
苏世誉笑意一淡，心知肚明是一回事，听对方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楚明允看着前方，余光却一直扫着他的表情，这会看他神色稍淡，轻轻笑了一下：“但我不是没跑么。”
苏世誉低低叹了口气：“…你怪我的吧。”
楚明允默了默，实话实说道：“怪过。”
苏世誉脸上笑意彻底敛净：“…抱歉。”
楚明允终于偏头过来，对上他的眸子：“你当年已经说过了。”
苏世誉抿了抿唇。
“你其实不用这么愧疚这么小心…世誉，”楚明允话音一顿，偏头看着苏世誉骤然一怔的神情，轻轻呼了口气，弯了弯唇角：“我这阵子想了很多，忽然发现，是当年的我太执拗了。”
“其实我们像现在这样做朋友，就很好了。”楚明允抬了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苏世誉的手背：“四年了，那些事都过去了，你从来没有做错什么，没有对不起我。”
苏世誉手指一蜷。
楚明允看着他轻轻歪了歪头：“而且分开之后你我确实都还过得不错。”他顿了顿，轻轻垂了垂眼：“世誉，当初你为什么这样做我其实知道，你的愿望我也一直都知道，你也看到了，我大概没让你失望。”
苏世誉心微微一坠，虽是一沉，却也忽然松了一口气：“…好。”
楚明允说他没让苏世誉失望，但是他不知道，苏世誉从认识他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失望过。
…他确实放下了。
苏世誉跟着释然一笑，放下也好。
楚明允重情义，敏感也没有安全感，这样的性子导致了他但凡死死抓住的东西一朝脱手，手心一定会被狠狠划伤。
——他确实得放下，他得放下那些深埋心底的芥蒂，放下那些过往经历带给他的痛和伤害，才能重新接受，无论是接受他的关心，还是重新接受他的感情。
如果没有迈出这一步，楚明允会一直抗拒他，他越靠近越会起到反作用…如今这样倒也是件好事。
毕竟事关楚明允，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如果说他们之间彻底修成正果那条路，从前的楚明允朝他走过九十九步，而在最后一步那里，他选择了转身离开，而今他愿意把拉开的那些距离一步一步填回来，填到最初他们之间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
他愿意陪着楚明允用余生来走这最后一步。

//
在彻底说开也算和解之后，苏世誉重新拥有了楚明允不躲不避的态度，接受他的关心时也自然坦荡了许多。
盛夏的横店气温时常在三十七八度居高不下，有时能达到四十度甚至更高，正常走戏都一会一身汗，别提需要拍打戏的演员了。
楚明允是不爱出汗的体质，这也就导致了他更不耐受高温，古装又厚重，而即便是不爱出汗的他，两场戏下来里衣也湿了七八。
好在今天和他对戏的是秦昭。
凭借着多年默契，好歹流畅度高了许多，也顺利不少，但即便如此，第三场过后补妆的时候，秦昭捋了捋假发的后披，抬手的时候无意间从空隙里看向楚明允，还是逮到了他身形一晃的瞬间。
“师哥？”
他抬了抬手暂且止住了化妆师的动作，几步过去抓了他手肘一下：“你没事吧？”
楚明允摇头：“补你的妆，操心。”
秦昭不放心地看着他：“还有两场呢，你要是太累就先歇一下。”
“我心里有数。”楚明允摆了摆手，重新把人推回了化妆师手底下。
他不怎么出汗，补妆比秦昭快得多，在太阳底下站着实在太晒，左右扫了扫阴凉，抬步要往一旁树底下站一站。
也不知是不是紧绷的弦松了一下，迈开步的同时他眼前光影倏忽一晃，明晃晃的阳光变成耀眼的白，他难耐地闭了下眼睛，只觉得在闭眼的同时一阵脱力，膝弯一软，不受控制地往下坠去。
一旁的秦昭余光看到，来不及惊呼出声就要赶过去扶，却被刚和导演说完话往这边找过来的苏世誉抢了先。
楚明允没体会到与地面接触的痛，只于昏沉中感觉到一双手撑住了他手肘，一开始下意识还以为是秦昭，直到下一秒那双手熟练地揽住腰背让他靠在一个肩膀上，他心尖某根弦微微一动，勉强吊起精神睁了睁眼。
熟悉的香味慢半拍地漫过鼻尖，苏世誉的神情他看不清，但是微凉的手掌下一秒就轻轻贴在了他额头上，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整张脸烫得过分。
还没来得及听见苏世誉和他说了什么，很快耳边就被有些纷乱嘈杂的工作人员的声音充盈起来，秦昭的声音也夹杂其中，还有人试图伸手把他接过去。
大概是苏世誉离他最近的缘故，温沉声音也仿佛开了挂一样的清晰，其他声音都模模糊糊像隔着水幕，只有这一道声音毫无阻碍地响在耳畔。
“先别动他，也麻烦大家小声一点。”
楚明允努力眨了眨眼，试图看清些，但是徒劳，反而加重了头昏的感觉，难受地拧了拧眉，无意识往一边埋头。
苏世誉话音不易察觉地微微一顿，垂眸看了看颈窝边泛白的脸，轻轻呼了口气，温声问：“能行么，扶你去休息室躺一会？”
楚明允动了动唇想出声，奈何张口就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感往喉咙间涌，只好又咬着牙沉默回去，只轻轻点了点头。
苏世誉勉强压下想直接抱他的念头，尽力稳着动作幅度半撑半搂地把人扶回了化妆间的休息室。
说是休息室，其实也就是闲置的隔间多放了几张躺椅而已，好在此刻也聊胜于无。
苏世誉小心地把人放下，秦昭就拿着水和凉毛巾跟了进来，苏世誉接过毛巾轻轻给楚明允擦了擦脸和脖子，然后搭在他额头上，低声道：“水先放一放，他犯恶心呢。”
秦昭撂下杯子，看他这熟练的架势一时有些怀疑到底这四年间是谁在照顾楚明允。
沉默了一会，秦昭轻轻咳了一声：“师哥大概有点中暑，我去拿药。”
苏世誉没回头也没抬头，只是应声的同时叮嘱了一句：“以防万一，你也吃一顿。”
秦昭迈出门槛的脚步几不可察一顿。
有时候他其实也会觉得，苏世誉为人确实很不错，可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一边觉得矛盾一边越发怨怪，既然对其他人都能很好，为什么就独独能对师哥那么狠心。
秦昭没应，不再停顿，提步迈过了门槛。
楚明允脱离了炽烈的阳光，在稍凉快的室内和凉毛巾的辅助下恢复几分精神，抬手轻轻拨了拨遮住眼睛的毛巾，抬眸看向苏世誉。
“好点么，”苏世誉凑近几分，眉目间不掩忧色：“还是想吐？”
楚明允轻轻摇头。
苏世誉这才去端水杯，拿开毛巾扶着他坐直些，轻声嗔道：“不舒服为什么不休息，自己中暑了没感觉么？”
楚明允垂眸抿了两口水，下意识心虚完了才反应过来不对，有些疑惑地看回去，反问道：“你干什么生气？”
“……”苏世誉话音一滞。
楚明允扳回一局，无意识地眯了眯眼，佯装无辜地继续喝水，刚撂下水杯就被苏世誉拿着毛巾蒙了一脸。
楚明允：“……”绝对是故意的！
秦昭很快拿了药回来，那会叫忧心占了上风顾不得别的，这会看楚明允已经缓过来点，稍稍放下心，就开始毫不掩饰地散发对苏世誉的排斥：“苏老师去忙吧，师哥这有我。”
楚明允抬手把遮住眼睛的毛巾掀开一角，真好看见苏世誉起身。
“把药吃了，再多歇一会。”
楚明允循着他的话音仰头，就对上他的眼睛，温温柔柔的。
“哦。”
他应了一声，等苏世誉出去了，秦昭把药递给他，在旁边坐下，气道：“师哥别告诉我，就这么轻易原谅他了。”
楚明允失笑，抬手戳了气成河豚的师弟一下：“什么我就原谅了，你打哪看出来的荒谬结论，再说了，”楚明允仰头把药咽下去，喝了口水含糊道：“什么原不原谅的，他又没做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秦昭拧过身，不赞同地盯着他。
楚明允被他盯得没辙：“行了行了，我就是觉得，何必非要那么水火不容针锋相对，”他说着，抬手拍了拍秦昭手臂，轻轻弯了弯唇角：“否则真是他难受我也难受，现在这样当朋友，皆大欢喜。”
秦昭：“…我可没觉得欢喜。”
楚明允轻笑出声：“差不多得了，我还没炸毛呢你急什么，再说我现在不用成天装着若无其事粉饰太平自己生闷气，上戏也演下戏也演，还轻松点。”
秦昭这才好歹算是勉强被顺了顺毛。
只是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师哥，那你也还是离他远点吧。”
“我知道。”楚明允没什么情绪地笑了笑：“朋友而已，近又能近到哪去？”
“秦昭，人总是趋利避害的，我不傻。”楚明允敛了敛神色，轻声道：“现在这样就很好了，真的。”
……
话是这么说，但楚明允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苏世誉。
像他和秦昭说的，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当初苏世誉能在他和他的前途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现在也能因为什么旁的缘由再一次丢掉他。如果不想再一次被放弃，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要再近一步。
他知道放弃他这件事，对于苏世誉来说一样并不轻松甚至也很痛苦，因此停在这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对他们俩都好。
可是苏世誉就是有这个能力，永远会成为他计算之外的误差。
对望的每一刻，在灯下对剧本的研磨探讨，化妆时旁边投来的目光，句句有回应的聊天记录……无数个日夜，无数个瞬间。
楚明允从来知道，苏世誉是一个很好的作家。他有时会回想起当初在一起时，曾笑着承诺以后一定要演世誉写的故事，如今两人关系微妙，昔日旧愿倒是阴差阳错成了真。
他弹了弹手中的剧本，喝了口含奶量过高的咖啡。
手边是苏世誉让苏白特意买的小点心，说是剧组人手一份，给大家开开胃口，但他知道，这家店一直很对他口味，店主更多只是兴趣使然，不算是声名在外，知道的人也不算多，而苏世誉也并不是特别热衷于点心的人，若非……
他垂下眼，掩去眸中复杂神色。
——哪怕是当做朋友来处，哪怕已经下定决心……他还是会为那人独一份的在意与温柔心动。

——TBC——

PS.彩蛋：《我观山海·穆拉和》😉

本章是穆拉和小天使视角，又名：《在天有灵》

（文中出现的歌词引自《不见山海》，彩蛋中穆拉和末尾那句话引自：八月长安 《你好,旧时光》）

末尾一段灵感来自：

@墨辞 拎神仙墨墨大宝贝出来挨亲！😘

➣破镜重圆😉演员楚×作家（编剧）苏

➣接上文，7.3K+ ❤️

➣太困了太困了审稿手机实在快砸脸了，如有错字望宝贝们意会🙏🏻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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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天楚明允满眼失魂落魄地匆匆下车回酒店后，演员们开始了体能和仪态礼仪集训，苏世誉一连一个多礼拜都没看到他，再见面就是开机拍摄的现场了。
就着天气，他们拍的第一场戏就是楚明允和陈思恒的对手戏。
周奕和楚歌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南去查案的途中，楚歌和封云意的队伍遇上一伙流匪，陈思恒饰演的周奕就是楚歌他们从这伙流匪手中救下的一个少年。
少年挺凶，看谁都不顺眼，尤其当官的——当年要不是他们镇的官员无能，他也不至于全家被匪徒杀害，自己也被掳走，是以楚明允刚把人救下的时候周奕一点也不感激他，非但不服气，还说人假惺惺。
封云意在一旁扶额，看着炸毛小动物一样的周奕胡乱挥着匕首玩闹似的同楚歌过招，一开始楚歌也是逗他好玩，直到不知是运气还是周奕被逗急了，匕首锋刃擦着楚歌耳廓险险划过，割断了楚歌的发带。
“啧。”
三千青丝披散，封云意蹙了蹙眉，楚歌也终于叫他惹不耐烦了，认真起来两下打飞了他的匕首，别过他手臂，封云意就顺势接手把人制住。
“小鬼，你有完没完。”
周奕依旧不服气地看着他。
楚明允拢了拢头发，不耐烦道：“救了你还有错，就这么想死是吧。”
周奕到底还是少年心性，两句话就被他激红了眼，愤恨道：“你少假惺惺了！你们这些身居高位的，不是一向视我们人命如草芥，视我们低微如蝼蚁…何曾在乎过我们的死活！”
“呵。”楚明允沉默地听完他的话，并没有反驳什么，只是忽然低笑了一声，俯身半蹲在他面前，没什么情绪地看着他，语气平淡道：“草芥，蝼蚁？你若非要这样认为，那你便是，不想当草芥蝼蚁，就先自己强大起来，自然没人敢再轻视你，你要死不活地这样跟我嚎没有任何意义。”
周奕一愣。
楚明允站起身，垂眸随手掸了掸衣摆，淡淡道：“从家破人亡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能再指望着去依赖谁，你只有自己站起来，家族的血仇你不去洗刷，还想等着谁来替你？”
封云意听着他这话，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看他神色自然才放下心。
“……可是我能做什么？”周奕低声哽咽道，“我什么都不懂，谁都能轻而易举的杀了我，我能去怎么报仇？”
“谦虚什么，”楚歌抬手将发撩到身后，朝封云意伸了伸手，等封云意熟练地从怀里摸出一条新的发带递给他，接过来一边绑头发一边凉凉道：“你方才想杀我的傻气不还是有的吗？”
封云意轻轻咳了一声，被楚歌回身瞪了一眼。
周奕撑起身，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你到底是谁？”
“楚歌。”楚明允随手绑了头发，转身就要走。
周奕却倏然一愣，“蹭”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惊道：“你是楚将军！”
楚歌略不耐烦地半侧身看他。
周奕又怀疑地眨眨眼：“你不会骗我的吧？”
楚歌终于耐心告罄：“随你信不信，不信你就躺在这儿等着狼来叼你。”言罢不再理他，抬脚转身就走。
周奕忙几步追了上去：“等等！楚将军！让我跟着你——”
……
陈思恒抱着本子和楚明允对了几遍，基本没有什么问题了，武术指导就过来排练武打动作。
楚明允上个戏打戏就很多，几乎半个片子都吊在威亚上，不然腰伤也不至于严重成那样，但好处就是花在动作上的精力可以大大减少，于是陈思恒还在一旁反反复复顺动作的时候，他已经去准备下一场戏了。
这场是夜戏，练习时间还是比较富裕的。
陈思恒按照剧本是有一个要划断楚明允发带的桥段的，但不同于其他演员，楚明允的妆造用的是他自己的真发，他们的道具又都是真材实料的真刀，难免会有一定的危险系数，于是陈思恒在一旁反复练习动作的时候，忽然身边就多出来一个人影。
苏世誉手里捏着剧本，大概是在满场溜达看各个场次的拍摄情况，一开始陈思恒还以为他是过来叮嘱自己武术动作的，刚要开口问，就听苏世誉温声道：“楚老师是真发，待会上戏的时候小心一点。”
“啊…”陈思恒一愣，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哦好的好的，我一定。”
苏世誉便朝他笑了笑走开了。
陈思恒：“……”本来不紧张的其实。

