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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泛舟

诊疗书


双视角,都是我编的,不要上升真人。






—我们夏天犯罪,冬天受罚。



叶童登门拜访的那天,天气预报说有寒流经过,是大范围的冷天气。



“你好。”

她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戴了墨镜,身形比我想象中要瘦削地多。

“朋友推荐我来。”

她的声音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有些轻软,像一只快要熟的桃。可能是因为年幼时看多了影视剧里的那位许仙,总是将叶童的脸与影视剧的配音重叠。


人的思维很多时候都是定式,就连我这个所谓的心理医生都不能免俗。


“你好,”我抬起眼睛看了看,又很快得垂下去,“怎么样,讲讲你自己。”

以前也有不少娱乐圈的明星来,大家表面光鲜亮丽...


双视角,都是我编的,不要上升真人。






—我们夏天犯罪,冬天受罚。



叶童登门拜访的那天,天气预报说有寒流经过,是大范围的冷天气。



“你好。”

她拉开椅子在我对面坐下,戴了墨镜,身形比我想象中要瘦削地多。

“朋友推荐我来。”

她的声音跟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有些轻软,像一只快要熟的桃。可能是因为年幼时看多了影视剧里的那位许仙,总是将叶童的脸与影视剧的配音重叠。


人的思维很多时候都是定式,就连我这个所谓的心理医生都不能免俗。


“你好,”我抬起眼睛看了看,又很快得垂下去,“怎么样,讲讲你自己。”

以前也有不少娱乐圈的明星来,大家表面光鲜亮丽,背面多多少少都有疤痕,应对这些人的秘诀,就是少看多听。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垂着眼睛,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听到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


“我睡不着。”

她说得声音很轻,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墨镜摘下来。


我抬起头,望见一张眼眶深陷,疲惫苍白的脸。



原来万事万物都会老去。

我看着她眼角的细纹,忍不住想,她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玉树临风一少年的模样。

她卸下那个身份,换下男子的皮囊,露出自己女子的内里,真实又瘦削地坐在面前,像一棵冷峻的树。



“失眠?”

我不确定,忍不住又问。

以前来的那些明星是大多说自己疲于工作根本睡不够的,说自己睡不着的叶童是头一个。


“嗯。”

她的注意力不集中,总是晃神,可以看得出她也许并不擅长倾诉。

“整夜都睡不着。”


那很严重了,我心想,长时间保持清醒其实更容易摧毁一个人。



“睡不着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我翻开手中的本子,打算从她的话里摘出些什么留下记录。

可她沉默不语。


可她沉默不语。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整个屋子掉进一整片寂静里,直到她垂下眼睛的时候好像是看到了什么,俯下身去捡。

是一只耳环。

叶童看着自己捡起来的东西愣了好一会儿。


“可能是上一位落下的。”

我一边说一边从她手中接过耳环,金属的触感冰冷湿滑。



“我总是想她。”

她又看了一眼那枚耳环,突然轻轻地笑起来说。


好像撕开一块没结好的痂。



我总是想她。

轻轻几个字落在耳里却像春雷。


这世间太多关于她的隐秘传闻,很少有人没有揣度过,就像此时此刻,我听见叶童说‘她’这个字,下意识便想到那位。


浮浮沉沉的那位,来来回回的那位。

我不知是不是那位,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此刻却只敢猜不敢问。


“我睡不着,”叶童看向我,眼里酸红潮湿,“每一次我闭上眼,赵雅芝都在我眼前。”


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我有些讶然。

她太坦诚了,比以前的所有人都坦诚。

她的坦诚好像一把利剑,把我那些无知的揣测全部捅破。


她望着我,眼神没有后退,那一刻我竟分不清我是医生还是神父。

我分不清她是在忏悔还是在倾诉。


我分不清。




“她对我来说很特别。”

叶童见我久久不说话,便自顾自地说了起来。

“三十年前,我遇见她之前,我没想过原来自己也可以这么情愿去做另一个女人的丈夫。”

“遇见她之后,我好像恍然大悟,”她垂下眼,轻轻用手揉了揉自己的手指,“我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原来动心是这样,原来嫉妒是这样,原来怜惜是这样,原来遗憾是这样,原来不舍是这样,原来分别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原来世界是这样。

好像前三十年白白地活过了,才发觉原来世界是这样。


“美的定义,世界的样貌,身体里情欲的晃荡,都是在遇见她之后,我才开始分辨明白。”

叶童的手指细又长,握着我递给她的水杯不停摩挲。

“原来如此,我好像头一次活过来,发现原来美是这样,”她好像想起什么,提高了声音看向我问,“对,就像金阁。你知道《金阁寺》吗,就好像那本书里的金阁。”


三十年前,那时我觉得她就像那座金阁。



金阁寺。

三岛由纪夫写过一本《金阁寺》。

讲述了一位青年从贫穷的乡下来到金阁寺出家以后,终日沉迷于金阁之美,幻想在战火中与金阁同归于尽的壮美场面。然而战争的结束使这一愿望永远化为泡影,绝望之余,毅然将金阁付诸一炬。


金阁。

她竟将她比作金阁。



“那时我真的,我真的很想和她一起生活。”

叶童的声音有些发颤,她自己也发现,很快地拿起水杯缓慢地喝了些水。

“我为什么不是许仙,很多次我都想问,我为什么不是她的丈夫,我好想问,我好想问。”

“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能是我,这不公平。”


她的情感太满了,好像一双从水泽里伸出的手,紧紧攥着我飞快地跑回三十年前。

我听着她切切地说,切切地说,泪落下来的时候像在泣血。


“你要我怎么出戏呢。”

她合上眼,长长的眼睫轻颤。

“在戏里我是她的丈夫,她的爱人,她纠缠一生的伴侣。戏外呢,戏外我是什么呢,我又能是什么呢。”


白素贞与许仙从戏里逃出来就能不被这红尘滚滚分隔开吗。

这人世间处处都是法海。



“那时我太爱了,只管爱,从没想过对不对。我太爱了,我恨不得告诉这悠悠苍天我在求在索,我也想从她粗粝的前半生里偶尔也榨出一些甜味来给我。”

她快要破碎,只好接住自己,俯下身把整张脸埋进了自己冰冷瘦削的手指里。

“那时我太年轻了,现在想来不该,可那时却是真真切切想她回应我。”



“我日日夜夜将她供在我的莲花佛台上,跪着身抬头看她垂向我的慈悲目光时也会忍不住问,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供你的佛台香火不断,明明灭灭烧的是我的骨灰。



她吸了吸鼻子坐起身来,手放下的时候,我看见一双酸红的眼。


“我甚至,我甚至想放一把火像烧掉金阁一样烧掉她的壳,看看她平静的壳里是不是也有跳动的凡心。”

“我想撕了她的面具,看看她的眼眶里有没有泪,有没有我。”

有没有我。


叶童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一个电话打断。

她吸了口气低声接起,是工作,匆匆应了几句便挂断。

“不好意思,”她站起身来伸出手同我握,“这次先到这里,我再约时间。”



她的手指冰凉湿滑,是被泪浸过。








叶童再次登门拜访,是在几周之后。


我没想到她来得这样快,毕竟刚结束几项对她来说并不算是容易的工作。

尤其是新白演唱会的镇江场,在网络上激起不小的水花。



“你这里的确难约。”

叶童好像比上次来的时候更瘦了,穿一件深色的高领衫,戴了眼镜,一进门就很快把自己的身体丢到座椅深处。


“不好意思,”我倒一杯水给她,氤氲着热气,“怎么样,失眠好些了吗。”

她耸了耸肩,笑着对我摇头。


“我们上次说到哪里?”

她的新发型很适合她,以至于她开口问我的时候,我有一瞬间的晃神。

“我们说到——”我一边翻开记录一遍回答,“我们说到金阁。”


火烧金阁寺,是哪一位比我痴。



“三十年前我怎么能那样想呢,”叶童两只手的手指无意识地搅在一起,“我太年轻。”

“把金阁烧了就能一了百了吗,我真的能承受她烧成我脚下的一捧灰吗。”

三十年前她放了一把火,三十年后终于引火烧身。

“她好像真的烧起来了,在镇江,我望着她的眼,她讲不出话来,就只是流泪。”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的第一感觉是什么,”叶童突然抬起头来问我,见我不说话又自顾自回答,“那时我的第一感觉,竟是后怕。”

“后怕?”我忍不住问,抬起头时,看见她在苦笑。

“后怕,”她见我不解,便又重复了一遍,“我从没那么后怕过。”

三十年前我恨她无法拥有,三十年后我怕她如果失去。

“我很怕她会失去,失去现有的一些东西,失去她所珍视的一些东西,一些她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才得来的东西。”

“白娘子动了凡心后是什么样的结局,我比任何人都明白。”


“我睡不着,我一闭上眼,赵雅芝的泪就会淌进我的眼里。”


像断桥下江水滔滔。



我笔下零零碎碎,没记下多少。

看着面前叶童苍白瘦削的样子,只觉悲从中来。

三十年,一万天。

竟是一双人都在这情天恨海里受熬煎。



“她的壳被烧毁,我的壳就能幸免吗,”叶童摘下眼镜,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我六十岁了。”

我六十岁了,才发觉自己的壳剥落,竟会露出软弱的内里来。

为什么会迟疑,当曾经渴望的真真切切走到眼前来的时候,为什么会犹豫。

为什么这世上万事万物都在循环,自己花了三十年时间却走回故事的开头,去重蹈另一个人的覆辙。

却也终于能设身处地地明白她,是怎样地受苦过。



“你能开些药给我吗。”

叶童直起身子,有些疲惫地问我。

我摇摇头。



“烧毁金阁的那场大火,难道我不在火中吗。”

她的声音落在地上,像一把碎玻璃。





【从这里看不见金阁,只能看见翻滚的浓烟和冲向天空的火苗。树木之间火星纷飞,金阁的上空如同撒了无数金沙一般。】

不知为何,我脑中突然浮现出这段话。

《金阁寺》这本书,在上次叶童走之后,我又重新拿出来读了一遍。


我望向窗外,夕阳猩红地壮烈,好像一场大火。




“那天深圳的活动结束后的晚上,我本来是打算直接回香港来的。可是——”

叶童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们同时掉进诡异的沉默,我看着她轻轻闭上眼,掉进回忆的池沼里。

“可是阿芝在哭。”


“我的阿芝怎么总是在哭。”

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问天地,又像是在问自己。


阿芝。

我张开嘴无声地重复叶童口中的这两个字,只觉自己唇齿中像是有一颗酸涩的果。


“我擦了一夜她的泪,却还是在落。”



一夜。

我忽然想到些什么,匆忙抬起头来问她。

“那夜你睡得好吗?”


我看着眼前人的肩膀猛得颤了一下,像是有电流,她睁开眼睛,向我点头的一瞬间,大颗的眼泪径直掉了出来。

她点头,又点头,那些本在眼眶里忍了许久的泪,随着她身体动作簌簌地落。



我已了然。

拉开抽屉,取出里面静放许久的东西递到她手上。

叶童有些惊讶地望向我,我朝她点头。

接过之后,她轻轻用手指摩挲了许久,再好好装进自己外套的口袋。


她站起身来向我告别的时候,我知道她或许不会再来。




她不会再失眠。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好久不见了。”

面前的人声音很轻,拉开椅子坐下,我循着声抬起头来看。

“我没想到我会再来。”


她摘下墨镜,露出一张洁白美丽的脸。

是赵雅芝。



我也没有想过她会再来。

毕竟上一次她来拜访,还是许多年前。

她很美丽,美丽得很憔悴。

那时她的状态肉眼可见的不好,情绪反复,不肯作过多的倾诉,讲几句便沉默,最后只好匆匆离开没有下文。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适合来看心理医生,有些人把自己摊开也是一种伤害。

我并没有想到她会再来。



“雅芝姐,好久不见,”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衫,很奇妙,一下子就在脑海中与那位剧中的白娘子合二为一,“这段时间过得好吗。”

面前的人看向我,很短促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过了很久,好像是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她才缓缓开口。


“我有些控制不好自己的情绪。”

她的眼睛垂着,眼睫很长,被水杯中蒸腾上来的水汽氤氲着,看不出什么表情。


“具体是指什么样的情绪呢?”

经历过上一次之后,这次我只祈祷她能多说一些。


“我——”她缓缓开口,声音却陡然掉下去,直到她吸了吸鼻子,又拾捡起来,“我总是哭。”

“作为一个演员,控制自己的悲喜好像是一种天赋。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曾经好像是最最轻易的事情。可是现在,”她抬起头望向我的时候,我这才细看那一双酸红的眼,“可是现在,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演戏的时候,不演戏的时候,坐着的时候,躺下的时候,睁开眼的时候,闭上眼的时候。”

“不知怎么,我总是想哭。”



人的泪水太复杂了,有千千万万种成分。

很多时候太感怀都并非好事,毕竟更敏感的人要多流百倍的泪。


“流泪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确实有些想不出她为什么哭,于她而言我的阅历还太少。

只觉或许是感慨。

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我在想,想我的人生,想很多遗憾,想,”她下意识地顿了顿,“想一个人。”

“我并非有意去想她,甚至很多时间我都告诫自己不要再想她,可是,可是她贯穿了我的半生。”

“我不得不承认,如果不讲她,我的人生也无法完整地讲出来。”


一个人。

我望向她,并没有多问。


她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却突然震动,是一则来电,我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向下落,又在看到屏幕上那两个字的时候触电般地移开。


叶童。


赵雅芝很快地坐起身来,把屏幕上亮着的电话挂断。

却又在挂断的瞬间有一些晃神,皱了皱眉心。


“不好意思。”

我听见她轻轻地说。


再抬头看时,赵雅芝的双眼已经被酸红浸透,像一片泪海。




“我和她已经认识三十多年了。”

她一定看到了我望向她手机屏幕的目光,但没有过多介意,反而顺势往下讲。

“三十年,不管是对我还是对她,都太过漫长了。”

三十年的确漫长,足够一些人和事去彼此扎根。

如果两个人已经互相纠缠走过三十年,那这一生也大抵只能这样。

“这三十年里我们做搭档当挚友演夫妻,谁都分不清是假意还是真情。”



“我自己也分不清。”

面前的赵雅芝闭上眼,手指略过眼睫时臂上露出青白色的筋。



“最近一段时间,我总是想起三十年前新白杀青的那一晚,”她神色平静,一个人走进回忆的水潭,“那晚叶童喝了个大醉,一杯接着一杯,喝到最后甚至不再开口讲话,就只是坐在一旁掉眼泪。”

“后来不久,几位友人邀我去一处极灵验的山寺上香,一路上听她们絮絮地说着,我还不以为然,问及我有什么愿,也一时想不出,只好摇头。”


她说得很慢,却很清晰,仿佛这些几十年前的往事从未在她心深处蒙尘。

眼前的她仿佛正背对着我,一步步往三十年前走去。



“可天意冥冥,当我跪在殿前双手合十的时候,犹如突然开化,霎时发觉自己有愿,竟也有求于这上天。”


我抬头望向她的时候,赵雅芝正好睁开双眼,很明亮,像水泽闪着粼粼的光。


“许了什么愿?”

我明知不该问,或许该等她自己讲出来,可我太心急。



“我希望,我希望叶童健康、幸福、平安。”

我有些怔住,我没想到她愿意讲,更没想到是这样的一个愿。

“因为那个时候,我跪在神佛面前的时候,不知怎么,脑海中突然只剩下杀青那晚叶童的那双眼,无声地淌了一夜的热泪。”

“不要再流泪啊,我想。那双湿漉漉的眼望着我,望得我疼。”



这个人好奇怪,她明明自己也在流泪。

却在神佛前为了另一个人的眼泪去求去愿。


“不要再流泪啊,我在心里想,直起身来看的时候,佛祖好像没有回答我,只有佛前燃着的红烛在淌。”


求佛其实未必是求佛的回答,而是确认自己心声落地的那一刹。




“红烛替呀我呀流清泪——”

赵雅芝坐在我身前,慢慢地哼唱了起来,她的声音很轻,哽在喉间像是在呜咽。

“何日与君再相逢。”


歌声像往我的心里揉了一把碎玻璃。


“可能那时我佛慈悲已经给过我启示,而我当时却还不懂。”


的确,当你为了一些人或事去向上天求索的时候,说明这些在你的心中已经无法用理智去丈量。

大颗的眼泪随着话音一齐落下,她终究还是难以忍耐。


“不好意思,”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可是你看,就是这样的症状,我总是哭。”

看她落泪,我有一瞬短暂的晃神,之后醒觉又立刻抽了纸递给她。


“再过不久,有一场镇江场的新白演唱会,我和她又要再合作了。”

原来是在为这件事担忧而流泪吗,我心里暗暗想,脑中突然涌出牡丹亭惊梦里的那句,不经意间已经念了出来。

“你既怕又何必想。”



她听见这句,抬起头望向我。


“不是的,”她抬手擦掉眼中的泪,“不是这样的。”


“我既想,又何必怕。”




我顿觉自己实在愚钝。

我原以为她是那不眷凡尘的佛像,可其实她却是佛像前日日夜夜一边燃烧一边流泪的红烛。


“我很期待与她再合作,我很想。”



听着她切切地说着自己心中所盼我不合时宜地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大英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在整理斯坦因从敦煌带回来的一批文献时,看到一个叫法信的和尚写的《受十戒文》。

他在文中告诫沙弥:暂时因缘,百年之后,各随六道,不相系属。

然而,工作人翻开遗书背面却又是一行长文:

 

日日长相望,宛转不离心。

见君行坐处,一似火烧身。


我看着面前的赵雅芝,只觉那句长文正在和她的身影慢慢重合。

她好像一句写在戒文背面的情词。




她这一生难道不是在受戒吗。

这混沌世人要她去做妻子做母亲做那雷峰塔里的白素贞。

有人要她去做她自己吗。




“我并非毫无所求。”

她说完这句便站起身来因得工作原因与我匆匆道别,恍惚间有什么东西落下。


赵雅芝离开后,我思绪混乱,随手打开天气预报来看。



一阵寒潮即将袭来。














与赵雅芝最后一次相见,是在叶童来过之后不久。


她穿了一身淡黄色的套装,像一块香软的甜点,坐下来笑笑地说我这次来是专程感谢你。

看来她好转了不少。


“你们见过面了吗。”

虽然话是这样问了出去,可我在她进来的瞬间就已经看到她耳垂上那双环,早已心下了然。


是那只赵雅芝不小心遗落在这里,又被叶童拾捡起来的耳环。


“是。”

她没想到我会问得这么直白,短暂地迟疑了一下又点点头。

“我们见过面了,讲了很多话。”


她轻轻地垂下眼,开始讲起那场相见。



是结束活动留在深圳的那一晚。

人在结束一段短暂的快乐之后会无可避免地坠入一时的空虚与惆怅。

赵雅芝因为还有工作的原因要再留下一晚,她不知道叶童离开了没有。

相聚后就只能是分别吗,下次相聚又是什么时候,她心里凄恻,反反复复地想。

最终还是打了一通电话给叶童,却在接通之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张开嘴巴没有半点声音发出来,倒是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从眼里掉了下来。

于是只好匆忙挂断。


眼泪怎么又淌下来,眼泪怎么淌下来。



直到虚掩的房门被推开,一个瘦削的身影走进来。


是叶童。


她来得匆忙,外套上还沾着室外冬天的寒气,匆匆走到坐在床边的赵雅芝的身前跪了半个身子,伸出有些冻的细长手指去擦赵雅芝脸上的热泪。


“阿芝。”

叶童的手指轻轻,微红的指尖被泪慢慢淋湿。

“不要哭了。”


她知道赵雅芝在哭,那通沉默的电话哪怕别人听不出声响,可她知道,那不是沉默,那是她的阿芝在哭。

“我回来了。”


赵雅芝流泪的眼好漂亮,叶童一边轻轻地擦泪一边想。




“阿芝,我好困。”

叶童见赵雅芝只是流泪并不说话,便自己轻手轻脚地翻身上床,轻轻枕在了赵雅芝的膝上。


抬眼时正对着赵雅芝的酸红泪眼,忽然有大颗温热的泪滴落在叶童自己的脸上。


“阿芝。”

叶童抬起手来,用手指轻轻地摸了摸赵雅芝的眼睛,然后是鼻子,最后是嘴巴。

她的动作那么轻,赵雅芝却泪如雨下。




叶童合上眼的时候,赵雅芝好像不再哭了。

“睡吧。”

她钻进那个温暖的怀抱时依稀听见耳旁是赵雅芝轻轻说,然后她感觉到有一双手,开始缓慢地轻拍起自己的后背。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这里更温暖的地方了,叶童想。

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比这个夜晚更安全的夜晚了。


她终于可以沉沉睡去,一夜无梦。







“感谢你,医生。”

赵雅芝从回忆里走出来,站起身来同我握手。

“这里可没有什么我的功劳,”我望着她耳边那对环,忍不住笑了一下,“是你们彼此治好了对方。”


我话音落下,看见她眼睛里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





赵雅芝离开后,我鬼使神差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看见楼下路边停着的车子里有一个瘦削的灰发女人走出来,为那只淡黄色的小蛋糕拉开车门。

她抬头时突然望见窗边的我,于是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阳光明亮温暖。


今天是久违的好晴天。










小贺红豆子

【芝童】暮色回响

2020是无常的一年。


生活突然被按下暂停键,日复一日的居家隔离,好像什么都不能发生。


又实在是变化很大的一年。


终于看剧看电影打游戏到吐,CC实在不能忍受自己死水一般虚度的日子。


她需要忙一点,让自己投入进去。


吉他一直有在弹,像运动看书一类,虽然每天时间不长,好在是开始养成习惯。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纵然始终以为自己没老,可身体机能骗不了人。


“现在我要向你学习,早睡早起,每天坚持做运动。”


CC第一天就有向阿芝汇报。


阿芝生活作息一向规律的不得了,健身方面更是没话说,体力惊人。


“早就说你熬夜太凶,怎么现在突然决心改过了?”......

2020是无常的一年。


生活突然被按下暂停键,日复一日的居家隔离,好像什么都不能发生。


又实在是变化很大的一年。


终于看剧看电影打游戏到吐,CC实在不能忍受自己死水一般虚度的日子。


她需要忙一点,让自己投入进去。


吉他一直有在弹,像运动看书一类,虽然每天时间不长,好在是开始养成习惯。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纵然始终以为自己没老,可身体机能骗不了人。


“现在我要向你学习,早睡早起,每天坚持做运动。”


CC第一天就有向阿芝汇报。


阿芝生活作息一向规律的不得了,健身方面更是没话说,体力惊人。


“早就说你熬夜太凶,怎么现在突然决心改过了?”


“我实在受不了每天在家这么无聊了,简直是浪费时间。”


她发了个抓狂的表情。


“健康生活当然好了,你平时这么钟意玩的,肯定闲不住。”


也难怪CC时不时就要来骚扰一下自己,不用工作,她是实在找不到可以专注爱好的事。


“要是和你一起隔离就好了。”


其实CC都幻想过一些有趣的场景,比如突然宣布街道封锁的那一天,她们正好住在一起。


“真的?这么长时间,说不定就腻了。”阿芝调侃。


“我们自己找事情做嘛,这么难得的机会,我嫌不够才是。”


实际上她和阿芝在一起的时间不够,她感受中更不够。


或许见过疫情中太多无常,近来又明显发现身体变化,CC愈发觉得把握当下太有必要。


“日子还长啊,你先把你说的事坚持下来,身体是本钱。”


她疯狂点头。


坚持睡前看书有个好处,那就是顺带把熬夜的毛病戒了,阿芝推荐的养生茶也很安神。


CC原以为自己是个肢体很硬的人,后来发现一些拉伸慢慢也能做,都不难。


还是佩服阿芝数年如一日的自律,其实她们常视频连线一起跑步,只是听彼此的呼吸。


当然,到最后阿芝总会出声鼓励她再坚持一会儿。


“我连新白定妆那天,见你,心跳都没有,那么快的。”CC上气不接下气。


对比是阿芝的谈笑风生,“还有心思开玩笑,那我看你也不是很累噢。”


CC调慢速度改为快走,大喘了口气,“说真的,你还记不记得那种感觉,我前几天还把相册翻出来看了一遍。”


似乎人到了一定岁数就会不由自主回味往事,一些模糊的碎片反而苏醒,在脑海中逐渐清晰。


阿芝记忆一向很好,留心许多发生的事,但是感觉很难讲,就像人无法两次拥有对青春的感受。


屏幕中的她又呈现出微微出神的状态,想到什么,难掩一抹少女娇俏的笑。


其实都没变。


“如果那时候技术有现在这么发达就好了。”


“那样更珍贵啊。”


CC停下来喝一大口水,终于拿起手机面对着镜头,“现在也很珍贵。”


“你最近好像不太一样。”阿芝看着她的眼睛,琢磨一会儿,“感悟特别多,人也静很多。”


CC吐吐舌头,带着点孩子气的得意,“那可能确实是看了点书吧。”


她确实开始享受静下来的生活。


疫情小半年才得到控制,转眼盛夏光景,宜见面。


见面只是为了见一面,还是需要一个拥抱一个吻才能勉强述说思念,然后什么都不做,两人静静窝在沙发上也很好。


阿芝摸了摸CC的手臂和肩背,“看起来你运动效果不错。”


“我可有你天天监督指导。”CC秀起自己尚不太明显的肌肉线条。


“今天又有什么节目?”


“没有,和你一起浪费时间。”


她肆意赖在阿芝怀里。


有点意外,阿芝笑着,“我还以为这么久不见,你会有很多想做的事。”


“那让我好好看看你。”CC蹭了蹭,又坐起来抚上她的脸,


阿芝微低垂了眉眼,又禁不住直直陷落那道目光,温和地包裹她。


她只化了点淡妆,遮不住岁月的痕迹。


“老了吗?”


CC摇头,“当然没有,一直都很靓。”


还是红嘴唇,水眼睛,温润如玉的脸庞,某一时刻与过去重叠,散落细碎的光阴。


一吻落在阿芝眉心,“老了也不怕,我钟意就够了。”


她依旧会这样吻她,和从前一样吻她。


那也抓也抓不住的才是真的。


“真的好想你啊。”


今天CC表达欲尤其旺盛。


很久没有这样的感觉,明明彼此想念而不能相见,也不知何时能相见。


“见到了也想?”阿芝慵懒靠在她肩膀,手又不知不觉勾上她哪一根手指。


“有多开心才发现自己有多想。”


日子越平淡漫长,好像就想念阿芝越多一些。


惟愿抱紧眼前人。


“赵老师节日快乐。”


教师节那天,CC第一个祝福阿芝。


后面还跟了张她给山里小朋友上课的照片,还是好多年前参加的一个公益活动了。


“谢谢,你居然记得。”


如若不是看见照片,阿芝恐怕自己都会莫名其妙。


“你也是我老师。”CC由衷。


尤其是刚认识那阵时,阿芝的阅历智慧和岁月沉淀的美是她远不及,以至于她始终喜欢年长一些的女性。


那种渐成习惯的眷恋依赖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她们彼此都是。


“好啊,那老师请学生吃冰淇淋。”


都算一起过节了。


“你先拿着,我们一起拍个照。”阿芝就近把巧克力口味的递过去。


当然是挑一张不露脸的发微博,她边编辑,低头舔一口送到嘴边的甜筒,“好了。”


“你还是经常在微博上分享生活?”


“是啊,粉丝们都很可爱。”阿芝刷两下主页的功夫,已经不少赞和评论。


她的更新频率算不错,日常都是本人操作,难能可贵一份真实。


CC凑近尝口她的,也扫了两眼屏幕,“他们还问你另一只手是谁呢。”


“他们肯定猜不到了。”


阿芝笑笑,退了出去,“其实你都可以开个账号啊,粉丝们都很想你。”


这回CC难得思考片刻,到底拒绝,“不要,我还是不想暴露自己的生活,他们通过我的工作了解我就好了。”


演员确实要保持神秘感,尤其是像艺术追求比较高的CC。类似的话阿芝从前建议过,没再多说。


所以,年底CC向她宣布自己要开通抖音,她有多意外。


“我都还没有抖音。”


“那我抢先你一步,以后还能教你。”


“为什么,怎么这么突然?”阿芝在想,她总不会是又太无聊了。


“我看他们拍些短视频很好玩,又不会像微博那么私人。反正最近有空,我在学,也不难。做点内容分享,挺有趣的。”


果然是阿芝意料之中,“喜欢就做吧,等你发了我第一个给你点赞。”


“第一个肯定给你看啦。”


有许官人的身份加持,CC入驻抖音的视频很成功,有粉丝,更多大抵是新白迷,呼唤娘子的大有人在。


视频没发布多久,却是阿芝先给她发信息,“网络上人很杂的,有些不好的评论不要去看,习惯就好,大家都很爱你。”


“没关系,你知道我不在意这些的。有没有看见好多人喜欢你?”CC反而问回去。


二十几年都如此,总会有人一直在戏里,角色红利说到底是两面性,不过她们都很感激这份爱。


“我想我暂时不会玩抖音,我目前没有这个计划。”


不会像CC一时兴起,阿芝更喜欢把握在自己可控范围内,至少是想三步再走一步。


“期待你更新,我觉得很可爱。”她最后添上一个两眼放光的小兔子。


起初CC创作欲相当之旺盛,首先就把自己的生活通通当成段子拍了一遍,都算得上是表演,她一直自诩喜剧天赋不错。


CC实在是很可爱,永远少年气,温暖治愈的。


时不时上抖音看一眼都成为阿芝的一种习惯,每次还是忍不住如此感慨。


其实CC会把库存也发给她,正所谓优先阅览权。然而她还是攒着,不会一次性看完。


陆陆续续CC有复工,简单的客串为主,她依旧在每一个小角色中尽心奉献自己的光和热。


总之生活回归正轨,又好像进入一个新阶段,自在许多。


最兴奋还是与邓导再合作舞台剧,“是莎翁的《李尔王》,完全的肢体剧,没有台词,还是全女班底,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模式。”


她兴致勃勃和阿芝分享。


“很好的机会啊,听起来很有挑战,但我猜你应该会挺享受,所以你又要反串了?”


“是也不是,我们讨论过,不用刻意去表现角色的性别,因为人性中的贪婪其实男女都一样,女性也有对权力的欲望。真要反串,我还是想和你演《梁祝》多一点。”


“你还想着?”


“一直记得。”


念念不忘是否必有回响,念念所以难忘倒是必然。


既有现在和未来值得把握,或许遗憾也淡了,从前的波澜暗涌终究化作细小的涟漪,幽幽回荡至今。


只是她们记得。


“哇!《新白娘子傳奇》《新孽海花傳奇》《亂世不了情》《笑看良緣》,我的四搭女主角今天終於來啦。”


“哈哈~官人、仲平、驸马、方羽,来了 来了!”


阿芝开通抖音,CC第一个欢迎。


若非她们自己提起,这是许多人不知道的事实,她是她独一无二的四搭女主角。


新剧上线,新的社交平台,再到试水直播,2021发生了很多事。


那年盛夏,阿芝去了《青蛇》首映,不久又重游杭州,她还是大家的白娘子。


“他们邀请我参加《青蛇》的首映,你知道这个动漫吗,好像是《白蛇传》的后续,讲白蛇被关押进雷峰塔后小青的故事。”


“听说过一点点,小青是主角,那娘子和官人去哪了?”CC倒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在小青的视角许仙是个渣男,他们到了另一个空间,反正是一些很新的概念。没有许仙,但小白失去记忆变成了男生。”


阿芝一时也解释不明白。


CC大概搜了一下,“挺有趣的,这个动漫还有拍新白的故事吗?我有空去看看。”


“好像没有,可能是下一部?他们口碑都不错,现在的国漫很厉害。”


“如果有下一部他们应该邀请我们一起,我去为许仙正名。”


她开了个玩笑,或许都算愿望。


白蛇传的IP火热至今,她们当然功不可没。然而这几年她们工作接壤甚少,很久没有共同出席过什么活动。


直到阿芝生日她们视频连线同框。


没有契机,只好自己创造惊喜。


阿芝直播带货争议不小,她是那种会和自己较劲的性格,内心远比看上去强大,面对舆论一直有在学习改进,CC反而劝她放轻松的多。


生日那场直播属于和她相爱的人,CC以为自己很有必要到场。


她希望她开心,这是最紧要的。


不知第几度澄清没有不和,渴望合作的呼唤依旧没有得到回声,她们确实有好些日子没见了。


“一切才刚刚开始。”


阿芝说。


2020,2021,始终是爱你,爱你。


“我爱你。”


“嗯?”


CC才说自己接了部新戏,突如其来的表白令阿芝不明所以。


她愣了愣,心跳又悄悄漏了半拍。


“电影的名字是我爱你。”


原来是这样。


阿芝整个人又松下来,还是落空了一瞬。


其实生活中是不大能从CC口中听到“我爱你”的,她以为这三个字背后是很大的责任,容易有压力。


相较而言,她更愿意是日常一句关心问候,她会喜欢“我想你”。


CC往往不直接说爱,然而尽一切去表达。


“不过我也想告诉你知道。”


这次她却认真望进阿芝的眼睛,紧接道。


许久未见,沉浸在忽而浓重的缠绵竟会有一丝不习惯,仍是少女般的羞赧。


阿芝在想她是不是看剧本有什么感悟,最后只是抱住她,“我也爱你。”


这个时候的“我爱你”,何止会是一句情话。


没多久CC就给她发了一张满头银丝的自拍,脸上是阳光灿烂的笑,俨然不属于暮年的朝气活力。


“角色新造型?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你。”


阿芝又放大了看,感慨这假发够逼真。


“嗯,刚染的,怎么样?”


CC倒也干的出来,她从不怕为角色牺牲什么,染发在她这儿是小事。


阿芝左右端详,CC的笑实在抓人,尽管白发苍苍都不见老态,只是需要点时间习惯。


“其实很酷。”


想起王菲的一句歌词,“两鬓斑白都可认得你。”


从前总想当她们老了会是什么样子,后来发现,也就这么走过来了。


“你觉得两个人相伴一生,到老了他们之间的爱是什么?”


不止针对CC的角色,她们关于这个问题都挺有发言权。


阿芝从前以为幸福的起点是爱情,可两个人相处久了终究会转化为亲情,还需要共同努力才能够稳固。这可能是站在婚姻角度。


或许还有一种,它从头到尾都是纯粹的爱情,只是由华丽浪漫到温和质朴,从青涩走向成熟。


“可能是一种信念吧,两个人相伴久了感情会复杂很多,但应该始终有最初的那份爱存在,这是不变的。”


“还有相互包容理解,不计回报的付出。”CC补充,“我觉得他们也是抱着这种信念一起去往另一个世界的。”


“会爱到放弃全世界吗?”阿芝忍不住问。


“至少还有你啊。”CC没有犹豫,答。


其实她们本不顺路,是太想一起走了。


殊途终同归。

哆啦A兔.

