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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又有力量的漂亮支教老师x直球帅气阿勒泰牧民

be预警 含少量黄线 

全文1.3w字 已完结 放心食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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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求与他车厢中可抵达未来”

“到车毁都不放开。”

                   ------杨千嬅《少女的祈祷》

  

01

你拿着病情报告走出医院。

 

都已经是春天了，怎么感觉还是那么冷。

 

摸了摸左口袋，掏出一根烟塞到嘴里，点起打火机，鼻尖感受到一点微弱的暖意。

 

你把病情报告撕碎往垃圾桶里一扔，夹着烟狠狠吸了一口。上初中的时侯你的父母就因为一场车祸撒手人寰，自此之后你就跟着姑姑一起生活。

 

姑姑对你很好，比对她自己的孩子还要好，但你却因此压力倍增。

 

大学毕业后你没有回那个从小长到大的城市，而是留在了上海，在一所不错的初中里教语文， 这几年没人管着心就野了，你去跳伞，去蹦极，去西藏，去非洲，哪里远去哪里，什么危险玩什么。一次远途旅行回来后总感觉身体不太舒服，跑医院一查，居然是白血病。

 

你瞠目结舌的听着你的主治医生说你的病情，有他帅脸的加持和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心想一点小病，熬过去又是一条好汉，最终同意了他的治疗方案。

 

鼓起勇气配合治疗了一段时间以后，原来的勇气被消磨殆尽。

 

你大半夜躺在病床上看着天花板盘算着辞职，趁自己能吃能喝，宁愿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等死，也不愿意天天闻着消毒水味和化疗过下半辈子。

 

看到学校里有一个去北疆支教的工作，心想这不是巧了吗，二话不说就报了名。

 

明天就要飞阿勒泰了，今天你才敢把这事告诉你的主治医生，原本以为他会骂你鲁莽，不许你拿着自己的生命开玩笑，结果他居然只是问了你去的地点，然后叹了口气，再没说别的什么。

 

两个小时以后你接到了他的电话，他说他也报名了一个边疆医疗工作，你不舒服的时候就去找他。

 

你直接愣住。

 

“黄曦彦，你不至于吧？”

 

他根本没回答你的问题，只淡淡地说：

 

“那里温差大，多带点厚衣服。”

 

你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说了句，

 

“谢了。“

 

02

 

和你一起去开展支教工作的的，还有两个男老师。

 

他们是教英语的侯老师和教数学的陈老师。

 

你们三个人年纪相仿，共同话题多，熟络起来很快。其实说来也惭愧，同事了这么多年，你一直以为他俩是教体育的。

 

飞行途中，你第一次感觉经济舱那么挤。

 

你几乎是被他们两个人的肱二头肌驾着飞完了全程。

 

下了飞机有人来接我们，他叫艾尔肯，哈萨克族，在这里做向导，会说汉语。

 

他开来了一辆风尘仆仆的面包车，热情的欢迎你们来到阿勒泰，笑眯眯的帮你们接过了行李。

 

窗外雪山巍峨雄伟，雪峰接引着天光，直直穿透云层。

 

你们三个扒着车窗玻璃，一直“哇”个不停。

 

艾尔肯说阿勒泰这片土地是神的自留地，是天山之冠，这里有可可托海、额尔齐斯河，还有一大片戈壁，总之来了阿勒泰，一年四季美景都看不完，你们纷纷露出向往的神色。

 

景色虽然美，但坐了一路车屁股已经颠成了八瓣，又累又饿，你揉着剧痛的屁股，下了车，一股风窜上来，你打了个寒战，低着头往前走。

 

一个没注意，额头就撞到一个人身上。

 

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脸上还挂着暖洋洋的笑容。

 

“黄医生！”

 

你有点惊喜，虽然知道他参与了边疆医疗队的工作，但没想到居然能在这里碰到。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贴心又礼貌，永远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此刻眉头微皱看着你，露出有些担心的神色。

 

“我没事！可能一路过来有点累了。”

 

看到他的第一秒，你就像远游的旅人看到家人一样，瞬间安心多了，一扫一路恹恹的神色，心情都好了起来。

 

他今天没穿他的白大褂，穿了一件冲锋衣，眼睛上戴着半框眼镜，面容清秀，简直像个大学生，你从前还打趣过他如果不当医生应该可以去当个明星。

 

他要留在镇上的医院里，和你们休息的地方不一样，你们没说几句话就要分开。

 

他细心的把你衣服的拉链往上拉了拉，小声说：“身体不舒服就立刻打给我。”

 

你点点头，回头就看到陈老师和侯老师两只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看着你笑的暧昧。

 

02

 

镇长说今天晚上你们先住在镇上，明天再送你们去山上的学校交接工作。

 

今天的晚餐特别丰盛，全都是这里的特色菜。椒麻鸡，烤羊排，一盘一盘的端上来，你们三个太饿了，狼吞虎咽，吃的头也顾不上抬。

 

吃完饭以后，你们新来的三个老师搬了把凳子坐在天井数星星。

 

头顶的星星避开人寰，静静的垂在天幕上眨着眼睛，细碎的光点缀满天空。

 

真漂亮。

 

你靠在凳子靠背上，一颗一颗数着星星，平静地思考将来的某一天你是否也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陈老师突然感慨地说说这些星星真好看，长得跟糖点子似的。

 

侯老师说海亮啊，就你肚子里这点墨水就别出来丢人现眼了。

 

你在旁边笑出了声，他突然转头问你，今天和你说话的那个帅哥医生是你男朋友吗。

 

你脑子里闪过一些和黄医生的亲密画面，立刻止住这些念头。

 

你眼神闪烁着忙说不是，他只是我朋友。

 

虽然睡过几次。

 

侯老师半信半疑，说你看起来就是从小娇生惯养过来的，和那个高个子医生站在一起看起来登对极了。

 

你尴尬的笑笑。

 

陈老师正对着星星比着耶，侯老师看着他的手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不是我说，海亮，你这手是一个一米九的男人应该长的吗？怎么这么小？”

 

说完还抓着他的手跟自己的手比大小。

 

陈老师瞥了他一眼，没好气的回他。

 

“什么小不小的，这叫秀气，秀气你懂吗？”

 

03

 

不知道是不是见识了如此庞然广阔的美景，晚上你休息的格外好。

 

今天镇上的医院里出了点事，镇长急急忙忙去调解矛盾去了，说另找别人送你们上山。

 

陈老师的老兵之魂好像突然觉醒了，说什么一日是兵，一生是兵，军民一家亲，绝不给人民群众添麻烦，自告奋勇地要开车带你们上山。

 

他信誓旦旦的说他开车很稳，你们几个睡一觉就到了。

 

结果开到半山腰就一猛子扎进了一条小水涧里。

 

猛烈的冲撞让人猝不及防，失重的那一秒，细密钝重的声音在耳边长鸣，心脏扑通直跳。

 

侯老师吓得不轻，下车的时候差点跪倒在地上，直说海亮啊，昨天哥笑了你两句，不至于要哥哥的命吧。

 

陈老师也贫不动了，颤颤巍巍的下了车，两个人连忙跑过来查看你的伤势，你胳膊和腿上都青了一大块，陈老师吓了一跳，连连道歉。

 

他们把你搀扶到一边，让你这坐一会儿，他们去边上找找有没有牧民能帮忙。

 

你的心脏仍在咚咚的跳，嗓子干的有点发痒，说不出话来，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只能咽了咽口水，撑着头，脑子里一片浆糊。

 