//
到晚上的时候楚明允那边已经换了好几场，待到陈思恒这里时已经是今天换的第四场戏了，连衣服都换了三身。
陈思恒这边也已经练了一下午，擦了汗补了妆就颠颠地跑过来，楚明允抬手拍了拍他手臂，示意他不用着急。
这孩子很认真也很能吃苦，楚明允下午和他对戏的时候偶然间扫到过一眼，剧本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批注，就是有一点……不知道为什么陈思恒一和他拍就会紧张。
这场戏他们有不少需要过招的动作，但从拿到匕首起，他一往楚明允身前刺就忍不住手抖，还隔着老远就偏了刀尖像是生怕伤到了哪，武指老师都纳闷，明明自己比划的时候好好的，一到上手就抖成筛子。
陆仕是个很重细节精益求精的导演，一般情况下轻易不愿意用替身，更何况陈思恒自己来的时候明明没问题的，而且如果这点程度都不能亲自上手，那后期打戏更多的时候更难保证。
没办法，只能一次次重来。
楚明允安抚了几次，再三强调没有问题的伤不了他，而且这场戏的发带是特制的，很容易划断，刀刃并没有特别锋利，即便是真的划一下也不会怎么样…但等结束时，也还是将近一点了。
陈思恒拉着楚明允一个劲道歉，楚明允都觉得他快哭了。
他头疼地把这个明明也很困很累一鞠躬都差点翻个跟头的倒霉孩子一把扶住，摆了摆手又说了几句没事，顺手把人塞回了赶来的经纪人手里，经纪人无奈又尴尬地把人接过来，又道歉又道谢地把人带回去休息了。
最后补的那几个镜头没有秦昭的事，秦昭下戏也就比他早些，现在已经卸完了妆，抱着衣服在一旁等他了。
其实楚明允说过，现在每天拍戏秦昭自己也很累，不用还这么无微不至地再担助理一份活儿，但秦昭实在不放心把楚明允交给旁人，楚明允劝不动，也就只好由着他。
这会见他完工，秦昭就几步上前来把大衣披在他的肩上，又递过水杯，低声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楚明允从上午到现在已经几乎连轴拍了十来个小时，这会稍稍松下来只觉得又累又困，实在没有一点胃口也懒得说话，只摇了摇头。
秦昭知道他太累实在不想吃的时候硬要他吃只会起反作用，也就没再多言，接过楚明允没喝两口的水无声叹了口气同他一道往司机那边走。
坐进车，被暖和的空调风包围着，楚明允才觉得自己活了一点。秦昭陪他一块坐在后头，熟练地在储物盒里翻药贴，准备回去给他敷在腰上。
他看着窗外发了会儿呆，忽然瞥见一辆极眼熟的车——是苏世誉的。
“他……这么迟也没走？”楚明允眨了眨眼，迟疑道。
他的印象中，那人作息规律得要命，戏下午基本就排得差不多了，今晚也没有什么非要他在场的工作，本没必要留下来，毕竟明天早上的戏才是重头，他这个编剧必须在场。
“…嗯。”
秦昭还是不乐意提他，一想起这部戏编剧是苏世誉，仍是十分糟心。
楚明允大概知道他为什么这么不待见苏世誉，见他自己不知道在那儿闷不吭声想些什么想得脸色更冷了些，无奈又好笑地抬手按了按额角。
而不远处的另一辆车内，苏世誉系好安全带，透过车窗往外看了一会，终于轻声同苏白道：“走吧。”
早春的天气还凉着，虽然古装的戏服有些厚度，但一连从早上待到凌晨，再不怕冷的也经不起这么熬。刚刚下戏，他看着楚明允脸色都有些发白，不自觉皱起了眉，等看到秦昭快步给人披了大衣又塞了热水，才轻轻松了口气。
将近凌晨两点的街上车流少了许多，苏世誉被跳转的红绿灯拉回思绪，车灯一照，才发现外头竟然飘起了雨。
雨不大，淅淅沥沥地落在挡风玻璃上，苏白开了雨刷器，时不时地扫一下。苏世誉透过车窗往外看去，兴许是有风的缘故，雨丝是斜的，打在窗户上划出一道一道细密的水痕，连窗外的灯火都朦胧起来，不远处那辆车也逐渐在雨幕中模糊，经过几个转角，隐没在车流中，渐渐看不见了。

//
惦记着楚明允对他那副能避则避的态度，苏世誉没有太明显地在他跟前晃，日子就这么不温不火地过下去，临近清明的时候，拍了陆清和很重要的一场戏。
卿禾的戏份不少，但重点大多集中在几次见面上，和楚歌的初见，和小皇帝的初见，和小皇帝的再见，以及和楚歌的分别。
这几次相见贯穿了这个姑娘的一生。
在《还来天地一襟雪》的故事里，卿禾的设定很奇妙，和一般闺中女子大相庭径，她不喜欢束缚，不喜欢一成不变墨守成规，她向往江湖，喜欢广阔的天地，她的性格和楚歌去世的姐姐很像，甚至喜好都相近。
是以楚歌对她的态度一直很微妙。
而也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她注定不会和小皇帝有什么结果。
她是自由的风，不是金丝雀，没有人能将风据为己有。
小皇帝虽然没能耐，但好在一直很有自知之明，几次暗杀之下仰仗着楚歌才得死里逃生，大夏局势动荡，他心知不能留卿禾在宫中，也知道自己注定没办法陪卿禾白头，更不会奢望能拘一阵风陪他一起困死京城——他这辈子去不了的地方，至少他的心上人能够代替他去。
于是在楚歌点兵出征之前，他拜托了楚歌一件事，请他送卿禾出城。
当日天沉欲雨，小皇帝站在高位之下，与楚歌相对而立，他知道楚歌差一点就要取代他坐在那个位置上了，也知道楚歌是为了什么忽然选择放弃。
…他真的比自己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可惜现在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他只能收起全部君王的架子，端端正正抬手一礼，恳求道：“楚歌，帮我送卿禾出城。”
楚歌答应了他，但离开之前忽然转过头来问道：“我以为你会想留下她。”
小皇帝垂眸浅浅一笑，毫不避讳地轻轻点了点头：“确实，”他顿了顿，却话音一转：“不过我不会的。”
他抬头看向外面广阔而阴沉的天空，恍惚间他们第一次相见的场景犹在眼前。
那时卿禾一身红衣，明艳更胜海棠，于相簇花枝掩映下等着他的画像，歪头和他说：“一处风光看久了总会枯燥，不如再去别的地方走走看，三千世界，处处繁华。”
眉黛夺得萱草色，红裙怒杀石榴花。
他当时想，真好啊，我也想去看看，又想，真好啊，这样明艳的姑娘，合该看到那三千繁华。
小皇帝出了会神，但没有很久，楚歌也没催他，半晌他转过头来，朝楚歌摇了摇头，轻声道：“她永远自由。”
……
当初这本小说刚完结的时候，就有人为这一对写过词作了曲，剧组这次也把这首歌争取了过来，当作这一对的角色曲。里面的词写：
“相遇为今晚明月画上一轮圆与缺
那时红衣如海棠
多情而热烈
我为相识窃喜，也为结局笃定
打不破宿命
对错都输给深情

分别将今晚明月留在山巅与旷野
此刻过往如风掠
深情不退却
我将世间无一全都烙上你身影
只愿下一次当我寻到你
是我期许的梦境”
几字几句，涵盖了这两个人相识相知的一程。
……
楚歌送卿禾出城的那天，起了风。
卿禾拎着包袱翻身上马，衣袖一振，红色的披风被风扬出潇洒的弧度，她于马上回头，朝楚歌展颜一笑：“楚大人，我走啦。”
楚歌拢着披风看了她一会，淡淡问道：“我以为你会想留下来。”
“为什么一定要留下呢，”卿禾轻轻抬了抬下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在一起么？”
楚歌默了默，没说话。
卿禾便接着道：“能跟陛下在一起固然很好，可是不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我有我想要的生活，处江湖之远，偶尔惦念起那高居庙堂的人，是我的心上人，这样也很好。”
卿禾清亮的眸子忽闪着，仰头时眸底映出天光。
“就算是太平世，让我嫁进宫里，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日夜盼他过来盼到头白，我也是做不到的。”她顿了顿，轻声笑道，“我可是要当一辈子江湖儿女的，更何况，这如今既然也是他的愿望，我更当不负所望。”
四下没有旁人，她话也说得明朗干脆，可楚歌一直沉默着。
他目光落在卿禾身上，却似透过她望见什么遥不可及之处，一袭红衣如火，安静地燃在眸中明灭不定。
那几息之间，他忽然漫无边际地想，如果那个人还活着，大概也会是这样的吧。
长久的沉默让卿禾的情绪慢慢沉寂下来，她理了理鬓发，缓下语调来，轻声道：“楚将军，出征在即，我祝你大胜凯旋，也祝你平安无恙。”
楚歌回过神，难得柔和下眉眼，轻轻弯了弯唇角，但也只是道：“走吧。”
卿禾点头，扬鞭策马，红艳的背影很快就模糊在扬起的沙尘里。
楚歌遥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依稀想起不久之前卿禾听说宫内有变，来请求他帮忙送她进宫时的样子。
那天下着雪，卿禾一样一身红衣，撑了一把白色的油纸伞。
那个背影也是潇洒果决，和现在一样，却又不一样。
楚歌轻轻呼出一口气。
——万般惦念和潇洒放手，竟然可以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
两场戏拍得很顺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结束的时候楚明允好像有点出神，秦昭拿了大衣过来，打量着他的神色，有些担忧地轻轻喊了他一声。
楚明允偏头看他，安抚性地摇了摇头。
临近清明多雨，这几天虽然没下，但也一直阴沉沉的，秦昭给他披上衣服，意有所指地把视线扫向他腰间：“师哥，还撑得住么？”
楚明允腰伤并没有恢复完全，前期打戏不多，天气也还好的时候不显什么，不过这几天阴雨连绵的，他又时常一站就要站很久，秦昭实在担心。
楚明允抬手拢了拢袖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秦昭看他一直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放心道：“师哥，你想什么呢？”
楚明允摇摇头。
他在想刚刚陆清和的那句台词。
像卿禾说的，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在一起么？
如果是四年前的楚明允，一定会说，对啊，为什么不呢？但是四年后，他忽然就理解了卿禾的那种心理。
他不知道也不清楚更不愿意去揣测，当初苏世誉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否也是怀着同样的念头写下了这句话。但他现在确实觉得，应当如此。
喜欢一个人就一定要在一起么？不是的，相比一定要在一起，我更希望他能过得好，无论有没有我在旁，哪怕只能远远看着，甚至只能悄悄想念，也依然觉得圆满。
这场戏苏世誉一直在场外看着，听卿禾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确实心底一震。
当年诸多事故过后，楚明允当时的经纪人姜媛找到了他，几经交谈之后，出现了苏世誉所熟知的小说里最常见的情节。
让他在前途未来和楚明允之间选择一个。
他选了前途。
但又和那些小说里不一样的，他选了楚明允的前途。
再后来的故事他不想再回忆，只是听说后来姜媛某一天忽然就辞职了。
他有猜到过楚明允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是以楚明允的性子，如果知道了背后的原委，十有八九会来找他，可是没有，一直没有。
当时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刚过，他心里就抱着这样的念头，压下了所有后悔不忍的苗头，于是一连很多年，他们就真的这样一别两宽，再也没有过交集。
苏世誉说不清这样的念头是几时发生转变的，或许是在节目里看到楚明允笑得敷衍的样子，或许是在路透中看到楚明允满身疲倦眼底发青，又或许是在采访中注意到楚明允面对恋情相关的问题时总是无意识地出那么一两秒的神，再或许，在出差途中从新闻里听说楚明允拍戏的时候出意外受了伤……总之收到陆导邀约，并得知楚歌的角色已经定下是楚明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他说不清这种心情算不算是一定意义上的后悔，只是他知道，潇洒如卿禾，在得知小皇帝过得不好或身处危险的时候，一定会义无反顾地赶回去，站在他身边。
那边楚明允终于缓过神，由着秦昭不着痕迹地扶了他一把，领他往化妆间补妆休息。
苏世誉回了回神，拎了备好的茶饮跟了过去。
“天冷，苏白点了热的，给你们留了两杯。”
楚明允往logo上扫了一眼，是他常喝的那家。
那一瞬间他看着熟悉的饮品，标签上精确的糖度热度，以及面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旧人，忽然觉得心下一松。
重逢以来他一直对苏世誉采取一个能避则避，避不过就开演，无时无刻不在绷着神经诠释“心如止水若无其事”的态度，就连表情都要兼顾，打定主意要做得滴水不漏，较劲似的不愿意放松。
可这会，他听着眼前人温和的语气，沐浴着对方温沉的目光，忽然就撤了那口气。
破天荒地，他难得露了点并非疏离与客套的虚假笑意，接过杯子，一边顺手递给秦昭，一边朝苏世誉轻轻弯起眉眼：“谢了。”
苏世誉微微一愣。
他先前见过楚明允各种各样的笑，这可以追溯到很久很久之前。
有见到他来探班时的惊喜，有没好好吃饭吃药试图耍赖的心虚，有不高兴了病了累了刻意磨人的撒娇，但更多的，是他们见到彼此时便不自觉微扬的唇角。
而在这次重逢后，他接触到的笑永远离不开礼貌与客气，永远蒙着一层虚情假意的疏离。
但此番却又有所不同。
这时候楚明允给他的笑，才真的像是面对一个许久不见的朋友。
却也只是朋友。
苏世誉手指下意识虚虚一握，而杯子已经递了出去，于是他只感觉到了指尖些许残存的热意，而手掌握了个空。
…他放下了。
这句话忽然浮现在苏世誉的脑海中。
他整个人像是走在楼梯之上忽然踩空了一阶，但又很幸运地踩空的是最后一节台阶，于是他并没有摔倒，只是踉跄一下后，心口后知后觉紧紧一缩。
他不知道是该庆幸楚明允对他终于不再是抗拒的态度，还是该难过楚明允在释然的同时终于给他们拖延了四年半依然抽刀断水般的故事结局画下了一个利落的句号。
那一刻他心尖弥漫着一种形容不来的茫然与无措。
但他默然片刻，到底还是温和地笑了笑，续上先前未完的话音：“去换身衣服休息吧，小心着凉。”
楚明允应了声，随秦昭进了里间。
进门后好一阵，久到墨墨都已经补好了楚明允的妆收拾东西出了门不再打扰他们休息，秦昭才终于抿了抿唇握住楚明允的肩膀。
秦昭低头看了看刚被塞进手里的咖啡又看了看楚明允，犹豫道：“…师哥？”
楚明允知道他想说什么，晃了晃手中的奶茶，眼神远远落在窗外快长出叶子的枝头，平静地笑了一下：“没事。”
他道：“只是忽然觉得，我和他就像现在这样……也很好。”

