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学校一直在闹鬼06
| 相爱相杀|悬疑|微恐|灵异神怪|
前文见合集❗️
本章也没有太多cp,见前文吧
卷(一)——等待·夕阳树[完结篇]
火红的夕阳渐渐褪去了颜色,树林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景象仿佛被刷新了一遍……
周航在院子里喂牛,周婶在厨房里做着面。画面又一转,小男孩坐在夕阳上,周婶哭死在树林里……
张泽禹终于明白了,自己认识的那个“周航”,不过是真正的周航的替身。也难怪“周航”那么害怕野猫,但其实真正害怕野猫的人,是另一个周航。
毕竟若不是那天晚上野猫叫得太凶,周航也不会翻墙逃出了学校,也不会死在了那片小树...
| 相爱相杀|悬疑|微恐|灵异神怪|
前文见合集❗️
本章也没有太多cp,见前文吧
卷(一)——等待·夕阳树[完结篇]
火红的夕阳渐渐褪去了颜色,树林的轮廓也变得模糊不清,眼前的景象仿佛被刷新了一遍……
周航在院子里喂牛,周婶在厨房里做着面。画面又一转,小男孩坐在夕阳上,周婶哭死在树林里……
张泽禹终于明白了,自己认识的那个“周航”,不过是真正的周航的替身。也难怪“周航”那么害怕野猫,但其实真正害怕野猫的人,是另一个周航。
毕竟若不是那天晚上野猫叫得太凶,周航也不会翻墙逃出了学校,也不会死在了那片小树林里。又或者是,周婶要是没有出那趟远门就好了,这样的话,那个夜晚他们还可以坐在院子里吹吹风、喂喂牛……
也许他害怕的不是野猫叫,只是母亲不在的那一夜,他也不一定非要尝一碗面,毕竟后来桌上放着的那一碗面,他也从没有回家尝过……
张泽禹想,后来周婶的怨魂这么执着于让周航好好待在学校里,不让周航走读的原因,恐怕也是当初周航半夜逃出学校然后失去性命的事情。
所以周婶在听到周航想要离开学校的时候才会怨气暴走然后杀死周航。
张泽禹沉思了许久才慢慢睁开眼睛。
周婶的冤魂已经散了,只有一片微弱的灵识还飘在半空中,他看到周婶几乎透明的脸庞冲他笑了笑说:“你和我的儿子有点像……长得乖乖的、爱哭、笑起来很好看。”
张泽禹擦了一把泪,坚定地对她说:“周婶,我帮您去给周航渡魂,带他去轮回,好吗?”
“好。”周婶还是笑着,但她如果还是一个活人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流泪了。
“麻烦你告诉他一句话:我很爱他,好想他……”
张泽禹点点头,周婶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灵识逐渐消散在空中,小树林里却还回荡着她的声音——
“希望他下辈子投个好人家,能够保护他一生一世,再也不要让他遭遇不测,一生平平安安……”
“只是可惜的是,我魂魄已散,下辈子不能陪他了……”
“对了,我还要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害死了你的朋友。我魂飞魄散,就当是赎罪了吧……”
“带他们两个去投胎吧,我就不去了。”
——
树林里安静下来了,林子里吹出来的风越来越冷,张泽禹站在寒风里,整个人被冻得没有温度。
直到张极在后面拉住了他的手,那双冰凉的手才重新泛起了暖,可明明张极的手也是冷的,鬼没有温度,却能让他心头暖起来。
“走吧,去渡魂。”张极在后面轻声说。
渡魂需要找一条河,一条又深又清澈的河。因为传说中冥间有一条“忘川河”,人死后魂魄就会随着一条河飘向那里……
思来想去,周围也只有那么一条河,于是他们带着两个“周航”的魂魄来到了河边,河边的风也是冷飕飕的,把两个魂魄吹得乱飞。
他们的魂魄在向他道别——
一个周航在说:“哥们儿,我走了啊,这几天的相处,咱们也算是好朋友了……谢谢你。”
张泽禹笑着回应:“行啊,好朋友,下辈子再来找我……”
另一个周航在说:“道士哥,我在人间游荡了这么久,本以为没有下辈子了,谢谢你来度化我……”
“只是……我还想知道,我妈过的怎么样了,她之前说过,没了我她会活不下去的……”
“……”
张泽禹哽咽难鸣,夜晚的风吹得很急,把乌云掀开了一层,银白色的月光星星点点的洒向了河面,河面上泛起了波纹,一层一层的向岸边靠近。周航安安静静的不说话,似乎在等着他的回复。
他最后艰难地吐出三个字:“她很好。”
“她说,她很爱你。”
——
符纸燃成了两朵绿色的火焰,在术法的操控下化为两只莲花状的小船,两个魂魄坐在上面,慢慢悠悠的飘荡在河上,又慢慢悠悠的沉入水中,去往另一条名为“忘川”的河。
张泽禹坐在河边,看见了河面上泛起了一道橙红的光,知道是太阳要升起来了。
日出像是象征着他们的重生,所以他们的下一世,一定被太阳保佑着。
“周婶,你就安心吧……”
张泽禹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你难受吗?”张极跟着坐在他身边,问他。
“有点儿。”张泽禹惆怅地望着河面,“我觉得,他们母子俩的生活美的像一场梦。”
“所以打破这场梦的那个杀人犯才是真的该魂飞魄散……而不是周婶。”张泽禹转头看向张极,“我感觉我还有很多事情都没做,比如说那个杀人犯现在得到报应了吗?”
“放心吧,那个杀人犯……”张极嘴角虽然挂着笑,眼神却突然变得十分阴冷,“他已经渣都不剩了。”
——
学校里还有一栋楼,他现在才发现的。黑色的、破破烂烂的,像个巨大的铁笼子,里面有很多野猫,一打开门,就看见门口放着一张脏兮兮的大镜子,镜子大得可以罩住一个人。
张泽禹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一回头,发现左航就在他身后,距离他很近,他差点撞上了左航。
然而刚才在镜子里,他并没有看到左航就在他身后……
他感到不寒而栗,慌张地转头看那张巨大的镜子,这时候镜子里又出现了左航的影子。
张泽禹感到很奇怪,准备回头问左航怎么在这儿,可一转头又发现左航人不见了——却见镜子里又映出了一个人,但那个人不是左航,而是另一个长得很像左航的人。
在他恐慌之际,一只黑色的野猫朝他扑过来——他猛地一颤,从梦里醒来。
——
“这么了?做噩梦了?”
张泽禹醒来,发现自己趴在张极肩膀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整个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
“有点奇怪啊,这个梦。”张泽禹揉了揉脑袋。
张极问他:“梦见什么了?”
“……镜子。”
“什么镜子?”
“我忘了。”张泽禹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却怎么也回忆不起梦里的画面了,“真的忘了。只记得那面镜子挺诡异的,有点像传说中的‘镜鬼’。”
“哎想不起来了!”张泽禹敲着自己的脑袋。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一个梦而已。”张极抓住了他的手,“现在还早,再睡一会儿吗?”
“不了,我们回学校吧。”
——
说着不睡了,但到了学校他还是趴在桌子上睡了一觉,不过睡得很浅,毕竟桌子硬邦邦的,哪有睡人家肩膀上舒服。
他是被周围同学的聊天声吵醒的——
“诶你们听说了吗?咱学校附近的那家面馆的老板是鬼!”一个男生跑进来嚷嚷道。
“哦!是不是周航他家?”
“对对对,就是!那个周婶是鬼变的!”
“这么吓人?你听谁说的啊?”
“今天早上大街上过路的人都在传啊……说是昨天晚上有个抓鬼的道士来把周婶捆走了,今天早上就没看见周婶了。”
教室里一下子围过来了一堆人,都在议论纷纷。
“我还听到有个人说昨天晚上周婶的脸色特别吓人,白的跟个尸体似的。”
“诶,昨天晚上我就在面馆附近,我看见了两个人!模样有点眼熟!”
“等等,你们说鬼做的面真的能吃吗?里面不会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吧?”
“说不准啊……没准儿里面放的有尸体什么的呢?”
“别吓我啊,我可是去吃过的啊!”
“幸好我没去吃过……”
“……”
“……”
张泽禹彻底睡不着了,他咬紧了牙,气愤地捶了一拳桌子,一声巨响后,周围都瞬间安静下来了。
一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似乎在等他来打破这份沉默。
张泽禹没有歇斯底里地怒吼他们,他一向擅长控制自己的情绪,所以表现得异常冷静,只是用一双冷得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盯着他们,然后低声问他们:“说够了吗?”
周围的人都识相地散开了,张泽禹没再多说什么,教室里却依旧安静了好久。
张泽禹走出教室,浑身都在发抖,他又冲出了学校,去到了周婶家的面馆。
他想到了刚来这家面馆的时候客人还挺多,可现在面馆里却一个人都没有。
门外有几个中年人在把店门拉下来,张泽禹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这家面馆被老旧的门一点点盖住——周婶和周航好像还在里面煮面,回头看到他的时候,还冲他笑了笑。
“啪”的一声响,店门被拉下来了,他们还给门上了锁。此后,周婶的这段故事,也就算是落幕了,也被永远锁在了过去。
——
不知不觉又到了晚上,昨天忙了一晚上,今天一整天都困得要死,其他科任老师的课还能小睡一会,一到班主任李飞的课那就真是生不如死,一堂课上他已经不是一次被点名了。
一下课他就直接趴桌子上睡着了,听同学说,那节课下课后,老李还让他去办公室找他。但是他睡得太死,没听见老李的话。
于是老李就亲自到他座位边上来叫他醒醒,他记得当时自己好像还应了一声?然后接着睡了?
李飞肯定气死了吧……张泽禹缓缓在头顶打出了一个问号。
现在他在寝室,正准备睡觉的时候却听见有个寝室里突然传出了一阵尖叫声。
张泽禹一下子就清醒了,一走出门口就看见有什么东西被扔了出去,恰好掉在自己脚边。
那是一团乌黑的头发,头发里还裹着一张照片——
那张照片上的人是苏清清。
张泽禹捡起照片,看向了一个恐慌的男生。男生长相俊俏,是无数少女见了都会倾心的类型。
他轻轻笑了笑,念出了他的名字:“……赵河?”
——
卷(一)就到此结束了。
下一章解锁卷(二)
彩蛋是针对读者对前期剧情的提问作出的回答解疑。
【苏朱】漂亮乖矜
※破镜重圆丨竹马
※深情专一少爷x漂亮美人明星
※私设同性合法丨7.8k+一发完
//
01.
以后出门都该先算命,朱志鑫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倒霉成这样,先是把手机忘在家里刚下小区楼又不得不折返回去拿再是到了新广告拍摄地点之后被告知需要在炎炎烈日下等着,因为拍摄机器那边出了点问题,就这样朱志鑫撑着遮阳伞等了大半天,活生生快要被烤蔫掉。
后来好不容易拍完了广告,却阴差阳错得知自己的下一步工作被切断了,理由是公司有个新人要插队塞过去,于是本来是朱志鑫的新影视拍摄被人横刀抢走,他没办法,只得默默咽下这口气。
这些都还不算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连串不幸运的事儿发生之...
※破镜重圆丨竹马
※深情专一少爷x漂亮美人明星
※私设同性合法丨7.8k+一发完
//
01.
以后出门都该先算命,朱志鑫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倒霉成这样,先是把手机忘在家里刚下小区楼又不得不折返回去拿再是到了新广告拍摄地点之后被告知需要在炎炎烈日下等着,因为拍摄机器那边出了点问题,就这样朱志鑫撑着遮阳伞等了大半天,活生生快要被烤蔫掉。
后来好不容易拍完了广告,却阴差阳错得知自己的下一步工作被切断了,理由是公司有个新人要插队塞过去,于是本来是朱志鑫的新影视拍摄被人横刀抢走,他没办法,只得默默咽下这口气。
这些都还不算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连串不幸运的事儿发生之后,公司通知他说虽然最新的节目你去不了,但是作为补偿,有个老板想认识你,到时候跟了他红利少不了,叫朱志鑫好好考虑一下。
朱志鑫一猜就是公司那边收了好处,这些年不是第一回有人要跟他建立那种金钱利益驱使下的浅薄的关系了,所以他没有太意外,但依旧是拒绝着说:“老板的好意我领了,认识就算了吧。”
而且这也算是补偿吗?
结果公司那头好声好气跟他说这次不一样,这次很重要,人家点名道姓了要你呢,并且投资了公司这边一大笔,就当是为了公司好。
“……”
朱志鑫自然是不愿意赔了自己去养公司的,他又不是搞慈善的,这几年娱乐市场发展不稳定,朱志鑫虽是进圈有几年却也一直都是不温不火的,每次都打着待爆小花的噱头宣传功效,每次都没有能掀起太大的水花来,慢慢地公司也就不大力捧他,开始去灌输新鲜血液,不过后来来的人带来的收益还不如朱志鑫带来的,只得再次捡起来他用。
公司作风一向囧奇,干什么都好像是合乎情理的了。
这不,单因为朱志鑫的存在,有个有钱人钱闲的没处使似地要投资他们,公司自然要抓住这个大好机遇,直接应下了这门亲事,把自己的镇司宝贝拱手让人。
但朱志鑫不配合,没办法,答应了人的事儿,也只能好好哄哄这个祖宗让他去跟来的老板见一面。
朱志鑫含糊应声,没说愿意也没说不愿意,接着,对方一句话就如同下一秒把他拽入冰窟。
“那个小老板说,他叫苏新皓,让我们告诉你呢,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没听过,行吧……我知道了。”朱志鑫没再多说什么,草草结束了通话,烦躁地抓住头发郁闷想着,是谁不好,为什么会是苏新皓?
苏、新、皓。
他又轻轻在心里读了一遍这个名字。
他竟然不知道苏新皓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了有多久,不成想跟前男友再见面是以这种方式,苏新皓既然来找他了,那肯定免不了一场争吵,朱志鑫光是想想就头疼,对方什么性子他再清楚不过了,就算是朱志鑫不同意跟他见面去,那个人也会找到自己家门口的,到时候又要怎么闹还说不准。
他真该去找个懂行的人算算他这个月是不是不宜出门,一提及苏新皓,朱志鑫心情莫名有些复杂,不单单是因为苏新皓是他的前男友,更棘手的是他们抛开所有私人恩怨,两家是很好的世交关系,朱志鑫家里较为开放,支持他出来闯荡娱乐圈,而苏新皓,在他们当年分手之后就甩手走人了,出个国跟销声匿迹几乎没区别,偶尔听到被提起也只是长辈口中的一笔带过。
他本以为他和苏新皓的缘分早就该结束在那一年了,可没想到苏新皓竟然还要来找他。
死性不改。
朱志鑫知道这人什么秉性,逃不掉,苏新皓认定的事情就要做到,这是他的人生信条,况且如果不出意外,过两天家里会给自己打电话让他回去和苏家吃顿饭,诸如此类,反正总归还得见面就对了。
当年谈恋爱的时候大人不插手他们两个的感情,想着顺其发展下去等到合适了不然就把婚定了,谁知道后来他俩闹分手,就直接拿出来了那股老死不相往来的劲儿摆在明面上,最后不欢而散,这门婚事也就那么算了。
自此之后家里人也不跟自己再提苏新皓,就此揭过这段过往了,自己在外面这几年或许确实不如继承家业来的轻松,但起码是朱志鑫喜欢做的事情,所以累点没关系,赚不到钱什么的也都是小问题,他可以不在乎。
好说歹说,他和苏新皓是竹马之交,打小就认识的,从小到大几乎就没分开过,这份感情也在朝夕相处中慢慢变了质,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越界,来回折腾这么多年,终于在十八岁那年,苏新皓跟他告了白,还记得当时朱志鑫刚过十八岁生日不久,某天苏新皓忽然神神秘秘拉着他去自己家里,问他要做什么也不说,最后来到卧室苏新皓把灯熄灭,将朱志鑫带到屋里关上门。
再一打开灯屋里被照得通亮,满屋子的花里胡哨的装潢看得朱志鑫头晕,苏新皓则不知道什么时候捧了一束玫瑰花,似乎还有些犹豫,但在朱志鑫要开口时,苏新皓忽然单膝下跪在他跟前,活像是电视剧里面的求婚情景。
大脑宕机几秒钟,朱志鑫才反应过来这是个什么情况,“…苏新皓?”
“朱志鑫,你跟我谈恋爱吧。”一向跋扈性子张扬的苏新皓这时候像换了个人,小心翼翼起来,生怕下一秒朱志鑫就会跑走似地,“我好好对你,我们在一起吧。”
朱志鑫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天晚上他到底是怀揣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同意了苏新皓的告白,也忘记是如何磕磕绊绊地笨拙又着急地接了第一个吻,那个吻太烫,有如烈火灼烧至他的心脏,无论如何都没法熄灭。
只记得闹到最后对方紧紧拥抱着他,任自己跨坐在对方身上,他一低头能看见苏新皓的浓密细长的眼睫毛,忽闪忽闪,苏新皓跟他说着,一遍一遍承诺:“我真好好对你啊。”
苏新皓一直待他不差,从前唠叨归唠叨,那也的确都为他好,但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朱志鑫不知道怎么的还是没忍住笑了,苏新皓见他笑的这么高兴,后知后觉有些羞愤,便去捏他腰上软肉,“你笑什么?你不相信啊?”