脚下是狭窄险阻的小路，你们的车栽倒在水涧里。四周到处是浮砂和尘土，遥遥茫茫看不清前路。

 

等了好一会儿，路的尽头出现了一辆车，是侯老师他们回来了，你激动的站起来。

 

车上还下来两个不认识的人，他们围着车子查看情况。

车上下来的一个高个男人转了一圈，说这车今天挪不了，要等明天找一辆马力大的车过来拉才行，你们是上山还是原路返回，上山的话他们能送你们上去。

 

侯老师和陈老师都关切地看着你。

 

你说你就被碰了两下，没什么问题，别耽误咱的工作进度。

 

一边说一瘸一拐的往前跳着，刚刚说话的帅气男人伸手来扶你。

 

你大大方方的去握他的手，眼神碰撞间已是火花四溅。

 

他的眼睛在你的腿上顿了顿，随即拦腰把你抱起来。他的肩很宽，手臂也有力，一把就把你抱起来。

 

你们贴的很近，你的手下意识搂紧了他的脖子。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脸实在是迷人，他的手放的规规矩矩，一步一步走的很稳，怕磕到你的头，弯着腰轻轻地把你放在了副驾驶上。

 

听侯老师说起，才知道这辆车是给山顶上的小卖部送货的，他们送完货正准备下山就遇到了侯老师和陈老师正在求救，像两个野人。

 

你回头看了一眼，两位老师拉着新朋友叽叽喳喳的聊着天，他自我介绍说叫阿麦尔。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身材壮硕，面部轮廓非常立体，很有哈萨克族男人的特点。陈老师和侯老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个没完，说到激动处还要拉着他来评评理。

 

你此刻无比庆幸这次不用再被那两个肌肉男夹着坐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

 

你小声问正在开车的男人。

 

“于适。”

 

他单手打着方向盘，一边倒车一边回答，向后看的同时身体不自觉的往你这里侧。

 

你忍不住盯着他看，他轮廓坚毅，鼻梁高挺，五官看上去比阿麦尔秀气些，皮肤上都带着被阳光抚摸的美感。

 

他注意到你的目光，不自觉偏过头看了你一眼。

 

你的眼神太直白了，他的眼神明显的闪烁了一下，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你悄悄的往座位左侧移，更靠近了他一点。

 

好像闻到了一点阳光和青草的味道。

 

他车开得很稳，刚刚你受到了不小的惊吓，现在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坐在边上的于适就伸手帮你放下了遮光板。

 

你偷睁着一只眼睛看他。

 

你们的目光再次在空中交汇。

 

你朝他浅浅一笑，再次闭起眼睛。

 

后排的人完全没发现你们俩这场无声的交流，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着刚刚的车祸到底是谁的错。

*情节瞎编，人物OOC

*伪现实背景，请不要追求时间线

*全部全部都是我的幻想重申一遍：全部全部是我的幻想！

*增减删改已完成，祝大家食用愉快

*之前的被平司放不出来了（可惜那么多评论啊啊啊）

 

就把我爱意都掩埋

但你能清楚的明白

靠近我 然后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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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还早。

 

银灰色的保姆车顺滑的驶进会场的停车位停下，车门从外面被人拉开，先下地的是一只HEYDAY的蓝白色运动鞋，再往上，烫的笔挺的阔腿黑色西装裤、长款深灰色羊毛大衣和裹在里面服帖的黑色西装，雪白的衬衫领有种近乎苛刻的规矩——它被一条看起来有些旧了的深蓝色的纯色领带环抱着。
　　
三七分的刘海被发胶牢牢的支起来，露出不是那么白皙但却光洁的额头，一字的眉尾微弯，眼珠明亮又温润，说不出的可爱和乖巧。但它们都被细细的金丝镜框罩住，模糊的很淡很淡，像是阴雨的天色。冷色的金属被两颊的肉顶起，两颊的肉被冷色的金属压出膨隆，嘴巴是直线，可嘴角却是弧线，一股说不出的精致的冷清感。

 

很帅的人，当今的小姑娘把这类称作做禁欲系男神。

 

很端正的着装，好像刚结束什么公司会议赶来——如果忽略那双运动鞋。

 

“怎么走？”

人很多，建筑很大，他环顾四周，侧脸问同行的女生。

“这边。”同车下来的女生指着一个方向。

 

他把一只手随意的插在侧兜，深灰色的大衣被掀开一角，露出修长笔直的腿，厚重的大衣甩出轻盈的弧度，成熟优雅的像哪家西装品牌的模特。

 

他很瘦，走路却轻快有力——整个人洋溢着澎湃的生气。

他看上去是年轻的。

 

可年龄骗不了任何人。

1999年属兔，三十而立，是已经被小孩子喊叔叔都要心平气和的年纪。
　　
　　

卓沅一踏入红毯，长枪短炮就朝他围了过来，与他差不多时间到达的还有不少娱乐圈的流量明星或业界大佬，他以为自己不会吸引太多注意力，但他还是低估了自己的吸引力。
　　
被助理姐姐和保安叔叔手拉手的围住，周围的人群汹涌着，他们像是海上被巨浪拍打的小舟，不远的会场入口似乎看上去遥不可及。但卓沅只是安静的站在人肉铸成的圆圈中心，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不语言回应周围震耳欲聋的呼唤，助理姐姐和保安叔叔在竭力的护送他往入口去，几十米的路被拉的漫长又艰辛，三人默契的配合着，竟是最快脱离泥沼的人。

　　
从人潮汹涌到人影寂寥只需要一步的距离，诡异却现实。会场的灯光干净明亮，照的人也明亮，不远处的工作人员看到他眼睛也很亮，快步走过来，语气十分客气：“请问您是……”
　　
很多事情经历的多了，你不说，身边的人也记的熟练，助理姐姐上前一步：“卓沅，十个勤天。”
　　
工作人员卑谦的点头，伸手指路：“这边。”
　　
卓沅同样弯腰点头：“麻烦您。”

　　
不紧不慢的转过几个弯，路过几盆绿植，见过许多熟悉却陌生的脸，工作人员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您请”，好像永远不会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好像小麦田里的稻草人。

 

卓沅以为还会走很久，但更有引导意义的声音穿过人群，呼唤着他，声线弹跳：“沅儿哥，这儿！这儿！”
　　
卓沅抬头，让视线越过前方的人群，看到了一张脸上是生人勿进却半个身体支出门框张望的陈少熙，和陈少熙脸前不停挥舞的手……以及试图通过蹦跳来增大曝光面积却只能看到的卷发。

 

客气的微笑转瞬成眼底都涌出欢喜的巧笑：“哎！”他用同样的热情回应：“少熙、一珩！”
　　
　　
一进门，所有人的视线都朝他看了过来，扫视一下，1、3、5、9、10都在，十个勤天来了大半，大家松松垮垮的，都在闲谈。

 

正对面的李耕耘站直了身体，李昊不在，他的嘴似乎解除了封印：“哟哟哟～这谁呀？人模狗样的，这不是卓沅吗？”

 赵一博看着他呲着一口大白牙笑，蒋敦豪眯着眼睛慈祥的笑：“来啦。”

 大家似乎都还是记忆里的样子。

 熟悉、热烈、美好，像极了在后陡门的每一天。

 

“李耕耘，我鲨了你！”他面色狰狞的伸出手指着李耕耘，然后笑意盈盈的望向赵一博，接着狗腿似得小跑到蒋敦豪身边握住了他的手，叫了声大哥，最后回到陈少熙和王一珩身边，拉着陈少熙的手，揽了王一珩的肩——融入人群，卓沅觉得自己回到了后陡门。