互相折磨到白头 悲伤坚决不放手

互相折磨到白头 悲伤坚决不放手

sunnyday

母亲

昨天倒腾东西,发现当时竟然写过这么一个短篇,没发,随便发出来吧

+++++++

母亲这个词,易钟灵在舌尖上斟酌了多年,每每触及,即便是听到别人嘴里叫出一句半句,都觉得受不了。

可她只能受着,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从不敢人前提及。

她是早知道的,自己都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易钟灵天生的聪慧和敏感,现在想来,到底是从那个女人开始出现,造成祖母草木皆兵的困惑,还是早就从下人们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当中窥得的几分真相,她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但从怀疑的种子破土那一天起,这个词就始终跟着她。无论是开心,伤心,孤独亦或麻木之时。所有事情,归到最后,她总是忍不住拐到这里,想着是不是与此有关。但也只敢想到这里,再......

昨天倒腾东西,发现当时竟然写过这么一个短篇,没发,随便发出来吧

+++++++

母亲这个词,易钟灵在舌尖上斟酌了多年,每每触及,即便是听到别人嘴里叫出一句半句,都觉得受不了。

可她只能受着,嚼碎了咽进肚子里,从不敢人前提及。

她是早知道的,自己都忘了具体是什么时候。易钟灵天生的聪慧和敏感,现在想来,到底是从那个女人开始出现,造成祖母草木皆兵的困惑,还是早就从下人们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当中窥得的几分真相,她自己都分辨不清了。

但从怀疑的种子破土那一天起,这个词就始终跟着她。无论是开心,伤心,孤独亦或麻木之时。所有事情,归到最后,她总是忍不住拐到这里,想着是不是与此有关。但也只敢想到这里,再不敢探究下去。

母亲这个词,仿佛判定了她天生的高贵,或卑微。

所有人叫她一声易家大小姐,原配太太的女儿,她便高贵了,甚至没有选择的权利。她一向是如此告诫自己的。

直到又一次,那个女人风尘仆仆前来,大雪天跪在院子里。她刚好从学校回来,路过她身边,鬼使神差地,与她对上了眼神,定住了脚步,甚至往前靠近了几分。

那个女人踉跄着站起了身,落了泪,伸出手臂似乎想抱一抱她。

那个尘封已久的词快速爬上了舌尖,“母…”

“钟灵!”厅堂里传来的一声疾呼夹风夹雪飞射而来,仿佛真的似利剑一般将两人分开,钟灵不由得被震的节节败退。

祖母身边的桂姨闪出来,先是瞪了一眼钟灵身后跟着的语兰,之后又走过来,隔绝了对面人的一切。“大小姐,老太太等您呢。”

zzzzzzzzzzzzzz

当天晚上,易老太太发了雷霆之怒,动了家法。钟灵跪在祠堂里,原本葱白的手臂上已经落下道道红痕,身子控制不住微微抖着。老太太亲执家法,并未假手他人。桂姨站在后头劝着,除外屋里再无别人。

“大小姐,快跟老太太说个软话。”平日里钟灵柔顺得令人心疼,今日不知怎么了,竟犟了起来,老太太能不气得更紧了么。

老太太就着桂姨的话就问:“说,那女人是谁?”其实恨不得她赶紧服个软。

可钟灵犯了倔,全身早已被汗水浸透,偏偏一言不发。

老太太下狠手又打了两下。“说话!”

钟灵差点一头栽倒,还是强撑着抬起头,气弱地开口:“祖母,无论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那个女人。。。是我的亲生母亲!”

“住口!”老太太这下真的气急,棍棒眼看又挥了起来。

一直躲在门外的语兰忍不住了,推开门跑了进来,一把护住钟灵。桂姨也忙拦了老太太,一边不动声色地往后拽着人一边说:“老夫人别真动了气,打坏了还不是心疼。有话慢慢说,大小姐不是那不懂事的孩子。”

老夫人缓了缓气,垂下了手。可终是气不消,再打自己又舍不得了,一眼看到护着钟灵的语兰,找到了出口。“好啊,该拦着小姐的时候不见你拦着,是不是还在小姐耳边煽风点火呢。来人,把这丫头给我拖出去,打死不论!”

钟灵这下慌了神,原本是打算抵抗到底的,所以即便受了罚也一声不吭。可祖母太了解她了,一下子被擒住了软肋。“祖母,和语兰无关!您不要迁怒于她。”

祖母突然气定神闲起来,没有说话。

语兰迅速被带了出去,钟灵拦不住,当外头传来第一声呼喊,钟灵已经溃不成军。

她哭着立下无数保证,再也不见那个女人,提都不会再提,才求得祖母让人停了手。当天晚上她就发起了高烧,一度神志不清。后半夜醒来,听到隐约的话语声。

“您去歇着吧,别熬坏了,我守着小姐。宋医生也说没什么大碍,休养几天就好。”是桂姨的声音。

老太太好半天没说话,细细看了看钟灵的伤,才道:“宋大夫话里话外也叫我宽宥些,恐怕也怪我太过狠心,把如花似玉又温柔懂事的孙女折磨成这样。”

“唉,别人不明白,我还不知道么。您还不是为了小姐。这世上再没有谁比您更心疼小姐了。”

“从我把她抱回来起,就想到了这一天。我决不能让任何事、任何人影响到钟灵以后在易家的地位。”说完话头一转,对桂姨说:“你去看看语兰那丫头吧,别真给打重了,那可是钟灵心尖尖上的人。”

打发走别人,祖母的神色更加暗淡下来,握着钟灵的手轻轻地呢喃:“灵儿,别怪祖母,祖母年纪大了,有护不住你的一天,以后的路你要自己走的。在这个世上,一个人的出身是何等的重要。尤其是女人……”

从那天起,易钟灵再也没有再提起过这个词,再也没给过那个女人任何眼神,再也没有让一丝一毫的念头冒头。

称呼黄氏的时候,亦是一分怨言也没有显露。

直到多年后,一个无声的眼神也只能躲开众人,独自翻涌。那是她身体深处无法触及的软弱,过去被祖母的爱禁锢着,但或许总有一天,会被冲破。

只是她没想到,有些勇气,竟然是那个她多有怨言的强取豪夺司令丈夫给的。

她是很久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是如此幸运。多年以来所渴求的,不过一个爱和一个家,曾经自己故步自封,以为从不曾拥有。但实际上,每个人都在以各自独特的方式爱她。她自己的母亲牺牲式的爱,祖母舔犊情深又传统的爱,父亲内敛不予表达的爱,姐妹兄弟之间血浓于水的爱。

还有席维安,无条件的爱,当她终于意识到这种爱的时候,才敢于正面自己的感情,承认自己的爱也早已给了自己的丈夫。

何其有幸。

闲夏

【维灵】眷养白玉兰

 

🧪全文2.6k,HE,放心食用。

🧪时间原因没完整追剧,只看了一些高能片段,有些错乱的地方请见谅。


 

她爱白玉兰,成婚那年,他命人在她窗边移栽一株幼苗,三五年便可成荫。

 


(1) 

对于这桩婚姻,于席维安自是满心欢喜的,自微雨中惊鸿一瞥,他便打定主意要把她娶回家。而对易钟灵显然不是,虽说常年耳濡目染受的教育让她不会口出怨言,但她心下的疏离感席维安不是感受不到。但他宠她,不论如何。

 

 

他爱她一双清澈的杏眼,爱她朱唇轻启时轻柔的嗓音,即使面对他时她的语调多是冷的,但...


 

🧪全文2.6k,HE,放心食用。

🧪时间原因没完整追剧,只看了一些高能片段,有些错乱的地方请见谅。





 

她爱白玉兰,成婚那年,他命人在她窗边移栽一株幼苗,三五年便可成荫。

 





(1) 

对于这桩婚姻,于席维安自是满心欢喜的,自微雨中惊鸿一瞥,他便打定主意要把她娶回家。而对易钟灵显然不是,虽说常年耳濡目染受的教育让她不会口出怨言,但她心下的疏离感席维安不是感受不到。但他宠她,不论如何。

 

 

他爱她一双清澈的杏眼,爱她朱唇轻启时轻柔的嗓音,即使面对他时她的语调多是冷的,但她一开口,他便觉有羽毛从心上划过。

 

 

他爱她的一切,尤爱她身上常年不散的冷香。

 

 

席维安知道易钟灵的制香之道远不止于她祖母留下的香水方子,她真正的调香室也不在兴华百货,至少她卧室妆台上两瓶分别用玻璃瓶和棕瓶装着的香基不是摆设。

 

 

兴华百货新出的香水因红遍上海滩席维安这个粗人也草草闻过,他能辨别出那香水出自易钟灵之手,但她也远没拿出她的全部水平,至少,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气更胜一筹。可惜,没人像他一样细细品鉴过。

 

 

成婚不久他便发觉他的夫人远没有看起来那样简单,单纯面孔下掩着的一颗心时刻在权衡利弊,所以汪剑池的出现确实炸出了他心中长久的怒火。她确是一边享受着他带来的荣耀和利益,一边嫌弃他的粗鄙无知。

 

 

“为了利益出卖婚姻的大家闺秀和四马路上为钱卖身的有什么不同。”他承认说这句话时他气急了,他愤怒,因为她长久的疏离让他恐惧一辈子都得不到她的心。

 

 

而隔天中秋晚宴她的身世被易钟秀全然揭开,席维安因他说的这句话后悔得彻底。就算是吵架时无心之语,他也是这一连串闹剧中第一个揭她伤疤的人。

 

 

所幸结果是好的,席维安的强势维护易钟灵得到了,父亲的愧疚她收到了,她也得偿所愿拥有了兴华百货的经营权。确是她顺水推舟做的局,谋算人心易钟灵从没输过,可那晚扑在他怀里听他一遍又一遍地给她赔礼时,她也动了真心。她总算可以安心,在他怀里她永远有任性放肆的权利,这个男人始终愿意护她周全。一颗心就这样交付了。

 

 

而那夜席维安也知道了常伴她的香源自耳后,他在她耳边轻声承诺,香气侵入他的口鼻。

 

 

清冽,燥热。

 

 




(2)

易钟灵的妆台从不让人动,可奈何岁月漫长,抵不过席司令对那两瓶香基的好奇与日俱增。那日与日方的谈判暂时告一段落,席维安回家小住,趁着易钟灵洗漱,他轻手轻脚拿了台上的玻璃瓶坐回床边。

 

 

刚拔开塞子,就听见她略带疑惑的语气。

 

 

“干什么呢?”

 

 

席维安着实被吓了一跳,忙把手中的玻璃瓶藏到身后,满面堆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夫人。”

 

 

易钟灵轻笑坐到他身边,“什么呀,鬼鬼祟祟的。”

 

 

他仍是保持笑容,想从背后把香基瓶子转移,可手忙脚乱之间玻璃瓶翻覆,直到略带油质的液体触到他的手指时他才意识到,刚刚一时不查竟忘了把塞盖复位。

 

 

一时花香满屋。

 

 

易钟灵心中猛的一惊,她看向妆台,棕瓶还待在原处,玻璃瓶早已不知去处。她从席维安身后抢过瓶子,里面的香基只留下小半瓶,其余的全都便宜了床头的薄被。

 

 

“你可知我费了多大心力才制出这香基,依兰本就难得,何况是提纯过的,兴华的商船走南海一趟用千金才带回来半瓶,玉兰是我亲手采摘,蒸馏了几个晚上才制出剩下半瓶精油———就这一会儿的功夫没了大半。”任席司令不停赔罪,奈何她越说越委屈,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竟是一副哄不好的架势。

 

 

席维安只得把人圈在怀里,吻她的眼泪。因哭过的缘故,她的脸庞微微发烫,落在面颊上的泪珠,微凉。

 

 

依兰生长于南海岛屿,终生未见过北国飘雪。玉兰源自高海拔深山,冰封世界可安然过冬。冰与火的缠绵不过与此。就像此刻席维安怀中的她因委屈气恼面颊微微发烫,但常年体寒作祟,双手还是微微发凉的。

 

 

席维安努力让自己的吻轻柔地接触她的皮肤,可她的眼泪还是不受控制的落下,他只得一次又一次地吻她。渐渐这吻便有了挑逗的意味。

 

 

都说依兰有使人动情之效,况且此时内室中香气浮动,夹杂着依兰气息的冷香在空气中悬浮,撞击,悬浮,撞击。

 

 

当她的呼吸被吻得乱了方寸,她也就自然而然地闭上了眼睛。自她对他敞开心扉,她的身体对他的适应程度高了许多,场面夫妻的时代也成为过去。

 

 

席维安从那日也知道了,她费尽心力制的,从不单单是冷香。

 

 




(3)

可那夜的情事却草草收场,到夜半时刻钟灵便有些兴致缺缺,席维安自然理解,近日大伯父易兴业与日本人的合作已将兴华引上一条不归路,兴华面临崩坏,加之,与日方的战争严重影响沪上的经济局势,兴华银行发生挤兑,她怎能不心力交瘁。他便顺着她把她拥在怀里,让她在自己怀里安心入眠。

 

 

第二天易钟灵倒是早早起来熬制雪梨排骨汤,他要尝一口却被她一把推开。

 

 

“昨天的事我还没原谅你呢,今天就来喝我做的汤,没门。”易钟灵撇了一眼席维安,又瞧见有丫头进厨房来收拾,便换上一副严肃面孔,“不论如何,父亲的葬礼和钟玉的婚事大伯父都带伤过来撑场面,现在人还在医院里住着,于情于理我都要去探望。”

 

 

当天易兴业就死在医院里。

 

 

易钟灵回来时席维安已经在卧室等她。他看向妆台,这回换那棕瓶不见踪影。他握住她微凉的双手。

 

 

“不论易家发生了什么,我都会护你周全。只不过,再不可这么莽撞。”

 

 

她神色如常,本想解释两句,但对上他略带嗔怒的眼神,只得轻轻点头。

 

 

席维安那日才知,于易钟灵,调香与制毒并没有什么两样。那棕瓶里的,也从不是什么香基。而易钟灵也不惧被他知晓,他给她的承诺一生护她周全,她信。因为他从未失信于她。

 

 





(4)

易兴业和易寄德的相继离世给兴华带来了短暂的安宁,至少兴华上下团结一心,始终忠于自己的国家,这就够了。因席维安忙着谈判,唐凤梧外交工作一直抽不开身,一家人碰了好久的时间才能够坐下来一起吃一顿晚饭。

 

 

而菜刚上齐易钟灵便拿帕子捂着嘴逃跑似的出去。上菜的丫头不知缘由愣在原地。席维安低头看餐桌上的菜便心中明了。易家虽是大户人家,但沪上的菜做起来不过就那几样。放在钟灵眼前的分明是雪梨排骨汤。

 

 

“愣着干什么,没瞧见夫人不喜欢,还不快撤下去。”他训了小丫头两句便出去寻钟灵了。

 

 

出去便见易钟灵靠着花坛呕得腰都直不起来,他只得轻拍她的后背让她能舒服些许。不知是心中恨意真的无法消减,还是心力交瘁,那日从医院回来易钟灵冷静得超乎他的想象。但看她今日,其实她也是会因为一碗汤而畏惧的小女人啊。算了,自己一直宠着就够了。

 

 

折腾了席司令一天让他把院中盛开的白玉兰尽数摘下处理好送到她手上,空了大半的香基瓶子终是填满了。是夜,他如旧在她摘下繁重耳饰时环住她,轻吻她的耳廓。

 

 

熟悉的玉兰花香中每日都会有些许不同,惊喜便悄然而至。

 

 

往常她都轻笑着回吻,而今夜,她引着他的手覆上她的小腹,转身在他耳边柔声道。

 

 

“我觉得她是个女孩。”

 

 

-END-

 

 感谢你读到这。



写了个什么呢,简单说就是24小时之内人也杀了孩子也有了。咱们00就是时间管理带师。

 

紫风

【维灵】暗夜与黎明

1

席维安最近觉得钟灵有些不太对劲,整日里早出晚归的,一开始,只当是最近公司忙,还认真劝钟灵不要让自己这么辛苦,有什么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

 

可是钟灵只回席维安了一句,事情交出去,我不放心,便继续去忙了。

 

席维安有些困惑地对吕副官说:“你说最近夫人在忙什么啊?一个月了,这样走出晚归的,也不太理我。”

吕副官挠挠头;“这……我也不知道啊,我之前跟夫人身边的人打听过,就说夫人公司里事忙,别的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席维安苦着脸似是喃喃自语:“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席维安声音很小,像是在对吕副官发问,又像是在对自己发问。...

1

席维安最近觉得钟灵有些不太对劲,整日里早出晚归的,一开始,只当是最近公司忙,还认真劝钟灵不要让自己这么辛苦,有什么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做就好了。

 

可是钟灵只回席维安了一句,事情交出去,我不放心,便继续去忙了。

 

席维安有些困惑地对吕副官说:“你说最近夫人在忙什么啊?一个月了,这样走出晚归的,也不太理我。”

吕副官挠挠头;“这……我也不知道啊,我之前跟夫人身边的人打听过,就说夫人公司里事忙,别的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席维安苦着脸似是喃喃自语:“夫人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

席维安声音很小,像是在对吕副官发问,又像是在对自己发问。

 

吕副官一时感觉自己耳背,耳朵拼命向席维安那边伸去,一边大声说:“司令,你说什么?”

眼见着吕副官把耳朵都贴到席维安的脸上了,席维安一把推开,道:“臭小子,你赶紧给查查夫人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查不出来,你别来见我!”

 

席维安眼睛一瞪,语气很吓人,可吕副官并不害怕。

因为吕副官知道其实司令就是因为夫人一个月没有理他,自己生闷气呢。

一个念头在吕副官心中闪过,此地不宜久留。“是!司令!”吕副官麻利地向席维安敬了军礼,不等席维安反应,飞快离开了司令办公室。

 

席维安看着吕副官快速离开地背影,内心一阵问号,“我让你走了吗?我还有事情要跟你交代呢!”

只可惜此时吕副官已经跑出去二里地……

吕副官OS:司令你自己生气,可别把气撒在我头上,溜了溜了。

 

2

星华总经理办公室。

钟灵面前是一堆凌乱的草稿纸,每一张都写满了数字和公式,只是字迹凌乱不像是钟灵一贯的风格。

钟灵做事从来都是井井有条,从管家到打理公司,钟灵从来都是一丝不苟,这般杂乱的场景很少出现在钟灵身上,若是席维安看到了定然要惊讶。

 

钟灵全神贯注演算着手里的题目,写着一个又一个复杂的数学公式,数字在钟灵手里像是一队队排列整齐的士兵,等待着被检阅的那一天。

终于,钟灵长出了一口气,缓缓放下手中的钢笔。

 

“总算是解出来了,今天的这一题格外难解,不管总算……”钟灵的喃喃自语还未说完,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大小姐!”说话的是钟灵的侍女小B。

“你在外面说吧,我在整理公司的资料。”钟灵答道。

“这……大小姐,姑爷那边又派人来打听您了。”小B有些吞吞吐吐,这已经是吕副官第二次向她打探钟灵的动向了,虽说这一次她也是顺利把吕副官敷衍过去,可是吕副官眼中的怀疑却是越来越明显。军旅之人眼中那股子杀伐决断劲儿,小B现在想想还有些心有余悸。

 

小B还在想着,房门便从里面打开了。正是钟灵。

 “大小姐,您得注意身体啊!星华的事情没有您的身体重要啊,若是老爷见到了您这副样子怕是要责怪没有照顾好您啊!”小B看着钟灵一脸疲惫的从房间走出立马心疼道。

 

“公司有几笔账目不太清楚,加上最近有一笔生意要谈,若是再有人向你打听我,你便这么说吧。”钟灵虽然有些疲劳,但是因为最终解开了题,精神却是很好,目光炯炯有神。

 

3

席家。

“夫人!夫人回来了!”席维安殷勤在门口接钟灵回家,“夫人,小心!”贴心拉开车门扶钟灵下车。

 

“维安?”席维安今天的态度不似往常显得格外殷勤,让钟灵有些意外。

钟灵扶着席维安的手走下了车,“维安?今天是遇见什么喜事了吗?这么高兴?”

 

席维安拉过钟灵的手,轻轻攥在手里,一边走一边道,“见到夫人便是这天下第一喜事。”

 

“维安,你这油嘴滑舌是跟谁学的?定然是身边人带坏的。”钟灵笑着想要推开席维安,却推不动席维安,反倒让席维安将钟灵紧紧揽入怀里。

一旁的吕副官本来还跟旁人说说笑笑的,一听到这话,一边委屈地小声说道,“夫人,您可别冤枉我。”一边无辜地看向司令。

 

二人和和气气地吃了晚饭,只是这氛围着实有些尴尬。

席维安率先打破了这个尴尬的氛围,开始向钟灵旁敲侧击:“夫人,你最近在忙什么啊?”

钟灵眉心一动,似是一股火气陡然从心里向外冒,手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道;“维安,不提这事还好,一提我便生气。”

席维安连忙坐到钟灵身边,拉起钟灵的手,心疼道;“夫人,你可千万别气着自己,你说是哪个王八蛋给我夫人气受,老子毙了他。”

“上个月从陕西那边来了位林掌柜,订了好大一笔的生意,过冬的衣服、粮食、锅碗瓢盆各类生活用品。我是费心费力,好不容易配好了货。等到付账时,那边却是一拖再拖,不仅如此,还对星华的货挑挑拣拣!”钟灵声调越说越高。

“夫人!”席维安也拔高了声调,“这生意既然做的不痛快,咱们就不跟他做了!”席维安扯扯钟灵的衣角,“我家的生意,咳咳,我夫人家的生意,也不是和什么随随便便的人就可以做的。夫人消消气,是他不知好歹,回头我让副官带几个人教训他一顿。”

 

钟灵神色一滞,连忙说道:“维安,不可!你要是真这样做,我怕会比现在更生气!”

维安忽然微微一笑:“夫人,我不过是逗逗你,看把你急的,耳朵都红了。”

听到席维安这话,钟灵才松了口气,席维安却察觉到了钟灵情绪的不寻常波动,只是暗暗压下疑问,并未发作。

 

席维安像是唠家常似的,道:“夫人,你那里有不痛快的事儿,我这里有件好事想跟夫人说说。”

“什么好事?”钟灵问道。

 

“今天我收到电报,上面给我批了一批枪支!我申请了好久,可算给批了!夫人,你说,是不是好事!”维安一提这事,喜笑颜开,趁机去捏钟灵还在发红的耳朵。

钟灵吃痛一声,朝席维安胸口打了一拳,喊了一声;“维安!“

维安坏坏一笑,弯腰抱起钟灵上了二楼。

 

二人身边的人都自觉离开,并关紧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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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是一位维灵同好提的想法,故事的走向大家可以猜猜哦,会有两个新人物出场。

元旦必写完这个小故事!


甜嵐

维灵|枷锁

/ 私设:没有中秋夜宴

/ 时间线:阿媛事件的争吵(按成婚六年算,不走剧时间线)

 

/重度ooc, 狗血,天雷,慎入


/失踪人口回归,6.7k+


“以后,分秒,日月,岁年,我们就在这里,好不好?”

“我的夫人。”


始 


第七十二日


被席维安囚禁的第72天,易钟灵早已经习惯了每日独坐的枯燥。


其实并不是席维安不允许她做些......


/ 私设:没有中秋夜宴

/ 时间线:阿媛事件的争吵(按成婚六年算,不走剧时间线)

 

/重度ooc, 狗血,天雷,慎入


/失踪人口回归,6.7k+


 

 

 

 

“以后,分秒,日月,岁年,我们就在这里,好不好?”

“我的夫人。”

 

 

 

始 


 

 

第七十二日

 

 

被席维安囚禁的第72天,易钟灵早已经习惯了每日独坐的枯燥。

 

其实并不是席维安不允许她做些什么,恰恰相反,这座席维安为她量身打造的囚笼,能够让她这只“金丝雀”能够在这里面,一生,无忧。

 

细算起来,来到这座别馆后,除去起初两日席维安不管不顾,一同将他自己囚于此地,之后的这些时日里,他都昼出夜归。在白日里,易钟灵几乎见不到席维安的人影,甚至没有之前在易家长居时见席维安的机会多。

 

易钟灵抚了抚腕上的绸条,长长的,被轻柔的系成一个活结,坠在雪白腕间。

 

可另一端却并不如此温柔——层层死结相叠,紧紧缚于床头,硬生生堆出来一个鼓鼓的疙瘩。

 

即使过了挺长时日,易钟灵还记得,那时她与席维安因为汪剑池的事争吵,二人口不择言,到底席维安没撕毁她那一身嫁衣,只自己负气离去。

 

那是第一次,她不想服软。也是第一次,她突然明白,共枕同床一遭,她从未看透过席维安。

 

她从不知席维安早就置办了别馆,铸就了囚笼,更不知席维安一直想将她藏起,占有。


 

 

 

第一日


 

 

易钟灵从踏进这座别馆的那一刻起,便觉上了席维安的当。

 

家徒四壁,如何能称之为别馆?

 

未及她质问,便已被紧紧裹挟。易钟灵被席维安强行带到了卧室。

 

那是与外面的空旷截然相反的一间屋子,大气的装潢,典雅的布局,除去这是作为囚笼的用处之外,可以说,一切尽是易钟灵所钟爱。

 

可再以她喜爱又有何用呢?单这座屋子的用途就已经令她万分厌恶了。那天起,她脚腕箍上了金链,仅能活动在床边毫厘之间,只在这间屋子里。

 

起初的她气愤席维安的羞辱,只觉自己像他豢养的鸟雀,被赋予以爱为名义落下的金丝,只能活在他席维安身边的方寸天地。

 

可人一旦被禁锢,就格外渴求自由。易钟灵就是如此。

 

每日清晨席维安折花相赠,易钟灵总对着断花顾影自怜,她羡慕园中迎风摇曳的花朵,自由奔放,可她却如同断花一般,被缚住了手脚。

 

易钟灵好茶。各地名饮源源不断的送到易钟灵的手边,江浙的九曲红梅,闽粤的金圃乌龙,台湾的冻顶,乐昌的白毛…每每品起,易钟灵都恨不得饮下的是一杯孟婆茶,能忘却这令她难堪的现状,忘却那个逼迫她的人。

 

易钟灵从不是甘心依附的鸟儿,更不愿成为席维安的禁脔。于是她只得用她自己反抗,开始不食不饮,逼迫席维安清醒,放自己自由,可不曾想,席维安罕见的狠心。

 

他狭眸略眯,突然就无限的贴近,他附在易钟灵耳边,轻轻哼笑,再似是而非的提一嘴“易家”,易钟灵就被拿捏住了,她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席维安会这样威胁自己,可她再动弹不得分毫。

 

易钟灵想,她从不是赌徒,没上过赌桌,她前三十年克己复礼,如今席维安却要逼迫她上桌下码,可她还有什么筹码呢?只一个自己罢了,输便输的彻彻底底。

 

那人手里的,是整个易家啊。

 

于是易钟灵妥协了。

 

“我是易家长女,我可以为易家牺牲我的一切。”

 

她熄了灯,她主动拾起了拖曳的金链,踩着铺了满地的蟾光,亲手将束缚她的链条交与了席维安,在这场博弈中宣告臣服。

 

她主动坐在席维安的怀里,依偎胸前。

 

“易钟灵。”

 

席维安发狠的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

 

“六年”那我算什么?

 

他深吸一口雪茄,吐了易钟灵满目云雾,易钟灵被呛的沁泪,挣扎咳嗽。席维安就这样透过缭绕的烟雾去看她,用眼神一寸一寸的描摹她,这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心狠女人。

 

“呵,一切?”席维安掐了烟,不顾易钟灵的咳嗽就攥了她的双腕,他压在她身上,禁锢她。

 

“从六年前开始,你的一切就合该是我的。”他双眼微红,口不对心。

 

席维安用指尖摩挲易钟灵的每一寸肌肤,他让她从保守到裸露,每每席维安的指尖划过,易钟灵便涌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不再叫她“夫人”,取而代之的是养在别馆的“灵灵”。

 

易钟灵知道,席维安在剥夺她的自我,可在她们二人的赌局上,她已一败涂地,又何谈自我?她只是不懂,席维安怎就对自己如此执着。

 

他们在夜半的月色中交缠,又在日出时相拥而眠。日复一日。

 

 

 

 

第三日

 

 

席维安是在自囚别馆的第三天接到了来自前线的急电。彼时的他仍沉浸在对易钟灵占有的叫嚣与时时的旖旎之中,甫一接到消息,他才恍若大梦一场,汪剑池虽来势汹汹,可外侮敌寇亦虎视眈眈,他身居高位,在需要护国守民的时候,却放任自己小家的事情拖住了身心,甚至疯魔到动了想要和易钟灵画地为囚,欢愉至死的念头。

 

席维安阴郁的抽身,易钟灵即刻瘫软下来,昏死过去。两日半的时间,他们也不交谈,只从床上到床下,从沙发到书桌,从浴室到窗台…即使是精疲力尽,二人双双深眠,亦是彼此交连,不曾分开。

 

成婚六年,这夫妻二人最契合的,可能便是情事了。一个满心满意,极度索取;一个牢牢护着自己一颗心,自觉亏欠,便在此事上配合纵容。

 

席维安骤然清醒,他看着自己腕间的金链,另一端扣在易钟灵的脚踝,已经在她的白玉肌上留下了道道红痕。

 

他轻手轻脚解开易钟灵踝间金链,为她上药。细想一番,又寻一段绸条,缚在她的腕间,另一端层叠系于床头。

 

席维安还是怕她走了。

 

席维安开始在夜深时归,天不亮就走,也许他在别馆待的时间还不够缓去一身重露。他罕见的安分,回来也就只盯着易钟灵的睡脸瞧,守在她身边。

 

席维安放不下家国,可他亦不能放下易钟灵。

 

他想,席维安易钟灵,天生该连在一起。


 

 

 

第十四日

 

 

十余日的来回奔波让席维安迅速消瘦下去,即使如此,他仍是雷打不动的每日必回。

 

易钟灵都看在眼里,六年的夫妻,她自觉是懂席维安内心关于家国的煎熬的,在阿媛一事上,虽席维安所行下策,可易钟灵从未质疑过席维安在家国之事上的立场。

 

国家内忧外患之际,席维安夜归别馆,来回奔波已是跋涉,身心俱疲,到底是多年的夫妻,易钟灵心下动容,终归是不舍他如此劳累,还得忧心自己的事。

 

“维安,我们回去好吗?”易钟灵商量。

 

“不行!”他凶狠抬头,星眸里是化不开的委屈与哀伤。

 

易钟灵从未见过席维安如此模样,她的心一下子塌软下去,是了,席维安也会怕也会痛。

 

于是易钟灵再不提回去的事,她不闹也不挣扎,每日清晨,席维安起,她便让他寐着,帮他穿衣,夜深了,亦为席维安留着一盏灯,待他回来,给他递一碗热汤,拉他休息。

 

她试着在这别馆里开始生活,席维安一走,她便解开束缚,规整屋室,有时调一味新香,有时奏一曲琵琶,有时吟一段昆曲…约莫席维安快要归家时,再缚上绸条。

 

易钟灵知道,从席维安换上绸条的那一刻起,他亦低头了。

 

他们心照不宣的过日子。为国尽力的丈夫和待夫归家的妻子,其实也不错。

 

 

 

 

第五十七日

 

 

东方既白,席维安才迟迟归。

 

易钟灵守了一夜,担忧了一夜,即使是席维安不同她说,她也能从连日密集的炮火声中窥得一丝不寻常。

 

一直到看见席维安全须全尾的回来,易钟灵高悬的一颗心才算落到实处。

 

席维安一回来便倒头就睡,看起来是累到了极点。易钟灵也不嫌他没有礼数了,任劳任怨的替他脱鞋,擦身。

 

易钟灵知道席维安已经身心俱疲,远离炮火的她都能感觉终日的压抑,又遑论深处战火中心的将士。

 

胜利遥不可及,死亡和沦陷却不知道哪一个先来,席维安亦觉力不从心。

 

明日,未来,都是奢侈的词汇,席维安从不敢去想未来,尤其是没有自己的易钟灵的未来。

 

硝烟既起,便难以善终,作为前线的作战部队,席维安更是退无可退,他的身后不仅是万里河山,更是四万万同胞的性命。可以说,他只要退一步,脚下的的印子顷刻便能沁出血来。

 

“夫人。”临走前,席维安唤。

 

“我在。”易钟灵递过自己一双手去,任他拉着。

 

“天这就转凉了,别生病了。”席维安忍不住叮嘱,四季交替,最易受凉。

 

“知道啦,席司令。”易钟灵受不了他唠叨,就跟他卖乖。

 

席维安亦晓得自己讨了嫌,便急急告饶。

 

外侮当前,即使再不舍,也得离开。席维安转身的时候,易钟灵心中突然惶恐,她怕极了这时局。

 

“维安!”

 

席维安转头。

 

“我在家里,等你回来。”易钟灵笑着晃了晃腕间的绸条。

 

席维安亦笑。

 

后十五天,他没再回来。

 

 

 

 

第七十二日

 

 

11月初,日寇再次增兵,蒋介石沉迷列强调停的幻想,令行反复。

 

一直到晚上,易钟灵耳边的炮火声都没有停歇过。她想,战事吃紧,维安今天应该是也不会回家了。

 

夜半,踏着硝烟炮火,易钟玉和易钟杰造访别馆,言明席维安易家要带钟灵先行离开。

 

“情形不太好,姐夫让我们先撤,他们断后。”钟玉说。

 

易钟灵闻言,觉得是席维安的行事风格,便快步进房,简单收拾了行囊,犹豫再三,还是从床头柜上拿上了那副金链。

 

时隔72日,易钟灵第一次踏出这座别馆。她坐在汽车上,回望那座已经完全陷入黑暗的洋房,心也一寸一寸沉下去。

 

明明是离开,却又像被锁住。

 

 

 

 

 

1937年11月11日,国民政府发表告上海市民书,上海彻底沦陷。

 

彼时的易钟灵已经撤到苏州。

 

“父亲,有维安的消息吗?”易钟灵有些急切,她瞧见报纸上说,70万将士大溃退,被日军轰炸的支离破碎。

 

“钟灵啊,维安他,他现在还是没有传回消息。”易兴华安慰“这种时候,太乱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苏州不安全,收拾收拾,咱们继续后撤。”易兴华一锤定音。

 

“父亲,我们…不等维安了吗?”

 

“钟灵,你要记住,维安他是军人,有他的使命。”易钟华语重心长。

 

“父亲,我想…留在苏州。”易钟灵不敢抬头,她向来敬重易兴华,这是第一次,她忤逆父亲的意思。

 

“钟灵!你何苦!上海已经沦陷,苏州也撑不了多久的!”

 

“大姐,姐夫他,他还没有消息,我们先到后方,再打探好不好?”钟玉一起劝。

 

“钟灵,你不是一直不喜维安吗,这样,我们先行撤退,一切到了后方,都好说。”易兴华妥协。

 

易钟灵这时,已觉察出不对了。她高高悬起的心悬而又悬,她突然就怕得顿口无言。

 

她无力地撑着扶手坐下,试图理清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良久,没有人敢出声扰她。

 

“维安去找过你们,他还说了什么。”易钟灵直直的问易钟玉,那么明显的席维安风格,一定是他亲自去找过的。

 

“大姐夫让我们带你走,”她瞧着自家大姐愈白的脸色,试探着说“他说,放你…自由?”