——TBC——

PS.彩蛋：《我观山海·陆清和》😏

本章是清和视角，又名《他好酸他好酸他处处酸🍋》

（文中出现的歌词改自《有情道》，提溜一只和我一起捋剧情并随时口嗨提供灵感点子的神仙墨墨@墨辞 😘）

➣破镜重圆😌演员楚×作家（编剧）苏

➣接上文，9.5K+ ❤️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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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今天见了故人又提及了太多往事，楚明允梦到了他很不愿意回想的一段曾经。
他记得那个女孩叫玲珑。
那是发生在他和苏世誉分手半个月前的一场车祸。
玲珑是苏世誉的狂热书粉，喜欢了苏世誉五年多，经常在评论区和苏世誉互动，苏世誉仅有的几次线下签售和书粉会她次次到场，连其他粉丝都记住了她。
一开始还没怎么样，但随着后来他的知名度越来越高，和苏世誉的互动就越发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下，加上那一阵子他们关系好得几乎出圈，CP粉一抓一大把，他的存在终于引起了一部分人的不满——比如玲珑。
楚明允和苏世誉合作那几次，楚明允在苏世誉文章底下评论的时候，永远会抢走她热评第一的位置，苏世誉哪怕哪天不回评论也一定会回复楚明允，偶有一次线下见面会楚明允到场，甚至被作为特别嘉宾请到苏世誉身边坐着，粉丝们口中经常提及的名字从玲珑变成了楚明允，甚至他出演的作品播出后，还吸引了一大批书粉也开始喜欢他……她不能接受，她受不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付出和努力一朝被人比下去，她不能接受楚明允的出现分走了苏世誉的在意，还分走了本应都属于苏世誉一个人的喜欢。
她讨厌楚明允。
做演员就做演员，有自己的粉丝拥护喜欢还不够吗？为什么非要来抢她的苏老师，为什么还要来抢苏老师的粉丝！
那段时间楚明允经常接到陌生号码的电话，他习惯性不接，因此并不知道是谁打来的，后来又开始察觉好像总有人跟踪他，但是人多眼杂，又没能查出来具体是谁，开始怀疑是不是私生，后来开始收到恐吓信，威胁信，诅咒信，让他离苏世誉远一点的时候，才意识到，大概是苏世誉的粉丝。
他最初并没当回事，顶多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直到后来，玲珑在一次线下签售会上发现了私下跟来的楚明允，她的憎恶和恨意终于燃到了顶峰，她策划了一场车祸。
万幸当她注意到苏世誉也在车上的同时及时收手了，才没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楚明允因为护着苏世誉还是受了点伤。
发现有人追车的时候苏世誉还没想到能是自己的粉丝，紧急问过楚明允是不是私生之类，当时楚明允没立刻回答他，只是含糊说不是。
后来混乱平息，苏世誉惊魂甫定，刚抓住楚明允的肩膀，温热的液体就滴在了他手背上。
楚明允把苏世誉护在怀里，头重重磕在了车窗上，见苏世誉抬头，还勾唇笑了笑安抚道：“没事了，她看见你在，不会继续怎么样的。”
苏世誉那时候才知道那竟然是他的粉丝，才知道在那之前楚明允都收到过些什么东西。
楚明允清楚地记得那一刻苏世誉心痛的眼神。
……而在那半个月后，苏世誉收拾了自己所有行李，站在客厅和他说：“明允，我们分开吧。”
楚明允不安稳地拧起眉，耳边是尖锐的鸣笛声和刺耳的刹车声。
恍惚间他好像又置身于那辆飞驰的车上，整个人在极速的转弯中剧烈晃动，他甚至迷迷糊糊地好像听见了秦昭的声音，在一个突然的刹车后，安全带死死勒了他一下，一阵猛烈的窒息后他骤然睁开眼睛。
秦昭真的在叫他。
“师哥…”秦昭扶住他，忧道：“你先缓缓，没事吧？”
楚明允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心跳快得几乎破开胸腔，一下一下又急又重，带走了他脸上为数不多的血色，他抬头就看见后视镜里自己发白的唇和前方混乱的路况。
“…怎么了，”他勉力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才勉强哑声道：“出什么事了？”
秦昭手按在他肩上，能察觉到他不自觉的颤抖，手指收紧捏了捏他肩膀：“师哥，你先别着急，刚吓到你了，你先缓缓。”
楚明允抬手捏了捏鼻梁，收回手时就勉强稳住了纷乱的呼吸，顺道拍了拍他手背示意他放开：“…没事，你说吧。”
秦昭这才松开手，帮他解了安全带，示意他开门下车，边解释道：“后面有辆车，追了咱们车的尾，目前没人受伤，就是两辆车各有损毁，我已经联系人过来了，咱们下午不是要去片场试戏，我刚刚打好车了，一会就到。”
秦昭做事一向稳妥周到，楚明允这会实在没心力多说，便只点头应了，就推开车门要下车，秦昭要有预料，先他一步下车等在门边，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
楚明允稳住身形轻轻拨开他手自己站稳，调侃笑道：“练出来了啊师弟？”
秦昭打量着他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实在接不上话，只好沉默以待。

//
“楚老师发质真的好好…”
新来的化妆师叫墨墨，从看见楚明允的长发起就开始惊叹，得知楚明允的造型可以用真发后更是激动，丝毫没有察觉到不远处苏世誉如有实质的目光，手里握着楚明允的发丝一个劲赞叹。
楚明允被她念叨了好半天，实在有点哭笑不得，没忍住提醒了一句：“再看一会秦昭那边妆都快画完了小姑娘，你快梳吧。”
说完又怕她不自在，随便找了个话题，解释道：“上个戏要求留长发，后来就一直没剪，想不到在这还真用上了。”
墨墨一边小心地挽起手中又黑又顺的头发，一边又没忍住多摸了两下，赞道：“楚老师长发超好看！！”
半小时内这种话楚明允已经听这小姑娘感叹快二十回了，只好失笑道：“行吧，谢谢。”
楚明允五官实在优秀，墨墨上妆的时候实在有些无从下手，总觉得一切都是点缀，但凡多半笔不必要的修饰就是画蛇添足，待梳好头发换了衣服，墨墨把人领到镜子前惊叹：“楚老师真就是楚将军本人！”
楚明允对这小姑娘的荒谬滤镜实在有些无奈，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秦昭那边也刚好结束过来找他：“师哥，导演说让我试追你下山的那场。”
“行，这就来。”楚明允如蒙大赦，立马跟着秦昭出了化妆间。

//
封云意第三次精准地从窗户翻进来，楚歌终于忍不住，回身抓着他手臂衣服炸毛道：“三回了，甩你三回追三回，没完是吧？”
封云意无动于衷，一脸执拗道：“师哥再甩我也还会跟着的。”
楚歌终于无奈，松开他往后倚在桌边，闹心地揉了揉眉心：“…你这呆子，知道我是要去做什么吗？”
封云意认真道：“无论你要去做什么，我就是跟着你。”他顿了顿，又沉声重复了一遍一路已经说过不知道多少遍的话：“师哥，让我跟着你。”
楚歌微微一怔后敛了敛神色，沉默下来。
那一瞬间，藏在楚歌灵魂后面的楚明允短暂地出了两秒的神，在那一瞬间与楚歌的意志达成了完全地统一。
短暂的两秒里，他眼前的秦昭与封云意重合了。
他想起当初玲珑那件事之后，才准备接戏的秦昭毅然决然地放弃了进入这个圈子，彼时他说这个圈子又脏又乱又麻烦，半步不想迈进来，楚明允一向尊重他的意愿，正想说话，却又听他道：“但是师哥，让我跟着你。”
楚明允哑然：“你这么年轻，去做点什么不行，跟我身上浪费什么时间。”
秦昭却一脸认真，直白道：“师哥，就因为我讨厌这个圈子，我才要跟着你，我希望万一有一天你出了什么事，身边需要人的时候，至少我能无条件不受任何限制和影响地站在你身后。”
他说完，又重复道：“我心甘情愿的，师哥，让我跟着你。”
那个眼神和表情，以及语气里的坦然郑重，和此时此刻的封云意一般无二。
楚歌半晌低低轻笑了一声，眸色深深，意味不明地挑了挑眉：“你可想好了？”
封云意点头。
楚歌轻轻呼了口气，一边偏开头往里走，边抬手拍了拍他肩膀：“那去楼下叫小二再要一间房吧。”
“卡！”陆仕抬手，楚明允眨了眨眼，飞快地恢复了平常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秦昭也转过身。
“非常好，太棒了！”陆仕双手紧紧握在一起，连声赞道：“就是这个感觉！太对味儿了！”旋即就拍了板，定下了秦昭封云意这个角色。
楚明允心下稍松。
实话说，他从看到这个角色的那一刻起就觉得，除了秦昭没人能演出这个感觉，他了解秦昭，所以这个角色非秦昭莫属——因为秦昭不是演的，他眼前站的就是他师哥，他的维护信任和跟随陪伴，一字一句都是肺腑之言，都是真情实感。
这种真切，是任何演技都模仿不来的，如何能不动人。
秦昭也便点点头，礼貌道：“谢谢陆导。”
楚明允勾起几分笑意，抬手拍了拍秦昭手臂，戏谑道：“戏里师弟戏外师弟，秦昭，你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秦昭：“……”
秦昭无奈，表示真的没想翻身，也真的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纠结，这会他看着楚明允白得几乎不用上粉底只需要打腮红的脸色，只想早点完事早点把这个明明就很难受还非撑着一副游刃有余若无其事的人拎回酒店休息。
楚明允得不到回应，也习惯了师弟这个样子，不甚在意地转开眼，就无意间对上了场边苏世誉的眼睛。
苏世誉和穿着戏服的楚明允对上视线时，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瞬间的恍惚——那一刹那楚歌好像走出了故事，跨越了时空前来见他。

他亲笔写下了楚歌的结局，如今却忽然生出几分不忍了，倒也并非后悔，写到终章时，早已经不是由他来决定他们的命运，是楚歌，卿禾，封云意，是笔下的他们自己选择了自己要走的路…他只是忽然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值得拥有更好的结局。
他太鲜活了。
楚明允是个很好的演员，苏世誉一直知道，从入戏的那一刻起，他的眉眼流转，谈笑喜怒，都不再是楚明允，而是少年将军楚歌，是权倾朝野的楚太尉。
苏世誉未来会看着他一步步登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再看着他离大位一步之遥时转身守国，无悔无愧慨然赴死…他想，无论是阴差阳错也好，缘分使然也罢，这个角色能由楚明允来演，实在是太好了。
楚明允并没有和他对视太久，这短暂的三五秒过后，秦昭就注意到他们的视线，状似无意地往前走了半步，同导演问还有没有其他事，说如果没事就带楚明允卸了妆先回了。
导演在他们来之前就收到秦昭的消息说路上出车祸，虽然有惊无险但是楚明允受了点惊吓，这会本来也没什么事了，自然不会多留他们，当即就点头，让化妆师带着他们去卸妆。
苏世誉不动声色地垂了垂眼，无声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楚明允脸色好像不太好。