 

 

聚少离多的兄弟见面，总少不了一些琐碎的寒暄，大家心照不宣的按年龄顺序交代了自己的近况——蒋敦豪的业务从写歌、巡演变成了奶孩子、写歌、巡演，每天都乐呵呵的；李耕耘才杀青一部戏就马不停蹄的进了新的组，粉丝都嚷着让他再多拍点；赵一博比李耕耘更忙些，一边拍戏一边直播助农；陈少熙接了江苏省文化局的邀请宣传昆曲，忐忑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王一珩的R&B新专辑很成功，十个抖音视频起码八个配的是他的新歌。
　

当然，没来的兄弟也少不了文字汇报：赵小童正随着话剧团全国巡演，他是男二号；一直在做导演梦的李昊终于拉到了投资，兵强马壮，他正摩拳擦掌；何浩楠充分发挥了浙商的祖传天赋，他的潮牌店正在全国开花，身上两个手机都不够每天接电话的。

 大家都在自己的生活中龙腾虎跃。

　　

“哎，那你呢？卓沅儿。”

笑呵呵的大哥转头看向正在暴风摄入冰美式的老六。

 

猛地吸了两口放下，卓沅抱着手耸着肩噘着嘴，嘴里的阴阳怪气令人牙痒痒：“那当然是比不上各位大忙人啦！我只能在地里种种菜勉强维持维持生计咯！”
　　
李耕耘冷笑：“你少来！卓越科技农机公司谁开的？我开的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陈少熙和王一珩的手指头都快戳到卓沅眼睛里去了。
　　
“上回那个……90后优秀青年企业家交流会上发言的是谁啊！我吗？”
　　
“还有那个……央视农业频道上说自己只是不想离开土地才开公司的人是谁？我吗？”

　　
卓沅被团团围住，千夫所指，只能一步一步的后退，他双手虚按着安抚群众，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旱地拔葱，像是要突破密闭逼仄的空间。
　　
　　
微博之夜近年来涉及的领域越来越宽泛，除了传统的影视歌，它们还邀请了科技、商业领域中有影响力的人。影视的李耕耘、李昊、赵一博、陈少熙，歌的蒋敦豪、王一珩，卓沅是商业领域的佼佼者。

 

接到活动邀请时，大家都不知道十个勤天的其他人会来，日常的聊天问候后才知道相逢就是这样巧合无意。

 

本来大家的准备间是各自分开的，但蒋敦豪细心，十个勤天公司还挂着他们的名字，没必要分开。在十个勤天工作沟通群里把想法一发，大家纷纷表示同意，各自让自己的助理跟主办方一说，邀请名目就成了十个勤天。他们不仅准备间在一起，连晚会现场也坐在一起。
　　
这样的机会难得，每个人聊得都很投入，所以时光流逝的飞快。

 

当工作人员跑来通知晚会马上就要开始请大家做好准备时，几个人脸上的表情还意犹未尽，大家趁着最后一点准备时间再补补妆，整理整理衣着。

 

这是承办场地最大的准备间，可准备间再大，也只能摆五张化妆镜。化妆师只看了一眼李耕耘就拉了站在他旁边的蒋敦豪坐下，蒋敦豪挑着眉毛，李耕耘咧着嘴笑。
　　
“啥意思姐？”蒋敦豪扭头看向身后的化妆师：“我丑呗？”
　　
李耕耘从化妆师的身后探出脑袋，脸上的笑得意又放肆：“人老珠黄懂不懂啊？再不扑点粉人都看不下去了！”
　　
化妆师被这两人弄得笑也不是，说话也不是，只能闭嘴把蒋敦豪的脸往镜子前掰。
　　
哥哥们在靠近角落的地方插科打诨，弟弟们也不闲着。
　　
卓远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化妆师在用眼影刷沾粉：“不用了姐。”他举手示意：“我就不化眼影了。”
　　
可化妆师天然觉得娱乐圈的各位都应该美丽精致，她还是拿着粉刷挥了挥，无声的示意，真的不用吗？
　　
“不用。”卓沅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领带，镜子里的他端正的不像这个圈子里的人：“太花哨不适合我。”
　　
“噢噢噢！！！”他右边的赵一博笑的眼睛都快不见了：“太有那味儿了！卓总！”他的化妆师正在给他修容，让他的下颌骨看起来不那么突出：“卓总您的公司啥时候上市啊？缺不缺秘书啊？”
　　
左边的王一珩和再左边的陈少熙也忍不住鬼叫：“不愧是卓总！太有气质啦！”“这就是卓越科技董事！十个勤天的CEO！！！”
　　
王一珩说着，不顾头上还烫着的卷发棒，朝卓沅扑了过去：“太帅啦！太成熟啦！”
　　
“哎！”王一珩的化妆师急的不行。

 

“哎！哎！哎！”卓沅叫的比他更急，眼疾手快抓住了卷发棒，他却被王一珩按在椅子里不停摇晃，动弹不得，弟弟的可爱谁都挡不住，他只能一边低头笑着，一边把掉落的卷发棒还给化妆师。

 

等王一珩蛄蛹够了，回到自己位子了，卓沅才正色的提醒他：“下回小心点，这卷发棒差点烫着你。”
　　
赵一博看着镜子里的两人嘿嘿的笑，陈少熙不放过任何一个贬低王一珩的机会：“让你调皮，被骂了吧王一珩！”

王一珩从来不愿再陈少熙面前弱势：“咋啦！哥们儿这叫有恃无恐，你敢吗你？”

弟弟们的打闹欢乐温馨，李耕耘抱着胳膊微笑，蒋敦豪看的苹果肌容光焕发。

　　
　　

四点入场，五点开始，九点结束，这华丽盛大的“牢”得坐四个小时，台上的主持人精神抖擞口若悬河的cue着流程和嘉宾，台下的明星们众生百态。
　　

从《种地吧》第一季算起已经8年了，这8年卓沅也出席过大大小小不少的活动，可微博之夜他是第一次来。他忍不住环顾四周：这大概是娱乐圈最盛大的晚会，拥挤攒动的人群、喧嚣不停的声音、恍如白昼的灯光……把黑夜变成白天需要花费很大的代价，可坐在这里的人们，是亿万财富的源泉。

 

有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好像人人都变成了一颗颗需要被采摘上市的生菜，长的好看的、鲜嫩的，它们被摆在市场最显眼的地方，成了抢手的俏货;那些边缘的、黑暗里苦苦挣扎的连叶子都枯萎的，采摘人看都不看一眼，它们连进入市场的资格都没有。

它们生来就是要被忽视的。

　　
很奇怪啊，他想，他以前做梦都想着坐在这里。

可现在他坐在这里像是做梦，一场华丽而奢靡的梦。
　　
　　　
“……让我们欢迎最佳新锐歌手OneSd王一珩上台，有请！”
　　
熟悉的字眼，高亢的声音，像一记重拳，打的他不得不回神，一排座位最边上的王一珩已经站了起来，他走过来跟每一个哥哥high five。
　　
陈少熙说：“卧槽！牛逼啊王一珩！”
　　
赵一博说：“厉害厉害呀弟弟！”
　　
李耕耘说：“好样的王一珩！”
　　
蒋敦豪说：“恭喜你弟弟。”
　　
卓沅面带微笑的看着王一珩走近他身边，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喜庆的话语：恭喜你、厉害呀弟弟、好样的王一珩……但是兄弟们都说过了，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能看着王一珩，一步一步走进，脑子却好像越来越远。

 