“信信信,我信你,我相信你啊,停!”朱志鑫最受不了这人挠他痒,很快举手投降,双臂也紧环住苏新皓肩膀支撑着不让自己摔倒。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苏新皓飞快抬头在人唇角又轻啄了一下,没忍住也笑了出来。
那是一段相当漂亮健康的恋爱,好到朱志鑫真以为能跟那人走到最后,以至于他后来诸多不解也不愿意真正放手,不过在决定分手那一刻朱志鑫还是明白了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想客服就能客服的,也不能强求,强扭的瓜不甜,觉得也许他和苏新皓命中注定只能走到这一步,鱼和鸟本就不同路,他开始对这段感情释然 。
苏新皓非要走,朱志鑫留不住又不愿跟着一起,一场架从月初吵到月底,于是那段感情结束在了六年前的秋末,天已经开始冷,罕见的十月末飘雪那日天气骤然降温,苏新皓也彻底离开了他的生活。
之后朱志鑫把家里有关苏新皓的全部东西都丢掉,联系方式也要删干净,不想再给自己留后路,不吃不喝一夜不知道心里到底是在跟谁置气,家里人看不下去拉他出去散心,一夜间天气变冷,大衣已经该穿上,落叶纷飞的季节时节却夹杂冰雪来经的痕迹,他想起去年初雪天苏新皓给他暖手,想起那阵阵情话,融化了他那一整个凛冬。
今年冬天,就没有苏新皓了。
他不怪自己也不怪苏新皓,但就是死活下不去那口气,偶尔他也会想,如果自己妥协一点,苏新皓也心软一点,是不是就不分开了。
当然合格的前任就是分手后不会联系不会再插手彼此的生活,最好是一点都不要出现别给彼此回头的机会和想法,于是他和苏新皓分手长达六年,在此期间几乎从不联系,也没有见过一次面,苏新皓逢年过节偶尔会回来,但他们只要忍住不去联系彼此,就不会重逢了,今年他们已经二十六岁。
二十六岁这年,苏新皓找到了他。
问他,我们还有机会吗?
02.
果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朱志鑫尽量不让自己去想苏新皓的事儿,想把自己投身到别的事情中分散注意力,但不知道怎么的自己的联系方式还是落到了苏新皓那边,也许是家里人给的,也许是公司那边,想了想,这也没办法,只要苏新皓想的话,有一百种方法联系到他。
跟前任通话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尴尬,苏新皓开口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语气自然地就像是他们是要好的故友。
朱志鑫斟酌了一下言语,却也只能憋出来三个字,“挺好的。”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怎么有闲心联系我?”朱志鑫莫名想故意呛他一句,即便说出口时候又没什么杀伤力,落入对方耳中倒像是撒娇。
苏新皓那头似乎笑了,“没什么啊,就想见见你,你什么时候有时间?”
朱志鑫心中警铃大作,借口说自己最近身体不舒服,没时间出门跟他见面。
谁知苏新皓直接说,“那我去看你…嗯行程这么难约呀?”
“不用了,你别来了,我自己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说谎不打草稿,朱志鑫边说还边像模像样咳嗽了两声装一装。
“你不说我就自己去问你在哪儿住着。”
“你这是私闯民宅!”朱志鑫没忍住提高了音量,紧接着又静下来,“我不想见你,你别来。”
苏新皓忽然转移开了话题,说道:“最近看到你的照片,又变漂亮了,大明星。”
“你才漂亮,我…”朱志鑫一贯不喜欢苏新皓用漂亮这个词儿形容他,可苏新皓偏喜欢用,小时候苏新皓调侃他是不是小女孩儿,应该留长头发,大了些又总说他长得漂亮,喊他妹妹,朱志鑫骂他滚啊,你喜欢女孩儿就别跟我过,对方又该哄他说那我只喜欢你怎么办。
“但是真的有点想见你了,怎么办 。”
“……”思绪被拉了回来,朱志鑫不答话,沉默了一会儿,妥协道,“没什么事就先挂了吧,以后再说其他的。”
这个人总是这样,知道稍稍一撒娇服软,稍微松口,朱志鑫就拿他没有一点儿办法,太糟糕,这种感觉太不好了,简直是被苏新皓紧紧把住了命脉,随时都可以被拿捏。
朱志鑫打心底里害怕去面对,害怕见到苏新皓,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对过去的一种逃避,于是他百般推脱找借口,总是不答应和苏新皓见一面,终于被人堵到家门口了才罢休,太不讲理,苏新皓你就是个不讲理的笨猪,朱志鑫小声骂道。
哪有人神经到大早上来别人家门口等的,朱志鑫打开门看见苏新皓的脸以为自己还没睡醒,但来不及捏自己脸看看痛不痛就被一把拉了出来拽到了楼梯间,后脑勺不轻不重地磕在了墙壁上,苏新皓不顾他的挣扎和反抗,直直将人摁在墙上,唇角带着笑,他盯着朱志鑫眼睛看,“谁是猪?”
“你是,是你!”朱志鑫推了他一把,推不动,只好放弃,手腕被人用力捏着无法动弹,他不知道苏新皓要干什么,还在拱火,“你干嘛啊到底?我报/警了!”
“你不肯见我,我就来找你了,有什么问题吗?”苏新皓稍稍凑近,鼻尖就和朱志鑫的脸颊相贴,说话间吐出的热气全部打在朱志鑫脸上。
忽然苏新皓手上用力,又拽着人往屋里走,朱志鑫拗不过他,只好跌跌撞撞跟着他返回自己屋里去,一面还喋喋不休地说:“你拽疼我了,你撒手,我还要工作,我要迟到了啊!”
苏新皓关上门,看了一眼屋内的布局,然后带着朱志鑫去卧室,今天早上起得太晚,朱志鑫没来得及收拾床褥,谁知苏新皓竟然说:“正好方便了,抱歉,刚刚弄疼你哪儿了?”
“你神经…啊!”
“待会儿可能还得要你/疼,忍一下。”苏新皓终于肯松开朱志鑫被他勒红的手腕,只不过这回是把人压在了身后的床/上。
朱志鑫脑袋还是晕,被这个人莫名其妙的一连串举动搞的想骂人,打扰他工作就算了还要大早上拉着他打/泡,是不是疯了。
“苏新皓……!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还说什么想见我,这就是你想见我的理由?”朱志鑫说不出什么重话,憋红了脸也就这么几句。
“嗯,是啊朱志鑫,我就是对你居心不正。”苏新皓笑了笑,托住他的脸俯身吻下来,唇瓣贴在一起蹭了蹭,然后分开,爽朗地承认了,不打自招,“朱志鑫,我就是死性不改,我不死心,想复合。”
见朱志鑫别过头不理他,苏新皓继续说,“你还记得当年分手你说的什么?”
朱志鑫生气归生气,却还是可以抽出心思思考苏新皓的问题来。
说过什么?早不记得了,说过的那可太多了,什么再也不见的话,都能搬出来用一遍,苏新皓指的是哪句?
苏新皓这几年变得让朱志鑫有些感到陌生了,从刚刚见面就觉得了,长大了不少,但一开口一讲话,还是那副模样,这是朱志鑫忘不了的。
“你说,你再跟我搞你就是狗。”苏新皓轻轻掐他脸,逼他回忆起那场不愉快的分手泡。
那时候两个人都带着气,下不去,又是抱着分手去做,做的特别不愉快,跟打仗似地,疼的朱志鑫一直骂他,苏新皓也没多好受,反正最后一回,两个人也就豁出去折腾。
“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你还记得…”朱志鑫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被苏新皓紧紧桎梏在怀中的感觉太不好受,他抬腿屈膝,接着被人摁住双腿。
“这样吧,不难为你,不学狗叫,你学个猫叫我就放过你。”
“苏新皓这是谁要搞谁?你搞清楚…要学也不是我学。”朱志鑫一个脾气很好的人面对现在的苏新皓全盘崩掉,根本摆不出任何好脸色来给他。
“我要搞你,但是你不学我就用别的办法,反正总能听到的。”
“呜…”
没忍住被人捏腰轻轻哼出声,朱志鑫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拼命摇头说,“我不做,我要去上班!”
“别上了,我养你难道不够吗?”苏新皓其实也没想真的做什么,只不过吓唬吓唬朱志鑫,顺便看看这人近况怎么样,但现在真有些过火了,他觉得再这么僵持下去真的在这里做也不是不可能。
他很快撇开话题,切入正题,点明了自己今天来的目的,“朱志鑫,我们结婚吧。”
说完这句话,苏新皓起身松开了他,留下朱志鑫一人躺在床上盯着他出神。
然后反应了一下,说道:“你说什么?”
“我们结婚,朱志鑫,我想跟你结婚。”苏新皓不着急得到朱志鑫的答案,一句句道清自己的想法,“早就想了,一直都想。”
朱志鑫躺了好一会儿,小幅度喘着气,也不管是不是还会迟到,苏新皓也就这么看着他,半晌,他摇摇头,“我拒绝。”
在喜欢的人面前确实没办法做君子,苏新皓虽然早就猜到朱志鑫会这样说,但还是心里憋屈,想到当年他俩分手,总归是有些难过后悔,那时的确太年轻太冲动,如果再来一次,他肯定死也不跟朱志鑫分手了。
分手后发现自己对前任是真爱,分开一秒都要溺水窒息,真的太恐怖了,自从和朱志鑫分开,苏新皓就发现自己真的没办法再去喜欢别的任何什么人了,不管往后再和什么人接触,总是不自觉把他们和朱志鑫作比较,比来比去,就会觉得他们比不上朱志鑫的任何,戒断反应日日折磨着苏新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朱志鑫壮起胆子来主动惹火对方,“因为我有喜欢的人啦,你要是再这样,是不是就不太好了?”
果然这招对苏新皓来说简直不要太受用,就算苏新皓知道朱志鑫十有八九就是说出来气他的,但他就真的被气到,于是抓住朱志鑫手腕重新压紧,自己覆身凑过去吻他,滚烫的吻贴上来,朱志鑫登时软了半边身子。
只得慢慢迎/合着对方,被亲了一顿才老实下来。
后来的难过涌上心头,朱志鑫怒着嘴巴不让自己看起来太过于脆弱,偏头不再看苏新皓,跟他置气,可也想不出对策的话语,低声说:“你快走吧,我真的要去上班了。”
苏新皓不再折腾他,细声跟他道歉,“对不起啊,刚刚都是我不对,你能原谅我吗?”
“…你以为我们还是小孩子吗?”朱志鑫耳朵上的红晕消不下去,看起来很可爱,他又继续说:“这种话对我早就不管用了。”
小时候生气了苏新皓就这样哄他跟他道歉,反正总是道歉,一直到这么大了,怎么还这么道歉。
到底是谁笨的没边呢。
03.
那次不太愉快的小插曲过后苏新皓可以说是彻底又回到了他的生活当中,无论怎样朱志鑫都觉得自己身边有对方的身影,不是错觉,除了苏新皓本人隔三差五就来剧组拍摄的地方之类给他送礼物示好之外,他发现爸妈也被他买通。
不然怎么一打电话就是催他回家看看,或者要他赶快找个对象,再不济还可以考虑一下小苏呢。
绕着绕着就谈到了苏新皓,朱志鑫感叹自己的家人真的是特别不会演戏。
一次两次也就算了,次次都这样,朱志鑫开始佩服对方的毅力,但也许是自己的反应出卖了他,才让苏新皓备受鼓舞,可这也不是朱志鑫能控制的,被前任撩还示好谁能不动如山。
被同剧组的演员看到又不是个事儿,难免要被猜疑什么,于是朱志鑫其实不喜欢苏新皓总是来找他,很刻意很明显,像花枝招展的孔雀。
终于朱志鑫忍无可忍,决定要和苏新皓好好解决一下这个问题。
但具体要怎样,朱志鑫心里没底,这次下班后一如往常看到苏新皓在等着他,便也没多扭捏,直接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了进去,苏新皓有些惊喜地望向他,转而问道:“想出去散散心吗?”
“不想…”朱志鑫盘算着如何委婉跟苏新皓说开,很快却被对方拆穿心思。
“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有。”
“我知道有。”苏新皓笑了声,“这几天你其实一直都在说啊,我也都知道,现在跟我说又能改变什么?”
朱志鑫心里忽然一股深深的无力感,苏新皓说得对,自己的情绪一直都写在了脸上,态度也跟明显,但尽管这样苏新皓还是如此坚持,那自己现在再说什么对方确实听不下去,他被激地难过,“苏新皓!好马不吃回头草!”
“我又不是好马,我偏偏就要吃这回头草。”
苏新皓顿了顿,侧过身子去看朱志鑫,微微叹息,继续道:“朱志鑫,你就乖点,大发慈悲原谅我吧好不好。”
虽然苏新皓一日一日地来找,但提到当年的事儿还是头一次,两个人都对当年的分手闭口不提,其实那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积攒的怨气和误会太多了,反而是最大的绊脚石。
—
一如当年朱志鑫不理解苏新皓为什么执意要走,走就走,还带着自己一起,正逢他们吵架,朱志鑫心里别扭,更是不可能跟着苏新皓走,于是他们不休止地闹了一段时间,这段恋爱终于以失败告终 。
结局就是无论苏新皓怎么劝他跟自己一起,朱志鑫都听不进去,两个人讲个话都有浓浓的火药味,偏偏谁也冷静不下来,一不做二不休,上头的时候苏新皓拉着他接吻,打完最后一次泡,朱志鑫提了分手。
具体因为什么开始吵,早就记不清,不过那都不太重要了,朱志鑫不是很喜欢一直揪着已经过去的事儿探究到底是怎样,为什么,诸如此类的问题。
依稀能回忆起和苏新皓刚在一起的点滴,那时候还没高中毕业,这个人一直占有欲极强,好像认准了是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许别人再碰,领地意识超乎朱志鑫的想象,于是在这上面,他们也不时会起摩擦。
多半是苏新皓不满朱志鑫因为跟别人打闹冷落自己,但吃醋了就要讨回来,具体偿还的办法有很多,朱志鑫知道他很容易生气又很好哄,亲一下就破功,他总是怀疑苏新皓是不是在假装跟自己生气。
还记得苏新皓特别讨厌自己提分手,朱志鑫第一次跟他提分手,就害的自己第二天没能顺利起床,最后一次提分手也不例外,他经常埋怨苏新皓就是个只会用武力解决问题的笨蛋,苏新皓却说这才不是武力,明明你也很喜欢。
“可你走了这么多年,你真的想我吗?”
“……”
这次换苏新皓沉默,但很快,他就坚定地说:“我一直都想你。”
“这回回来,我就是想和你在一起的。”
总说时间是令人猝不及防的东西,可现在要苏新皓说,他也看不出时间改变了朱志鑫的什么,好像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褪去青涩平添几分棱角分明的意味,但看起来倒是更加惹人喜欢,说他滤镜重的无可救药也好,别的任何也罢,总之朱志鑫在他这儿,至少此时此刻,是无可挑剔的。
而朱志鑫不可能说完全不动摇,也许在苏新皓第一回来找他的时候他的内心就开始动摇了,被迫中止的感情让他一记记了这么些年,大概他一直都没有放下过,一年年过去,他也在心中生了苏新皓这么多年的气。
怨他执意要离开,怨他说爱自己却放手远走。
朱志鑫静了静,觉得自己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胸口像压了一块石头,每个字都艰难拼凑出来,他一字一顿地说:“苏新皓,你要和我小半辈子都这么纠缠不清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跟你一辈子都没关系。 ”
苏新皓手指捏着腕骨,继续盯着朱志鑫的眼睛,“只要你肯,我怎么都愿意。”
朱志鑫害羞起来的反应很可爱,会把自己悄悄藏起来 ,垂着头不语,耳尖却一直红到了脸上,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苏新皓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心想果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当这种时候苏新皓就更愿意去吻他,他抽开自己刚系好不久的安全带,好偏身去吻他,见朱志鑫不再闪躲,他知道这是一种默许 ,默许这段感情的破冰。
于是他去亲吻对方,引起阵阵波澜。
“我就当你肯啦,朱志鑫。”
那人很快勾住苏新皓的手指,又轻轻在手心画着圈,好像多说一个字都要羞到原地消失,“那你这回要好好对我,这是你自己说的啊。”
苏新皓心尖一颤,努力点点头,“我保证。”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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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朱‖先于春天
|唱片机店老板苏&只有一边听力小歌星朱
|ooc,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久别重逢
·全文8.2k+
·是送给@苏述uu
00
早在那个潮湿的春天之前,你便带着雨天的气味闯进我的世界,久久不愿离去。
01
刚开业的店坐落在胡同的角落,无人问津的,摆在吧台的是人高价淘回来的老式古董唱片机,店内整体的装潢更多是参考的民国...
|唱片机店老板苏&只有一边听力小歌星朱
|ooc,一见钟情,见色起意,久别重逢
·全文8.2k+
·是送给@苏述uu
00
早在那个潮湿的春天之前,你便带着雨天的气味闯进我的世界,久久不愿离去。
01
刚开业的店坐落在胡同的角落,无人问津的,摆在吧台的是人高价淘回来的老式古董唱片机,店内整体的装潢更多是参考的民国时期的,放在现在也仍别有一番风味。
新店开张还有些地方没有打扫到位,还沾着灰,等到将其清扫干净以后,天也暗了下来。
苏新皓只好先将门关上,等到最后打扫干净,就可以彻底打烊了。
还没到春天,但是外面已经淅淅沥沥下着雨了。那是苏新皓第一次遇到朱志鑫。
那天打扫到最后, 苏新皓刚想关店,门外突然出现穿着肮脏校服的少年, 雨水滴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苏新皓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
他开门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远处小声的咒骂声,听起来年纪不大的感觉。回头对上了抱着书包缩在角落的人。
他在害怕。苏新皓犹豫了片刻,随后立马将店门关上,带着人走到里面,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那人在颤抖。
再仔细一看,人的脸上还带着大大小小深浅不一的伤口,上面甚至还沾着泥泞。好看的不像话,苏新皓想到,他觉得自己掉进了一场温柔的漩涡里。
但冷静过后,他还是拿出了工具替人清理伤口,“惹事了?”