//
他这个念头在看见楚明允卸完妆后的面色时达到了顶峰。
陈思恒和陆清和有意无意地想为中午那顿饭的唐突做点什么补救，俩人一商量，一拍即合地买了全剧组的咖啡。
苏世誉去拿自己那杯的时候看楚明允和秦昭的没人来拿，估计是在卸妆，索性就一道拿了给他们送过去。
三杯咖啡撂在桌上，秦昭依着直觉拿了最合楚明允口味的那杯，刚要过来，楚明允无意间瞥了一眼苏世誉微微一动的神情，开口制止道：“秦昭，你拿错了，那杯是苏老师的。”
秦昭一愣，下意识把杯子拎到眼前仔细又看了一遍上面标签的备注。
楚明允这时候轻笑道：“你喝咖啡不是不加奶不加糖么？”
他这句话没带主语，但秦昭显然意识到他这话是在问谁，故而没有出声，只是把拿错地咖啡放回了袋子里。
苏世誉一向能说会道，这回却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解释。
这就说来话长了。
甚至要追溯到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那是很多年之前了。
那会的楚明允刚刚和他确认关系，正是如胶似漆的时候，孩子心性，格外爱腻乎他。
奶茶一定要尝他的一口，冰淇淋一定要咬他的一口，点心要挖他的一勺，自然咖啡也不能幸免。
只是别的就算了，苏世誉喝咖啡什么都不加的习惯和他截然相反，他一个喝咖啡加奶加糖的人第一次尝的时候就被苦了个哆嗦，从那以后就老老实实放弃了去尝苏世誉的咖啡。
但从那之后，苏世誉再买咖啡的时候就都会加奶加糖，虽然他后来没再嚷嚷着要尝，但苏世誉总怕他哪天突发奇想，这个做法就被这样一直延续下来，甚至一直延续了到他们已经分开四年多的现在。
苏世誉不是一个喜欢窝在家里种灵感的作家，他喜欢在一些不同的时间段坐在咖啡厅或者奶茶店或者饭馆图书馆小酒馆等等各种各样的地方，一坐可以坐很久。对他来说，那里充满了形形色色的人，每一个人都是一本摊开了的故事书，用他们的动作，语言和表情演绎着千奇百怪的情节。
俗话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这些千奇百怪的各色人生，就是他的灵感。
某天他在咖啡厅坐着的时候，那里新来的店员小姑娘正在挑选公放的音乐歌单，他听到正在播放的那首歌的一段歌词：“我去过荒无人间，看过浪漫风月，可领略风景万千，不抵见你一眼；
自山海离别，我们啊，天涯不相见。”
他当时搅动加了奶和糖的咖啡的动作一顿，勺子一停，轻轻磕在杯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出了很久很久的神。
——我们山海不见，但你留给我的记忆和习惯，代替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久没人说话，秦昭轻轻咳了一声，苏世誉回过神。
怎么说呢，总之在楚明允问出这个问题的当下，他只有当初在咖啡厅出神时闪过的那个念头可以作为答案。
但他不能说。
于是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一本正经地开始说谎，把那杯咖啡重新拿起来递了过去，温声道：“没有，没拿错，这杯就是你的。”
楚明允抬眸看了他一会，没再多说，把杯子接了过去。
苏世誉无意间碰到他发凉的手指尖，下意识抬眼仔细去打量他的神色，卸了妆之后添气色的腮红眼影和唇釉都被擦掉，楚明允原本的糟糕脸色就一览无余。
苏世誉轻轻拧起眉：“你怎么了？”
楚明允微微一愣，旋即轻描淡写道：“没怎么，我就——”
他话没说完，秦昭忽然出声截道：“来的时候有车追尾了，师哥受了点惊吓，还要早点回去休息，苏老师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果然还是对苏世誉很大敌意啊。
楚明允看着秦昭的反应，有些无奈，但也没拦，还顺着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苏世誉想问他有没有事的话音被秦昭一连串不间断的话音截断在喉咙口，默了默只好转而问道：“你们怎么回去？”
秦昭：“打车。”
苏世誉便道：“别打车了，正好苏白一会来接我，一起吧。”
这回不用秦昭，楚明允当即出声道：“不用麻烦苏老师了，我们打车就行。”
苏世誉却看向了秦昭，意有所指道：“苏白开车很稳，你们也熟悉。”
秦昭沉默了一会。
虽说他和苏世誉不对付，但是从当年到现在，他和苏世誉在事关楚明允的某些事情的某些方面上，总是能够达到诡异的和谐和统一。
说实话，楚明允这会状态确实不大好。
虽然他一直端着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试戏的时候也丝毫没有影响状态，但难看的脸色骗不了人，就连刚走的化妆师都能看出来，早在化妆前就问楚明允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刚卸妆后没忍住又问了一遍，都被楚明允搪塞过去了。
但他本人显然是在嘴硬。
分明就很难受，连秦昭倒给他的温水都喝不下两口就撂回去再没动过。
这种状态下打车其实确实不是一个好选择，打车最要命的不确定性因素就是路况和司机的水平，如果以楚明允现在这种情况再被晃一晃绝对要更难受。
当年苏白的车别说楚明允了就连秦昭也没少坐过，比打来的车确实怎么论也是更熟悉更放心的。
楚明允在秦昭诡异沉默的这几秒内几不可察地瞪了他一眼，但秦昭显然并不想接受他这个信号，斟酌过后当机立断地“背叛”了组织，一改先前恨不得敬而远之的态度，反口就答应了下来。
楚明允：“……”呵。

//
因为路上的那个小意外，楚明允一直不太舒服，加上本身精神就不大好，在路况不是特别通畅平稳的时候，坐车难免会有点晕车。
但他觉得实在没必要也真的不值当去医院，一口咬定回酒店睡一觉就好了。
秦昭：“……”你但凡睡得好来着，我都不多劝什么。
苏世誉和楚明允一同坐在后排，看着中间隔了快一个人的距离有些闹心。
副驾秦昭依旧拧着身，不放心地看着楚明允。
被当着苏世誉的面这么劝，楚明允的不自在终于在身体的不适下燃成了不耐烦。
他抱着手臂靠在座位上，抬眸烦躁地看了秦昭一眼，秦昭当即察觉到信号——这是要炸毛了。
楚明允刚要开口说话，靠另一边车门的苏世誉忽然递过来一块毯子。
“看你一直抱着手，很冷么？”
楚明允视线里忽然闯进一块毛茸茸的淡紫色，不由微微一愣，刚要出口的话音一下子哽在喉咙口，然后在混乱的思绪里忽忽悠悠不见了。
这块毯子…怎么还在车上。
他时常为自己过于荒谬的记忆力而苦恼，比如，在这个手都分了四年多的当下，他竟然还能清晰地想起，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年情人节时，苏世誉买给他的礼物。
那阵子他很忙，时常因为赶通告在通往各处的路上奔波，在车上抓紧时间眯的那一会是不可多得的休息时光，苏世誉为了让他能睡得舒服点，不仅在车上备了个小枕头，还添了这条毛茸毯子。
楚明允还没接，就已经能想象到这条毯子裹在身上时的感觉，恍惚间鼻尖已经弥漫上安神香的味道。
苏世誉看他盯着毯子愣神，心口一酸，干脆趁他这个恍惚的间隙抖开了毯子，挪了挪位置凑近几分直接娴熟地去裹他。
楚明允这才回过神。
“苏老…”他手才抓到毯子边，苏世誉就捏住他手腕给他塞回毯子底下，顺道温声打断道：“一定要这么叫我么？”
楚明允轻轻咬了下唇，神色不明地沉默下来。
苏世誉没有再挪回座椅另一端，接着道：“不说这车上的几个都是熟人，现在片场的各位也都知道你和我认识了，故意叫这么生分不别扭么？”
楚明允意味不明地低低笑了一声：“苏世誉，你有意思么？”
苏世誉丝毫不恼，语气依旧温和：“这不是会叫名字么。”
楚明允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一时一股浓浓的无力感汹涌而上，偏开头沉沉呼了口气，低声道：“你当初不是走得挺利落，现在又何必非要再凑过来？保持距离，对你我都好。”
“我现在觉得不太好，”苏世誉依旧语气和缓，温声道：“我们是分手了，但又不是绝交，就算称不上朋友也算是旧识，现在我们还是同事，我不觉得我哪个行为举止越界了。”
楚明允一时语塞，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反驳他，只好轻嗤一声偏开头：“…你总是有道理。”
说罢他不再说话，稍稍侧了侧身子偏开头，阖眸避开了他的视线，明晃晃一副拒绝交谈的意思。
苏世誉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几年还睡不好么？”
楚明允长睫轻轻一颤，半晌平淡道：“没有。”
……说谎。
副驾的秦昭手指一紧，无意识抓了抓手里拎的咖啡袋子，发出窸窣的声响。
楚明允睡眠一直算不上好，而在他和苏世誉分手的最初一段时间，他睡眠的问题的严重程度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秦昭记不清那段日子持续了多久，因为实在太难捱了。
他们分手后秦昭不放心楚明允，搬过来和他住了一阵子，那阵子秦昭对自己师哥的担忧简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眼看着楚明允由一开始的睡不安稳逐步发展到成宿成宿睡不着，终于在楚明允失眠持续的第三天忍不住给杜越打了个电话。
“…师哥现在最好不去医院，我实在没办法了。”秦昭大致说了些情况，末了沉沉叹了口气。
杜越当时其实并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他一直是知道楚明允睡眠问题的，当时还以为只是那阵子格外严重些：“他几天没睡了，没有吃药么？”
“第三天了，”秦昭抵着额头沉声道：“师哥现在饭都吃不下去，我昨天中午好说歹说给他熬了点粥，还没到晚上就都吐了，药吃了也没什么作用，倒是加重了他头疼，我也不敢由着他加大剂量…”
电话另一端的杜越也拧起眉，他沉默了半晌，斟酌着犹豫道：“他现在这样其实就是去医院也没什么招…秦昭，我告诉你一个办法，但是…我必须得提醒你，这个办法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不对的，而且很危险，但事到如今，也只好铤而走险试一试。”
他告诉秦昭，等楚明允吃过药，给他喝一点白酒或者红酒，酒精和安眠类的药物都是作用于中枢神经的，二者相叠效用自然翻倍，但也有一点，一旦用量过大或者出现别的什么问题，稍有不慎，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秦昭咬紧牙关沉默许久，偏头透过稍远处开着条缝的卧室门看了眼蜷在床边的楚明允，晌午那会他头疼得厉害，秦昭一动他却又头晕，困倦到了极致却生不出半点睡意，止疼的药就着水咽下去没半个小时就全吐了出来，秦昭心底的忧急几乎快烧成了火，尤其在听到楚明允难受地抵着额头蜷在枕边呼吸发颤地小声和他说“秦昭，我想睡觉”的时候，他觉得那把火快把他烧干了。
“…就这么做吧。”他阖了阖眼。
杜越长长呼了口气，再三叮嘱他一定要紧紧盯着楚明允，时刻注意他的状况，最长不超过十二个小时，一定要试着叫醒他，一旦发现他醒不过来，不能犹豫，立刻去医院。
这个方法还真的起了作用。
秦昭看着楚明允迷迷糊糊昏睡过去，提心吊胆地在他床边坐下，就这么一动不动一秒不敢分神地盯了他整整十二个小时。
楚明允不知是做了什么梦，眉心时松时紧，几次不安稳地想翻身，但又好像没什么力气，挣扎半晌也只是没着没落地伸手抓了抓被子。
秦昭叫他的时候，还真就没能立刻把人叫醒。
他不知道自己叫了多少声，极度紧张和疲惫下他自己都开始耳鸣，直到他马上就要摸手机打120的那一刻，楚明允终于勉强睁开了眼睛，在那一刻他终于听见了自己沙哑紧绷甚至已经走了调的声音。
“师哥…”
楚明允从漫无边际的梦境里艰难的抽神出来，楞楞看了他一会才回了回神，同样哑着嗓子没什么力气地轻笑道：“师弟，你怎么喊得和叫魂一样…”
紧绷到极致的心神一松，秦昭忽然膝盖一软，及时撑着床褥才没跪下去。
楚明允压下梦境带来的翻腾情绪，勉力把自己撑起来，难得温声问：“怎么了？”
秦昭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嗓音里的哽咽，但已经无暇顾及了：“师哥，你睡了十二个小时了，我喊了你半天…我怕你醒不过来了。”
楚明允看着一向稳重冷静得几近刻板木讷的师弟此刻嗓音沙哑哽咽甚至还带着几分颤抖，眼眶通红，眼睛里全是红血丝，面容憔悴地撑着床一脸后怕地这样看着他，心尖哽着的一口气忽然就松了。
他想，算了，没什么过不去的。
楚明允就是从那一刻彻底从深渊泥沼里挣出几分清醒——我总要好好活着。
至少不能再把秦昭吓成这样。
秦昭真真是被他吓得慌了神，以至于下一刻楚明允忽然张开手臂抱过来的时候他都没能立刻反应过来，直到楚明允安抚性的轻拍落在后脊，他才慢半拍地察觉到这一个拥抱。
……
秦昭从往事里抽神，下意识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发现楚明允竟真的睡着了。

//
被熟悉的毯子包裹着，熟悉的味道蔓延在鼻端，楚明允迷迷糊糊难得地做了个好梦，梦到了他们的从前。
他从前经常在这辆车上裹着毯子这样睡觉，有时他实在累了想磨人，苏世誉会搂他枕在怀里，叫醒他时，会主动亲亲他。
苏世誉听着一旁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终于抬手轻轻扶着楚明允歪在一旁一晃一晃的头小心地枕在自己肩上。
起初他还怕把人吵醒，但不知道是不是他身上的味道楚明允过于熟悉，非但人没醒，还无意识地更放松了些，自己挪了挪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苏世誉从后视镜里看到秦昭欲言又止地收回目光，又垂眸看着肩头安静的睡颜，楚明允似乎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一样，这会睡着了稍稍放松一点，眉眼间的疲惫压都压不住，沉甸甸地挂满了眉梢。
“他还是睡不好么？”
实在没忍住，苏世誉压低声音轻声朝秦昭问道。
秦昭心底一直对他有怨，当着楚明允的面都不曾收敛过，这会更是懒得给他什么好态度，但事关楚明允，到底还是给了点回应，浅浅“嗯”了一声：“起初很严重，这两年好一点了。”
但显然他还是不想和苏世誉多说话的，说完这句他就偏开头，看向窗外不出声了。
苏世誉心口发苦，轻轻叹了口气。
楚明允醒来的时候苏白正停车，苏世誉刚好微微俯身要叫他。
他睁眼时就对上苏世誉几乎近在咫尺的眼睛，那一瞬间他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是明明方才还做了个好梦，但醒来的那一刻，他却连梦里愉悦情绪的尾巴也抓不住，只剩下空落落的难过，满心冲荡。
他枕着熟悉的肩膀，裹着熟悉的毯子，熟悉的呼吸也近在咫尺，在某一秒，他确实分不清今夕何夕，差点熟悉的称呼就要脱口而出……但可惜那一秒太快了，转瞬即逝，几乎在那一秒过去的同时他就清醒过来——
他清晰地意识到，这已经不是当年。

