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旧文指路][FB] 乌克兰铁腹龙简史 (Theseus/Newt)
才发现竟又给我悄悄改成自己可见,那我就来再补一遍。
才发现竟又给我悄悄改成自己可见,那我就来再补一遍。
那些追求爱、死亡与自由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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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莉将最后一样行李搬上去,然后关上后备箱的门。
她身材矮小,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并不轻松,需要踮起脚,伸直胳膊,攀住箱门的边缘,然后使劲往下压,用上自重,脚底甚至有一瞬的悬空。
也许是车旧了,也许是不堪重负,她试了几次,才将后备箱成功关好。
听到那一声严丝合缝的“咔哒”,苏莉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在仪式上听到某种号角,微微佝偻的脊背不禁挺直了起来。
“妈。”
女儿在身后叫了一声。她站得不远不近,双臂环抱,没有上前搭把手,但也没有离开。
苏莉转身,冲女儿笑笑,眉眼依旧温柔,像水,忍受一切的水。皱纹四散,如湖心推开涟漪。
“回去吧。”苏莉说,“我走了。”
“小宝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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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莉将最后一样行李搬上去,然后关上后备箱的门。
她身材矮小,这个动作对她来说并不轻松,需要踮起脚,伸直胳膊,攀住箱门的边缘,然后使劲往下压,用上自重,脚底甚至有一瞬的悬空。
也许是车旧了,也许是不堪重负,她试了几次,才将后备箱成功关好。
听到那一声严丝合缝的“咔哒”,苏莉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在仪式上听到某种号角,微微佝偻的脊背不禁挺直了起来。
“妈。”
女儿在身后叫了一声。她站得不远不近,双臂环抱,没有上前搭把手,但也没有离开。
苏莉转身,冲女儿笑笑,眉眼依旧温柔,像水,忍受一切的水。皱纹四散,如湖心推开涟漪。
“回去吧。”苏莉说,“我走了。”
“小宝开春就要上幼儿园了,你说你——”女儿知道劝阻无用,全家人此前已经轮番上阵,可母亲的决心坚不可摧。她仿佛第一次认识母亲,原来最温顺可欺的流水,也是有力量的。她要往哪里去,便是一往无前,磐石也当磨穿。
可女儿还是忍不住埋怨的口气,将后半句话不情不愿地砸过来,“——就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女儿抿紧嘴角,把头别向一边,生闷气。苏莉太熟悉这个模样了。三年前,女儿就是用这个模样叫她心软,叫她搁置了计划,搬进女儿女婿的家里,做了全天候的免费保姆,将刚出生的外孙照顾长大。
“少玩手机,家务也要学着做做,用过的碗筷顺手刷掉,别都堆在水池……深色衣服和浅色衣服要分开,内衣得手洗,尤其是小宝贴身穿的……和小徐好好处,别总耍小性子,他工作也不容易……你爸血压高,你多看着点,不能多喝酒,早晚都得吃药……”
叮咛的声音越来越低,苏莉渐渐住了嘴。
不是说完了,是根本说不完。索性作罢。
丈夫,女儿,女婿,外孙,这一大家子,人人与她牵连,事事需她亲为,像是一张大网,编得密不透风。她好不容易咬开一个口子,要从茧里探出头,去看看世界。
苏莉不再耽搁,捏紧了车钥匙。阳台上似乎有人影晃了晃,丈夫到最后也没有出来送她。
女儿的轮廓在后车镜里逐渐缩小成黑点,直至看不见了。
天气很好,有风,汽油足够,面前是宽敞笔直的路,通向远方。苏莉摇下了车窗。全身的每个细胞都在舒张,她几乎想要尖叫。
终于开始了。这一场蓄谋已久的逃离。
苏莉今年56岁,人生趟过大半,遥遥可见尽头。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每一个身份,她都剖心沥血,自认做全了十分,问心无愧。
现在,她要为自己活一次。
2
黄凤霞见状不对,连忙将手收了回来,同时蹦跳着往后退了几步。
饶是如此,还是来不及,轿车飞驰而过,在她的裤脚留下星星点点的泥渍。
“神经病啊!”暴躁的脸稍纵即逝,司机撂下一句怒骂。黄凤霞没在意,只顾垂头盯着裤脚,又懊恼又心疼。这可是她特意换上的新裤子。
县道冷冷清清,偶尔路过几辆车,奔着各自的忙头,火急火燎。黄凤霞伸手拦了好几次,都没能如愿搭上顺风车,有点莫可名状的失落。
她咕哝着,时代真是变了。
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黄凤霞回忆起二十来岁的时候,在南方的服装厂里钉扣子,下了工,往大门口的路沿上一站,总会有自行车停在她面前。年轻的小伙子将车铃拨得清亮,鼓起勇气问,要不要捎她一段。他们总是说顺路,即使并非如此。
可现在呢,黄凤霞望着那团行将消散的尾气,被呛得略微皱眉,像是想通什么,突然就没了忿忿不平的意气。
也许变的不是时代,仅仅是她自己而已。她变老了,变丑了,容颜不再,谁会为一个48岁的陌生农妇侧目呢?大多以为她是发小广告的,甚至可能是碰瓷的,避之唯恐不及。
她就像是空气。不,像是尾气。若不然,前夫怎么看到她就忍不住拧起眉头呢?
黄凤霞揉了一把脸,让自己打起精神。手心和脸颊都很粗糙,沙砾与沙砾彼此碾磨。
可有人还爱她。
这个念头在心间升起,像一只温暖的手,在初春料峭的风里,在无人驻足的路边,揽住了黄凤霞瘦削的肩膀。她感受到了力量,从掌心里抬起头。
黄凤霞放弃了在路边搭车的想法,决定再步行一段路。她知道前面有一个加油站,连带小型的服务区,她可以在那里碰碰运气。
3
苏莉拎着巨大的保温瓶下了车。
自驾游的第三天,她已经离家上百公里,渐渐驶入山区。钢铁森林被抛在身后,风景入眼成了画,水墨生烟。是她平生终得见的自由天地。
临行前,苏莉做足了准备。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车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她白天行路,晚上睡在后座,天气好的话,就将帐篷支在车顶,看城市里看不到的星空。
一路幽静,车与人都寥寥可数。到了这个服务区,才多出几分喧嚣。据说附近有个景点,叫“情人湖”还是“情人谷”,反正与情人有关。一辆半空的客运大巴停靠在加油桩边,也不知是不是要往那里去。
苏莉进了服务区,先去解决内急。
隔壁坑位的女人在打电话,操着方言口音,嗓门高亢,滋儿哇滋儿哇的,没完没了。勉强能听出几个类似“相亲”“彩礼”的词汇,似乎沟通不顺,女人的语气透着无奈。
苏莉掏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比学渣的白卷还干净,没人过问她的现状。家庭群里静悄悄的,上一条消息还是女婿发的链接,是他部门经理的女儿参加什么小小童星表演比赛,要找人拉票。
苏莉猜测也许是信号不好,可隔壁女人的通话明明那么顺畅,顺畅得像是一种讽刺。
她在家时,事无巨细,都得仰赖她的操持,好似她但凡歇上一天,大大小小都得乱套。如今她真走了,剩下的人该怎么过也还是会怎么过。
苏莉将手机揣回去,提上裤子,走出女厕所。接热水的时候,她琢磨着接下来的行程,有些走神,沸水溢出瓶口,她急忙扭停了龙头,一边旋杯盖,一边朝手指嘘着凉气。
转身时,冷不防撞上一人。杯盖尚未旋紧,滚烫的热水溅了几滴出来,像火星子燎着了炮仗,女人的惊叫声噼里啪啦地炸响。
苏莉抬眼,再抬眼,面前的女人三十岁模样,比自己高了两个头。过膝皮靴,修身大衣,颈边一圈蓬松白毛。
“哎呦,烫死人了!”丁来娣甩着手。
苏莉认出这嗓门,是她方才如厕时的底噪。
“你没事吧?”
丁来娣没好气地“嗯”了声。她身上的脂粉香太浓了,与破落的服务站格格不入,与外头的山也格格不入。她简直像是一块错位的拼图,而那款被勾在臂弯里的爱马仕铂金包,则将这种矛盾感推至顶点。
苏莉耐心地站在原地,等待丁来娣一寸一寸地摸过真皮。昂贵的铂金包最终被确认无恙,两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这包多少钱吗?”
苏莉赔着笑笑,她完全不想知道。
出了服务站,苏莉刚要回自己的车上去,身后一声熟悉的惊叫。
“又怎么了?”
丁来娣怔怔地望着扬长而去的大巴,“我的车……”
这能怪谁?苏莉腹诽。
“都怪你!”
丁来娣横起精致的半永久眉,恼怒地瞪着面前被认定的罪魁祸首。
苏莉回以无语的对视。
五分钟后,丁来娣坐进了苏莉的车。
尽管苏莉觉得这件事,主要原因应该在于丁来娣蹲坑时间太久,自己顶多算次责。但她活了大半辈子,素来能忍则忍,不惯与人争执,便同意捎丁来娣一程,赶到下个服务区,看能不能追上大巴。
“真倒霉,我还赶着回家呢。”丁来娣嘟嘟囔囔地发牢骚。
苏莉拧动钥匙,让发动机先预热一会,雨刷抹掉前窗的雾气,她踩在刹车上的脚缓缓松开。
就在这时,笃笃。外面有人轻敲了几下车窗。
4
车窗降下来,黄凤霞连忙堆起笑容,“能搭个车吗?”
她在服务区周边逡巡,碰壁了两次,然后亲眼见到苏莉与丁来娣一前一后上了车。
两个女人。黄凤霞很是吃惊了一下。她不会开车,村里没有会开车的女人。车被默认为是男人的所有物,就像锅灶被打上女人的标签一样。
“你要去哪?”苏莉快速打量了一眼黄凤霞,从她胸前紫色波点的丝巾,到她背后沉甸甸的行囊。
黄凤霞报了一个小县城的名字,就在前方二十公里外。“我去那走亲戚。”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目光往旁处躲闪,指尖无意识地捻在一起。
年龄与阅历练就了妙不可言的直觉,苏莉瞬间洞悉了一切。
眼前这个女人在说谎。
不过,她并不打算戳穿对方。
“上来吧。”苏莉点了点头,解锁车门。她确实顺路,没有拒绝的理由。至于黄凤霞究竟要去县城做什么,她不想深究。
黄凤霞喜出望外,迭声不住地道谢,将手心在衣角处擦了擦,又使劲跺掉鞋底的泥土,才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侧身坐进了后排。
黛山千叠,满眼蓊郁。车子终于驶出服务区,如游鱼甩着尾巴,拨开碧色的浪。
黄凤霞看着驾驶座里姿态沉稳的苏莉,难以掩饰面上的羡慕之色。她暗暗揣测苏莉的年纪,该喊姐,还是叫妹?她拿不准主意。那双握住方向盘的手,布满了劳作的痕迹。眼角的纹路与暗斑,也清晰可见。对方并非养尊处优的那一类人,这让黄凤霞心生亲切,鼓起了开口攀谈的勇气。
“我56了,你多大?”
苏莉闻言笑道:“那我比你还大上8岁呢。你就叫我莉姐吧。”
“真是看不出来,看着比我要年轻呢。”黄凤霞摇头,虽是客套话,但说得很真诚,目光又落在副驾上,“这位是你女儿吗?”
“不是,她没赶上大巴,我也是顺路捎她一段。”苏莉眄了一眼,丁来娣埋头看手机的侧影有点熟悉,“不过我女儿倒确实与她差不多岁数。”
丁来娣听到这,也笑了,肩膀一耸,“你这大姐,怎么还占上我便宜了?”
苏莉平视前方,没接话。女儿今年32,可能比丁来娣还要年长几岁,可总还是一副长不大的小孩心性。
话题打开后,三个陌生人之间的气氛松动许多,黄凤霞也没那般紧张了,见苏莉专心开车,便转而去与丁来娣寒暄。
“我啊,我回家啊……大巴在加油站休息,我就上个厕所的功夫,居然没等我先走了……嗯,是这一带人,哪个村的?说了你也不知道啊……”
丁来娣靠在座椅上,后腰处贴不紧,她坐得难受,扭来扭去地调整坐姿,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黄凤霞的问题。
黄凤霞的视线在对方的大衣和手包上游走,她认不出牌子,只觉得好看,“妹子可真时髦。”
“爱马仕的。”丁来娣拍了拍膝上的铂金包,又把方才问苏莉的话拿出来重复了一遍,“你知道我这包多少钱吗?”
苏莉没理会她,黄凤霞却很配合,当即往前倾了点身子,“多少钱?”
“这个数。”丁来娣亮出一个巴掌。她的手指不算纤细,但涂了亮晶晶的甲油。
“500?”
“5万!”丁来娣翻个白眼,给“万”字加了重音,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后脑处一声夸张的倒吸气。
黄凤霞咋舌。既觉得不可思议——什么包这么贵啊,蘸了仙女的口水不成?又觉得丁来娣花这么多钱买一个连水壶都装不进去的小包,脑子可能有点问题。
忽地一个急刹车。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惯性使然,三个人的脖子都往前一抻,随后又栽回原位。
“咋了?”
苏莉的脸色有点难看,胸膛起伏,哑着嗓子,“好像……撞到人了。”
5
车内陷入死寂,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动。
直到车头传来一声姗姗来迟的“哎呦”,而后一个绿油油的脑袋慢吞吞地支棱了起来。
苏莉蓦地回过神,连忙下车,手心都渗出了冷汗。
好在是虚惊一场。
被撞的女孩二十出头,年轻得过分,头发挑染成绿色,眼神和青春痘都不躲不避地敞亮,却不知为何独自走在山路。苏莉车速本不快,制动及时,只轻轻磕在了女孩的背包上。
苏莉还是不放心,上上下下地看,比丁来娣检查自己的包还要仔细,确认女孩没受伤。只是摔了个屁股墩,她疼得直扁嘴。
“我叫戴莹莹。”女孩说,“我迷路了。”
再出发的时候,车内变成了四个人。拥挤的车厢里,因为彼此吞吐的气息,而渐渐有了暖意。苏莉对这种情况也是始料未及。但无论如何,她也不可能将一个迷路的女孩孤身扔在路边。
“你要去哪?”
“情人湖。”
黄凤霞找苏莉讨了热水,啜饮一口,好奇道,“你一个女学生,去情人湖做什么咯?”
“那是我和初恋的定情地。上个月他提出分手,我失恋了。”戴莹莹面露悲怆,语气万分沉重,“我要去那里投湖殉情。”
黄凤霞的动作微微停滞了半秒,然后继续吸溜吸溜地喝水。苏莉目不斜视地开车,心有余悸,精神更加集中。丁来娣的指甲戳在手机屏幕上,灵活翻飞。
完全没有预想中的效果。戴莹莹左右看看,一甩刘海,提高了音量,正色强调,“真的!”
丁来娣没忍住一声嗤笑,“小屁孩。”
“你说谁是小屁孩?”戴莹莹脖子一梗。
“你不是吗?小小年纪,芝麻大的事都没经历过,谈个恋爱就要死要活的,笑死人了。”
“大姐,你懂个毛线!我就是爱他,不跟他在一起,我就是活不了了!”戴莹莹像炸了毛的猫,如果不是黄凤霞拦着,几乎要上手薅前座的头发了,“我告诉你,这跟年纪没关系。三十岁,四十岁,我照样要追求真爱!”
黄凤霞倏地一愣,手臂莫名卸了力气。女孩觑了空子,一下子从后面扒住丁来娣的椅背,不甘示弱地反击,“我才不像你这种人,把爱情当商品,为了十几二十万的彩礼钱讨价还价!”
丁来娣脸色一僵,唰地把手机翻个面,倒扣在掌心里,“你怎么偷看别人手机!”
“是你亮在这的,当谁稀罕看啊。”戴莹莹不屑地“嘁”了一下。她扳回一城,心情畅快多了,大喇喇地往后一靠。
丁来娣面色涨红,剜了后排一眼,沉下脸去。
“别——”黄凤霞刚劝了一个字,就被丁来娣堵了回去,“有你什么事!”