他的声音很小,那人基本上没有反应,在清理眼角那块伤口时,苏新皓看到了他颤抖的睫毛。清理完以后,他给人扔去一块干净的毛巾。
迟迟没有动作,苏新皓只好拿着帮人擦着,然后提高音量道“小倒霉蛋,自己擦擦”
半晌,人才有了反应,拧巴的才挤出来一句话“谢谢,我马上就走。”
“没事,多留一会吧,我猜外面那些人,也不会那么快走的。说说吧,怎么惹得他们。叫什么名字?”
苏新皓特意搬了把椅子,坐在人的对面,人脸上的脸颊肉衬的人更加可爱了。
“朱志鑫。我没惹他们,他们只是觉着我有边耳朵听不到,觉得我是个聋子。”
“我习惯了。”
习惯了?苏新皓看着人身上层层累积的伤,想来已经持续了很久,再仔细一下,人说有边耳朵听不见,心便狠狠紧了一下。
没过多久,朱志鑫便抓着包准备走了,外面的天色已经很晚了,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还是问了一句“我下次还可以来嘛,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怯生生的,苏新皓感觉面前这个小孩再逗一逗就会委屈的哭下来的样子,笑着点点头完帮人整理了一下头发。
“下次再告诉你。”
那一天,苏新皓感觉自己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02
本来以为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过了几天又见面了,但这次不是在店里,而是在巷子里,苏新皓瞅见朱志鑫拿着一个已经碎的不成样子的酒瓶试图阻止着面前这些人的举动。
“朱志鑫,还不回家。多晚了。”
苏新皓开口对着朱志鑫说道,一同对上目光的还有站在朱志鑫对面的一群人,“你们这些小鬼放学不回家,在这欺负我弟,怎么闲的没事干嘛?需要我找你们老师吗,我弟身上那些伤也是你们搞得鬼吧。”
闻言,那群人只是相识一下,便不甘心的散开,末了,苏新皓提高声音又说了句“朱志鑫不是一个人,不要觉得他好欺负,我不介意和你们在老师办公室里见。”
没有多说,朱志鑫又一次默默跟在苏新皓的身后,来到了唱片店,苏新皓已经做好了给人清理伤口的准备。
一来二去,有一就有二,基本上每天放学朱志鑫都会来唱片店,话也开始多了起来,那天苏新皓带他去和朋友吃了饭,朋友说他叫张极。
只见过一次,至此苏新皓没再带他见过别人,偶尔也会坐在储藏间里,苏新皓弹着一把老旧的吉他,朱志鑫在旁边小声的唱着。
苏新皓问他喜欢什么唱片,要送他一张,因为他老是看到朱志鑫巴巴的盯着货架看。
“我喜欢郑伊健,如果是《友情岁月》那更好不过了。”
苏新皓竟然等人走了以后,真的去找人问有没有郑伊健的唱片。他记得张极说他疯了,莫名其妙对一个小孩动心了。
偶尔,朱志鑫也会住在店里,狭小的床挤着他们两个人,苏新皓就把手臂给人枕着,昏黄的灯光下,朱志鑫睡的很踏实。
那天晚上,苏新皓突破了底线,他亲了朱志鑫的额头。很轻,很轻,亲完以后他觉得自己真的像张极说的那样,疯了。
外面又下雨了。
《友情岁月》没有买到,但还是淘到了郑伊健其他的唱片,那天苏新皓像往常一样坐在店里等着朱志鑫来,可直到天完全黑了下来,朱志鑫还没来。
外面还在下着雨,苏新皓的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正准备去找人的时候,朱志鑫浑身湿透的出现了。手腕上还留着血,嘴上还有着淤青。
不用想,他又挨打了。
苏新皓几乎是冲过去的,将人揉在怀里,朱志鑫似乎有些麻木,再被抱进怀里的时候,才有些反应,随即,哭了出来。
苏新皓拿着药给人消毒着,伤口很深,未来也许要留疤,朱志鑫的脸痛苦的像根苦瓜似的。
“这个疤,好丑。”
“不丑,像星星一样,跟阿志一样,都是小星星。”
“到时候在我手上纹个life,就不奇怪了。”
“为什么。”
“因为,星星和生命。”苏新皓清理伤口的手顿了顿,可惜他的话朱志鑫并未理解,只是坐在椅子上晃着双腿。
随后,苏新皓拿出了一张全新的唱片,是郑伊健的。他感觉那一刻朱志鑫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完全忘记手上的伤,激动的抱着苏新皓。
几番争论下,苏新皓还是收下了朱志鑫的钱,不多,十块钱,朱志鑫说这是他买的。苏新皓也随着人去了。
窗外的雨停了,苏新皓又瞥见了旁边的宣传单,他望向朱志鑫,“走吧,去台湾”
“今天来人说是台湾的娱乐公司,想带你过去,我帮你打听过了,很不错,你去了之后还有办法可以治好耳朵,也不要再面对那些人了。”
没有回答,朱志鑫只是摇着头,他感觉外面的天好像又下起了雨,明明不是春天,怎么那么多雨。
第二天,那群人果然出现在了老师的办公室里,排成一排给朱志鑫道歉,身旁还站着苏新皓。
不用想,一定是昨晚睡着以后,苏新皓联系的老师。他总是这样,做完了所有的事情。朱志鑫这样想着,却也还是回了教室里坐着,留下苏新皓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和老师交谈。
在班上,他和那群人又对视上了,他第一次觉得这些人都好讨厌,想着,他挪开眼,不愿再看。
03
买到心爱的唱片,是这个冬末送给朱志鑫最好的礼物。他将唱片小心的用牛皮纸包着,放进包里,生怕磕碰。
怕磕碰的是唱片,不是朱志鑫。
在他即将熬过最煎熬漫长的五分钟的时候,他的美梦随着一道雷声一同被击碎。
幸好,他只能听到一边。
但不大不小的雷声就这样肆意在他的心上掠夺着他的呼吸。
挨到下课,雨还没下来,朱志鑫观望了一下,攥着书包带,快步走上回家的路。
他想,去唱片店。他想,他想苏新皓了,想去谢谢他。将包里的信交给他,可是明明才分开没多久,也许苏新皓已经去了店里,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可能。
“小聋子,走那么快干嘛。”
比这雷声更加可怕的是身后的声音,他的双肩颤抖着,但还是咬着下唇快步向前走着,直到被一个苹果,砸中后脑勺。
“喂,真聋了?右边也听不到啦。”来人捡起掉在朱志鑫脚边的苹果,表皮上还粘附着马路上的泥泞,“好同学,你可理理我吧,不然该伤心了。”
不语,朱志鑫只是低沉着头紧闭着双眼,等待着像往日一样砸在身上的拳头,忽然,他又想起包里的唱片,将书包带握紧了几分。
拳头没落下,但是他听到了细微的呵斥声,不确定。直到那个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
“睁眼吧,人我赶走了。”
朱志鑫抬眼,那人穿着单薄,只是白色的衬衫陪着一件有点年头的外套,他好像从他眼里看到了一些愤怒,朱志鑫不确定,很快便红着挪开脸。
因为听力只有一边的缘故,他听不见那些小混混的咒骂声,也听不见苏新皓是怎么呵斥他们的,他只觉得这只耳朵好又不好的。
这是苏新皓第无数次救他于水火了,多到他已经数不清,情愫也随着一来二往逐渐萌发,就着雨水,爱意肆意疯长。
本以为会很快分开,但随着雷声的变大,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一点小雨,朱志鑫跟着人又一次回到了唱片店。
店里到了一批新货,上面还贴着进货单,朱志鑫只是扫扫眼,就看到了尾巴的那栏“郑伊健,友情岁月”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到了店里,苏新皓也是像往常一样拿来干净的毛巾,上面附着一股洗衣粉味,和苏新皓身上的味道一样。
沉默许久,朱志鑫从包里拿出了包里的那份信,轻轻放在了吧台的桌面上。
“这是什么?”
苏新皓还在清理着东西,看到了人一脸局促的样子,也笑了起来,拿着那份信仔细端详着,“感谢信还是情书,小孩”
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话,在得到了肯定后,苏新皓一瞬间脸冷了下去,“你不可以喜欢我。”
“为什么?因为我年纪小嘛,可是我马上成年了”
“不是,我说了你不可以喜欢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学习,过段时间和着姐姐一起去台湾,懂了吗,朱志鑫”
“可是我不想去台湾啊!我只是想留在你身边。你明明就是喜欢我的!不然你为什么低价卖我唱片,要给我上药,要收留我。”
一改以往的懦弱,朱志鑫变得歇斯底里,眼泪像决堤的河水,他叫嚣着不信,一边从包里拿出那份被仔细呵护的唱片,想要从苏新皓的口中得到不一样的答案。
朱志鑫想不明白,他分明就从苏新皓的脸上看到了不舍。
“因为我看不惯小孩被欺负,所以才会闲着去保护你,你听着,朱志鑫,你必须去台湾,我已经帮你打点好了,其次,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苏新皓注视着人通红的眼和已经干在脸上的泪痕,觉得好像有一双手紧紧攥着自己。
像下了某种决心,他拉着朱志鑫的手冲出了唱片店,丝毫不管外面是否下着大雨,也忽视了朱志鑫的抗拒,朱志鑫的手攥的很紧,嘴上还说着话。但通通都没回应。
苏新皓像个胆小懦弱的逃跑者,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唱片店,将门锁上,回了房间。
那一整晚,朱志鑫都没离去,始终攥着唱片,企图唤醒苏新皓的心疼,但无果。
春天来临前的那场雨,浇湿着朱志鑫的心,连带着他和苏新皓的关系也变得潮湿起来。
在那最后,朱志鑫还是去了台湾,那一天,他觉得自己和苏新皓隔了好远,好远。
04
自上次雨天分别后,苏新皓破天荒的打烊了三天,门口还堆放着新到货的磁带和光碟。苏新皓睡在店内的杂货间里。
睡得不算安稳,雨天里朱志鑫紧咬着下唇抱着唱片不肯离去的样子久久挥洒不去,他的耳边响起人的声音,声音很轻很小,但是苏新皓听到了,他说“我不想走,我喜欢你。”
还不等他回味,场景骤变,地点不再是自己的店门口,他们站在岸边,这里没有雨季潮湿的气味。
应该是深秋,他想到,他的手被紧紧的握着,身旁站着一个人,映入眼的是朱志鑫的笑,与记忆中的拘谨不同,他笑的明媚,并没来得及留恋,他便看到人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人消失在尽头,他还是没有追上。
“不要走!”
“醒了?”
床边坐着张极,那人眼下还带着点乌青,想是待了许久,一瞬间的强光让苏新皓的眼睛有些吃力,缓了好一会,才睁开眼,旁边还有监护仪滴哒的声音,他费力看去,又望向张极。
“我,怎么来医院了?”
声音听起来还有些虚弱,还在试图消化这里的一切,得到的是他出了一场车祸,昏迷了三天。原来,刚才的那些都是梦吗,苏新皓想道,旁边还有张极的牢骚,他说,他差点就以为苏新皓醒不过来了。他还说,朱志鑫留下的唱片没受影响,给人收着了。
朱志鑫?是谁,什么唱片?
“朱志鑫是谁?”
最终,他还是问出了那个令张极难以置信的问题,苏新皓不解张极眼神里的震惊,他仔细思考了从小到大的所有事,都想不起来一个关于名为朱志鑫的人和事。
医生说他大脑受损,可能会忘掉一些人和事。但苏新皓知道他应该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
出院那天下着蒙蒙细雨,窗户上都是的水汽,依旧是张极来接的他,开着他那辆老古董,苏新皓坐在副驾驶上,嘴里还叼着一根棒棒糖。车内挂着的那个刺绣的挂件顿时吸引了苏新皓的注意。
“还没忘啊。”
扣安全带的动作随着也停顿了,张极只是牵强地扯扯嘴角,用看似最平常的语气回道。
“是你 ,你忘得掉?”
“你告诉,我怎么忘。我也想知道。”
车内的两人不再说话,气氛顿时陷入了寂静,忘吗,怎么算忘,像他对朱志鑫那种吗?变成一场虚无荒诞的梦,可是他连朱志鑫是谁都没印象,梦里的人也没印象。
他很懊恼,打开窗将吃完的糖棍扔了出去,开窗的那一瞬间,雨天潮湿的气味跑进他的鼻腔,是雨水混着泥土的味道,很腥,一点也不喜欢,他这样想道,但却又觉得无比安心,又过了好久才将车窗关上。
复杂的情绪一直持续到苏新皓回到店里。店里还堆散着新到的货,打开卷帘门的那一刻,苏新皓觉得自己仿佛还没清醒,还在那个荒诞不经的梦里久久没出来。
简单休整了几天,终于将新货摆上货架,所幸,苏新皓并没晕的过久,到的货还不算过时,可以踩着热潮的尾巴。直到大箱的底部,任有着一盒无所去处的磁带。
是郑伊健的《友情岁月》。
苏新皓向来不喜欢郑伊健的歌,进的货也少。
上面的字却又深深刺痛着,想来许久后,他将磁带包了又包,放进杂货间的柜子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年。
苏新皓的日子又逐渐变回了过去的平淡,没有别人的两点一线,有的只是门前门后,杂物间里堪堪够睡,还有扇窗。
每每到了雨季,苏新皓便睡的不安宁,梦里的看不清脸的人,每到雨天就会来,有时候是唱片店的角落,少年绯红的脸颊,比划的双手,有时候是路人窝在杂物间里的小床上,相拥着,可是梦的最后都会回到那个雨天,苏新皓一下下的被刺痛着。
他又醒了,旁边的指针指向凌晨的四点半。
很烦,每次都差那一步,梦里的脸他想不起来,又挥之不去,只是朱志鑫的名字时常随着这个梦而出现。感觉头又要炸了,苏新皓踩着老旧的拖鞋,去外面倒了杯水。
冰凉的水顺着舌尖划过喉咙,凉的很彻底,像梦里的那场雨。
05
随着雨季一同而来的春天显得格外漫长,墙上的黄历好像也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页页被撕去。
那天午后,苏新皓如同往常一样,窝在唱片店里的塑料躺椅上,看着最近的报纸,旁边还放着戏曲。不知为何,他最近突然沉迷上了京剧,有时,也放黄梅戏。
外面还在下着雨,雨珠啪嗒的攀附上玻璃窗上。潮湿的雨味被拒之门外。
直到少年推门,那股带着雨天的潮湿味,轻车熟入的再次闯入苏新皓的鼻腔。
听到声,苏新皓连忙关了收音机,“你好,请问有什么要看看的吗?可以自行挑选。”
说着,还附上了标准的微笑。
来人只觉得震惊,“你好,吗?这是忘了我吗,说着为了我好,狠心抛弃,竟也可以做到忘记吗?你怎么又骗我。”
心里想着,但并未说出口,难掩的悲伤使人的眼眶开始发酸。来人象征性的在店内转悠着,手指拂过货架上的唱片,眼神却不住打量着店内的装潢。
像看到久别重逢的旧情人,苏新皓想到。
“有没有郑伊健的《友情岁月》,苏新皓”
“你,认识我吗?”
“我们店一般没有郑伊健的磁带,不过好巧,几年前不知道为什么进货的时候不小心进了一份,你等等,我去给你拿。”
苏新皓错愕了几秒,在意识到唐突的时候随即接着话说,没等人回应,便转身走进杂物间里找着那盒磁带。
他想,他一定需要。
等到将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磁带拿出来上,上面的布已经开始泛黄了,里面的磁带还是完好无损的。
“你看看是这个吗?”
对方点点头,紧紧咬着下唇。对方的头上已经被雨水打湿,身上有着雨天专属的味道,他的眼里有着不可预测的悲伤,眼眶也泛着红
在苏新皓久久注视的时候,放佛将人与梦里的脸对上,很快,这个想法又被自己否定。
那一刻苏新皓觉得自己心好痛,但还是像往常一样开了收据,礼貌询问着对方的名字。
“朱志鑫,志向的志,很多金的鑫。”声音很轻,很柔,一个个音就这样钻进了苏新皓的耳里。他看着,苏新皓停顿的笔,写下自己的名字,而他趁着这个时间,又仔细端详着人。
消瘦了不少,下颚线变得比三年前更明显了。好像刚认识的那般。朱志鑫在心里将苏新皓的样子临摹了个大概。直到对方将打包好的唱片递给自己。
整理好心绪,朱志鑫伸手接过,礼貌性的笑了笑,直到无意间将手腕上的伤疤露出,他才瞥见苏新皓的脸上有了些情绪的变化。
没多停留,朱志鑫很快便走了。
他实在没有勇气多停留,那股酸涩与委屈马上要将他撕碎并淹没。在出了唱片店的那一瞬间,他的泪水宛如一场不讲道理的洪水,肆意妄为。
06
苏新皓难得打烊了,他将自己抛入杂货间的床上,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他又做梦了。
梦里的人淋着雨,手上还攥着一个已经坏到不能再坏的唱片,手腕上的伤口被人用纱布精心处理过了,他在逼问苏新皓。
“骗子,凭什么忘记我。”
“为什么!”