——TBC——

PS.本章彩蛋：《我观山海·苏白》😉

又名：《苏白：你们不是分手了吗？！》

（文中提及的歌词引自《不见山海》，另，文中和戏装楚楚对视那四段的灵感和初稿撰写来自我亲爱的神仙大宝贝墨墨！@墨辞 提溜出来挨夸！😘）

➣新坑这不就来了😏破镜重圆，预计是个不太短的新系列…

➣演员楚×作家（编剧）苏

➣本章8.4K+ ❤️@墨辞 提溜一只全程参与口嗨的墨墨😘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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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允真切地觉得，剧本围读围读的应该是剧本，而不是和许久不见的前任见面，并被对方毫不掩饰的目光全方位“围读”。
半小时前当他看见原著作者是苏世誉的时候就眼皮一跳，刚要逮来秦昭问问接本子的时候到底知不知道这一点，导演就来叫他，说剧组上周临时决定，把小说的原著作者请来做编剧，过一会还会和他们一起读剧本，让他过去先大家见见面熟悉熟悉。
……鉴于当时跑实在来不及了，楚明允只好拿出他作为演员的基本素养，过来客气又和善且目不斜视地和剧组其他演员以及苏世誉握手打招呼，然后坐下来一脸认真地开始盯剧本。
于是，就出现了现在这样的阴间场面。
楚明允目不斜视死死盯着剧本，半个小时过去了，才刚刚翻了一页，闹得旁边的陆清和几次三番忍不住想问他，那一页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一脸凝重苦大仇深地研究那么久。
那一页确实并没有任何东西，只是一些基本的人物关系介绍和背景交代，但楚明允盯着那一行行字，满脑子都是抓狂。
楚将军……为什么编剧是苏世誉！…
楚将军的师弟这个角色好适合秦昭……救命他刚刚是不是看了我一眼！！…
楚将……他为什么一直看我看我干嘛看剧本啊！！！
楚明允觉得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他还能面不改色地坐在这里已经快耗尽他毕生定力了。
……毕竟从前，他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
苏世誉注意到他无意识越攥越紧的手指，终于不动声色地轻轻呼了口气，收回了视线。
方才所有人都在看剧本，基本没有人抬头，他也就肆无忌惮地盯了对面的人一会。
从他们当初分开，四年半过去了。
他们没有拉黑或者删除任何一种联系方式，无论是微信还是电话，但他们默契地没有再联系过对方，包括逢年过节的问候。
但楚明允毕竟是公众人物，苏世誉也算是个小有名气的作家，先前也被其他剧组请去做过编剧，在圈子里也不算生人了，彼此就算没有联系，对方的消息也多多少少能从各种渠道主动或被动地得知一些。
楚明允在最初和他分开的那段时间一直处于一个神隐的状态，不发博不营业，在那阵子本没有公开行程的情况下，没人知道他去哪了在干什么。他就那么悄无声息地消失了两个月，然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回到公众视野，该跑商务跑商务，该接戏接戏，好像这两个月他只是懒得出门也懒得营业，悄声躲了躲懒。
只是他不再和苏世誉有互动了，也再没和苏世誉有过合作。
这些年苏世誉看着楚明允一步步往前走，明明任谁看来都要觉得光鲜亮丽，但是他就是看出来，楚明允其实过得并不那么好，也并不那么开心。
包括今天这场阔别已久的重逢。
眼前人不知何时留起了长发，如今已经过肩了，被随意拿了根皮筋扎在脑后，垂下的几缕额发搭在眉梢划过眼尾，巧妙地遮住了他眼角那块还没完全消尽的伤痕。那是他上一个戏吊威亚不小心出意外的时候摔伤的，听说当时还伤了腰，苏世誉已经记挂了很久。
楚明允比从前更白了，不知道是不是过了一个冬天没怎么出门的缘故，这会还没上妆，眼下隐隐有些青，兴许是最近没有休息好，人也瘦了，不知道是因为没有好好吃饭还是因为戏的缘故特意在控制体重。
刚刚握手时的触感犹在指尖盘旋，有些凉，初春的天气确实不大暖和，或许应该知会秦昭常备些热水。
…大家在读剧本，而他在读眼前久违不见的前任。
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是四年半以前了，那是他们分开前见的最后一面，苏世誉至今还能想起当时楚明允的眼神和泛红的眼尾，甚至还能想起来，他转身拉着行李往外走的时候，走了多少步才跨过门槛。
那时他们是无拘无束不谈责任只谈情爱的少年，从来不去想在这一段感情里什么事情需要小心对待，没有想过他们需要承担哪些责任，也没有想过，如果想要拥有未来，他们要付出些什么。
那个时候，他们只知道喜欢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应不应当，值不值得。
一晃四年多过去了。
眼前人已经几乎完全褪去了当初的青涩少年气，笑容客气又疏离，一举一动沉稳得当，连表情都控制得滴水不漏，学会了云淡风轻逢场作戏，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做到了极致。
但曾经的楚明允不是这样的。
“苏老师。”
看吧，至少从来不会这样喊他。
苏世誉抬眸看过去，温声问：“怎么了？”
楚明允唇角勾着礼貌的笑意，客气道：“麻烦抬一下手，你压到我第二个本子了。”
苏世誉看了他一下，不动声色地掩去眸中深色，轻轻抬了抬手腕，楚明允就避开他眼神伸手去抽本子。
斜对面陆清和看了一会，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就是很平常的一个场景，说的也都是再正常不过的话，但不知道是不是她敏感过头，莫名其妙地，她总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上是尴尬还是什么的复杂氛围。
“咳，”察言观色如她，实在是忍不住想打破这个僵局了：“苏老师，我之前就看过这本小说，接这个戏的时候更觉得是缘分，”她笑道：“这个女主角和我同名诶，是巧合吗？”
苏世誉收回目光看向她，温和笑道：“确实是巧合，看来缘分注定陆老师饰演卿禾这个角色。”
陆清和应过，屋里一直莫名紧绷奇怪的气氛这才松泛开来。
对面那道视线终于没再投过来，楚明允好不容易定了定神，剧本里的内容这才真正看进了脑子。
年轻将军楚歌年少时过得幸福顺遂，他有疼他的父母，爱他的姐姐，明媚活泼会撒娇，但这一切却在十五岁那年全部化为泡影。
匈奴来犯，他所在的凉州城将领无能，弃城而去，以至凉州城被屠，他也家破人亡。父母亡故，唯一的姐姐护着他逃出城外，自己却转身提剑死战，最终被吊死在城楼。
他从那一天起成为了一只孤魂野鬼，沉默，阴鸷，明媚笑意不再，眸中仇恨深沉。他一路逃亡，雪夜长跪，拜剑圣为师，又在山路上捡了个师弟。
他心中有恨，可他也清楚的知道，错的不是敌军，也不是守城的将领，错在国弱，错在这个天下。
于是他选了一条险路，用他师父的话来说，这条路又险又苦，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但他学有所成之后，还是执意下了山。
另他意外的是，他的师弟封云意，不知怎么从他师父口中撬来了他的打算，不管不顾执意要跟随他，赶也赶不走。于是师兄弟二人就这么一路下山入世，一路相互扶持，封云意一路看着楚歌浴血浴火，成为了朝中最年轻的将军。
大夏讨伐匈奴的某次战争中，不知从哪杀出来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少年来历不明，可是一身本事却锋芒毕现，他沉默寡言，甚至阴晴不定，喜怒无常，还带着一个黑衣的师弟，那个黑衣少年更是沉默，连表情也没有多少，只是每天追在师哥身后，唯师哥命是从。
怎么说这两人也太过奇怪，但陈玄文老将军看中了他们，力排众议将他们纳入军中，楚歌带着封云意，就这么一步一步从沙场里杀出一条血路，一步一步爬到了太尉的位置。
但大夏的皇帝，年轻无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什么都会做却唯独不懂治国，无数双眼睛觊觎着那个位置，光是暗杀就已经被玩出了七八种花样，楚歌文武兼顾，艰难支撑，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一连做了十三年的权臣。
他处事风格狠辣，脾性也是阴晴不定，除了师弟封云意没人能近他的身，更别提摸清他的想法，他一边因处事冷厉遭人口舌，一边又因为战功赫赫受人敬仰，毁誉参半，走在黑与白之间，一走十三年。
勉强能帮一把手的文臣是一个四十来岁的老臣卿相，他有个独女叫卿禾，不同于其他闺中女子沉静贤淑，卿禾一心向往江湖，常年一身红衣四处闯荡，到了待嫁的年纪才被父亲从外头逮回来。
宫宴上，相比父亲给她介绍的各家公子，她一眼就看中了不愿与人应酬的冷脸将军楚歌，把父亲惊了个狠的，又不顾父亲阻拦大胆地私下约楚歌见面，可惜楚歌操心国事已经心力交瘁，实在无心男女之情。
在楚歌拒绝她的那一天，她意外遇到了在花园散步的小皇帝，见面就要给她作画，说来奇怪，他不如楚歌俊美，也没有楚歌的能力气魄，可她却忽然感觉到了一种见到楚歌时也没有的心情。
可他们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
一年后王爷李承化谋反意图篡位，甚至勾结匈奴里应外合，千疮百孔摇摇欲坠的大夏终于大厦将倾。
楚歌不是没想过夺位，可一切还没来得及布置完，匈奴铁蹄已经一日千里，在距离那个位置一步之遥的时候，他终于还是拔剑转过了身。
小皇帝早就预感到会有那么一天，他没想过把卿禾拘在身边，卿禾也不是金丝雀，她属于江湖，于是在楚歌披挂上阵前，他拜托楚歌把卿禾从封锁的皇宫和一片混乱的京城中送了出去。
楚将军最终死在了战场上。
他意图以一己之力撑住大夏，改变这个天下，但凭他一人终究心力不足。
战败的那天，下了一场大雪，楚将军撑着剑半跪在浸透鲜血的沙地，眼前雪花纷纷扬扬，落得和他拜师那天一样大。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很多东西，想起小时候阿姐和他堆的雪人，想起苍梧山上师弟和他对招时剑锋扫开的雪花，想起查案时远在外地过除夕时寂静的雪夜，想起他送卿禾一身红衣在纷纷落雪里撑伞走进宫门，高束的马尾像极了记忆里那个身影，雪花鹤羽一般洋洋洒洒，擦过记忆的很多角落，穿过很多年很多地方，最后落在这战场之上。
他想，他这一生俯仰无愧，他不后悔。
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不曾看到过的繁荣盛景，有烟火绚烂，有天灯悠悠，有花千树，有帆万重……那是他这一生最后看见的东西。
楚明允翻过了最后一页，轻轻呼了口气。
只能说，不愧是苏世誉。
而作者本人就坐在他对面，看他抬眼又把目光投了过来。
楚明允只好偏开头，朝向一旁的导演：“陆导，封云意这个角色的演员定了么？”
正和饰演小皇帝的演员讨论剧情的陆清和也停下话音看过来，陆仕捻了捻纸页摇了摇头：“还在挑，主要这个人物的感觉很难拿捏，已经试了三四个，都不大合适。”
他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眼睛一亮：“这个人物和楚歌关系匪浅，在楚歌这一生中也算贯穿始终，他和你的戏份是相当多的，和你的配合也极其重要，明允有什么人可以推荐么？”
楚明允若有所思地轻轻笑了一下：“还真有…不过我得先去问问他。”
陆仕推了推眼睛：“好，没问题。”他说着撂下本子，起身拍了拍手，拍板道：“行了，半天都过去了，我订了饭店，大伙儿一块去吃个饭吧。”