 

易钟灵瞬间浑身发冷,面上血色褪去,只惨白着脸颤抖。

 

易钟杰瞧见不好,便去拉易钟玉“大姐夫不让说的!”

 

易钟灵看着众人各异的神色,已了然“看来独我不知道…”

 

“钟灵,维安的确是没有消息,不一定就是最坏的结果。”黄莹如也附和。

 

易钟灵一颗高悬的心此时此刻,仿佛沉入了谷底。她抬头看着窗外黑压压的天空,只觉风雨欲来。

 

“父亲,我的维安…他现在正为我们的家国、百姓浴血冲锋,我不仅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倾尽所有守护的人。”

 

“我…”

她努力吞没哽咽,试图能留一丝冷静条理去说服自己的父亲,可只要触及席维安,她就不能再冷静了,她好像永远会为那人心热,她恍然发觉,易钟灵永远偏爱席维安。

 

“维安,他…我不舍得他在战场上后背空空孤立无援,我知道我帮不上他什么忙,可是如果真的是那个结果,我…我得陪着他,我不能让他一个人走…”

 

易钟灵边说,眼泪决堤。

 

“钟灵!”易兴华叹气“孩子,乱世哪里容得下真情,你稍一露怯,一头头豺狼虎豹就会伺机上来将你撕扯的骨头都不剩。”

 

“纵使世道里人命轻贱,可我们情意深重。女儿做不了乱世里的豺狼,亦非虎豹。父亲,您总说我最懂事,顾全大局,女儿也会累…是维安,给了女儿任性的机会。今天,”易钟灵恳切的望向易兴华,“女儿第一次请求您,让我任性一次…”

 

“你这是让我放你去死!”易兴华打断她。

 

“如果那样,我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啪——

 

“大姐!”

“兴华!”

 

易兴华恨铁不成钢,一巴掌打在他这个曾经最懂事的长女脸上,他不懂,怎么钟灵就为了一个囚禁她的男人,这么要死要活了。

 

易钟灵被打得趔趄,易钟玉和易钟秀急忙上前搀扶,易钟灵却摆摆手,示意不用。

 

“我早就把自己输给他了。”她轻抚自己有些麻的脸颊,继续说,“只有在他面前,我可以肆无忌惮,可以任性妄为,我对他冷面,伤他的心,总是先考虑易家的事…他从不怨怪我,他总是陪着笑脸哄我。”

 

“父亲,做易家的大小姐真的令我身心俱疲,我每日提心吊胆,小心翼翼维护自己不光彩的身份”

 

“易钟灵!”易兴华打断她。

 

“父亲!您听我说!因为我是易家长女,所以要谨言慎行,因为我是大姐,所以要照顾弟妹,可是谁来关心我呢?可是我也会累,只有维安,在他面前,我只要是我就好了,我还没跟他好好过过日子,我还没跟他说一句欢喜…”

 

易钟灵泣不成声,她很后悔极了。

 

易兴华看着他这个不复从前知礼的长女,听她控诉,字字句句扎他的心。他从怀中摸出一张有些缺损的相片,递给钟灵。

 

…摄于沪江照相馆,易钟灵猛然抬头。

 

“只有这张相片,人还没找到,钟灵,你要相信他,他是席维安。”易兴华想要同小时候一样摸摸易钟灵的头,却忽然发现,易钟灵早已经出挑的十分高挑了,他心头一闷,他明白,他是真的缺席了自己长女的成长。

 

易兴华拍了拍易钟灵的肩,安慰她,给她信心。

 

易钟灵怔了怔,是了,她应该最相信席维安才是。

 

再出发前,易钟灵一直闭门不出,她取出了出走上海时带上的金链,拆卸了链条,独留下一圈链环,扣在自己脚踝上,好像这样,她和席维安就能连在一起似的。

 

她想起了离开别馆时的回望,那归于沉寂的洋房,她想,她的心也就此沉寂了,她和那洋房都在等待,等那一把钥匙。

 

“席维安,你锁住了我,我亦将你反锁。”

“你真的舍得我一辈子戴着枷锁吗?”

“天真的冷了,我好冷。”

“混蛋,你回来,回来我就原谅你…”



 

春去秋又来,数不清的四季更迭,流逝的是岁月,变的是季节服饰,是居地,可易钟灵好像定格在了时间的长河里。

 

她一如往昔的打扮,脚腕雷打不动的金链,她从不跟着时代的潮流改变,所有人都在向前走,独她好像活在了过去,那个还有席维安在的时候。只有她脸上的几不可见的几道细纹,能彰显这个人,确实是经历了岁月。

 

可她又实实在在是在生活。春日品茗,走到江浙品九曲红梅,再北上便尝信阳的毛尖;夏日赏花,她总偏爱人家种植的一些园花,走到哪里,便要去人家家里,打听着买上几朵;秋日硕果累累,她便置办时令瓜果;冬日落雪,她便一层又一层的穿戴周全,仔细的保暖。偶尔经过河边海底,总是要做上点面拖蟹。

 

 

在某个雨后清晨,易钟灵起了个大早,安抚那些饱经风雨摧残的娇花。随着日头渐升,在地面水洼处荡漾起她的身影,易钟灵不经意一瞥,与洼间自己对视了一遭。她突然记起自己与席维安的初遇,记起那个雨后,记起四溅的水花,记起…席维安的脸。

 

易钟灵不禁放下手中的物什,沿着水洼子漫步,踝间金链随着她的步子荡来荡去,她不自觉地望着自己的影,亦在不自觉中,去回忆与席维安的每一个雨后。

 

风过留痕,荡起层层涟漪,模糊了水镜中易钟灵的面庞,那一刻,她突然识不清自己,可心意又前所未有的清晰,她只睁大了模糊的双眼,迎风落泪。

 

良久,易钟灵缓缓蹲下,掬了一捧水,鼻下细嗅,恍惚间,她好像闻到了某人周身的清爽,她掬着这一捧水,如视珍宝,毕竟不是每个人,都会在雨后,踩着水洼追自己影子,而她,舍不得放下。

 

放不下过去,放不下,人。

 

“想要带走这捧水,随身携带那个人。”她轻摇柔荑,晃起掌间的清漪,像是通过这掬水,逗弄心间的那人。

 

席维安远远的隔着树影瞧她,描绘她的模样,他看着易钟灵的样子,一如往昔,好像从未变过,踝间的金链好像在告诉他“你不在的时候,她活在高阁,跳脱时间之外。”

 

席维安突然就有些怕,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几年的杳无音讯,他不敢奢求易钟灵的原谅。

 

“席维安…”

 

他惊讶的抬首,以为自己已经被她发现。

 

“席 维 安”她一字一字重复。她看着水面里的自己,不知道是同谁对视。

 

席维安慢慢走近她,他不敢出声,他想,他第一句该说什么呢?是说一句“好久不见”?那太过生分。还是一句“我回来了”?又觉不够传情。

 

他在离易钟灵不远又不近处止步,易钟灵一下子便觉察出空气里的不同寻常,却又分外熟悉。

 

她僵住了身子,猛然站起身,直直向前疾走。席维安就隔着段距离跟在她身后,却不叫她。

 

易钟灵骤然顿时身子,她没有回头。席维安也停住。此刻风停声歇,只闻二人放轻了的呼吸,谁都不敢打破此时的静谧,都怕是大梦一场空。

 

两人的僵持,终究有一人要先低头。

 

“是我。”

 

易钟灵的眼泪瞬间决堤,她转身奔向席维安,去搂他的颈,去吻他抱他。

 

“你混蛋!”她捶他的背。

 

“我混蛋。”席维安搂她。

 

“骗子!”她控诉。

 

“我是骗子。”他便应。

 

“我不叫你!”她哽咽。

 

“嗯,我在。”他极尽温柔。

 

“我之前说,你回来,我就原谅你。”

 

席维安突然笑了,他的夫人还是一如当年的别扭。

 

听席维安笑,易钟灵也有些气闷,怎么自己就越活越回去了,愈发小性起来。她脸烧的通红,干脆埋在席维安的怀里,闷头不出。

 

她听着席维安强劲的心跳,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

 

“维安…”

“我很想你。”

 

“钟灵,我爱你。”

 

两人齐齐闹了个大红脸。席维安要帮易钟灵摘了金链,易钟灵却说她挺喜欢,不肯摘了。

 

席维安坚持替她取了链条,让她替自己系在了手腕。他晃了晃腕间的链子,炫耀:

 

“夫人,是你把我套牢了。”

 

易钟灵笑而不语,只拉他往回走。

 

她想,

 

从前,我以为我不爱你,更厌恶你给我的束缚。

 

后来我才明白,其实是你助我打破层层枷锁。

 

你是我的失而复得,

 

哪怕是画地为牢,维安,我也甘愿了。

 

 

 

 

 






 

 

 

 

风榆

丁总与小哭猫的二三事

*肌肤饥渴症设定,人设ooc都算我的。难以接受请绕行。

*全文1.2w+ 一发完。记述了几个剧中偏爱的情景,一点改写和一些主观的感受。

*祝您看文愉快,下滑即解锁一只哭哭管文小猫


正文放送————————

(一)

独立常常是管文的代名词。小时候读书,从来不需要父母多操心一点,自己独立地完成的非常优秀。开始入行工作时起,她从来没有在任何逆境中低过头,披荆斩棘。然而是这样的性格,她总是常常一个人。千刀斩女魔头,心狠手辣,暴躁易怒,诸如此类的标签时常传入耳中,她也渐渐孤僻起来,独行独往,偶尔和大学时期的朋友会面倾谈。不过那是太偶尔的事情,十余年来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渐渐组......

*肌肤饥渴症设定,人设ooc都算我的。难以接受请绕行。

*全文1.2w+ 一发完。记述了几个剧中偏爱的情景,一点改写和一些主观的感受。

*祝您看文愉快,下滑即解锁一只哭哭管文小猫


正文放送————————

(一)

独立常常是管文的代名词。小时候读书,从来不需要父母多操心一点,自己独立地完成的非常优秀。开始入行工作时起,她从来没有在任何逆境中低过头,披荆斩棘。然而是这样的性格,她总是常常一个人。千刀斩女魔头,心狠手辣,暴躁易怒,诸如此类的标签时常传入耳中,她也渐渐孤僻起来,独行独往,偶尔和大学时期的朋友会面倾谈。不过那是太偶尔的事情,十余年来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轨迹,渐渐组建起自己的家庭。


积年累月的孤独清寂,波澜不惊下却积攒着难以抑制平息的汹涌。病态的不安,躁动时而席卷,搅得她难以安宁。她渴望一个拥抱,一点肌肤的抚摸。如果没有及时得到,桌角下杂乱堆砌着散乱着的文件、枕巾上晕染的斑驳泪痕恰是印证的后果。她曾去看过医生,对拥抱的强烈渴望,不安躁动的情绪而非工作上的压力所致,却是肌肤饥渴症的确诊。她总是对此心怀芥蒂,由于她要强的性格这个病症没有被任何人所知。渐渐她愈发疏离社交,清冷地瞧着生活有序的转动推进,自己打转着甘受束缚。


若说起这病症的导火索,不是别的,只是管文在青涩的二十岁的一次分手。她低估了丁宁出现在她世界中的意义,他离开后,是她的心,缺了一块来填补。不再有人在她失落给她一个坚实的倚靠,不再有人在她失意时送上温暖的怀抱,轻轻捋好她额间的碎发,揉揉她柔软的发顶。温暖的触摸和拥抱化为乌有。



(二)

只是年轮流转,让她从未意料到的是,她会与丁宁重逢。


砰一声从座位上摔下,管文指腹点了点自己的额角,模糊着聚焦察视境况。有人撞了她嘛,多简单。她自信地打开后座车门,毫不理会两车停靠的位置,见自己的代驾还在那车窗杵着畏缩,小手一挥叹息着代驾的胆量。指节轻扣,见人毫不理会遂伸出手掌用力拍起来。

丁宁透过车窗一角,定睛却静默着。管文,怎么这幅样子。这的确是他对这个出现在面前的前女友的第一感受。拂掠过得经年光影,盘桓旋绕。有关当年的分道扬镳作茧自缚,丁宁瞧着眼前的人醉意熏熏红晕点点,五味杂陈。

“下车!道歉!下车!!”

管文见对方无动于衷,愠恼着,矫健的爬上车前擎。“下来——”

不绝于耳的醉女人的叫喊,丁宁无奈着下车。十年啊管文,酒量真是一点都没有改进。

凝眸西装笔挺的男人,清晰却模糊的容颜。丁宁……呢喃着低语,她晃了晃头以为自己是喝晕了才会想到那么讨厌的家伙。自以为是,骄傲自大。从包中掏出口红满意地绘就两个大字“混蛋”,咂咂嘴嘟囔着。“丁宁,混蛋。”洋洋洋得意得躺在车擎盖,心底却似一个巨大的空洞欲要吞噬着她。

丁宁见状捞着管文的胳膊滑下来,夺过口红欲在人红润面庞作画。他心狠手辣,辣手摧花。不过他并不怎么愧疚。

落入掌心的却是温热的湿润,晶莹的泪滴顺着娇柔面庞滚落,连串着莫名的失落。

“干嘛呀你,耍流氓…”一点喝醉了的撒娇小奶音传入丁宁耳中,突如其来的落泪使他犹豫无措。

还是抬起手在人面颊勾勾点点,没有在她额头留下预想中的一串电话号码。省略版变成了鼻尖上的一个小猫鼻子,酡红双颊的三撇猫胡。“丁宁…讨厌鬼……” 拳头在人胸膛前砸了砸,不痛不痒。

丁宁毫不理会,欣赏着他自己的杰作。貌似,有点可爱吧,不能再多了。代驾司机脸已经皱成了一团,他没见过这么猛的女乘客,更没见过这么…极端的男司机。“先生你好,你看多少钱我来赔偿…”

“诶呀,丁宁!”管文的藕臂却在此时搭上丁宁肩头,按了按叫他正视自己。眼眶湿润,昏黄路灯投射的光晕衬得她眼睛亮晶晶,红红的眼圈惹人怜爱。“抱抱我。” 丁宁征了片刻,一个醉酒的女人还真是胆大,那如果今天不是他,是随便一个男人她也会主动投怀送抱?不,他想多了。这些与他早已无关,不是吗?

颈窝出已经多出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管文主动抢着靠近。

真拿她没办法,虽然两人的结蜿转凝扣,但难得见她在自己面前哭。暂且迁就一会儿。丁宁自我宽慰着想。

“不用赔偿了,把她留给我就行。”

当然,代驾小哥的瞳孔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地震了。

“是,女朋友,吵架了。”丁宁补充着。

看得出二人确实亲密,将信将疑着沉默作以默许。

“抱抱。”轻柔的声音和着一些哭腔,衬衫领口是眼泪浸湿的一小片。丁宁秉持着不主动不作为的原则,暂且叫眼前的树袋熊挂一会儿吧。

熟悉的亲密感填补着管文心底深渊的空洞,急促的呼吸渐渐缓和,眯起双眸满意地靠着。

“醒醒,管文。”颔首凝视着人恬淡面颜,双臂勉强地环在自己腰间。拦腰横抱起管文,送入自己的车后座。“

女酒鬼一定不认识自己的家了,去开房间也难免不会产生新的麻烦。丁宁犹豫片刻,只能先带回自己家去吧。

愁云密笼,澈雨斜织。停在红绿灯等待的六十秒间,丁宁回想起很多有关于管文。在生命中褪了色消匿的人又鲜活着闯来,抬眼透过视镜看见她蜷缩在一边,五味瓶翻彻交汇在心底。难道是压力太大出来喝酒买醉?又或者是失恋宣泄情绪? 怀想中的凌厉的管文,也会有这番模样吗。

下车后管文依旧攀附在他身前,搂紧他的脖颈胜似从前般亲密。她想要一个温暖的怀抱,丁宁恰巧也及时给予。

“你,丁宁…”丁宁俯身倾耳,却得到的是温热的吐息。“混蛋。”

嘁,女酒鬼,不可理喻。他暗暗想着,随手给她放置在沙发上。最后看一眼他的杰作,狡黠笑着离开。

至于管文第二天离开丁宁家的时候,丁宁头发没气歪那都是心态太良好。“你蓄谋已久,流氓,混蛋!” 管文醒来就察觉出陌生的环境,和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在立镜前整理衣着。定睛镜子中的面容,不是别人,就是丁宁。有关昨晚的零星记忆,她稍能想起一些。于是她更加笃定着。

“也不知道是哪位大姐,抱着我就不撒手了。” 丁宁瞥见她脸上依旧沾染着猫猫画像,窃笑着回怼。

等等…这个这个情节她没有印象啊!难不成这病症已经发展到这么饥不择食的地步了?

“丁宁,少杜撰了!你总得拿出点证据吧,不要脸。”

“说够了吗管文?还有,我没收你追尾的钱,已经是仁至义尽。”

追尾?那她现在怎么在丁宁这…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

“没说够。不,和你也没什么可说的。”欲转身离开时,她瞥到镜子中自己的面庞。一定是他干的!“丁宁,真当自己是大画家了是吧?还不如三岁小孩画的简笔画。”管文愠怒地皱了皱鼻,活脱脱一只示威小猫。

丁宁一时间哑口无言,挑挑眉梢心想这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管文,凌凛,不饶人。昨晚什么求着抱抱,拉着自己不撒手都是假的!

“慢走不送了管文,后会无期。”

(三)

后会无期,丁宁未免太低估缘分的牵扯力。

从那次醉酒的荒唐重逢,到凝海的“坦诚相见”,再到攀岩馆再遇,酒吧当众害他出糗毁他好事。桩桩件件,堆叠的不仅仅是概率,更是注定已久的牵绊。

命运的磁极再次转动,管文决定拾起勇气重头再来,下定决心将offer投到了万丽。一帆风顺,风平浪静。却没想到第一个礁石就是丁宁,接二连三着团队管理难,绩效指标难,就连公司电力条件…也挺难的。

虽然难上加难,但不服输才是管文。习惯了如此工作强度,团队氛围也算轻松,她有种自己已经不治而愈的良好感觉,很久都没有再想要被拥抱和抚摸的欲望。

说起万丽的电力条件,也许这就是管文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再次产生想要被拥抱抚摸的导火索。

阔寂的电梯间,管文百无聊赖的看向电梯升降的数字,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破扰思绪。

“管总这么晚了才下班还真是勤勉。”

管文并不想怎么理睬,虚与委蛇地便搪塞过。头顶的灯光忽明忽暗,管文莫名心慌乱着。

熄灭了。没有光源,留给她的只有漆墨一片。下意识地,管文抓紧了靠她不过一臂间距的丁宁,耗费了所有气力将人带向另一侧,小手死死地抓着丁宁的衬衫不肯撒手。缄默着呼喊,却没有回声触壁折返。丁宁满是无奈,莫名其妙的瞧着眼前抓着他犹如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弯弯睫毛因恐惧而细微得抖动轻颤。

无力的空洞和无助,诸多负面的情绪无处安放,凭靠滴滴落落的泪珠作载体。她不求得无际漫夜中有彻夜不灭的灯火,她最渴望,最想得到的是一个拥抱,一点抚慰。

可偏偏眼前的人是丁宁,她不想低头,不希望再和他能牵扯出什么是是非非。

“我说你这么大人了管总,给自己吓哭了。丢不丢人。”指尖触及人一点湿润珠滴,叹息着嘲讽。

“不要你管。”管文平复着气息,佯装无事发生。

“那是不是能把手松开呢。”

对方和以静默。 松了松被她自己握捏出褶皱的衬衫,一手缓缓抚平。也许是发作的病症和黑暗的吞噬,她的理智已经站到了队尾。她需要拥抱,哪怕只是有臂膀虚虚环着 有点拥抱的触感就好。

“再…让我抱会儿。”

丁宁不解,并且震惊。他没有想象到她现在如此脆弱,因停电而吓哭的确是意料之外。难得一年之内能看见这只小刺猬掉两次眼泪,调侃道。“怎么了管文,还对我念念不忘?在我这你可得不到回响。”

“丁宁你小不小气!不就是,抱一下。万花丛中丁总应该不乏历练。”上一秒暧昧的贴近转瞬即逝,她的细跟已然覆在那人皮鞋之上,使着坏转动两圈鞋跟听到那人惊呼一声遂趁机分开些距离。

刺猬,扎人!丁宁没有再招惹她的意思和兴致,抢人一步迈向楼梯间。管文不再多逗留,适才的环触已经缓解了她的心慌与恐惧。抹了抹眼角的泪痕,希望那副软弱的模样没有被丁宁捕捉一丝一毫。想起自己主动索抱的行为,五味杂陈。蹙蹙眉略有恼怒与悔意,叹惋这病症发作不合时宜。

为什么偏偏是丁宁,而为什么偏偏只有丁宁可以缓解那种虚无的空洞。十年间她虽然没有真真正正地再寻新欢,但数次逢场作戏暧昧不明的关系,虚情假意的拥抱触碰只叫她愈发疏离冷漠,产生拥抱的欲望而一再压制,甚至是厌恶。但为何现在却有些贪恋,荒诞的遥想下一次的抚摸和贴近。

不过只是一个荒诞的想法作罢。她如是安慰着自己,明晰一切会回归正轨,了无偏差。那些荒诞会被秩序所埋没,直至消逝无痕无迹。

(四)

是十年重逢面见的惊奇,是接近本能般的向前一步予以保护,又或是熠熠生辉同他齐头并进的鲜丽,是永不认输的小刺猬的韧劲,抑或是滴落在温热掌心中冷寂的泪滴,是靠向她而钻进鼻中的幽幽凛息。丁宁分不清是在哪一个确切的时刻,勾燃起星星点点的心火。或是那团炽热从未泯灭,自始至终。

不论如何,他所能得出的一个结论是:他丁宁正式的重新对管文心动。

对于丁宁对她的倾心,管文自然了无觉察。她对于自己的病症无暇顾及,却不能忽视它所带来的诸多负面情绪而影响生活,工作。愈发强烈的对拥抱和触摸的渴求,她思来想去是在上次同丁宁略有密切的接触过后。那种没由头的满足感牵绊着她,叫嚣贪心着想要更多的接触和拥抱。

管文起草了一份“贴贴”协议,乙方是丁宁。

只是她不愿打破维持已久的好胜好强,高高在上的形象。翻过数次的文档,边角因无尽的犹豫,紧张而褶皱不堪。正如她纠结数次的内心,这怎么看怎么想都像是她管文在耍流氓占便宜。尽管丁宁对她来说真没有什么可占的。开不了口,就饱受折磨。开了口,又难免产生新的磨折。

对于一时不能定夺的事情,管文把它列入待待办集。也许过些时日她能忘了个透彻。只可惜她的身体更诚实,比事事要强的小刺猬容易表达诉求多了。

新季度的业绩尽管已是起死回生的直线上升,却距离管文的预想有一定的差距。漫溢出的茶水微烫,收回手的刹那耳际是熟悉的声音。

“管总出来摸鱼烫到自己了吧。”

管文默默附赠人一记白眼,想起要提交本季度的业绩和下季度的计划。匆忙着转身返回工位,顺手拿起墨绿文件夹。大罗欲喊停管文她在参阅本季度的相关资料,却未被管文理会。

“丁总这么压榨员工,不怕没人帮你完成对赌协议啊。”

“怎么,管总还有帮我的意愿?那麻烦下次管总表现得明显点。”闻人语中隐含着同自己站在统一战线的意味,窃喜着心情大好。

“直说就是丁总笨…”想了想万丽到底还是他的地盘,眯起灵动眸子冲人不失礼貌的笑了笑。

呈递了那份文件,留人以洒脱背影,空余丁宁痴痴着远望,沉浸在管文的笑靥,目送至几步之遥的工位。回过神打开文件的一瞬,有种让他回不过神的错觉。

映入眼帘的是“贴 贴 企划 Plan A”的标题。凝眸标题,丁宁快速回闪了本季度和下季度的所有节日活动。很难说到底和哪个节日相关,且说管文汇报的本该是季度销售业绩。

交错了?不确定,再看看…

第二页是格式化的协议书,而通览协议发现他丁宁是此份材料的乙方。“肌肤饥渴症”“脆弱”“情绪低落”“流泪”捕捉到的多个负面性质的关键词直直指向甲方管文。回想起重逢那日撒娇着哭泣索抱,电梯间因怕黑恐惧而流泪。那还有更多他没有碰见的时刻呢?她的失落和拥抱的诉求又向何处倾诉,索取?

平复交织错落的情绪,翻阅着协议内容。他终于能理解所谓“贴贴协议”,即在管文需要拥抱的时候可以及时给予,每次拥抱都有所偿。文尾有一附加:希望可以在睡前得到拥抱。

看到附加条件时,他觉得没办法再平静了。逸字落纸,他坚定着想给管文更多的保护,不再孤独落寞着无所渴求。

丁宁绕了几次弯弯假装路过,却没看见管文的身影。大罗瞧出丁宁的“意图”,不就是想查老大的岗好挑点刺。“管总去见了几个难缠的大客户,所以可能会晚些回公司。”


(五)

只是这个晚些,可叫丁宁苦苦等了大半天,还是空落落得等不到的那种。

夜幕深垂,管文携着一天的疲惫回到万丽。说了一天的人话鬼话,嗓子干的能冒烟。找不到一点水,只剩下靠在墙角的桶装水。

怎么偏偏连水都欺负人啊。长长叹息着,疲敝蜷缩在柜角。偏偏电力条件也不作美,熄灭了她今天对生活所有的热情。

她希望此刻立即有个人可以将她环抱于怀,肌肤相触。让她有点倚靠,依靠,而不是孤身着漂泊犹如浮萍筏木,为抽象形状的幸福而漂流冲荡。

蜷缩着,小脸埋在双膝间,一小团惹人疼惜。不禁想起接连几日的失眠难眠,不曾间断地赶方案修改策划,没人问一句她累不累能不能承受,无数空寂的凌晨徘徊在迷蒙的转角循着虚无的怀抱。

她沉陷在撩拨不尽的思绪,甚至了无察觉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丁宁本以为管文今天不会回公司,遂切断电源,也暂时平息着横冲直撞的期待。只是经过茶水间一缕穿过窗子投射在地面的冷光 指引他寻到他日思夜想的心心念念。

是管文,把自己抱成一团,可怜兮兮。

“这么晚了管总,是打算在公司打地铺了?还真节俭。” 略有沉默,丁宁反思着自己的那句话。应该不会触及雷点?可正常来讲管文不出半秒就能给他回怼的哑口无言。

打卡灯,丁宁俯下身去探看这只小刺猬。因为埋头而憋的红润的面颊有些清晰的泪痕,丁宁

不再多想,揉了揉管文柔软的发顶,顺了顺光滑的发丝,伸开手臂谨慎着揽人入怀。管文没有什么反抗的动作,他才顺势让她的头倚靠在自己肩颈,安抚着轻拍人脊背。

“抱紧点。”管文知道是丁宁,她忍不住倾倒在那片熟悉,亲昵,安全感中。好像闻到他的气味,在他的怀抱中就心安好多,无须顾虑,多虑。

可是现实终究是现实。丁宁呢,他会厌恶自己这幅样子吗。她脱口而出的三个字令她懊悔不已。可是他不是主动抱上来了吗?他又是什么意思呢,是在发发善心,像遇到流浪的猫猫狗狗一样摸摸毛?

那些多余的想法随着丁宁加深的拥抱而消匿。

“丁总,谢谢。有件事我想和你…协商。”

管文平复过后,抹了抹脆弱的昭示。她虽然不想覆灭她惯来的气场和形象,可是像今天这般,像重逢的酒醉,如暗夜的牵扯。她的那些脆弱丁宁也都看了个遍,何必再去掩饰内心的声音。不早已经振聋发聩了吗。

“管总是想和我签订,贴贴协议?”

什么嘛,谁把剧本提前透露给丁宁了!

丁宁瞧见小脸上的低落衍化成不可置信和气恼,摇头窃笑。“管总可能是摸鱼间隙被抓包,慌乱间交给我那份企划。”

管文本来还想诚挚地,温和地和他谈合作呢,谁想到他又提及茶水间摸鱼的事。她要是摸鱼,那其他员工是不是都摸鳄鱼了。

勉强地挤出个职业假笑。“那丁总意向如何呢。”

管文从未有过如此煎熬等待的时刻,她脑海中已经闪过无数个被拒绝的版本,比如这就是个“女流氓协议”是她占丁宁便宜,比如她异想天开哪里会有这样罕见且矫情的病症…

“合作愉快,管文。”

他希望可以守护好争抢好胜的“千刀斩”小刺猬,让她安安心心地把所有软弱都面向他。

“啊?”难道都不需要Plan B,C,D等等登场么。

“如你所闻。”

“丁宁,你不是在开玩笑。我,所有情况如那份企划所见。糟糕的透彻,干嘛还要理会这么大一个麻烦。”她难以置信。语意间沾染些许哽咽,当希望真正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又开始患得患失,害怕这只是一个梦一个泡影,醒来了戳破了就一无所有。

“管文,我就那么像不靠谱的样子么。重申一次,管文,我,丁宁。愿意合作。”

“为什么。”

那总不能现在就表白心意。丁宁预料到她刨根问底追根溯源,只找个假正经的官方由头。

“作为万丽的总经理,对得力干将的关切。”

管文难得听他这么郑重的同她陈述,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举行婚礼交换誓词呢。

“那丁总,耳朵怎么红了?”

“冷得。”被管文直勾勾的盯着,水眸脉脉,对于他这样的追求者不红才怪。被小猫踢了一脚像被勾了魂,迷糊着受人召唤。径自去搬起墙角的桶装水装置好。

他不过想得到一个魅人心魄的笑,有什么错呢。

(六)

自从二者达成协议以来,双方却都默契般地谁也不先提及。丁宁更不会主动提,静静地等候着管文不知以何种形式来“投怀送抱”的消息。至于管文呢,忙碌着斐乐城有关的项目不可开交,甚至已经没空去想起自己订立的企划。

而她的身体总比管*傲娇*文要诚实多少倍。

管文发现人真是太贪心,得到过一次就总想着下次,得到一点就渴求更多。那条附加就是明晃晃的昭示,人的本质就是贪心。

疲惫不堪,桌上堆叠杂乱的文件叫管文看着心里乱糟糟。一些负面情绪涌上心头,她只想快些终止这些糟糕。

她倏地想起和丁宁签的企划协议。

“丁总,能否麻烦你今晚履行一下协议呢。”犹犹豫豫地删掉又添加,丁宁在她办公桌旁顿了许久也没察觉。猛的抬头间,发现那人已经伫立面前,慌乱中指尖触碰到了发送键。

丁宁手机的提示音响起,挑挑眉梢查看了一眼信息,调侃道,“管总怎么不当面和我说。”

别说当面了,发个消息都犹犹豫豫的。哦,当然他不知道。“丁总,不合适。”

听出人没有再同他玩笑的意味,捕捉出掩饰的低落和疲乏。主动向前一步,替她整理好几案上的散落文件,微微俯身敞开双臂轻揽在人纤细腰肢。

脑海中那句“主动一步向前的人,输”盘桓着,轻声释息叹着自己甘心输得一塌糊涂,谁让对方是她管文呢。小手推了推他精壮的胸膛,摇摇头想告诉他这是公司。却沉溺在倚靠中,耳际温热的吐息让她心安些。“没多少人像管总这样的工作脑。”

鼻息间是丁宁的木质琥珀的淡香,安逸沉稳,管文有点舍不得挪开。他宽厚的手掌只隔着她薄薄的初春衬衫,蔓散开不竭的丝丝缕缕的暖意。那如果是宽大的手掌游离在滑腻的肌肤间呢,带点薄茧的触摸会不会有些许痒意…

停。管文,你无限联想的能力什么时候能削弱甚至消失。对于那些更加荒诞的想法,攀上面颊的点点红晕更叫她羞恼。

有种不太贴切的形容,管文觉得她自己好像一块太阳能电板,稳定持续地向外输出能量,却依然需要不竭的光源维持稳定。层层云雾剥开,丁宁就像是久违谋面却遵守秩序的太阳,依然在原地守候,分厘无差。总而言之,可以从他那获得些能量的。

“丁总可不是工作脑。怎么,还有功夫在公司,没去陪那些莺莺燕燕。”

好啊管文,这是抱好了就开怼,无缝连接啊。

“管总什么时候这么关注丁某的八卦。这不是,来和管总履 行 合 约。”后四字一字一顿着,晃了晃屏幕示人对话框的消息。

“那不是丁总您悄无声息地偷窥员工私人生活…” 管文欲撑着办公桌起身,被人俯视的感觉她不喜欢,总觉得气势低了一头。却因为久穿高跟鞋而磨破的伤口叫她难以借力,踉跄着险些跌倒。丁宁眼疾手快得向前捞了一把,才免得管文和地面进行亲密无间的贴贴。他想的是,总不能便宜了地面那小子。

“管总啊,使用比较特别的词语前起码要先过过脑子。” 

“疼…” 管文眨巴眨巴略有湿漉的眼眸,杵着伤口的确难捱的很。嘴唇微微翕动着,丁宁心疼得不比她的疼痛少哪儿去。惹人疼惜的小猫,只能宠着了呗。纤细白皙的小腿搭着垂落在丁宁臂弯,有力的臂膀揽紧人柔软细腰。

“伤到哪儿了?”迫切焦急的,关切起来管文的伤。好端端的怎么喊疼,叫人担心坏了。

管文眼前交织着十余年前的回忆,那双明亮的眼眸盛满忧虑和关切。不曾浑浊,熠熠如初。“丁总这么担心我啊。不,按丁总的话说是关心万丽的得力干将。”

明知故问。“是啊,管总不是一直都清楚吗。”

“放我下去吧,不能因为抱我再吓跑了哪个茜小姐了。您这同时谈六个的功绩,怕是要再添点光辉了。”管文挑挑眉,佯装淡定实则得意不已地瞧向人,指腹戳戳人衬衫领口。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管文。是不是你身边那个大罗又和你说些有的没的…” 颔首瞧了瞧人在领口作祟,蹙眉凝眸。 什么六个,加起来都换不来她一个。

“左右和丁总开个玩笑。再说,也真心挺佩服丁总一把年纪还有这么大的魅力。” 

管文,其实后面的话也可以不说。丁宁被人噎得彻底,索性沉默着。管文喜欢看他吃瘪,躲在他颈窝窃笑。

趁着管文行动不便,丁宁为其打开车副驾驶的座位。遵循基本的就近原则。

丁宁得到了管文的地址可谓春风拂面,满面… 咳,这倒不是令他最雀跃的。

“丁总,履约到底。” 有点怯生生的,管文承认这是她能迸发出的最大的勇气了。毕竟附加条件,属实难以启齿。

“啊?” 显然还没从念想着得到管文地址的快乐中走出,四个字让他苦思冥想。难道是…

“附加条件。” 真的已经是明晃晃的暗示了,他要懂。

飘然而过的春风拂掠,似是暖暖的春风烘红了二人面颊。管文瞥到那人耳际点染了些许红意,别过头去望向窗外偷偷牵扯出莞颜。丁宁侧过头寻不到明亮的眸子,只剩红扑扑的温润白皙面庞。

“放心管总,我会遵守全面履行原则。”

两人静默地都没再提些什么,却默契依旧得对丁宁抱她回家达成一致。反正能有个代步工具 ,人。也不错嘛。

管文室内的布置和他想象中的没差,冷寂的,没什么多余的色调。对于丁宁来访,管文其实准备已久。比如鞋柜里那双安置的男士拖鞋,甚至是衣柜掖在柜底的一套睡衣。合约中的附加条件她没说明白,有点愧疚。睡前得到拥抱,她是想说,丁宁可以在她身边,抱着她入睡。至于…他是去是留她没有再多的权限了。

“丁宁,今晚没有美女约吧。”她试探着问问,免得给她一个抱抱以后还要再去招蜂引蝶左拥右抱。尽管她没什么干涉权,但她打心眼里就感到不舒服。

“管文。我还是很洁身自好的。”丁宁叹息的摇了摇头,想着何时才能改变她这种根深蒂固的印象。

“丁总当真舍得那些美人,来陪我盖着棉被纯聊天一晚?”