谁也不说话了,气氛降至冰点。
“服务区到了。”令人尴尬的沉默中,苏莉打开车窗,冷风横冲直撞,灌满了人与人之间的缝隙,冻结成冰。
6
大巴果然停在服务区,乘客三三两两地下来。
丁来娣的脸仍旧绷得铁青,脖子直挺挺地杵着,连余光都不肯往后分,只冲苏莉草草打个招呼。下了车,高筒靴踩得咚咚响。
苏莉看了眼导航,去情人湖的话,得绕不少路,最后到县城,只怕还要再开三四个小时,便叫后排的两位也下去活动活动。
戴莹莹的尾椎骨犹在隐隐作痛,不想动弹。黄凤霞犹豫了片刻,实在憋不住尿意,快步往厕所去。
她路过停靠的大巴,看见丁来娣正拾阶而上。小孩子雀跃地跑来跑去,闹着要吃烤肠。几个男人站在车边,青灰色的烟雾像预警的烽火,袅袅升起。
黄凤霞的身体蓦然僵硬。像是有人在她的心窝里重重地踹了一脚。
她看着不远处那个正在四处递烟打听的男人。看着他转过头,锁定自己,眸中迸发出利刃似的凶光。
戴莹莹被突如其来的吵嚷声惊动,将脸贴在车窗玻璃上,往外张望。
看上去像是一对夫妻闹了别扭。
男人拉扯着女人,像拎只小鸡一般轻松,要将她往一辆停在路边的旧面包车里带。围观的乘客窃窃议论,有人踌躇着,似乎想劝阻,被男人一句话吼了回去。
“老子带自己的婆娘回家,谁他妈的要多管闲事?”
家务事啊。那踌躇的人心安理得地退缩回去。
“我不是他婆娘!我们离婚了,我们已经离婚了!”女人的哭喊声被淹没在红海里,人们自动让出道路,任由摩西畅行无阻。
戴莹莹眯了眯近视的眼睛,觉得女人那条紫色波点的丝巾怎么看起来有点眼熟。
等等。那不就是黄凤霞么?上个厕所的功夫,怎么就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男人揪走了?
苏莉刚熄火,还来不及留意外面的动静,只听戴莹莹嚎了一声“我靠”,也不顾屁股疼了,直接从座椅上弹起,打开车门就跳了下去。
戴莹莹甩着一头绿发,风驰电掣地冲到近前,对准男人的膝窝就踹。男人猝不及防,往前趔趄了一下。
黄凤霞趁机挣脱,满脸惊惶地抓住戴莹莹的手,一个劲将她往后拉,“小姑娘,快、快走。”
“怎么回事,这人谁啊!”
“是我前夫,被他抓回去,要打死我的!”
短促的对话间,男人已经气急败坏地转头扑过来,一只大手如铁钳,牢牢箍住了黄凤霞的臂膀。他不高,微驼,近五十岁,形容看起来还要更衰老,却有着常年从事体力活的那种强壮,拦在两个女人面前,像一堵翻不过去的墙。
忽然之间,一个爱马仕铂金包拍在了男人的脸上。
如破风而来的快刀,在墙上劈出裂缝。
戴莹莹愣了。黄凤霞也愣了。
两人错愕地看着丁来娣出现在男人身后,将金属包链抡得笔直,好似使流星锤一般,劈头盖脸地朝男人招呼。
引擎蜂鸣,一辆车漂亮地摆尾,急停在了闹成一团的几人面前。车窗摇下,苏莉一扬下颌。
“上车!”
7
高速疾驰几公里后,苏莉拐进岔道,确保男人和他的面包车不会再追上来。
四人互相看看,不约而同地长舒一口气。
“搞什么鬼……”戴莹莹搓搓手,刚才太紧张了,这会松弛下来,才察觉手脚发软,“你前夫为什么要抓你啊?”
黄凤霞惊魂未定,煞白着脸,好一会才颤动嘴唇,却词不达意,只瓮声将那句话重复又重复,“离婚了……我们已经离婚了。”
苏莉在戴莹莹手背上轻轻一拍,遏住了女孩刨根究底的追问。她从驾驶座上转过身子,看着黄凤霞,眼神洞悉却柔和,“你不是去县城走亲戚的吧?”
黄凤霞缓缓摇头,攥住了胸前被扯得松散的丝巾。摩挲着,将褶皱抚平。
再开口时,48岁的黄凤霞忽然有了一丝少女的情态。她自然觉得羞涩,想要遮掩,可垂了眉眼,那份欢喜又转而从唇齿间露出形迹。
“我去见网友。”她的尾音向上扬,“他追了我好几个月,说要跟我处对象。”
黄凤霞47岁之前的故事,是她所处的时代、所在的地方,众多女人们重叠的缩影。
少年辍学,外出打工,薪水都贴补家用,攒不下多少钱,到了岁数返乡,父母之命下,嫁为人妇,此后操持家务,围在一屋前后忙忙碌碌。丈夫脾气暴躁,爱打牌,也爱打人,从未对她说过一句情话。她心里有苦,无人可诉,在娘家眼里,大概觉得只要她还未被打死,日子就还能过得下去。
可黄凤霞决定不再忍耐。她在既定的人生章节里,敲下第一个转折号。
她离了婚。
48岁这年,黄凤霞想要尝尝被人疼爱的滋味。
“酷。”戴莹莹吹了声口哨,“姨,我支持你。”
对于新生代来说,网恋算是老套的事情了。可苏莉听完,心下却不无担忧。就这样去投奔素昧平生的男网友?万一是个骗局呢。可她看着黄凤霞的样子,又不忍心去泼这盆冷水。
但是,有人会替她泼。
丁来娣略带讥诮:“大姐,你心可真大。别被卖了还给人数钱。”
黄凤霞提高了音调,极为认真,说她的网友不是坏人。
“行吧。”丁来娣方才累得够呛,懒得再吵,敷衍地耸耸肩。
“对不住啊,妹子。”黄凤霞迟疑了一会,小心翼翼道,“害你又没赶上大巴。”
“对哦。”戴莹莹也回头,看向丁来娣,“你刚才怎么下来了?”
丁来娣惯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黄凤霞正儿八经地向她致歉,她反倒有些局促,不自然地摆弄着手包,“赶不上就赶不上了呗,哪有眼看着当街欺负人不管的?”
黄凤霞的视线下移,忽地脱口惊呼一声。
那款爱马仕铂金包,在方才的乱斗中,开了线,起了毛边,还豁了一道手指长的口子!
黄凤霞干咽了一口唾沫。之前她说这包多少钱来着……
丁来娣见她脸色这般难看,忽地眉梢一弯,竟不怒反笑。
“放心吧。这是A货,假的,500块都不到。”她揪了一把炸开的线头,“质量果然不行。”
“你买假包干什么?”戴莹莹问。
“回娘家总要充充门面啊,真包又买不起。”
“回自己娘家要充什么门面啊?”
丁来娣看着一脸天真无邪的戴莹莹,心底滋生出几分羡慕,摆摆手,搪塞道,“你还小,不懂。”
丁来娣没打算掏心掏肺地倾诉。人类的爱恨悲欢,并不共通。
她需要一个假包,来向家人证明自己在异乡的城市里,过得足够体面,即使不靠昂贵的彩礼,也有足够的能力为幼弟盖房添车,帮扶他娶妻成家。
当下此刻,将失恋看得比天还大的叛逆女孩,又如何能理解她所处的困境。
这是她自己要迎接的战争。
戴莹莹撇撇嘴,扭回了身子,冲苏莉道,“姨,你瞅,这一车的人,还是我最诚实,一句话都没骗过你。我真是要去自杀的。”
车内静了片刻。风沙沙地吹着,长林自语。
苏莉对戴莹莹点点头。
“哦。”
8
情人湖边,风里渗透了水汽。站久了,刘海被洇湿成一缕一缕的水草,没那么酷了,有些狼狈。
戴莹莹回忆起与初恋男友一同游湖的光景。那时心里甜蜜,看什么都镀了光彩,只觉眼前身侧,俱是绝色。纵然她不过二十岁,可这美丽无与伦比,便叫她笃定余生再不可复刻。
古人怎么说来着。曾经沧海难为水。正是如此。
可不知怎地,真站在这里,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景色一一如旧,她却寻不回往昔那一刻的怦然心动。像是加错了滤镜似的,横看竖看,处处透着索然无味的平庸。
尤其是那湖水,厚沉沉的,甚至显得污浊,像洗脸水。不,洗脚水。
凉风袭来,戴莹莹鼻翼耸动良久,终于打出一个大喷嚏。
几乎就是在一瞬间,她不想死了。
至少,不想死在这一泊又脏又冷的水里。
于是,戴莹莹吸吸鼻子,调头就走。
车子停在湖畔不远处,三张脸挤在窗口。
丁来娣最看戴莹莹不顺眼,此刻却是最紧张的,“她不会真跳下去吧?”
“我会水,真跳了,我去救她。”黄凤霞说着便开始解自己的丝巾。
“人生还长着呢,哪那么容易死啊。”苏莉说得云淡风轻,眼珠子却一错不错,凝视着女孩的背影。
戴莹莹霍然一转身,倒把这三人吓了一跳。
“呦,回来了!”
“别盯着她看,小姑娘家面子薄。”
“快快,坐回去,假装跟我聊天。”
“聊、聊什么啊……”
9
一车,四人,再次上路。
苏莉,56岁,准备了三年,终于启程,要自驾游,随心所欲,去春暖花开的南方。
黄凤霞,48岁,刚离了婚,要去县城里见网友,期待着一场前途叵测的爱情。
丁来娣,30岁,单身,在城市打工,不肯回老家结婚,所以两次错过大巴,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心。
戴莹莹,21岁,失恋,想投湖殉情,临阵变了卦,惦记起这世界上还未曾见过的许许多多地方。
“接下来去哪里?”苏莉问。
一时间谁也给不出答案。
“走吧。”戴莹莹旋开广播,调换频道,“往前走再说呗。”
“听凤凰传奇。”黄凤霞往前凑了点。
丁来娣斜乜一眼,埋汰道,“真俗。”
“哎,停,就这首,挺好的。”
戴莹莹将音量扭大。歌声潺潺流淌。
风向后走,车往前开,往前,一路往前。
前方或有远方。
“走吧,走吧
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
走吧,走吧
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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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111个国际妇女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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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抄起烟灰缸,试了试分量,绰绰有余。
从买下它的那天起,王希就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仰仗这块厚玻璃防身的画面。
没人会在停电的时候光顾纹身店,就像主刀医生做剖腹产的时候不开灯一样,疯子才会那么干。
王希盯着那个遛进店门的身影,同时把自己的身体缩进角落,她的身材还算苗条,工作室的阴影足够她用了。
“王老板,你在吗?”
王希没料到那个黑影会主动开口,问话声属于一位老顾客,并不是王希预想的那种威胁。
“顾姐?”王希点亮手机的照明功能。
顾姐笑着看过来,丝毫没有躲闪直射过来的光线,上年纪的人似乎都抛弃了掩饰的能力。
说起来,顾婷婷是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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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希抄起烟灰缸,试了试分量,绰绰有余。
从买下它的那天起,王希就不止一次地设想过,仰仗这块厚玻璃防身的画面。
没人会在停电的时候光顾纹身店,就像主刀医生做剖腹产的时候不开灯一样,疯子才会那么干。
王希盯着那个遛进店门的身影,同时把自己的身体缩进角落,她的身材还算苗条,工作室的阴影足够她用了。
“王老板,你在吗?”
王希没料到那个黑影会主动开口,问话声属于一位老顾客,并不是王希预想的那种威胁。
“顾姐?”王希点亮手机的照明功能。
顾姐笑着看过来,丝毫没有躲闪直射过来的光线,上年纪的人似乎都抛弃了掩饰的能力。
说起来,顾婷婷是这家纹身店年龄最大的顾客,虽然没有直接聊过这件事,但是仅从皮肤状态来看,王希断定顾婷婷至少临近五十岁。
在短短一个季度内连续做四次纹身的中年女性,想必是个有故事的人。
王希说今天停电,说不准什么时候恢复,结果顾婷婷似乎不打算空手回去,而是让王希带着工具去家里给她做纹身。
纹身店的生意,主要赚的就是熟客的钱,王希不愿流失掉顾姐,点头应允。
顾婷婷家不大,却很温馨,客厅摆满了孩子的照片和玩具。王希进屋先打了个喷嚏,连忙通过夸奖照片来缓解尴尬,“顾姐,这是你孩子呀?真可爱。”
“嗯。”说到孩子,顾婷婷脸上挂满了笑意,“孩子在里屋玩呢,我们开始吧。”
“那咱们今天再加一个孩子?”王希问道,顾婷婷只纹一种图案。
“和以往稍有区别······”
顾婷婷拉上窗帘,躺倒在沙发上,掀起衣服,露出肚皮上六个小孩的图案。孩子们最大的有十来岁,最小的才是几岁,手拉手跳舞,看起来活泼又可爱。这些都是王希的杰作。
随后,顾婷婷递来一张黑白线条勾勒的图片,上面是一个几乎成型的胚胎。
消毒纱布拂过皮肤,王希已然能做到对她肚子上的妊娠纹视而不见了,闲着也是无聊,仗着两个人算是相熟,王希声音轻快地开口,“顾姐,你给我讲讲为啥要纹孩子呗,前几次问你你都不说。”
顾婷婷轻轻笑了一下,“是不能说,但我可以给你讲个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叫阿哑。”
“雅俗共赏的雅?”王希没听清。
“不,哑巴的哑。”
2
阿哑是一个名牌大学的大学生,上大四的时候,家里突然把她叫回去,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到家一看,才知道是她那个弟弟又闯了祸,这次是赌博,欠了人家三十多万。
“阿哑,你说这可怎么办啊,人家都上门来了,说要打断你弟弟的腿,这可不行啊。”妈妈的双眼肿得不成样子,泪痕填满了每一处皱纹。
阿哑本想痛骂不争气的弟弟,可眼看着家里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尽管她厌恶这么做,可也只好暂时扮演她早已忘记的姐姐角色。
“我想想办法,找同学借点钱,还有舅舅叔叔他们,应该也可以借一点。”
“······不行啊,借了钱我们得还多久。”妈妈小声嘀咕着,还钱似乎不在她的打算之内。
“什么?”
阿哑没听清,这时爸爸一掀门帘走了进来,像一个踩准了上场时间的马戏团小丑,“乖女儿,你生个孩子吧,这样你弟弟就有救了。”
“生······生什么?”
“你别担心,我都打听好了,”爸爸说话时透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仿佛阿哑不再是他定义的赔钱货,“你是大学生,受过高等教育,长相也不差,生一个能赚五六十万。”
爸爸不是一个好演员,他甚至没有仔细雕琢自己的痛苦,只是郑重其事地讲了一个笑话。
阿哑愣住了,经历过城市的洗礼,她已经不再惧怕别人露出自己的底线,可是当对象换成了亲人,情况就得两说了。
爸爸继续自说自话,完全不像平时拙嘴笨腮的农民模样,看来他专门为此做过一番准备。
“就是给别人家生······代孕,知道不?你打小就聪明,肯定算得过来这笔账,反正你以后也是要生的,现在多生一个也没啥事。”
爸爸黝黑的脸上挤出笑容,阿哑只在打零工的时候见过这样的表情。
阿哑转向母亲,却见她移开了眼睛,低着头帮腔:“是啊,妈不也生了你们两个吗······”
“你们疯了还是我疯了?”阿哑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出来,“我去借钱,弟弟的麻烦我来想办法,你们再也别跟我提代孕的事!我好歹也是爹生娘养的,除非你们否认!”