//
楚明允纳闷，他不过是在门口给秦昭打了个电话的功夫，怎么就剩下苏世誉旁边那一个空座位了。
平心而论，不是很想坐。
苏世誉看他进了包间的门，主动给他拉开了椅子。
楚明允：“……”赶鸭子上架是吧。
这个座位左边是苏世誉，右边是陆仕，导演看他在门口迟迟不动，催道：“明允过来啊，点菜了。”
楚明允只好撑着一副八风不动的样子走了过去。
先前对面坐着还有些距离，这会相邻的座位挨着坐，那种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就明显起来了。
有人说，气味是记忆的书签。你可以强制自己选择性忘记很多人很多事，但和这些相关的那个味道一旦钻进鼻尖，那些被尘封已久的记忆就像是被打碎的酒坛，随着酒水的倾洒一下子纷至沓来。
楚明允鼻尖漫过一阵若有似无的温润香气，那是一种独特的，被体温烫暖了的安神香的味道。
他下意识觉得要避开，却又无意识眷恋地忍不住再多呼吸一下，一时挣扎非常，倔强地偏头别开脸，却忍不住被熟悉的味道差点勾红了眼。
苏世誉不经常喷香水，却有点香的习惯，他用的香是杜越师父特意给配的安神香，昔日楚明允非常喜欢他身上的这个味道，分开的最初一段时间，楚明允一度成宿成宿地睡不着。
后来靠着药才勉强有些改善，只是一直到现在也没能改善多少。
苏世誉见楚明允忽然神色不虞地偏过头，不明所以地望过去，从他变化的呼吸频率中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心口一酸。
楚明允睡眠一直不好，不知道是不是这安神香的缘故，苏世誉发现每次自己在旁边的时候他都会睡得稍沉一些，如果挨得近，楚明允睡梦中还会无意识往他这边贴，如果抱着，多半就要小猫一样蹭到他颈窝里来了。
…不知道小猫现在是不是还睡不好觉。
苏世誉一边转过桌上的茶壶倒水，一边开始思索一些给楚明允送安神香的可能性。
说来这个想法也不是突如其来，四年多以来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但一来他们没有联系，二来他们没有交集，他找不到任何忽然去打扰楚明允的理由，更何况——是他主动放开了手。
楚明允虽然目不斜视，但余光里陈思恒已经拿着菜单叫了苏世誉两遍，苏世誉还在捏着茶杯出神，实在看不下去，只好伸手轻轻拍了苏世誉手腕一下：“苏老师，回神了。”
苏世誉的视线先是落在了他手指上，而后再抬起来的时候，楚明允已经重新挪开眼了。
陈思恒见缝插针，终于逮着机会把菜单递到苏世誉跟前：“苏老师，你看看还要不要加点什么了？”
苏世誉扫了一眼，不愧是演员们，八个菜里一多半都是清淡的素菜。
“我没什么加的了，其他人呢？”
“都选好了，”陈思恒站起身把菜单送去前台，按住了苏世誉的动作：“我来我来，顺路拿点喝的。”
饭桌上大家更放的开，也都熟络起来，以陆清和为首，陈思恒紧随其后，已经哐哐加了一圈的微信，但唯独楚明允和苏世誉交流不多，也没见他们加联系方式，陆清和几杯果酒喝上了头，歪着头探身看过去：“苏老师你们两个怎么不加微信？”
苏世誉微微一顿，晃了晃手机解释道：“我们有联系方式。”
这下陆清和更惊讶了：“你们原先认识啊？！”
楚明允筷子一顿，没做声，苏世誉看了他一眼，轻笑道：“是认识。”
陈思恒已经和陆清和聊嗨了，听到这看着陆清和满眼疑惑，不过脑子地接了一句：“清和你竟然不知道，楚哥和苏老师合作过很多次啊，他们从前常互动来着，就是这几……”他说到这才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不对，紧急刹住了话音。
他很早就开始关注楚明允，妥妥算是楚明允的小迷弟一枚，当年楚明允和苏世誉关系好得几乎快出了圈，作为一个5G冲浪选手，他甚至还混在粉丝中间嗑过一阵子CP，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从某一天开始，两个人忽然就不互动了，粉丝们起初还自我安慰说只不过不公开营业而已，两位老师私底下肯定是有联系的，现在四年多过去了，再大的热情也被消磨殆尽，他们两个人的故事终于在这个新鲜事不停更迭的圈子里慢慢蒙尘，销声匿迹。
偶尔有新粉考古发现，好奇一下出来问问，也只会收获一两声陈年叹息。
所以陆清和不清楚这些，并不奇怪，但他这会忽然这么当众说出来，就很要命了。
陈思恒话音一滞，后背登时冒了汗。
陆清和顺着他的视线往两位当事人那里看过去，楚明允神色不明地垂着眸，苏世誉也沉默着没说话。
窒息，太窒息了。
楚明允轻轻阖了阖眼。
他实在不想去回忆这些事，更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迫提起这些事，满心纷乱之下倒反而破罐子破摔地放松下来，甚至还有心思漫无边际地走了会神，心说苏世誉一向能说会道的，怎么还不说点什么岔开话题。
陈思恒在这窒息的气氛里咽了口唾沫，后悔得恨不得穿越回一分钟之前系上自己的舌头，陆清和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英勇就义般干笑了两声：“哈哈，看来我这是游离在光年之外了，不愧是5G冲浪小能手啊思恒。”
陈思恒赶紧接过话头，也不管陆清和说的是什么满口“对对对是是是”…
楚明允有些没趣地晃了晃勺子，苏世誉失笑，轻轻勾了勾唇角，忽然偏头过来问他：“没删了我吧？”
楚明允勺子一顿。
苏世誉点开微信，给台阶道：“删了也没关系，再加回来。”
楚明允不动声色地阖了阖眼，抬眸时端地是一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没有，苏老师发条消息试试就知道了。”
苏世誉轻笑一下，却转开了话头：“你已经吃了一整盘蓝莓山药了，吃点热乎的。”
楚明允：“……”怎么就这么有闲心盯着他吃饭的。
楚明允沉默了一下，动了动唇刚要说话，苏世誉又道：“还是说这道菜格外好吃，那再加一份给你？”
楚明允干脆闭嘴了。
果然他在苏世誉一个作家跟前永远占不了嘴上的便宜，终于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撂下勺子当着他的面夹了块里脊。
勺子在盘子边沿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昭示着某人的愤愤。
苏世誉眉眼一弯，终于露出了自重逢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意。

//
秦昭在他们吃完这顿饭的时候终于赶了回来。
“师哥。”秦昭看楚明允上了车就一副很疲惫的样子抵着眉心开始闭目养神，忧道：“发生什么了？这么急着叫我回来。”
楚明允睁开眼微仰着头盯了车顶一会，没什么语气地问道：“《还来天地一襟雪》，这个本子，你接的时候知道这本书是谁写的么？”
秦昭默了默。
楚明允上一个戏吊威亚的时候出了点意外受了伤，尤其腰伤格外严重，刚受伤那阵剧组又在赶工，他不肯好好养，结果戏拍完了身体也扛不住了。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阵能好好歇歇，陆仕却又在这个时候递了本子过来。
“…一开始不知道，陆导找到我的时候那会你刚出院，事情正多，后来知道了，但是…”秦昭犹豫了一下：“我其实也纠结来着，但是这个本子真的很好，反正他也碍不着你什么，就…”
楚明允轻轻叹了口气：“你猜编剧是谁。”
秦昭：“？？？！”
秦昭下意识踩了下刹车，楚明允被晃了一下，偏头瞪了他一眼：“考虑清楚，刚那顿饭吃得不太舒心，吐你车上得不偿失啊。”
秦昭一脑门官司地稳住车速，动了动唇挣扎半晌纳闷道：“师哥，之前导演真的没说编剧是他。”
楚明允捏了捏鼻梁：“嗯，临时决定的。”
秦昭沉默了一会，楚明允看他短短一分钟内看了他五回，实在忍不住了：“有话说话，开车看路别看我，你师哥并不想因为车祸上热搜。”
秦昭沉沉呼了口气，沉声道：“师哥…违约金我们付得起。”
楚明允微微一怔，哭笑不得地轻笑了一声：“至不至于…”他摇摇头道：“我告诉你没有别的意思，我还不至于这点定力都没有，这么多年演员不是白当的。”
秦昭老大不乐意道：“你们要在一个组里朝夕共处大半年。”
“是啊。”楚明允撑着头往车窗边倚了倚，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映在他空落落有些出神的眸子里：“但剧本也读了，饭也吃了，就这样吧。”
他既然已经这么说了，秦昭也就不再多言，只无声呼了口气，转移了话题：“师哥，该拿的药都拿好了，你刚刚说饭没吃对劲？胃药我也拿了，你是胃难受了么？”
楚明允摇摇头：“没有，就是有点闹心。”
秦昭便松了口气，腾出一只手放了放他座椅，劝道：“那你躺会吧，腰上的伤大夫说你近期还得养养，最好还是别久坐久站。”
同着他实在没必要客气端着，楚明允也没推拒，找了个舒服点的姿势靠好，提起了在心里盘旋很久那件事。
“秦昭。”楚明允半合着眼，状似漫不经心道：“这本子里有一个角色，很适合你。”
秦昭微微一愣。
空气微妙地安静了半分钟，秦昭轻轻抿了抿唇：“师哥，你知道我的。”
楚明允掀了掀眼皮，难得正色下来，神色中带着几分认真的惋惜：“同样科班出身，你有那个能力，就给我当一个小小助理，真的屈才了。”
秦昭也认真道：“我所求就那么点，那些东西不是我想要的。现在这样安安稳稳的就很好，师哥，我心甘情愿的。”
楚明允轻笑：“真的不去试试？”
从前楚明允也不是没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可基本在第一轮交谈时就打住了，秦昭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这么执着，不由有些疑惑：“师哥，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演员还是？”
楚明允眸光一闪，偏头看了他一眼，不答只道：“反正你要是不来，那就只能眼睁睁听着别人天天喊我师哥了。”
秦昭：“……”有被拿捏到。
楚明允轻轻挪了挪姿势，又问了一遍：“真的不去试试？”他顿了顿，又催道：“我困了，快点，给个准话。”
其实以楚明允的睡眠状态，在车上他很难睡着的，但…秦昭不动声色地瞥了眼他眼底青色，难得主动喊困，能浅浅眯会也是好的。
秦昭：“……试。”
楚明允这才满意地弯弯唇角勾起笑来，踏实地阖眼开始闭目养神，边悠悠调侃道：“相信我，那个角色真的很适合你，我今天既然开口了，就没做拿不下你的打算。”
秦昭没辙，其实就算楚明允不劝他，只要他明确地表示出希望自己做什么，他多半都是会妥协的。
因此对着这会洋洋得意的师哥，秦昭实在没法多说什么，只好抬手拨了拨遮光板，打开了车里的暖风：“回去还得一会，你睡吧。”
说来奇怪，不知道是不是他吃饭时候闻多了苏世誉身上安神香的缘故，楚明允竟然还真的迷迷糊糊睡着了。
这一睡就梦见了从前。

——TBC——

PS.新系列目测短不了，尽量不把战线拖得太长叭，破镜重圆写过不少了，但这个题材真的很爱啊🤤

菜辰努力在熟悉的设定下写出新鲜的故事❤️具体情节将在后续徐徐展开，宝子们敬请期待叭！

目前安排是，每章结尾的彩蛋都是一个不同人视角下的所见所闻😌本章是师弟主场——《我观山海·秦昭》😉

➣大情人节的怎么能没有点甜甜的饭饭儿呢😉

➣是新设定，影帝楚×歌手苏（不过设定没什么大影响啦）

➣6.3K+ 一发完❤️平时不怎么接触这种设定，头一次写这种，拿捏不好的地方宝们多多包涵啦😘

——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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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五点多的时候，楚明允拍了张还没完全升起的太阳发了条微博说“情人节也得干活🥺”，当即收获了一群诸如女粉们“天呐楚楚这么早就开工好辛苦”或者男粉们“楚哥反正单身过什么情人节”的一群评论。
他切了小号点去某一个超话看了一眼，没什么动静，几不可察地撇了撇嘴。
啧，没糖吃了。
秦昭开门来叫他出发，正好扫到他手机界面，头疼地扶了扶额。
他师哥前阵子也不知抽了什么疯——哪有正主关注自己的CP超话的！关键楚明允还在里头吃糖吃得不亦乐乎…
楚明允和苏世誉其实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两个人都名不见经传，只有少有的一部分粉丝知道他们两个是大学同学，一直关系很好，但也没掀起过什么风浪。
直到后来，楚明允拿了奖成了影帝，苏世誉也成为知名歌手，两个人粉丝流量今非昔比，再加上这两个人又经常互动，于是就涌现出一群神奇的粉丝——CP粉。
而楚明允这个5G冲浪选手还意外地发现了超话，并且毫无负担地切小号一头扎了进去…秦昭还得庆幸他还记得切小号。
在这个CP粉的快乐老家，楚明允看到了各种各样的同人文和视频剪辑。
在粉丝们的视频和文字里，他和苏世誉斗嘴是打情骂俏，参加团综是公费蜜月，微博互动是情侣把戏，就连工作上产生争执都是明撕暗秀……每个苏世誉看过来的眼神都在BGM的衬托下拉出情意绵绵的丝，每个有意无意的肢体接触都在慢放中肆无忌惮地彰显暧昧。
楚明允把精华帖和镇圈大大们写的文都拜读了一遍，视频都看了个大概，由衷觉得是自己浅薄了，要说他和苏世誉没谈过三五年他本人是万万不信的，就算秦昭是假的楚苏也绝对是真的！
没错，坚定楚苏大旗！
他真的非常想知道为什么站楚苏的小可爱们那么少，明明苏世誉性子那么柔脾气那么好，怎么大部分都觉得他不是1，怎会如此？！
楚明允一遍扒拉分析贴的评论区一边伸手戳秦昭，纳闷道：“是你师哥我不够A吗？”
秦昭只好满头黑线地把人爪子按回去顺便没收了手机，铁面无情道：“你再看要晕车了。”
楚明允无情地翻了个白眼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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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剧收官，今天有个采访要录，下午还要去签一堆签名照，痛苦程度堪比小学生补寒假作业，楚明允早上起得早，昨晚上又睡得晚，靠着车窗昏昏欲睡，脑子却没闲着。
这阵子他在忙苏世誉也在忙，两个人确实好久没见，也很久没有互动了，超话现在都在扒拉旧糖，今天这大过节的，是时候想辙撒点新的了。
不安生补觉的后果就是他确实晕车了，过去准备的时候化妆师盯着他的脸色直发愁，无奈之下只好让秦昭先把人带去休息室缓一会。
楚明允拒绝了秦昭拿过来的早饭，恹恹地窝在沙发扒拉手机，意外地看到一条热度还没升到特别高的热搜。
#苏世誉疑似曝光恋情#
一下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图片虽然模糊不清，但确实是苏世誉没错，苏世誉怀里也确实抱着个姑娘没错，那个姑娘还恰好是前阵子和苏世誉传过绯闻的女歌手也没错！
大过节的…楚明允还没想好怎么给粉丝们暗戳戳发糖，苏世誉就直接要让他的CP走向Be！是不是兄弟！
楚明允无意识地咬了咬后槽牙，只觉得被这股无名火冲得，本来就昏沉的头更疼了，本来就翻腾的胃更难受了，连对面锲而不舍一个劲劝他吃东西的秦昭都察觉到不对收了声，紧张地凑了过来：“师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楚明允不语，秦昭顺势去看他手机屏幕，微微一愣，想了想伸手去拿他的手机：“你要不还是给我吧。”
楚明允松开手，从旁边逮了一个抱枕过来按在怀里，闷闷埋了半张脸进去。
即便是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已经看着他这张脸各种表情一路这么多年过来的秦昭也依然对他师哥的杀伤力表示臣服，就比如现在楚明允脸色刷白地埋在抱枕上，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他好委屈。
秦昭看了一会，忍不住安抚道：“一会拍完了你给苏世誉发消息问问不就行了？”
楚明允还是很气。
他说不清楚现在是在气什么，是气苏世誉偷偷找了女朋友却半句都没告诉他？还是气苏世誉非要卡在这个日子透露出有女朋友的消息？或者是气……苏世誉竟然找了女朋友。
职业素养不允许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太久以至影响状态，楚明允兀自冷静了一会，把手机拎回来点开苏世誉的微信发了一条消息：“你上热搜了。”
随后不等他回复就把手机重新塞回秦昭手里，扯了扯衣摆起身：“我好了，走吧。”