苏新皓想再走进点,可是却换了场景,自己拿着碘伏在给梦里的人上药,正是前面梦到的那只手。
“这个疤好丑...”
“不丑,像星星,跟阿志一样,都是小星星”
“到时候去纹个life,这样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为什么?”梦里的苏新皓穿着白色的老汉背心,动作轻柔的,那人只是坐在一旁,时不时摇晃着双腿,在苏新皓身边贴着。
“因为,星星和生命。”
那人不理解,苏新皓也没再多解释,上完药以后便将那盒唱片递给了人,他说,“走吧,去台湾吧。”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摇着头但还是收下了唱片。苏新皓看到自己在人睡着时给人掩着被子,拨通了桌上宣传单的名字。他不解,为什么自己会替人决定。
07
此后几天,朱志鑫时常会来光顾买一些唱片。一开始苏新皓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后来人来的太过频繁,有时候带吃的,有时候带花,又偏偏是自己喜欢的。
一来二去,苏新皓也权当是小孩子的游戏,随着人去了。那天,苏新皓去手腕上刻了个刺青——life
完全是感觉促使的,所以刻完以后苏新皓只觉得有点怅然,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但却在刻完以后,他觉得自己的心里踏实多了。
像找到了遗失许久的宝贝。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从春天到夏天,再到冬末,朱志鑫来的次数越来越多,似乎是成为了习惯,有时候苏新皓竟也会坐在吧台上,痴痴等着人来。
他总觉得,朱志鑫和他梦里的人很像,不知道是不是遗忘太久,苏新皓不敢确认。
那天晚上,躺在杂货间的床上,他久久无法入睡,沉默了许久还是拨通了张极的电话,“我说我爱上了和我梦里,同名同姓的人,你信吗。”
“……”
对方沉默的时间久到让苏新皓以为电话已经被挂断,但好在,对方回话了“我不信这个世界上能有两个同名同姓的人能让你无法自拔的爱上,苏新皓,你自己清楚,你不是见色起意的人。”
说完,对话也随之被挂断,这番话在苏新皓的脑子里久久难以挥去,想着,随着外面的雨声,他再次睡去。
这次梦里的人又来了,他看到了对方的眼睛,几乎是和现在的朱志鑫如出一辙,他看到对方红着眼眶说道“想起我吧,苏新皓。求求你了,我好像快难受死了”
梦里的人向他递来一本早已泛黄的笔记本,他翻看着,上面有的字迹早已被泪水浸泡,第一天,第二天……,一直到他重新开业的那天,每天的内容都有他的名字。
强烈的感觉让苏新皓快要窒息,一刹那,他从梦里醒来,大口呼吸着,额间还布着密密麻麻的汗珠。
门外有人在敲门,苏新皓听到。
是朱志鑫在外面,他双手合着,想让苏新皓开门。那一幕好像总在那见过。
此后的一段时间,苏新皓开始试着敞开心扉,下意识的对朱志鑫好点,有时候哪怕只是给人擦擦嘴角,他便看到朱志鑫亮亮的眼睛。
所有人包括苏新皓自己都知道他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张极告诉他面前的人就是梦里的人,但是苏新皓不确信,因为朱志鑫从没有过一次,问过他为什么。
但是苏新皓知道,朱志鑫对他很重要,但却总有一种抛妻弃子的既视感,因为他还没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眼前的朱志鑫,如果不是,那那个朱志鑫会不会很难受, 但次次对上眼前人的面孔,他还是一发不可收拾的沦陷了。
苏新皓想,他有罪,他可真是太坏了。
终于在有一天,朱志鑫和张极撞见了。那天张极一个人站在店里,穿着修身的外套,似乎在刻意等候着谁。
“好久不见。朱,志,鑫”,张极很快开口到,一字一顿的.叫着朱志鑫的名字。“苏新皓那天和我说,有个和他梦里很像的人经常来店里找他,我就在想是不是你,但是再仔细想想,好像也只能是你。”
朱志鑫只是淡淡点着头,他不能很完全理解人话里的意思。
08
苏新皓出去进货了,于是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的坐在店里。张极仿佛是看穿了朱志鑫的心思。
“三年前我见过你,虽然只有那一次,但是苏新皓老提起你,还去找了你班上的那些小混混,所以那段时间你没给任何人骚扰,当时台湾的娱乐公司找上你,说能给你很好的机会发展也可以治好你的耳朵,苏新皓就去帮你打点一切,说服你,你去台湾的那天,他去送你了,只是路上出车祸,在医院昏迷了三天,梦里还在叫着你的名字,但是醒来他却唯独不记得你,几天前他说,有个也叫朱志鑫的人出现了,还一直来店里买东西,我便猜到是你。”
说完这话的时候,朱志鑫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思,嘴巴长了又长,却怎么也说不出话,临走的时候,张极还是不忘说道“我不信会有两个同名同姓的人能让苏新皓那么为止动容。他只是忘记了和你的一切,又不是忘记爱你。”
出门没多久,苏新皓便回来了,张极只是打了个招呼,不知道说了几句便走了,进店的时候,只剩眼睛泛红委屈到不行的朱志鑫。
“他和你说什么了?怎么成这样了。”
放下东西以后苏新皓便坐在朱志鑫的身边,满脸担心的问道,朱志鑫却只是摇摇头,紧紧抱着人不肯松手。
像怕再次被人丢下一样,朱志鑫的现在仿若一只委屈的小猫。
“苏新皓,我求你了,想起来吧,我要难受死了。”
09
窗外下雨了,又一年春天,算算这是他们认识的第四年。淅淅沥沥的雨拍打在窗上。
但这次的雨不再是潮湿味,朱志鑫想道,是春天生命力的味道,万物复苏,那一刻他手上的疤和苏新皓手腕的刺青重合,他听到苏新皓说,
“就让未来填补过去的留白吧。”
朱志鑫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苏新皓要纹那个life,因为他就是苏新皓的星星。早在春天之前,他们就已经相爱了,和对的人,再爱一次又何妨呢。
——end
ps:
其实这篇文断断续续写了好久,总是觉得写出来差点意思。也许单看文章,小铲小棍的感情来的太快也太简单了,可是正如文里所说,明明不是春天的季节,却总是下雨,每一次下雨都代表了两个人感情的悸动,小铲爱的很深,同样小棍也是。也在这里祝愿我们述宝天天开心,给铲棍做更多饭。最后希望,我们小铲小棍,岁岁又年年。
祝大家新年快乐~
-苏朱-搁浅-chapter1
author:一张信纸
character:苏朱
set:末世/年上/人类研究所教授苏x漂亮人鱼朱
ps:一切虚构,请勿上升真人
00/
古老传言,人鱼是有灵性的,他们拥有着聪明的头脑,漂亮的外表,还有一颗真挚的心。
但他们不爱人,只爱自己。
01/
呼啸的冷风穿城而过,一望无际的天空黑压压一片,像是黑色颜料被碰倒,染污了自由。
漠城的背后是一片汪洋大海,却并没有散发出生命应有的气息。
不落海呈现诡异的紫色,诉说着海洋的不健康,海岸的远处传来未知生物的哀鸣,如同死亡的号讯。
紧挨着漠城的一角有一座小小的研究所,里面的研究领头人不过三十岁,青年戴着实...
author:一张信纸
character:苏朱
set:末世/年上/人类研究所教授苏x漂亮人鱼朱
ps:一切虚构,请勿上升真人
00/
古老传言,人鱼是有灵性的,他们拥有着聪明的头脑,漂亮的外表,还有一颗真挚的心。
但他们不爱人,只爱自己。
01/
呼啸的冷风穿城而过,一望无际的天空黑压压一片,像是黑色颜料被碰倒,染污了自由。
漠城的背后是一片汪洋大海,却并没有散发出生命应有的气息。
不落海呈现诡异的紫色,诉说着海洋的不健康,海岸的远处传来未知生物的哀鸣,如同死亡的号讯。
紧挨着漠城的一角有一座小小的研究所,里面的研究领头人不过三十岁,青年戴着实验护镜,屏息凝神地看着显微镜下的东西。
——那是一种未知的海洋生物的DNA。
“叩叩——”
实验室的门被敲响,苏新皓将护目镜摘了下来,吐出一个字:“进。”
穿着防护服的男人手里拿着一份档案,递给了苏新皓。
“苏教授,北方新迁来了一批逃难者,城中守卫发现了一个举止奇怪的人,按照城中的要求,已经把同行批次的相关人员都抓起来了。”
“发现什么了?”苏新皓接过那份档案,第一页是一个男孩儿的照片,约莫是十八九岁的样子。
但他一眼就看出了照片中的异样。
“蓝瞳?”
“是的。”余七七接着描述当时的情况,“他的行为十分奇怪,守卫认为他可能是外来入侵者,不排除未知生物的可能,城中希望您帮忙检测一下。”
“知道了,看完这组DNA我就去。”
苏新皓重新将护目镜戴上,照片上的男孩儿手里好像捧着什么东西,而深邃的幽蓝瞳孔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人的注意。
现如今的地球和以前不同,海洋系统被破坏,生态失衡,人类大量死亡,连一处干净的水源都找不到,对于奇怪的同类必须提防。
城中曾经就发生过一次意外,一名中年男人因为喝了被污染的水源被蛊虫寄生,最初没有人发现他的异常,难民群体基数大,当时的守卫戒备并不森严,这条漏网之鱼差一点就毁掉了城中的供饮系统。
直到守卫将男人枪毙,寄生虫从伤口里漫出来,堆积成山,像糟糕的蛊虫老巢,侵蚀人的身体,大家才明白,人是很脆弱的。
一旦被寄生,被寄生者大脑中枢就会被破坏,像傀儡一样被控制,不但会引起城中骚动,危害生命,更有甚者会将虫卵下在人们最容易忽略戒备的必需品之中,造成大量人类被寄生。
与此相似的事件时有发生,漠城不得不警惕起来,对于外来迁入者的排查更加严格。
做好新一轮记录之后,苏新皓锁好资料记录,朝漠城的守卫处走去。
与此同时,昏暗的小房间里潮湿又拥挤,少年蹲在角落里,通过仅有的窗户望向乌黑的天空,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雨,但雨的颜色也十分污浊,代表着世界的不健康。
他清了清有些干哑的嗓子,礼貌地问道:“可以给我一点水喝吗?”
守卫似乎觉得好笑,毫不怜惜地堵回去:“现在城中干净的水难找得很,你有重大嫌疑是外来入侵者,还希望讨得到水喝?”
朱志鑫微微垂眸,犹豫了一会儿,将双手伸出了窗口。
外面的雨下得很大,没一会儿就蓄满了双手,他将手缩了回来,正想将之一饮而尽的时候,一道声音打断了他。
“别喝。”
02/
朱志鑫愣了一会儿,看向来人,是个穿着白大褂的青年,那人面无表情,属于人类的黑色瞳仁里布着别人摸不透的情绪。
苏新皓从白大褂里拿出一小瓶人造水,隔着铁门递给了他。
“喝这个。“
朱志鑫望着那瓶水,清澈的幽蓝瞳孔里映出水瓶的影子。
“不喝么?”苏新皓再次示意。
少年最后终于接过那瓶稀有的水,迫不及待地往嘴里灌,水顺着他的喉咙咽到肚子里,似乎真的是渴极了。
去交班回来的守卫看到熟悉的面孔,连忙俯首示意:“苏教授。”
苏新皓微微颔首:“我来带他回去做检测。”
守卫明白流程,将禁闭室的门锁打开,方便他带人出来。
苏新皓抬腿踏进了那个小小的空间,少年似乎不太明白他所来的目的,由于刚刚得到水源救济,至少他见到这个人的初印象是好的。
朱志鑫摇了摇已经空了的瓶子:“谢谢你。”但其实这还不够。
朱志鑫对于水的需求很高,人造水的滋味很奇怪,并且一小瓶根本不能缓解他的口渴,他不知道原因来自于哪里,但此时此刻他的喉咙还是干得发痒,像被火燎过一样。
苏新皓拍了拍白大褂上沾上的灰尘,启齿:“跟我走吧。”
朱志鑫转而在角落蹲了下去,捧起一个几乎被酸雨腐蚀的贝壳,像是对待宝贝一样捧在手心。
他小心地、轻轻地祈求青年:“先生,可以救救它吗?”
苏新皓的目光透过金框眼镜,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少年手中的东西,贝壳的凹槽里装着少许水,而里头还躺着一条几乎翻白的鱼。
“理由。”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理由,对于一个研究人员来说。
苏新皓并不理解一条快要死掉的鱼有什么可救的,况且对方还把它当作宝贝一样小心翼翼地捧着。
“他是我的朋友。”
约莫是少年的眼神太过认真赤诚,苏新皓罕见地没有打破小孩儿的幻想,只是不再理会,侧身从房间的小门又踏了出去。
朱志鑫紧随其后,嘴里还喃喃地念着什么。
“小白再坚持坚持,这位先生会救你的。”
少年的话语显得有些幼稚,毕竟现在这个逃命的时代,没有人会为一条鱼取名字,更别说在它濒死的时候想要救活它。
一路上朱志鑫的注意力都在手里那条花色奇特的鱼上,仿佛对自己即将去哪里并不感兴趣,只是一步一脚印地跟在苏新皓的身后。
“苏教授好。”门口的守卫见到苏新皓,自动让开了道路。
研究所也有守卫把手,里面有很多重要的文件,苏新皓的工作就是将这些资料整理好交给守卫送到城中,时刻关注漠城周围是否什么异常。
苏新皓带着朱志鑫来到了研究所顶层的实验室,那是他个人独立的空间,而实验室里有一台他精心发明的机器,是用来检测人类是否被异常生物寄生或者变异的。
苏新皓转身,见他还在同那条鱼对话,不得不对少年无理的要求重视起来。
“把它放到那个培养液里。”
苏新皓指的是办公桌对面放着的那个玻璃缸,里面有很多仪器的连接线,培养液呈透明状,还咕噜咕噜地冒着水泡。
朱志鑫小心地将贝壳里的黑白小鱼转移到玻璃缸里,鱼儿瘦小的躯体和庞大的玻璃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谢你。”少年再次表达感谢,幽蓝的漂亮眼睛微微上扬,如同海岸上飘着的蓝色海葵,很漂亮,但并不知晓是否存有危险。
苏新皓指了指已经预热的检测仪器。
“上去吧。”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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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车】耳鬼出风
*金门绣户,摄鬼捉风。
*全文2w+,灵感及部分设定源自頭七同系列橙光作品《相思红豆婚恋中心》,清水向。唯一一篇不会被pb的,发在这里存一下。
*梗概:就这样去相亲了,啪一下就在一起了
<1>
这是第二次,佚名在上午的八点四十五分被子车甫昭一通电话叫醒。
八点四十五分,不多也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后者有意掐算,这通电话显然比佚名床前九点整的闹钟要敬业爱岗。
能大气不喘地在电话另一头喊魂,说明此人早就到了楼下。说好听了叫做出奇制胜,往难听了讲就是爱搞偷袭:上至突如其来的电话简讯,下及摸人钥匙撬人门锁,佚名录入西封没有几天,上述奇袭事件倒是经历了个遍。
而始作俑者全然......
*金门绣户,摄鬼捉风。
*全文2w+,灵感及部分设定源自頭七同系列橙光作品《相思红豆婚恋中心》,清水向。唯一一篇不会被pb的,发在这里存一下。
*梗概:就这样去相亲了,啪一下就在一起了
<1>
这是第二次,佚名在上午的八点四十五分被子车甫昭一通电话叫醒。
八点四十五分,不多也不少。不知道是不是后者有意掐算,这通电话显然比佚名床前九点整的闹钟要敬业爱岗。
能大气不喘地在电话另一头喊魂,说明此人早就到了楼下。说好听了叫做出奇制胜,往难听了讲就是爱搞偷袭:上至突如其来的电话简讯,下及摸人钥匙撬人门锁,佚名录入西封没有几天,上述奇袭事件倒是经历了个遍。
而始作俑者全然不知悔改,拖人入水的功夫堪称炉火纯青——这不,又挑了个黄道吉日,带着新鲜的麻烦事特来登门。
十分钟,佚名的洗漱时间很短,在门前悬挂的吊钟指针移向九点之前,他已经利落地把东西收拾妥当,关门落锁,背包下楼。
子车甫昭果然在门口候着。
这次总算没蹬他那辆火红掉漆的三轮车,他耸着肩靠在门口的墙边晒太阳,胳膊肘夹着那顶熟悉的年画娃娃的头套,一只脚抵在石墙上,优哉游哉地晃脚跟。
见到佚名下楼,他顿时两脚落地,转过脸朝人咧嘴一乐:“来啦?”