王一珩已经站在了卓沅的身前，他笑的明媚灿烂，眼睛弯成一条潺潺的小溪，清澈明亮，他期待的看着卓沅，比后陡门花圃里的向日葵还要惹人疼爱。

 

王一珩是十个勤天的保安队长，是其余九个人的弟弟，是基建组的手工大师，是一号房的开心果……是鹭卓的宝贝弟弟。

 

卓沅想：我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伸出手跟王一珩来了个响亮的high five：“辛苦了，宝贝弟弟。”

 

王一珩是还没被世俗同化的小孩，他真诚、热烈。卓沅被王一珩一把抱住，柔软的卷毛在他耳边摩挲，温热的呼吸在他颈边喷发：“谢谢你！沅儿哥！”

 

卓沅哈哈的笑着，拍着王一珩的背：“去吧！”

 

 

奖的含金量不高，但好歹是对王一珩前一个阶段的肯定，小朋友在台上就压不住欢喜，下台了更是高兴的手舞足蹈。

 

卓沅光顾着看孩子炫耀去了，没在意支持人说什么，炫目的灯光突然给到他，刺的生疼，猛地闭上眼再睁开，明晃晃的灯光又晃得眼前一片空白，他什么都看不清，只能听。
　　
“……我们知道卓越科技农机是一家秉持新时代、新科技、新农人的发展理念创办的……”主持人的话题不知何时从音乐到了科技，话筒也不知从哪儿递到了他手上，他只好站起来。

 

“……所以您为什么要给公司取名卓越科技农机公司呢？”

 

有点不知所谓的提问。

“……因为卓沅的卓是卓越的卓。”

 

但是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来的就是这句话。

 

“哦！卓沅的卓是卓越的卓，看来卓总对自己的公司有很大的期待。”

 

主持人的解释哪哪儿都不通，比起前面精心准备、笑声不断的影视、音乐领域采访，这看样子更像是为了完成某些任务的糊弄。但摇臂的摄像头正在靠近——打算给他一个镜头就结束这令人尴尬的问答，卓沅只好抿着嘴，朝镜头点点头，同意主持人的解释。

 

全场都响起热烈的掌声，镜头又给到了十个勤天全员，大家都仰起头来看他。他脸上的表情是十个勤天都不曾在后陡门看到过的——与在后陡门时期全权负责水培生菜项目强装镇定的他不一样——像是在泥泞里摸爬滚打了许多年，宠辱不惊，风轻云淡，话事人气质浑然天成，比蒋敦豪还有董事长的气质。

 

可卓沅现在真的是董事，还是两家公司的董事，旁边的赵一博陈少熙王一珩脸都要笑烂了。

 

 

蒋敦豪和李耕耘比邻而坐，人肉的触感比声音来的更快，他只能低头去看李耕耘的手。

 

“越来越像了……”
　　
李耕耘的头抵着他，声音很小，几乎只有他听得到。
　　
蒋敦豪的笑凝固了一瞬。

谁？像什么？哪里像？
　　
脑子里的问号犹如过江之鲫，但它们被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围了起来，一个都逃不出去。

　　
摇臂的镜头还在，蒋敦豪在娱乐圈沉沉浮浮这么多年，什么情绪他都能切换自如，一瞬就是一瞬，比眨眼还快。
　　 
他乐呵呵的笑着：“挺好的。”

 

卓沅坐下了。

 

他挺直了腰杆，挺起了胸膛，体态端正的无可挑剔。

 

蒋敦豪对着卓沅大吼：“好！”

 

 

 

 

 

 

可是难过的却不是回忆

因为回忆里哭泣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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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总是短暂，离别总是长久。

 

旅行新蜜蜂的巡演还在进行当中，蒋敦豪得连夜赶回去跟乐队汇合；李耕耘的新戏才开机，演员一连请两天假不合适；赵一博就更不用说了，今天能来都是导演开恩了；陈少熙离开本行太久，他一分一秒都不能耽搁；王一珩暂时倒是没工作，可他要陪家人去冰岛玩，每年的10月底，是冰岛看极光最好的时候。

 

王一珩又扑到了他的身上，仰着一张依旧嫩嘟嘟的小脸，像偷完蜂蜜来认错的小熊：“沅哥，对不起，不能陪你玩儿了。”可下一秒，王一珩又张牙舞爪起来：“但我会给你发我拍的极光照片的！”

 卓沅哭笑不得：“我谢谢你啊！”

 小熊放开了环抱他腰的双手，退到了一边，陈少熙是下一个。

 

被陈少熙像领导一样握手垮垮甩的感觉很熟悉：“卓沅哥哥——俺们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千万别生病！千万要吃饭！千万要开心啊哥哥！”

 当然，李逵式喊麦的感觉也很熟悉，卓沅哈哈的笑着，根本停不下来。

 

下一个是赵一博：“卓沅，寂寞了就打电话，我就在横店，可方便了。”

 卓沅拍了拍赵一博的肩膀：“我寂寞啥啊，我没工作的吗？我可忙了。”

 

再下一个是李耕耘：“行了，别的不多说了，有事儿找三哥，你开口三哥啥忙都会帮的。”

 卓沅弯着眼眸，难得没呛他：“好。”

 

最后是蒋敦豪。

 蒋敦豪伸开双臂抱了抱他，说：“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　　

 卓沅还是笑：“不辛苦，大哥。”

 

 大家各奔东西，像随风而散的云。

 

 

 

从专用通道出了会场，夜幕重临，华灯已上，会场后门的街道闲适宁静。车从地下车库开了出来，滑到卓沅和助理姐姐身边，把手发出轻微的一声砰，提示乘客可以开门上车。

 

但卓沅站着没动，他微微抬头，凝望着柏油路旁排列整齐的梧桐。一声梧叶一声秋，深秋十月，街灯亮起明黄的光，照的四周清晰可见，可街边的梧桐树金黄的比灯光还亮，夜来风起，满树的叶子都在摇晃，叶片与叶片之间相互摩擦，发出植物特有的低喃。

 这声音很熟悉，他曾听过的，在金黄的麦穗之间，在广阔的天地之间。

 

卓沅转头对助理姐姐说：“静姐，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走走。”

 助理姐姐沉默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注意安全。”

 “嗯。”

 

后门开在四方形场馆的一侧中间，往前直走再转个弯，就是场馆四方的一角，很大，往前走一步，才能看到被建筑遮挡的下一步景色。今年的寒潮起的格外早，金黄的梧桐树叶落在脚下，厚厚的铺了一层，阳光烘着它们变脆，踩上去，咔吱咔吱作响，但又很敦实，奇妙的触感让他想起了那块土地。

 

有点好玩。

 

他开始踩起叶子来。

 

缓步走着还不够，要重踏，后来重踏都不够，变成了蹦跳。他在满地的叶子里蹦蹦跳跳，像极了那个曾经在后陡门大棚里满地抓老鼠的他。

 

 

有人从视野的盲角走了出来。

 

高高瘦瘦的身形，像竹子一样挺拔。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高领毛线打底，贴身的衣型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和惹眼的胸肌，毛衣的下摆被米黄色的西装裤收住，同款HEYDAY的蓝白色运动鞋露出湛蓝的底来，同款的浅棕色的毛呢大衣阔挺修长——他干净的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

 

他径直就走到了卓沅的身边，隔了大概两三步，黑色的毛线帽让他看上去比卓沅高了不少。

 

卓沅也不看他，好像对身边突然出现一个人这种事习以为常。他继续跳，甚至越跳越高、越跳越快，好像要跳出这方黑夜。

 