什么,一晚?! 错愕和惊喜交融着浮动在面庞,叫管文摸不清他的真实意愿。

“看来是丁总不乐意…” 

“乐意。” 他吞了吞至极二字,回复的迅速而坚定。生怕她一个念头又后悔。

“还挺意外的。”管文默默地在心底嘀咕,转身去房间给人递去一套睡衣。丁宁显然更意外,这是蓄谋已久,还是她前男友留下过的?

管文察觉出蔓散的复杂。“知道丁总洁癖,新的,洗过了。”

他楞楞的接过,触及人柔若无骨的纤手时有意的躲闪。他觉得此刻幸福得不太真实,就快掩藏不住他内心迸发喷涌的幸福感。

“换好来房间。” 略有肃然的语气,却似他不容抗拒的绝对服从的命令般召唤着。管文轻掩了门,尽量发出比她心跳声小得多的声响。倚靠在门边,她很难想象一系列的情节为她设,像是自私地步步引着丁宁落入她的圈套。

可是愿者上钩,不是吗?


(七)

想到会有丁宁的陪伴,她却又有点难以抑制的欢愉,甚至是兴奋,期待。又要及时地叫停无尽的遐想,毕竟她搬来丁宁只是为了睡得更沉,而不是让大脑愈发活跃清醒。

她想她该冷静冷静了。至少是物理降温,一个微凉水澡应该可以抵御那些躁意。再回到房间时丁宁已经在她的梳妆台前,好奇着打量着一堆小瓶小罐。她只松松垮垮的穿着浴袍,腰间的带子还飘摇得张扬。怎么,丁宁来了是降智么。懊恼间丁宁抬眸,见人一副为难模样。不过这浴袍,就很难不联想着那次春光倾泄。他不觉间牵扯出了笑容,尽管他设法竭力阻止那些有的没的想法。

“丁宁你笑什么!” 她拢了拢浴袍,遮盖住胸口的一片白皙,融融冷光下更衬得亮透。

“我笑了吗?管总是疲惫得眼花,看错了。”丁宁耍赖,并且不以为耻。

“你明明就有。还有,老花什么的也该是丁总您早我一步啊。”

“行。不过管总,睡觉也穿…浴袍么?”目光瞥向那套堆叠整齐的睡衣,玩味着提醒。

“捂上眼睛,不许偷看!” 管文欲冲向他那边的空气挥挥拳示威着,对丁宁来说震慑力不大但魅惑力极大。虽然又不是没看过,但起码还不适合打趣这只害羞小猫。毕竟来日方长…

于是认命地阖眸,并且以手覆盖。冲人大概所处的方向示意。管文定睛地等待两秒,看着他难得乖乖服从的模样满意地笑了笑,迅速完成更衣。“放下吧…” 行吧,还算有点诚信。

见丁宁仍然杵在梳妆台旁,管文有些无奈的发笑。“丁总是觉得那张小凳子挤得下我们两个人吗?” 

丁宁憋着点坏,想得到管文更明确的主动邀约。他甚至有模有样地比量着凳子的尺寸,划定好两人的范围和姿势。就纯半躺在一起的姿势。

“过来,抱着我睡。”管文瞧着他有点认真着比量,率先钻进了温暖的被褥。没有准备多余的枕头,她只得侧了侧给人留了一半的位置。而躺下后自耳朵传来的温热顺着脖颈蔓延周身,她难以想象那句话的暧昧程度。以及她鼓足了多大的勇气。

丁宁得人邀约这才起身,不疾不徐地走向床沿,轻掀起被角。枕头为他留有了一半的位置,轻轻倚靠上,鼻息间满是她的沁香的清新。静谧地只听到自己隆隆的心跳,略有僵硬地向管文那边挪了挪。这对他实在是天大的考验,明知道这是他心仪的女孩,却要无限的克制隐忍,收敛起所有不纯动机,只沉下心来做

她睡眠稳定剂。管文感受的到丁宁在向她靠拢,索性再助力两人距离缩小。毛茸茸的头靠在人坚实的臂弯,嗅着熟悉安稳的气息满足地蹭蹭。本是背靠向丁宁,想来还是要回人句晚安。遂转个角度附人耳侧吐息温热。

怀里的人柔软的很,丁宁不是第一次知道。他不太能睡得着,听她的呼吸渐渐平稳,凝眸恬淡乖巧的睡颜。很少看着她卸下疲惫的模样,能展示给他的永远是那面不服输的靓丽。轻轻以指腹戳点人的额角发丝,似是给人带来痒意得到了一个气鼓鼓的脸庞。

还是睡着了更可爱。

没过一会儿,管文好动的睡姿暴露无余。从前她是抱着一只比她还要高大的熊玩偶睡,所以毫无顾忌,纤细双腿和小臂想搭在哪里都是她的自由。当然,现在也是。只不过更叫丁宁受考验而已。光滑的小臂挥动着最后落在他颈间盘绕,不安分的纤腿搭在丁宁小腿,将他箍的严严实实。盈满她的气息,却有无限的躁动叫嚣。

他明白只能老老实实得陪在她身边。他在履行协约,遵守原则。他静仰着瞧房间的布景,侧侧头发现了那只缩落在角落里的玩偶熊。交替的十个春夏秋冬里,她缩落在什么人的怀抱里,也包括这只大熊吗。他漫无目的胡思乱想,那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胸膛前蹭了蹭,从他的手臂滑下。

不怕落枕啊你。活脱脱一只粘人猫咪。

丁宁希望这只小猫可以永远安安心心。


管文难得睡到自然醒,疑惑着今早的闹铃怎么通通罢工。身旁多出了一只她藏匿在帘后的大熊,莫名其妙。该说不说,丁宁的拥抱消褪了诸多纷乱的杂绪,入睡轻松的很,睡觉不算做一种苦差。

未出房间,转念一想他可能早就一走了之了。毕竟合约明明白白的要求是睡前拥抱,最大限度也仅仅是抱着她睡一会儿,等她睡着了就算完满履行。释然轻叹,推开门扉却有久违的煎蛋香气。本来想多披件衣服,却有种升腾的暖意漾散。罅碎曦光透过纱帘围落在丁宁周身,和宁波的初春一样暖融融的。管文默默凝视着丁宁在厨房俯下身忙碌的情景,心想这就算他十年一来的第一个高光时刻吧。

烟火气盈满了冷色调的屋舍,管文觉得这样的情景再多一点也未尝不可。



(八)

虽然两人都十分明白对方的定位,合约协作者,甲乙方,同事上下属,此外无他。但也许有时物理意义上的靠近,会容易引得更抽象意义上的贴近。

垂夜临至,万丽的大多工位已然空荡。唯有两个人的电脑屏幕犹跟着主人散发出幽幽亮光。

管文其实已经忙完了公务,闲神着戳弄桌角的小夜灯。拍拍就亮,似乎那只小灯已经被管文幻想成了丁宁——用劲儿还挺狠的。

其实条约中没有下班前也要拥抱这一说,只是上周丁宁开始发觉,管文最不稳定的情绪通常是在忙碌褪尽的下班时间占满她劳累的心神。而一个拥抱确确实实奏效许多,一说管文开心他就开心, 二说忙碌一天能抱一下香香软软的小猫他也开心。丁宁今晚有电话会议要开,下班时间会比平时晚上一会儿。管文不禁感慨习惯是个非常可怕的事情,惯会吞噬人心。她有点想念丁宁的拥抱。

丁宁匆匆提前退出了会议,疾步走向管文。咫尺之距时却顿住脚步,见人正拍打着上周自己送她的拍拍灯。“丁总,没把我忘在公司啊。”

有点小委屈和对他来迟的指责。不过丁宁却高兴的很,毕竟他能够较为清楚管文是在在乎他。“有点忙,忘记上午有没有知会你一声晚上有个电话会议…”

“哦,也是。丁总的好记性都用在记哪天和哪支野花约会上了。”管文故意逗弄他,丁宁每天下了班和谁待在一起她比谁都清楚。不加班的工作日她总是会在地下车库远离他停车位的第三个柱子左边故作等待,等人流车流疏散后两人再碰面一同回家。想到这她忽然有点得意,虽然理智提醒她这毫无例外,他们只是在履行她自己订立的合约而已。

“有没有野花,管总不是最清楚吗。”

“不清楚啊。” 短发飘摇着远走,予人瞧不见的窃笑。


丽江之行于二者而言皆是不虚此行。相爱的两人兜兜转转了十年荒芜,重逢才为沉闷的生活燃起了新篇的热烈。狭促的坑底堪堪容得下两人,相互贴紧依偎,陈诉往事拆解心结。两个好自尊面子的人,难得有这样一个平心静气的机会,可以不陷于情绪的波澜而就事论事,不囿于年轻的心高气傲而渐行渐远。

两人交换了十余年以来的第一个缠绵的吻,有些仓促,陌生,强势,却也细密,热烈,像是想在这短暂的几瞬中弥补十载的缺憾和错失。紧紧环着管文纤细的腰肢,以温热的手掌轻轻俯拍人因恐惧和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脊背。丁宁的怀抱像是破除阴影的无限明光,她想,她终于找到了最值得,最叫她心安信赖的倚靠。面庞滑落的不再是清泠孤寂的苦涩,而是温暖幸福的欢愉。

丁宁捋了捋人额角的,沾点了泪痕而打湿着软趴趴的发丝。“管文,我们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吗。” 

掷落的话语砸在管文心底的柔软。对于丁宁的好感不知何时累加堆砌,坚不可摧。是失落时的宽慰怀抱,还是睡前的轻柔触摸拍抚,是数不清的为她着想转危为安,还是同一战线上不尽的默契…… 渐渐好转的病症,像是除却了她心里久积的山石。而能够撬动这顽石的,又仅剩丁宁一个。每一次拥抱和触摸,悄然无息的融化了一点她的冰封。她渐渐觉得被拥抱,被抚摸是一件极幸福的事,安稳的睡眠和枕边温暖的余温使得她不在惶恐慌乱,而是欢愉自得。


丁宁可以复刻同她在一起的每一个瞬间。她笑起来粲然夺目的样子,倔强绝不服输的样子,迷糊可爱的样子,憔悴流泪的落寞,伸手敞开怀抱相拥的温融,相拥而眠被她缠着拘束拘谨…… 然而说到这却被她打断,倾诉着自己并没有在睡着后缠着他,都是他在杜撰。

“管文,我不会再让你独自面对这一切。”

管文想同他并肩而行,是发自心底的有力的回应,坚定不移。在渺渺前途中能遇个彼此扶持的合伙人,心心相印的灵魂伴侣,是迈向人生每一个新阶段,收获每一个新成长的乐事与至幸。



他的归来,填补了她心病的缺口。会有人在她失落给她一个坚实的倚靠,会有人在她失意时送上温暖的怀抱,轻轻捋好她额间的碎发,揉揉她柔软的发顶。温暖的触摸和拥抱不再只是一纸合约的履行,而是亲密爱人间的情调和浪漫,是无尽爱意的表达的载体。

渐渐管文愈发融于社交圈子,主导着属于自己的的生活,有序的转动推进,不再打转着囿于束缚和枷锁。


爱与被爱即是孤寞的最佳治愈。


end.





作者碎碎念:之前的今天管宁吃醋了没 仍然会更,只不过这个梗来的突然但又真的狠想写,所以就暂时鸽了一段时间。敬请期待吃醋续章——





八点零巫

【荣柔】春梦一枝无

*《云襄传》钱荣/苏怀柔 黄海冰/秦岚同人

*有朋友@🐲🚢 提起be了就写一点,老套故事…有私设


summary:不要说谎。


时值正午,日头正盛。天气热,我加快脚步,端着洪叔专门冰过的酸梅汤,眼睛不自主的瞥到庭中立身长跪的人。廊下也躲着几个小丫头往这边探头探脑,我冷下脸呵斥几句,看她们作鸟兽散才罢。

小姐埋头案首,我放缓脚步进来,放下酸梅汤。小姐从晨起还未歇过,我想劝两句,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自打六年前钱荣入府,这就不是我的活计了,如今做起来自然生疏。

我刚要开口,小姐就问:“他还在庭中?”

我点头,其实小姐所坐之处离窗不过几步,几丛......

*《云襄传》钱荣/苏怀柔 黄海冰/秦岚同人

*有朋友@🐲🚢 提起be了就写一点,老套故事…有私设


summary:不要说谎。





时值正午,日头正盛。天气热,我加快脚步,端着洪叔专门冰过的酸梅汤,眼睛不自主的瞥到庭中立身长跪的人。廊下也躲着几个小丫头往这边探头探脑,我冷下脸呵斥几句,看她们作鸟兽散才罢。

小姐埋头案首,我放缓脚步进来,放下酸梅汤。小姐从晨起还未歇过,我想劝两句,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

自打六年前钱荣入府,这就不是我的活计了,如今做起来自然生疏。

我刚要开口,小姐就问:“他还在庭中?”

我点头,其实小姐所坐之处离窗不过几步,几丛绿竹之外就是中庭,她却要开口问我,想来心烦至极,一眼也不想看那人。

小姐让我回去。我几番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乖乖退下。走在廊下,又不免想我这倔在骨子里的小姐,哪怕自小一处长大,情同姐妹,我要想劝她休息也只能是撒娇耍赖,软磨硬泡好一阵儿,软语两句是决不起作用的。

这几年却不常见小姐卧房烛灯亮至天明了。苏府人人都道,对苏小姐,钱管家两句话,比前家主亲至还管用呢。我不置可否。

拿了把纸伞,我又折回小姐院中。

钱管家立身长跪,听说今早还未鸡鸣他便跪着了,小姐不拦着,我们这些下人也不敢多说,现在竟还无一人知道钱管家究竟是为何跪着,有说是钱管家情难自禁冒犯了苏小姐,又有说是钱管家要自立门户,苏家不放人,还有说钱管家惹下祸端求苏小姐替他消灾,风言风语倒多,无一是猜他背叛苏府和小姐的。

是啊。钱管家自进府,无一处不尽心,无一处不妥帖的,外面的婆子丫头不知道,我这个贴身人如何不知道,小姐真是将一颗心都交付给钱管家信着的,在她心里,苏家和苏鸣玉或许是最重要的,但她的后背和眼泪,必然是付给钱荣的。

我无话,只是默默给钱管家撑着纸伞挡日头。

他似乎从我进院就察觉了,低着头,对我说,“灵儿姑娘不必忙了,回去吧。”

我不应,只是站着。等小姐略带怒气的声音叫我,“灵儿。”

我嘴角勾起,快步走进去,等着她的疾风骤雨。没想到小姐只字不提,给我吩咐了别的活计,“灵儿,你去前院问问黄老,前些日子那批蓝绢如何了。”

我被支走,小姐又补一句,“伞也带走。”

我刚行至前院,方才大晴的天阴郁下来,雷声隐隐,大雨将至。雨点砸在地上几滴,手中的伞派上用场,待问了话,要回时,雨已大作。

我待在檐下,看着豆粒大小的雨点真如豆粒般狠狠砸地,“咚”地四散一个细微的水涡,天阴,不多时青石板路也全暗了,我闭上眼,听雨砸在檐上、廊柱、石阶……暗想,真疼啊。

钱荣果然还在那处跪着。管家平日齐整的行头全都遭了雨水,几分利落也成了狼狈,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小姐的方向跪着。

我快步去拿了小姐一件披肩才进去回话,说了黄老交代我的话,末了才补,“小姐,外面雨大,多披件衣服吧。”

小姐放了笔,我以为她要冷下脸训我,她却只是捏了捏眉心,疲累极了的样子,“灵儿,叫他走吧。”

我愣了愣,不再守着主仆之礼,走上前替她将披肩披上,搂过她的肩,“姐姐,你可是想好了?”

“灵儿,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语塞,他是谁,六年前狼狈逃入苏府,得了老家主赏识的钱管家?还是妥帖细致照顾着小姐的钱荣?

“他不是你我以为的那般。”

“我不瞒你,你也能看出来,我待他同旁人不一般,我以为他也是这样真心待我的。”

“六年前,六年前他入府,我以为他是得罪了哪里的势力,我也以为他是真厌恶了身在江湖的飘零,要金盆洗手安稳度日的。”

话止于此,我如何不明白。千错万错,不该从开头就错。他惹下祸端还是要自立门户,小姐怕是不假思索就会替他处理,哪怕他真言语上冒犯了小姐,她纵是恪守礼节也不会苛责于他。

偏偏是一份谎言之上的真心,要她怎么敢信呢?

我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呆着。雨打在窗檐,一声声响地越来越烈,我听着心烦,这场雨像打在小姐和我身上一样,都疼。

我出门,撑着伞站在钱荣身前。他早被雨水浇透,湿发贴着脸颊,他闭着眼睛直挺挺地跪着,像在忏悔又像求饶,我不替他挡雨,心里想着是先放狠话还是先踢他一脚。

我还没动作,他先开口,嗓子又低又哑,不复威严,更没有我意外撞见时的柔情,“灵儿姑娘,我知道小姐现在不想见我……”

“是,小姐让你走吧,也别在这假惺惺的淋雨遭罪了。”

他苦笑一下,“我有话想说,最后见她一面我就走,行吗?”

“你到底做了什么?”我避而不答。

他不语。大抵是不能同我这下人说的。不过我也能猜到,小姐说他没有金盆洗手,大概是带了什么目的进苏府的,如今这样定是被小姐发现了,才假模假样的求小姐原谅。

“我能护好她的。”

雨声太大,我进屋子回了小姐,她沉默半晌,“让他进来吧。”

我叫了他,自己避在屏风后,若是钱荣暴起要害小姐,我也能替她挡上一挡。他全身湿透了,进门前犹豫了一下,将外衣脱去,留了件白色的里衣,身上滴滴答答地进来了。

他叫,“小姐。”

小姐不应。

“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徒劳了,我会离开苏府的。是我对不住你。”

“但这六年,我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我的心都是不作伪的,四年前你接过苏家,日日操劳,我担心你是真,你每一次病倒,发高热、脸色白成那样还要问府里的事,我心疼你是真,我每次看你,心欢是真,爱护也是真。我不是什么良人,甚至算不得好人,但我……”我听他似有哽咽的意思,心中奇怪。

小姐似乎知道他的未竟之语,我看得见她脸上的水痕。

又是一场雨。

“我又何尝不真……”小姐喃喃着。

小姐伤悲我自然也伤悲,只是还奇怪,钱荣究竟做什么,让小姐如此痛苦,以至要将他赶出去。我明白钱荣在小姐心中的份量,所以之前才明里暗里的要替他说话,如今听这意思,这个谎是要将两人一刀两断。

钱荣最终还是走了。

自此苏府有赵管家李管家王管家,再无钱管家。苏家小少爷在长姐的扶持下,坐稳了家主的位置,他继任的那天,天色晴朗,锣鼓喧天,热闹非凡,我站在小姐身后,又看见那道水痕。

这分明又是一场雨。

那以后她就缩在府里,她本是个恬淡的性子,如今安静地呆在自己的院子里,叫人栽了几颗桃树,平日里同我说话,教我下棋,偶尔还自己动手写写话本,我想小姐应当是喜欢现在的生活的。

也没人再提起失了权的苏家小姐的婚事,晃晃悠悠十几年,她竟一直未嫁。

关于钱荣,我是在街上偶然听到的。

有个少年不停地拉人打听小姐,“你知道苏怀柔现在在哪吗?”“兄台,你可听过苏怀柔这个名字?”

我鼓起勇气问他,找苏怀柔做什么。他爽朗一笑,“我爹有个故交,多年前托我将这两样东西转交给苏怀柔苏小姐,他说她就在南都,待我成年游历时来寻她。”他摊开手中包袱,一枝枯枝和一枚桃花玉佩。

桃花玉佩倒是眼熟,我记得是小姐曾有过的样式。

我领他进了苏府,如今正是春意浓时,小姐栽的桃树花攒锦簇,郁郁葱葱开了满树,她似是看书累了,正倚在石桌旁小憩。我唤她,同她解释了少年的来由。

没有意想中的惊喜,小姐只是嘴角含笑,叫他把东西拿来,“我知道他会来的。”

我竟不知道这是他们什么时候的约定。

她一眼认出那枚桃花玉佩,不过对那枯枝拧了半天眉,“他叫你送的?”

“是,钱老特地把这枝交给我的,但我也不知道这什么意思。”少年挠挠头。

小姐沉默半晌,开口,“他人在哪?”

“钱老他,把东西交给我便……他犯了大罪,本是连累九族的,先帝念他从前有功,放了他家人。”

“不过他也未曾娶妻,老母在他处决不久后也过世了。”

那日又下雨了。

和十几年前一样,钱荣又骗了小姐,不过这次无约可盼了,也无人赴约了。

春风拂过,桃花瓣洋洋洒洒,顺着春风柔柔飘落。

可惜到底枝有空,情未尽。




陈三愿

【钱荣/苏怀柔】龙山万里(三)

因牵扯了海盗,这件事便扑朔迷离起来。钱荣这些时日忙得陀螺一般,连同苏怀柔都只是每日晨起、晚饭时才有暇匆匆说几句话。

见他分丨身乏术,苏怀柔让人去取钱荣手里的文书账目,想帮他处理,结果下人空手回来,回禀钱管家已把日常事务都处理妥当,这几日该巡的产业也没落下,虽是派旁人去的,依然稳稳妥妥地。

只给苏怀柔剩了些必须商会会长决策用印的大事。

苏怀柔又气又忧,偏偏见不到人,徒呼奈何。

所幸苏怀柔素来心性坚韧,即便忧心钱荣,也不会枯坐伤怀。因着前些时日放出的风声,南都不少商家蠢丨蠢丨欲丨动,苏怀柔借此机会,拉拢一批,打丨压一批,还未起的火苗被一瓢雪水浇灭在萌芽中。

此时,距离钱荣书房被闯已过了两......

因牵扯了海盗,这件事便扑朔迷离起来。钱荣这些时日忙得陀螺一般,连同苏怀柔都只是每日晨起、晚饭时才有暇匆匆说几句话。

见他分丨身乏术,苏怀柔让人去取钱荣手里的文书账目,想帮他处理,结果下人空手回来,回禀钱管家已把日常事务都处理妥当,这几日该巡的产业也没落下,虽是派旁人去的,依然稳稳妥妥地。

只给苏怀柔剩了些必须商会会长决策用印的大事。

苏怀柔又气又忧,偏偏见不到人,徒呼奈何。

所幸苏怀柔素来心性坚韧,即便忧心钱荣,也不会枯坐伤怀。因着前些时日放出的风声,南都不少商家蠢丨蠢丨欲丨动,苏怀柔借此机会,拉拢一批,打丨压一批,还未起的火苗被一瓢雪水浇灭在萌芽中。

此时,距离钱荣书房被闯已过了两旬有余,苏府一如往日平稳,产业兴旺,下人行止如常,苏怀柔坐镇商会从无差错,钱荣忙了些,商会众人想见偶尔也能见上一面,也未能看出不妥。

这局势让旁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几个被苏怀柔敲打过的掌柜私下一合计,准备去苏府小公子苏鸣玉身上探探风向。

南都商圈里,苏府正统继承人苏鸣玉的没心机是人尽皆知的,只是苏怀柔保护的太好,其他人无甚机会骚扰。且苏鸣玉自幼喜武不喜文,苏怀柔竟也惯着,找来什么退隐侠客给苏鸣玉当师父,把个皇商继承人硬生生养成了不谙世事的豪侠性子。因此南都多少人传苏怀柔居心叵测,将弟丨弟养废了。只不过乱嚼舌根子的人下场大多凄惨,渐渐这些话也没人敢说——至少再不敢让外人听见。

眼下有人想起苏鸣玉的性子来,这小少爷刚过束发之年,整日里往城外庄园跑,摸清楚行程倒也好找。

苏鸣玉素来不耐同那些公子哥儿饮酒作乐、眠花宿柳、斗鸡走丨狗,有那功夫他更喜欢再练几趟剑。然而苏怀柔再怎么疼宠他,也是把他当作苏府和商会的继承人来培养,该有的交际也都安排,被姐姐强令去过几回交际场,自愿非自愿地,苏鸣玉也认识了不少南都地面上有头有脸的年轻人。

被紫雪斋的方小少爷约了吃酒,倒也不算奇怪。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方少爷开始套话。

苏鸣玉只是心思纯澈,不是傻,何况前些日子家里那么大动静,苏怀柔也早叮嘱过,如有人问起哪些当说。苏鸣玉有些叛逆心思,但对长姐素来信服敬重,她的话也记在心里。

见对方问,第一时间先想起的却是姐姐和钱叔议事时押着自己听的那些掌故。

紫雪斋亦算是老字号胭脂访,面脂尤其出名,原是会稽老号,五年丨前来到南都,意图扎根南都将生意再往北扩,新来乍到,一腔热血,做事难免急了些。

心里隐约明白一些对方目的,只苏鸣玉一贯待人以诚,此时也不作假,道:“前些日子发落了些家仆,没多大事,怎地还传到方公子这里了?”

这话太过直白,倒把方少爷噎住了。做生意的,讲究话留三分,方少爷也是家中着重培养的接丨班人,早就习惯虚虚实实,此刻遇上苏鸣玉这直来直往的,一时竟没了章法。

只得打了个哈哈,赶忙给苏鸣玉敬酒,把这话题遮过去。

一场酒喝下来,方少爷旁敲侧击地问不出东西,又看苏鸣玉确实心无挂碍,心里便有了判断,好声好气地招人把半醉的苏鸣玉送回家,自己拍拍酒气上脸的脑袋,赶回家给长辈回话去。

苏鸣玉这一通酒,倒又给苏府喝出了几天轻省日子。

TBC

跑点剧情。

苏鸣玉部分有私设。剧里苏鸣玉对自己是正经继承人身份是有认知的,但是行为上有点割裂,感觉继承人教育没正经做过,我这里私设补一下,十五六岁开始担事儿不算早。

紫雪:唐刘禹锡《为李中丞谢赐紫雪面脂等表》

『臣某言:中使某乙至,奉宣圣旨,赐臣紫雪、红雪、面脂、口脂各一合,澡豆一袋。』

蜜桃乌龙茶

唯一(v0八十年代番外)

私设 权当为三搭做个梦/上世纪80年代/席维安是军区文化厅的编辑部主任,30岁。钟灵是市文化宫的手风琴老师,28岁。

 

*

八十年代的上海,如此安静,物质并不让人眼花缭乱,还是那个知足而可亲的年代。席维安扶着自行车把,用鞋尖跷起双撑,一脚踩在踏板上,利落地跳上了上去。那是一辆黑色亮面13型28大杠,下管上用金漆喷着粗体的YONG JIU字样,锃亮的车身反射着金子般的日光。

“顾姨,老三样。”席维安轻拉车闸,停在弄口一个小摊前。老妪笑着掀开笼屉,用纱布垫着拎了两只呼呼冒白气的肉包,再用长长的竹筷从浸满了酱油浓汤的电饭锅里搛了一个略大些的茶叶蛋,用塑料袋包了......

私设 权当为三搭做个梦/上世纪80年代/席维安是军区文化厅的编辑部主任,30岁。钟灵是市文化宫的手风琴老师,28岁。

 

*

八十年代的上海,如此安静,物质并不让人眼花缭乱,还是那个知足而可亲的年代。席维安扶着自行车把,用鞋尖跷起双撑,一脚踩在踏板上,利落地跳上了上去。那是一辆黑色亮面13型28大杠,下管上用金漆喷着粗体的YONG JIU字样,锃亮的车身反射着金子般的日光。

“顾姨,老三样。”席维安轻拉车闸,停在弄口一个小摊前。老妪笑着掀开笼屉,用纱布垫着拎了两只呼呼冒白气的肉包,再用长长的竹筷从浸满了酱油浓汤的电饭锅里搛了一个略大些的茶叶蛋,用塑料袋包了,顺手从泡沫箱里掏了一杯豆浆递给他。席维安把手伸进胸前的挎包里就要掏票子,老妇人见他要给钱登时冷下脸来,送出去的手往围裙口袋里一插,席维安哈哈一笑,一把把钱拍在摊位上,蹬车就走。“再会!”

  

毛细血管一样纵深分布的弄堂七绕八拐通向马路,数百辆自行车齐刷刷地闪着银光,宛如一个自行车王国。席维安穿过淮海路左拐行至一个大院儿门前,按了按车铃,越过一个减速带拐弯进去。一旁的大理石柱上一个木制的牌匾:上海市陆军第九师后备军团

席维安在军区大院里上班,虽说是个文职,但也算遂了半生戎装的父亲的心愿。坐办公室的日子,除了采访军区骨干标兵,偶尔去帮文艺部的同志张贴宣传画报,就是写写东西投投报社,过得十分清闲。

“哎,我在东风饭店订了座,咱几个下了班去喝两杯。”廖道亨探身进来,把夹在腋下的公文包放在桌上。

席维安拎起一只底部泛白的红色塑料暖瓶,往杯子里添热水,挑眉道,“我说老廖你他娘的,这刚升了副主任就来给我摆官架子是吧?”他咬下一大口包子,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廖道亨不接他的茬,从铝罐里抖出一些茶叶。“老席你跟我喽什么呀,我,是行政部,你,是编辑部,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在这儿呼哧呼哧地吹酸风。”席维安也不待将口中残云咽下,开怀大笑,“就凭我那一个月的死工资,可吃不起东风饭店的菜啊,除非你请。”廖道亨鼻孔里吹出两股气,扇的鼻下蓄的八字胡微微颤抖。“瞧你那不成器的样儿。你半大不小也算个官儿,一个月少说歹说也有一千来块,怎么就让你说的这么困难了。”席维安双手抱在脑后,隔空踹了他一脚,“闭上你那臭嘴,钱我留着有用。”说罢,从本子上撕下一页纸,拧开钢笔写字,神情庄重,与方才嬉笑的样子敛然不同。

 

*东风饭店

几人把车停在门口,一摞排好。店面虽然宽阔,却仍挤得难以下脚。一个穿白褂戴白帽的女服务生拿来一份做成书一样的菜单,从前襟口袋里取了一支两头削尖的木头铅笔。

“先来四两生煎。”席维安叼着烟,用筷尾开啤酒。“去你娘的,来这吃什么生煎啊。”廖道亨伸手拦住,“给我们上几个小炒,腌笃鲜、虾仁蛋羹都来点。”他把菜单传给另外两名同事。

“老席,我们四个里头,就你和吕朝闻还单着吧。”席维安一旁坐着的年轻男子面色红润,不知是喝酒喝的还是什么。“廖大哥,我还小呢。”另一个头戴绿色军帽的,用力一拍桌面,震得玻璃杯里的啤酒气泡上涌泛起一层白沫。“小吕你二十五六有了吧?还不上点心,你还想学席维安打一辈子光棍啊。”吕朝闻憨笑着看了席维安一眼,“我给席主任当助理,挺好的。”席维安从后捞了一把他的头,“狗日的什么叫我打一辈子光棍,你们几个今天是不是不想下桌?”

*

席维安虽被灌了几瓶,但面上白净,看不出喝了酒。他推着车觉得寒风贴体,这才想起来自己的外套在方才的拉扯中被廖道亨穿走了。“册那。”他骂了一声。弄堂里几盏昏黄的路灯下飞着几只蛾子,和尚撞钟一样的往发烫的灯泡上撞了一下又一下。自行车带空溜的沙沙声在一幢小楼前停住。

楼上一扇窗户开了一条缝,室内暖暖的橘色灯光隐约投出一个女子的身影,晚风吹动白纱帘,连带着那模糊的影子一同摇曳。席维安抬头,听见里头隐约有拉手风琴的声响,虽然克制着音量,但难掩悠长中的一点伤感。

 

*

“钟秀,周老师说你昨天没去上英语课。”钟灵从衣架上取下风衣,回头看了眼正在打蝴蝶结的少女。“大姐,那老师讲得一点意思也没有,我今天跟你去少年宫上课好不好呀。”少女一把挽住钟灵的手臂撒娇。“不、行、”钟灵点点她猫一样的鼻尖,“我那些学生才跟过来没多久,练的全是枯燥的基本功,你要去了,我保证不到半个小时就求着我放你回来。”钟秀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挎了布包下楼。

“啪”一声,一个男子骑车离去。钟秀伸脖子望了望,“大姐,那是...”钟灵拎拎她的耳朵将她的视线拽回,“你吃包子还是油条?”

 

钟灵提着大大的琴盒,好不容易才挤上公车。前胸后背都紧挨着人,唯有一只拉着扶手的臂膀勉强有些自由的空间。公车行至淮海路,向右拐了个弯,上了松浦大桥。秋时的黄浦江面,波涛滚滚,立在桥边,一阵风刮来一层水汽,薄薄地蒙了一脸。

报站员举起喇叭报站,钟灵把琴盒抱在怀里,用手护着艰难地开道。下了车她从小包中掏出一面小圆镜子,确认妆没有蹭花,这才提了东西向前。

法国梧桐的叶片一晚上的功夫又落了一地,先前被扫到花坛角落的堆成一座小丘,干枯的黄叶在水泥地上呲呲啦啦地游走,一脚踩上去发出碎裂的清脆声响,留下灰黄的粉尘静静消散。

“易老师早。”钟灵走了几节楼梯,听见有人向她问早,忙回了头。“汪老师。”她笑笑,换了只手。“我来吧。”汪剑池把皮包背带挂在肩上,接过钟灵手里的琴箱。钟灵推脱不过,便随了他。“汪老师也来这么早?”她两手垂在身后,“最近少年宫新添了一批相机,我正在交接。”汪剑池扯扯围巾,露出下巴。钟灵点头,白皮小短跟不再发出好听的“哒哒”声,汪剑池愣了一下。“我到了。”钟灵指指墙面上一个带圈的三。汪剑池回过神来,双手将琴盒送还,“钟灵。”他又叫住她,“这周末你有空吗?”