说罢阿哑转身要走,可还没等她出屋,就感到后脑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一黑晕倒在地。清醒的阿哑永远留在了老家。
3
“等阿哑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送到了代孕之家,成为了一名‘自愿’的代孕妈妈。”
“这······”王希停下手上的动作,想说点什么却无从下口。
“继续呀,王老板。”顾婷婷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笑着抬起下巴,“这只是个故事,我偶尔会写点小说。”
“哦,这样啊。”王希只好继续勾画阴影,顾婷婷一动不动,如同感受不到疼痛。
为了防止影响代孕进程,大量药物被注射到阿哑体内,用以阻止正常排卵。一天一针,屁股肿得老高,她尖叫过,也抗议过,但是没人在乎——阿哑是亲生父母送去的,你不能对与此无关的人有太高的道德要求。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或许是那无数次的昏迷中,阿哑被注入了精子。突然有一天,笑容和蔼的护士们围绕在她床边,“恭喜,你受孕成功了。”
阿哑只觉得荒谬而崩溃,她的子宫租借给了陌生人,孕育了一个商品。她如同一只牲畜,被圈养在生殖所里,等待着一次次的生育,又在生育中消耗全部的生命。唯一不同的是,她比牲畜理智,这带来了更沉重的折磨。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爸妈都坐在身边,依旧是亲切的笑容,让她觉得恶心。她吐得昏天黑地,爸妈却笑得更大声了,“这孩子生下来肯定健康。”
“到此为止,”她攥住妈妈的衣服,“答应我,到此为止,我现在还可以忘掉······”
“当然,乖女儿。你就生这一个,把咱家的债还清了,以后爸爸供你上博士,你想学什么就学什么。”
就像没有征兆的遭遇一样,阿哑选择了相信。身处绝望中的人,如果不相信点什么东西,是很难熬过来的。
阿哑感受着胎动,听着代孕之家工作人员的欢呼,所有人都希望她心情舒畅,生下一个健康活泼的小孩。毕竟这是她的头胎,她又有很好的条件,买家的价格,更是让人心动。
一直到生下孩子的那天,阿哑都活在虚假的快乐中。
孩子生下来了,生产很顺利,阿哑疲惫地睁开眼,却只看到护士怀里一个小小的发旋渐渐远去。
她再也没见过那个陪伴了她十个月的孩子,时间很短又很长,她浑浑噩噩不知天日,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她又怀孕了。
4
“再生一个吧······”
这次爸爸甚至没来,妈妈短暂地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你再生一个,也没什么事情,这一胎给的钱稍微少一点,但是只要生下来,你弟弟就有结婚用的新房了。”
“你们只知道弟弟,那我呢?”阿哑无神地看着妈妈。这里的“妈妈”仅作为一个代称。
这次妈妈没再低头,她温柔地看着阿哑,“你都已经生过一个了,这次更有经验,又不会受什么罪,你得出去工作多少年才能拿这么多钱啊?现在轻轻松松几个月就赚到了,别给大家添麻烦。”
真的不受罪吗?阿哑被强制代孕,却又被教导要放松,每天无数次地注射药物,毫不通融的定时运动和休息。这里的一切比养殖场还要冰冷无情,或者说,是屠宰场。
但她又能做什么呢?一个还算健康的、基因优良的女人,在这个地方,就像是一个未到使用年限的加工机器。她甚至在代孕之家看到了一群没上过学的女人,从没发育完全的女孩到四五十的女人,她们既能给家里干活,又能做代孕给家里挣钱。
甚至有些人已经结了婚,给自己家生完孩子继续代孕,给儿子挣钱,活生生的物尽其用。
阿哑想逃出去,她觉得只要联合大家的力量,一定能够做到。
可是没有几个人有这份勇气,不懂拒绝,没资格拒绝,懦弱是她们从小养成的习惯,她们甘愿活成机器。
“可又是谁造成的这一切呢?是她们自己吗?”顾婷婷悠悠发出长叹,像是死亡前的呻吟,王希手下一抖,一个血点渗了出来,她急忙擦掉血点,干笑着,“这······这怪吓人的。”
“阿哑被打了好多次,她终于不想着逃跑了,或许,如果不是她上了大学,长得又漂亮,她早就不配当机器了。”
“她最后生了几个孩子啊?”
“生了八胎,活下来的,有六个。”
王希艰难地重复吞咽的动作,像是在缓解紧张,“还有死掉的孩子?”
“当然了。”顾婷婷咯咯笑了起来,“都说了是商品、是交易,那就肯定有人退货呀,她第三次怀上了双胞胎,但是弟弟生下来的时候被发现是长短腿,人家不喜欢,就不要了。”
“然后呢?”
“不要的,就被处理了呀,阿哑再也没见过那个孩子。”
5
“阿哑姐,我就要生了,但是我听说那个国家现在查得特别严,孩子运不过去,人家会不会不要了?”曾经漂亮的女孩,此时已经变成了忧郁的妇人,过于频繁的生育掏空了她的生命力,眼窝深陷,脸色蜡黄,唯有凸起的腹部还有几分活力。
阿哑盯着那个女人,反应缓慢地眨了眨眼,“人家不要,处理了就好了,你别担心。”
“可是······那也是我的孩子啊,而且钱怎么办······我已经打过一胎了,我不能再打胎了。阿哑姐,我想回家。”
“回家?你是家里人送来的吧?那你就是没有家的人了。”
女人愣了一下,似乎反应过来了什么,没回话,幽幽地走了。阿哑撇撇嘴,她现在生了太多孩子,已经没什么价值了,只能跟这些出现精神问题的孕妇呆在一起。
生第六胎的时候,阿哑躺了好几天,没有一个护工来帮忙。按理说阿哑应该回家了,可是她家里人像是不知道这回事一样,还说她能生,能捞一点是一点。
第二天阿哑醒来的时候,听旁边人说,昨天跟她聊天的那个女人跳楼了。
本来阿哑也想去看看的,毕竟当初和那女人也算关系好,但她实在是没那个机会。买家突然发消息说不要孩子了,赔给代孕之家一笔钱,立刻把孩子打掉。
阿哑被抬上了手术台,太多次的经历告诉她,反抗根本没用。而当鲜血汩汩流出,眼前渐渐发黑的时候,她竟恍惚感受到了一种解脱的快感。
“大出血,不好救了。”
“这个生了几次了?家里还要吗?”
“是那个哑巴一样的,早不要了,就算救过来估计也废了,上次好像还检查出来有癌。”
“怪可怜的,扔了吧。”
阿哑是疼醒的,一个人躺在破旧的担架上,身边有个鲜血淋漓的胚胎。她记不清月份,但她能看清小手、小鼻子、小眼睛······
6
王希被电话铃声吓醒,恍然发现自己愣住了许久,顾婷婷的故事像魔咒一样萦绕在耳边,她看着自己画出的婴儿胚胎,好像故事里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正伸出沾满鲜血的小手,喊着“妈妈”。
“求求你放过我们吧······”突然变大的声音伴随着哭声从手机听筒里传出来,王希看向顾婷婷,她的表情依旧柔和,温婉,慢吞吞的,“好啦,我下次去看你们,不要着急。”
王希再也呆不下去了,屋子里的那股让她想打喷嚏的奇怪味道似乎越来越重,在屋里玩的孩子从头到尾没有发出过一点声响。这个奇怪的恐怖故事,这个奇怪的纹身,这个奇怪的女人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
她把东西一股脑儿塞进包里,“顾姐,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情,我先走了。”
“好。”顾婷婷坐起来,拉下衣服挡住纹身,依旧是那副散发着母性光辉的温柔模样。
走到门口,王希深吸一口气,压住颤抖的声音,“顾姐,那个阿哑,还活着吗?”
“当然死了。”顾婷婷似乎在收拾东西,发出玻璃杯碰撞般清脆的声响,“这只是个故事,王老板。”
7
王希一口气跑回家,大雨打湿了她的衣服,头发湿漉漉地黏贴在脸上,像是一个女鬼。
她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却还是忍不住扑到了儿童房里,屋里的小女孩吓了一跳,怯生生地说:“妈妈?你怎么了?”
王希一把抓住小女孩,盯着她的脸。不像,一点都不像那个顾婷婷。怎么可能,这是她自己的孩子,用她自己的卵子生出来的肯定像她,而且时间年龄也不对,她找代孕的时候选的可是头胎的漂亮女人,也给了那个中介一大笔钱,肯定不是······
“妈妈,你在发抖。”
“妈妈没事。”王希努力咧开嘴,僵硬地笑着,“妈妈今天不太舒服,吓到小雅了吧。”
小雅,她心里默默滚动了一下这个名字,却只觉得恶心。
王希径直进了浴室,哗啦啦的水声掩盖了一切,她本来就讨厌小孩,更讨厌生小孩,如果能不养了就好了。嗯,就这样,反正也不过是一个卵子,回头送给别人吧。
躺在温暖的浴缸里,王希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8
再睁眼,她出现在了一个陌生的地方,墙壁上贴着粉色的壁纸,婴儿的海报,一切都是陌生,却又隐隐流露出一丝熟悉。
旁边传来响动,她看见一些人穿着白色衣服,光明磊落像是在救死扶伤,还有几对夫妇和单身的男人女人,就像曾经的她,站在玻璃房外,笑眯眯地讨论着,“头胎,身材好,学历也很好,还是艺术家。”
“这是什么地方?”王希尖叫起来,她扑到玻璃上却拉不开门,透过另一边的窗户往外看,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比着口型说:“这个故事好玩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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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河(一)——莲子已成荷叶老
心情不好,激情发一章补白存稿
这篇要和后面的子世代视角串起来,构成逻辑关系,所以先发这个
惨是老萧的儿子惨,看沧月的考据党也挺惨的,尤其是看到洛阳和朱雀大道的时候
我的话讲完了
莲子已成荷叶老
洛阳自平王东迁后,一向被称之为东都。北据邙山,南对伊阙,洛水贯都,有河汉之象。曾有数年间频繁更易其名,后又复名洛阳。
洛水之北,故名洛阳。
与西京长安中朱雀大街纵贯中轴不同的是,洛阳城由洛水横跨东西,南北十五里二十八步,东西十五里七十步,周围六十九里三百二十步,纵横各十街,分为一百三坊。而洛阳城内人尽皆知,洛阳城天街西隅,...
心情不好,激情发一章补白存稿
这篇要和后面的子世代视角串起来,构成逻辑关系,所以先发这个
惨是老萧的儿子惨,看沧月的考据党也挺惨的,尤其是看到洛阳和朱雀大道的时候
我的话讲完了
莲子已成荷叶老
洛阳自平王东迁后,一向被称之为东都。北据邙山,南对伊阙,洛水贯都,有河汉之象。曾有数年间频繁更易其名,后又复名洛阳。
洛水之北,故名洛阳。
与西京长安中朱雀大街纵贯中轴不同的是,洛阳城由洛水横跨东西,南北十五里二十八步,东西十五里七十步,周围六十九里三百二十步,纵横各十街,分为一百三坊。而洛阳城内人尽皆知,洛阳城天街西隅,方圆五里的一派栋宇峻起,青瓦朱檐,如跂斯翼,如矢斯棘,常日里须得避开绕行。
是江湖上声名煊赫,可为武林霸主的听雪楼。
每日里天色未亮,住在附近的百姓便可听得天街上疾驰而过的马蹄声响,大约便是那群以武犯禁的江湖人来往,踏碎了一地晨露清霜。
“收拾起大地山河一担装,四大皆空相……”
名不副实往往是颠扑不破的一贯真理,诚如听雪楼并非一座楼,一席白衣看似温文尔雅秋水为神玉为骨的听雪楼主实则算无遗策用尽了雷霆手段,岚雪阁亦非孤阁,而是听雪楼内一座精巧院落,又分了地面与地下两处,地面的院落为几位核心要员日常居所,地下则为存放与分析情报案卷的密室暗阁,非听雪楼主亲自授权不得擅入。
说是精巧,倒也不尽然,太湖石四面群绕,薜荔藤萝牵藤引蔓,丹椒蘼芜垂檐绕柱,萦砌盘阶,清冷苍翠,愈发幽深曲折得看不到人影。
只是不知一旁的湖石崎岖,树影葱茏中藏着多少暗卫埋伏。
“……身似闲云野鹤,心如槁木死灰……”
院中有人,却偏偏唱的是一曲倾杯玉芙蓉。
身着湖青圆领袍衫的清秀女子仿佛是晨起方才沐浴过,半干的头发拿了不带一丝纹饰的乌木簪子松松挽在脑后,一壁哼唱着,一壁拿着木瓢从身旁的桶里舀出清水,浇向面前的一小块菜地。
地里是清一色的白菜,从洛阳以北乃至幽州一带百姓,冬日里唯一可见的再寻常不过的白菜,此时方入了秋,尚有碧绿的幼苗破土而出,看起来青翠可爱,如同苗疆破开的玉石中间那一点翡翠芯子。
“心如槁木死灰?”雪青劲装的年轻公子抱剑倚门而立,面容清隽,仿佛寒玉雕琢,唇边犹自带着三两分温文尔雅的笑意,只是一双眼眸仿佛看不见底的古井,沉静沈冷。
那笑意,也从未蔓延到眼底去。
大约也是因此,分明才十三四岁的年纪,却看起来沉稳老练得可怕。
与如今的听雪楼主,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样子,清一色假模假式的渊雅从容,殊无笑意的眼底。
“少楼主是一大早便过来搁我这儿听曲儿的?要是听曲儿,隔壁便是紫陌护法,打一声招呼去风情苑便可。”
湖青袍衫的女子随手将木瓢丢进桶里,走到一旁堆叠着案卷文书的汉白玉案几前,翻了几卷,倒也并不邀请来人进门坐下。
面容寻常,并不惊艳,却只让人想得起一个“瘦”字。
孤削如笔,清瘦枯涩,宛若嶙峋崎岖的太湖石。
似乎原本生于白骨之上的血肉已被多年的殚精竭虑筹谋思量熬到油尽灯枯,抬手时枯瘦的手臂依稀可见皮下淡青的血管。
唯独一眸春水照人寒,明亮得有些可怕。
仿佛洞悉世事,却又能看穿深藏于人心底的秘密。
世所周知,听雪楼下设岚雪阁,眼线遍布江湖,收天下秘闻,得以整理出详实案卷,呈递听雪楼主。
而唯独听雪楼中子弟知道,岚雪阁下设负责情报线的知秋堂和负责从情报案卷中寻找线索,落实对外征战,兼并的具体方案的谋断堂。
知秋堂的情报线由紫陌护法亲自主理,但负责出具方案的谋断堂,却另有旁人负责。
名曰杜荷。
山中人兮芳杜若,荷芰风轻帘幕香。
“我来提前看看,你昨日被鹜虚驳回的方案,如今改成什么样子了。”少年老成的年轻公子大约是早已习惯了她语气中的随性散漫,丝毫不以为意,走过来想要翻看她手中的案卷,却被对方抬手制止。
“来日对听雪楼的楼主,杜荷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如今不行。”方才明亮散澹的眼眸顷刻间疏冷了下来,素来以文含经纬,谋深夹辅著称的谋断堂主人淡淡道:“昨日你也奉命在场旁听,少楼主有什么话不必藏着,直说便是了。”
昨日各部要员在密室议事,谋断堂从岚雪阁的线报中发觉,原先已弃武从文,臣服于听雪楼的金陵花家掌控漕运的岁入与实际报上来纳贡的钱银差额无算,提出将辖制漕运的权力从花家手中收回。
杜荷呈上最直接狠厉的方案便是派吹花小筑中弟子奇袭金陵,出其不意,杀人收权,却未曾料想被分曹廪负责钱银拨放的鹜虚先生直接驳回。
“只为漕运之事,便要派遣大队人马前往金陵,还是奇袭,事后仍需弹压江南漕运寻衅滋事之人,所费不赀。”赭衣长衫的中年账房先生向来在听雪楼主面前毫不避忌,一提到用钱便照例跳脚,恨不得争个面红耳赤:“真当来日听雪楼倒了,巨鹿邸中财资还可再用五十年?”
一席湖青圆领袍无纹无绣,云纹蟠螭玛瑙带束腰,清瘦冷厉的女子略眯了眯眼,口中却毫不示弱地堵了回去:“漕运之事干系重大,死守着一堆金银,就能下崽儿了?”