那人就静静地看着卓沅左一下右一下的跳，眼角和嘴角都含着微微的笑意，似乎并不觉得深夜有人西装革履的在马路中间跳有什么奇怪。

 

可心有余而力不足，人到底是会累的动物，呼吸从平稳变成粗重的时间比一首歌还快，但卓沅只想把这归结于他身上拘束的西装。

 

眼瞧着卓沅嘴里的雾像蒸锅里的水蒸汽噗噗往外冒，那人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不跳了？”

 

卓沅翻了个白眼，嘴里忙着喘气，没有回答他。

 

两人都没有说话，分别走马路分割线的两侧，步伐轻慢，步调一致，像极了饭后的消食散步。

 

 

卓沅抬头看了眼前方，一眼望不到头的梧桐路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完，深秋的风一阵阵卷过，叶子稀里哗啦的翻滚着，比集市还吵：“你怎么来了？”

 

他侧身看向那人，秀气的五官皱在一起，一脸嫌弃，喜怒不藏，跟一个小时前在千人会场里发言的精英卓沅判若两人。

 

如此嫌弃的语气听了任谁都是该愣一愣的，但来人只是笑，宠溺的笑意从嘴角堆砌到眼底，弯成一轮皎洁的弦月：“来看看你。” 

 

很万金油的句式，听上去很敷衍。但语气格外的真诚，卓沅在心底暗自的笑了笑，他相信这句话的。

 

这句话不管从鹭卓嘴里听到几遍他都会信，因为他已经认识鹭卓十五年了。

 

但表面可不能这么容易被打发，卓沅板着一张脸，装作很生气的样子：“大哥耕耘他们在的时候你不来，现在来干嘛？”

　　

“我进不去的嘛，你总不能在我在外面干等4个小时吧？”鹭卓一脸委屈，科班的声乐教育让他的声压轻轻松松拔高了一度，整个街道都是他说话声的回响。

卓沅只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那你进来啊。”

卓沅这么说，鹭卓更委屈了：“人家没邀请我的嘛！”句尾带了点山西口音，他真的急了。

卓沅又露出一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来：“你以十个勤天的名字进来呗，大哥都跟人家说好了。”他一脸认真：“哎，我说鹭卓，你怎么能这么笨啊？”

 

鹭卓不甘：“但我要准备演唱会的嘛。”

 

“哦，准备演唱会没空，来看我就有空。”卓沅歪着上半身朝鹭卓靠近，压低嗓音：“你猜这句话要是让一珩和少熙知道，你能好吗？”表情狡黠又阴险，活脱脱一个小恶魔。

 

鹭卓看着他，装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子：“哈哈哈哈哈哈用一珩和少熙来威胁我是吧？我可是哥哥！”

 

卓沅撅着小脸：“那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

 

鹭卓只能露出一丝乞求的笑来“哎哎哎别啊！”

 

卓沅喜欢看鹭卓吃瘪，他看了很多次鹭卓吃瘪，他想起来就会很开心：“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旱地拔葱式的大笑再次出现，卓沅开心的像个在麦田里奔跑的孩子。

 

肚子疼了，眼泪出来了，卓沅就停了，他看向鹭卓，语气切换成关心：“演唱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上一秒还委屈的像条匍匐在地上的大狗听到这句话就立马换了脸色，双眼皮下本就是笑眼的眼睛好像盛不住这汹涌笑意，变成星光洒满了天空：“挺好的。”

 

鹅黄的灯光从头顶笼罩在鹭卓的身上，本来就白的皮肤好像被装上了电源，发出莹莹的光。

 

他柔和的像后陡门初春的日光。

 

 

开演唱会是鹭卓一直以来的梦想，25岁前他以为自己这辈子不可能站上舞台，25岁以后他觉得这好像不是梦，所以他努力的要命。

 

卓沅觉得很好，真的很好。

 

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向鹭卓表达他此刻的心情，他好像一直都在怼鹭卓，他好像从没说过鹭卓你好厉害你好棒。

 

他说不出口。

 

他只好虚踢鹭卓一脚：“要帮忙记得说一声。”

 

鹭卓配合着弯了下膝盖；“哎！那还真得请张老师来指导指导。”

 

鹭卓的恭维对他真的很受用，歪嘴一笑，插科打诨的心思还是压不下去：“请？你请的起吗？我分分钟几百万上下。”

 

鹭卓笑笑没再接他的茬。

 

卓沅心里盘算着一些事情，问了一句：“你演唱会定的啥时候？”

 

“11月19号！”

 

卓沅心神微动，脸上流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哎，说真的，你到底要不要我帮忙？比如帮你编编舞什么的？”

 

但鹭卓听了只是反问他：“就只有这个吗？”

 

“什么？”

 

“你不得作为助演嘉宾上来唱两首什么的？”

 

卓沅暂时没说话，心里却立马出现了一张时间表，上面的行程议程密密麻麻。

 

“说真的，我真想跟你跳双人舞来着。”鹭卓的眼神里露出渴望来。

 

已经密密麻麻的表格顿时更拥挤了。

 

但卓沅还是利落的点了下头：“……行，没问题，等我处理完手上的事情我就来。”

 

 “哦！”鹭卓的语气扬起来：“那就辛苦你了哦！卓总！”

 

卓沅点点头，傲娇的表情很久没在他脸上重现过了：“下不为例啊鹭卓！”

 

鹭卓脸上的笑意突然淡了下去，他看着卓沅，脸上的欣慰却渐渐地肉眼可见：“长大了卓沅”。

莫名的感叹。

 

卓沅仰起下巴：“那当然。”

 

 

 

上一个话题结束，下一个话题还不知道在哪里，场面沉寂下去。分开太久的人确实没有什么太多能说的。但是无妨，他和鹭卓认识快15年了，世界上没人会比他们更默契，有时候无声胜有声，就像现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安静的就像一个人。

 

两人沉默的走着，脚踩在干枯的梧桐落叶上的声音，细碎的就像闭眼站在后陡门的麦浪中，风吹过，清新的麦香灌满鼻腔。

 

但麦子总有收割的时候，开始看上去好像没有尽头的梧桐路也有了终点，前方大约200米的样子，人声鼎沸，车水马龙。

 

鹭卓停在了喧嚣世界的对立面，卓沅只能看着他。

 

鹭卓望着他淡淡的笑：“我就先回去了，咱两口罩也没带，被人认出来不好。”

 

卓沅闭眼点点头，示意他理解。

 

“那我下次再来看你。”

 

鹭卓转头，背对着他挥挥手。

 

万物毕成，毕入于戌，阳下入地，阴气始凝，天气渐寒始于霜降。昼夜温差大的像是他第一次看到的30吨化肥。

卓沅站在原地看着鹭卓渐渐远去的背影，又一阵风卷过，毫不留情的带走周身那可怜的一点热量，夜越来越深了，低温没入皮肉，冻的指尖冰凉。

 

　　
　　
　　
　　
过得好吗想说的话

你能听到吗

——————————

 

“我可忙了”这句话没有欺骗任何人，卓沅真的很忙。

 

新型农机的研发已经进入尾声，他只恨自己不能分身。

 

卓越科技农机公司的厂址就在杭州，从后陡门驱车，大概需要1个小时，卓越科技公司的办公地也在杭州，从后陡门骑车，大概需要20分钟。一天24小时，这个月，他几乎每天有14个小时都在这三点之间来回，比双抢还要抢。

 

当然，这和刚开始相比都算不上什么。

 卓沅还能清晰的回想起那段不可思议的日子。

 

 