 

钟灵盯着那一张印有“庐山恋”三个大字的电影票,发愁地皱了皱眉。“哦呦易老师,这票老难买嘞。”办公室里另一个教钢琴的女老师发出一声惊呼,把票捧在手心翻来覆去地看。钟灵揉揉眉心,拿软布擦着手风琴的黑白琴键。“我一个小姊妹跟她好朋友去看的,回来就成恋人了。送你这票的人,不要太灵哦。”那女老师啧啧称道,朝钟灵挤了挤眼睛。

 

*

“吃!”一个咬字铿锵的声音随着重重地落棋声从楼下传来。钟灵起身向下看去,席维安穿着高领毛衣在和一群大爷下象棋。说是棋桌,其实就是一个石墩子上支了个棋盘,每次落棋吃子儿都给人一种摇摇欲坠的不安全感。

钟灵回到镜子前,理理雪纺衬衫前的飘带,将床头那张票塞进手包。

“你先放马,再走炮,最后拱个车.....”一个大爷背手站在一旁,拎着暖壶在那指指点点。“爸!看棋不说棋,规矩懂不懂啊?”席维安不爽地皱皱眉,看见钟灵从小门出来,便松了脸。“今天周末,还要上班?”他把手里吃的棋塞到大爷手里,从小马扎上起身。钟灵觉得好笑,但有熟识的街坊邻居看着不好发作,“约会。”她也不知怎的,竟蹦出这两个字来。席维安脸色大变,盯着她直直站了好一会。钟灵料他说不出个三七二十一,拂袖离去。

 

*

“钟灵!这里!”汪剑池在光明电影院的旋转门门口朝她挥挥手。他捏着手里的票,“钟灵,咱俩都是双号,可以坐在一起.....”钟灵思忱着开口,语气间有些犹豫。“汪老师,我来是有些话同你讲。”汪剑池察觉出了她眼神里的躲闪,心里便已猜了个七七八八,但仍笑着并不打断。“上回你说,想做我的朋友,我觉得我们一直是朋友,以后也一直是。”钟灵的手将包带缠了又缠,每个字音都说的那么标准。汪剑池沉吟片刻,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我明白,钟灵。可以请你告诉我,你拒绝我是因为....”他没再说下去,钟灵连连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汪剑池也没强迫她,故作轻松地耸耸肩,“看来这个电影不太适合今天看了。”

钟灵虽未与他看电影,却执意要回请他吃饭来弥补。汪剑池挑了个西餐厅,钟灵去结账的时候才知道他已经悄悄付过了。“说好我请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埋怨道。汪剑池哈哈一笑,说怎么好意思让女士掏钱。钟灵无奈。

 

*

正是下午三四点,不远处的小学打铃放学。胸前别着红领巾的小学生三三两两地背着书包过马路,叽叽喳喳的笑声飞上枝头,惊得栖鸟振翅。车铃声稀稀落落地传进耳朵里,钟灵心思散漫地走着,却发现被人挡住了去路,她抬头看向那双穿着军绿布鞋的主人。席维安塞了一瓶东西在她手里,钟灵被冰的打了个激灵。是一瓶橘子汽水。她也不喝,抱在怀里看着他。席维安像是脑子才过电一样地跺地,懊恼的神色浮上来。“忘了。”钟灵并不恼,“你想干嘛?”他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钟灵见他那一副受欺负的小媳妇样哑然失笑。席维安挠挠后脑,新剃过的地方又长出硬硬的发桩,“灵灵,我欢喜你。”他用上海话低低开口。钟灵一愣,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话来回。席维安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折的四四方方的纸,抬头印着军队的名字。“这都是我给你写的,但是最近我发现,我写不出来了。明明有那么多话想说,但是下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钟灵接过那些长短不一的小诗,细细地读着。

六月的凤尾兰爬上我的窗台/我淡淡的

七月的夹竹桃伸了枝条在我的书上/我淡淡的

因为我的心中/早已有了比这夏天更激烈的信仰

.......

“这都什么呀...”钟灵轻笑着出声,目光却在那些板正的字间流连。“我平常都是写报告比较多,情诗是头一回写。”席维安拿脚尖踢踢从斑驳墙根里冒出的狗尾巴草,他觉得刚刚下肚的那一杯汽水喝得喉咙发干。

钟灵把信叠好,汽水塞回席维安怀里,什么也没说,小跑着上了楼。席维安欲追,又抬头看看楼上关着的窗,张着嘴向里头望。他等到了那个身影,钟灵推窗,微微把头探出来,“席维安,几首诗就想打发我?”楼下的人哈哈一笑,心想早晚让你喝了我的汽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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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这个时代的许多年轻男女一样,恋爱时吹的风都带着甜腻。呼吸之间,两只滚烫的手轻轻握上,脉搏跳动,要将一切柔情都紧紧包在掌心。中心公园的大喇叭放着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钟灵靠在席维安肩头,坐在长椅上,“席维安,你爱我有多深?”说完抬头看向他,鼻尖碰鼻尖。席维安搂紧她的肩膀,套着歌曲唱到“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爱你有十分。”钟灵扑哧一笑,“难听。”说完就站起身要跑,席维安作势要打她屁股,追她到湖边。

钟灵头上的丝带在风中飘起,时不时吹到脸上,她用手指轻轻拨去。席维安将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露出好看的肌肉线条。的确良的面料显得他十分挺拔。“灵灵,我要娶你。”他从背后抱住她,鼻尖蹭着她的耳窝,将那话黏黏腻腻地连带着灼热的气息吐出。钟灵看着湖面,几只鸭子游水,孔雀绿的羽毛熠熠生辉。席维安捏着她不专心的下巴,“听见我说的了吗?”钟灵只好收回目光,“维安....”她总是这样,所有的话一到他面前就丢盔弃甲,散的再也拼不出完整的句子。她看见那双深棕色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着自己,却映不出一个明了的未来。

*

席维安从上海银行绕道回来,眉目间洋溢着喜色。他站在钟灵窗下,大声地喊她的名字,引得街坊邻居都探头出来看。窗户紧闭,奇怪,又不在家?

他正欲推了车走,碰上匆匆下楼的钟秀。他伸手拦住,“你姐呢?”钟秀眼睛一转,“在少年宫吧,我上课来不及了你快让开。”她一把扒开席维安的手,没命地跑走了。

席维安扶扶挎包,掉转车头,手表指到四点三十。

他用力地踩着踏板,穿过一条条马路,上了大桥又下坡,在五点一刻的时候出现在了少年宫门口。看门的老汉正准备收门口支的小帐篷。“阿公,烦请您让我进去找个人。”老汉并不搭理,“学生早走光了,你是哪位?”席维安喘着粗气,有些焦躁,“我要找易钟灵,她是你们这儿的老师,教手风琴的....”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仿佛说的越多,她的存在就越清晰。

 

 

*

“汪老师。”钟灵提着琴盒,叩了叩办公室的门。汪剑池正低头检查零件,听见有人敲门,推了推眼镜。“钟...易老师。”他含糊着问候一声。钟灵仍站在门口,汪剑池拉了桌上的灯,“快进来,外面风大。”

高跟鞋在空荡的办公室里踩出清脆的声响,汪剑池从身后拉了把椅子请她坐下,转身给她倒水。

“在忙呢。”钟灵把包放在腿上,四处打量着。“瞎忙呗,总得给自己找点事做。”矮矮胖胖的玻璃杯对着暖瓶的口,发出叮一声轻响。

“我要走了。”开水慢慢灌满了玻璃杯,越接近杯口,溅出的水花越大,汪剑池的手被冷不丁烫了一下。他知道钟灵口中的离开,绝不是下班后的再见,而是告别。

“去哪?”他的心揪了一下,假装若无其事地把水递给她。钟灵握着杯子放在腿上取暖。“深圳。”她喝了一小口,苦笑了一下,“很远吧。”

汪剑池脖把子上挂着的放大镜取下,温和地笑笑,“还好,深圳火车站一开通,坐火车就快了。”钟灵点点头,放下杯子。“这个,我想拜托你替我照看一下。”汪剑池接过琴盒,有些迟疑,“不带走吗?跟了你这么久,当真舍得?”

还未等她开口,只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隐约中她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那声音太过熟悉以至于她根本没心思再安坐。“汪老师,那麻烦你了。”

 

*

“维安?”易钟灵远远的,有些狐疑地开口,席维安不顾大爷的阻拦,推车就要进去。“你在外面等我一下。”钟灵快步从小门出来,只见来人神色严肃。“你来少年宫干嘛呀。”  “找你。”席维安握紧了车把,陪她走着。钟灵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钟灵,上回我问你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席维安转头看她。钟灵仍是沉默,席维安以为她是羞于说出口,便不再强逼,只拍拍自己的包。“钟灵,只要你父母点头,我就上门送聘礼。”  “维安。”钟灵止住他的话头,“怎么了?”席维安偏过身。钟灵停下,按住他的车。“我们分了吧。”席维安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为什么?”钟灵紧紧掐着车后座的不锈钢条,没有回答。他用力握住钟灵的手,生怕这一松便是一辈子的遗憾。“不合适就是不合适。”钟灵挣脱开,背过身去,用指节飞快地刮去眼角的一滴泪。

易父已经决定举家搬到深圳,去下海。钟灵曾试图留下,但被告知她的辞职报告早已交了上去,就快要批了。

*

“爸,现在已经婚姻自由了,我和席维安刚在一起两年,您难道还要让我们分开吗?”回应她的,是父亲一根接一根的香烟头,冒出的汩汩浓烟。母亲站在打包好的行李前,沉默不言。

易钟灵从小到大,父母的话她从来都是听的,只是不幸,到了有能力抗争的年纪,却依然无法左右自己的选择。她自知家里大家长的淫威和做派,并不绝食,也不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闷着,每天还是照常去少年宫上课,只是学生家长反映,她新教的曲子太悲了,小孩子不适合学。

席维安并不知道这些,他停了车把钟灵拽到面前,去看她红彤彤的眼睛。“你骗我。”他拉着她冰凉的手。

钟灵想要挣脱,却被死死捏住。叹了一口气,“维安,结婚不是只有爱情就万事大吉了的,有些事你再怎么努力,都不会有结果的......”席维安并不等她说完,低下头去,热烈而又急切地吻她。唯有这样,他荒凉的心里才有一点确定的安全感。

易钟灵愣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几欲抬起又放下,最终环在了他的腰间。唇齿相依,在这一刻贪婪而忘情地索取着,任萧萧冷风穿胸而过。

 

终究是她先推开了他。一双手扶在胸前,别过头去喘气。席维安看向远方,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鸥鸟低低地飞着,翅膀掠过水面,扬起一片钻石般的水珠。

“我回去就打辞职报告。”他那一刻真想变成一只鸟,远走高飞。“不行!”她有些激动,“你不能辞职,更不能因为我辞职。”

席维安握住她的手臂道,“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他举起自己的手,“毛主席说了,‘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有这双手,我不会没有饭吃的。”

这话足令她动容,可她又何尝不知异乡的艰难。与其说是不愿意过那种委屈里讨生活的日子,不如说是她不忍心让他放弃现有的一切,跟她去赌一个不确定的未来。

的确,两情相悦可以是荷尔蒙一时作祟,但生活的琐碎足以令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现在的他也许可以不顾一切的离开这里,但十年、二十年之后呢?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云淡风轻,毫无悔意?

席维安总说她看事情清楚透彻,但有时候这种清醒,容易令人悲观。

她回过身,就那么站着,单薄的身体似乎下一秒就随风而去。

“后天,中午十二点的火车,K字头的绿皮。”席维安站在她身后,仍在争取,“我去你家。”钟灵回过头用眼神警告了他的鲁莽。他还想再说点什么来挽留,喉头滑动,最后妥协,一字一句满是不甘。      

“我去送你。”

“好。”

这次分离好像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她侧坐在他的后座,裙摆扬起,漏出白袜的卷边,车子稳稳地开着,避开所有减速带和地上的坑洼,没有一丝颠簸。

刹车片突然在水泥地上发出了长长的啸叫,钟灵轻轻倒在了他宽厚的背上。两个人好像都有话憋在心里,却迟迟没有人开口。

秋天的悲凉,多半来自恋人的离愁,在那些与落叶一同被埋葬的萧索秋风里,只有遗憾的叹息在心脏的上空盘旋不下。

 

*

 火车的轰鸣声在高大的车站里回响,隆隆的白烟把玻璃顶棚蒙成了乳白色。

钟灵接过席维安手中的行李,把下巴塞进围巾,只露出来一双眼睛。皮箱传递时,两人手指相碰,但很快收回,双双有些局促。席维安把手插进裤袋,擤擤鼻子,“路上注意安全。”钟灵点头,目光徘徊却是无言。

“抱一下吧。”席维安笑着张开双臂,鼻尖被风吹的有些微红。钟灵低着头,似乎没听见。他有些尴尬,正想着该如何化解,钟灵一把扑进了他怀中,他毫无准备,身体向后仰了仰,但很快站稳抱住她。他能感受到怀里那具身体在微微颤抖。

 他吸了吸鼻子,轻拍着她的头发。

 “好好照顾自己。”席维安认真地祝福着她的未来。她抬头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席维安替她摘取额上沾的发丝,捧着她的脸。“该走了。”

钟灵嗯了一声,拿袖子擦了擦脸,在列车口的楼梯上,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笑着挥手,棕色风衣随风扬起,那是哪怕用尽世间所有的词汇,都不能全然描摹的悲伤。

 席维安目送长长的列车缓缓开向远方。离别的这天,一切都在安静的生长,云卷云舒,转瞬即逝。爱就像云,当你目睹了它最美的时刻,也意味着你要失去它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正楷写下的“结婚报告”末尾还空着爱人的名字,他看着那处等待被人填上的空缺,竟出乎意料地笑了出来,随笑容绽开的还有眼角的一滴泪,他用掌根抹了,把信仔细折好塞回口袋。

后会有期,我唯一的爱人。

 

 

 

 

 

 

 

 

 

 

 

 

一期一会

第八章 围猎


  各位爷~好久不见~~~

  

  自从上次席维安配容音听完鹦鹉州以后便有大半个月没去过长春宫了,这期间容音也没去找过他,自顾自的在长春宫里养养花修修草。

  

  一天傍晚,尔晴陪着容音在院子里看月亮,魏璎珞正端着盆擦桌子,看见自家主子在院子里伤春悲秋准备想个法子逗她开心,正想着入迷,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明玉吓了一跳。

  

  “看什么呢你”明玉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用力的拍了一下魏璎珞的肩膀

  

  “属鬼的啊,走路没声音,吓死人也偿命知不知道”魏璎珞转身把水盆放到一边,用下巴点了点容音的方向“这几日皇上都没来过,娘娘有些不开心了”

  

  “是啊,往常皇上恨不得...


  各位爷~好久不见~~~

  

  自从上次席维安配容音听完鹦鹉州以后便有大半个月没去过长春宫了,这期间容音也没去找过他,自顾自的在长春宫里养养花修修草。

  

  一天傍晚,尔晴陪着容音在院子里看月亮,魏璎珞正端着盆擦桌子,看见自家主子在院子里伤春悲秋准备想个法子逗她开心,正想着入迷,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明玉吓了一跳。

  

  “看什么呢你”明玉蹑手蹑脚的走过去,用力的拍了一下魏璎珞的肩膀

  

  “属鬼的啊,走路没声音,吓死人也偿命知不知道”魏璎珞转身把水盆放到一边,用下巴点了点容音的方向“这几日皇上都没来过,娘娘有些不开心了”

  

  “是啊,往常皇上恨不得每晚都要来,这几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兴许是政务繁忙?”明玉点点头赞同璎珞所说的

  

  “嘘!”璎珞忙的捂住明玉的嘴“圣意岂是我们的揣测的”

  

  明玉满脸嫌弃的推开魏璎珞的手“哎呀,你走开!魏璎珞,你手上什么味道啊!臭死了”

  

  魏璎珞抬起自己的手凑近鼻子闻了闻“哪有什么味道?大惊小怪的,明玉 你现在怎么这么矫情呀”

  

  “谁矫情?你自己闻不到吗?还用你臭烘烘的手捂我的嘴,坏死了”明玉突然朝着容音的方向走去“娘娘,你看看呀 魏璎珞用那么臭的手捂我嘴,您管不管呀,臭死了臭死了”

  

  “啊!我突然想起来了,刚刚这盆水是刷鸡粪用的!”魏璎珞心领神会也朝容音的方向走去,故意逗着明玉

  

  “什么?”听到魏璎珞这么说,明玉整个瞳孔都大了起来“鸡粪?魏璎珞,你太脏了你!我告诉你,你你你你,你今天不把手洗干净不要和我睡在同一张床”

  

  “我不,我就要和你睡一起”说着魏璎珞便往明玉的怀里蹭,顺势还摸了一下明玉的脸 然后跑走了

  

  “魏璎珞!你给我站住!”明玉气的起身就去追她

  

  两个人在容音身边闹做一团,容音用手帕捂着嘴微微笑到“你们两个慢点,不要摔倒了”

  

  正闹着开心,忽然门口出现一抹黄色的身影

  

  “还是长春宫热闹”席维安淡淡开口

  

  看见席维安的出现,长春宫上下瞬间跪了一地,还没等容音反应过来给他请安,席维安无视旁边的人,越过她们直奔容音而去。

  

  “哎呦”席维安微微弯腰双手抱住容音的腰 稍稍用力就把她轻松抱起在空中转了两圈

  

  “啊”容音被席维安的举动吓的惊呼了一声,慌张的看着一圈周围的人 双手扶着席维安的肩膀 小声说道“快放我下来”

  

  好在周围的人都很识趣,这头直到席维安把容音放下来以后才敢抬起来

  

  席维安放下容音以后,看着席维安满脸都堆着笑便开口味道“怎么了,这么开心”

  

  “前段时间闹饥荒得事终于解决了,朕心里这块大石头终于放下了。这几日一想到那些百姓朕就心痛。不过好在都解决了!”席维安环住容音的腰“这几日,没来看你,容音没怪朕?”

  

  “皇上日理万机,自然以政务为重,臣妾只管顾好后宫,不给皇上徒增烦恼就好”

  

  “嗯?”席维安玩味的看着她“那你…就不想朕?”

  

  “还好…”容音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想朕刚才在院子里那么忧愁干什么?”

  

  “您能为挨饿受苦的百姓心痛,臣妾就不能吗”最终还是被席维安看穿了心思

  

  “能,皇后心系百姓 朕自然高兴”说着席维安搂着容音的腰往屋里走去

  

  “那你不承认,朕先承认吧,朕想你了”席维安凑近皇后的耳朵用气声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想。还有…利用朕帮高斌恢复原职以后就冷落朕了?这么没良心?”

  

  “臣妾什么时候冷落你了”

  

  “朕不来长春宫,你也不想着去养心殿看看朕?你知不知道这段时间朕没吃好也没睡好”席维安带着撒娇的方式诉说着自己的不易

  

  “来,臣妾给您按一按” 容易起身拉着席维安的手坐到榻上,自己绕道他身后半跪在榻上给他揉着太阳穴

  

  “这样有好些吗”

  

  “嗯”席维安点点头,闭着眼享受着“对了,过几日朕准备组织一场狩猎,容音一并参加 你不是喜欢骑马吗,朕带你去郊外骑马”

  

  听到席维安的邀请容音的手停顿了一下,她很想去 但刻在骨子里的规律提醒着她此事去身份不符,她不可以参加

  

  “皇上,嫔妃不能参加狩猎 这是规矩。况且也不符合臣妾的身份”容音继续手上的动作

  

  “富察容音,要朕跟你说几次?朕的规矩不是给你立的”席维安抓住容音的手臂,把人拽了过来。

  

  不受力的控制容音整个人直接砸在席维安的背上,两个人的距离也严丝合缝的贴在一起

  

  “你的身份不符合?你什么身份?你不是嫔妃 你是朕的妻子”席维安贴上容音的脸颊“朕最心爱的人,哪里不符合?”

  

  容音想了想腑下身环住席维安的肩膀“那…臣妾有一事相求”

  

  席维安一乐,摩挲着容音的双臂“让其他嫔妃也一并参加?”

  

  容音诧异“您怎么知道…”

  

  “你的心思朕还能不懂?是不是还想各嫔妃自愿参加?”

  

  容音点点头,环着席维安的双臂也紧了几分“那皇上是应允了?”

  

  “你做主即可”

  

  容音笑的开心极了,凑近席维安贴着他的脸颊“臣妾遵旨”

  

  看着容音笑了,席维安也跟着笑 额头在容音脸颊上蹭了蹭

  

  

  狩猎当天,席维安穿着一身金色护甲,骑在马上对着众人说“众爱卿,森林深处有一只角上系着黄色丝带的梅花鹿,谁能把它带回来 朕众众有赏”

  

  “嫔妾相信皇上您一定能把梅花鹿带回来”舒嫔在一旁附和

  

  席维安瞟了她一眼,没理她

  

  高贵妃看着席维安的反应不禁嘲笑道“也不知道这种场合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让各嫔妃自愿参加,明眼人都明白这场狩猎是为了讨谁欢心,怎么就真有那不知趣的人来参加”  

  

  “高贵妃这话说的不对,皇上举办此次狩猎是为了那些前些时间出谋划策的大臣,可不是简简单单为了讨人欢心。”娴妃反驳道,但话里话外还是把矛头针对着容音

  

  “皇后,朕就说不该带她们一起来,你非要坚持带她们过来,心疼她们总待着后宫偶尔也要出来散散心,结果好好一场狩猎,让她们搞的乌烟瘴气的。”见娴妃把矛头指向了容音,席维安不爽的看着娴妃

  

  “是浪费了皇上您的一片苦心了。臣妾也没想到,众嫔妃会辜负了您和臣妾的一片苦心。” 

  

  两口子纷纷内涵着众嫔妃

  

  席维安看向容音“皇后,朕一定把梅花鹿带来给你。”

  

  这一瞬间容音感觉仿佛回到了在王府时那个意气风发的人。

  

  娴妃看着席维安看着容音的眼神,那眼神恨不得长在容易吗身上,娴妃虽说面上的表情波澜不惊,但手已经快把手帕捏烂了。

  

  等再次见到席维安是几个时辰以后,那只梅花鹿果不其然被傅恒带了回来。容音看了一圈发现没看见席维安的身影,便朝傅恒问道“皇上怎么没和你们一起回来?”

  

  话音未落,就看席维安骑着马回来了,两手空空什么猎物都没有。席维安跑到容音面前,下了马“朕回来了”

  

  “您怎么…”容音不解,他怎么两手空空的回来了

  

  “朕本来想着把梅花鹿带来给你,可是走了一半朕觉得你可能更喜欢这个”席维安摸索了半天,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只兔子 双手捧着抵递给容音

  

  当时在森林里所有人都在忙着打猎,只有席维安在那追着一只兔子跑,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 当今圣上成绩在最后一名。

  

  “兔子?”容音双手接过兔子抱在怀里,整个心情被惊喜席卷“真可爱”

  

  “好生饲养,长大了杀了吃肉”

  

  容音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席维安笑道“朕现在去换常服,一会儿带你去骑马”  

  

  “好”容音自是答应的

  

  席维安这一举动惹的娴妃等人纷纷不满,就为了哄皇后开心,比赛都不管了 满森林追那一只破兔子,还若无旁人的把那兔子送给她。

  

  郊外上席维安正抱着容音一边骑马一边看着风景“是不是好久都没骑马了,朕记得入宫以后就没骑过了”  

  

  “是,许久了。都有些生疏了”

  

  “容音若是喜欢,朕以后经常带你来”


  此时傅恒和海兰察一直在后面跟着,怕有人行刺。

  

  “朕就不应该听你的”一想到早上那几个人在那叽叽喳喳的 席维安就心烦

  

  “怎么了?”容音仰头看向他

  

  “带她们来干什么,本身就是为你一人准备的”

  

  “您就不怕只带臣妾一人而来,他们会妒忌从而做出些别的事情。皇上,您最近对臣妾的偏爱恐怕太明目张胆了”

  

  “啊,那照你这么说朕以后宠爱你还得偷偷摸摸的?朕明媒正娶娶的妻子搞的要像见不得人似的?”说着说着席维安就来劲了“朕宠爱自己的妻子都不行?非得当着她们的面打你两巴掌就不被妒忌了?”

  

  “您别说,这是个办法”

  

  “去,朕可舍不得。”

  

  忽然马开始抽搐起来,席维安忙拦住身前的人,勒紧缰绳。可那匹马不顾力道,反而越跑越快,无论席维安怎么拽缰绳都无济于事。席维安搂住容音,安慰到“朕在呢,别怕”

  

  此时那匹马忽然猛的一下跪在地上,席维安护着容音滚到了地上,用自己的身体垫在容音身下,手一直护着容音的头。

  

  “皇上,娘娘!” 傅恒和海兰察见此景立马狂奔过来。将两个人扶了起来

  

  “没事儿吧?啊?动动手动动脚,摔到没?有没有扭到?”席维安一会儿捏着容音的胳膊,一会儿揉着容音的手,直到容音摇头说着没事才放心

  

  “傅恒,你带着皇后先回去。朕和海兰察留下处理一下这匹马”

  

  “是”

  

  待二人走后,席维安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伸手去摸自己的后背,把插在背后那块石头拔了出去

  

  “皇上,您受伤了”

  

  席维安护着容音摔倒地上的时候,地上正好有一块特别尖的石头,直愣愣的插进了席维安的后背,为了不让容音担心,一直忍着。

  

  “无妨,别让皇后知道。”

  

  ……

  

  营帐内…

  

  “姐姐,查到那匹马为什么会发狂了”

  

  “为什么?”容音坐在椅子上吹着茶杯里的热气

  

  “我们在马的腿上发现了一个针眼,估计是有人在您和皇上上马之前给马打了一针。”

  

  “是什么药?”容音漫不经心把茶杯放到桌子上

  

  “现在还无法得知是什么药,但我在距离你们十几公里的地方,找到了这个”说罢傅恒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望远镜递给容音

  

  “这不是娴妃的吗”明玉一把夺过望远镜认真看着

  

  “你见过?”

  

  “对啊,白天的时候我看见娴妃用这个看风景了。错不了,就是她的”

  

  魏璎珞:“娘娘,果然是娴妃”

  

  “不是她”容音否定道“如果是娴妃做的她不会故意漏出破绽”

  

  “姐姐,那会是…?”

  

  “舒嫔”

  

  “可是姐姐,有一点,你和皇上去的是草原,可为什么那片地上全是石头?而且全是形状不一有的还很尖锐。怕不是有人故意让马跑到那个位置,虽然那些石头不至于要人性命,可扎进肉里也是要修养好一阵子,处理不好还会留下疤痕”傅恒这一句话点醒了所有人

  

  而容音却淡淡开口“无妨,正好借此机会为本宫所用”

  

    魏璎珞:“只可惜,娘娘还要每日与皇上假装恩爱,可真是苦了咱们娘娘了”

  

  “璎珞”容音轻声喝道

  

  石头…不对…皇上!

  

  “璎珞,随本宫去皇上的营帐”

  

  ……

  

  营帐内席维安正脱衣服准备让李玉给他上药,李玉看着这血淋淋的伤口有些下不去手。

  

  “磨蹭什么呢”席维安逐渐不耐烦

  

  “皇上恕罪,奴才有些下不去手”

  

  “有什么下不去手的,多大点伤”

  

  “要不让皇后娘娘来吧”

  

  “你敢告诉皇后朕砍了你脑袋”

  

  容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这主仆二人在屋内争吵,于是她没让下人同胞,自己走了进去。

  

  容音蹑手蹑脚的走到李玉身旁,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结果李玉手里的药膏便让他退下去了。

  

  “嘶…你能不能轻点”

  

  “皇上这时候嫌疼了?当时怎么那么能忍?”

  

  “你…”听到容音的声音席维安吓了一跳,刚要转身看她就被容音摁住

  

  “别动”

  

  容音手法很好,没用多久就把伤口包扎好了,包扎好以后容音轻轻转过席维安的身子,他额头上因为上药时的疼痛布满一层薄汗,容音拿出帕子轻轻给他擦拭着,擦好以后小心翼翼的帮他把衣服穿好,系扣子。

  

  席维安就这么乖乖站着那任凭容音摆弄。时而还因为身高的原因配合着容音的动作微微屈膝,让容音方便够到自己。

  

  “没查是何人所为?”待一切整理完毕后席维安开口问道

  

  “查到了,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容音试探着问道

  

  “你自己决定就好,你总说后宫不得干政,那朕也不干涉后宫的规矩”席维安握住容音的手臂放到自己的脖颈上,随后双手环住她的腰,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朕说过,不会再让朕的容音受到半点委屈”

  

  “那…谢皇上恩典?”

  

  看着容音满眼的深情和近在咫尺的唇瓣,席维安想去吻她,于是他慢慢靠近…在靠近…直至双唇相抵那一刻…

  

  两个人抱着亲了好久,直到容音把他亲的瘫软,双腿逐渐站不住,席维安见状一把拦住她的腰,自己坐到椅子上把人安置在自己腿上继续亲她。

  

  忽然李玉在门外通报,容音连忙退开席维安,撑直了身子往后退,她退一分,席维安便向前凑一分“皇上,不可”

  

  原来不可从这个时候就有了

  

  直到容音没有距离在退 摁住她的后脑送了吻过去,任凭容容音怎么用手锤他的胸膛,他也不放手。席维安实在忍无可忍捉住容音作乱的小手放在胸口处,再后来两人的手臂再次缠在对方的身上,席维安咂吧了好一会儿,舌尖和嘴唇被亲的发麻,才意犹未尽的放开她。

  

  席维安用手指摸着被自己亲的红肿的嘴唇,忍不住又轻啄了一口“都肿了”

  

  “看样子还是伤的不够重”

  

  “皇后照料的好”

  

    

  

  

  

  

  

  

  

  

  

阿枫要喝咖啡

一席之地

第十八章 不为孤鸿雁


夏至前的第三天,易家四人去了郊区的公园野营游玩。原本易兴华想马上就要举行婚礼,应该让钟灵好好准备调整状态,黄莹如却说家里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现在钟灵也要嫁出去了,若是还不留一个纪念,以后钟灵在婆家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出来的。


易兴华总是感动于黄莹如的贴心,被她这么一劝自然是什么都答应。


易钟灵也当然答应,作为将要出嫁的女儿,她也想多陪陪父母和弟弟,虽然这个家带给自己的并不全是美好的回忆,可他们是这世界上自己最亲的亲人。以后就连他们都不能再常常见到,纵使嫁到席家表面荣耀,但对她......

第十八章 不为孤鸿雁

 

 

 

夏至前的第三天,易家四人去了郊区的公园野营游玩。原本易兴华想马上就要举行婚礼,应该让钟灵好好准备调整状态,黄莹如却说家里很久没有一起出去玩了,现在钟灵也要嫁出去了,若是还不留一个纪念,以后钟灵在婆家只怕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出来的。

 

易兴华总是感动于黄莹如的贴心,被她这么一劝自然是什么都答应。

 

易钟灵也当然答应,作为将要出嫁的女儿,她也想多陪陪父母和弟弟,虽然这个家带给自己的并不全是美好的回忆,可他们是这世界上自己最亲的亲人。以后就连他们都不能再常常见到,纵使嫁到席家表面荣耀,但对她来说生活更是艰难。

 

除了易钟灵与易钟杰各怀心事,易兴华与黄莹如倒是心情十分顺畅。他们准备先去游船再到岸上野餐,易家虽在上海滩也不算什么小门小户,但平素低调谦和,也并不多炫耀。可这次易兴华却把整个公园都包了下来,不让其他人再进来。

 

四个人上了一艘大游船,湖面上种的荷花刚好盛开,刚刚下过雨的天气显得一片一片的粉色和绿色更加生机勃勃,旁边还有几个易家的仆人坐在另一艘小船上热闹地采着莲蓬。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啊。”易兴华咂咂嘴,满意地笑着。

 

“那下次就去杭州玩一趟。”黄莹如也笑着接过话来,又看了一眼易钟杰。

 

易钟杰稍微愣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又明白过来妈妈这是在提点他了。黄莹如私下里打听了汪家,他们确实又搬回了杭州让汪老先生养病,易钟杰被妈妈一字不落地告知了这些事情,就是希望他能明白汪家以后不管如何都再与易家和他大姐没有任何关系了。

 

易钟杰知书识礼,知道不能再让父母亲为难,况且这件事大姐都没有再在意,自己还有什么可介怀的呢?

 

“好啊,”于是易钟杰接过话来,“大姐!下次你回家,咱们去杭州玩吧!”

 

易钟灵正倚着栏杆看语兰她们采莲蓬,语兰也在问她采哪个比较好,二人正玩得开心,便随意地回答道:“好啊,你想去,姐姐就陪你去。钟杰,你看那莲蓬多新鲜啊,待会帮你剥莲蓬吃。”

 

“大姐,咱们也去采莲蓬吧!语兰,望竹,你们上来!”易钟杰到底年纪小,听大姐这么一说也开心起来,拍着手跃跃欲试道。

 

“钟杰,你小心点!”黄莹如提醒了一句,不过也没有阻止。

 

易钟灵和易钟杰上了小船,姐弟二人更加开心,钟杰手忙脚乱地划着船想去荷花深处,但方向不对总是打着转儿,惹得大家一时哈哈大笑,最后又是阿忠下去帮他们划船,两个人才顺利地采到了一些莲蓬。

 

大游船开的远了些了,阿忠把姐弟二人送到湖中心的一个小岛上休息,自己先把莲蓬送过去再回来接他们。

 

易钟灵环顾四周见再无旁人,还是想起了刚才钟杰和母亲的配合。她不是听不出来,也不是看不明白,自从那天钟杰慌慌张张对自己撒谎后又进了母亲房间,她就联想到了上一次钟杰这么慌张回到家里是因为报纸上刊登了她与席维安的订婚消息。

 

可这次她为了不再节外生枝影响易家的声誉,即使心思缜密觉察出不对,仍是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过问,而且她也怕是自己多心,也怕钟杰为难。

 

但黄女士今天又让钟杰替她说话了,又有什么深意呢......

 

杭州,杭州......

 

易钟灵细细思索一番,终于还是走到岛上的凉亭里,问正在喝果汁的钟杰:“钟杰,我看你最近好像一直闷闷不乐,出什么事了吗?”

 

易钟杰差点被呛到,连忙放下了果汁:“大姐,没有呀,我最近一直挺好的。”

 

“哦……”易钟灵不动声色点点头,微微笑着,“钟杰,如果你读书压力太大了,随时跟大姐说,大姐给你做些好吃的。学医可以济世救民,大姐支持你。其他人的私心杂念,你都不要在意。世事总不能如人意,但我们尽力了,无愧于心便好。”

 

易钟杰被大姐说的瞬间很是惭愧,大姐替他的学业和生活着想,自己却只能和妈妈一起瞒着她,眼看着她嫁给席维安那个军阀。易钟杰原本良心就不安,大姐却还如此地关心着自己,自己岂不是要变成书本上说的不仁不义之辈了吗?

 

可是现在要是告诉大姐,万一大姐生气伤心和家里大吵大闹,搅乱了她的婚事不说,自己更无法向妈妈交代,又会变成不孝之人。

 

易钟杰正两边为难,易钟灵看到他的状态就知道此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但现在她又不能逼迫钟杰说实话,钟杰从小就非常尊重和喜欢她,从来不会对她隐瞒更不会对她撒谎,如果现在钟杰不肯说,那只能说明他瞒着自己的一定不是小事,自己就更有必要一点一点慢慢搞清楚。

 

“大姐……”

 

易钟杰鼓足勇气刚出口,却又被湖面上传来的的声音立即打断了。

 

“大小姐,少爷!”