佚名点点头,手指伸进口袋里摸索了几下,动作忽然僵住。
——铛。金属碰撞的声音非常清脆,是从子车甫昭的手中传来的。
这人从自己裤兜里掏出了佚名的车钥匙,手背向下、笑容欠了吧嗖地让一根食指穿过钥匙扣。变戏法似的,那串钥匙荡在他的掌间。
“你摸这个呢?”子车甫昭明知故问。
“……”佚名压下跳疼的眉角朝他伸手,“还回来。”
子车甫昭眼神没挪,手指头兀地动了一下,又是一阵琐碎的金属磋磨声,啪嗒,车钥匙完好无缺地连同一枚红色的三角锦囊落回佚名的手心。
发现佚名疑惑地看着他,子车甫昭嘚瑟道:“好玩的,疏南风发的新玩意儿,能传音。”
然后他转过身,像拍一头小马驹的脑袋瓜子似的去拍佚名新提入库的那辆马自达,手在铁皮上摸两个来回也不嫌烫。
当人面掏人钥匙这事儿,子车甫昭非但不觉得理亏,反而自认贴心、简直是完美合乎情理。佚名熟知这一点,也清楚说再多这人也不当回事,他思考着将声讨变现为实际行动:如果此人再犯就直接赶下车,他则延续狄红霞未尽的壮举,在同事脖子上拴根长绳,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车尾,让对方跟在车屁股后边儿跑。
后者兴许猜到他心里没盘算好的,亦或者只是作弄完别人之后心情还不错,安分不少,在佚名钻进车里打火的时候麻利地把自己装进后座——坐副驾驶要系安全带,腿脚还伸展不开,子车甫昭嫌麻烦,索性躺着翘起二郎腿,在宽敞的后座独自称霸王。
享受长途空调车之前,他又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伸到佚名面前抖了抖展开:“喏,还有这个,狐狸嘱咐让带的,叫你有个准备。”
佚名垂着眼往纸上扫,没有接手:“有关于今天的注意事项,主编在昨晚已经和我说过了。他还说,这次行动是由你指名……”
“他说你就信?”子车甫昭手伸在前面晃半天没人搭理,又把传单纸攥成团扔在前车座上,“老子还是被他使唤来的呢。那老王八蛋,说白了就是见不得人清闲,你说说,让一帮整理资料搜集情报的过来搞相亲,这都哪儿跟哪儿?”
“不信他,难道信你?”佚名娴熟地出库,视线在车的后视镜上停了一下,“你被临时调遣是因为你今年的绩效垫底,而我是因为……
“主编让你从实习生里二选一,带着他熟悉副职业务,在我和刘箐橙之间,你选了我。”
见到子车甫昭被拆穿后不大晴朗的脸色,佚名弯起眼睛,听着像是在强调:“没有说错吧?”
“这不是让你多跟着长见识么?跟哥出门干活儿不是倍有面子?”后者只是噎了一瞬,很快又直起身子搂着座椅的靠背,探脑袋凑过来,“再说了,跟那姓刘的出门,换你你乐意?兔崽子就他妈跟个塑料袋似的,一天到晚除了装就是装,装什么大尾巴狼?他不累,老子看着都嫌累。”
佚名没有立即跟着附和,他平稳地驶过一处十字路口,随后重复道:“所以是你选了我。”
子车甫昭顿了顿,说:“对。”
他又说:“哥也没亏待过你什么,同事一场,这点小帮小助不是应该的?你说是不是?”
“不是应该的。”佚名说,“你欠我一次。”
“……”
“行行行,欠欠欠。”子车甫昭一副拿他没辙的模样,松开靠背躺了回去,“之后有什么事要搭把手的,你一通电话说了算,行吧?”
乍一听是模棱两可的允诺,但至少有说法——有求于人的态度子车甫昭是会的,只是此人不会率先摆出来,总想着先用虚假人情糊弄一二。不过显然,这一招在西封已经没用了。
佚名倒没什么真指望前者能帮忙的大事,他摩挲着方向盘,用鼻子应出模糊的一声。
反正,把柄和欠条这种东西是不嫌多的。
言谈之间车辆已驶入高速,他在闸门口探出头打卡,车子缓停,印有“相思红豆婚恋中心”字样的纸团在车座上跟着一晃,徐徐地舒展开。
<2>
相思红豆婚恋中心,落址于西封杂志社居民楼顶层的中介会所,目前的经管人是砂砂。
顾名思义,干的是人间月老的行当,替有需求的独身人士牵线凑成对。
当然,与市面上的婚介所不同,它接纳的客户群体是区别于阳间生灵的妖魔精怪、魑魅魍魉,简而言之就是人们口中的一切“死物”。有时候遇到特殊情况,比如一些命格属极阴的人,常人与之结缘损耗阳寿,像这样的人,也不得不拜托砂砂替他们找个合适的对象。
按理说这牵线的活儿与佚名所在的部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但事出总有意外,闲不住的风还是从婚恋中心吹到了杂志社的编辑部。
先是疏南风的一通电话,后是砂砂熬夜敲出来发到私聊窗口的两页资料——资料上说,这次原本要相亲的男鬼在从鹤山赶来的途中被一个路过的茅山道士用黄符把魂魄打散成六瓣,游魂被山风吹跑了,没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佚名点进附件的音频,就听那男鬼用六分之一的魂魄在灵媒另一端发出细若蚊吶的声音,大体意思就是不来了,也来不了。
听起来荒谬,仔细一想却也正常:人生在世难免遇上突发状况,像报纸上刊登过的、在相亲之前闯红灯被车撞的案例,这些都不算少数。
死了也一样。
倘若是在相亲过程中有其中一方爽约,中介往往会向另一方致电道歉,到此也用不上佚名等人出马,可是砂砂发送过来的第二页资料却调动起疏南风的兴趣……
相亲的另一方,在这之前已经连续向婚恋中心投递了八次个人信息,相亲八次屡屡失败,而她的那些相亲对象在这之后通通渺无音讯。
浏览着砂砂发送过来的资料,佚名大致理解了疏南风派遣人手调查的意图。
相亲女方姓柳名荻,七三年故,住址位于山清市的一个傍山的小村落——繁缋村。这村子背靠复州山,位置很是偏僻,如今是一座荒村,能查到的信息非常少。唯一关于它的传言,是这整个村庄的人都殒命于七三年的一场黑死病。
这位柳小姐应该也是在那场瘟疫中身故的。
因病横死的凡人不会下地狱,在六道里甚至能轮回投胎去个好人家,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柳小姐没有选择转世投胎,反而徘徊在人间,与外界保持着不咸不淡的联系。
于是这一次,佚名需要顶替那个倒霉的男鬼,配合相思红豆婚恋中心查清楚柳荻的底细。
单看照片上的一张脸,佚名很快明白了为什么前来相亲的阴魂鬼魄数不胜数:柳荻生前约莫十七八岁,面容姣好,留着乌黑的长发,整体气质看上去十分娴静,死后除了皮肤苍白了些,脖子上有些若隐若现的淡青色瘢痕,其余地方与生前没有两样,很容易博取眼缘。
是人是鬼都爱看脸,在大众印象中,仍旧是好看的皮囊最吸睛。
只可惜,坐在车里的两位,有一位不拘于皮囊束缚,另一位自身就能变现无数皮囊,向来好使的隐性规则在他们这都不作数。
车辆绕到山阴处,停在了村门口。
柳荻就站在一块石桩子的前面,身穿一条淡绿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山风温柔地飘动。
她微笑着朝汽车招手,不过在看到车上钻出来两个人后,笑容微妙地凝了一瞬。
不怪对方表情不好,佚名想,任谁看到相亲对象一下子冒出两个,恐怕都会控制不住表情。
“请问离宇亭先生是……”
“你好,是我。”佚名对柳荻礼貌地点头。
柳荻应了一声,视线一移:“这位是……”
“我是他表哥。”子车甫昭耸着肩,拽起脖子上那根不知道什么时候搭着的相机挂绳,对着柳荻晃了晃,“搞摄影的。听说这村儿山清水秀,我跟着来采风,你们处你们的,不用管我哈。”
杂戏班主倾情出演,活脱脱电灯泡一个。
……演得挺像,但是这个理由未免太烂了。
暂且不提为什么要带着表哥相亲,佚名用余光打量了一下这座村庄的概况,这里简直是……
颓 垣 废 址。
明明只是从复州山的南面转向了山阴,连天空的颜色都变得昏暗,更不用说面前的村庄——
像有一条顽劣的分界线横在山的南北两面,村外天朗气清,村中的整片土地却仿佛笼罩了一层淡黄色的沙雾,枯井遍地,没有活水。
破旧的老式宅院一栋接着一栋,户门大敞,水渠生了灰,里面依稀能够见到死人的白骨。
藤草爬满这些石砌的坟茔,瘪下去的红褐色莓果像一粒粒疮瘢,有的果子干了,半挂在枝藤上随着荒凉的山风摇摇欲坠。
放眼望去,像从一张老照片里被定格了时间。
佚名深吸了一口气,这里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硝石的气味,与过年时放完鞭炮留下的那阵滚滚浓烟相差无几。
那位柳小姐在听见“山清水秀”后也露出了有些怀念的表情。
她说:“之前,这儿确实有一片好风景……”
“后来村庄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是因为那场瘟疫吗?”佚名问。
柳荻看了他一眼,没有否认,淡淡地笑道:“要去我家看看吗?我带路。不嫌弃的话,两位请一块儿来吧。”
她说话的时候又有一阵山风簌簌地吹来。
几片翠绿色的叶子从遥远的天际飘落,经过她的身边,像顷刻间被抽走生机,迅速地枯败了。
薄如纸张的黄叶坠在地上。
二人踩着枯枝败叶,跟随柳荻步入繁缋村。
“死气太重了。”子车甫昭跟在佚名身后举着相机左右乱拍一通,然后几步凑上来,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
“她身上的死气重?”佚名悄声问。
“不止,整个村儿都不正常。”子车甫昭说。
佚名不觉得意外。
他不太懂卦象风水,在民国时期有所涉猎,那也只是粗浅地了解皮毛。但即便如此,连他都能察觉出来,这个村的风水不太对劲。
村中的每家每户,大门都是正对着邻家,正所谓对门成煞,光是这样的布局就容易招来不干净的东西;此外,所有宅院的屋檐都修得很长,白天的太阳光根本落不进屋子,里头黑漆漆一片,容易积阴气,一条蜿蜒的村中小道,两边基本上都是这种老房子,这样一来就是暗宅并栋了;至于遍地的枯井……
那些水井打得实在太多了。
每走几步路就能遇见一口井,乍一看,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钻了无数个土洞窟。
“说起来……”柳荻突然开口说话了,“二位是活着的人吧,我闻到了你们身上的气息。砂砂小姐应该事先跟你们说过了,我已经……”
“我们知道你的情况。”佚名接上她的话。
“知道了以后也要来见面?”柳荻有些打趣地反问道,“不觉得害怕吗?”
“不觉得,而且我……”佚名仔细想道,“我也是无法与常人结缘的命格,普通人离我太近,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子车甫昭立马配合地离远两步,掸掸衣袖。
“是吗……”柳荻若有所思,“我还以为你们活人见到鬼魂都会大叫着跑开呢。”
“我平时见得挺多,已经不怕了。”佚名说。
“你……能看得见?”兴许是错觉,柳荻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僵硬,她眼睛睁得很圆,慢慢转过脸,苍白的脖子扭动弧度异于常人。
饶是再美好的一张脸,配上这种古怪的动作也会令人有些毛骨悚然。
佚名被她脖子上的淡青色瘢块晃了一下眼,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瘢,在阳光下居然有些反光。
“他看不见,但那些东西就喜欢缠着他。”子车甫昭咂嘴,“从小缠到大,这不,缠着缠着就缠出了点感觉,闭着眼都能摸出你是人是鬼。”
字里行间意有所指。
柳荻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三人沿着村道又走了一会儿,约莫六分钟,柳荻停下脚步:“到了。”
<3>
柳荻口中的家,是一座四合院式的老宅子。
老宅子的牌匾缺了半块,上方雕刻的柳字只剩下了一个“木”偏旁。
尽管繁缋村已经落败得不成模样,这里曾停留的阔绰之气依然明显:宅子占地大致三百平米,门前雕了两只花岗岩貔貅,正中央是庭院,一片空旷的土地,似乎以前种过什么大型的植株。庭院周围环绕房屋,正房、东西厢房的门都开着,里头的紫香木家具一览无余。
放在古时,应该能称得上是金门绣户。
“以前这里住着四十二口人,现在只剩下我一个了。”柳荻说话的语气轻飘飘的,听不出什么难过的情绪,“我带你参观一下……怎么样?”
这倒正中佚名下怀:“好,麻烦你了。”
“不麻烦。”柳荻咯咯笑了,“交朋友嘛,总是要先了解清楚。你想去哪儿看看?”
“正房,可以吗?我想看看会客厅的样子。”面前正对着的就是这扇门,也没什么别的选择。
“好,我带你去。”柳荻答应得很爽快,“你有什么想知道的,也都可以问我。”
“既然这样……”佚名没讲客气,“我想知道关于之前那场瘟疫的事,七三年的那场瘟疫。”
柳荻脚步一驻,低声喃喃道:“七三年……”
“我这表弟专业病,大妹子你也别介意。”子车甫昭说,“学新闻的,现在给他考上编制了,混得还不错吧?就是这人啊,之前窝屋里头把自己学傻了,看到啥消息都爱问一嘴,你要是方便说呢就跟他多讲讲,不然他心里挠腾!”
“也没什么不方便说的。”柳荻领着二人走入正房,阳光照射不到的地方,屋子里的温度顿时降下许多,她的声音也不知不觉低了下来,“这座村子之前信奉黄仙。”
“黄仙……”佚名若有所思。
自北方传来的道仙五大门,“狐黄白柳灰”,其中的“黄”就是指黄仙,俗名黄鼠狼。
这五大门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庙里养着,家里也供着,但祂们可不是什么正神——说是能招财纳福祛除病祸,实际上这都是由受众的趋利避害心理,并“则五成行”的五行配比观念,综合而出的民间淫祠。
只要得出了“神物有灵”的结论,那么无论受供奉的邪神本体是什么、是否真的起了作用,此类淫祠的受众人群都会趋之若鹜。
这就是民间惯有的偏信。
“在那个时候,村子里的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祭祀。”柳荻捂着嘴轻嗽两声,“人们知道黄仙喜生食,在祭祀的时候会献祭家禽。家禽捉来时还是活的,鸡、鸭、鹅等,被关在铁笼里扑腾翅膀,等到笼子浸进河里,就都老实了。”
“这样做真的有用吗?”佚名问。
“……”柳荻摇头,“我也不知道。也许用处不大?那样的祭祀持续了据说十几二十年,后来村子里的人太少了,也没见几个发家致富的,众人就放弃了这种祭祀方式,认为黄仙也没法子实现大家的心愿……再到后来,就没有人在家里供奉黄仙了。
“大概是这种行为惹怒了黄仙,它不再降福,反而降了灾。那一年,山鼠泛滥,老鼠不但啃光了地里的庄稼,还把黑死病带到了村里……”
后面的事情就像报纸上短短记载的几句话,繁缋村在这场瘟疫中陨灭,再无声息了。
佚名听完觉得有些奇怪。
他很想问柳荻,那你现在还信“家仙”吗?
你现在的状况应该早就知道,万物属实有灵。
“咳!”一声响亮的清嗓声打破沉寂,子车甫昭眼珠子转了转,“妹子,你家厕所往哪走?”
“……你要去厕所?”佚名回过头。
“去啊!”子车甫昭盯着他的眼睛说,“车子开了他妈俩小时,老子今早还没放过水呢。”
佚名措辞了半晌:“你一个人,识路吗?”
“这不是有你么。”子车甫昭对着他咧开嘴,牙齿从人眼前晃过,“替哥记着路,解完手就喊你啊。哎,别忘了哥之前怎么嘱咐你的,这君子之交啊,男女之间还是得保持一点儿距离。”
“……”
“要往别院走。”没等佚名回应,柳荻轻声对人说,“厕所在别院靠右的第二间屋。”
“好嘞!”子车甫昭立即转身往别院去,很快就没了踪影。
“……”
“你刚才……是不是还想跟我说什么?”等子车甫昭走人之后,柳荻歪着脑袋问。
佚名无声地把一只手揣进口袋,放慢了脚步,摇摇头:“也没什么。”
说完他在这间正房里环视一圈:“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我都能看看吗?”
“请便。”柳荻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北面·正房】
这间屋子用以招待入宅的客人,空间很宽敞,入目是几张雅座,中间夹着几方八仙桌,桌上摆着积了灰的紫砂茶具,茶具没有任何缺角。
主人座的后方挂着一张水墨画,署名是四十年代的一位山水画家,上方青山碧水,不难看出是这座村落与复州山之前的样子。
水墨画的旁边,摆了两枚空落落的瓷瓶,瓷瓶上方以繁宋体晕开几个字,“生是富贵花”,但久无人居,那里面已经没有花了。
“你看上去的确是在做媒体行业。”柳荻站在佚名身后揶揄道。
“不好意思,是职业通病。”佚名回以微笑。
柳荻表示没有关系:“你有兴趣多了解我,我还挺高兴的,说不定我们之后能发展发展。”
“柳小姐,接下来是去…?”
“不用等等你的表哥吗?”柳荻笑着问。
“他应该没那么快。”佚名说。
反正一时半会儿是回不来了。
对于子车甫昭中途溜号这一举动,他知道前者不是在脚底抹油,至少那个人疯劲不小,不会什么线索都没捞着就浅尝辄止。
主动提出分头行动,说明子车甫昭有了自己的猜想,正在加以验证。而且——能让子车甫昭夹枪带棒地套话,他面前的这位柳小姐有大问题。
把他丢在这是为了拖延时间?