 他不是农村人。

没接触种地八之前他只知道蔬菜粮食会从地里长出来，接触种地八之后他才知道它们要播种、杀虫、除草、施肥、采收……工序繁杂且费时费力费心。他把心沉在地里的同时也思考起了种地八的意义。

 

之前去农机公司、农业大学参观学习的经历给了他很大的震撼，他原以为天底下所有的农民还跟他们一样手工播种、手工施肥。

 

科技改变农业，他的体会比任何人都要深刻。

 

他得知《种地吧》第四季收官且不会再做的消息比官方发布的都早，不像其他兄弟们回归本行，卓沅真的如他在节目里所说会把农业一直做下去的念头贯彻到了极致。先是和兄弟们一起签了后陡门58号长期租赁的合同，卓沅又报了农业进修班，踏踏实实的学了一年农业的知识后，他又去了zhongguo农业大学。

 

王一珩曾经在旋耕到精神恍惚的时候说过一句话：“要是旋耕、插秧、施肥、播种能一起就好了，这样我们就只用靠一个驾照、买一辆车了。”

 

开玩笑的话大家都在笑，但卓沅笑过了却没放任它离去，他时不时都在想：这可不可行呢？

 

zhongguo农业大学的老师们给了他准确的回答：可行。

 

他们正在研发多功能合一的新型农用机械。

 

但学校的力量毕竟有限，一台多功能合一的机械要改进的东西太多了：发动机、传动系统、电气系统、液压系统……这些高精尖的装置改进需要的不仅是人才和科技，还有钱，他们很希望与企业达成合作。

 

那时的卓沅想：开公司而已，我是过来人。

 

把自己可以开公司来帮助研发的想法跟农业机械化及其自动化专业的老师们一说，大家都热血沸腾，快速达成合作后，他用自己的积蓄在杭州的城郊租了一块地，请人修建厂房。

 

但厂房的样式不是随随便便的，需要请人设计，什么样的厂房需要什么样的设计师，也是他碰了几家壁才知道的；建设厂房所需要的材料不同，每家公司提供的种类和价格也需要他去比对，有些材料没有现成，需要提前预定且一定要在保质期内使用；地皮的划分和租赁需要当地zhengfu考察敲定；工人师傅的衣食住行要比他们在后陡门还要好……事情像堆在木架上的蘑菇包，急着生长却无处消化。

 

时间是最不能浪费的东西，活着似乎都没有它重要。

 

手机要叮叮叮响到关机才会静音停歇，飞机高铁要弹出行程冲突的对话框才会考虑安排在明天，人要累到眼皮都睁不开了才会眯一会，身体要饿到浑身冒虚汗了才会摄食——一个人连轴转的体验让他回到了他拿着镰刀面对142亩水稻田的却倍感人类渺小的时候，杨导站在旁边眼里焦急比五号田里的淤泥还重。

 

不能松下来。

 

他付出的太多。

 

卓沅清楚的知道停下来会是什么结果。

 

 

蒋敦豪来看过他一次，那会儿他刚刚用自己名下的房子完成了抵yadai款，再加上zhengfu的创业扶持基金，总共1000w，马不停蹄的把款给工程方打过去后，停滞了快一个星期的吊塔机才重新转动。他站在吊塔下，看着缓慢移动的钢铁巨兽，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能量好像都被抽去转化成了电能供它挥舞咆哮。

 

他有点累，想慢慢的坐下去躺一会，可站在他对面的蒋敦豪却很惊恐，嘴巴张得大，眼睛也瞪得大，印象里他从没见过蒋敦豪眼睛瞪这么大，大得好想要把他吞噬一样。

 

好黑。

 

好想睡觉。

 

 

他久违的做了一场梦，梦里他和鹭卓都收到了种地吧节目组的选拔成功通知，彼时天色已晚，他和鹭卓刚刚结束观看人数惨淡的直播，窝在租的两室一厅的客厅沙发上，吃着用9.9优惠券点的冒菜外卖，讨论着缥缈的未来。天空的月亮不知何时移到了他们窗前，明亮的月华毫不吝啬的洒进来，屋里一片光明。

 

“你觉得我们能好吗？”他光着脚蹬在沙发上，头放在膝盖之间，期翼的问鹭卓。

 

鹭卓还在给他夹鹌鹑蛋，特意打理过的刘海挡住泼洒过来的月光：“谁知道呢？”总是风情流转的眼睛专注的跟着筷子上的鹌鹑蛋同步移动：“快吃吧，一会儿凉了油都凝了。”

 

鹌鹑蛋隔着半张桌子的距离安全的到了卓沅碗里，鹭卓神色淡然的看着他，卧蚕下的泪痣吸收了冗余的光，像白夜里漆黑的星。

 

鹭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卓沅提着沉甸甸的行李兴高采烈的出发，窗外的月亮跟着他，鹭卓在后面微笑着跟着他，湛蓝的天空下黄灿灿的稻穗摇曳着，飘出清新的香，不知名的鸟叫的婉转，远处的炊烟袅袅——这世界娴静悠远的像世外桃源，他觉得自己都要飞起来了。

 

于是他真的飞了起来，飞过后陡门、飞过东方明珠塔、飞过海边……他无忧无虑的像只白鹭，乘风而行。

 

 “没时间了！”

声音大的像是雷鸣把他击落，他掉到了白色大棚的旁边，大雨滂沱，混着泥土溅了他一身，鹭卓一边抖着塑料布，一边用他从未见过的生气表情对他大喊：“没时间了。”

 

他只能木讷的拧着头到处看：大棚是漏的，地是陷的，水稻是剌人的，天是阴雨的。

 

他好像做什么都是徒劳。

 

他拖着酸痛的身体入眠，梦里他们失败了，水稻没收完烂在了地里，小麦没撒下去，节目终止了录制，他和鹭卓又回到了那个狭窄的两室一厅，天天开着只有几十人观看的直播，捏着只有几百块的银行卡，思考着下一顿要吃什么才能交得起已经欠了几个月的房租。

 

太无力了，他好像怎么跳舞都跳不出去。

太难受了，他好像怎么喝都消不了惆怅。

太绝望了，他怎么都走不出这142亩地。

 

“鹭卓！鹭卓！”他捏着银行卡在泥泞的五号田里大喊，如泼的雨水打进眼睛里，变得滚烫，又痛又酸：“我坚持不下去了！”

 

但四周空旷，没人陪他淋雨。

 

 

从噩梦中惊醒的滋味不好受，他总觉得脸上黏糊糊的，像是没擦干净一样，头也很痛。蒋敦豪和赵一博的脸毫无征兆的围了上来，还有些昏沉的意识立马清醒不少。

 

“怎么一博都来了？”

 

他撑着手肘要坐起来，赵一博提溜了他一把，轻轻松松：“我就在横店。”

 

卓沅一边看着他松手一边笑：“你怎么又在横店啊？我感觉你都快成横店小王子了。”

 

“哈哈哈哈哈横店小王子，不错，我喜欢！”

 

蒋敦豪没顾得上看他们的插科打诨，扫弦的手打字也不遑多让，在手机上晃出残影，卓沅想都不用想，十个勤天的群里，就等着他这根主心骨发话。噼里啪啦一会儿，他就把手机放回了兜里。

 

卓沅想翻身下床，把左手撑到床沿的时候却惊觉手上还打着针，不仅如此，头痛也变成了可以感知具体位置的钝痛。他用没打针的右手去按额头，力道大的像是在摁待种的包菜苗。

 

“哎！”

 

“嘶——”

 

阻止声和痛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卓沅只能虚捂着头听蒋敦豪略带笑意的挖苦：“这怎么还用上力了？嫌磕的不得劲儿是吧？”