大约是习惯了这两人在议事时的争执,管辖巨鹿中钱银财资的肖旰反倒一派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仿佛丝毫没有被杜荷的嘲弄牵连到。
站在一旁寒鬓斜钗,削肩素腰的紫衣丽人不由得掩口笑出了声。
云白衣衫,温润如玉的三楼主南楚颇有些头痛地扶额,看向主位上坐着,一直好整以暇,只悠然翻看岚雪阁呈上的方案文书的听雪楼主。
长身立在白衣公子身侧的绯衣女子冷冷开口,打断了二人的唇枪舌剑:“花家逐渐胆大妄为,漕运不可不取,岚雪阁回去再调整一版方案。”
听雪楼的女领主常日里宛若古井无澜的眼眸里有肃杀的神色一掠而过,“往后这种无用的口舌之争,不必摆在台面上来。”
二人俱是一凛,微微俯身称是。
一直坐着意态闲闲,唇角犹自挽着似笑非笑的弧度的白衣公子方才搁下手中案卷,起身看向壁上挂着的一幅堪舆图,语气温和,却听的人心底没来由得生出凉意来:“规矩诚设,不可欺以方圆,收回漕运刻不容缓,谋断堂调整好的方案,明日再呈上来一版。”
虽然听雪楼的少楼主已然到了可以旁听议事的年纪,岁月却仿佛并不曾在年轻的武林霸主身上留下痕迹,秋水为神,白玉作骨,轻裘缓带,笑意温文渊雅,却似乎不带一丝温度,落了霜雪的声线悠远散澹。
“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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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了老萧还是那么狗
OC是岚雪阁下尽调小组主笔人
岁时芳歇(终章)——羲和敲日玻璃声
这是有点长的一更……刀上舔蜜和强行发糖并行
羲和敲日玻璃声
负手长立一侧的白衣公子唇角笑容微敛,转身径自向不远处汉白玉铺就的石桥边走去,听雪楼的女领主蜻蜓点水般颔首示意江楚歌放走已然毫无求生之意的说书人,便旋即跟了上去。
“派一队人马跟着江如练,引何府残兵,再围剿击杀。”
“是。”
“何逊那边,让鱼肠去处理干净就好。”
“是。”
“药方加急送回洛阳,秦姑娘可以开始着手了,也命紫陌准备好一应筹措。”
“是。”
……
一连串指令后,身旁...
这是有点长的一更……刀上舔蜜和强行发糖并行
羲和敲日玻璃声
负手长立一侧的白衣公子唇角笑容微敛,转身径自向不远处汉白玉铺就的石桥边走去,听雪楼的女领主蜻蜓点水般颔首示意江楚歌放走已然毫无求生之意的说书人,便旋即跟了上去。
“派一队人马跟着江如练,引何府残兵,再围剿击杀。”
“是。”
“何逊那边,让鱼肠去处理干净就好。”
“是。”
“药方加急送回洛阳,秦姑娘可以开始着手了,也命紫陌准备好一应筹措。”
“是。”
……
一连串指令后,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待命子弟已悉数离开,他越走越快,看也不看一旁的绯衣女子,江南初冬的寒意并不如洛阳腊月里裹挟着风雪的冷厉似刀,却形同密密麻麻的银针般,刺得人骨子里生疼。
鬓边的白玉流苏随着夜风,带出急促而微弱的响动。
仿佛他几乎要控制不住的,自己的情绪。
“楼主若是也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偏要在寒江畔冬夜赏月,我便先回去了。”耳畔忽然传来舒靖容冷淡的声线,激得他整个人仿佛寒冬腊月里被古井冰水沁过,方才还如灰烬下掩埋的野火一般的情绪,顷刻间湿湿凉凉。
萧忆情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去看对方被面纱挡住的面容,他忽然很不想面对她杂糅了恨意,骄傲,却偏偏还带着几分懂得,以及他也说不清道不明,不敢确定的感情的眼神。
他不敢确定,也不想知道。
“阿靖……”
年轻的武林霸主声线克制且冷定,似乎在压抑着什么,让她想起灰白的余烬下,足以灼伤的火星。
“……你会想念过去吗?”
她看着他,艰难万分,却又几不可见地,向下点了点头。
听雪楼主苍白的面容被冬日里澄江一道月光如练照的惨淡冷寂,忽然显现出悲凉。
他知道她因着自己的倔强与强劲,疾风不可摧,仿佛悬崖上带刺的野蔷薇而美丽,但走在她身边时,有那么一瞬间,他希望她将头轻轻倚靠在自己肩上,将心底的寒冰严封下的某些脆弱或是柔软传递给他,即使他无能为力。
萧忆情忽然明白,她和他之间那道不知何时划下的,不可逾越的天堑鸿沟,究竟是什么。
尽管熟知彼此,甚至默契得严丝合缝,他们也从未将自己心底掩藏的那些情绪,毫无保留地摊开给对方看。
两根线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无法交错成结。
“我从前说不畏惧快刀割破手的风险,并非妄言。”年轻的武林霸主仿佛在某一瞬间决定了什么,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目光愈发温和,声线逐渐平稳了下来:“如今说自己不愿被快刀所伤,也是真的。”
“楼主若是不愿——”绯衣女子下意识的反驳分辩被他打断,意外看到他眼眸里的笑意,沉甸甸得令她有些心底发慌。
“阿靖,我并非不信任你的意思。”萧忆情抬手,十指修长,苍白清瘦却骨节分明,搭在她的肩上,并未用力,于她却仿佛千钧之重,甩不开挣不脱。
“……但当初,陷你于两难之地,我很抱歉。”
“你对我而言是极为重要的,我希望你知道。”
“我会交托信任于你,倚重于你,我希望那个与我并肩而立的人是你。”
这样的话,他一句也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略有些执拗地将绯衣女子的肩膀揽向自己,下颌抵在对方肩上,肩膀与下颌俱是瘦削嶙峋,刺得彼此生疼,却仍不肯松开手。
总要把过去归给过去,往后归给往后,来日方长,他却宁可时间停留在现在。
如果她先遇到的是他会怎样?如果那个时候,犹是少年的自己没有被雪谷阻拦,接故人之女上山会怎样?
大约也不会怎样,她也不会先遇到他,她必须经历一切后,再遇到他。
而他也经历那一切,成为现在的自己,不得不遇到现在的她。
舒靖容抬头看着一天素娥清辉,仿佛霜雪洒落在两人身上,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白头,大约是感知到了对方的某种情绪,她出乎意料地没有挣扎开去,而是静静地由着对方拥抱着自己。
已然入冬,接下来江南还有不少事务繁琐需要他们处理裁夺。
今年的小年夜,横竖是不能在洛阳过了。
冬日里的江南,其景虽不似春华,却仍是霜轻如纱,难杀芳草萋萋,寒樱枝白,却并非雪覆枝头,自然是见不到洛阳的琉璃世界,冰雪襟怀。
直到冬至,乐均清,景长极,候应黄钟动,铜仪一夜生葭灰。
分舵中子弟依旧平静且忙碌,直至傍晚时分,也不过晚膳比寻常多了道羊肉汤,聊以作时令饮食,连潮湿而寒冷的空气里,都氤氲了混杂着香料的微辣的萝卜与羊肉的香味,直漫进人心里去。
不过短短数日,江南的富庶产业之家已大多被听雪楼迅速把控,比起当初以迅雷之势逐个击破四大世家,倒更像是平静冰面下的暗流涌动,不动声色却更狠厉诡谲。
表面上的绥靖安抚,说到底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听雪楼主杀伐决断,谋算深远,又如何肯轻易放过对产业实控权的把握。
而眼下时值年末,也不过留下些细务犹待处置。
因此当萧忆情邀约正在批阅案卷的绯衣女子出去散步的时候,舒靖容罕见地迟疑了片刻,心下快速盘点了一圈近日的谋划布局,却意外地发现诸多行动皆已收尾,毋须他二人出手,遂挑眉看向对方,颇有些问询的味道。
“听闻大运河畔今夜有烟花,只是想出去走走。”白衣公子不由得失笑,“如今江南已彻底命脉在握,你也该松泛一下了。”
“我只是以为,楼主又要看什么兄弟阋墙,父子反目的好戏。”
舒靖容闻言轻描淡写地嘲讽了一句,搁下手中的湘妃竹管留青雕纹的紫毫笔,瞥了一眼窗外已然入夜,又见得听雪楼主面容上被自己讥刺过后的熟悉的苦笑,心底有莫名的情绪升腾,不动声色地起身,拿起对方出门时常穿的白狐皮里子披风,“走吧,再耽搁些时辰,就夜深露重,不宜出行了。”
【枯:从这儿开始是OOC预警,强行发糖预警】
绕开喧闹的街巷,想来是冬至天寒,自当在家中团圆,运河畔倒是依旧少有人往来,澄江一道静如练,并不曾结冰,却无端地升起一股寒意。
两个人并肩走在河畔,一时无话,听雪楼的女领主微微仰起头,夜幕中有烟火绚烂,火树银花合,庭燎绕空,端的是一派喧嚣热闹的景象。
只是终究止于寥落寂静。
顷刻燃尽,落下来的是灰白的余烬,或许会灼伤衣袂,她不在乎,但世间好物不坚牢,琉璃易碎彩云散,美好的东西从不长久——
而值得回忆的,永远都是过去。
她垂下眼睫,掩去古井沉静下的波澜。
人生无百年,却有无法穷尽的愿望和誓言,总会轻而易举地,
一一落空。
身旁同行的白衣公子忽然递过来什么东西,她下意识侧一侧身,抬眼看过去,却发现竟是一支已经点燃的手持烟花,在夜色寒烟凝碧,满地横斜之下看起来,像极了流萤。
银花焰短,明亮绚烂却易逝,而如今有人将那一束光,递到了自己面前。
萧忆情眼底仿佛有淡到了极处,似笑非笑的颜色:“方才路过街巷的时候顺手在摊子上买的。”
【枯:敢问楼主您是被盗号了吗】
素来面无表情的绯衣女子不由得挑眉,“火油也是摊上买的?”
听雪楼主顺着她的目光落到手中火折子上若非明眼人留意,几乎微不可察的听雪楼徽记,不由失笑:“岚雪阁下设的江南钜子堂中那位墨家后人,恰巧也对火折子做了改进,今日呈报上来,我便顺手拿上了。”
舒靖容一向如寒冰严封的清丽面容上,罕见地浮出细如碎钻般的笑意,她接过那一支手持烟花,神色专注,仿佛在看向冬夜里唯一带着点温暖颜色的光芒。
“阿靖,我知道,我们关于过去的心结太多,但——
绯衣女子打断了对方带了些叹息,试图缓和甚至是退让的解释,“你不必多言。”
人的愿望太多,而烟火终究是烟火,并非永恒的星子,即使许下愿望和誓言,也终究无法实现。
否则命运高抬的河床上何来尸骨嶙峋。
而眼下,她的手中有原本不曾奢求的一束光,尽管身旁站着的,未必是可以永远并肩的一个人。
至少此时,那些误解,争执,分歧,心结……她不想去听,也不想去想。
细碎的金光在手中的银花火树上拼死绽放,他望着她,伸出手,仿佛等了一生那样长久,夜风吹起河水,漫进面前白衣公子的宛若黑曜石一般的沉沉眼眸中。
她可能犹豫了很久,也可能没有犹豫过——她向前一步,踏进了那片波光粼粼中。
她握住了他的手,仿佛握住手中那一束散落的星子光芒。
羲和敲日玻璃声,劫灰飞尽古今平。
——————————The End And Endless——————————
以试图补白开头,以心软于是忍不住强行发糖结尾
这个结尾我可能要重新写,毕竟是个烂尾嗯~
烟花写的不好,但也算是给某位大佬之后发文抛砖引玉【但我真诚地希望这位大佬没有发现我这篇文,我不想在她面前班门弄斧】,知道大佬已经圈地李长吉,但我还是肆无忌惮地用了【翘尾巴】
最近虽然很忙,但还是会每天抽时间码字,就算是某种放松了23333竟然跃跃欲试想补完书剧对线的坑,对的我对剧版的恶意这辈子都不会消解
结尾的老萧被盗了号,所以大家吃糖就行,他这辈子都学不会好好说话的,就像这辈子都处理不好父子关系一样
当然这依然只是一篇补白,至于之后,他们还是会争吵,会误解,会刀剑相向,会一直到死,都没有说清楚话
现在只是环境氛围造成的短时期的假象,仅此而已
而我们都希望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够了,过去的归过去,以后的归以后,没指望真的能解释清楚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基友:老萧就是想耍流氓,但阿靖也没挣脱就是了
另一位妹子:我看到那句“他一句也没有说出口”就开始冷笑了,意料之中情理之中,就还是想说,老萧你莫挨我家阿靖啊!!
阿靖这样的好妹子怎么就交待给了老萧呢~~~愤愤不平.jpg
捉虫版的pdf可能过段时间才能整理好,需要的朋友举个爪就行~毕竟文会不定期从LOFTER失踪233333
至于下一篇写哪个梗……我真的没决定好,万一我又想写现代版了呢对吧233333
岁时芳歇(五)——欲买桂花同载酒
“我曾想过多次,如果是听雪楼做局,最终来夺药方的人,会是谁。”沉默良久,江如练颇有些嘲讽地瞥了一眼手中长剑,剑锋有芒,抖落一捧清辉,稳稳指向来人。
却终究未成想,祸起萧墙这句话,落到了自己头上。
“你在驿馆里取到何家线报时,就该有所警觉了。”碧落浑不在意对方略带了讥刺的言语或是目光,抱臂挑眉,目光散澹,仿佛事不关己。
“谁曾想心思缜密如江家长子,一直到潜入何府一把火烧了宗祠,成功逼得何逊自己打开密室机关查看药方旧稿,依旧浑然未觉……你知道了?”
……谨慎如江家长子,他潜意识里何尝不曾警惕过,无论是信息来得过于容易,抑或是放火烧宗祠,对峙何逊抢夺药方时,被人注视的不适感。...
“我曾想过多次,如果是听雪楼做局,最终来夺药方的人,会是谁。”沉默良久,江如练颇有些嘲讽地瞥了一眼手中长剑,剑锋有芒,抖落一捧清辉,稳稳指向来人。
却终究未成想,祸起萧墙这句话,落到了自己头上。
“你在驿馆里取到何家线报时,就该有所警觉了。”碧落浑不在意对方略带了讥刺的言语或是目光,抱臂挑眉,目光散澹,仿佛事不关己。
“谁曾想心思缜密如江家长子,一直到潜入何府一把火烧了宗祠,成功逼得何逊自己打开密室机关查看药方旧稿,依旧浑然未觉……你知道了?”
……谨慎如江家长子,他潜意识里何尝不曾警惕过,无论是信息来得过于容易,抑或是放火烧宗祠,对峙何逊抢夺药方时,被人注视的不适感。
只是他等不及,也不愿再等了。
若是等听雪楼下手,且不论重振江家药产,便是亲手报仇,也不过一个笑话。
而此刻被人做了提线木偶的自己,又如何,就不可笑了呢?