//
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超话已经炸了锅。
无非都是在哀嚎她们的CP已经在Be的边缘岌岌可危，但一众悲声里，忽然冒出一条帖子。
是一张从窗外拍到的有些模糊的照片，照片里楚明允脸色发白，抱着抱枕窝在沙发一角，手机被对面的秦昭拎在手里。
配文说，刚刚楚楚微博在线的那会绝对看见热搜了。
底下评论很快都多了起来。
有人注意到楚明允脸色很差，含泪大胆猜测是因为苏世誉的热搜，也有人说在现场远远听到了他们谈话，楚明允只是晕车了，总之众说纷纭的同时依旧一片悲声。
而楚明允发出去的微信另一端，苏世誉一边在安排工作室澄清的事，一边看着那条既没有带称呼也没有标点更没有搭表情的消息轻轻叹了口气。
好像有人闹脾气了。
不等他回复，助理苏白快步走进来：“誉哥，澜依刚打电话过来，她那边澄清文案已经准备好了，我们这边也准备好了那天的照片，现在发么？”
苏世誉点头，又叫住转身就要出去的苏白：“我今天没其他行程了是吧？”
“啊对，怎么了誉哥，你要出去？”苏白不明所以地停下来。
“嗯，”苏世誉云淡风轻地起身摸了个口罩，伸手去桌上找车钥匙，淡淡道：“你的车先借我。”
苏白下意识应了，又纳闷道：“这个时候你要出门…去哪啊？”
“探个班。”
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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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世誉到的时候楚明允正在录，秦昭也在现场，他就由工作人员领到了休息室等。
楚明允晕车绝对不吃早饭，这一拍估计时间也短不了，苏世誉出门特意揣了几块糖过来。
他跟工作人员问了几句，估摸着得拍到中午，到没想到才等了一个小时左右楚明允就回来了。
开门见到他很明显的诧异了一下，又飞快地冷下脸色：“你怎么过来了？”
苏世誉忽略他的敌意，给欲言又止的秦昭递了个安抚眼神示意秦昭不用跟过来，把人往屋里拉了一下，回手关上了门，温声道：“我今天没工作，来探个班。”
“没工作？”楚明允难得不怎么搭理他，自顾自走进屋到沙发坐下，不咸不淡道：“你今天应该挺忙的才对吧。”
苏世誉看着他唇釉都遮不完全的苍白唇色，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摸了块糖剥开递了过去：“吃掉。”
“…”楚明允迟疑地看了他一会，似乎是想问他怎么看出来的，但想了想，好像苏世誉的眼睛一直都尖得离谱，索性没问，熟练地张口叼了过去。
唇瓣碰到指尖，苏世誉下意识一蜷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了捻指尖。
楚明允今天也不知怎么的这么敏感，注意到之后立刻没好气道：“不至于，又不掉色。”
苏世誉这才反应过来，哑然道：“我知道…”
楚明允抱起手臂看着他不说话。
苏世誉在他旁边的沙发坐下，试探道：“你这是生什么气呢？”
楚明允抿了抿唇，抬眼看他，不答反问：“为什么不回我微信？”
苏世誉轻笑：“我都亲自来了，还回消息是不是有点多此一举了？”
楚明允意味不明地低低哼了一声，忽然就提了提气：“苏世誉，是不是兄弟了，你谈恋爱为什么不告诉我？”
苏世誉听着他的话眸光一闪，原本都到了嘴边的解释忽然一顿，被他咽了回去换成了另一句：“这不是来和你说了么？”
楚明允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坦然，也没想到他竟然真的谈恋爱了，一时楞住，心口忽然一阵难以形容的酸苦，口中化开的糖都变了味道。
楚明允无意识咬住糖块，一时不知道是在难过他的CP从此Be了还是在难过他最好的朋友突然坠入爱河从此要把情谊和关注从他身上挪开一大半。
闷闷一声响，楚明允无意识把糖块咬碎了。
苏世誉暗暗打量着他的神色，直到他面无表情地把咬碎的糖吞下去，终于忍不住朝一直一言不发的楚明允发问：“不跟我说点什么？”
楚明允情绪不明地笑了一下：“你这么晚才告诉我，还指望我祝福你？休想。”他说着就站起身，别开视线不再看他，淡淡道：“我要忙了，你赶紧回去吧。”
只是他这番话说得冷淡，脸色却随着起身的动作白得厉害，以至于气势矮了一大截，显得格外的委屈难过。
苏世誉手疾眼快地稳住他骤然一晃的身形，轻轻蹙了蹙眉把人按回沙发，又剥了块糖，这次没同他说话，直接抵在他唇边给他喂了进去，忧道：“就是不舒服才中场休息的吧，这次秦昭都还没来叫，你着什么急呢？”
楚明允赌气一般躲开他的手，苏世誉心尖一软，语气也缓下来：“怎么了？”
楚明允侧身歪在沙发一侧，抱着手臂不看他，沉默半晌后忽然低声道：“世誉，你谈恋爱了。”
苏世誉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楚明允依旧没看他，只一个劲儿盯着地板的纹路：“你谈恋爱了，以后我还能约你出来吃饭吗？”
苏世誉失笑：“为什么不可以，我谈恋爱了又不是和你绝交了…”
楚明允却没搭他这茬，只自顾自接着道：“还会抽空来探班，给我带小蛋糕吗？”
“还会在没工作的时候开车带我去兜风吗？”
“还会在出差的时候给我寄纪念品回来吗？”
“还会在我失眠的时候和我打很久电话吗？”
“还会在演唱会的时候还给我留一张票吗？”
“还会在我受伤的时候第一时间赶过来吗？”
苏世誉听他一句句问，声音越来越低，眉尾越来越沉，手肘的衣服被抓得紧巴巴皱起来，褶皱弧度像是自己此刻的心口一样，终于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打断道：“其他的我都可以保证，除了最后一条——我一点都不想再接到你受伤的消息。”
苏世誉认真道，随即起身绕到他视线范围内，强迫他对上自己的眼睛，轻声问：“你为什么问我这些？”
楚明允看着他，声音轻得几乎有些发抖：“…因为我忽然发现，我不想你谈恋爱，但是好像有点晚了。”
苏世誉提在喉咙口的一颗心忽然就落了下去，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轻轻弯起眉眼笑了：“…逗你的，没有谈恋爱，我和澜依上午就发了声明澄清了，那天只是她鞋跟断了没站稳，我恰好扶了一把。”
楚明允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怔怔看着他，苏世誉轻笑出声：“楚老师，醒醒了。”
楚明允回过神，下意识伸手抓住了苏世誉放在他跟前的手，扬起眉气道：“你诓我！”
“嗯，”苏世誉忍着笑意：“不然怎么知道有人这么怕我谈恋爱。”
楚明允气结。
他撒开手去摸手机，气呼呼地躲开他这儿靠去窗台，打算看一看苏世誉发的澄清，在评论区溜达一圈之后逐渐神清气爽，又切小号去超话逛了逛，果然已经救活了一半。
他一边窃喜一边心思一转，悄悄点开了相机切了录像，旋即把镜头对准了沙发那边的苏世誉，状似随意道：“世誉。”
苏世誉抬眸看过去，当即就猜到了他在干嘛，无奈地站起身朝他走过去：“做什么呢？”
楚明允躲着他转身一闪，由于晕车和低血糖那劲儿还没过去，不太稳当地晃了一下，苏世誉轻轻蹙了蹙眉：“先别乱晃呢…”
楚明允不理，笑着往后撤步：“没乱晃，就拍一下我们好心来探班的苏哥哥嘛——”
他故意咬了“苏哥哥”三个字的重音，自以为没人注意到，狡黠地眯起眼睛，苏世誉却仿佛已经看见了这只大尾巴狐狸在得意的晃尾巴。
但他来不及多说，意外就忽然发生。
楚明允一心盯着镜头没注意后面的沙发，猝不及防被绊了一下就要往后摔，苏世誉一惊，楚明允这一摔下去绝对会磕到腰间的旧伤，苏世誉登时神色一凛，紧着上前一步伸手护在他腰间把人捞了过来，嗔道：“也不看路！”
楚明允来不及看镜头里晃荡着放大的图像，下意识点了停止，惊魂未定地抬眸对上苏世誉严肃的眼睛，勉强压下心头一瞬间升腾起来的无名悸动，愣了愣才弯弯眉眼安抚道：“这不没摔么…”
门口的秦昭悄悄收了手机关上了门。

//
超话又沸腾了。
起因是楚明允发了一条微博，视频里苏世誉一脸无奈掺着纵容地朝镜头走，楚明允清亮的声音响在镜头后，“苏哥哥”三个字叫得字字清晰，而后是苏世誉忽然染上担忧的眉眼和骤然晃动起来的镜头，以及镜头里苏世誉贴近放大的衣襟以及一声含嗔带怨的“也不看路”。
一个视频一举救活了整个超话半死不活的粉丝们。
一个分析区的大佬兴致冲冲地发了一篇长文，先是捋了时间线又是分析了苏世誉探班此举的目的，然后又细致地分析了苏世誉的表情语气以及楚明允故意学苏世誉粉丝喊的那声“苏哥哥”，最后甚至根据动势和最后镜头晃悠的幅度和照进镜头的内容大胆猜测，苏世誉没有去抓他的手，一定是伸手去搂了他的腰。
这条帖子底下掀起了热烈的讨论。
楚明允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在地下问为什么这么猜。
得到博主回复：“当然啦姐妹！如果是抓手那镜头会更往上，而且一定会拍到手或者手臂，但镜头里只出现了苏世誉的肩膀和下巴，说明他伸手绝对不是奔着手去的！”
楚明允强行忽略那句“姐妹”，快乐地给她的回复点了个赞。
底下其他评论络绎不绝。
“天呐我打赌苏老师绝对是去哄人的！”
“楚楚腰上有旧伤啊，万一摔倒后果不堪设想，苏哥哥必然是奔着腰去的啊！”
“有一说一楚楚的视频其实完全可以剪掉后半部分，他为什么一秒不剪！是因为懒吗不可能！他就是在故意炫耀！”
“啧啧啧好惯着啊苏老师那个纵容的表情kswl！”
“誉哥真的满脸写着担心啊…”
“能不担心嘛！当初楚哥出事，忍着伤拍了三个小时愣是没人发现，最后送医院的时候半片戏服都是血，滴滴答答往下淌，那天誉哥本来新专辑粉丝见面会的，得到消息活动都推了，那天已经去了的粉丝有传照片出来，誉哥那个脸色，真的……死死把我锤到坑底。”
“这就是给咱们的情人节礼物吧呜呜呜…是怕我们饿死嘛？”
“真的自打嗑了这对儿我就没缺过粮，每天正主追着喂饭！”
“哪是我搞CP，是我的CP搞我啊啊啊啊！”
……
楚明允快乐地欣赏了一群发疯，并且心情很好地给分析得头头是道的评论一一点了赞，撂下手机的时候刚好对上苏世誉静静望过来的眼睛。
那一瞬间他心口蓦地一震。
无端地，他走了一瞬间的神，没边没际地想，这个眼神太适合剪进视频里了。
苏世誉仿佛没看到他的怔愣，一如往常般问道：“现在好点了么？秦昭刚发消息问了。”
楚明允回过神，敛了敛心绪点头。
他一步步往门口走，心跳却无端地越来越乱，被诸多因素掀起的情绪一一落回原位，那些被有意无意地忽略的你来我住，明里暗里的关心在意，此刻接二连三地一一浮出水面，以友之名的温情遮掩被他掐着理智强行掀开，露出来赤裸裸的真心。
几步之间不过瞬息，他却在这瞬息之间心思百转。就在即将迈出门槛的时候，楚明允忽然又折回来，伸手抓住了苏世誉手腕：“世誉。”
苏世誉轻轻拍拍他手背：“怎么了？”
楚明允稳了稳呼吸，似乎鼓足了勇气，终于在某道岌岌可危的界限边缘迈出一步：“你我，真的当对方只是朋友么？”
“嗯？”苏世誉稍稍一愣，旋即却忽然笑了，眉眼弯起的弧度好看至极，让楚明允甚至一时找不到任何词语形容，他轻轻抬手捏了一下楚明允耳垂，温声问：“我还以为你那会儿说那些话就是表白了呢。”

//
当晚，超话又沸腾了。
起因是楚明允的助理兼师弟忽然也发了一条微博，没有文案，只是一条第三人视角的视频。
视频里楚明允举着手机一步步往后撤，差点被沙发绊倒的时候被苏世誉紧着上前护着腰捞了回去。
那个分析区的大佬彻底疯狂了：我就说搂的是腰！！果然吧！！苏老师不负我望！！！！
底下一群人跟着嗷嗷。
“救命啊救命啊这个姿势啊啊啊啊！”
“天呐天呐楚楚那句话的语气好软啊一定是在撒娇吧是吧是吧！！”
“我🈚了我🈚了凑这么近不亲一下合适吗！！”
“感恩师弟🙏🏻师弟果然在嗑糖第一线！”
“我宣布今晚秦哥是全场MVP！”
……
苏世誉后来临时有工作不得不离开，他得明天才能再见到人。
楚明允窝在家里的沙发上又看了一遍秦昭不知什么时候偷偷录的那段视频，暗暗思衬：当时他和苏世誉竟然离得这么近吗？
这么近…他当时怎么没反应过来凑上去亲一下呢？
楚明允有些遗憾地舔了舔牙尖，但转而又弯起眼睛。
——下次吧，下次亲一下。