 

赵一博则赶紧去稳定被带着晃得让人心慌的输液管线。

 

等疼过了，他哑着嗓子问：“我这是咋了？”

 

蒋敦豪的语气里有点惊诧：“你不记得了？”

 

“我记得啥啊？”

 

“你在工地里视察施工情况来着，然后因为太久没睡了，太累了，就晕倒了，磕着了头。”

 

“没啥事吧？”卓沅略带担心的看着蒋敦豪：“我还要忙着去跟供应商谈设备呢。”

 

蒋敦豪笑了笑：“嗯，不错，还记得自己要干什么。”

 

赵一博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大问题，医生说目前看来就是磕破了点皮，脑子里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要注意可能会有迟发性出血，他建议你在医院多住两天观察观察下情况。”

 

他摇了摇头：“没时间，我还有好多事。”

 

赵一博和蒋敦豪对望一眼，然后望向卓沅的眼睛很是诚恳：“卓沅，虽然很多事情亲力亲为是好的，但是我们是不是可以招个人啥的？”

 

卓沅的眼睛突然睁大了。

 

蒋敦豪被逗笑了：“嘿！可以啊你弟弟，忙的连招个人都不知道了是吧？你怎么跟……！”

 

像是前进中的收割机里卡进了什么东西，进程戛然而止。

 

但卓沅还沉浸在“你要不要招几个助理或者秘书”的震撼里，他拍着床沿大喊：“啊啊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多招个人我就不用忙成狗一样了啊！我怎么跟鹭卓一样笨啊！！！”他张牙舞爪的吱哇乱叫着：“我是老板！我要招人！招他个十七八个！”

 

床边的蒋敦豪和赵一博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说不出是高兴还是难过。

 

 

 

“卓沅。”

 耳边的轻呼打断了他的浅寐，卓沅睁开眼睛，熬夜后被人强制开机的迷蒙清晰可见。

“哎。”他同样轻声的回应着，然后坐正了蜷缩在一角的身体，单向玻璃的窗外，高架桥的承重柱跑的比何浩楠养的鸭子还快。

 

“到了？”他揉着眼睛，嗓音里带着一点沙哑。

 

“快了。”陈静划着自己的手机，屏幕里的光泄露出来，照在她的脸上，眼袋清晰可见。

 

陈静是《种地吧少年》的执行导演之一、也是十个勤天在活动期间的助理之一、他和鹭卓私人活动的助理，是除了其他九个人外，陪伴卓沅时间最长的人。她比蒋敦豪和鹭卓还大两岁，性格沉稳，做事干净利落有分寸，是节目录制期间为数不多的被蒋敦豪都称作姐的人。

 

3年前卓沅在招助理，找来找去找不到合适的，彼时点火樱桃正处于节目策划的空窗期，陈静去xi藏旅游的朋友圈被卓沅看到了，直接私信姐能不能帮我个忙的消息被读取之后，陈静在两天后就踏进了卓沅的病房，成了生活助理和工作助理，再后来她从点火樱桃辞职，成了卓沅的秘书。

 

直到现在，她还管卓沅叫卓沅，卓沅管她叫姐。

 

卓沅觉得车里有些闷，散了领带，再解开一颗衬衫的纽扣，把深蓝的的领带取下来攥在手里，慵懒的气质立显无疑。陈静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吸引，转头看了下他。

 

眼神不似平常，有些许怀念之意。

 

“怎么了？”卓沅问她。

 

陈静轻轻的摇了摇头：“刚刚魏老师发消息过来让你去一趟，说有些问题要跟你商量一下。”

 

卓沅点头，陈静划着手机继续：“然后bei京青年有一个专访，安排在明天。另外设计那边的饶老师也来消息了，想让你去看看设计方案，还有周六ai奇艺那边有个综艺拍摄，请你去当一下临时嘉宾。”

 

“先去哪边？”陈静转头问他。

 

“先去魏老师那边吧，他那儿比较重要。”卓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裤子和衬衫，它们已经皱的不成样子了：“但是我要先回后陡门换身衣服，姐你们先回公司休息吧，9点后再过来接我。”

 

“好。”

 

 

从上海驱车赶回后陡门只需要两个半小时，卓沅下车的时候，太阳刚从地平线上爬起来，赤金色的光给后陡门的一切都镀上了金粉，熠熠生辉。

 

后陡门被十个勤天长期租了下来，陈设一切如前。这里疏离城市却不远离城市，交通发达，生态多样，是十个勤天相识相交的“世外桃源”，除了保留一个美好的回忆外，这里也成为了十个兄弟们暂时的避风港——拍戏累了他们会回来短住、没灵感了他们会回来短住、空闲了他们也会回来短住。

 

但卓沅例外，他完完全全成为了后陡门58号的常驻民。

 

在院子站着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又跑到进到狗乐园里逗了会儿狗，卓沅才回了一号房，换了拖鞋，拿了衣服，他径直走向了卫生间。

 

热水淋在身上的一刻他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可温热带走身体上的疲惫时，水汽却熏得他睁不开眼。卓沅能熬夜，但他不能忍受凌晨五点被人叫起来赶路——这习惯怎么都改不掉。

 

于是头发也来不及吹，他套了短袖短裤就往一号房里走。深秋露重，早上的温度能沁到骨子里，冷的他两条腿在裤管里的打颤。

 

“好冷！”他低喃一声，然后并着腿小步快跑，木质的门关出了金属门才会造成的劲风，已经“年久失修”的老式门锁受不了成年人的大力摧残，吱呀呻吟着开了条缝，不过罪魁祸首不在意这些，被子一掀，人一躺，卓沅就完成了入睡的准备动作。潮湿的头发接触枕头又被自身体温蒸发的感觉很不好受，像被泥糊住脑袋，但他管不了这么多了，他急需一个回笼觉来补充今天需要的体力。

 

轻浮的风不会如卓沅的意，它调皮的吹开了一号房的门，金色的光溜进来，把房间从昏暗的睡眠模式调成白昼，光隔着眼皮洒在视网膜上。卓沅一点也不想离开刚刚被他焐热的被窝，他干脆翻了个身，温暖催生困意融化四肢百骸，他马上就能睡着了。

 

“吱呀——”

 

轻微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透过眼皮的光慢慢消失，房间又回到了睡眠模式，一切发生的轻柔又缓慢，像是风，又像是有人关上了门。

 

卓沅迷迷糊糊的想着到底是啥，心里却一点也不慌张。整个后陡门除了厕所没装监控外，其余的地方都遍布了监控，这批监控摄像头还是赵一博从他大学同学兼某家科技公司首席技术研究员那里得到的：除了提前录入的面孔外，摄像头识别到任何陌生面孔只要靠近后陡门58号五十米范围内，手机上的APP都会报警——是十个人的手机都会报警。

 

除此之外，院子里还有“生物报警器”——汪汪队们在。

 

根本不用担心什么，接着睡吧。

 

可是……

 

“卓沅。”有人站在了他的床前，声音压的又轻又低。

卓沅不想理会他。

 

“卓沅。”但那人不停止。

卓沅还是不理会他。

 

“卓沅，醒醒。”声音大了一些，但是很温柔，听上去像是在哄小孩。

卓沅干脆把被子往头顶一掀，两耳不闻。

 

“卓沅！”

卓沅受不了了。

 

“啊——烦死了！”他蹭的从床上坐起来，潮湿的发丝垂下来遮住眉眼，莫名的狠厉看上去像是刚刚杀了只鸡回来：“鹭卓！你叫我干嘛！你不是排练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鹭卓并不回答他的话，语气还是很温柔：“你把头发吹干了再睡。”