还是说两个人分头寻找线索更方便?
佚名没有天真到把重要节点全都抛给对面,他决定按自己的步调走。不管怎么样,子车甫昭临时抛下同事自己动手这一大缺德行径已经成了能在之后把这人捏得死紧的把柄。
“咱们等一等你的表哥也没关系。”柳荻说。
“他……”佚名停顿了一下,旋即面不改色心不跳,“他有痔疮,每次入厕时间都挺长的。”
前者显然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回答,有些尴尬地应了一声:“呃,那好,我们可以先逛着……接下来我带你去书房?”
佚名欣然答应。
【东边·书房】
与寻常人家相差不大,这里的书房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书房的尽头是一扇窗户,覆在上方的窗帘被书柜封得死死的,打不开。
书柜旁摆着一张木桌,木桌的柜子没有上锁。佚名轻轻拉开抽屉,发现里面是一张照片。
这是一张在老宅正门口摆拍的全家福,人头约莫五六十,大抵把宅子里的管家杂役都叫上了。
照片上有好几块浓重的褐色痕迹,看起来是很久之前的血迹,已经浸透了没过塑的纸片,遮住了大部分人的脸。
“我是家里最后一个死的。”柳荻叹了气,声音很干净平稳,但依然能察觉到其中的松动。
佚名眉头一动:“你们是感染了瘟疫才……?”
“……不是的。”沉默了半晌,柳荻摇头,“我们……都是被杀死的。”
“你是说,在瘟疫开始之前,繁缋村里进行了一场屠杀?”没来由地,佚名觉得心尖发怵。
柳荻又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才微笑道:“这件事,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东边·厢房】
佚名被带入了老宅的主卧房。分明是主卧,这里的光线居然比书房还昏暗,踏进门后,从宽敞的木床上飘来一股陈久的樟木油味。
床边是窗户,灰蒙蒙的,窗前有一张桌子。曾经住在这间屋子的人兴许是个文化人,桌上摆着几本杂记,摞成一堆的报刊纸有半米高。有座石雕的小佛像镇在纸上,雕刻的字已经模糊不清,但依稀能看出来,佛像上是一个女人的脸。
一旁竹制的笔筒里倒插着两根干枯的毛笔,笔杆子上有独特的花纹,佚名盯着纹路细看,上面似乎是一个斑驳的“柯”字。
“家主是一位好人。”见到佚名停在了桌前,柳荻说,“宅院里的其他人都没安好心。”
“你被他们欺负过?”佚名敏锐地发问。
柳荻不置可否:“家主是痨病去的。在那以后这栋宅子就没有再太平过。当然,整个村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反正,那个时候也离闹瘟疫也不久了,差不多两三个月内的事。”
“你看起来不是很害怕那场瘟疫。”佚名说。
“黑死病,浑身长满黑色的疣,连腐烂掉下来的肉块都是黑的,谁不怕?”柳荻幽幽道,“只是我们死得比那帮疫病鬼还早罢了。”
“你们为什么会被杀死?”佚名追问。
“在那个年代……离先生,你觉得最有可能的原因是什么?”柳荻把问题巧妙地抛了回来。
佚名试探地说出猜想:“是为了钱。”
“对,就是这样。”柳荻笑了,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们就是为了钱。离先生,你很聪明。”
知之愈多者卒之愈疾,佚名不觉得对方是在夸奖自己,尤其是见到那人寒浸浸的笑容以后。他能感受到,每走进一个房间搜集到更多的线索,那股危险的气息就越来越近。
【东边·祠堂】
再往东走是一间冷清的祠堂。
两根室内的门柱雕有花卉虫鸟等纹路,柱子的后方是一张长供桌,上面铺着一层金色的绒布。
佚名走近打量,发现摆放整齐的供盘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只余一厘厚的灰。
桌子后方则是这老宅子曾供奉的家仙瓷像——与主卧里的石雕一模一样,影影绰绰,几乎反射不出任何光泽,像沉甸甸的土块。“黄大仙”的人形是个纤瘦的女人。
……这真的是“黄仙”神像吗?
佚名被自己无端冒出的怀疑惊出一身冷汗。
他后退两步,往花坛的方向扫了一眼。那里居然不是空的,青花瓷的花钵里爬满了他在村前见过的野莓,一粒一粒犹如血珠,鲜红欲落。
“道门五家中……黄家的塑像应该是正值青年的男子像才对。柳小姐,你家这座宅子供奉的仙人确定是黄仙吗?”佚名还是问出口了。
几乎是在下一瞬间,柳荻猛地回头。
她脖子上的瘢……不,与其说是瘢痕,不如说像是某种东西的鳞片,上方又泛起粼粼的光亮。
“当然是啊。”柳荻说,“你不相信吗?神仙的性别都是老百姓自己想出来的,谁知道黄大仙真身是男是女……又或者可男可女呢?”
佚名没有否定:“也有道理,说起来我的确认识一位可男可女的朋友……”
“是吗?那你还挺有仙缘的呀。”柳荻这才把眉头舒展开,柔柔地勾起唇角。
真可惜。佚名心想,我那位同事朋友可不是什么仙家,祂是邪祟。
民间杜撰出的五大家也基本如此。
到目前为止,他已经能够确认眼前的柳荻对他说了谎。至于那些被模糊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对上后者阳光下毫无波动的那双笑眼,脊背滑落一滴冷汗。
就在这时,佚名的掌心蓦地传来一阵灼痛——
“喂?能不能听见?”子车甫昭气喘吁吁的声音出现的他耳边。
“老子找到地儿了,小小一个村子还挺能藏,都他妈窝在地底下打洞呢,你猜我发现了啥?跟那宅子一模一样的地底通道!”
佚名下意识往周围一望,没有人影。随后他反应过来,这阵声音源于衣兜里的、被他一直隔着手套攥在掌心的传音锦囊。
他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趁着走出祠堂的空档,他将三角锦囊藏在指缝凑到嘴边,假装咳嗽,实则小声地报出刚才记的方位:“北边,然后朝东走三段路,再往北。”
“算我没白教你。”子车甫昭在另一头缓过劲儿来,厚脸皮地替自己捞功,粗声笑了两下,“你离那个死蛇精远一点,她身上有瘴气。”
……蛇?佚名的脚步怔住,合拢手掌压低声音。
“你是说她的真身是蛇?”
蛇喜食红莓,怪不得山中遍地都是莓果。
“就是这个意思,你差不多也该发现……你到底发现了没?”子车甫昭似乎正根据佚名报出的点在地底的暗道里跑动,又开始喘起气,“那女人嘴里就没一句真话。这不是她住的宅子,这家的户主姓‘柯’,做蛇胆买卖的,杀了四十二条大蛇,估计是被记恨上了,他家门牌都被蛇精女捣烂了;还有啊,这村儿在之前也压根就不信什么黄鼠狼,他们信的是柳家子,蛇大仙!”
佚名忽然就感觉眼前的迷雾被撕开了罩面。
柳仙、柳仙,蛇蜕若飞絮,青青如垂柳。
民间五家供的“柳仙”就是一条青色的大蛇。
他捏着传音锦囊的五根指头悄然收紧。
“那你和蛇还挺有缘。”
“可不是?到哪儿都能碰上这扯谎精。你还不知道吧,蛇这种动物啊,最喜欢扯谎。”子车甫昭在那一端冷笑,佚名几乎立刻就能想象出那个人脸上阴毒的表情,“谁知道她张嘴的下一秒是对你灌迷魂汤还是吐蛇信子?佚名仔,你可别被那张漂亮脸蛋儿蒙了,真让她牵手成功啰。”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如果子车甫昭说的都是这种废话,就恕他直接掐断联络了。
说起来这个要怎么结束通话?
“没了,记得继续报点。”子车甫昭说完,忽然语调一转,“噢对了,忘记跟你说用法。你该不会以为这玩意儿要像对讲机那样对着讲吧?”
“……”
沉默代表着默认。
子车甫昭捧腹大笑,猖狂的笑声不断涌入佚名的耳朵,等那人笑够了,大喘气的声音才悠悠地传来:“用手捏着就行。听哥一句劝,别他妈对着空气耍口技……蛋子说那叫啥?毕薄壳丝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闭嘴,你吵死了。”佚名心下翻了个白眼,把手重新揣回口袋,从牙关挤出几声。
经过子车甫昭这通单方面的笑闹,倒是让他浑身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不少。
至于那人是真忘假忘,这事儿还有待考究,他决定把账都放到之后一起清算。
“——离先生?”柳荻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离先生,你还好吗?”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忽然停下来隔着长廊回头。
佚名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上:“没事,刚才突然嗓子有点不舒服。”
“这里空气以前也挺好的。”柳荻惋惜道,“后来没人再做绿化,烟尘就多起来了。”
佚名笑了笑:“这样啊,那还挺可惜的。”
他想,柳荻应该已经猜到他在怀疑她的身份。
既然猜到了,为什么不直接坦白呢?
他不知道这条青蛇打算装多久。
或许对方马上就会露出真面目了。
不远处,柳荻绿色的连衣裙像老宅里唯一鲜活的绿叶,被风吹着走,捎带着一股莫名的靡香与隐隐约约的腐臭,将他引向长廊的西边。
【北边·仓库】
抵达长廊尽头的仓库门口,还没有推开封锁的大门,佚名就知道宅子里的恶臭味从何而来。
就是这间仓库。
被铁链拴紧了大门的仓库只露出几丝空隙,刺鼻的气味正从这些塞不住的罅缝往外钻。
“这间仓库是……”佚名皱起眉。
“是他们用来换钱的工具。”柳荻说,“他们就这样杀了我的家人,剥他们的皮……”
葱白的手指拨动门栏,柳荻将大门打开了。
“唔……!”
佚名一悸,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捂住嘴强行忍住了干呕,胃里翻江倒海。
不仅仅是气味教人作吐,仓库里诡谲又血腥的景象让人从心底里泛起恶心——
断肢残臂、血光纷飞的场面佚名见过很多,但眼前的场面着实刺激他的视觉神经:整间房屋弥漫着腥腐交加的恶臭,尸水、淡黄色的脓水和血沫在活蛆的搅动下发出了粘腻的声音。房间的地板被黑红浓稠的血块覆满了,蛆虫在一团团糜烂的腐肉上蠕动,挡住窗户的不是窗帘,而是一张张被完整剥下来的人皮。
阳光从屋外透进来,照出一整屋朦胧的猩红,这些人皮身上有些不规则的黑斑块,有的被捋整挂在墙上、窗户前,有的被裁成一段段晾在木架子上,还有的仿佛被当作皮料,里面塞着被血糊得看不清的东西……
人皮袋子。
蛇皮袋子。
山中青蛇四十二条皆被柯家缴死,剥皮贩卖。
“他们说,皮可以用来做很多东西,胆可以制药材,牙齿可以制首饰,都能卖个好价钱……”柳荻的声音空幽幽地荡在房间里,“所以,我们都死在了他们的柴刀下。”
佚名只感觉到一阵冷意从地底往上钻。
按理来说,这间屋子里的人死了将近四十年,这种“鲜活”的场面不可能出现。
尸体没有风化,说明魂魄没有远离。
……这间宅子虽然没有所谓的活物,但并不只有柳荻这等邪祟徘徊来去。
佚名向后拉开了些距离,用指甲隔着手套掐着掌心,对柳荻说道:“所以你也用了同样的方式让他们感受你们经历过的痛苦。”
“我是在给他们带来解脱。”柳荻垂着眼,“黑死病,浑身长满了黑色的硬块,每天往下掉的腐肉都是黑的,谁不怕?还不如趁着染病不久,保留一身还算完好的皮囊。”
听起来像那么回事,但这黑死病其实也是青蛇引祸,令群鼠下山……不对。
佚名猝然想到,蛇是食鼠的。
山鼠泛滥的根本原因……
是这座山上已经没有蛇了。
何其讽刺,这场瘟疫的罪魁祸首是肆意猎蛇的人们本身。
柳荻没有合上大门,她从佚名身边经过,险些让后者没站住脚根。
佚名走到空气通畅的地方呼了一口气。
接着,他看到柳荻站在前方的廊下,对着他张开嘴,吐了吐猩红的蛇信。
“离先生,我想带你去看最后一个地方……那里是我的房间。”
佚名瞪大眼睛,视线猛地一晃,发现那根蛇信又变回了正常的舌头。
他悄悄捏着传音锦囊,发出气音:“往西。”
柳荻口中的房间,就在西边的客房。
<4>
【西边·?】
“别过去!”听到佚名的报点后,子车甫昭的声音突然传来。
其语气之严肃令佚名的脚步一顿。
“别过去。”子车甫昭又重复了一遍,他似乎有些大气不敢出,咬着牙道,“站着,一步都不要往前走。”
佚名收回了还在半空中的脚。
“不过来吗?”柳荻站在客房前,声音平静,却听起来字字尖锐,“离先生,你不是想知道关于这座宅院更多的事情吗?”
“我……”佚名刚开口想推拒走人,子车甫昭的声音又响了。
“帮我拖一下时间,不然咱们都得死。”
“……”佚名用力掐着指尖改口,“柳小姐,以我们初见面的关系,去卧房有点冒昧。就站在这里先聊一聊关于你的事情怎么样?我正好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我不觉得冒昧,有什么问题不能进房间坐着聊呢?”柳荻打断他的话,露出了森森的笑,佚名觉得她像是故意在恐吓——那截鲜红的蛇信又冒了出来,这一次,佚名看到蛇信子的两侧伸出了白晃晃的尖锐的毒牙。
“这些房间光线有些暗,而我这个人比较喜欢晒太阳。”佚名扯起礼貌的微笑,“不然的话,我总会有一种……身在洞窟里的感觉。”
“你喜欢太阳啊,那真是可惜。我本来还想和你再多聊一会儿……”听到“洞窟”之后,柳荻的表情变了,脖子上的青色鳞片瞬间就爬满了半张脸,她的瞳仁变成了一道竖直的短线,就这么瞪着眼睛往佚名的方向慢慢移动……
是了,移动。
柳荻的裙子底下是一条半米粗的湿润的蛇尾。
“之前从婚恋中心介绍过来的人和鬼魂,你也是这样招待他们的吗?”佚名想要后退几步,但脚下竟然没有挪开的力气,他只好屏住呼吸,“柳小姐,你对待相亲对象的手段很奇特。”
“他们?”柳荻轻哼一声,“有些不懂礼貌的家伙连这座大门都没进就魂归西天去了,像你这样愿意了解我的可不多,我还怪舍不得的……”
“没有目睹‘柳仙大人’的真容,他们这一趟来得不怎么值当。”佚名的声音正在逐渐被什么攥紧,又或是,有一根无形的绳线,像蟒蛇缠住躯壳的尾巴,将空气从腹腔扼至喉咙。
这句“柳仙”再度刺激到了前者。
“哈哈,当面拆穿我,你的胆子确实不小。”
就听咕嗤咕嗤的肉糜蠕动声,柳荻的脖子两边各开了一道口子,从那两个大洞里钻出肉芽,肉芽像充气的球似的飞快胀成人头大小,紧接着,又长出了与“柳荻”别无二致的五官……
佚名没有再吭声,眼观鼻,鼻观心。
他的心脏扑通狂跳起来。
这是一条三头妖蛇。
“那你再猜猜看,接下来我会先剥你的皮,还是先喝你的血,剜你的心?”
妖蛇吐着蛇信一寸寸地靠近,三个头都朝着佚名夸张地长大了嘴,嘴角咧成了悚人的宽度,温热的、带着腥臭的潮湿气息从妖蛇喉管溢出来,顺着蛇涎……
“妈的,终于给老子搞到手了!”
是子车甫昭的声音。
“嘶嘶——”
佚名面前顿时传来巨蛇失控愤怒的喷气声。
下一瞬,像发生了山崩:屋瓦,房梁,砖石,整座宅院的开始猛烈地颤动,脚下的青石板不规则地抖动,顶梁柱亦发出嘎吱声响。
轰!地底如同游过一条巨龙,粗粝的鳞角顶破长廊小道,粉尘倾漏,断裂声震耳欲聋。
佚名定睛一看,脚下往前两步的地方出现了一个骇目的窟窿,三头蛇不知踪影。
糟糕……
“她过去了。”佚名马上对着传音锦囊说,“子车甫昭,这条蛇正在往你那边去。”
“我知道,我捡了她的大宝贝她当然急着过来灭口。”子车甫昭喘着粗气,“离宇亭,我只说一次,你现在按原路往回跑,跑得越快越好。记住不论听见什么声儿都别回头,还有,疏南风给你的护身玩意儿不是摆设……”
“他没告诉过我那个怎么用。”佚名语速飞快。
“你要知道那么多干嘛?反正你就记住别往死路跑……操,来这么快!”另一头传来巨蛇的嘶吼与杂乱的碎石声。
“……”
“…………”
耳边的乱七八糟的声音忽然停了。
“子车甫昭?”佚名对着锦囊轻声道。
意想之中的再无回音。
在被仓库里那堆肉泥攀上裤腿之前,佚名终于觉得脚下有了力气。他屏着一口气迅速转身,对着来时的方向拔腿就跑。
逆向的风灌进喉咙,也灌入耳膜。
滔天风声里,全都是将死之人的哀鸣——从身后如洪流般席卷而来的肉糜里传来的嚎叫低吟,还有从即将坍塌的宅院四壁疯狂涌出的恸哭。
无休无止,无边无尽。
长廊地上淌着一条蜿蜒赤红的河。
佚名没有回头。
人有三把火,燃在头与肩两侧,一回头,肩膀上的火就被吹灭一捧,阳气便顿时消缺一截。
更何况,他刚才就看见那些腐肉里长着无数个脑袋,瞪着无数双闭不上的眼睛,吊着一根根发臭青紫的长舌不断地往外渗血。
这都是在繁缋村里死去的人。
死去的人被镇在这座宅中,成为了阴鬼。
“好痛啊
“好痛啊
“好痛啊……”
风声里无数鬼魂在哀哭。
佚名听见身后传来无数种声音:柴刀划破皮肉的声音、感染疫病后人们呕血吐秽的声音、斧凿敲碎骨头的声音……
还有,还有——
“救命啊
“救命啊
“救命啊!!!”