 

“谢谢大姐关心,我都记下了。”易钟杰听到声音后马上转移了话题,“大姐,阿忠来接我们了,我们先过去吧!”

 

易钟灵眼见自己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看着他先跑去岸边的背影,忍不住叹了口气,帮他收拾好了落在石桌上的饮料瓶放在小篮子里,跟上了他的脚步。

 

“啊!!”

 

易钟灵还没走两步,前方就突然传来了易钟杰的叫声,易钟灵以为是钟杰不慎落水了,赶紧喊着他的名字,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提着篮子一路小跑着过去。

 

没想到刚走到岸边,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手里举着一捧荷花遮着脸,大摇大摆地从船上走了下来,一边走一边还念念有词:“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

 

易钟灵一眼就看出来来的人是谁,便停了脚步无奈地等他把话说完,偏偏这人又不依不饶起来越说越起劲:“诶,你说这诗写的有什么好的啊?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西的,这不就是凑字数吗?”

 

“因为,如果没有后四句的铺排渲染,只追求诗句表达清晰,就会少了很多趣味,也就不能把采莲的热闹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了。”

 

易钟灵看到易钟杰完好无损地坐在了船上,便知是这位不速之客吓到了他而已。

 

于是便接过了此人的话头平心静气地解释了一番,随即又看向了他的方向微微质问道:“席司令,您怎么会来这里?”

 

席维安立刻喜笑颜开地把荷花挪开,傻笑着跑到了她的跟前:“嘿嘿嘿,夫人就是厉害啊,这都有研究!啊,我当然是……这不是家里出来游玩吗,怎么能少了我呢?”

 

易钟灵默默无语,大概又是父亲提前告诉了他,或者是他又跑到星华百货找人,然后宋经理说了实话吧。

 

罢了,来,就来吧。

 

易钟灵已习惯了他稍显幼稚的行为举止,原本以为当街邀请自己上车已经是他最大胆的举动,可后来她才发现自己真是“小瞧”席维安了。

 

席维安把花给了易钟灵,自己又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篮子,并把另一只手伸出来接她上船。

 

易钟灵既已习惯席维安的偶尔无礼,但不代表她的家里人就可以习惯,刚才钟杰喊的那么大声,她当然就得问问席维安,便低声说道:“你刚才把钟杰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啊,我坐船上坐的好好的,这小子见到我就乱叫。”席维安有些莫名其妙的,二人上了船后他又问钟杰:“我说钟杰,你刚才喊什么啊,你看把你姐担心的,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把你怎么样了呢!”

 

“好啦!”易钟灵怕他再吓着钟杰,赶忙阻止道,“你突然出现,别说钟杰,我都吓一跳。”

 

易钟杰刚才只是心里想着这些事,刚瞒过了大姐,又突然冒出来了大姐夫,所以他才下意识喊了几声,害怕之余也庆幸着自己幸亏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大姐,如果这话被席维安直接听到那可不得了。

 

易钟杰听到姐姐替他说话后也没再说别的,还好席维安被易钟灵这么一说也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那下次你就直接叫我一起来嘛!”

 

易钟灵没想到自己本是替钟杰解围,席维安却顺杆往上爬了,当着弟弟的面他就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让人有些尴尬。易钟灵干脆没有理他,只是侧着头看风景。

 

席维安一路上喋喋不休,直到船开到了岸边停在易兴华那艘大游船旁,看到易兴华黄莹如两个人之后,席维安才不再烦易钟灵,转而朝他们挥着手:“父亲母亲!”

 

席维安这样自来熟的热情不只是让易钟灵有些不适应,易家人也总不太习惯。易兴华边笑着朝他挥手边低声对黄莹如说道:“听他叫父亲,还真是每次听都觉得奇特。”

 

“你还算好啦,”黄莹如也笑了笑,“他比钟灵大七岁,见了我也要叫我母亲,我真是不适应呢。”

 

“哈哈哈……”易兴华笑了几声,“但是,好在他真心喜欢钟灵,我也就放心了。”

 

黄莹如还要再说点什么,只见席维安已牵着易钟灵的手朝岸上走过来了,易钟杰又迅速跑了过来,黄莹如便把话咽回去了。

 

“哎呀,你看看你看看,他们小两口这么站在一起,还真是赏心悦目啊!”易兴华还沉浸在喜悦里,一边夸奖一边和席维安嘘寒问暖。

 

语兰几个人准备好了烧烤用的食材和工具,黄莹如和易钟灵易钟杰坐在一起剥莲子,易兴华便叫席维安和他一起烧烤。

 

“我帮钟灵剥莲子吧。”

 

“我帮你烧烤。”

 

易兴华刚分配完的活,又被席维安和易钟灵二人异口同声地交换了过来。易兴华和黄莹如不解地看着二人,席维安抢先解释道:“剥莲子多伤手啊!钟灵,你的活都我来干就行了,烧烤也我来做!”

 

易钟灵生怕黄莹如会不太高兴,只默默和席维安换了位置,并扯了扯他的袖子:“我怕你掌握不好味道,还是我来吧,你帮母亲多剥点。”

 

“行行行!”

 

席维安丝毫没有察觉自己说的话会不会让在座的人尴尬,他只是单纯地不想让钟灵这么漂亮的手伤到而已,见钟灵这么讲,他也就爽快答应了,坐在一旁开始飞快地剥起莲子。

 

“呵呵,行,钟灵的厨艺可是一绝,我也最喜欢吃钟灵烧的菜了,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经常吃到啊?”易兴华知道席维安不拘小节,也没有再说什么,反而和他开起了玩笑。

 

“您哪儿的话呀!以后钟灵想回家了就随时回来,只要她高兴,去哪儿都可以!”

 

席维安笑呵呵地大包大揽承诺了下来,大家也都笑了笑。唯独易钟灵听到他说这句话后不由自主地看了他一眼。

 

那一盆莲蓬几乎都是席维安一个人剥的,几个人又围坐在一起吃着烧烤。席维安两眼放着光连连夸赞:“钟灵,真的很好吃!你果然厨艺了得!”

 

“我们家钟灵呀,优点还多的是呢。”黄莹如笑眯眯地说着,终于又问到了正题上,“不过维安,你今日特地跑过来,应该不只是来找钟灵吧?”

 

“哦!”席维安一听黄莹如开口便赶紧放下了筷子,“是这样的,前阵子钟灵不是去外滩处理那些被积压的货然后正好遇到我了嘛,我顺手也就安排了。父亲母亲,以后你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千万别客气,那码头上人来人往的钟灵一个人去也不安全。我先开了张通行证,等婚礼办完就让我们家老爷子把几条内河航道的使用权也开给你们,这样做生意就顺利多了。”

 

易钟灵惊讶地看着他滔滔不绝,而只有易兴华与黄莹如是越听脸色越好。

 

易钟灵以为此事早已过去,虽然她当时听明白了父亲对她的要求,但她并没有按照父亲说的去求席家。事后,父亲简短地问了几句是不是席家办这件事也比较麻烦,她也只是搪塞了几句话,没有对父亲解释没办下来是因为自己压根就没对席维安提过此事。

 

如今席维安自己倒主动说了,还把易家想要的东西都给了,易钟灵顿时心情又有些复杂。

 

明摆着,席维安话里的意思是害怕她自己去处理这些事会遇到麻烦和危险所以才会帮易家解决问题。看来与自己料想的一模一样,父亲稳稳拿捏住了席维安的心理,所以才放手让她去处理公司的事务。

 

席维安的话一说,易兴华又少不得一阵客套和感谢。他给席维安倒了酒,十分少见地对席维安主动聊起了星华百货的生意。

 

“钟灵,你怎么不吃啊!”

 

席维安的话打断了易钟灵的思绪,她勉强笑了笑重新拿起来刀叉,没有对他再说什么。

 

黄莹如看着易兴华转变了态度对席维安聊起星华百货,也知道易兴华这是信任席维安了,这可是一个大好事。

 

既然席维安处处都替钟灵着想,易家提什么他又都答应,于是黄莹如不合时宜地又开了口:“维安啊,真是麻烦你了,其实我们一开始也想找席大帅的,但是又觉得不好意思,你和钟灵虽然要结婚了,可是毕竟易家和席家结亲,我们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才答应的你说是不是?但既然两家已成姻亲,咱们以后就互帮互助,共同帮衬吧。”

 

“是是是!”席维安才听不出黄莹如这些弦外之音,光顾着强调自己与钟灵的天作之合,“您说的对!当初是我一心一意要娶钟灵,托您二老的帮助才让我们得偿所愿,以后易家的事就是席家的事!”

 

“哈哈哈,”黄莹如马上提醒道,“钟灵,快敬维安一杯,我就说嘛,你那天怎么就没跟维安把这事讲清楚呢?也省得他辛苦又跑今天这一趟了。”

 

“不辛苦不辛苦!”席维安马上举起酒杯,却又发现易钟灵根本没有要和他喝酒的意思,因而又自己先喝了下去,再次乐乐呵呵地说道,“那天真不怪钟灵,码头太乱又下着雨,是我先把她拉走了,这不是反而叫我多了一次游玩的机会嘛,哈哈哈。”

 

黄莹如看着易钟灵的脸色不如刚才,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话可能太得寸进尺了,立刻又转移了话题,问席大帅席夫人的身体如何之类的闲话,席维安的话匣子遇到易家人就收不住,倒是愿意聊这些,他又陪着易兴华聊了聊最近的局势,知道孙大帅拓展江南地盘很是顺利,便也问了问席家的打算。

 

已近夕阳,易钟灵收拾完厨具酒杯,终于有机会独自走到了岸边欣赏着晚霞。

 

残阳就要落于西山,远处父亲和席维安的笑声却一直不断。

 

易钟灵终于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舒缓着刚才紧绷的神经。

 

有时候吃饭也是受罪,刚才的晚餐便是如此。明显黄女士是在敲打她没有及时利用席家的权势解决易家的麻烦,还当着席维安的面说了那些没有分寸的话。可谁让她是自己的长辈呢。

 

黄女士向来是一把温柔刀,看似和煦实则不好对付,这是在自己很小的时候见周夫人崩溃的样子时就明白了的。可偏偏她对父亲的生意帮助很大,常常给他出些主意争取最大利益,又替他把家里照顾的井井有条,这样的女人怎么能不讨喜呢。

 

但易钟灵对她就是喜欢不起来。

 

这么多年,大概只有钟玉与自己的心情类似。但她没有像钟玉那样非常仇视黄女士的理由,毕竟自己的母亲并不是因为黄女士才不被易家认可。

 

但是,又或许没有亲生母亲陪伴的年少日子有多难熬,她与钟玉是可以心意相通的。如今,钟玉都十四岁了还不打算回国,只怕也是因为不想回来面对这个家吧。

 

易钟灵这几天常常安慰自己,只要席维安心甘情愿,席家就不算是吃大亏,反正易家也没有逼迫他们帮忙。

 

——换一种方式说,那便是在父母亲看来,他们这桩勉勉强强的婚事也许就已经是指使席家最好的理由。

 

易钟灵坐在了岸边的石阶上吹着江风。她想起来当初与汪剑池约会时他们也有一次去湖上泛舟,后来回家时又路过了公共花园,看到了那块“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自己还热血上涌地过去理论。

 

只是最后的解决方式却令自己意想不到,席维安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并开枪打死了那个英国人。

 

“钟灵,钟灵!”

 

说曹操曹操便到,顺着声音易钟灵看到席维安朝自己这边跑了过来。

 

易钟灵没有起身,只是看着他越走越近并停在自己身旁与自己一样坐了下来:“你坐在这儿干嘛呢?”

 

席维安靠近时,他身上的淡淡酒气在傍晚的略微舒爽的空气中变得非常明显。

 

“没什么,坐着看湖。”易钟灵简短地回答他。

 

“啊?湖,湖有什么好看的?”席维安并不能理解她的雅致,但还是不停地扭头张望着湖面。

 

“哦我知道了!那儿有一对鸳鸯是不是,和咱们一样成双成对!”

 

席维安自作多情地指着远方,兴奋地问易钟灵。易钟灵则无奈地笑了笑:“那是野鸭子。”

 

“管他什么鸭子,反正是一对!”席维安却不甚在意,转而又收敛了笑意说起了正经的,“刚才……你母亲说的那些其实我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她怪你没跟我讲对不对?”其实你别说,我那天看到你自己一个人在那儿的时候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回家去再一想我就觉得不对了,这么大的事你父母却只让你一个女人出面解决,这明显不就是想让我家帮忙还不直说吗?哼,可真是好算盘……”

 

“不是的,”易钟灵却出乎他意料地否认了他的说法,“你别多想,我父亲没有这个意思。”

 

“没有最好!”席维安有些不爽,“否则,他这不就是欺负你了吗?”

 

易钟灵被席维安的话再次触动了。

 

她没有想到席维安其实对此事的真相早已洞悉,更没有想到他是用这种观点来评价父母亲的行为的。一句“欺负”已经解释他的态度,不必再多说别的。

 

易钟灵莫名有些鼻尖发酸。

 

她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被保护被珍惜的感觉,可这样的感觉竟是那个自己曾经看不过眼的席维安给的。

 

“你怎么了?”席维安觉察到她的不对劲,连忙问道。

 

“没什么……”易钟灵罕见地主动淡淡一笑,“只是觉得, 你这样把脾气挂在脸上,似乎也挺好的。”

 

“你说的那些我也不懂,”席维安听得出来易钟灵在夸他,连连挠挠头笑了笑,“我只知道,我席维安的夫人可没有人能欺负,就算是她自己的家人也不行。”

 

“没有人欺负我。”易钟灵看着他,轻轻说着。

 

似乎自从你来,欺负我的人是变少了的。

 

微弱月光下,易钟灵看着席维安的侧脸出着神。他鼻梁挺拔,眉宇犀利而略显冷峻,可他又总是讨好地朝着自己笑,他笑时军人身上肃杀的气场总是随之化为乌有,让人觉得也不是不可以靠近。

 

他眼眸光亮流转,蕴含着她从不知道的力量和心意,现在的自己只窥得一点半点,却又像跌落星河灿烂,撑舟渡星河,载梦至江南,至那一片赤忱之心。

 

“钟灵你看!就是鸳鸯没错!”席维安一时开心,摇了摇易钟灵的手臂,转头看向了一旁的她。

 

猝不及防的对视让易钟灵似乎心漏跳了一拍。

 

是啊,是鸳鸯。

 

“你刚才说的我以后可以随时回家,是不是真的?”

 

二人慢慢并肩散步,月亮从云后渐渐放出光芒,湖面的恬淡静谧竟不及二人之间的美好。

 

“当然是真的了,只要你想做的事我都不会拦着的,只要你能开心。”席维安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爽快回道。

 

“你也放心,我会尽自己所能,做好一个儿媳该做的。”易钟灵也对他做了保证。

 

“嗨,不用!”

 

谁知席维安大步流星走到了她前面又大手一挥:“我说过,你开心就行,其他的事都不重要!”

 

易钟灵又愣在原地。

 

席维安走着走着突然转身,帅气地看着她并伸出了手。

 

易钟灵追了上去。

 

 

 

 

dbq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了,几乎每天加班…真的会谢。但不用担心,我宁愿坑也不会匆匆结局(因为手里全是这样的坑hhhhhh)。不过这个一开始准备的就是写到结婚后原剧开始之前的剧情差不多,不会写到太后面哈。

 


甜嵐

维灵|偷得浮生半日闲(下)

私设:全员活着,建设一下维灵和好后从不熟到相辅相成的过渡期,私设时间线在30s


转眼便到了二月中,在枪炮声里,这样的年节像是在忙里偷生。公共租界因为有洋人和警备司令部的坐镇,倒是一片祥和,兴许算是全上海年味最浓的地界了。席维安这一趟已走月余,音信全无,明面上宣称说去述职,实际上恐怕是遭到监禁。如今国共两党势同水火,国民政府无心抗战,一门心思对红军穷追不舍,席维安却满心满眼都是日本鬼子,不愿同流,此去南京,定遭为难。


席维安这一走,易钟灵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夜不能寐不说,白日里还要搪塞家里人,可谓身心俱疲。


她不是席维安娶回家摆在家中不理俗事......


私设:全员活着,建设一下维灵和好后从不熟到相辅相成的过渡期,私设时间线在30s




转眼便到了二月中,在枪炮声里,这样的年节像是在忙里偷生。公共租界因为有洋人和警备司令部的坐镇,倒是一片祥和,兴许算是全上海年味最浓的地界了。席维安这一趟已走月余,音信全无,明面上宣称说去述职,实际上恐怕是遭到监禁。如今国共两党势同水火,国民政府无心抗战,一门心思对红军穷追不舍,席维安却满心满眼都是日本鬼子,不愿同流,此去南京,定遭为难。

 

席维安这一走,易钟灵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夜不能寐不说,白日里还要搪塞家里人,可谓身心俱疲。

 

她不是席维安娶回家摆在家中不理俗事的花瓶,与之相反,在易兴华的教导下,易家上下皆有一颗拳拳爱国心,钟灵也不例外,从前她便因为席维安精忠报国,为民谋事对他高看一眼。况且席维安身居高位,权定一方,作为他的妻子,多年耳濡目染,钟灵对时局的变化并不迟钝,反而更为敏感,深谙其中门道。

 

“钟灵,维安可说何时回来?”

 

这一月,每每问起席维安,钟灵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左右搪塞,眼看着拖到过年了,易兴华也有些坐不住,开口询问起钟灵来。毕竟时局动荡,席维安身在其位,难免惹人担忧。

 

“父亲。”

 

面对意料之中的询问,钟灵表现的波澜不惊,仿佛胸有成竹:

 

“维安今日便回。”

 

言之凿凿,却是虚张声势,安抚的不仅是易兴华,更是钟灵自己。

 

丈夫月余杳无音讯,作为妻子,钟灵不仅无从得知他的消息,连他的生死都无从判断。不过几十天,易钟灵便尝尽了挂念的滋味。

 

今儿个便是年三十。一直等到太阳落下山去,席维安都没有出现。

 

前几十天的等待无疑是难熬的,可这最后几个时辰的等候更是煎熬,钟灵像是一条被网住的鱼,既离了水,就认命静候最终的宣判。

 

夕阳西下,夜幕低垂,县官的醒木已高高举起,不知何时落下,堂下已热闹纷飞,只钟灵游离在局内局外,静候她和席维安的结局。

 

“今政府高官,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人浮于事,皆尸位素餐,腐烂糟朽,空号国民。我食民之禄,为一方司令,本应分民之忧,无奈权不在己,国民政府朝令夕改,令难直下,兵不对外,剑指同胞……原来少年壮志,早在六七年前,随父投诚之日,唯剩身不由己了。”

 

席维安往昔话语,言犹在耳,钟灵初闻觉得心疼,再忆又平添担忧,她的一颗心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高高挂起。她太过明白,依席维安的脾性,说话做事总留有余量,他说年三十必归,而至今未见人影,定是遭遇万分凶险。

 

席维安至今未归,易家上下的氛围并不松快,黄莹如甚至亲自嘱咐了不要当钟灵的面提席维安,大家都知道,钟灵嘴上不说,心里却记挂着席维安,劳心劳神不说,这般情形,还须时刻记挂体面,早上不忘去公婆处安抚,幸好席家戎马出身,这种场面已是司空见惯,老两口看的开,反过来还安慰钟灵,叫她莫要心急,再等上一等。他们也知道,最心累难受的便是钟灵了。

 

她是向来是感情上的胆小鬼,从不敢大胆正视她对席维安的心动。从前同席维安不和时是这样,如今两人明明已经心意相通,她却还是觉得有些别扭,习惯压抑自己的情感。可是,分离月余的煎熬,或是这么多年被迫聚少离多的不得已,亦或是回想起席维安每次回来时风风火火装作若无其事却难掩的累累伤痕……钟灵数不清,桩桩件件,如数家珍。她记得比谁都清楚,骤然全部倾倒,她只觉心中酸涩的喘不匀气,无数画面在她的脑海中流转,钟灵自觉浑身轻飘飘的,好似那些为难人的规矩体面都算不得什么了:

 

生逢乱世,活着艰难,相爱不易,还拘束活人做什么呢?

 

夜彻底压下来,外面的鞭炮声已经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在一片喧闹声中,钟灵一颗七巧玲珑心竟奇迹般地不再百转千回,整颗心都平静了。

 

钟灵愣神不过片刻,便觉天地间好像变了样。熟悉的烟草味自背后涌来,她当即便被拥了满怀。钟灵这才回过神来,只见全家人都笑她,耳边弟弟妹妹的调笑燥的她面红耳赤,在一片嘻哈声里,席维安低声的致歉却尤为清晰:

 

“夫人…”

“今日年节,先别同我生气,明天…明天夫人再同我算账…”

 

与众人的笑声相比,席维安的声音小的微不足道,如只论个人,恐怕全中国,只易钟灵一人能让不可一世的席司令心甘情愿的低头罢。

 

钟灵觑他一眼,示意他松手。席维安许是会错了意,抱的更紧了。

 

“你先去洗洗,过年呢,风尘仆仆的。”

“我去给你做面拖蟹。”

 

钟灵甚是无奈,于是将话说的更清楚了些。

 

席维安终于放下心来,一边示意吕朝闻往上搬行李,一边炫耀:“听见没,我夫人要给我做面拖蟹!”

 

席维安不似钟灵,他碰了好的就总要抖给别人看看,显摆的很,很长一段时间,他总害怕钟灵同他过不下去。没办法,钟灵不知学的谁,讲话总弯弯绕绕的,席维安有时会觉得,也许要钟灵直来直去讲话,不亚于要她的命。犹记刚成婚的那段日子,席维安总觉得同钟灵讲话,跟在战场上扫雷无甚区别,都是稍有不慎便会落得尸骨无存的下场。好在,六年的磨合,足以让他从一个毛头小子变成了能读懂一部分钟灵的丈夫。

 

年夜饭要比席维安想象中的和顺许多,既没有喋喋不休的追问,也没有咄咄逼人的诘责,且时局艰难,易兴华不让铺张浪费,钟灵就以比平时稍高的规格准备的饭菜,不算热闹,一切都平平淡淡的。饭菜没有铺张,装潢也没有另置,实在要寻些不同,那便是饭桌上比平常多了一道面拖蟹,宅邸里多了一副行李罢了。

 

饭后,鞭炮声愈发响,撤了席面,下人也就各自跨年夜去了,今年主人家是罕见的整整齐齐,没人愿意留在这里碍眼。下人退下去,没有外人在场,年轻人们才仿佛解开了枷锁,说笑行动犹如脱缰野马,连当家的夫妇也卸下平日里严肃的面孔,端的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

 

规矩嘛,总是做给别人看的。

 

这般瞧下来,倒显得易钟灵和席维安这对夫妻有些扭捏拘束了。只见他们一板一眼的坐在椅子上,互不搭腔,只偶尔抬起头来,在不经意间对视,再交换一个情意满满的眼神,有人笑意满满,有人羞中含怯…

 

“哎呦,我说钟灵呀,你跟维安也算是老夫老妻了吧,哦呦,怎么还跟个刚结婚的小媳妇似的呀?”范燕秋的嘴向来老实不住,看热闹不嫌事大,挑起话头便滔滔不绝:“也是呦,你跟维安聚少离多,正常正常...”

 

“这是我的错,与钟灵何干?既然我回来了,自然要多多陪伴夫人,省得让些许不入流的闲言碎语惹我夫人不快。”

 

范燕秋正奚落的起劲儿,就被席维安不留情面的截住了话头。她陡然被小辈下了面子,连堆起的笑意也僵在脸上。她到底不敢生席维安的气,只能尬笑几下,像只落败的斗鸡,骤然哑火,心里却暗暗将这笔账算在了钟灵头上,待寻个席维安不在的日子,她定要想个法子将这笔账讨回来,席维安不在,钟灵又好说话,还不随她搓磨?

 

这般场面,易寄德和易寄渔兄妹二人不约而同的默默垂头,想来也是觉得尴尬;而同样是亲兄妹的钟杰和钟秀也暗暗垂头,为的却是偷笑;钟灵面上波澜不惊,仍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不像钟玉随心所欲,无所畏惧,已经不留情面的嘲讽了这个几乎没怎么见过面大伯母。

 

闹剧过后,一切的私怨好似又被搁置起来,大家宅邸的阴私旧怨,皆被心照不宣的封存待启,纷纷和睦起来。

 

只有席维安暗暗气闷,因为他将气氛弄的一团糟,却仍跟个没事人一样,钟灵恼他说话不留情面,又看他态度郎当,也不愿意出面替他收拾烂摊子了。两人较着劲,谁也不理会谁。

 

还是席维安先忍不住,木着一张脸,端着是满面的修罗样,手底下可并不老实,在背后偷摸扯着易钟灵旗袍开衩处的绲边。妥帖剪裁的旗袍极为合身,稍稍一扯,正前面便漏出显而易见的端倪,更何况是席维安如此大力,易钟灵旗袍的开襟不自然的向内偏了又偏。

 

“维安,你别闹。”易钟灵终于忍不住,白他一眼:“方才还说不惹我生气,也是,席司令的话能信几分呢?”

 

闻言,席维安立马规矩起来,自两人和好后,钟灵阴阳怪气的功力真真长了不少。

 

“夫人,我没闹…我错了!你还记得吧...咱们说好的…嗯?”大庭广众之下这样拉扯,饶是席维安也有些难为情。

 

“你不会忘了吧!”突然,席维安瞪着眼,一脸不可置信,拔高了声音控诉。

 

钟灵连忙拉他,却不妨听见:“大姐夫吹胡子瞪眼,只对大姐一人呢!”

 

易钟玉损人之功力更是深厚,连钟灵都忍不住被她逗笑,切实心疼起被弟弟妹妹们轮着打趣的席维安来。

 

易钟灵扯扯席维安的衣袖,也不正眼瞧他,声音却不大不小:“等会儿。”

 

只三个字,便令席维安喜笑颜开。甜蜜的笑容挂在他硬朗的脸上,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夫人允诺给他什么好处。也许因为是分别许久,今夜的席维安缠磨人的紧,自他回来之后,眼神便黏在钟灵的身上,恨不得钟灵打哪他都跟着。热情之至,令钟灵坐立难安,倍感窘迫,可又对席维安无可奈何,只能装作充耳不闻,视而不见的样子,在心底暗暗祈求他不要再出洋相了。

 

“兴华,让他们年轻人玩去吧,显少这般整齐热闹,何苦把他们拘在这里陪着?”黄莹如早早便对这夫妻上了眼,见两人拘不住的你侬我侬,便噙着笑小声同易兴华商量。

 

她眼角往钟灵二人的方向一觑,易兴华便恍然大悟,心照不宣的同她一起笑,弄的众人颇有些不知所措。

 

“行了,好不容易盼来了年节,都玩去吧。”

 

“爸爸,是没有宵禁了吗!”钟秀最沉不住气,得到肯定的回复便想往外冲,小跑到门口,才后知后觉的回来拉上她的大姐,又一脸嫌弃地拽上她的二姐

 

“诶!三妹…三妹!”席维安连忙叫住钟秀,一只手攥住钟灵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万分嫌弃的剥掉拉着钟灵柔荑的手,笑眯眯的跟钟秀显摆:“让让…让让,我的,我的…”

 

堂堂司令,护食一般的作态,逗得众人忍俊不禁,钟灵也哭笑不得,虽由他拉着,可在家人面前,她也忍不住羞涩:“维安…别这样…”

 

钟灵象征性的扯了扯席维安,示意他别太肆无忌惮,在感受到男人的巍峨不动之后,又认命放弃。左右就这一夜,毕竟是年节,他又显少着家,便决定纵容他这一回。

 

席维安取过大衣,帮钟灵整理妥帖,自己只胡乱理了几下,便欲猴急外窜,还是钟灵瞧不过眼,拽着他仔仔细细的为他抚平衣服的褶皱,又令人取来大氅,将席维安包裹严实。

 

“多大人了,还这般马虎?席司令今夜若是衣衫不整的走上街头,恐怕明日就会被报纸大字刊登,届时又是一番口诛笔伐,岂不有损司令威名?”也许钟灵自己都不曾觉察,她垂眸整理的动作是多么温柔,偶尔去瞧席维安的眼神有多么认真,爱意最难克制,虽不语,也都融在细节中了。

 

这是一种席维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从前两人还不这样如胶似漆时,他就感觉到钟灵的矛盾。她有时拒人于千里之外,有时又能感觉到她无微不至的关怀。席维安自诩并非圣人,否则也不会死皮赖脸的强娶已经定下亲事的好人家的女儿,时逢乱世,他征战在外,每每寄出家书,从未得到过回信,他不是没有暗恨过钟灵的冷漠,有时想极了房里人,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心道不如回家去便和离算了,也算是放过彼此,何苦僵持?可每次他回到家,就又退却了。

 

也许是退却在不分时令的皆能上桌的面拖蟹上,也许是退却在亲手置办的衣物上,也许是退却在帮他净身时她偷偷拭去的眼泪上......凡斯种种,皆为昭示:他的夫人钟灵是天底下顶心善的女子,只是对他面冷,心却也算温热。终究是他席维安糊涂在先,夫人若要同他较劲儿,他便只有受着的分。

 

他的夫人冷漠在皮,心善在骨,仅有一的一点冷漠,也是因为他犯浑在先。后来他们说清道明了,钟灵脾性也好了许多,只是,席维安真的想看看,钟灵不讲规矩,敢说敢爱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夫人,跟紧我。”席维安攥着易钟灵的手,一路小跑。

 

他们没有乘车。虽临近半夜,但街上的人还很多,人们纷纷敛去肃容,不约而同的为这久违的年节而欢喜。大街小巷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国难当头,老百姓真心实意的希望火红的爆竹能够除去霉运,带走国家的劫难。

 

他们穿梭在大街小巷,像话本里幽会的情人,一丁点儿的声响都足以令他们心惊。二月的夜风仍寒到骨头,随着奔跑,清冷的风倒灌进易钟灵的肺,她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嗓子也刀割似的生疼,连开口叫停都不能,只能认命的被拉扯着跑。

 

终于,在路过的转角,彩色的“纸团”出乎意料的落在易钟灵的脚边,席维安下意识将钟灵揽了满怀,空门大开,背对“纸团”袭来的方向。与此同时,清亮的破开声也吓得钟灵身子一僵,席维安低头看了一眼,不禁转头怒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钟灵也低头看了眼,登时便忍不住偷笑。

 

“不过是个摔炮,莫要吓到孩子。”钟灵挽上席维安的臂,努力喘匀了气,温声细语道。

 

那孩子见席维安穿着军装,早被他的气势吓呆了,此时见席维安朝他看过来,更是一动也不敢动。

 

席维安安抚的握了握钟灵的手,俯身拾起摔炮。

 

“小娃娃,躲着点洋鬼子,玩完之后记得处理干净。”席维安说着,还做了个往外扔的姿势:“看好了,这样扔,才远。以后要是当兵,拿了炮弹,可不兴这样浪费。”他比了比指尖夹着的破开的摔炮,将它掖进胸前的口袋里。

 

“对敌人,要打这里,希望你的弹药,不要落在自己人身上…”

 

闻言,钟灵心中一紧:“跟个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她忙招呼孩子去玩。

 

他们看着孩子跑开,也重新踏回今夜的旅途。

 

“维安,我跟不上…”席维安刚欲拉着钟灵继续跑,便被钟灵拦了下来。

 

席维安恍然大悟的拍了拍脑袋,暗骂自己昏了头,让身体并不强健的夫人跟着他在寒风里乱跑,他这才发现钟灵的嗓子已跑得有些沙哑了。

 

“夫人…”他刚欲道歉,便被稚嫩的声音打断。

 

“当兵的,你站住!”

 

席维安抬眼去看,钟灵也转过身去寻声音的来源。只见灯火稀疏的暗处,三五孩童手拿木枪,身披桌布披风,叉腰作威风状,似是模仿席维安的模样。

 

“长官——”为首的小孩率先站直了身体,其他人也学着他的动作一起:“保证完成任务!”他们敬的礼并不标准,却得到了一个标准的回礼。也许他们此生都不会知道,今夜帮他们掩护的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司令席维安,更不会知道,大名鼎鼎的席司令在这个除夕夜的军礼中红了眼眶。

 

互相致意,敬的是牺牲的同胞,是不屈的意志,也是光明的未来。

 

再走上街头,席维安和钟灵已经不复刚才的行色匆匆。席维安顾及钟灵的步子,刻意收着脚步。两人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便一直沉默着。

 

“你过得好吗,维安,在外可有温饱?”还是易钟灵先打破僵局。

 

于是席维安便给她讲南面的花和叶,北面的雪和貂,从新鲜的肉,到时令的果……钟灵就静静地听,并不插言打断他。席维安说的一切,钟灵已经在他寄回的家书里读过无数遍,除了思念,无一句是真。可钟灵还是想听他说,她明白在外守疆御侮的丈夫并不得志,既然他费尽心思为她编出一副极尽享受的行军图,那么就由她这个妻子入梦来,做这场美梦里的不醒人。

 

他们走了很久很久,久到席维安讲到口干舌燥,这张巨网也才勉强编织了一角。只是,为什么会在视线触及他夫人如水般温润的眼眸时,悄然红了眼眶呢?

 

“夫人,你相信否极泰来吗?”男人垂头。

 

“我信的。”

“维安,我信的。”女人紧紧搀住男人的臂弯。

 

这一刻,看着席维安失落低垂的头,钟灵无法辨别他究竟在为什么而难过,是艰难的国运?还是在为精心编织的美梦前功尽弃而遗憾呢?钟灵忽然想起方才偶遇的三五少年,少时意气,一如席维安当初模样。

 

“有子若此,吾虽万死,亦可有后继之躯,薪火相传,保国不灭矣!”

 

席维安不明所以,好奇的等着她的下文。

 

“你在外…父亲,亦以你为荣。”

 

钟灵的话甚是巧妙,听的席维安发笑。她向来好提别人,几乎从不提自己,她的心思都在字里行间,须得小心琢磨。席维安突然觉得,钟灵从不从体统规矩,敢不敢直言爱恨都不重要了。钟灵就是钟灵,怎样都是,怎样都是他爱的人。

 

席维安曾认真的思考过,究竟是怎样的环境才能养出易钟灵这样的女儿,不像被苛待过的模样,却活的跟棉花一样。可他早在年轻的生命里走遍枪林弹雨,领略过万丈豪情,侵略性早已填满他的骨子,他自然不能理解,身世浮萍的人为了不再受伤,只能如棉花一般棉软易染,稍被按压,便会换个模样,换个活法,任谁都能将她塑个模样。

 

可席维安总觉得,这样的她看似棉软,人善可欺,可是,即使被塑了形,换了副模样,她的内里仍是那团坚守向阳的棉,也许没有人记得她为家庭做出的牺牲,也没有人肯定她的作为,甚至会抱怨责怪她,可她从未变过。用柔软对抗着周遭的冷硬,以求保全自己,席维安从未见过活的如此委曲求全,还能笑意盈盈面对诸多不公之人。钟灵已经这样辛苦,他作为丈夫,虽然无法帮忙,却也不愿再给她增添负担了。

 

与刚出门时的疾驰不同,后半程的他们走的极磨蹭。当十里洋场的焰火腾空,将沉寂在黑夜里的黄浦江面映得发亮时,席维安和易钟灵还未行至十里洋场的边角。透过租界各种西洋式的楼宇之间,他们窥见了江边的一角繁华,这也是向他们宣告,无论好坏,这一年终归是又熬到底了,而新的一年,仍然未知。

 

是易钟灵先道的新年好,她这一声维安叫的格外缱绻,席维安回应的是与之相当的流连。天边又归于黑暗后,他们不再驻足,牵着手向江边走去。他们并肩走向黄浦江,依偎的身形在黑暗处若隐若现,黄浦江的水下依旧暗流涌动,他们携手,走在去往这样方向的路上。

 

“维安,现如今,外面是什么样子呢?”