所见所知,不过是听雪楼想让自己看到的。
所谓报仇,亦不过是为旁人做了嫁衣。
鱼肠出鞘,宛若秋水澄不流,青衣飞身过来,宛若鹄鸟,一派翩然潇洒的模样,剑光如白练,仿佛一天明月,瞬时便挥洒到了眼前。
堪堪止于尺水。
一袭夜行劲装的中年男人目光渐冷,手腕轻挑,足尖轻点,剑尖借力划出一道白虹,向面前那只青鹄刺去,而听雪楼的大护法轻飘飘向后仰去,青光俊逸如电,避开锋芒,又如蛟龙出海,带着满怀冰雪冷冷刺过来。
江如练瞳孔微缩,自己在何府与何逊一战,虽则那个来去宛若鬼魅的影守不在,省去很多麻烦,但依旧大大小小受了不少轻伤。
年少时与弱弟江楚歌练剑拆招,虽则兴起时可过百招,曲终月东出,罢如江海凝清光,终究不分伯仲,只是楚歌更洒脱无拘,而他却走了稳重向内收束的路子。
如今的情形下,只怕未及百招,他便已不敌。
大约是勾起少年时舞剑载酒的零星旧事,江楚歌终究没有下死手,不过两柱香的时间,黑衣劲装的说书人堪堪避开一击,颈上却是一凉,已有锋锐利器横在面前。
垂眼几乎可见近在咫尺的鱼肠剑上横纹。
败局已定。
“这些年,你在江湖行走,剑法上精进了不少。”咽下一口涌到喉头的血,江如练笑意苦涩,“天下人尽知鱼肠,却未尝听闻过尺水之名。”
鱼肠藏于鱼腹,传说于数百年前一场终见天日的刺杀,更扬名于风流浪荡子江楚歌手中。
而曾入吴潭,可斩龙子的尺水,却终究藏于白玉剑匣,从此光芒尽敛,剑的主人,亦为家族血脉负担所累,收束规矩,碌碌如行蚁
“江家虽则拥有两把上古名剑,剑法精绝,族内却规矩繁复冗杂,我既破门而出,便从未用过旧藏的古谱。”听雪楼大护法俊逸舒朗的面容上亦有少见的复杂神色,而那神色却转瞬便湮没在了宛若广袤天空一般的眼眸里。
“只是你终归身负有伤,到底胜之不武。”
“为什么?我不过是江家的落魄长子,何府也不过是——”话音未及落下,却被一阵抖心抖肺的咳嗽声打断。
咳声短促而空洞,咳后喘息甚急,大约是肺腑间的痼疾,想来当是药石无医,多活一日都是借来之寿。
大约是有旁人在侧渡以真气,那咳声喘息均逐渐平复了下去,他冷冷抬眼,却见得轻裘缓带的白衣公子不疾不徐地走到自己面前,一壁将隐约见得暗红血迹的淡蓝丝巾向里折了起来,握在手中。
身旁的绯衣女子依旧神色冰冷淡漠,仿佛事不关己。
是那对,江湖传闻中久负盛名,惊才绝艳的人中龙凤。
“听雪楼虽则打压兼并江南豪强世家,对余者却只能明面上绥之以德,抚之以仁。”年轻的武林霸主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落败的说书人,“偏偏金屋还有些经营小产业的兴趣,总不能全由着横征暴敛,聚积钱财。”
而由他如此明面上出手,听雪楼不过是卖了一条免费的情报,派名杀手出趟任务,便可坐收渔翁之利,暗地里兼并挤兑,垄断江南富庶之地的实体产业。
只是不知被如此暗中打压的产业世家,究竟还有多少。
【枯:两年了,韭菜都长熟多少茬了】
“江某自认不是什么重要人物,想来听雪楼家大业大,也当入不了萧楼主之眼。”江如练自嘲地笑了笑,言语却犀利讥刺了起来,“倒也没想到,还惊动了听雪楼的护法和两位决策之人。”
萧忆情看着他神色凄凉讥讽,面容上看似温和淡漠的笑意却未达眼底:“我向来虽然喜欢用快刀,却不喜欢被割破手,故而也不惮于牛刀杀鸡,以有心算无心,以强风吹薄云。
“但……经过此处不过是同阿靖夜间出来走走,既然撞见也听见了,便恰好为江家公子解惑,至于碧落护法……祸起萧墙之事,自当决于萧墙之内。”
——————————————————————
碧落:我虽然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阿靖:麻烦你下次闲的没事出来给人答疑解惑不要叫我谢谢,我不喜欢冬天夜里出去散步
Deserve-终章
-私设如山的现代AU后续,应小朋友要求写的萧靖婚礼场面,事实上是给小朋友的生日礼物
-这是一封信的后半部分,前半部分LOFTER不让发【手动狗头】
-可以猜猜看这封信的视角是谁【继续狗头】
又及
原谅我未能及时将这封信寄出,毕竟当人在讲述一个哀伤而美好的爱情故事时,却意外得知有情人终成眷属,仿佛遗憾于错过上一年的限量联名文化衫,却接到消息今年工厂会做大量补单一样。
而此刻的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分享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
得知萧靖二人并没有广邀宾客,我有些意外于萧忆情偏偏单独给我发了一封invitation letter,而在微信上询问两.........
-私设如山的现代AU后续,应小朋友要求写的萧靖婚礼场面,事实上是给小朋友的生日礼物
-这是一封信的后半部分,前半部分LOFTER不让发【手动狗头】
-可以猜猜看这封信的视角是谁【继续狗头】
又及
原谅我未能及时将这封信寄出,毕竟当人在讲述一个哀伤而美好的爱情故事时,却意外得知有情人终成眷属,仿佛遗憾于错过上一年的限量联名文化衫,却接到消息今年工厂会做大量补单一样。
而此刻的我,迫不及待地想要和你分享自己五味杂陈的心情。
得知萧靖二人并没有广邀宾客,我有些意外于萧忆情偏偏单独给我发了一封invitation letter,而在微信上询问两人的旧识,萧忆情的表面兄弟前室友江楚歌时,那个长着一双深情款款桃花眼实则薄情花心得有些人神共愤的男生发来了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包。
“萧忆情选择的邀请对象普遍分为两种人,第一种是不得不建立关系的表面朋友,另一种,则是被他认定作潜在情敌的,你应该不是前者。”
这种人活到现在没有死于口角之争和情杀一定是因为命运的过度垂怜。
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如果萧忆情这样容不得一丝错漏的人结婚,大约会是在慕尼黑新天鹅堡的童话般的教堂里,在阿尔卑斯山上举办一场完美的婚礼,就像是身份高贵的奥西诺公爵,终究要在所有人的祝福下,优雅从容地走向人生最幸福的开始。
但每一次设想都会终止于舒靖容拒绝出演薇奥拉时下颌轻抬,瓷白的长颈一抹,挺拔且带着骄傲的神色。
所以当得知婚礼的地点在JHU学校里的小教堂时,我想我大约是惊讶到失去了表情管理的能力,以至于连坐在咖啡桌对面的舒靖容也忍不住挽起一丝清淡的笑意。
“萧忆情在John Hopkins Hospital 工作,如今只是抽空结个婚,所以自然越近越好,Baltimore也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她轻描淡写的样子仿佛并非即将走向婚姻的新娘,倒更像是参加一场再寻常不过的学术会议。
提起当年剧星风采大赛时的小小风波,清丽中多了几分沉静的女子微微笑了起来,目光悠远仿佛穿过我,回到了十年前记忆中的某个节点,倒是和萧忆情在UCL的走廊里望着那幅《丽达与天鹅》的画像时的样子同出一辙。
“那时候毕竟还年轻,不明白有些事情以为放下了便可以割舍,但有些东西,你以为放下就是永别,事实上早已形成了共生关系,无法分离。”
一直到现在我也没有想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但大约也不必好奇。
我不过是不小心窥见一角她的生命中带着执拗与骄傲的部分,无处可探寻来路,亦不知去处,她也不会告诉我,那些故事背后的秘密,她说出来不过是因为,没有特定context的我也不会真正懂得。
如我在这封回信的开头所言,薇奥拉是莎翁在美好的假象下遮掩的残酷且悲哀的真相,而出于骄傲拒绝扮演薇奥拉的舒靖容,却最终走向了平和且完满的终章。
在作为外人的我看来,至少,萧忆情看向她时,寻常里深不见底的沈冷目光,却杂糅着柔和,欣赏,以及彼此的尊重。
那么夫复何求。
服务员端上来她点的Earl Grey,她拾起托盘边上放着的小小滤网,将过滤干净碎叶的茶水注入碎花骨瓷杯中,佛手柑的香气逸散在空气中,干净清透却并不能简单地一眼望到底,正如彼时坐在我对面的那个清丽女生一般。
“还有一个问题,为什么邀请我?” 作为仅有话剧组数面之缘的校友,我依然意外于自己收到的那封invitation letter,至少在排练时,我们之间的交流除了台词,屈指可数。
舒靖容抬眼看向我,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大约是晕轮效应的缘故,那些记忆里的故事仿佛月晕湖青色的倒影,逐渐和这样冷色调的眼眸重合起来,“我记得你,当初问我‘Farewell,myHamnet’那句话的意思。
“我那时以为,就像Judith失去她生命中对称的另一半一样,Cesario也在故事的结尾消失不见,但既然你偶然看到了又几年来念念不忘,倒不如给你一个正面的答案,说起来,倒是萧忆情先提出的,他说你一定会来,即使只是为了当年放不下的一点好奇。”
那一瞬间我想起戏中薇奥拉和奥莉薇亚的一段台词。
——先生,您的经文在哪里?
——在奥西诺心中
——在他心中第几章?
——他心灵的第一章。
——我读过了,那是异端,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她放下茶杯,骨瓷杯底和托盘接触时,有细微的声响,仿佛谁在心头不轻不重的一下敲击。
只是我并不知道自己心心念念的所谓答案是什么,就像一直以来无法理解奥莉薇亚对薇奥拉的一见钟情一样,我并不曾探寻到他们那些平静或是不可见的张力下,真正的过去。
几天之后的婚礼现场意外得平静美好,父母双双去世的舒靖容由U Chicago的长年带她做研究的Prof的陪伴下出现在红毯的尽头,轻巧的light wedding dress线条简约流畅,勾勒出她略显清瘦的腰身,裙摆堪堪过膝,显然是应了新娘对“简洁方便”的设计要求。
而站在教堂台阶前的瘦削隽秀的男子,在剪裁合体面料精良的礼服衬托下,峻拔宛若孤松,背在身后的左手里攥着什么,仿佛是揉成了团的江楚歌递过来的誓词小抄。
她款款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目光平视着对方,未及牧师开口,浅淡的声线宛若风送浮冰,却令全场有些震惊的沉默了下来:“I won't swear. I understand, this is a swearing day, a promisingday, but I won't.”
<我不誓约,我知道这是誓约之日,但我永不誓约>
教堂里来的人并不多,看起来大多是学术界与两人有过交集的人,再者便是江楚歌这一票萧忆情的表面兄弟,与江楚歌一同出席的是他看起来清爽干练的妻子,仿佛比新娘还要激动,倒更像是……看着自己的挚爱走向婚姻,并不仅仅是为之喜悦,其中仿佛还有些许复杂的情绪。
在听到这一句语惊四座的“I won't swear”之后,余光可见的范围里,那位身着杏子红外衫的女人收起原本略带了些泪光的激动神色,扭头狠狠瞪了一眼笑意停滞在脸上的丈夫。
站在台阶前的男人目光里有意味不明的笑意,抬手示意教堂里的亲友们稍安勿躁,长久地凝视着面前即将成为自己一生的伴侣的清丽女子,她今天只是画了淡妆,看起来格外动人。
他淡淡开口,阻断了她接下来的话:“I could promise, to protect youand cherish you. I could promise, to be here in sickness and health...
"I could promise, to hold our life beforedeath...But I won't."
<我原本可以承诺你,一生的保护,无论疾病与健康,生死相随,但我不能>
如果不是出于对这两个人的浅薄了解,我大约真的会以为,这两个人昨晚吵了一架,今天是来砸场子而并非结婚的。
“These are things hopeful and optimistic. However,the two of us standing here on our wedding day are not. We are human beings whostruggle in the darkness for the hopeless brightness.”
男人沉稳的声音令全场安静了下来,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数年前站在话剧舞台上,温和疏离,举止优雅从容的奥西诺公爵,转身望向台下观众席上的女子,目光温柔悠远。
“But I promise you, me. Even walking in thedarkness, you don't have to walk alone.”
舒靖容的目光轻轻扫过座中宾客,一旁的牧师尴尬得仿佛不知该说什么好,笑容也是僵在脸上的,片刻后,她深深看了一眼面前身形宛若孤松挺拔的男人,沉默片刻,声线敛静,像极了萧忆情方才的语气:
“I understand, it will be better and easier to livewith contracts and vows……
“It is like a line tying the two deponents when hewas unfocused on the marriage, especially. However, I won't swear.
“The oath could be pale and weak under the shadowof death and…mistrust. Even death cannot set two people apart, but mistrustwill."
她看着萧忆情薄唇微抿,似乎是倏忽有些不悦的神色,沉静的眼眸中带过浅淡的笑意,转头问牧师,声线轻缈,仿佛天际的薄云如纸:“Can the bride kiss the groom now?”
牧师略有些僵硬着笑容尴尬地点了点头,新娘微微直起身,尽管舒靖容身形瘦削高挑,依旧需要踮起脚,轻轻覆上对面清隽男子薄如剑锋的双唇,却不想被对方一把扣住脖颈,俯身吻了下来。眉目深刻身形瘦削峻拔的男人的左手贴在她肩膀上裸露的肌肤上,仿佛对待一件绝世珍宝,小心翼翼,他们的距离如此贴近,近到大约可以感受到彼此心脏的颤动。
那一瞬间我忽然意识到,舒靖容前几日在咖啡馆里,叹息的余音里,没有道出的言下之意。
或许太平是粉饰出来的,而对此他们心照不宣,但两段无法弥合的,断裂的闭环,却终究成为了彼此互为twins的灵魂中对称或是不对称的另一半身。
那是无论奥西诺公爵或是薇奥拉,终其一生,都无法获得的。
某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微发酸,而余光里那位杏子红外衫的女子,笑意欣慰里却带着某种不可名状的叹息。
倒是听见江楚歌笑着咬牙切齿的一句低声自语:“临时把伴郎赶到场下就算了,戒指还在我这里没有交换出去……”
杏子红外衫的女子似乎是有些余怒未消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噤声。
出于某种自己也无法说清道明的缘故,我没有留下来参加晚宴,舒靖容仿佛在意料之中,却也并不曾挽留,离开的时候草草看了一眼照片墙上贴着的过往的照片,竟然看到自己数年前出演奥莉薇亚的剧照,她打趣着问我要不要写点什么,我提笔想了想,忍不住写了那一句小丑的台词,“衰草枯肠,青春易过”,才想起来后面再没有台词,便不由得笑了起来,忍不住又补了一句:
“You deserve each other.”
《望归》6
君烨瞥他一眼,低头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趴回去,好好养你的伤。”
水流被莹白光芒搅起,在半空中凝成圆月状的水镜,白衣祭司挥手拂袖,镜中画面似水墨化开,显出一女子身形。她着一身古怪白袍,腰间佩有繁复金饰,腕上悬一金镯,镂空雕有缠枝纹,冰蓝色波纹光晕穿梭其间,似是将水流束于其中,长发被金饰束起,额前缀一圆月金饰,颊上以金粉绘出一弯月牙,她神色中隐隐含有某种悲悯,眼神却空无一物,似乎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入她眼的东西——那有些像神的模样,他们立于云端俯瞰世人,悲悯,却又傲慢。她面前摆着一只瓷缸,一朵赤红色的无根莲花在其中悠然绽放,花瓣尖端隐隐泛紫,透着一股妖冶的意味。
孤光低头行礼,“教主。”...
君烨瞥他一眼,低头收拾起桌上的东西,“趴回去,好好养你的伤。”
水流被莹白光芒搅起,在半空中凝成圆月状的水镜,白衣祭司挥手拂袖,镜中画面似水墨化开,显出一女子身形。她着一身古怪白袍,腰间佩有繁复金饰,腕上悬一金镯,镂空雕有缠枝纹,冰蓝色波纹光晕穿梭其间,似是将水流束于其中,长发被金饰束起,额前缀一圆月金饰,颊上以金粉绘出一弯月牙,她神色中隐隐含有某种悲悯,眼神却空无一物,似乎世间没有什么能够入她眼的东西——那有些像神的模样,他们立于云端俯瞰世人,悲悯,却又傲慢。她面前摆着一只瓷缸,一朵赤红色的无根莲花在其中悠然绽放,花瓣尖端隐隐泛紫,透着一股妖冶的意味。
孤光低头行礼,“教主。”
明河没有抬头,指尖亮着微光抚弄莲瓣,花似有灵性,花瓣蹭着她指尖细细颤动,几乎像是撒娇一般。“他们要送,便让他们拿来。”
“教主,石明烟似是有意让我等拿到《化生》,不知其用意之前,将这东西收入教中,是否有些过于着急?”孤光依旧低着头,拜月教中,教主近乎神明,而教众皆为凡人,直视神明,便为渎神,乃是重罪,即便只是一片影像,亦然。
金镯轻轻晃动,不经意间触及红莲,莲花上瞬间腾起一股黑烟,莲瓣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灼伤,发出一声轻微的嘶鸣,在瓷缸狭小的水域中尽可能地飘远了些。明河一愣,面上掠过一丝明显的恼怒,她捋下金镯,将其狠狠摔远,“叮当”一声脆响,随后是晶石碎裂的声音,金镯落地的瞬间,被禁锢于金镯中的冰蓝色流光便霎时碎裂,溅起一地幽蓝,她怒视着那些浅蓝碎晶,胸口剧烈起伏,殿中涌起无形的“风”,纱曼被卷动,瓷缸中的水开始轻颤,莲花似是察觉到她的怒气,缓缓靠近她搁在瓷缸边沿的指尖轻蹭。
指尖传来柔软的触感,明河恍然回神,纱幔静止,水面平息,那股无形的“力”悄然散去,她重新端起那副慈悲而傲慢的神态,恢复成拜月教主该有的“神明”模样,“你先前同我说,临归漠履历只到三年前,那你可曾探过他为何能得慕容落重用?”