——END——

PS.彩蛋：《苏苏：深藏不露😎》

宝贝们情人节有没有对象都要快乐！❤️

我们的CP也非常快乐😏

➣好久没眷顾旧爱们了，是久违的现pa双律师设定的破镜线！

➣猫猫@公子屠苏 来领——

➣时间线00是和好前，01是和好后😉

➣没想到在学校还幸存回家中招了…趁我现在烧得低还清醒…😭

➣5K+ 一发完❤️

——正文——

00.
今年的初雪落得很早。
楚明允不动声色地垂手去桌下揉了揉膝盖，轻轻晃了晃脚腕，觉得自己像一个活的天气预报。
外头传来的嬉闹声越来越大，苏世誉站起身，把窗户轻轻推开一条窄缝，往外看了一眼。
“外头怎么了？”
楚明允问。
“下雪了。”苏世誉有些意外道：“今年这雪下得这么早。”
楚明允小声道：“…果然。”
他说得快且含糊，声音又轻，苏世誉没听清，关好窗坐回椅子抬眸看过来，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没什么，”楚明允摇头，转而若有所思道：“苏律在南京三年，应该很久没见过这么大雪了吧，不跟他们出去玩会？”
苏世誉笑道：“南京虽在南方，冬天却也是下雪的，只不过会比北方少些而已。”
楚明允应了一声，没再多问。
如今苏世誉回来也有好一阵子了，他们虽在朝夕相处和多次接触下把二人之间的隔阂消磨殆尽，基本不会像最初重逢时那样相顾无言，但楚明允依旧做不到彻底坦然地面对苏世誉，平日接触时下意识提醒自己点到为止，话说多几句，依然会觉得尴尬。
午休的时间下了雪，律所里几个年轻丫头贪玩又不怕冷，纷纷跑出去玩雪，还拐走了苏白陈思恒两个小伙子跟着折腾，闹得不亦乐乎。
楚明允两次车祸后的身子骨实在受不了这等湿寒天气，他又怕冷，这种下雪天他就总想抱个毯子找个软乎地方窝着睡觉。
办公室只有一张沙发，他几次往对面看，苏世誉都十分清醒似乎没有午休的意思，正踌躇着要不要独占，门忽然被敲响了。
澜依探头进来：“誉哥？”
苏世誉抬眸望过去，楚明允垂眸收回视线，假装自己不存在。
澜依眨眨眼，雀跃道：“下大雪了誉哥，跟我们玩会去呗？”
小姑娘活泼可爱，是苏世誉会喜欢的类型，楚明允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无意识地轻轻扭动手腕，一时间觉得身上酸痛的骨头更难受了。
苏世誉没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转头看向了楚明允。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楚明允暗暗呼了口气，抬眸时把所有不该出现的神色掩饰得很干净：“那正好，办公室的沙发我就可以合理独占了。”
苏世誉问：“你不去么？”
楚明允心说大白天的用不着再叫我去你们中间发光发热了吧，面上依然不动声色道：“不了，我睡会觉。”
澜依便钻进来去抓苏世誉手臂：“走吧誉哥，我说我能叫来你他们都不信…”
苏世誉被她缠得没辙，失笑道：“有苏白陪你玩还不行么？”
“不行！”澜依撇撇嘴：“他哪能和誉哥一样呢，快走啦——”
苏世誉只好纵着随她出了门，拿了外套关门的前一刻他往楚明允那边看了一眼，楚明允垂眸盯着虚空中一点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搓弄腕骨处的皮肤，已经搓红了。

//

都说落雪不冷化雪冷，老话不是没有道理，苏世誉站在门口，看着漫天飘扬的大雪，确实觉得温度还可以——是他那朵怕冷的小云彩也能接受的程度。
他下意识顺着思绪想完了才意识到不合适，毕竟小云彩现在已经不属于他了。
但念头一冒出来就压不下去，他越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漫无边际地乱想，那些要命又勾人的记忆就在他脑海里扑腾得越欢。
澜依能把人真的拉来就很意外了，其他人也不敢把雪真往苏世誉身上招呼，凑过来聊了几句就继续凑一起闹去，留苏世誉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一脸无奈。
苏世誉站在雪地里，伸手从花坛边沿随手捞了一团雪，下意识搁在手里揉捏，脑子里不由自主地冒出来一些画面。
楚明允怕冷，却也是最爱在这种天气里往外跑的人，他热衷于用自己冰凉的爪子去鼓捣雪，却又只会团团子，还要把他捏出来的东西也强行变成团子……无赖又可爱。
想到这苏世誉下意识轻笑了一下，紧接着就被自己的笑惹回了神，垂眸看了眼自己手里无意识捏出来的一只雪兔，唇角的弧度变得有些酸涩。
澜依作为把人拽出来的主力，自然不能一直晾着苏世誉不理，这会看他捏了个什么东西，立马凑过来看：“这是捏的什么呀，兔子么？”
苏世誉一愣，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老鼠。”
“不能吧，这小兔子好可爱！”澜依开心地伸手戳了戳，苏世誉拿着也冻手，索性就送给她拿去玩了。
楚明允倚在办公室门口往外看了很久。
秦昭在一旁欲言又止了半天想提醒他回去穿外套，可是看着他神色硬是一直憋着没敢出声。
直到楚明允看清苏世誉手里一只雪团子逐渐成型，神色才终于动了动，很快他就听到了澜依和苏世誉的对话，轻轻阖了阖眼。
兔子被澜依接手，楚明允没再继续看下去，动了动被凉风吹得又僵又冷的身子转身回了办公室。
这位祖宗终于放弃了站在这吹风，秦昭终于松了口气，与此同时苏世誉若有所感地看过来，却只看见了办公室门上微微晃动的挂牌。
收回视线，苏世誉随意拍了拍手上融化的雪水，思绪又有些飘散。
楚明允小时候出过一场车祸，当年体质就算不上好，不过仗着年轻，倒也不曾把什么小病小痛当回事，该往雪里冲的时候真是半点没含糊过，后来他们在一起了，苏世誉才知道他身上一些旧伤在雨雪天气里会不那么舒服，那会楚明允已经很会撒娇了，拿捏他拿捏得死死的，拉着苏世誉的手往怀里抓，领着他去揉他痛处，心里的脾气真是半点发不出来，只能妥协又心软地顺着他的意把人逮住抱抱。
……也不知这三年间又是谁在照顾他。
而且听说他回来前楚明允刚刚又经历了一场车祸，详细伤情和严重程度他都不得而知，而今这种天气会不会对他影响更大了？没有他的这三年，秦昭和阿越在他身边，能顾得到这些细节么？楚明允如今对他的态度飘忽不定，他要怎么才能压住心绪把关心表达在一个既不过分楚明允又能听得进去的度呢？
他怀着满腔纷乱念头，实在是在外头继续待不下去，默默转头又回了办公室。

///

他惦记着出去前楚明允说要睡觉的事，开关门的动作放得很轻，脱外套的时候忍不住往沙发那边投过目光，下意识去寻找楚明允的身影。
楚明允裹着一条薄毯窝在沙发上，枕着一个抱枕，另一个压在耳朵上，眉心蹙着，睡得很不安稳。
苏世誉注意到外头他们嬉闹的声音，轻轻蹙了蹙眉。
外面的秦昭收到一条微信，是苏世誉发来的：楚明允在睡，让他们动静稍微小点。
虽说他和秦昭关系一向算不上好，好在有关楚明允的事上两个人还是比较有共识的，听着动静小些后，苏世誉轻轻靠近了沙发。
楚明允的姿势有些别扭，哪里不大舒服似的蜷着，肢体发僵，显得整个人睡着了都没有放松的样子，苏世誉伸手去拿他压着耳朵的抱枕，楚明允警惕地醒了一下。
“…没事，你躺好睡吧，没那么吵了。”苏世誉温声安抚道。
楚明允迷糊看了他一眼，似乎下意识想说些什么，但犹豫着最后到底是没出声，只是拉了拉毯子遮了大半张脸又重新阖上眼。
苏世誉把那个抱枕放在了他腰后面，果然见他腰那里稍稍放松了点。
……盖个毛茸厚毯子可能会更合适。
苏世誉忽然想到，自己家里就有两条，不如明天带过来悄悄放在置物柜里。
“…这毯子太薄，把外套拿过来给你盖？”苏世誉知道他被吵醒后好一阵都睡不着，轻声问道。
“不用了，”楚明允没睁眼，闷闷应了一句：“屋里不冷，这个就行。”
苏世誉轻轻抿了抿唇，还是不能放心，顿了顿又忍不住问：“你身上…”
“没事。”楚明允打断道：“你忙自己的吧，不用管我。”默了默他又补充道：“一会也不用掐着点叫我，我定了闹铃。”
苏世誉一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觉满腹的无力难过——也是，他如今，又有什么立场管这管那呢，前任么？
“…好。”苏世誉温和勾了勾唇角，压下一腔心绪，终于没再多说。
回到座位时窗口有一缕很细的凉风钻了进来，扑在颈侧，苏世誉被扫得心口都发凉，末了轻轻捻了捻指尖，无声叹了口气。
——这个冬日，实在太冷了些。

01.
簌簌和风坠，淅淅敲窗扉。

//

午后落了雪。
苏世誉把整理完的材料保存，抬眸往对面看过去：“还没吃完？”
楚明允一碗牛肉粥吃了快一小时，他都吃完又弄好一份材料了，楚明允依然在晃勺子。
“嗯……”楚明允懒洋洋地哼哼一声：“真的吃饱了…”
苏世誉没辙，只好过去把已经凉透的粥收拾了，随即逮住顺着自己衣摆往上爬的小爪子，轻轻捏了捏手心：“平日不是挺喜欢的，今天怎么就吃这么点？”
楚明允含糊其辞地嗯嗯两声，伸手要抱他。
苏世誉顺势靠过去，垂手把埋在自己腰间不起来的脑袋瓜托着仰头，另一只手去贴他额头：“真没不舒服？”
楚明允拖着调子应了一声：“嗯——要世誉抱抱才能好。”
苏世誉动了动手指捏住他脸颊。
楚明允任他捏，顺势逮过他手指吻了吻，腻乎道：“有点困，世誉抱我睡觉吧。”
苏世誉：“……”今天怎么这么粘人。
他撑着桌面俯身，正想说点什么逗逗云彩的时候，门忽然被敲响，澜依探头进来：“誉哥楚哥，外头下大雪啦！你们要不要出——”
她话没说完，就注意到这二位暧昧的姿势，当即自觉地“嗖”一下拍门出去，遥遥喊道：“不用了你俩继续！我们自己玩也挺好的！”
楚明允：“……”
苏世誉轻笑出声。
楚明允无语地把目光从门口收回来，转而故意委屈地晃悠苏世誉：“去年也是她，把你叫走陪她玩，你还给她捏兔子…”
“你当时果然在偷看……”
“不是给她捏的，”苏世誉没辙地弯了弯眉眼，解释道：“我捏的时候在走神，回过神已经捏完了，拿着又冰手，碰巧澜依过来，就给她玩了。”
楚明允敏锐地捕捉到重点，轻轻眯了眯眼：“走神？走什么神，你在想什么呢当时？”
苏世誉伸手捏捏他耳垂：“你啊。”
楚明允即便猜到了答案，被他这么坦荡直白地说出来，也依旧忍不住晃神。
苏世誉轻笑着调侃他：“想笨蛋云彩只会捏团子，还要把我捏出来的任何东西变成团子。”
楚明允忍不住站起身，扑过去挂在他身上，偏头阖着眼去找他的唇，苏世誉被他一顿乱啄，实在忍不住扶住他后颈安抚性地捏了捏，随即主动把正确坐标递到了他唇边。

///

下雪天湿寒，楚明允身上难免不那么好受，他虽不说，苏世誉心里也清楚，纵着他挂身上腻味了会，苏世誉盯着他把不超剂量的止疼片吞下去，就把人往沙发领，让人枕着他腿睡个午觉。
楚明允倒也乐得如此，故而没什么异议，任由苏世誉抄着厚毛茸毯子把他裹了，随即就轻车熟路地寻了个舒服姿势钻进了他怀里。
苏世誉轻轻拍他脊背，哄着他阖眼。
但楚明允身上难受，即便吃了止疼片，药效也没那么快，他不怎么舒心的时候就总是想折腾，说是折腾也不太准确，他就是想闹闹苏世誉。
苏世誉太了解他了，看他大眼睛忽闪忽闪地就是不肯闭上，手指一个劲在他身上抓来抓去就知道他想干嘛，但纵容楚明允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不过是不太舒服想使小性子而已，他实在是乐得惯着楚明允这点可爱的小脾气。
楚明允在他怀里来回辗转，一会逮着他手腕咬一口，一会埋头在他腰腹间蹭，一会又勾着他手指尖挨个揉捏，闹得苏世誉心尖发痒，终于忍不住抬手遮住他眼睛，无奈道：“你还睡不睡了？”
楚明允一脸无辜又无赖地点了点自己嘴唇：“你亲我一下。”
苏世誉没辙地俯身吻了他一下，刚要离开，就被不满意的楚明允伸手按住后颈，压着他加深了这个吻。
苏世誉半晌才被他放开，唇上水光莹润，比方才更有血色，颈侧也已经泛起淡淡的粉，楚明允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这才满意，终于肯老实睡觉了。
苏世誉伸手在他背上轻轻拍拍，闹了这么半天药劲也上来了，楚明允意识逐渐陷入了昏沉，等他迷糊睡过去，苏世誉抬手轻轻抹了抹他无意识蹙起的眉心，旋即将温热的手心覆在他腰侧捂着，虽然担心丝毫不减，但此刻想起往事，苏世誉还是忍不住弯了弯眉眼。
——至少这个冬日，不会再那么冷了。

——END——

PS.彩蛋：《六人小群的兵荒马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