砰、砰、砰。沉闷又剧烈的碰撞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狠狠撞在木板上,一次又一次地回响。
少女的哭声,老妇的祈求,孩童的尖叫……
佚名浑身的血唰地凉了,险些摔倒在地,他咬紧牙关一步不敢怠慢地往前跑。
沐着腥风,他兀地回想起柳荻之前的话。
“这里曾经供奉黄仙……”
——这里曾经供奉柳仙。
“人们在祭祀的时候会献祭家禽……”
——人们在祭祀的时候会献祭家亲。
“鸡、鸭、鹅等,被关在铁笼里扑腾翅膀……”
——木棺阖拢,活人在棺材里不停地拍打。
“等到笼子浸进河里,就都老实了。”
——盖上黄土之后,就再也没有声音。
风声吼得凄厉,刀子似的拍打脸颊。廊下那滩血水愈渐粘稠,奔涌在身后的血淋淋的肉糜伴随瘴气化成一只只鬼手朝着佚名扑来。
后者鞋尖一蹬地,往旁边一跃,从兜里掏出一把绑了布条的短匕首,用尽全力地往旁边刺去!
噗嗤几声,尖锐的利器斩断了几根肉须。
子车甫昭送他的匕首,上面不知道沾了多少条冤死的命,阴气极重,抵对这些怨魂倒是正好。
活埋在此地的骸骨没有成为该成为的灰烬,而变成了黢黑的水草,一节一节被怨念滋养生长,试图缠住逃亡者的脚根。那些被削下的肉块迅速凝合成一团,散发着扑鼻的腥臭味在佚名身后穷随不舍,上方青紫累累的疮疱与乳白色的血泡不断地破裂,混杂着模糊不清的哭声喊声。
人,人,人……
黑压压的一片,身后全都是“人”。
佚名的肩上越来越重,脚下也越来越沉,呼吸声被提到了耳畔,时粗时浅。
他紧攥着匕首的柄,上方铜金纹路几乎要隔着手套嵌入血肉,依靠着如此切实的痛感勉强找回神智,一刻不停地往前飞跑。
来时的路,是从正北沿东边走三个岔路再往西边走,到最后一个走廊的分叉口应该就是老宅的正门前。可是在他转过第四个弯时,眼前却出现了第五道分岔路。
难道说是跑错了方向?
他进来的时候明明没有两条走廊……
兴许是这栋宅子本身就已经因为怨魂积压而化作鬼魄的一部分,执意不肯让他离开。
佚名没有停下脚步,他边跑边想,耳边回荡着子车甫昭的嘱咐——别往死路跑。
死路。
哪一条是生路,哪一条是死路?
佚名咬了一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
前面的路,向左为南方,向右为北方。如果有什么能够与生死沾得上边的……
……门,是“门”。
九宫八门,休生伤杜景死惊开。鬼魂镇宅的七三年属癸丑年,那时的生门与死门,恰巧一个位列西南,一个朝往东北。
生门位东北,吉门,生旺兴盛;
死门位西南,乃大凶门,必死无疑。
佚名猛地右转,跑向东北方位的长廊。
——走廊的尽头是火烧般的白日。
在踏出门槛的一刻,他身后的哀哭、怒号倏地停止了,那股让人作呕的腥气也瞬间消失。
到此总算逃出了这栋暗宅。
一阵徐徐的山风吹来。
佚名小声喘着气,有些虚脱地靠在门边,指尖残存着如丝如缕的冷意。
蛇口脱险的余惧让人的鼻尖都坠满了汗滴。
地面的震动没有消失。不知道子车甫昭折腾出来什么动静,整座宅院像是失去了某种支柱,正在慢慢地塌陷,老宅门前那半块“木”字牌匾晃荡几下,在佚名眼前跌在地上碎裂成两半。
“子车甫昭?”佚名摸了摸那枚湘色的锦囊。
耳边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地底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子车甫昭现在的情况又是怎样的?
尽管狄红霞说过此人“祸害遗千年”,那万一遇见了比他还要祸害的祸害呢。
“子……”
“咚!”似乎是听见外面有动静,一道闷沉的声响从前方的枯井里传来。
佚名寻声把半个身子探在井边,甫一低头,就与处在一摊蛇尸里的子车甫昭的视线撞个正着。
后者刚用柴刀割下一条蛇的脑袋,抹了把脸,掀起眼皮沉默地向上看,脸上滴淌的、殷红的血水被指肚一下子抹开。
<5>
步入老宅的别院后,子车甫昭没有往右转。
他翻墙抄近道回到宅院的正门前,从地上不知哪个犄角旮旯拾起来一根木棍,在每一口枯井前专注地敲敲打打。
直至敲到一口井,井底传来了“噼”的回音。
夏秋季的枯井荒坟中都有毒,扔一根鸡毛下去都能被里头的瘴气熏得转三圈才悠悠往下飘。
子车甫昭从褂子口袋掏出一纸包灰白的粉末,沿着井边抖一圈往里洒,听着几阵滋啦声再朝里头丢一根毛。
这回鸡毛垂直地坠入井底。
从狄红霞手里顺来的几包珍珠粉,据说是那个太岁女的护肤粉,用来以毒攻毒倒是刚好——子车甫昭之前吃过的毒不少,都是身边的人偷偷给他下的。他其实不怕毒,但懒得多此一举,因为中了毒还得让小阿百加个餐替他把毒吸出来。
子车甫昭利落地翻身入井,落地很稳当。
视野如他预想中一般并不灰暗,而且前路也不算狭窄,两侧石壁上燃着磷火,一路上都有幽蓝色的光亮。
荒山多水井,多半是有暗道,而这口枯井就恰巧是村里的暗道出入口。
沿着一条道走到底,石壁上出现的字画也渐渐揭露了这座村子的秘密。
“柯家,四十二条,剥皮,取胆。
“邵家,二十七条,抽骨,制链。
“李家,十七条,歺食,啖肉。
“木家,十五条……
“……
“…………”
结合附近散落的蛇蜕与嶙峋的骸骨,不难看出这是记载着村中大户杀蛇、剖蛇的年鉴。
果然符合子车甫昭的猜测:这村子之前有位柯家的家主信奉柳仙,带着人时不时搞场祭典,由于柯家位高权重,村里人一开始也跟着迷信,后来那柯老大爷病死,也就没人再肯信这蛇仙,遇见山蛇也不躲,直接剐了取胆剥皮。杀蛇卖钱的歹事儿干太多就容易遭现世报,蛇本就有邪性,被屠满门当然不会放过这些追逐利益的人,诸多蛇鬼化邪,挖通村道,盘踞地底,让繁缋村先是断水,后在大鼠泛滥中染上疫病彻底败落。
这种真相对子车甫昭而言无关紧要,他往石壁上扫了一眼,拾起地上一根尖锐的蛇脊骨,另外兜在口袋里的指头搓了搓传音锦囊。
“那你和蛇还挺有缘。”
“可不是?”子车甫昭嗤笑一声,根据佚名报出的点往宅邸的方向跑。
甫一踏入村落,走进彼此并栋的老宅,那种似曾相识的恶心的感觉就从地底往上钻,无形之间附在他的脚脖子上。
处在井底的时候这种感觉就更明显了。
蜿蜒盘旋的孔洞石壁,分明是静止的,脚底经过却像踩着绵软的、蠕动的烂泥,闷热潮湿,简直就像在一条大蛇的肚子里。
子车甫昭下殷王墓那会儿遇见过这种情况,奸狡的蛇,总能匍匐在林道间把自己伪装得很好。
“骗过你爹一次还想骗第二次?”
人活在世,正所谓吃一堑长一智。
他啐了一口,从褂衫的内衬用两根指头夹出几片柳叶似的小刀藏在指缝中。
被蛇吞了,就顺着肚子找祂七寸,掐着七寸钻出个眼儿,甭管啥蛇,都得殉在刀下。何况呢,不是哪儿都能碰上千年老蛇,这复州山的妖气没死气重,与其说蛇骇人,干脆说是人吓人。
北,东,东,东,北……
算上佚名朝他报出的五个点,子车甫昭一共跑了六段路,他的眼前出现了最后一道分岔口,两边都看着像死胡同。
“往西。”佚名的声音出现在耳边。
北,东,东,东,北,西……西?
子车甫昭支着那根蛇骨在石壁上勾画了几下,看清楚壁上赫然成型的七星勺,顿时把手里的家伙一扔,攥住兜里的锦囊:“别过去!”
“别过去。”子车甫昭咬牙切齿,他在亓海楼的术法簿子上见过这玩意儿,是一个能收人魂魄的阵法,“站着,一步都不要往前走。”
具体是啥术法他记不大清楚,当时上面的字迹很复杂,亓海楼写的字就跟鬼画符似的,他唯一读懂的几处地儿,一是魂,二是人,三是黄纸上涂的那个大汤勺:厌胜拜坛,七星注死术。以正北为起始点,向四大方位任意取点绘阵,只要最终的落点是西方,并且能造出个七星归位,踏入阵法终点的魂魄就会永远被锁在阵中。
这蛇精没啥大本事,倒是偷学了人华阳道士的阵法,借势镇魂,真是狡诡至极,就连子车甫昭也差点疏忽了这一点,一脚就往阵眼里踩。
心有余悸,他让佚名帮忙拖时间,又从口袋掏出几张路过面馆子扯来的皱巴巴的餐巾纸,手指在白纸上三两下翻飞,很快叠出个小人形状。紧接着一道黄符拍在上头,滴进去两粒血,这就成为了最简单的、能用丝线操控的假人傀儡。
子车甫昭让假人傀儡入阵,活人的血腥气瞒过了阵法,原本封闭的石墙震动几下,砂土粉碎,露出了嵌在墙壁里的一颗红艳艳的玛瑙石。
鬼血玛瑙,里面镇着无数怨灵。
恐怕这条不要脸的大蛇就是以此养精蓄锐,不断地骗各种魂魄入阵,盘踞整座山林。
在操控傀儡摘下玛瑙石的一瞬,洞穴、宅邸,乃至整座山都陷入剧烈的轰鸣。
“她过去了。
“子车甫昭,这条蛇正在往你那边去。”
佚名的提醒从他耳边震开。
碎石飞扬,大地震动间,子车甫昭扯起嘴角,扭头就往井口跑:“我知道!”
毕竟这玛瑙都在他手里攒着了。
打蛇除了打七寸,还有一个最轻便的办法,那就是直接摘掉蛇的脑袋。柴刀一扯,皮连着骨,肉牵着筋,这蛇脑可是个汇集灵气的地方……
现在鬼血玛瑙离开了蛇脑,被镇在里面的恶灵恐怕得以释放,正朝着暗宅争先恐后地钻出。
地上地下,狂风大作,危险异常。
子车甫昭捏着传音锦囊狠狠道:“离宇亭我只跟你说一次,你现在原路往回跑,跑越快越好。记住不论听见什么声儿都别回头,还有,疏南风给你的护身玩意儿不是摆设……”
轰——!
话还没落音,他身后已经传来一声巨响,面目狰狞的三头蛇尖啸着朝他猛冲而来。
仁至义尽,这词儿出现在子车甫昭的生涯中堪称奇诡,但子车甫昭觉得自己在这至关时刻还能抽工夫跟佚名讲这讲那的简直是仁至义尽!可惜这蛇邪没给他再增进同事感情的机会,獠牙闪着寒芒扑来,几乎要戳进他的眼球。
他急忙一躲,锦囊坠在地上,耳边有关佚名的呼气声也荡然无存。
“妈的……”子车甫昭回头,又立即转过头,干脆利落地引着蛇往井边跑。
随便!子车甫昭想,他都提醒到这份儿上,离宇亭再他妈回头被鬼叼走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三头妖蛇被引到了相对宽敞的十字岔道,子车甫昭没有再跑,反身往那蛇头拍一道符。
符纸接触到蛇皮的一瞬间燃烧起来,就像他曾在新人面前表演过的浴火凤凰,火舌将整条蛇迅速包裹,滋滋作响,发出浓烈的焦糊气息。
三头蛇咆哮着摆脑袋,蛇尾卡在狭窄的洞口。
“跟你爹斗法?”子车甫昭捡起地上的蛇骨,对着巨蛇的眼珠子直截往里扎,噗嗤!蛇的眼球瘪了下去,他阴恻恻地咧嘴,居高临下地弹了一指蛇脑袋上不知道从哪个观里顺来的黄符,“那你还得再活个三百年,懂不懂?”
蛇没有再挣扎,对他嘶嘶地吐信。
子车甫昭感觉脚脖子一阵刺疼,眼珠往下睨,竟然有几条手臂宽的青蛇缠住了他的双腿。
巨蛇的尾巴断了,头也砸在地上,变成了数十条小蛇,一时间摇头晃尾,嘶声一片。
“一窝蛇,真他妈晦气……”他嘀咕道。
嗖、嗖!几枚钱镖夹杂着柳叶刀从子车甫昭的指缝里飞出,将扑来的蛇嵌死在石壁上。又是簌簌两声,缠在他腕上的黄布条捆着为首一条蛇的七寸将它甩出去,算这蛇邪出门不利撞上行家,换一甲子前他还真就耍过这种捆蛇戏法呢!
解决完手头的麻烦家伙,子车甫昭扭头就走,身后那群地底呆久了的蛇瞎子像无头的苍蝇到处乱蹿,哪怕出身一窝,有一部分见到东西就咬,与同类缠斗一块儿;另一部分涌到井底,被太阳光直射后嘶鸣着消弭,散成灰绿色的烟。
说是蛇,到底还是鬼。
子车甫昭背对日光,望着那群盲蛇。
这些蛇不止是蛇,祂们吞了人的魂魄,是披着蛇皮的人。
但,真正论道谁的心更毒更脏,偷生在世道上的人,为了利益与生机缠斗得你死我活的人,谁又不是披着人皮的蛇?
他从暗道的出入口扒拉出一柄生锈的柴刀,一有蛇从洞窟冒出脑袋,柴刀就狠戾地砸下去,重重碾碎邪蛇的头骨。一下,两下;一只,两只,三只……骨头七零八落,蛇血洒在地面,很快就被太阳光烘烤得如热锅上的油脂一般化开。
鲜血迸溅在脸上的温热很是真实。
都说当今是和平年代,杀人放火这行当,有些个案底的伙计们都不屑于去干了。
金盆洗手,弃恶从良?
……绝无可能。
有的人生来就伴着腥气,注定要败坏到老。所谓的坏种啊,连扎在地底的根都是腐烂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不论过去多久,杀戮的触觉永远不会陌生。血的腥甜,活物将死的温度,永远都能让他们迅速、明确地找回那个真实的自我。
蹚着血雨腥风,抹除一切过往的,自我。
最后那只蛇被柴刀缴去脑袋的时候,井边的阳光忽然暗下一截。
这条密道里的震裂声响得更厉害了,可谓地崩山摧,四处都是滚落的碎石尘土——鬼血玛瑙离那邪蛇的脑瓜子太远,支撑着整个鬼村的阴气登时削弱,不出两分钟,这里就会彻底坍塌。
子车甫昭深长地、缓慢地吐出一口气。血沫有些糊住眉睫,他抹了把脸,目光直直地朝上望,几道血流就那么顺着鼻梁骨往下淌。
轰鸣声中,他望见佚名向他伸出的一只手。
<6>
佚名伸手把子车甫昭从井里拽了上来。
说不清这人身上那么多的血气是从何招来的,头发乱七八糟、浑身血渍,与三森村前那个血糊的人形别无二致。
他好像总能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连天的震动恰巧在此刻停止,整座鬼气森森的暗宅终于变成了一片废墟。
“解决了?”佚名问。
“喏。”子车甫昭呲牙咧嘴地站稳了,另一只手在佚名面前摊平,血痕斑驳的掌心躺着一粒红黑色的玛瑙石。
“这就是你说的‘大宝贝’?”
见到佚名伸手来碰,子车甫昭的五指倏地又合拢了:“里头都是半死不活的鬼。”
人死为鬼,鬼死为聻,怨气一个比一个重。
“这条蛇狡猾得很,是人是鬼都往阵眼里带,我估计,那相亲的前八个死鬼都是这么没的,你要往那西边走你就是第九个。”
佚名收回手:“什么阵法?”