“探过,除与前阁主临清夜有稀薄到几不可查的血缘外,无法追溯前尘。身上亦无术法痕迹,只是不知为何,此人身上有一股死气,却并非将死之人或死灵之身。”常人,即便是沙场上征伐多年的将军,身上也只有血气,不会有死气;至阴体质虽可聚灵,本身却也不会有死气。临归漠身上,却萦绕着一股浅淡死气,与《化生》中所绘血阵隐有呼应,因此,在场众人中,唯有他能那般直观地感到《化生》的阴诡,也唯有他能如此肯定《化生》真伪。
明河沉吟良久,“如此……他可是介于生死之间?”阴阳交界处,生与死之间,位于此处,即可成就“非生非死”之态,可说长生不老,也可说是脱出轮回,永恒的“死亡”。
“并非,他应当还未跨入‘生死门’。”
明河嗤笑一声,“哼,石明烟将东西交给你们,定是因为你们中有什么东西能成就她那本‘残缺’的死而复生之术,不是术数本身,便是人。将阵图拓本带回来即可。”
“是,教主。”
明河挥袖灭去水镜,孤光面前形似圆月的水流霎时溃散,落入身前银盆中,溅起的水珠将他一小片前襟洇湿,孤光微微抬手,悬于银盆上方,指尖微蜷,面无表情,眸色复杂。
孤光当年于暗处见过迦若大祭司身死,教主明河重启圣湖之后,他一直在疑惑一个问题,当年的牺牲当真有意义?他心系之人分明未懂他所求为何,不过是枉做牺牲!
这些年,明河苦心修行,逆转月轮不成,便另辟“魂渠”,将当年被迦若引入地底的恶灵重新引回圣湖。及至“祭品”入湖,她设于月神殿中的法阵终于替她成功召回了一缕迦若魂灵,化作一朵妖异红莲,被她养于殿中。该感谢当年被吞噬的青岚,白帝传人不入轮回,是以迦若的魂灵介于“生”与“死”之间,若安养得当,重塑身躯后便可重回于世,只是当年那一身修为,却是寻不回了。这情形同殇离有些类似,因此明河这些年一直遣人看着离殇阁。可是……当年的迦若,原本就不是一个完整的魂灵,他是圣湖中怨灵所聚之“灵”,换而言之,他的魂里,不只有一人之魂!如此这般,即便召回的是当年祭司残存魂灵,又如何能够保证,养成的就是迦若,而不是青岚,或是旁的什么人?是迦若便罢,至多祭司教主不和,可若不是迦若,那明河会怎么想?是觉得自己时运不济,还是怪罪天命?或许都不会,她更可能认为是那魂强占了迦若意识,将之毁去后再来一场圣湖召魂!圣湖之下镇有无数怨灵,彼此吞噬,一旦法术有任何偏差,都将导致圣湖失控!明河从不在乎旁人性命,重启圣湖至少一半原因是为了将迦若魂灵从地底抢出来,多年心血若是打了水漂,这小教主会如何疯?
孤光有些不愿去想那后果,可若是这法子不递到她手中,自己身家性命怕是……这仿佛是个死结,他虽不忍圣湖失控后灵鹫山一带生灵涂炭,却也实在不是什么舍己为人之人。只是今日看明河反应,这术数中,至为关键的那部分,似乎与“非生非死”之态有关,而临归漠身负死气,身上极可能有什么东西冥冥中与此相系……孤光收回手,面上依旧无甚表情,转身离开这间被结界所笼罩的密室。
拜月教中,水镜溃散后落入瓷缸中,红莲随着涟漪微微晃动,明河抚弄着红莲花瓣,神明般傲慢悲悯的表象逐渐褪去,她神色惶惑无措犹如孩童,她低声轻喃,“迦若,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的,为何要走呢?你反悔了么?但是没关系,明河不会反悔,明河会救你回来。你虽迷失于青岚,可你永远是我的迦若,生也好,死也好,你既做了我的大祭司,就永远都是我的大祭司,那些旁的意识,我都会替你杀掉……”
教主在昏暗的灯火中,用甜美柔缓的声音向她的祭司表露决心,承载了祭司魂魄的红莲却缓缓飘远了些。明河望着红莲飘离,面色随之升起一股恼怒,“你到底在不满什么?活着不好么!陪在我身边不好么!还是你觉得成为青岚去追寻他那师妹更好!”素手拍击水面,瓷缸中炸开的水花溅了一地,她前襟碎发被水打湿,面上不知是水是泪,怒火似是烧着了魂魄,将她一双杏核美目印得晶亮,她胸膛剧烈起伏,殿中以她为中心炸开一团风,纱幔齐齐向外笔直飞起,裂帛声不绝于耳,良久,她眸中承载的怒火缓缓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汪泪光,殿中铺开一圈白纱碎片。拜月教主的神色复归惶惑,她俯下身,双手撑在摆放瓷缸的案几上,“迦若,你回来好不好?”她像是重回当年少女之时,她试图向那个永远护着她,承诺会永远陪着她的大祭司撒娇,试图用这种方法唤回她决意赴死的大祭司。
为何呀?他们已经除掉了先教主华莲,她作为教主,却将所有权力下放与他,替他瞒下他恶灵之身的隐秘,心甘情愿隐于幕后,做一尊神龛中矜贵华美的“傀儡”,可为何他非要引渡圣湖亡灵寻死呢?
“迦若,你回来好不好?”这一声,已带了泣声。冥冥中,有什么在叹息,她终究,不懂她的大祭司啊!迦若永远是她的迦若,可祭司,却是拜月教的大祭司!
【听雪楼】绝杀令(4-5)
月色朦胧晦暗,南阳郊外的迦严寺笼罩在这片模糊的夜色中,依稀可见轮廓。
通往山门的石阶又长又黑,只两盏泛着暖光的灯笼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朝着白崖山门缓缓前行。
“十六年前,暴雨冲了堤,洪水淹了山下的半座寺庙,通禅寺这便改了名,唤作迦严寺。委实令人一顿好找。”南楚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搀着微微喘息咳嗽的听雪楼主,边说着边侧头去看他。
萧忆情重伤未愈,这数百上千级台阶,实在也太过为难这位病入膏肓的病人。
于是他咳嗽着,解下腕上的手巾擦汗,复又叹了口气。
十九年前的旧案,听雪楼居然没有丝毫资料可查,不,应当说——是被前任听雪楼主销毁的一干二净。
许多当年追随萧逝水的老部下们只记得,数年前有一邪...
月色朦胧晦暗,南阳郊外的迦严寺笼罩在这片模糊的夜色中,依稀可见轮廓。
通往山门的石阶又长又黑,只两盏泛着暖光的灯笼在这漆黑的夜色中,朝着白崖山门缓缓前行。
“十六年前,暴雨冲了堤,洪水淹了山下的半座寺庙,通禅寺这便改了名,唤作迦严寺。委实令人一顿好找。”南楚一手提着灯笼,另一手搀着微微喘息咳嗽的听雪楼主,边说着边侧头去看他。
萧忆情重伤未愈,这数百上千级台阶,实在也太过为难这位病入膏肓的病人。
于是他咳嗽着,解下腕上的手巾擦汗,复又叹了口气。
十九年前的旧案,听雪楼居然没有丝毫资料可查,不,应当说——是被前任听雪楼主销毁的一干二净。
许多当年追随萧逝水的老部下们只记得,数年前有一邪教名唤开阳,在十九年前被老楼主捣毁南阳总坛。
可如何捣毁的,竟无人知晓。
萧忆情那时不过七岁,隐约记得当年有人来寻过父亲,也记得父亲提起过南阳通禅寺。
可惜当时年幼体弱,南阳总坛被灭时,他大病一场,高烧数日,许多记忆都模糊不清,回忆起来甚至难辨虚实,宛如一场凌乱纷杂的梦。
通禅寺的线索,在查到南阳时,楼中弟子带回了主持的手信。
萧忆情终于肯走出白楼,这还是那件事三个月后,他第一次踏出白楼。
石玉提着灯笼在前方,走走停停,两盏灯笼一前一后,终于缓缓钻进了白崖山门。
穿过山门,依稀可见一片模糊的建筑群落,在夜色中静静伫立。
三人顺着石灯笼的光,慢慢朝着大殿走去。
“辛苦三位施主了。”一位老僧双手合十,从主殿内缓缓走出。
萧忆情打量了僧人两眼,见他身披青绦玉色袈裟,一双眼睛清明慈悲,便知他必是虚云大师。
他微微颔首致意,道:“虚云师傅,萧某叨扰了。”
抬头时嘴角微扬,那笑容朦胧的像月色,又耀眼的像星辰。
虚云看着年轻的听雪楼主,突然记起多年前那个雨夜,蓑衣戴笠的白衣人,取下斗笠,对他露出一个同样的笑容。
这一切因果循环的背后,仿佛有命运在冷笑。
二十年过去了,一切都没有结束,一切才刚刚开始。
虚云看着病弱的听雪楼主,眼里有善者的悲悯,也有智者的无情。
“更深露重,还请几位入内一叙。”虚云最终只这样说。
几十年前,朝代更迭之际,战事不断,民生多艰。而又逢蜀地接连地震,死伤惨重,民不聊生。
当此之际,有一教派借上天示警,邪魔存世一说,由川蜀之地诞生,自封开阳教。
开阳,有传言称得名于《天文志》:枢为天,璇为地,玑为人,权为时,衡为音,开阳为律,瑶光为星。开阳宫武曲星君,掌律法,重生杀。
还有传言说,开阳,有开辟鸿蒙,重见天日之意。
无论何种传言,在短短几年内,它竟由川蜀之地向中原蔓延,在各州郡内几乎是星火燎原一般烧了起来,因其圣者精通八卦术法,善长推演算数,凡其预言必将应验,得到了众多的信众与教徒,被当作神明一般的存在。
在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开阳教已深入中原和江南,顺天应道的扯起一面大旗,拉拢各方江湖势力,站稳了根基。
起初的年岁里,他们匡扶正道,为天下而存。
而绝杀令,正是所谓诛杀邪魔外道之人的律令之一。
律令分为三种。
普通的令牌通体漆黑,并无名姓。
绝杀令上刻有姓名,是为罪大恶极之人,可杀之正道。
而通体成红色,以朱砂所制成的绝杀令,上书邪魔转世抑或动乱天下的灾星之人名姓,凡见此令,不论缘由,不计代价,全教必得而诛之。
一块块沾着血的令牌,曾经诛杀过凌虐女子的恶霸,为恶江湖的歹人,搜刮民脂的官员,甚至引发边境战乱的藩王。
可不知何时起,它却由义会变成了邪教。
开阳教踩着尸山血海站了起来,终也洗不净一身的血腥。
“他们开始敛财,偷渡私盐,贩卖女人和孩子,打着天理的名义烧杀捋掠,清除异党,甚至给许多人打上邪魔的烙印。”虚云长叹,看着不曾经历过这些年岁的三个年轻人,有一个名字已经呼之欲出,但他终是咽下了,“这世上,如何有人生来便是邪魔的?有的只是被万念俱灰逼疯的人。”
在尚且太平的日子里,开阳教慢慢变成了恶。
膨胀的野心和权力,人性的丑恶和自私,终于慢慢浮出水面。
“咳咳,开阳教之正义,真理,不过是一种偏见,甚至强词夺理,毫无道理。终归不过是自我扩展,排斥异己的一个借口……何其荒谬。”萧忆情冷笑一声,眼里一片淡漠。
“和长安的天理会如出一辙。”南楚摇头叹息,忽又想起件事来,“大哥,近日天理会在长安又开始活动了,莫不是也与开阳教有关?”
“开阳教盛行之时,曾有过几支分会,但大多以星象分目命名,南施主所言天理会,老衲看来,或许是江湖帮派借开阳教生事。”
萧忆情似乎对天理会并不关心,他咳嗽了几声,沉思片刻,才开口道:“十九年前,我父亲倾楼中之力,铲除了安阳总坛,一战成名,方立下了听雪楼威名。只是,晚辈当时年幼,对此事不甚清楚,楼中有前辈曾说,开阳教圣者武功诡异高绝,且通术法,罕有人敌。但攻破总坛时,圣者并不在此处,我父亲……是在何处,如何杀了圣者?”
“老衲对此事的细节并不清楚,只不过,杀了圣者的,并不只你父亲一人。”
“噢,如此说来,还有第二个人?”
“只可惜,那人早已逝去……此事,便再也无人知晓。”虚云说到此处,也是一声长叹。
萧忆情记得,父亲带着绝杀令回到洛阳后,消沉了一段时间。
那个一向擅长用笑容伪装自己的人,在那段时间,像是卸下了面具,变得沉默寡言,一如当年,母亲故去之后。
这场决斗中,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让他回来之后变得反常,甚至销毁了所有的卷宗文案,让这件事永沉海底。
而十九年后绝杀令再现江湖,和当年的事必然有关,以那人的缜密心思,他如何可能斩草不除根,竟留得开阳教十九年后死灰复燃?
萧忆情找出了儿时的物什,对照了当年父亲带回来的绝杀令,其打造方式都和杀死左玄的这枚毫无二致。
“开阳教当年如此作为,仅仅是为了敛财么?”南楚皱眉。
萧忆情摇头,他受了寒,压着咳嗽:“我看未必,依大师所言,开阳教圣者精通术数,武功高超,此人必定目光深远,当不会只为了钱或权。”
“萧公子所言甚是,开阳教行事诡异,当年萧老楼主在杀了圣者后,带来了几册图卷交给老衲。说来惭愧,那图册像是孩童涂鸦,一个字也无,二十年了,老衲竟参悟不透……此番几位施主为此事而来,也一道将图册物归原主罢。”
“多谢大师了。”南楚颔首致谢,看了眼疲倦的听雪楼主,似是不忍此番辛苦前来收获甚微,不死心的问:“方才大师说,杀了圣者的那位前辈已经逝去,不知他是否还有后人在世?”
虚云闻言看了一眼听雪楼主,似是不忍,又似无奈,眼神都怪异起来。
这世间情,他见了太多,可在这位人中之龙身上,似乎除了苦,便再无其他了。
他似乎尘缘已尽,便只等个“死”,来解脱他,超度他。
听雪楼主的眼睛里,有万念俱灰的绝望和对这虚伪世道的厌弃。只不过,在他仅剩的,还能信任的兄弟和下属面前,掩饰的很好罢了。
连虚云都想不明白,天地生他一世,难道只是令他半生所累,寡绝亲缘,变得无人可信,缠绵病榻走这一遭吗?
萧忆情对上那双眼睛,露出些微疑惑的神色来:“大师?”
“有。”虚云道。
“他是谁?在何处?”南楚问。
“老衲连她现在是生是死都不知,遑论何处?”虚云看着萧忆情。
“无妨,大师只需告知此人名姓,我们自会令人去寻。”南楚道。
“兴许不必如此麻烦,此人生死行踪,萧施主或许知晓。”虚云依旧看着萧忆情。
萧忆情眯了眯眼睛,疑惑更甚。
“——因为三个月前,她才捅了公子一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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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dream(删删改改又被推翻重写的听雪楼现代AU)-上
-就……隔一段时间总想搞事情,现代篇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拼命地给人物加私设,列完提纲觉得自己可能会拖沓到死,没有三万字这篇文章是绝壁完结不了了,然而吉光片羽还只开了个头
-但是看着这篇荒废了不改完真的仿佛爪子挠心,奈何笔力不足,包袱又多得抖不完,就会显得很沉很冗
-不过本来就是为了槽萧靖以及江楚歌红尘这些不搞事就不舒服的CP,立个flag这篇写完我就去重温旧唐书然后开史同的坑
Winter's coming
对于江楚歌来说,一年四季中,唯有冬天,是独立于其他三个季节的存在。
隔着窗可以看到午后暗沉阴冷的云朵,苍白的一层棉絮堆积在头顶,落叶乔木树枝枯瘦得仿佛重症病人的手臂...