 

钟灵站在江边,眺望对岸,黑漆漆的一片荒凉,与这边的灯火通明、纸醉金迷鲜明对比。席维安默了很久,久到钟灵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斟酌开口。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席维安寻了块空地,垫着大氅的下摆沿路边坐下,他得意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钟灵不知道他在憋什么坏,但还是顺他的意思,轻轻坐在席维安故意前倾的肩背上。

 

席维安腾出左手来去拉易钟灵的手。钟灵的手已经凉透了,他拉上就心疼的放不开。席维安叫易钟灵回头看看。

 

“无心之民,日日无忧;非此类者,则唯解放一途可行。”

 

钟灵回头看身后的十里洋场,又正视一河之隔的彼岸,她突然明白了席维安为何叫她面朝着黄浦江,而他自己却面朝繁华的长街:他想看看她常待的世界,也在纠结后,选择了让她看看他日常的世界。他们的聚少离多,隔着一江水,将他们分在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终于在今夜,两个世界互相碰撞。

 

可什么时候,爽朗如席维安,也学会了隐约其辞呢?

 

“今政府高官,上不能匡主,下亡以益民,人浮于事,皆尸位素餐,腐烂糟朽,空号国民。我食民之禄,为一方司令,本应分民之忧,无奈权不在己,国民政府朝令夕改,令难直下,兵不对外,剑指同胞……原来少年壮志,早在六七年前,随父投诚之日,唯剩身不由己了。”

 

有道是,途有所不由,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地有所不争,君命有所不受。回首过往岁月,席维安好似一直执拗的遵循着这句话,从军阀割据,到投诚收编,人皆道席家子背信弃义。可有的人,睁眼看权贵多变,不语百姓多受战乱流离。席维安之投诚惹诸多口诛笔伐,席维安为民斡旋却无人问津。

 

易钟灵悄悄将空闲的手搭在席维安肩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时至今日,她才窥见席维安心底坚守的一角,才踏进属于席维安的一方天空。

 

易钟灵觉得席维安变了,又好似没变。他收敛了脾性,而行贵有恒,始终如一。他矢志不渝地守一方土地,矢志不渝地爱一个人。幸而,这个人只是她一人的土匪,却于国有恩,世事浮沉终有时,乱世烽火,青史尽数成灰,也总会有人记得他。

 

绚烂的焰火再次腾空,却不是在租界。烟花绽放的瞬间,易钟灵感觉到席维安的身体骤然紧绷,而后立即松弛下来。她寻着声响回头,烟花绽放处,正是她正对的黄浦江彼岸,不知不觉间,她早已视线模糊,泪流满面。

 

烟花仍不断腾空,对岸的热闹不绝于耳。易钟灵悄悄回首,垂着头看席维安。她一只手还搭在席维安肩上,另一只手仍被席维安紧紧攥住。她动作极轻,席维安并未察觉,甚至还饶有兴致的抬头看看天,又怕惊扰到肩头的佳人,于是僵着脖子,也只看到焰火的边角。他不甘心的在视线所及范围内找起了月亮。

 

玉宇之下,焰火四散,男人孩子气的瞪着天,女人无奈又纵容地笑着低头看他。新年的第一幅美好便定格在此刻。

 

“维安,照相的师傅也是你找的?”

“这洋鬼子忒不讲理,怎么能随便拍人!”话虽这么说,席维安却已经在想什么时候叫吕朝闻去把照片要来了。

“你惯会戏弄我。”钟灵虽然打趣,却是相信席维安所言不假,也暗自打算差人将照片买回来。

 

毕竟,无数个激战的夜晚,他身后守护的是万家灯火,肩负的是国之命脉,而今夜,他一身戎装,肩上担的只有他心爱的姑娘。所有守候的,都在同一张照片中了。

 

此情此景,倒让易钟灵想起来同妹妹们讲过的话。还是在焦急等待席维安消息的时候,她心乱如麻,面对妹妹们的关心,她好似看清了自己:

 

“我看不到战乱的尽头,但我知道它终有结束。如果在我们有生之年不能到达和平,那么请让我们的最后一口气,是在反抗和斗争中呼出去的。也许最后,他死在战场,而我活一天,便会为救济奔波。我们捐躯,赴相同的国难,努力到最后一刻,视死忽如归,埋骨同一片土地上。我们不曾走过殊途,临终也将同归这同一方故里,这便值得。”

 

钟玉笑话他们两口子如出一辙的矫情,一个要共赴死,一个要去九天揽月。钟灵这才知道钟玉常挂在嘴边的“一见钟情,天赐良缘”出自何处。

 

易钟灵不禁想,九天之上的月亮她不要,眼前的这弯月亮她倒是想收入囊中。她不懂何为一见钟情,可她在诸多人对她与席维安的描述中,勾勒出了一见钟情的模样。

 

一见钟情,也许就是焰火和月相遇在同一片天空,为这短短一瞬,此后的月连一路西落,都眺望着江水东去的方向,只因那焰火坠入江水,而月心生了不舍,由是云:不知江月待何人?又或者说: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他们二人,互为心尖月,追寻彼此落下的地方。

 

“维安,你想做的,我便支持你。”

 

烟花落幕,吞咽掉这句坚定的同心同德,席维安沉醉在这短暂的安宁中,将追问遗忘在脑后。待数年后,他从岁月的间隙里,找寻到如今的答案时,不禁又悔又幸。

 

他们相伴良久,亦足够坚定,纵使生离死别,也无法将他们分开了。

 

 

 

“他的日子过的来去匆匆,逃去如飞,我的日子需得按部就班,原地徘徊。只有这瞬息的落幕中,我们的生命才能短暂的交织一会儿,他停下来喘息一口,我迎上去细细关怀。好似在时光的洪流里,找寻片刻的永恒。        ——易钟灵”

 

 

 

 

 

 

 

 

 

 

Nemo

【荣柔】怅望江头江水声(十四)

  僵硬的土地已被雾水湿透,夜已更深了。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拔秀。

  

  上山数里,终于可以看见一点灯光,在暗夜里看起来分外明亮。树林中带着腐朽的气味,风中的寒意很重,此地没有声音,好似没有人。凡世里的喧哗和烦恼,都被隔绝在青山外。

  

  只不过,世上最危险、最可怕的事情,往往就发生在这种最平静的地方。

  

  山庄里所有的门都是闭着的。

  

  朱壁纵身从墙头掠了过去。一轮冰盘般的月亮挂在天上,斜照着这阴森凄凉的庭院和庭院里的几口棺材。

  

  通向后院的长廊中黝黑而寂静。

  

  他慢慢走到长廊尽头的屋子。屋子里没有燃灯,陈设很简单。

  

  他......

  僵硬的土地已被雾水湿透,夜已更深了。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拔秀。

  

  上山数里,终于可以看见一点灯光,在暗夜里看起来分外明亮。树林中带着腐朽的气味,风中的寒意很重,此地没有声音,好似没有人。凡世里的喧哗和烦恼,都被隔绝在青山外。

  

  只不过,世上最危险、最可怕的事情,往往就发生在这种最平静的地方。

  

  山庄里所有的门都是闭着的。

  

  朱壁纵身从墙头掠了过去。一轮冰盘般的月亮挂在天上,斜照着这阴森凄凉的庭院和庭院里的几口棺材。

  

  通向后院的长廊中黝黑而寂静。

  

  他慢慢走到长廊尽头的屋子。屋子里没有燃灯,陈设很简单。

  

  他背负着双手,在黑暗中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一纵身,跃上了房梁。环视了一圈屋内,跳了下来。

  

  他是个极谨慎的人,也很沉得住气。

  

  随后,他走向了屋子里的唯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少女。少女也许已经十七八岁了,可是她看上去却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因为她实在是太瘦弱,太憔悴了。

  

  朱壁伸手封住了少女的穴道,使她昏沉沉地睡过去了。他抱起了少女,黑暗之中他从这少女的身上闻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和一丝说不上来的奇怪味道,不过他并没有多余的时间思考,得先将她从此地带走。

  

  他抱着少女走出屋门,快步穿过长廊,来到了庭院中。此刻他并没有听见别的声音,但却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忍不住要向身后看。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就在他回头的这一瞬间,他忽然看见有条影子,从地上窜了起来,速度极快。

  

  朱壁顾不得吃惊诧异,立刻提气,咬一咬牙,将少女拦腰抱起,接连两三个纵身,已翻上了墙头。

  

  “好漂亮的身法,好俊的轻功,”身后的影子发出笑声,可惜是干瘪沙哑的,在这黑暗里听起来尤为瘆人。

  

  影子亦纵身一跃,说话之间,两人已经一前一后奔出二十余丈。影子没想到这少年有如此功夫,自己竟没有立刻追上他。他又是几个纵身。

  

  朱壁眼见身后之人已将追至,从袖中向着一个奇怪的方向甩出了一枚银针。

  

  银光一闪,忽然间已经到了影子的咽喉,也就在这一霎时,影子挥出了掌,用掌力将银针打落。

  

  不过就是这一迟钝,便已看不见朱壁的身影。

  

  影子停身,怒骂道:“小贼。”

  

  月光一照,这影子正是轻机猿猴。他一向喜欢算计对手,没想到今天反倒被别人算计。

  

  五丈外,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对轻机猿猴道:“放他们去吧。想带她走,没有这么简单。”

  

  轻机猿猴恶毒的眼睛不甘地盯着前方。

  

  风吹荒草,枯树摇曳,朱壁站在寒风里,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气,这才气息平稳。

  

  饶是他有准备,也没想到这影杀堂的杀手有如此轻功。幸好钱荣对他早有交代,详述了那个鬼老头的身法要道,又提前在袖口插了银针。

  

  他低头看了看怀中女子,脸色虽然苍白,但是瞧着并无大碍。他早将一辆马车藏在山下,到了地方后,便将少女安放进了马车中。随后,他驾着车朝南都的方向去了。

  

  行了半夜,已快到南都城郊和县,他听到身后的马车中传来窸窸梭梭的声响,便停下了车,掀起了车帘。少女已经苏醒,正惶恐地大睁眼睛看着他。

  

  朱壁朝她笑道:“云棋,别怕。是钱荣让我来救你的。”

  

  云棋的神情有些茫然:“是……大哥?”

  

  朱壁爽朗道:“不错,正是你大哥钱荣。你放心吧,我们已经远离了鬼庄,快到南都了,等到了南都,你就能与你大哥相见了。”

  

  云棋笑了,可她笑得很是勉强,似乎并不自己逃出魔穴而开心,或是……并不相信自己真的能逃出去。

  

  朱壁有些纳闷:“怎么了,不开心?”

  

  云棋抬头看着他,还未来得及说话便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盏残破的纸灯,在寒风中滚在潮湿的土地上,滚入无边无际的风雨中。此时已经破晓,但仍旧带着尚未完全消散的凉意和萧索。

  

  朱壁在村庄外就停下,把马匹系在一颗树后,又在茂林中藏好马车,脱下了身上一件材质很好,价格昂贵的披袄,盖在了马车车厢里躺着的女孩身上。

  

  然后,他才走进了这个叫做和县的村庄。村头走过几个扛着锄头的汉子,他藏好自己的踪迹,并未被那些人留意到。

  

  村子里看不见人。拐过一个弯后,有一条斜街,短而窄。这是条很冷落的街道,有几家店铺,店门全都古老破旧了,有裱糊店,烧饼店和刻印店,但此刻都没有一点声响。

  

  现在天已有些亮,屋子里不用燃灯。但暗得有些奇怪。

  

  朱壁找到了一家药铺,他想了想,跳上了房梁翻了进去。

  

  初阳从窗外照进来,照着一屋子灰尘,屋子里的陈设,跟普通小药铺差不多,可一副已很久没有人打理过的样子。

  

  他正专心在药屉里翻找着,突然他只觉得掌心渗出了冷汗。他一向很警觉,他的身份使得他必须要警觉,否则他的脑袋早已被人砍了下来。可现在,有一个正站在他的背后,用一双发亮的眼睛看着他。

  

  这个人没有动,他也没有动。他想去抽腰间的剑,可这个人的动作更快,他的手一动,这个人已按住了他的肩。他从未遇到过这样一双结实有力的手。他无法想象,若是这双手扼住他的咽喉,一瞬间他就会被夺去性命。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

  

  朱壁松了口气,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站在他身后的钱荣,开口道:“有时,我真的很庆幸,你不是我的敌人。”

  

  钱荣笑了笑。

  

  朱壁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他的面色有些苍白。后背的衣襟上一片血红,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这个人出现在他眼前的时候,没有一次不是身上带着伤的。

  

  可奇怪的是,这次却有一个淡粉色的外衫系在他的腰间,像是在为他包裹住伤口止血一般。

  

  这外衫一看就是一个女子的。更加奇怪的是,他的神色变了,变得毫无杀气,温柔的像是另一个人一般。如果此刻有人告诉朱壁,站在他面前的只是一个长相和钱荣一模一样的人,他完全会相信这话。

  

  就在这时,一个少女从旁边走了出来,原来刚才她藏在桌子后面。

  

  少女瞧着钱荣,拉起了他的手,钱荣也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像是喝了一杯醇酒,他们俩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这双手握剑的时候太多,剑柄太冷,血也太冷,现在应该让它享受温柔的滋味。

  

  朱壁脸上的表情跟吞了一只苍蝇一样。但两人还是紧紧拉着手,没有松开,少女并不害羞,因为她觉得自己的感情并没有羞于见人的地方。

  

  朱壁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回道:“苏怀柔。”

  

  朱壁的脸上显过一丝惊讶,道:“你莫不是南都苏家苏令禾的女儿?”

  

  苏怀柔皱眉,道:“正是,你……”

  

  朱壁笑道:“我正打算去南都找你们苏家,不过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解决了眼下的问题。”

  

  苏怀柔打量了他一番,见朱壁穿着配饰皆十分名贵,举手投足之间又带有一些官家气派,心中似乎有了些猜测,但她并未着急说出。

  

  朱壁忽然道:“我不喜欢这种情况。”

  

  钱荣道:“什么情况?”

  

  朱壁道:“第一,此刻你太不像一个刀客了,这让我很没有安全感。第二,这个村子太安静了,安静得让我觉得紧张。”

  

  钱荣笑道:“不错,这个村子一定有问题。”

  

  朱壁道:“方才你进来的时候,看见村口走过的几个农户了吗?”

  

  钱荣道:“见到了。不过,我想他们并不是农户。”

  

  朱壁正色道:“不错,他们伪装得太不像了,虽然他们头戴草帽、腰别镰刀布袋,一副要去种地的模样,但是他们的腰不弯,走路腿迈得太直,农户要背东西、扛东西,腰腿承重,总是弯的。”

  

  钱荣道:“他们应该都是士卒,至少有些练过的功夫在身上。”

  

  朱壁接道:“除此之外,这里太过于安静了,此刻太阳初升,却一点儿鸡鸣狗吠也听不到,更别说人声了,瞧这些屋子,都像是久未有人居住过。”

  

  “轰轰!”忽然,村庄的房屋都抖动了起来,像是外面的路上滚过了一只巨大的圆形石磨,压得道路上下战栗。这声音也传入了屋子里。

  

  三个人探头向窗外看去,却见外面窄而崎岖的村道上尘埃滚滚,一队士兵走得气势汹汹,挨个挤进了一个小院的门,随后便看不见了。

  

  朱壁转头对两人说道:“有趣有趣,这地方甚是奇怪。”钱荣问道:“此刻还不是打探的时候,对了,你为何会在这里,云棋呢?”

  

  朱壁叹了口气,道:“我已将她从鬼庄里救了出来。可是……她的情形看上去很不好,我来这正是想找些药给她。”

  

  钱荣的眉头皱了起来,神情更慎重:“好,我们先去找她。”

  

  三人各自找了急用的东西,钱荣用清水洗了一遍伤口,换了一块包扎的布,又在屋子里重新找了件外袍换上,总算看上去好了一些。以往他并不在意,可现在,他不想令苏怀柔看见血,尤其是自己流出的血,这会令她担心。

  

  三个人又小心避行走,走出这神秘的村庄时,天已经大亮。

  

  晨风冷而清新,草地上的露珠在曙光中看来,远比珍珠更加莹澈透亮。钱荣突然觉得,这世间还是美妙的。

  

  朱壁引着他们到了藏着马车的树后,掀开车帘,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座椅上有一片血迹,不多,但令人心忧。

  

  一个小巧的香囊放在一旁,钱荣伸手捡了起来,一股奇特的香味涌入鼻尖。他将香囊收入了怀中,并没有说话。

  

  因为车中的痕迹已经很明显地能够看出,云棋是自己离开的,甚至没有第三个人来过这里。

  

  朱壁的脸色苍白,他觉得十分对不住钱荣,终于忍不住问道:“她会去哪儿?”

  

  钱荣面对着慢慢升起的雾气,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道:“只有那个地方。”

  

  夕阳暗淡。冷风如刀。万里长寒。尘土将住,风仍未定。

  

  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撵过,驾马的两个少年脸上的轮廓英俊而突出,像是被风雪塑成的。马车里则坐着一个少女,明媚如初春暖阳。

  

  他们慢慢地驾车走入了黑暗的夜色中,似乎渐渐已与黑暗融为一体,这时,黑暗已笼罩大地。

  

  最终,他们在一个庄院门口停了下来。这地方根本没有名字,他们把这儿叫鬼庄。

  

  他们一走进来,就看到了轻机猿猴。当然,除了他,还有很多人。一个白须碧眼的枯瘦老人,一个矮子,和一个满脸杀相的汉子。院子里仍旧摆放着很多棺材。

  

  他们总是坐在棺材面前,吃着菜,喝着酒。这里只有院门上悬着一盏灯。门很窄,昏暗的灯光照着门前暗红的土地,风卷起杀意,不知多少具尸体从这扇门通过,流下的血已浸进了石块。

  

  轻机猿猴的筷子并没有停,他慢慢将碗里最后两口饭吃完。然后忽然抬起头,笑道:“你们来的正好,喝碗酒吧。”

  

  看他的神情,就好像等他们已经等了很久。

  

  他又笑了,挥了挥手,从身后的屋子里招呼出一个人。是云棋。那是一张疲倦苍白的脸,瘦的凹陷的脸上几乎没有血色。

  

  她慢慢走了过来,走到钱荣的面前,递给他一碗浑浊的酒。灯光照在那碗酒上,说不出的诡异可怖。

  

  朱壁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碗酒,身上的衣服也突然紧绷,显然全身都已充满了警戒之意。钱荣没有动,他的目光直视着云棋。突然,他的神情松弛了下来,微笑着,接过了那碗酒仰头喝了下去。

  

  就在他放下碗的时候,一阵风沙迎面撒来,一股奇异的味道冲进了三个人的鼻孔中。苏怀柔最先倒向了地上,钱荣反应很快,立刻抱住了她,不过随即他便发现自己也已站不起来了。不好的是,朱壁也倒了下来。

  

  酒并没有毒。这奇异的味道却千真万确是有毒的,撒出这毒的人正是云棋。

  

  她看了看三人,转身走到了那碧眼老人的身后。

  

  轻机猿猴笑道:“你们中了我的毒,非但用不了力,而且三个时辰之内,就非死不可。所以我现在不打算杀你们,让你们坐在这里慢慢享受等死的滋味。”

  

  钱荣冷冷地瞧着他,他的眼睛明亮,锐利,似乎还多了几分剑锋般的光芒。

  

  “我相信你,”那碧眼的老头开口对云棋说,他就是影杀堂的堂主。

  

  “你除了对我忠诚,还很为了我们的孩子考虑,”他继续说道,“这一点我也看得出来。”这句简短的话说得很轻快,声音也没有起伏,却让地上的三个人呆住了。

  

  数个细碎的回忆窜入钱荣的脑中,他终于明白了,他被沉重的真相裹缠地透不过气来。

  

  堂主不顾钱荣发白的面孔,似是自顾自地说。

  

  “你跟钱荣又并非亲生兄妹,也没有什么太厚的交情,他为了救别人,愿意舍弃掉你,你为什么要替他着想?”堂主微笑摇头,“你当然不会做这种事。”

  

  云棋也笑了,她看了看钱荣,似乎觉得他惊讶悔恨的表情很好笑。她说道:“一点也不错,我恨他都来不及。”

  

  堂主大笑,笑得愉快极了。

  

  就在他笑得最愉快的时候,忽然看见淡淡的银光一闪,已经有一把短剑刺入了他的胸膛。

  

  他脸上的笑容忽然冻结,就像是一张手工极拙劣的面具冻结在他脸上。他的身子摇了摇,但面上还是冷如岩石,硬如岩石,全没有半分痛苦之色,甚至连一根肌肉都没有颤抖。

  

  在这一瞬间,鬼庄里所有的声音和行动仿佛也全都被冻住了。

  

  可是在一瞬间之后,就忽然骚动沸腾了起来,堂主还是坐着没有动,银刀却已在手,突然反手一刀,刺向云棋的腰。这是致命的一刀。云棋完全没有闪避,她甘心情愿地要挨这一刀。刀子刺了进去,就像刺进了一块豆腐里,轻易而又柔软。

  

  此刻,这一院子的人里,没有人能比她还要冷静了。

  

  堂主的手从刀柄上滑了下去,那一剑离他的心口极近,他虽然没有即刻死去,但是也离死不远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砧板上的鱼一样。

  

  他碧绿色的双眼终于开始泛白了,死灰色的眼睛突然收缩,变得就像是两滴血。两滴早已干枯,变色了的血。

  

  在生命最后一刻,他始终想不明白。从云棋来这鬼庄的第一天,他就占有了这可怜的姑娘,然后又令她有了一个孩子。因为在他狭隘的心里,只要令一个女人有了孩子,这女人便永远不会背叛他。

  

  此时,他才感知到,屋里一点声音都没有了,没有小孩的哭闹声或者是呼吸声。那小孩已经死了,是被云棋亲手杀死的。

  

  他们早该发现,可是他们沉迷在自我里,一群绝顶的高手,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渺小生命的逝去。

  

  阵阵冷风吹面生寒。云棋哭了起来,眼泪成串地滚落下来,一颗一颗地抖动着。她觉得自己在做一场昏暗模糊的梦,梦太长,像一生那么长,可她找不到光明的出口。

  

  她决心做这件事,只因为她认为这件事是她应该做的,成败利害,生死存亡,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现在她的使命已完成,已经亲眼看到伤害自己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别的事她已经完全不在乎。

  

  虽然她不在乎,可是有人在乎。

  

  半空中忽然有一个高大的身影飞鸟般扑了过来,落在她的身边,拉起了她的手。

  

  残红遍地,冬已深了。

  

  云棋躺在地上,一片片枯黄的落叶在她身边缤纷,仿佛她最后的生命挣扎。苍冷的风从她瘦弱的肩头滑落,却没有真正的沉坠,摇摇荡荡,几番扬起,几番垂低,就跟这少女悲哀的命运一般。

  

  钱荣抱起她,却像是忽然间失去了力气似的,手指尖像被挂了千斤秤砣,重的往下拉扯,他的心也被扯得生疼。

  

  云棋依在他胸前:“大哥,人生愁苦,我总算是摆脱了。”

  

  她绽出从未如此轻松的笑。

  

  这少女悲绝的话仿佛生着锈刺的肉锯,割得他浑身鲜血淋漓。

  

  他抚摸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云棋,大哥对不起你。”

  

  云棋摇摇头:“是我自己生得不好,大哥,我最忘不了那日你带走我,我不该有凡俗奢望,可我……可我……”

  

  钱荣惨淡地说:“是我害了你。”他抚过云棋的脸,手心沾满了湿漉漉的泪珠。

  

  苍茫湿冷的雾气拢了上来,淅淅雨粒击打在身上,仿佛在击打一曲生命的绝响。隐忍的哭声消散在嘈杂的风雨中。

  

  苏怀柔看着这一切,看着那可怜的少女,她们本是同样的年纪,可那少女哪儿像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她身上瘦的只剩骨头,没了肉的脸又青又灰,嘴唇只是可怕的白色。整个人仿佛一节失水的枯木。

  

  苏怀柔心疼地掉下了眼泪。

  

  这少女全身只有眼睛是亮着的,这双眼睛抬起来看着苏怀柔,在她生命的最后一瞬,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不是去看她心上的那个少年刀客,而是看着与刀客相爱的少女。

  

  她的眼睛里没有嫉妒,没有羡慕。只有柔软和一种不可言说的坚定。

  

  那一瞬间,两个少女仿佛交换着清亮如水的声音,她告诉她,“去吧,让他振作起来,只有你能重新给他力量。不要让他的刀被愧疚磨钝。”

  

  苏怀柔朝她微微点了点头。

  

  最后一丝微弱的光芒终究从瞳孔中涣散了,她的脸庞变得如同初生一样。她就此死去了。

  

  钱荣茫然地跪坐在地上,苏怀柔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他仰起了头。昏黄的雨幕背后出现了一束奇异的阳光。这是从天的尽头而来的一道明亮的轨迹。

  

  她坚定地看着他。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谁能令他重新振奋,这个人只能是苏怀柔。

  

  死亡不会带走一切。至少不会带走少年的斗志。

  

  钱荣从地上慢慢站了起来。沉沉的月光拖长了他的影子,仿佛一行暗色的泪。

  

  他抬起头,看着轻机猿猴。

  

  轻机猿猴神色复杂地看着堂主的尸体,又转向钱荣道:“你没有中毒?”他简直不能相信。

  

  钱荣掏出了一只香囊。是云棋留在马车里的那个。奇异的香味可飘散两三米,正是解药。

  

  轻机猿猴的脸色已发青。

  

  一个人影忽然凭空跃起,双腿连环飞出,来的人是那个满脸凶相的汉子。影杀堂最忠诚的老五。他使的正是他的杀招。

  

  可惜,他来的不是时候。因为这时候的钱荣,正想杀人。

  

  钱荣闪开了他的左脚,跃到了他的身侧,一拳猛击在他的喉结上。致命的一拳,轻机猿猴也来不及阻挡。老五已听到自己喉骨折断的声音,他倒了下去,伏在地上喘息,然后他便咽气了。

  

  轻机猿猴厉声音道:“老四,你还在等什么?”

  

  那矮子冷冷地看着他。

  

  轻机猿猴咬着牙,道:“你一直都看错你了,你想背叛堂里?”

  

  矮子长长吐出口气,他想笑,笑容却因痛苦而变形,“我倒是总算看清楚了你们。当初我们七个人携家带口,建立影杀堂,只是为了在这江湖里有个安身的地方。我们那时立了誓,绝不伤害女人和孩子。”

  

  “可现在,看看你们做的事情,”他看着云棋的尸体,叹道,“也许是时候该让这个组织消失了。”

  

  轻机猿猴的嘴唇已发白,额上已沁出了冷汗。

  

  钱荣道:“鬼庄里已经没有人能帮你了。我和朱壁一起出手,你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必死无疑。”

  

  轻机猿猴道:“我知道。”

  

  

  钱荣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轻机猿猴居然笑了出来,他指着一口棺材说道:“你打开那个看看。”

  

  钱荣伸出手,掀开了棺材。里面是一具尸体。

  

  他用力在那死尸的脸上一抹一扯,脸上竟然有层皮被他扯了下来,却是个制作得极其精妙的人皮面具。

  

  面皮下的脸枯瘦丑陋,一双眼睛深深下陷。赫然是曾经那个刀客马迂。

  

  钱荣只见过这个人真正的面孔两次,一次在父亲死时的茶肆,一次就是现在。

  

  钱荣黯然道:“一具尸体又如何?”

  

  轻机猿猴道:“这人是我杀的。我想用他换点东西。”

  

  “你要换的是什么?”钱荣问道。

  

  “我只想和你比一比输赢,赌一赌高下,”轻机猿猴看着他,“别忘了,你这条命终归是我救的。”

  

  “好,我答应你!”钱荣道。

  

  “你真要答应他?”朱壁淡淡地问,“你受伤了,谁也看得出来,这场比试并不公平。”

  

  “我知道,”钱荣道,“但我一定胜他。”

  

  朱壁霍然起身:“好。”

  

  钱荣转头看着苏怀柔,他的目光闪动。

  

  苏怀柔也看着她,她的眼神柔软,她说道:“荣哥,我懂。”

  

  他们的目光是那么诚恳,他们的感情是那么真挚。

  

  钱荣转头对着轻机猿猴问道:“当时和马迂联手,暗中出刀杀了我爹的人,就是堂主?”

  

  轻机猿猴道:“不错,你认出来了?”

  

  钱荣回道:“我认出了那柄刀。我曾看到过我爹身上的刀伤,那时我就在疑惑,伤口看起来是由一柄又宽又长的刀造成的。中原的江湖中,并没有人用这样的刀。直到我看到了堂主的刀,原来那是一把在西域打造的刀。”

  

  轻机猿猴道:“好眼力。”

  

  钱荣将手中的剑扔在了地上,拿出了一柄刀。那是萧缺死时,他冲到人前,从尸体身上摸出的刀。

  

  “你不用剑?”轻机猿猴问道。

  

  “我要用这柄刀。”钱荣道。

  

  “你若用剑,我尚且会忌惮三分,”轻机猿猴笑道,“若用刀,你必死。因为你们萧家刀法,太过直率,毫无技法。”

  

  “或许吧……”钱荣道,“你的剑法诡诈,令人厌恶,剑术压抑,没有豪情。我会用此刀杀你,因为邪不压正!”

  

  这句话说完,他已出手。

  

  眨眼间两人已各自出手十余招。剑和刀,两个至强至刚的武器,此刻激烈地对撞在了一起。院子里只听得见破空声,只感受的到被掀起的劲风。剑之声,越来越急,轻机猿猴持剑,配上他绝顶的轻功,身形忽而在东,忽而在西,飞窜变化,招式极快。而钱荣的刀,招式简单,身形刚烈无比,却无坚不摧。

  

  “轻机猿猴的招式太耗费体力,必不能持久。”朱壁暗忖。

  

  轻机猿猴额上渗出冷汗,他的剑果然慢了下来,但他却始终未找到钱荣的缺口。忽然,他踏前两步,直刺而出。剑走偏锋,奇诡迅急。钱荣的身法却更为厉害,半空之中居然能再次拧身。轻机猿猴一剑刺空,心里已经清楚自己再无机会。

  

  钱荣后退两步,以退为进,正待反击。谁知轻机猿猴突然反手一抡,长剑突然脱手飞出,挟带着狂风般的风声,掷向钱荣。

  

  趁着钱荣躲避之际,轻机猿猴的人也借着这一势之力,飞了出去。片刻之间,人已经掠出墙外。

  

  朱壁正想纵身去追,只听嗖的一声,钱荣已经从他面前跳了出去。轻机猿猴出动在先,又趁人不备,可是几个纵身起落之后,钱荣竟似已追了上来。

  

  眼看两人之间仅有四五丈远,钱荣刀已出手,刀光一闪,刀刃已到了轻机猿猴的后心。轻机猿猴忽然间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他听到过数百次这样的声音,但没有一次距离自己如此之近。

  

  然后他才觉得心里刺痛,他低下头,就看见一股血从自己前心飙了出来,随后,他看到了那柄刀。刀被磨的细密,一定是有人每日都在打磨。

  

  “输得不亏,”他心想。随后,他的人已倒下,他的死亡已经到来。

  

  月光皎洁。月下走来一个人。

  

  看到这人的身影,他们便已经知道这场决斗的结局。

  

  苏怀柔两眼满含热泪,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她内心里犹如狂潮翻涌,乍起乍落,直到这一刻才终停歇。

  

  钱荣走过来,牵上她的手。

  

  “老四,”一声清远明脆的声音,钱荣冲着矮子喊道,“这鬼庄归你了,照顾好其他的人。”

  

  矮子点头,转身隐入了黑暗。

  

  寒风悠然飘入庄院,四周很安静。在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好像一粒石子掉进了无风的水面,溅起一圈涟漪后,瞬间没了影子。短暂如一梦。

  

  钱荣安葬了云棋。

  

  朱壁看着堂主的尸体道:“原来是他。”

  

  说完,他便给另两人讲起了一段缘由。

  

  在当朝,私造铁器是大罪,但赚钱多,因此时有不要命的江湖人做这生意。大约二三十年前,曾在扬、苏两地的山窝里查封过一个西域察合台人开的杂造坊。胡人擅造刀剑兵器,此人在民间颇有名气。查封之后,盈利充公,留有物证,却不见人证。那个胡人自此不知所踪。

  

  原来竟是成了影杀堂的堂主。

  

  “当时朝廷里负责查封此事的人是谁?”苏怀柔问道。

  

  朱壁长叹了一口气,似是不想说出,片刻之后道:“正是现在的赵国公。”

  

  他继续道:“这是他一贯的手法。留下这些人的把柄,但放他们一条命,为日后要挟。这些都是他埋在江湖中的伏笔。到了需要使用这些伏笔的时候,就说明……”

  

  说明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我似乎已经知道了你的身份,以及你为什么要到南都来。”苏怀柔道。

  

  先皇帝得皇位时名不正言不顺,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起兵一路打来的。当时他的两个皇弟是他的得力帮手,后来一个被封赵国公,一个被封平国公。平国公与苏家苏令禾的大哥剑啸江南苏两人年轻时,既结交成了好友,因此先皇帝当时起兵,背后支撑兵马粮草的钱财中便有苏家一份。

  

  只是平国公和江南苏两人皆因病早逝,这段过往逐渐不为人所知了。苏家和朝廷千丝百缕的关系始于此事。

  

  平国公留有一嫡子,自幼随京师武师习武,二十岁承袭了平国公的名号,成了第二代平国公,是世侯弟子之中身份最尊贵的。

  

  钱荣和苏怀柔看着朱壁。他已经尽力使自己看上去像一个江湖侠客了,但血统中的贵气实难掩盖。

  

  江南苏在世时,有孟尝的美名,他喜爱结交天下好汉,不论身份尊卑。刀客萧缺亦是其中之一,当年便是江南苏去找了自己的弟弟苏令禾,帮萧缺要来了那颗救命的天冬。苏令禾的夫人早逝,他疑心夫人家族血统中暗藏隐疾,担心女儿将来得同样的病,那颗珍贵的天冬原本是为了苏怀柔留着的,若不是大哥请求,他绝不会将这绝世的东西拱手送出。

  

  平国公既然与江南苏相识,自然也与刀客萧缺相识。

  

  “其实,与你相比,我实在是卑鄙之人,”朱壁笑着对钱荣说。

  

  “为何?”钱荣问道。

  

  “抢夺风轮那日,我便已经知道你是萧缺的儿子了。父亲曾对我说,萧缺是一个极为重义,率直之人。这样一个人的儿子,也一定是值得信赖的,因此你说停手,我才敢停。”朱壁笑答。他是皇家后代,身负守卫天下的大责,怎可轻易将自己的性命与别人相赌。

  

  但那日钱荣却是真正松了手的,这让他心里很敬佩。

  

  “我来南都正是因为发觉与你们的联系被人截断了,”朱壁对苏怀柔说,“我先是收到了萧缺与人决斗身死的消息,那时我便疑心有人开始针对苏家了,后来发现再没有收到你们的书信,更确定了这一点,于是,我决定要来亲自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

  

  “所以迁都的事,是真的?”苏怀柔问道。

  

  朱壁静默了一会儿,回答道:“是真的。过完这个冬天便要动身了。先皇帝军法一流,骁勇善战,才能镇得住京师,而现今……唯有南撤,将北边留给藩王镇守,才能保圣上无忧。”

  

  苏怀柔接道:“原来这才是范喜要收购那些土地的原因。北边购粮看来只是他们在南都城里散播的假消息,好叫那些商贾疑心迁都一事为假,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插足大米生意,就是为了用库存演一出水路运粮的戏码。”

  

  朱壁笑道:“我打赌,这世上此前并未有过一个叫范喜的人。”

  

  “你是说……?”苏怀柔问道。“他们和影杀堂一样,也是其中一个伏笔。”朱壁说道。

  

  “那么他们的目的绝不只是利用迁都的消息在南都赚一笔钱,而是……和县!”苏怀柔惊叹道。

  

  “是了,所有的这一切最终的答案都在那个诡异的和县。”朱壁说道。

  

  “看来要回去一趟了。”钱荣说。

  

  三个人相互看了眼对方,从各自的眼中得到了回应。

  

  朱壁忽然笑着对钱荣说道:“你要完蛋了。”

  

  “为何?”钱荣一脸疑惑。

  

  “苏小姐如此聪明通透,以后定将你管的死死的。”朱壁哈哈笑道。

  

  钱荣愣住了,然后他也笑了起来,他温柔地看着苏怀柔,在心中喊着她,我的柔儿,我的小姐,说道:“我自然心甘情愿,甘之若饴。”

  

  苏怀柔露出了赧然的表情,凝眸望着钱荣。

  

  星光渐稀。漫漫的长夜终于过去。雨也停了。光明已经在望。

  

  他们已下了决心,一定要将这阴谋揭破。一定要找出那个在幕后主使的人。

Nemo

【荣柔】怅望江头江水声(十三)

  南都街道上,马蹄之声,纷踏而来。数条繁盛的街道上,行人本多,不禁都霍然四下避走。

  

  一辆辆马车,飞也似的从街上奔驰而过,灰尘飞扬中,依稀可以见到马车上的豪华装饰,可见都是巨富人家的车子。

  

  不多时,这些马车都停在了一条横巷中的巨宅门外。这座巨宅几乎占了这条长约数十丈的横巷一大半地方,黑漆的大门,乌黑光亮。大门旁蹲踞着两座高大的石狮子,此刻漆黑的大门敞开着,门口川流不息地进出着人。

  

  原来这座宅院,就是南都城已延年了百年的商会所在。

  

  商会的会长正是百年皇商南都苏家的家主苏令禾。此刻,他端坐在大厅之中的一张太师椅上,不过,他的神情可一点也不轻松......