“记不清了。”子车甫昭说,“好像叫什么‘耳鬼出风’,道家法子。反正有魂进去,除非摘下这颗吸魂的石头,不然永世都别想翻身。摘了以后那些鬼就出来了,该投胎的投胎,该魂飞魄散的魂飞魄散。”
“你又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子车甫昭眼珠往人身上睨,咧着嘴:“佚名仔,来查你哥的底呢?想多了解你子车哥,掏腰包请客,下顿馆子,倒杯茶慢慢聊不行?非得……”
他意有所指地抬起左手,那只手仍然被佚名下意识牢牢握着:“非得拷起来?”
佚名神色一怔,眨了眨眼。
子车甫昭没搭理他,左手挣动几下,右手摸着佚名的腕骨将佚名的手往下摘。
本以为三两下就能抽出来的手,此刻却被对方抓得死紧。那人分毫没有松手的意思。
他嘿了一声,再抽手,还是纹丝不动。
子车甫昭的视线渐渐冷下来:“你什么意思?”
佚名的语气有些古怪,他自己似乎也觉得这话听起来很荒谬:“我,松不开……”
哦,松不开。
子车甫昭真听到了解释,见对方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便转过脑袋用右手掏耳朵,碎屑碾在小指尖上悠悠剔走,……然后瞪着眼猛地扭回头,耳侧的碎发小辫儿甩两道横风:啊?
他听明白了又好像没听明白。
这佚名仔他妈说的是人能听懂的话?
子车甫昭的手又猛地甩了几下,发现佚名攥得那叫个死死不放雷打不动坚如磐石。见鬼了,他骂了句脏话,盯着两人指节相扣的手,声音由小变大:“你使这么大劲儿干嘛?……报复我?你报复我?他妈老子不让你摸那蛇精女的手,你就来摸老子的手?”
佚名回过神望他:“子车甫昭你有病?”
后者听了低笑一声,接着捂肚子大笑,肩膀上下颤好几下,右手食指重重地点在佚名胸前:“不对。不是你报复我,是她报复你……”
让子车甫昭都甩不开的力道,当然不可能全靠佚名自身的握力。
强加在二人手中的力量来自坍圮的宅邸。
“千防万防也防不住美人关?”子车甫昭欠嗖嗖道,“这阵法被打散一半,你魂没被吸走,但它能把人给定在手碰到的第一处地方。那玩意儿是真想留着你在这儿陪她过春宵呢!……哎,还算你手干净,没乱摸,摸着墙壁门框可就得一辈子贴在这儿当个看门鬼了。”
说完他又恍然大悟般:“得亏摸的是我,喏?会动。哥是不是又救你一条命?”
“又?”佚名逻辑清晰,没被他蒙混过关,“是谁向主编报我名字上去的,不是你吗?”
啪嗒。
当子车甫昭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废墟上滚落了一块碎掉了的石砖。
二人回头,看见一条青蛇窸窸窣窣地爬出来。
视线短暂交汇,几乎不需要言语确认,两人迅速走到前面。子车甫昭的手像筷子似的把鬼祟的蛇掇起来,掐着七寸盘在手里。
“罪魁祸首在这儿呢,你问问祂?”子车甫昭对着蛇发出狞笑,“瘦了吧唧的,还没你爹的皮带粗,带回去给疏南风养的花吃都嫌塞牙缝!”
灵气尽失的青蛇在他手中一抖。
“别这样,还没到那个地步……”佚名与这位弱小可怜的前相亲对象对上目光,垂着眼睛微微一笑,“那些阵法是从哪里学来的还不清楚。情报没弄到手,哪能让祂先死呢?”
“哈哈,对,这么死了真是便宜你。回头让那太岁女药你几下,把该招的都招了。”子车甫昭把认命伏低脑袋的蛇揣进一个小编织袋,扭头问佚名,“怎么回去?”
“开车。”佚名说。
“开你的车?”
“不然呢?”
事实证明子车甫昭的发问并非诘难。
二人各有一只手绑定在一起,光是钻进空间狭窄的车前座就已经很费劲了。子车甫昭把自己塞进副驾驶,一抬腿二挪臀,三坐好了朝人嘿咻一招手,佚名的脑袋磕在车门前;好不容易等他们蛄蛹进车,要绑安全带,此人先前压根没遵守过交通规则,一只手顺着佚名的指引在车座底下摸索半天,好不容易抓着个东西,猛地向上一拽,砰咚!整个人居然就连着座椅往后仰。
……他是不是故意的,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拥挤的空间里弥漫着血腥味还有温湿的吐息,佚名无暇顾及到处是血印子的新车,也没办法去仔细思考这个问题,他此刻撑在子车甫昭身上——始料未及,刚才的那一栽让他从这人胸前蹭了满脸猩红,事发速度极快,只能自认倒霉。
无奈之下,他用左手抹了把脸,半跪着帮人把座椅调整回来,又艰难地系上安全带。
而后者看热闹不嫌事儿大,这会儿从喉咙眼哼出一声,挺得意地晃腿:你看这四轮多麻烦,没老子的车方便。
佚名用杀人的眼神看向他:“你如果想再次被交警扣在高速公路上,你就请便。”
在佚名的认知中,让子车甫昭开车出外勤容易被交警拦车。原因再简单不过:一是那辆三蹦子老化得冒黑烟,二是开车的人左右不分,在车流大道里逆行简直是信手拈来。
如今,他的认知又有了些微的改变。
和子车甫昭开车出外勤容易被交警拦车。
……不论这个车是由谁来开。
“停一停,停车!”交警对他们做出拦停手势。
佚名刹住车,缓缓摇下车窗,傍晚的霞色让他脸上的血痕隐灭在红光之中。
交警问:“车怎么开得歪歪扭扭的?喝酒没?”
佚名摇头:“没喝。”
“疲劳驾驶?”
“没有,睡够八小时的。”
“约架斗殴了?满脸血啊?”
“……没,我和他都是出去旅游摔伤的。”
交警啧了声,让人从车上下来。
于是二人怎么上得车就怎么下来了,此过程看得交警大为所震。
“你俩就非得一起从主驾驶座出来?”
“不好意思,那边车门坏了。”佚名老实道。
“那手呢,手怎么回事?开车还牵小手?”
“……”
“来,保证书签了,坐这儿等你们那边车管所的来领车,”交警把一张纸垫着塑料板推来,见到佚名举起又放下的右手,眼睛一瞪,“俩大老爷们儿感情这么好啊?还舍不得松手呢?”
“关你屁事?老子他妈爱牵就牵,你回家没人牵手是吧?”子车甫昭也懒得跟他装老实,拿笔刷刷在上头签字,嗖地把塑料板推回去,“签完能走没?”
交警气笑了,刚想回敬几句,裤兜里的电话兀地响铃,他偏着头夹住电话拿走纸笔往站台走,又回过头对两人道:“车不能走,人随意。你俩没车能走哪儿去?手牵手坐这儿等着吧!”
“我呸,他那什么眼神?”子车甫昭对着交警的背影啐了一口。
……可能是看精神病的眼神,也可能是看同性恋的眼神。佚名想,也没差,在这个年代,以上二者在大众心理无甚区别。
想起什么,他扭头问子车甫昭:“你刚才在纸上签了谁的名字?”
“放心,没写你的。写了疏南风的。”
“哦。”佚名又问,“你还有别的办法回去?”
子车甫昭慢慢转过脸,露出熟悉的笑:“你子车哥最擅长的就是变戏法……”
“逃跑。”佚名接上后面的话。
子车甫昭啧两声,沾了猩红的外褂袖子一抖,一根驼色的长绳出现在他右手中。
严格来说,是绳子其中一端。这根绳子的另一头从天顶伸下来,不知道有多高多远。
“这个是……”佚名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当初见过子车甫昭拽着这根长绳在他面前表演过原地起飞的术法。
“神仙索。”子车甫昭替他回答,“通天入云神仙索,别人可赶不上这趟。你念几句好听的,哥载你一程,不然我自个儿走喽!”
佚名对他笑了笑,将相牵的手举到他面前:“你自己一个人走得了吗?”
“……”
“你这人真没劲儿。”子车甫昭伸胳膊攥住神仙索,仰起脑袋丢下一句,“抓稳,免得中途阵法失效把你摔死哈。”
“子车甫昭。”
“嗯?”
佚名另一只手抓上子车甫昭的褂衫:“你在井底的时候也能用神仙索上来。”
当时的那个瞬间,对方在乱石堆里没有动静,见到他伸出手才贴着石壁几下往上攀。他不理解那种要紧关头子车甫昭在等什么,又或者是井里有什么东西让后者抽不开身、难以动弹?
不过……即便他不伸手,这人到最后也会自己用神仙索爬上来就是了,死不了。
“对,但谁让有人先助了我一臂之力?”
那分明不是什么奉承话,子车甫昭却仿佛听到了什么乐子,看上去很是嘚瑟,佚名模糊地从他喉咙眼里听见一声哼笑。
下一刻,失重感骤然降临,神仙索迅若游龙,牵着二人嗖嗖地上了天。
一轮红日低坠,云川倒海,摇光追影。
佚名勉强睁着眼抬起头。走仙走仙,大风迎面刮来,那人袖袍吹飞,脖子上挂的红绳一荡,声音像唱词,被风扯得又长又远——
得人花儿戴万年香嘞,我不拂人薄面哪!
<7>
神仙索在距离西封居民大楼两三百米脚程的地方被收了起来,佚名歪着脑袋打量绳索的主人,后者额侧凝着一层薄薄的汗。
多载一个人会消耗成倍的体力吗?佚名没有问出声,但子车甫昭的话似乎变得更多了。
他顺着这根绳子说起杂戏班子的事,也没往深里讲,讲的全是有待考究的关于他那光辉岁月的杂耍绝学:什么仙人指月,瓜熟蒂落,他在台上表演,杂役捧着铜钱箱在台下点头哈腰,不比如今大舞台上演出的腥活儿,那可都是尖本事。
“哥从前也风光过,只是现在不得行了。
“别说,连这扮红娘去牵线都不是头一回,二十多年前吧,陵南一个小村儿,也有个到处相亲招夫婿的娘们儿。
“当时啊,村内衬外,到处都在传那女的有多漂亮……老四,算命的那个,你记得不?就那张脸还凑合着能看。老子让他去会会那女妖精,他去了,当天晚上就被骗到屋里头跟人睡觉。
“要不是老子留个心眼,能让他活着从那屋子里出来?晚上我踹门去一看,哪是啥漂亮姑娘,就他妈是一只母螳螂!专门骗人肉吃!哈哈!老四白瞎那么多年,连自个儿要被女人吃了都算不出来,你说这事儿招笑不招笑?
“…那些个因果瓜葛,除了老四也没人会看,怎么轮到他自个儿就算不出了?
“……
“…………”
子车甫昭忽然停下来瞪了佚名一眼:“不是,你他妈就不能接句话?”
佚名偏过头想了一下,乌黑的瞳珠转动,视线默然停在二人相扣的手上:“你在找话题吗?”
“……废话。”子车甫昭说,“不然老子跟你手牵手在这当哑巴逛公园?”
佚名真诚发问:“你是这么要脸的人吗?”
子车甫昭笑得眼里藏刀。
傍晚的温风吹来。
紧紧相贴的一双手,不知道谁先出的汗,汗滴融化了掌心的血污,浸湿袖口与黄色的布条。
窘促,又或者是尴尬,这类佚名原本以为压根不会出现在子车甫昭此人身上的词语,竟然奇妙地藏在那个人不断往外蹦的话缝里。
从刚才开始,他们牵着手在这条路上就已经够吸引路人的目光了。从公园、公交车站,到居民楼的小区,停在二人身上的视线更迭又徘徊,不论是彼此沉默,还是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或难堪无声或温馨热闹,都没办法改变他们牵着手正往办公大楼走的事实。
但是佚名清楚,子车甫昭在意的不会是那些路人的眼神。
……他到底在意什么呢?
估计会是疏南风的表情吧,毕竟那个人见到子车甫昭吃瘪后的反应,应该还蛮精彩的。
不出所料。
疏南风的眼睛弯成了两轮黑黢黢的月亮。
“哎呀,这真是让我吃惊……”他望着两个人伸出来的手,笑眯眯地,“看来大家同事之间相处得确实还不错,之前的迎新会……”
“别整这虚头巴脑的。”子车甫昭打断道,“赶紧解开,我知道你会。”
“就这么下楼走两圈怎么样?”疏南风说。
“你大爷的……”
“主编……”佚名将装有玛瑙与蛇的小编织袋放到办公桌上。
“看在新人的份上,这次不作数。”
收到了还不错的东西,疏南风心情尚佳。他对着子车甫昭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用火柴引燃烧尽了。
纸的灰落在桌面,被捻起一撮溶在茶水里,点在二人的手背。
“嗯,有所思故有所动,这是一道凭心而动的阵法。入阵的人在抓住某样东西的时候,心中会有一瞬间的强烈的念想,而就是那份念想,让你牢牢地抓住了眼前的事物。哦对了,阵法名叫‘摄鬼捉风’,不是什么‘耳鬼出风’。子车不认识字也不是一两天了,新人可别误会……”
相扣的手终于得以分开,各自重获自由,而疏南风的声音尤响耳畔。
“说说呗,你当时想啥呢?”楼道口,子车甫昭活动着手腕凑过来。
“……”佚名没搭理他,垂眼皱着眉头。
“啧。”子车甫昭摇头晃脑,“算了,哥也不问了,你自己都没想明白。”
被说中心事的人瞥他一眼,转身往办公室的隔间走去:“子车甫昭,你就没别的事干了?”
“没。你还有事儿?现在干啥去?”
“洗手。”佚名说。
“……操。”子车甫昭原地爆出一句脏话,“跟老子牵个手还让你嫌弃上了。”
“不是你。”这句话本没有解释的必要,但佚名回过头指了指掌心,“有蛇血,你身上都是,不用过来洗洗吗?”
“……”
“爹,新人夸你比蛇干净!”佴和闻声乐颠颠地从门口探出个脑袋。
“滚滚滚。”子车甫昭把这毛茸脑袋按回去。
“也就比蛇好一点,没好到哪里去。”狄红霞人在办公桌前,抬手精准地往他怀里扔了一卷护理绷带,“砂砂给的,买命费。”
名为买命费的绷带在子车甫昭手臂上骨碌滚了一圈,一卷雪白瞬间沾满猩红。
他把绷带掂在手里,闷闷吐一口气,没有往洗手间走,径直转上四楼单间宿舍——身上的血渍太多,当然不可能在洗手间能清理得干净,每次出外勤回来连洗澡都得洗个大的。
黄布条被一圈一圈地解开,浸在水盆里,淋浴喷头洒下淅沥的冷水。
热水没烧,冷水也正好,免得还往他伤口上浇烫的。水线涟成一股股注流,冲掉血痕,油彩,一整片红。子车甫昭站在喷头下低头看左手,上面几道蛇牙划出的口子结了痂,山石割破的地方好得没那么快,发白的皮肉翻了出来,水流对着此处冲刷,他也不觉得有多难受。
之后绷带黄布条能缠满这整只手掌,他想。
随后他又想,疏南风那老王八蛋还在诓新人。
道上的确还存在着“耳鬼出风”的法子。
耳鬼出风,低声喃,窃窃语。
那帮邪神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讲悄悄话。不论是殷王墓里那条老蛇,还是奉言村那童靈神,又或者是今天碰到的蛇精女,用言语蛊惑、动摇人们的一瞬一念,就是祂们的最终目的。
子车甫昭承认自己也曾中过招。
记不清是在哪个夜晚,他宿在奉言村梦见了过去的事情。倒也不陌生,那娃娃神至多算是帮他把回忆翻出来再多捋几遍,把之前弄死的人再他妈多搞死几次,就是用这只手……
眼下皮开肉绽却被冲洗得干干净净的左手。
杀过很多人。
人总要死,留着早晚是祸患,长命百岁的秘诀就是给他人少留活口。
子车甫昭不觉得愧疚,或许这种能和良心沾得上边的东西都与他生来无缘。有也不多,只在最开始剩那么一点,到后来、后来他在那场梦中反反复复不断地杀人,从疯狂到平静,再到厌烦,心里就只想着让那个人死。
好比盘蛇缠斗,有死才有活。
你生我死,你死我活。
这是子车甫昭自幼就学会的生存道理。
死了也没关系,但得拉上个垫背的。
这是子车甫昭在后来推崇的两句箴言。
他当然也同许多人握过手,撞过酒碗,达成过不少合作,他身边所有人都曾想置他于死地。
毒,刀子,阵法,各式各样的法子,奈何他八字偏偏就够硬,吞了毒能抹嘴呵呵一笑,吃了刀子能就着血把刀片给掰折,论阵法他最擅长摸那黄符,吓得不少傻子屁滚尿流。
可是到了今天,就在这样的一个下午,有人在这只手上留下了另外的讯息:要活着。
冷水在掌纹道壑淌开,汇成清晰的线条。
废话?他当然活着。子车甫昭的手背对上排气窗外倾漏的斜阳,红光映在他的眼睛里。
“……”
人都说当今是个和平年代,少却杀伐,子车甫昭不同意,觉得那帮人假惺惺披个皮囊装清高,一闷棍下去通通现出原形,还不是相互算计对方怎么死。不过事到眼下,他打量着一隙红光,又确实对这暗潮汹涌的、人与人之间创造出无数条约守则的新世纪刮目相看起来。
你生我死,你死我活,除此之外还有个解法。
至少这个年代,此时现在,他们都能活。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