-就……隔一段时间总想搞事情,现代篇想表达的东西太多了,拼命地给人物加私设,列完提纲觉得自己可能会拖沓到死,没有三万字这篇文章是绝壁完结不了了,然而吉光片羽还只开了个头
-但是看着这篇荒废了不改完真的仿佛爪子挠心,奈何笔力不足,包袱又多得抖不完,就会显得很沉很冗
-不过本来就是为了槽萧靖以及江楚歌红尘这些不搞事就不舒服的CP,立个flag这篇写完我就去重温旧唐书然后开史同的坑
Winter's coming
对于江楚歌来说,一年四季中,唯有冬天,是独立于其他三个季节的存在。
隔着窗可以看到午后暗沉阴冷的云朵,苍白的一层棉絮堆积在头顶,落叶乔木树枝枯瘦得仿佛重症病人的手臂,前几日从萧忆情的办公桌上顺手牵羊回来的向日葵已经略见枯萎,垂头丧气地被随意插在细长的玻璃瓶中,桌上散落着零零星星焦枯的卷曲,生命的流失昭然若揭。
乏味,枯燥,就连人的感情,也仿佛脱水状态下的花瓣,或是泛黄的书页,连碰一下,都会碎裂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对于需要从外部汲取生命与活力的人来说,冬天往往也是最难捱,最漫长的季节。
一切都太容易在冬天了断,无论是生命,还是感情,只有雪落下的时候,或许还会有零星的几句赞美诗,倘使寒风再凛冽一些,漫天席卷的雪花便被同时赋予了生命力和攻击性,扑面而来,裹挟着冰冷的刺痛,不免会让人想起安徒生笔下的那个苍白且强大的Snow Queen,以及她周身的白蜜蜂。
男人有些头痛地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将脸放在水龙头下潦草冲了几下,试图从宿醉中清醒过来,披上外套,将两只脚依次放进拖鞋里。
下楼时他看了一眼桌上枯萎的花束,随意地提了起来,焦枯的花瓣被摇撒在桌面上,随意地用手清理了几下,便开门下楼,将生命消失殆尽的植物丢进楼下的垃圾桶。
眼下距离下午四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北半球的冬天入夜的时间尤其早,天色已然暗沉了下去,阴云背后的太阳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挡住了所有的耀目光芒,有些垂垂老矣的温吞。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或许生活便是如此,不温不火地蜷缩在某个程式化的固定频段里,日复一日,在剩下的阴翳与黑夜中迸发出钻石一般璀璨的光芒,或是扯下那一层毛毡,给这个城市里鳞次栉比的广厦楼宇玻璃幕墙投射下明亮到令人无法睁开眼去的日光绚烂,都是小概率事件。
而对于昨晚宿醉方醒的江楚歌来说,这个冬日里的一天,已经注定了惨淡收场。
他低下头,熟练地划开屏幕,尚未来得及输入密码,便看到calendar reminder冰冷而不带一丝人情味的提醒。
30 mins left for counseling therapy
头的一侧有些生疼,大约是宿醉后的不良反应,江楚歌有些懊恼地想着自己昨天夜里实在是不该喝这么多酒, 然则当时坐在桌子另一侧的萧忆情,也只保持了一贯的清冷淡漠, 一句他不需要的安慰或是劝阻都不曾说出口,倒也算得上是一个合格的倾听者。
客人推开酒吧的木门,门上有风铃叮当作响,入了夜的店里只有昏黄的壁灯,将对方的面上的神色与表情模糊到黯淡沉默,顺理成章地便忍不住比往常话多了几分。
面容清隽,宛若寒玉看不出一丝波动的萧医生按着惯例点了Bourbon,把酒水单推给吧台旁边的人,他看也没看便要了 Golden Fizz,传说中坂口安吾爱喝的酒。
服务生有些尴尬地从他们中间抽走单子,递给远远坐着的另一桌客人。
他当然知道自己开口之前,坐在对面的男人决不会多问一句,甚至等到自己酩酊大醉人事不知的时候,或许这个薄情寡义淡漠沈冷的前室友也只会出于人道主义原则垫付一下酒钱,便会将他扔在这里,转身离去。
沉默本身倒也不会尴尬,倘使不是他一定要拉着自己的面瘫脸前室友出来喝酒的话。
江楚歌吞下一口苏打水里稀薄的酒精,蛋液浇在冰块上,仿佛被打碎的阳光,让他想起几个月前,那个向自己提出分手的女孩子扣着玻璃杯时,杯子里的水折射出她指甲上明亮的玫瑰颜色,温暖而热情,炽烈得令人难以抗拒。
What is love?
那个时候夏天刚刚收尾,白日里的燥热随着太阳直射点的南迁消弭在略有些萧瑟的凉风里,女生的妆容却明亮而热烈,连指甲和唇彩也是玫瑰色的,带着某种对生命的枯萎有所不甘的执拗与反叛,仿佛是在追寻已经消逝,无法回头的东西。
那时候她对他说,我再也不想注视你了。
她说,我离你热爱,在意的东西太遥远了,你所追寻的东西里没有我,爱里也没有。
向来活泼生动,又仿佛单纯到天真的女孩子语气故作轻松明快,指甲却略有些不安地击打着装着冰水的杯子,似乎是要说服自己坚持决定。
她说,你光芒耀眼得就像太阳一样,可是我再也不想做仰望着阿波罗的向日葵了,阿波罗是永远不会爱上克丽缇的。
江楚歌有些愣怔地看着对方脖子上绣着向日葵淡黄色花瓣的丝巾,喉中却像是梗了什么东西,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只好拾起杯子,吞下一大口咖啡。
这家的冰美式真的很糟糕,他想,仿佛在喝兑水稀释的调味料,只有味觉,没有口感,还不如植脂末糖水,难喝得令人忍不住连眉毛都拧在了一起。
对面的女生却不由得笑出了声,那笑意里却有这个生动活泼的女孩子少有的某种自嘲与释然,“江楚歌,你知道吗,刚才你的表情,是我们认识以来,我在你的脸上看到的,最真实的表情。”
常年流连周转于不同的女生,仿佛爱了很多次的江楚歌,太清楚自己如何可以让一个女孩子心动了,精致的桃花眼里仿佛深不见底的潭水,倒映出对方的影子,令人沉溺其中,又似乎是盛着整个广袤天空的专注深情。
江楚歌曾经和萧忆情争论过关于面部神情和面具的问题,彼时萧忆情在他提到神情目光都是可以扮演出来的时候,曾经语气平淡地指出,人的皮肤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扮演神情的面具,但致命的问题在于,皮下便是血肉,一旦撕下来,就是鲜血淋漓的痛楚和不堪。
笑起来生动温暖,甚至可以让人觉得仿佛有一瓢温水浇在心口的年轻外科医生忽然明白了那个看起来温和疏离,对一切都漫不经心,实则往往一针见血的前室友,语气里不动声色的嘲讽与不赞同。
他第一次抬起那双笑起来仿佛倒映着瓷白月光照耀下的海绵的眼眸,前所未有地认真直视进对面女孩子可剪秋水的明媚双瞳里。
她和他喜欢过,交往过的每一个女生有着相似的娇憨与生动的面容,而此刻,却带着某种自己从未认真正视过的固执,冷静与认真。
为什么要这样认真呢,江楚歌有些头痛地以拳抵额,彼此愉快轻松的相处,不去戳穿对方心底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或是无论男孩子还是男人都无法克制的虚荣心,维持一段体面的关系和两个人得体的笑容,不好么?
为什么一定要take everything serious, especisally forlove?
他不明白,出于某种egocentric的情绪,有一些不愿承认的念头在心头盘旋,好似一只面对三角函数的考题无法回答的狗,眼睁睁看着自己毫无预兆地被分手。
女方最终也只是礼貌地微笑,欠身,草草地拥抱了他一下,便转身推门离去,甚至懒得再回头看他一眼。
那拥抱潦草得仿佛是在拥抱一个死人的身体,琐事与重复的工作堆积其上,英雄性退散,惟独留下日常化的生活。
而现在,他对生活丧失了动机,仅有胃口,以及喝酒的念头。
彼时是晚餐时间,酒馆外面的广场上人潮拥挤,月亮开始枯焦,以窗为框,向外看去,密集低矮的楼房有暖色调的灯光点缀其间,扑面而来的烟火气息被阻隔在玻璃之外,构图成一幅完美的浮世绘。
我应该觉得痛苦和内疚的,他断断续续地说,仿佛被清淡且稀薄的酒精呛得有些说不出话来,眼里倒影的广袤天空黯淡得失去颜色,没了光泽,在昏黄的灯光下,只能作镜子,借着酒馆的壁灯,倒映出对面男人清隽瘦削的脸颊。
对方依旧沉默不语,一直到看着他将整杯酒以喝漱口水的表情一饮而尽,又喊来服务员,加了一瓶杜松子酒。
萧忆情形同刀刻冰封的面部表情终于隐隐见了一丝松动,眉头微蹙,“我晚点还有事,没空送一个drunken gorilla回去。”
江楚歌略有些费力地笑了一下,想摆出一副“你别担心”的表情,却因为方才那一杯酒灌得太猛,脸上泛起一片浓艳的酡红,他用指尖把高脚杯向前一推,杯壁上有因着冰块温度过低的缘故凝结的水滴,顺着杯身的线条滑落到桌面。
可是发生了这些事情,我竟然什么难过,伤心的情绪都没有,只觉得空洞得仿佛……某一部分已经死去一样……吴虞说我是个不明白什么是爱的混蛋,她说她曾经以为可以让我明白,但她现在放弃了。大约是受了酒精的干扰和刺激,江楚歌有些语无伦次,一向随性散漫,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的面上露出罕见的迷惑且茫然的神色,你说,爱究竟是什么呢?
年轻的主刀医师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清楚地知道江楚歌混乱的叙述下发生的那些故事,却并不明白这个看似洒脱不羁的浪荡子为什么表现得如此痛苦,分明是松散而未果的恋情平静收场,连那个一向天真单纯,生动活泼的女孩子都可以收敛起因为恋人的飘忽不定而不安的迷惑与伤心,冷静地说出再也不想追在他身后注视着他,这个分明是主动丢弃了别人的人,又是为什么这样呢?
你说,爱究竟是什么呢?
这个显然并没有期待一个回答的问句令萧忆情沉默了下来,目光仿佛落在了时间轴上的某个不知名的点位上,安静着出神,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也说不出来。线条深刻的瘦削面容上有清晰到连眼神已经因为酒精而有些涣散迷离的江楚歌也能看到的嘲弄,那嘲弄里,或许还有几分自嘲的意味,分明是在告诉酒桌对面的人,你问错人了。
“先前考古文博的studio里放着一本安徒生童话,阿靖偶尔会在工作的闲暇抽空看一两篇作为消遣,我如果恰好过去看她,会陪她一起读一段。”许是心底的几分莫名情绪,他有些突兀地提起舒靖容的旧事,方才还略带嘲意的眼神蓦然便温柔了下来,仿佛落了漫天星子的光芒,“其中有一篇,很短,也似乎没有被翻译成中文版给孩子们看,是讲一只蝴蝶的故事。”
The Butterfly……
蝴蝶与夜莺
Anemones were too bitter for his taste, and theviolets were too sentimental, the tulipsmuch too gay, the lilies too middle class, the linden blossoms too small,theapple blossoms just open one day and the wind blew they fell to pieces the verynext...
彼时舒靖容刚刚结束手头的research project,原本过肩的被她随手散漫地用铅笔挽在脑后,垂下几绺半长不短的发丝在耳边,闲闲靠在椅背上读着这一段,手边的稿纸上是前几页撕掉的手绘植物化石脉络或是动物骨头的铅笔留下来的轻浅印记,重叠着几句来自不同母语的文豪或粗犷活细腻的诗,他一眼瞥见的,却是一段Neruda不甚有名的句子。
When I die I want your hands on my eyes.
彼时年轻的医学生只是心头一跳,莫名想起消散在千年时光之前,双双殒命的那一对人中龙凤,想起梦中那个白衣寥落如荒原覆雪的武林霸主,无力且哀伤地抱着怀中因着失血过多而昏迷过去的绯衣女子,鲜血漫地,浸湿了彼此的衣衫,生命从指间滑落,一寸一寸,挽留不住。
看得人心,有真实到仿佛什么东西碎裂过去的疼痛。
“你那个叫作江楚歌的室友,一眼看过去就像是这只蝴蝶一样的人。”女生淡漠清冷的声线将他迅速拉回现实,抬眼看到对方唇边几近于无的笑容嘲弄且锐利,“大约是因为自以为追寻的是所谓的爱情,而不是专注于某个人,坦荡洒脱,却终究不能踏踏实实……
“当然,如果每个男生都有一张他那样俊逸清爽的脸,再加上一双看着谁都会让对方觉得深情款款的桃花眼,大约都会变成那只大蝴蝶的,等到春夏过去,秋冬到来,再感叹一句‘取次花丛懒回顾’,‘或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似乎就能原谅自己前半段的年少轻狂和始乱终弃了。”
面容清隽的男生略有些无奈地笑着看她意有所指地嘲讽着江楚歌仿佛像一只候鸟一般,隔一段时间便会栖息到下一根树枝上的感情,然而前段时日的事情,即使是冷眼旁观的自己,也无从反驳面前自己女朋友一针见血的评判。
“要不要打个赌?”接过她手中的铅笔,还有随手写写画画的稿纸订成的本子,年轻的医学生寥落沈冷的面容上有罕见的真实笑意。
“赌什么?”
“赌他这样轻慢辜负旁人的感情,迟早会像那只蝴蝶一样,被钉在柱子上,做成标本。”
“我不和你赌,因为……你一定会赢。”舒靖容收敛起眼底的嘲讽,看向他的眸子仿佛盛着清光的深潭古井,干净冷彻却深不见底。
可他们就比江楚歌更懂得,什么是爱吗?
他们就真的会认真地爱一个人吗?
这很难说,归根结底是因为,爱很难说。
就连舒靖容的本子上,不也写着一句“爱是骨头里满是泡沫”,没头没尾的像是一句傻话,却又无法反驳的正确,是泡沫都会消散,也会不断地冒出来。
何塞·阿尔卡蒂奥第一次遇见庇尔特拉的挑逗的时候,马尔克斯不就写的是“他感受到骨头里充满了泡沫吗”?
“我知道那个故事,我也知道你想说我就是那只要遭报应的蝴蝶。”对面男人将面前倒在杯子里的杜松子酒有些豪气地仰头一饮而尽,大约是喝得太急的缘故,酒液顺着脖颈淌落下来,浸湿了开着口的衬衫衣领,咧开嘴,扯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兴许专业课什么的我不如你,这些没什么用的文学作品,还是比你读的多一些的。”
喝醉了酒还不忘反击,到底是男人骨子里的幼稚作祟,无论何种境地,总不忘打捞一下自己沉在水底的面子。
“…要是在我们的生命之中,理智和情欲不能保持平衡,我们血肉的邪心就会引导我们到一个荒唐的结局。可是我们有的是理智,可以冲淡我们汹涌的热情,肉体的刺激和奔放的淫欲,我认为我们所称为爱情的,也不过是那样一种东西…”
江楚歌面前的杜松子酒瓶已经见了底,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地自言自语着,大约是真的醉了,却还能一字不落地引用朱生豪翻译的文雅过头以至于有些拗口的莎翁。
萧忆情并不是一个热爱艺术或是文学的人,只是本着最基本的阅读尊重和知识储备的原则,本科时选修过莎士比亚精读,professor总会随机点名,让人站起来当场朗读,或是role playconversation, 大多时候是《亨利五世》或者《理查三世》这样的历史剧,偶尔也会穿插几次诸如《罗密欧与朱丽叶》和《第十二夜》的悲喜剧。彼时他便会用手压着书脊,逐句读下去,英音内敛渊雅,语气平铺直叙,声线宛若覆了霜雪的冬日清晨的汉白玉栏杆,触手生凉,听不出分毫感情的起伏波动。
而此刻听见坐在对面,脑子已经开始逐渐反应迟钝的江楚歌念叨着朱生豪版本的《奥赛罗》,偏生还是令人不齿的伊阿古的台词,想起过去一年里对方的所作所为,这样的痛苦作为惩罚,倒当真是活该。
He deserves it.
只不过……
“你还是没能放下当时的事情。”年轻的医生低声叹息了一句,说不出是感喟还是怜悯的神色,却看到对面原本喝得有些烂醉过去的男人抬起头,看着他有些惨淡地笑出了声。
“她已经死了啊……你让我怎么安安心心地放下她然后move on as usual?就凭着每周两次的counseling therapy吗?”
“It's not your fault……It was a medical incident.You cannot blame yourself for her death.”