  南都街道上,马蹄之声,纷踏而来。数条繁盛的街道上,行人本多,不禁都霍然四下避走。

  

  一辆辆马车,飞也似的从街上奔驰而过,灰尘飞扬中,依稀可以见到马车上的豪华装饰,可见都是巨富人家的车子。

  

  不多时,这些马车都停在了一条横巷中的巨宅门外。这座巨宅几乎占了这条长约数十丈的横巷一大半地方,黑漆的大门,乌黑光亮。大门旁蹲踞着两座高大的石狮子,此刻漆黑的大门敞开着,门口川流不息地进出着人。

  

  原来这座宅院,就是南都城已延年了百年的商会所在。

  

  商会的会长正是百年皇商南都苏家的家主苏令禾。此刻,他端坐在大厅之中的一张太师椅上,不过,他的神情可一点也不轻松,因为这些乘着马车急切而来的人,正坐在他面前的八仙桌两侧,怒气难掩地看着他。

  

  他朝身后看了几遍,但是仍没有发现自己府上管家钱兴的身影,倒是看见女儿苏怀柔的身影闪过大厅旁的屏风后面。

  

  他叹了口气。坐在这张桌子上的,都是现在南都城商行中的一流人物,各个财力雄厚。

  

  苏令禾端起茶杯,站起来,朝四座群商作了一个罗圈揖,然后声若洪钟地说道:“各位,今日并非商会定期所举行的研榷会之日,不知突然来此到访所为何意呢?”

  

  众人相互之间看了几眼,似乎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时俱没有说话。

  

  就在这时,其中有各身躯矮胖的老者,暂敛愁容,道:“苏会长,你可知前些日子里,南都城郊一圈的地价都上涨的十分厉害,有的地段甚至多番上涨,价格可以说难以令人想象?”

  

  这矮胖老者,便是南都经营茶叶生意的茶商刘炳炎。

  

  苏令禾回答道:“不错,正是因为此,导致南都城里的很多营生都受到了颇大的影响。”

  

  此话一出,这些人中便有几个羞愧似地转过了头。

  

  刘炳炎苦笑了一下,又继续问:“苏会长,但凡不是着急的事情,咱们也不会突然闯到这商行里来。冒犯了您,先赔个不是。只是有个问题,我们几个实在是得问清楚才行。那个消息,到底是不是真的呢?”

  

  苏令禾心里起疑,问道:“什么消息?”

  

  众人皆面面相觑。

  

  坐在中间开当铺的关一豺突然冷笑一声,缓缓说道:“苏会长,我们几个既然一起来了,你也不用再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苏令禾更加疑惑,心里升起了一团不安,道:“在下确实不知,请明说。”

  

  关一豺倏然站立起来,朗声道:“迁都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这关一豺素日里便是个急性子、暴脾气,别人不敢说的话,在他那里皆是不讳之门。众人一听见那两个字,顿时一颤。

  

  苏令禾霍地皱了眉头,又淡然道:“这等国家大事,像我们这样的微末小商,如何得知?”

  

  关一豺气的面目变色,厉喝道:“放你娘的……”此人气高心狂,在这种地方,竟然脱口而出狂妄之语。

  

  刘炳炎摆摆手,连连道:“关掌柜,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少说一句。”

  

  随后,他紧紧盯着苏令禾的眼睛,缓缓说道:“苏会长。不管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我等就直说了。几个月前,我接到消息,北边已有拟定迁都之意,届时南都的商机将徒增数十倍,水涨船高,城郊的土地也将腾跃而起。当时我揣摩之下,觉得这消息多半属实。于是从牙行那里寻了靠谱的牙人,为我购置土地。”

  

  说着,他轻咳了两声:“当然,我此举也是合理投资,并无扰乱市场之意。谁知地价闻风暴涨,几日之间就增了数倍,那时我才突然反应过来,我并非是唯一一个接到此消息的人。”

  

  他瞪着苏令禾继续说道:“不过这也就算了,毕竟商场里,要考量的人情事很多,倒也不是不能理解。虽然我以高价购入,可只要消息是真的,那么来日里还是能获利一笔的,只是赚多赚少之差别。直到前天,我们却又听说,京城要求南都漕运一批过冬粮食上去,这……”

  

  关一豺显然已等不及了,怒道:“而且数量巨大,京城有此举,那就说明绝无迁都之意。除此之外,还说圣上觉得南都不吉利,之前凡是定都在这儿的都不长久。这消息一出,现在城郊地价一落千倍,我等手里拿着巨额地契的商户恐怕要赔死!”

  

  苏令禾一脸平静,和关一豺的慌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喝了口茶,才说:“不管到底如何,这些都是市井传言,你们为什么要相信这些没来由的话呢?”

  

  众人目瞪口呆,互相看了几眼。卖香料的张家张武恩一怔,神情轻蔑地说:“苏会长,你莫要再装了。地价翻涨的时候,我们各自都已经猜到,这消息你肯定不止给一人说过。现在我们互相已对了此事,你就推诚布公吧,我们今日里来也不是为了追究此事来的,只是想问问,迁都一事到底如何。”

  

  苏令禾霎时面色凝重,瞪视着众人道:“我何时说过这消息给你们?”

  

  众人又是一番面面相看。

  

  刘炳炎道:“苏会长,不是你差苏府管家钱兴告诉我们的吗?”

  

  苏令禾一怔,像是终于明白了什么似的,猛地一转身。果然,钱兴还未出现,恐怕此刻早已逃了。

  

  刘炳炎继续道:“这钱兴跟了你们苏家数十年,我们都知他是苏会长你平日里最信任的人。而你们苏家和朝廷的关系千丝万缕,再加上从各方原因分析,迁都一事确有很大可能。因此,他来提醒我,说是你的意思,叫我早做准备。收到此等暗示,我可以说是欣喜若狂啊,谁看不出这是一个大好的商机。”

  

  关一豺一拍桌子,大声嚷嚷着:“别废话了,我看这姓苏的今天就是打算装傻充愣了。这就是他做的一个局,我们都上当了!平日里他们苏家一副假模假样的仁义面孔,就是好叫我们信他。”

  

  堂下群商之中立刻响起了一片私语声,皆是怒责之语。

  

  苏令禾愕然良久,纵是久经商场,见多了世态人情,可当自己实实在在被信赖的人暗算后,滋味当真是不好受。他自知无法辩解,钱兴早已不知何处去了,这些人恐怕不会相信自己的一言半语。

  

  然后,张武恩起身说道:“苏会长,你今日必须给我们一个交代。我们几个都是南都各行的行首,若是集体递书给通政司,告你们苏家一个流言惑众、欺行霸市的罪责,别说你这会长一职,恐怕苏家也难以在这南都经营下去了。”

  

  大厅之中立刻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都屏气掩吸,盯着苏令禾,看他如何回应。苏令禾右手紧紧攥着茶杯,方才片刻他脑海中已经闪过数种办法,但却一一被自己否定了。

  

  他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说道:“无论你们信与不信,我说句实话,我从未让钱兴告诉过你们任何消息。这事情背后有人做局,不单单是要搞垮我们苏家,而且是要扰乱整个南都商市。”

  

  张武恩说:“莫要再夸大其词,戏耍我们。”

  

  众商皆应和着。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神态自恃的人大步走进了厅内,身后跟着一个白衣少年。众商一见来者,忙抢着招呼见礼。这人正是范家酒楼的范喜,身后跟着的便是范家二公子范逸墨。

  

  范喜微微点头应着众人,眼光却落在苏令禾身上。苏令禾亦点头行礼。

  

  “苏会长近日安好?”范喜淡淡道。

  

  苏令禾苦笑。

  

  范喜不等他回答,抬手朝着众商作揖,随后道:“范某今天来此,是为解决各位难题而来。长话短说,范某愿意以高于今日城郊各地地价两成的价格,收购各位手中的地契、商铺。”

  

  “什么?”众商惊呼道。

  

  关一豺道:“即便是高于今日价格两成,也与我们当时购价差着不少。我等还是在此事上亏损巨大。”

  

  范喜笑道:“众位都知道,我范家来南都经商时间不久,家底不厚,这已是能够尽到的最大力气了。愿意出手的,今日就可以去我范家酒楼,当面画押交易,牙商我已请好,此时就侯在秦淮河边。再过几日,地价会跌得越来越厉害,只怕到时候,各位的亏损可就不是巨大二字能承受的住的了。”

  

  关一豺脸色一变,不再言语。

  

  刘炳炎道:“无论多少,你都愿收?”

  

  范喜朗声道:“无论多少,来者不拒。”

  

  众商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范喜见众人犹豫不定,又说:“恐怕各位还在担心,若是迁都一事为真,岂不是错过了一个大赚一笔的机会,”他冷笑道,“若论南都城内的消息来源,没有比得上苏家的,不妨今日当面问问苏会长。”

  

  他又转头问道:“苏会长,今天你就给在座各位一个确切回复,这迁都一事,到底是真是假,你可有收到任何消息?”

  

  苏令禾长叹了口气,如实道:“我没有收到任何消息,对于此事我确实一无所知。”

  

  这话在众商耳中,那便算是坐实了迁都一事为假,厅内一阵哗然。

  

  刘炳炎面露疑惑,向着范喜问道:“既然现在大家都知道这消息是假的,你为何还愿意出资收购?地价只会一日比一日低,你的亏空是坐实了的。”

  

  范喜哈哈大笑了两声,道:“实不相瞒,我的确有自己的筹划。鄙人不才,想逐选南都商会会长一职。可惜的是,我范家酒楼创立时间实在太晚,资质过浅,所以希望借由此事,能够得到各位的支持,联名上书通政司,推举我出任会长一职。”

  

  众商不禁大哗。在座的哪位心里不是觊觎着会长一职,可真要让他们为了这个便散出如此巨财,恐怕除了范喜,没有人还能有如此胆魄。

  

  苏令禾的脸上更是青一阵白一阵。

  

  范喜又道:“苏会长,你莫嫌我直截了当。我范喜虽然是个商人,但是行事坦坦荡荡,就算要争抢,也绝对不会做出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商行龙首,能者居之,今日我替你解了围,又替他们挽回了一些损失,我自认为自己可堪任此事。”

  

  “好!”关一豺一声大吼,“范老板如此坦率,倒是令我关某很是钦佩。我手上的地契全部出给你了,明日我就将推举你的书信送到通政司去。”

  

  有了一个人起头,其他众商随即附和了起来,争先恐后要和范喜做这笔买卖。

  

  范喜一挥手,抚平众人聒噪,道:“有意者请前往范家酒楼,我的管家已经侯在那里。范某还有些话要对苏会长说,一会儿就会赶过去与诸位面洽。”

  

  众商吵嚷着缓步走出了大厅,乘着各自的马车又向着秦淮河边去了。

  

  待众人走后,范喜挑了张椅子,坐在了苏令禾的对面,伸手给自己斟了杯茶,佯作品茗之态,面上掩盖不住的得意之色。

  

  他对苏令禾说道:“苏会长,我一向很敬重你。”

  

  苏令禾哈哈笑道:“哦?是么?”心里却在冷笑。

  

  范喜又说:“我今日来除了替苏会长解围,其实还有另一件事情。”

  

  说着招手令一旁的范逸墨走上前来,指着他道:“这是犬子范逸墨,排老二,今年刚过二十。并非我自吹自擂,我这个儿子打小就聪慧过人,尤其有经商头脑,恐怕我范家以后的生意都要交到他手上。”

  

  苏令禾疑惑不解,不知范喜此举何意,看了两眼范逸墨,道:“确是人中龙凤。”

  

  范喜笑道:“我今日来,想给他说门亲事。”

  

  苏令禾惊问:“范老板何意?”

  

  范喜道:“听闻苏会长有一女,已到了适婚年纪。我范家虽是南都新秀,可不日定能龙跃云津。如果我们两家结亲,岂不是强强联手,齐足并驱,别说是南都,这天下间还有什么生意做不成呢?”

  

  苏令禾冷颜道:“我苏家从不以女儿做商业结亲的筹码。”

  

  范喜哈哈一笑,道:“苏会长过于绝对。倘若两人情投意合,两厢情愿呢?”

  

  苏令禾哑然:“这……”他一时糊涂了,正在犹豫之时,屏风后走出来一个人影。正是一直藏在后面的苏怀柔。

  

  苏怀柔先是行了礼,缓缓说道:“范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范逸墨诧异,但仍是随着苏怀柔的脚步走到了屏风旁。

  

  苏怀柔静静瞧着范逸墨,目光满是坚定:“我不能嫁你。”

  

  范逸墨愣住了,但他像是早知道答案一般,没有太多的失望。他应当早已看出,这少女的笑靥和眷念都与自己没有半分关系。他只不过在逃避,在藏匿,此刻生机勃勃的念想,鲜活明亮的渴望全都没了影儿。少女明亮的眉眼和偶尔难以掩盖的忧戚全是对另一个人的思念。

  

  他温和地笑了笑:“你已有喜欢的人?”

  

  苏怀柔的脸红透了,她低着头,许久没有回答。跳跃的心敲击着胸膛,宛如女儿家不经意掉落在水面的花苞,一圈涟漪,又一圈涟漪,荡漾出一张熟悉的脸庞,一个坚毅的、果敢又温柔的少年刀客。

  

  她彷佛从梦里缓缓苏醒,用轻柔的声音说:“对不起……”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范逸墨又问道:“他能娶你么?”

  

  苏怀柔好一会儿没吭声,愁眉蹙额,但随即双眉舒展像是想通了什么般地说:“也许不能,我不能回答你,因为这问题我也不知道。”

  

  “那你……?”范逸墨似不甘地问道。

  

  “能相伴就已很好,”苏怀柔笑着说,言语中自有千钧之力,“况且父亲年老,苏家生意需要有人帮衬,舍弟年纪还小,担不起重任。”

  

  “我明白了。”范逸墨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范喜身后。

  

  他对苏令禾作揖道:“今日上门提亲,是我唐突了。父亲只是受我请求,才有此举,请苏会长不要怪责,就当这事从未发生过。”

  

  苏令禾看了看女儿,像是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不再言语。

  

  随后,范家两父子告辞,回范家酒楼主持收购地契等事去了。

  

  苏令禾静默了一会儿:“其实,这范二公子也许会是一个好归宿……”

  

  泪水从苏怀柔的脸上簌簌掉落,每一行泪没有抹去她的少女忧思,反而平添了几分衰弱苍白。

  

  苏令禾看着女儿的泪,他轻抚女儿的肩膀,用心地说:“爹爹都知道的,都知道的。”

  

  虽得了父亲的安慰,苏怀柔却没有丝毫的释怀,几月以来忍受的担忧在这个时刻汹涌了,她伏在父亲的肩头,安静地哭了起来。

  

  片刻后,她擦干了脸上的泪迹,仰起头对苏令禾说:“爹,这范家有问题。今日的事情绝不是如他所说是为了拉拢众商贾如此简单……”

  

  苏令禾叹了口气,目光远远地望向窗外,他又如何不知呢?


                                                                             

  

  夜深了。此刻,无论白日里多繁华的街道,现在也变得很冷落。巷角里的健马轻嘶,隐约可闻,人声却已静了。

  

  月光从窗外斜照进来,把独立在窗前的钱荣高大魁梧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地上。他的龙眉凤目,在月光下看起来显得轮廓分明而突出。

  

  一瞬间,坐在书房长桌前的苏令禾泛起了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因为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窗外的人影,可他却一点脚步声也没有听到。

  

  他喃喃道,终究是来了。他却一点法子都没有。

  

  钱荣站在门外,他不知道是该敲门,还是该直接推门进去。

  

  在这一刹那犹豫的时候,他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一切烦恼痛苦忧伤和仇恨。这条路他曾随父亲走过很多遍,然后没有一次的心情与现在是相同的。

  

  过往的回忆并没有使他慌,也没有乱。

  

  他是来杀人的。

  

  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无论有什么变化,他都要完成使命。

  

  他受过的残酷的训练使他绝不会忘记这一点。

  

  他最终推门走了进去。

  

  看见来人的面孔,苏令禾呆住了,他绝不会想到,他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全身都在颤抖,他开口说话了:“你……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钱荣的脸色变得苍白,就像是一张完全没有一点颜色的白纸。

  

  “我是来杀你的,”他说。

  

  苏令禾望着他,用一种很温和的眼光看着钱荣,“孩子,我会死在你的剑下?”

  

  “是。”

  

  他叹了一口气,关切地打量着钱荣:“你吃了很多苦,我能看得出来。”

  

  钱荣的瞳孔忽然收缩。他的眼泪并没有从眼眶里流出来,一个浪迹天涯的杀手,和一位门第高贵的商场龙首,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如同父子般的特别联系。

  

  可惜,他是来杀他的。

  

  他的手里已经拔出了剑,一柄杀人从未失手过的剑。

  

  他的身子旋风般一转,刺向了苏令禾的后颈。

  

  这一次他仍然没有失手。

  

  剑光一闪,剑锋已经刺进了一个人的肉里,肩下的肉。

  

  不是苏令禾的肩,是书房暗影中伏着的一个影子的。

  

  暗影中的人猛然凸起双眼,吃惊地看着钱荣,随后阴森森地笑了起来。他亮出了手中一件寒光闪闪的奇形兵器,是一柄砍头的短刀。此人正是影杀堂排行第六的杀手剃头先生。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闪电般耀眼的银色刀光亮起,短刀凌空击下。刀光一闪,钱荣已经翻身退后,刀快,钱荣的反应更快。

  

  他挥剑与这人缠斗了三五招。一个人影又从屋外破窗而入,只看见一个黑色罩袍扑至钱荣的身后,影杀堂第七的鬼影镰刀也到了。

  

  镰刀的急锐刀刃破空声,已到了钱荣的后腰和心口,致命的招式,致命的武器。钱荣已跃起,他并没有避开身后的那件镰刀,冰冷的刀锋,已经划破他的后腰,这不是要害,他不在乎。

  

  因为他已避开了前面的一击,一剑刺进了剃头先生的咽喉。他听到了对方喉骨破裂的声音。

  

  他的后腰痛的要命,可他不在乎。

  

  他已转身,拔剑挥出。那一剑无论速度、力量、部位、时机,都把握得恰到好处,甚至可以说已经到了鬼奇无比的剑术的巅峰。能做到这一点绝非侥幸,钱荣曾为此付出过相当大的代价。

  

  鬼影镰刀当然是身经百战的武林高手,他却也被惊到了,像这种拼命的杀法,他从未见过。他挥起沉重的镰刀,可是钱荣的剑锋却突然变了,他甚至没有看清楚,就感觉自己的喉咙处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感。杀了很多的人,今日他也明白了将死前的感受。

  

  钱荣反手收剑,向着窗外喊道:“为何还不现身?”

  

  过了一会儿,月下暗影处走出来一个人,是那日扮作矮子去抢夺风轮的影杀堂老四。老四看着钱荣,此刻的钱荣就像是一头刚捕杀完猎物的猛兽,匍匐在自己的战利品旁,满含杀意的双眼冷酷地盯着想要来争抢的其他猛兽。那双眼睛太凌冽,太阴鸷。

  

  “方才你若一起出手,我必死。”钱荣缓缓说道。

  

  “你错了,此刻谁也杀不死你。”老四盯着他说。

  

  “是轻机猿猴让你们跟着我的?”钱荣问道。

  

  “不错,他疑心你不会动手,”老四叹了口气说,“他从一开始就应该想得到的,像你这样的人,无论经受了什么,都不会变成一个冷酷的杀手。”

  

  “看来我还是没有取得他的信任。”钱荣道。

  

  “你几乎已经令他相信了,”老四道,“无论你信不信,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试探。”说着,他转身施展轻功走了。

  

  钱荣并没有拦他,也没有追击。

  

  一旁的苏令禾仍然坐在椅子上,只是已经吓得僵硬,话也说不出来。他是个文商,从未涉足江湖,方才仅短短几瞬息,就已经见识了江湖的惊险和残酷。

  

  “苏会长,一切无碍?”钱荣问道。他的脸上已没有杀意,只是长而薄的剑刃上仍有血一颗颗地滴落下来。

  

  苏令禾摇了摇头,一会儿才总算是回过了神来,颤抖着问着:“这些人都是来杀我的?”

  

  “算是吧,”钱荣淡淡地说,“不过,现在你可以放心,一时片刻不会再有人来了。”

  

  苏令禾长呼了一口气,平复了心情后,仔细地端详着钱荣,说道:“长青,太好了,你没死,真是太好了。”

  

  说着,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垂泪道:“你父亲的尸身我已经着人敛收了,你放心吧。这几月来,我们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对了,柔儿,柔儿她也很担心你,你快去见见她吧。”

  

  听到这个名字,钱荣愣住了。他的心突然突突地跳了起来,眼睛也亮了起来。

  

  可这时,突然一个侍女奔到书房,险些被门槛绊倒,大声冲着苏令禾道:“老爷,小姐被人绑走了!”

  

  “什么?!”

  

  “下午那会儿,后门来了顶轿子,是钱管家雇的,他问我小姐在哪儿,要接小姐去杏花酒楼,我便让小茗带他去茶室找小姐,后来半天都没见小茗。方才几个下人才在后面花园找到被打晕的小茗。小姐和轿子都不见了……”

  

  不等两人反应,钱荣双腿一顿,施展轻功,从门口跃了出去。他急蹿至后门,翻身上马,看了一眼门外的车辙印,挥鞭喝马追去了。

  

                                                                                

  苏怀柔透过车厢后壁板的缝隙向外望去,车已拐过了城东南角,沿着护城河向北缓缓而行。前面就是定淮门,难道是要出城?

  

  此刻,她的发髻已经凌乱,双手被绑在背后,嘴被布条勒住,一缕鬓发散在脸前。发丝随着行进的车厢晃动,遮扰着视线,脸色因为方才的惊吓,苍白中隐隐发青。

  

  透过车缝,能看到马车外左右两侧分别坐着两个男子,均背对着车门。一个手上暴着青筋,手指不住地扣动着关节,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另一个皮肤黝黑,背影看上去有些蛮悍。两人的衣着都很普通,像是街头一般的杂役混混。再仔细一瞧,赶车的那人背影十分熟悉,竟然就是苏府的管家钱兴。

  

  苏怀柔的心不由得砰砰跳起来,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她自幼受父母疼惜,衣食不缺,哪里遭过这等境遇?惊怕中,想不出丝毫办法。

  

  落日余晖已过,天越来越黑了。这条小路空空荡荡,不见人影,也没有声响。马车还在不停地前行着,苏怀柔越来越绝望,她甚至觉得自己要被带到天边去了,带到一个再无人能发现的地方。她再也见不到爹、弟弟和萧长青了。车里一片昏暗,像是一个被封起来的木盒子一般,憋闷、摇晃之中,她已是累极,再也支撑不住,靠着车窗昏过去了。

  

  钱荣重重挥鞭,疯了一般,驱马沿着车辙印子急急追赶。幸好发现的还算早,再过一会儿,夜风吹动下,便没有任何痕迹可以让他追寻了。

  

  他心中被阴云压满,柔儿是被谁劫走的?要劫去那里?

  

  此刻他早已追出了南都城,向着偏远城郊而去。

  

  难道是轻机猿猴?还是……?

  

  钱荣想不明白,继续驱马赶去,前一段路上还有人出城,这一段已经没什么人了。这时月亮渐渐升高,照的路面一片雪亮,四下里,除了钱荣的马蹄声,再听不到其他声响。就这样追逐了良久,手中的马鞭将被抽断,马儿嘴中吐着白沫。

  

  他终于看到前方有一辆马车,正独行在幽林夜路上。他驱马渐近,驾车的那人和坐在车头的两个汉子似是仍未察觉。

  

  他目光四转,突然并行了上去。

  

  钱荣大笑道:“这莫不是苏府的钱管家,好久未见,这是要去哪儿?”

  

  那人回过头来,茫然道:“你是哪位?怎么认得我的?”

  

  钱荣道:“我不但认得你,还得让你停车跟我走。”

  

  那人道:“跟你走……?哪儿去?我可不去,没瞧见我还在赶路?”

  

  钱荣突然大喝道:“不去也得去。”

  

  话音刚落,坐在马车左右两侧的两个汉子抽刀就向钱荣砍来,钱荣从马上一跃而起,出手如风,双掌挥出,那两人连招式都没看全,便觉得胸口一痛,跌下马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钱兴立刻将马勒住,正转身向后看去,一只宽大有力的手掌已经扼上了他的脖子,他顿时呼吸不能,无力地掰着对方的手指,可惜一点作用都没有。

  

  那少年正冷冷地看着他。他从脊背心冒出一丝寒意,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死亡的压迫感原来如此的强烈。突然他感觉喉头一松,少年仍扼着他,只是收了些力气。

  

  他听对面问道:“苏家一向待你很好,为何要叛主?”

  

  他苦笑道,还能为了什么,像他这样下贱的人,永生都只能做仆,生了儿子也是别人的仆。他要钱,数不清的钱,只要有了钱,向他这样的头脑,一定能赚更多的钱,远远超过苏家产业的钱,到时候他要雇三个管家给自己。

  

  他怕死,于是他带着哭腔说:“为了……钱……”

  

  那少年目光凌厉,怒气中带着一丝厌恶,又继续问道:“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他支吾道:“我不知道,以前从没有见过,是一个年纪很轻,长得很美的女子。”

  

  “哦?她让你将人带去哪里?”少年继续问道。

  

  “就是前面不远的和县。”

  

  突然,他感觉到喉间的那只手又猛地加重了力气,可惜还没等他多想,他的脖子就已经被拧断了。

  

  钱荣嫌弃地将尸体甩到了一边,又看着地上的两个汉子,问道:“你们是哪儿的人?”

  

  两个汉子早已吓傻了,他们知道自己这次惹了不该惹的人。其中一个泣不成声,颤颤巍巍地说:“南都凤阳帮的。”

  

  凤阳帮是南都城里人数最多的帮派,多是一些乞丐和流痞,主要靠着抢劫、打劫富人、欺行霸市的方式来牟利。

  

  钱荣又道:“谁让你们这么做的?”汉子指着地上的尸体说:“就是他,他花了二十两银子,雇我们两个,让我们跟他一起先绑个人,再护送这两马车去和县。其他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另一个人点头如捣蒜。

  

  钱荣道:“我如何相信你们的话?”

  

  汉子道:“我可以剁下一只手。”

  

  凤阳帮的做派,钱荣暗忖,又道:“不用,手指头就够了,只是我若不喊停,你就不要停,能做到吗?”

  

  那汉子爽快地叫声“行”,左手按地,一脸媚笑,举起手中的刀便砍下了自己的拇指。他痛地跪倒在地上,抬头看着钱荣,见对方并未出声,强撑着坐了起来,又挥刀朝着食指砍下。

  

  “够了,”钱荣用手中的石子弹开了刀刃,道:“滚回去吧。”

  

  他又指了指两个汉子腰间别着的药袋,道,“将这个留下,顺便替我在你们凤阳帮里传个话,南都苏家,以后谁也不能碰!”

  

  两个汉子跪在地上各自磕了个头,解开袋子放在地上,随后相互搀扶着跑远了。

  

  苏怀柔隐隐醒了过来,她觉得马车似乎停了下来。周围还是一片黑暗和寂静,只是没有了马蹄和车轮滚动的声音,她随即想到,难道是到了地方了?

  

  可是到了地方之后呢?

  

  他们会不会……会不会杀了自己……

  

  这时,车帘被掀开了。天上星光闪烁,闪目而望,只见马首前卓然而立着一个人,这人身上衣衫凌乱,提着一口长剑,月光之下,看不清他的面目。那人抬起头,走了过来,整个人仿佛浸在一团水墨似的光影中,掩藏在云合雾集间高山峡谷般的身影,冷峻、沉默、从容。

  

  夜风吹动的涟漪乍起乍灭,宛若瞬息的生死。

  

  苏怀柔愣住了,一颗心激烈地跳起来,一种积压的气息填满了她的整个身体,让她呼吸艰难。那个在她心中念了千万遍的名字突然变得陌生,此刻她像是耗尽浑身所有的力气也不能完整的念出。

  

  “萧……”

  

  钱荣的目光犹如一川缓缓泛起波浪的湖水,悲喜忧愁都在其中沉淀。

  

  他轻轻地说:“柔儿,是我。”

  

  忽然间,一切都云开雾散,阳光在黑夜中撒了下来,奔涌的泪水在苏怀柔的面孔上肆无忌惮地流淌。她的眼泪是为一个人流的,现在这个人正站在她的面前。

  

  深入骨髓的感情,也会像痛苦一样,让人心碎的。

  

  他们彼此已经拥抱在一起。

  

  这是他们第一次这么亲密。

  

  连日来的危险,将一对虽然相爱却又无法相爱的人之间的隔阂压断,使他们之间的感情更深。

  

  钱荣凝视着少女,酸楚的感觉像是心底漫出的潮水,他擦去苏怀柔脸颊边的泪,笑着说道:“不过,我现在不叫萧长青,你得叫我钱荣。”

  

  苏怀柔既不惊异也不追问,她轻轻一嗔:“那我以后喊你荣哥好么?”

  

  “好。”钱荣也是一笑。

  

  苏怀柔用一双手细细地抚摸着钱荣的脸:“荣哥,你瘦了……”

  

  她隔着咫尺的距离,看得见他在这险恶江湖中的幸苦。

  

  “没事的,我很好,不用担心。”钱荣用轻松的语气说。

  

  苏怀柔仰起头,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装着两个钱荣。她用两只手丈量着他的肩膀,太宽,比父亲的肩膀要宽。

  

  突然的,钱荣后背一阵猛烈地抽搐,腰上像是有人用尖锐的刀一片片脔割。方才他骑马夜袭,奔腾中忘了身上的伤,也使得伤口更加恶劣了。

  

  他把头重重地靠向一边,一只手撑住车厢,坚硬的木板上已被抓出了深深的指痕。他克制着,挣扎着,却再也忍受不住,身体往前一倾,一口血吐了出来。

  

  苏怀柔吓得失了神智,双眼也模糊了,泪水汹涌。她颤抖着,骇然发现他的后襟上、腰间都是一片血红,摸上去冰凉凉的,像刀刮过一样。

  

  她终于清醒了过来,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荣哥,你怎么了,你别吓我……”

  

  钱荣指着药袋虚弱地说:“别怕,那儿有药。”他强韧地忍住,齿间像是咬着布条,说话像是在往出蹦,一点也不利落。

  

  他费力地抬起手,柔软地捏住苏怀柔的肩膀,他那么无力,没有一丝平日里江湖中的刚韧气魄。

  

  一种深邃的疼痛如彻骨的寒风束缚住了苏怀柔,她发现钱荣全身上下都是滚烫的,却流着冷汗。

  

  苏怀柔慌乱地将袋中的药粉倒在钱荣后腰的刀伤上。幸好凤阳帮的人随身带着的都是止血的金创药,民间的偏方竟然很是管用。她又胡乱地用自己外衫替他裹住伤口,见终于不在往外渗血了才松了口气,可始终是忧虑着。

  

  钱荣怆然一笑:“不该让你见血,都怪我……”

  

  “怪什么……”苏怀柔责怪着,眼泪又簌簌滚下来,心里疼的早如翻江倒海,“你该说出来的,不该忍着……”她明白,越能忍说明他遭受过的伤越重,她不敢去细想这十个月以来他的经历。

  

  钱荣感觉自己此刻像是在一艘逐水的船上,周遭的一切模糊得如同百里外吹过的山风,魂已经脱离了躯壳。一个声音在心底喊道:你不能倒下,你还要保护柔儿,绝不能倒下!

  

  苏怀柔挨在他的胸口,紧紧抓着他的手,两个人就这样倚靠在马车里。夜凉如水,风起处,片片落叶在空中起舞回旋。再大的困难,也比不上此刻重逢的欢愉,淡淡的微笑始终在两人的眉目间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