“I'm the only one to blame except others, if I needto find someone to blame.”江楚歌定定地看着他,那眼睛也是失了神采的黑曜石,只能折射出壁灯的光芒,偏生看不到一点清醒时分的洒脱利落,锋锐如剑的气息,“放不下,不是因为喜欢她,只不过是恰好是当时,她窥见了我所不被理解的那一部分。”
萧忆情深冷若寒潭的眸子里浮起一丝了然却悲哀的神色来,仿佛是想起了远在大洋彼岸的某个人,那神色里便多了几分自伤和痛楚。年轻的主刀医生叫来服务员,起身结了账,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大约是夜深了的缘故,街道上空荡荡的,冬风呼啸席卷,冷得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路灯下的雪并不洁白,反而像是蒙了一层灰尘一般。
听说Frankfurt冬日里也会下雪,北欧国家偏海洋性的温带大陆气候,湿润的气流在亚寒带的冬日里,总会变成扑面而来的白蜜蜂,在灯下看起来,像极了流萤,走在漫天飞雪里,不出几分钟,便会白了头。
舒靖容上一次寄回来的明信片里,不过寥寥一句手书“夜深知雪重,时闻折竹声”。
他看见时不由得失笑,兴许是太过熟稔的缘故,他们笔迹的差异大约也只有彼此看得出来,一个峻拔之中是全然舒展毫不在意的风轻云淡,一个却是宛如刀锋刻骨般的向内收束,只是透过几个孤削有力的字,仿佛可以看到那个看似强大锋锐,无所不能的女生,在深夜里惊醒,双手环住膝盖坐在床头,凝视着窗外,透过隐约可以折射出自己的模糊虚像的玻璃,目之所及处光的晦暗反射上沉重而缓慢地积着雪,直到树枝被压断,发出沉闷的声响。
心底蓦然有几分生疼的意味,仿佛有人用丝线将心脏的一角束了起来,拉扯之间隐隐作痛。
他知道,萧忆情不过是有些想念舒靖容了。
手机微微震动。
是舒靖容的微信通话请求。
年轻的主刀医师瞳孔蓦然收紧,有不知名的情绪漫灌全身,仿佛被魔鬼打碎的镜子碎片扎进心底,有细密而冰凉的刺痛融化。
他迟疑了一会儿,看着手机持续振动了十几秒,确认对方不是手滑,方才按下接通键,只是在接通的一瞬间,舒靖容却挂断了电话。
出于某种骄傲的情绪作祟,他没有再打回去,而是平静地看着手机屏幕暗了下去,六个小时时差之外的另一个人,并没有发来短信以作解释,仿佛彼此之间留下的唯有沉默。
一场大雪过后,删除了所有声音与颜色的沉默。
萧忆情有些自嘲地笑了起来,相比于他们,他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江楚歌掩藏在温柔多情的目光下的多情与游离不定,他们两个人,在某种意义上,和那一对刀剑相向的人中龙凤并无区别,都是从属于冬天的,冰冷而萧索,足以剥离感情的理性,几乎没有温度的目光。
而冬日里的一场雪,是短暂且易朽的。
天地一片茫茫,在短暂而易朽的雪里并肩而走,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一种暂时性中的暂时性,在双重否定的角度,更像是一种永恒。
舒靖容真的爱萧忆情么?萧忆情又会一直爱着舒靖容么?或许他们和这世间大多数的异地恋的情侣也并无分别,低估了时间和空间的影响,高估了爱情与自我的内部稳定性。
他们看起来都不想把时间的指针拨回过去,于是对对方的决定,都在某种程度上,做出了妥协,以及某些无法说出口的复杂情绪迫使下的所谓沉默和无动于衷。
夜深忽梦少年事,唯梦闲人不梦君
舒靖容一直觉得双重否定是一个很微妙的修辞,可以将一些难以言表的情绪,填补在留白处,比如“我没办法不爱你”和“我爱你”之间,就多了一些无可奈何的宠溺,无奈和浅淡的叹息。
就像那个看似眼角眉梢都是北纬67.5度以北的极地东风般萧瑟冷厉气息的男人,在看向她时,唇边挑起的无可奈何的叹息的弧度。
前一个夜里她梦到自己接到医院来的电话,告知父亲病危,慌乱中起身翻找钥匙和病历文件,却怎么也找不到,于是随手抓起护照和钱夹匆匆向门外冲去,楼道里的声控灯不知什么时候坏掉了,一片漆黑中,她一不小心踩空,从楼梯上摔了下去。
然后惊醒。
醒来以后才想起,父亲早已经去世,方才不过是一场噩梦罢了,而比起梦醒后心底空落落的难受,她甚至不知道,那究竟算不算一场噩梦。
次日的academic seminar schedule填补了整个白天的空档时间,让她无暇去为了昨夜的梦境伤心费神,坐在一旁的男生兴致勃勃地单方面和她讨论了一整场seminar的critical theory,聒噪得她有些心烦意乱,险些表明自己是实证学派的立场划清界限,让对方彻底闭麦。
如果不是主办方提供的Guinness stout还算尚可入口,舒靖容觉得自己大约会在中途便忍无可忍合上电脑离场而去。
会议结束时已经快入夜,即使是暗沉沉下着雪的黄昏,法兰克福的空气依然清明通透,仿佛蒸馏过的水,北欧冬天的雪宛若鹅毛,堆积在巴伐利亚风的屋顶或是地面上,厚厚的一层,洁白晶莹,偶尔会看到一串野鸭或是白鹅的脚印,美好得像是一个童话。
哪怕这个萧瑟肃杀的季节已经删去了所有的颜色,天地间一片空白,连最细微的声响也被雪消了音,严寒遮去每一种味道。
下雪仿佛某种传染病,人们会传递一种普遍无意义的开心,而这种开心是不分国界和职业的,无论是街头拉着帕格尼尼协奏曲的小提琴手,街边捧着刚出炉的苹果片邀请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品尝几片,带着甜香的味道和笑容的面包店的店员,抑或是刚刚下班,背着厚重的电脑包走出地铁站的程序猿,无论相信或是不相信童话,都会在下雪的时候,觉得欣喜,惊奇,仿佛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眉眼清丽的女生紧了紧黑色羽绒服上裹着的银灰色羊绒围巾,用尚自有些生涩的德语向街头烤栗子店的大叔道了一声谢,捧着发烫的油纸包,想起在国内下雪时她偶尔也会和萧忆情一起在园子里散步,彼此之间相隔半米,手放在温暖的衣兜里,在人行道上徐徐地走。
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或者是,向对方提一些彼此都无法回答的问题。
国内的冬天往往是灰蒙蒙的一片,就连绿化带上仅存的诸如大叶黄杨一类的常绿灌木也仿佛蒙了尘带着塑料质感的假货,行人踩过的雪水化作泥水混在一起,裹挟着干枯的落叶残骸,偶尔会令她想起《Oliver Twist》中伦敦肮脏的工厂和煤矿,华东的雪或许因着空气好些的缘故干净些许,但那雪也是软绵绵湿漉漉的,称之为冻雨或是霰或许更恰切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从未对冬季表现出明确的厌恶与抵触,季节是连续的,并不存在真正的泾渭分明,又有谁可以和过去真正的割袍断义,宣布冷静的重生呢?
去年冬天的大雪里心碎的女孩子,难道在来年的春季,就不会继续自己的哀恸和怀念了吗?
“那么被换掉所有材料的忒修斯之船,还究竟是不是原先的那一艘船呢?如果再用换下来的材料造一艘船,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忒修斯之船呢?”和她一样毫无浪漫细胞的萧医生在她提出这个观点的时候笑意渊雅,仿佛自己根本不是一个杠精,“时间一直在向前走,向死而生,冰雪会化,人的感情……也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面目全非的,当然或许一开始,便不是那么纯粹且稳固。”
她不由得失笑,知道对方意有所指,是前几天医院的门口,自己遭遇的那个女孩子的心碎。
像是失去了全世界,或许……也只是失去了爱情。
彼时坐在长椅上哭泣的女孩子声线沙哑,嗓音绝望,断断续续地抽泣着和她讲述着自己的悲伤和委屈,不过是诸如对方在医院忙于工作,许久都难得见上一面,甚至连微信也懒得回复一条,再或者,她满心欢喜地前来探望工作中的对方,换来的却是诧异,烦乱与不耐,仿佛自己打破了某种关系的界限。
后来舒靖容问及同在医院作为主刀医师的萧忆情,方才知道那是江楚歌当时的女朋友。
之所以说当时,是因为江楚歌的感情仿佛一只候鸟,似乎每一次都是深情到可以将人溺毙其中的广袤天空一般的眼睛,却最终往往因为厌倦而非分手,栖枝下一棵树上。
就连每一个女孩子,都是相似的天真,活泼与生动。
彼时她曾经断言江楚歌对于爱情本身有和他们不同的认知,而那个女孩子对于这个看似多情实则薄情的男人的感情上的付出,最终只会被当作理所应当,或许某一日江楚歌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便已经像那个从死神手中救赎了皇帝的夜莺一般,翩然而去,再也不曾回来过。
那个时候电话那头的萧忆情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她听到电话另一边笔记本开机时出风口骤然作响,还有骨瓷茶杯放到桌子上微有些沉闷的声响,接着是撕扯塑料纸尖锐刺耳的声音一闪而过,仿佛砂砾冲撞陶瓷的冲剂倒入茶杯的声音,浅淡的笑意漫上眼底,似乎可以看到对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壁打开电脑,一壁冲速溶咖啡的样子。
相比那个清冷锐利宛若白茫茫大地上一捧雪的萧医生,她喜欢看他带有生活的烟火气息,生动且平凡的样子。
As though there is bond between everyday life andhim.
Since there is a bond, there is a belief.
“医院是最容易失去珍视的东西的地方,无论是爱情还是生命的消逝,总是要找个理由哭一哭的。”沉默良久,萧忆情淡淡开口,却仿佛并没有回答她先前的话语。
“等你下班的时候听她哭得头痛,便和她聊了两句,劝她不要再为已经消失或是不曾存在过的爱情哭泣,不过现在想想……无论是她还是江楚歌,都在做正常的选择。”舒靖容的声线里有些缥缈的意味,仿佛天际风轻轻一吹便会散去的薄云,“这个地球上有70亿人,就有70亿种正常。”
最后一句话,耳熟得可怕,是马特梅洛的《活下去的理由》。
“就算你躺在沙发上三天不起,不拉开窗帘,因为决定不了穿哪双袜子哭个没完,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地球上有70亿人,就有70亿种正常--------”
面容宛若寒玉,线条清隽寥落的年轻男人不由得微微苦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某种纵容,无奈,还有淡淡的复杂情绪。
她少了一句,最后一句,对他而言无比重要的那一句,
“--------而我也依旧会爱你。”
他的笑意里带着一丝几不可见的嘲讽,意料之中的嘲讽,她当然不会说。
Look back,look back at me
面容清丽的女生沉默地看着手中的烤板栗,路上的雪很厚,因着行人很少,还很新,之前的脚印也已经被落下的雪快速覆盖,织成一片漫无边际的白色,鸟兽俱寂,仿佛茫茫天地之间,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行走,仿佛数千年的时光是一张巨大的网,笼罩着自己一个孤魂野鬼。
仿佛天地一沙鸥。
她掏出手机,盯着微信通讯录上萧忆情的名字看了片刻,大约是某一瞬间的冲动使然,她按下了通话键,却在对方接通的片刻,挂掉了电话。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作为开场白,总不能说“Hi,我昨晚做了个噩梦,所以有些想你”或者是“抱歉之前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你”,再或者“我只是手滑了一下按错了,不好意思”,那对方大约会略带嘲意地回复一句,这么拙劣的理由倒不如去骗医院门口那只懒洋洋晒太阳的猫。
她走的时候,萧忆情因着手术研讨会的缘故不曾去送他,再打开手机时收到的便是她departureflight information reminder,而在这之前,是两个人长达数周的冷战,沉默,毫无声息,却依稀可见彼此平静的面容下,暗涛汹涌的张力与冲突。
再之前,萧忆情在琴房练习帕格尼尼奏鸣曲或是门德尔松时,舒靖容常常会在练琴室的一隅坐着,安静地看书,年轻的医学生练得无趣了便停下来,坐在她身旁的另一张椅子上,瞥一眼书脊上的名字,大多时候是芝加哥学派的符号互动或是差别接触理论研究,时不时间或穿插一本阿赫玛托娃诗集或是D·H·Lawrence那些裹挟着令人脸热心跳的描写的无删减版本的小说。
有时长着一张冰块面瘫脸的医学部男神也会嘲笑她看书荤素不忌,看起来安静淡漠的女生却微微挑眉,言语间暗藏机锋,“性的描写在典型语境下是情绪的宣泄和感情的表达,写得好时自然无可指摘。”
萧忆情不由得失笑,看着对方反扣上书,瞥了一眼封面上的名字,是Virgilio的《The Georgics》,而她刚刚打开的,是俄耳甫斯和欧律狄刻那一首。
忍不住胸中爱念,转身回望向妻子的俄耳甫斯,最终因着那回头一眼,使得妻子永堕冥界的无底深渊。
——谁承受的爱比她更多?一张竖琴倾诉的悲痛,超出了所有女人的哀哭……这个悲伤的世界,宛若别处,日升日落,沉默着缀满星辰的天穹,凄惶而黯淡——她承受的爱就有这么多
——她心中仿佛有一个崇高的希望,没有去想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也没有去想上升到阳世的道路,她浸没在自己里面,既看不到前面的男子,也看不到返回生命的陡峭通道,广大的死亡填满了她的空间,她还无法理解这陌生的经验
“It's a commitment issue.”合上书的清丽女生面容上有淡淡的嘲意,“倘使爱情不曾冲昏理智的头脑,倘使还有几分信任,他也不必通过回头,来确认妻子有没有跟在他的身后。”
他看向她,仿佛注视着自己的整个世界,凝视里有沉淀了不知多少漫长而潮湿的光阴的沈默的感情,令她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隔世的那位年轻的武林霸主。
“那或许,是他自己的意志,或许大多数人会咬牙坚持不回头,可那是俄耳甫斯自己的选择,或许不是作为一个爱人的选择,而是作为一个诗人。”
——我们的身体就像一座园圃,我们的意志是这园圃里的园丁,不论我们插荨麻,种莴苣,栽下牛膝草,拔起百里香,或是单独培植一种草木,或者把全园种得万卉纷披,让它荒废不治也好,把它辛勤耕垦也罢,那权力都在于我们的意志。
“那你呢?如果是你的话——”
“阿靖,我不会回头。”
不回头,是因为确信她会跟在身后,还是因为,爱情本身还不足以使他们失去思考和决断的理智?若是真爱,如何忍心不回头?若是真的爱着那个人,又如何忍心让爱人因着自己的爱,再次堕入深渊?
对于俄耳甫斯来说,他追寻的是心底的诗意,他或许爱着他的妻子,但他更爱的是这样的爱本身,而这爱,与她无关。
“倘或是我,也不会选择跟在俄耳甫斯身后的。”女生随手理了理落在绛红色连衣裙上的长发,双眸微翕,清丽的面庞上有仿佛冰水沁过一般的疏离与骄傲,“更不会无助恓惶地等待他的拯救,拿起剑,和他并肩作战,有那么难?”
年轻的医学生宛若寒玉雕琢的面容上神色未动,心底却有莫名的欣慰与暖意蒸腾而起,只是那欣喜来得太过短暂,便被她接下来略带讥诮的话语打断:“把自己的全部交托给另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信任对方……”,舒靖容微微冷笑,“怎么可能呢?”
“不过提起‘回头’,圣经里的罗得的妻子,不也是在天使百般嘱咐不要回头的时候,依旧忍不住会回过头去望一眼身后的家乡,最终变成了一道盐柱?”女生微微着眼,阳光透过玻璃打在她的面庞上,仿佛折射了清晨蔷薇上露珠的光芒,在某一瞬间有清澈璀璨的美感,看得他有些出神。“这么想想看,人类对于告别的仪式感,倒是出乎意料的执拗,所以坚持要在生命的尽头将所有的爱意都表达出来,或者为了一个解释,不惜执念那么多年”
那一瞬间他忽然无法将她和那个漫长的光阴之前,一剑霜寒十四州的强大冷漠的绯衣女子区分开来,或许从来也便无从分割清楚,她本就是她,即使没有那些幻梦和记忆,那些刻在灵魂深处的高傲,疏离与清冷,依然带着不可避免的熟悉。
萧忆情盯着自己女朋友微尖的下颌,以及线条干净的面庞上疏离冷峻的神色,忽然觉得,她仿佛离自己更远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