 

卓沅睡眼惺忪的又抱着被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不吹……”

 

“听话，把头发吹了再睡。”

 

“啊啊啊！！！我不！”卓沅用两腿夹着被子，干脆翻身不看他哥了。

 

鹭卓站在他床前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拿卓沅没什么办法，但他还是干巴巴的劝着：“听话，起来把头发吹了，很快的。”

 

卓沅没动，背后也没声儿了，他以为就到这里了。

 

“卓沅，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才行，天气这么冷，你头发都不吹干怎么能行呢？万一感冒发烧谁来照顾你？你的农机要怎么办呢？你长大了，不能这么……”

 

语重又心长，像是他不说就没人会说了一样。

 

“啊啊啊烦死了！！！鹭卓你太烦了！”他猛地掀了被子起来，气冲冲的找到了扔在桌子上的吹风机，按下开关，机器轰鸣声里，他一边吹着头发一边对鹭卓大喊：“我吹行了吧！”

 

鹭卓站在他对面，笑的宠溺又无奈。

 

扒拉几下把头发吹干，卓沅掀了被子准备再次投身被窝的怀抱时，他的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静姐。卓沅定睛一看，已经9点了。

 

卓沅觉得自己今天的气都要发完了：“啊——鹭卓！我睡不了了！我鲨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符合常规发音的笑声响彻整个三号房，鹭卓反弓着身体，放肆张扬，卓沅看着他，气的面目狰狞。

 

调皮的风再次吹开了三号房的门，从门外照进来的和煦的光接触到皮肤已经能蓄起微微的暖意了，鹭卓不用开门就走了出去。

 

卓沅按下接听键问他：“你去哪儿？”

 

鹭卓头也不回的朝他挥手：“去棚里看看我的花。”

 

 

 

 

 

 

我还在这默默的承受着
没有人附和
过了很久了么
怎么会傻到等你回来
这算什么期待
话全都变苍白
————————————

 

“……至少还差1000w。”比吹风机更大的轰鸣声里，卓沅带着安全帽，只觉得整个世界都被加了混响，耳朵闷胀着痛——他好久都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了。

 

“还差多少？”他捂住靠近制造流水线的右耳，又扯着嗓子问了一遍。

 

同样带着安全帽的魏老师稍稍低下头把嘴巴靠近他的左耳，颈侧的青筋看的出来他有多用力：“从材料置换到成品出厂安装，至少都还要1000w！”魏老师顿了一下：“这还没算人力！”

 

魏老师是zhongguo农业大学农业机械化及其自动化专业毕业的博士，3年前被农大的教授力荐来到了卓沅的公司参与新型农机的研发，魏老师人高马大，肌肉纵横，看上去实在不像世人刻板印象里的理科生——卓沅以为大多数理科生都像赵一博那样，瘦弱精干。

 

卓沅觉得魏老师此刻就像一座山，他的话也像一座山，几乎压的他喘不过气。

 

出了车间，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陈静就走了上来，陈静没说话，她看得出来卓沅的脸色不太好，卓沅很少露出这种表情，眼神平静，嘴角下压，连眼皮都很少眨，好像魂都丢了一样。

 

陈静看出来他有些累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了一段，还是卓沅先开了口：“静姐，咱们账户里还剩多少钱？”

 

陈静的手指无意识动了两下：“不算还没打出去的外部组装材料的尾款，大概还有500w左右，具体数字我一会儿跟财务部门那边核实一下，但理论上不会差太多。”

 

卓沅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陈静：“姐，我们还有什么事来着？” 

 

陈静知道卓沅的自愈力很强，她看着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少年意气的“老总”，心里的担心顿时消散了不少：“饶老师的农机设计图出来了，想让你过去看看，你上次不是说想加点十个勤天的元素进去吗？饶老师说你们的元素太多了，有很多都挺合适，让你过去选一选。”

 

卓沅点了点头：“那我们走吧。”

 

可陈静站在原地有些犹豫：“不先吃饭吗？”她侧身指了指不远处的员工食堂：“今天的早饭你都没……”

 

余光里，卓沅的身影越来越纤细了，像王一珩无聊时用切割机消磨的木棒，一圈一圈，一层一层，眨眼就消失，连木屑都找不见。

她猛地回头，卓沅走的四平八稳，可背影却垮着，一手插兜的肩膀歪向一边，像被胡乱摆放的蘑菇包压弯的蘑菇架。

 

 

下午跟饶老师的碰面很融洽，设计室欢声笑语，好不开心。

 

饶老师是赵小童推荐给卓沅的，中yang美院的退休老教授，老人家年纪一把，却依旧活力无限，眼睛里的通透清澈比得上几岁的孩童。

 

五颜六色的设计图相互重叠的躺在桌子上，卓沅只一眼，就拿起了其中的一张：发动机和油箱位置的机身宽敞又平坦，是一方天然的画布。鸡鸭熊在一块生菜田和一块玫瑰田之间的田埂上打闹，一旁的栅栏间，灰色的兔子和白色的羊伸出脑袋来围观，红色的虾举着钳子从田下方的水塘里冒出头，一个头戴王冠却穿着短裤背心的小男孩牵着一条土黄的小狗走过，画布的一角，黄灿灿的太阳发出点点的光，简单快乐，生机勃勃。

 

卓沅的眼睛在设计图上一遍遍扫过，卧蚕和颧骨高高的隆起，嘴唇的弧线柔和流畅。他开心的不行：“画的真好，饶老师，好像在看小时候的那种童话书里的插图。”

 

小老头得意的晃了晃脑袋：“还行还行。” 

 

“真的好。”他喃喃着，又说了一遍。

 

放下了设计图，拿出了兜里的手机，比划着合适的角度时，卓沅却放下了。小老头从他的犹豫里看出一丝端倪，果断放下手里的保温杯，饶老师问：“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卓沅指了指生菜和玫瑰花，开门见山：“能不能把生菜和玫瑰花画在一起啊饶老师？”

 

小老头皱了皱眉，职业素养让他很快预想到如此做的效果来：“画在一起会很乱，本来这画里出现的东西就很多了。”他摆了摆手，沟壑纵横的脸上露出一丝坚硬来：“不好不好。”

 

甲方对乙方，气势弱的从来都是乙方。但卓沅只是像第一天见到饶老师那样，很谦恭的弯了下腰：“想个办法吧，饶老师。”末了，他低下了头，嘴里细碎的念着：“我也想想办法。”

 

饶老师挠了挠自己的白色长眉，职业的素养告诉他这幅画已经是自己权衡利弊几天后的最好，可年轻人让自己想想办法，他自己也想想办法。

你又不是学美术的，你能想什么办法呢？

 

“行，我试试。”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自己到底是收钱办事的。“但是我把话说清楚，如果效果不好，老头子我可不会让失败品流入市场的。”

卓沅点点头：“好。”

 

 

出了公司，卓沅一直低着头，一副专心致志想事情的样子。

 

今天已经周四，bei京青年那边的工作人员已经打了好几遍电话问他们什么时候去，陈静跨近一步，想问问卓沅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姐，你帮我问问邵刚老师。”陈静刚张嘴，卓沅突然转过头，吓了陈静一跳。“他明天有没有空，我想请他吃个饭。”
　　
　　明天不是特殊节日，也不是谁的生日，在卓沅恨不得分身的情况下，微博之夜还是他把一堆事情披星戴月的处理完之后的剩余时间。

 

有什么事情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

 

“出什么事了吗？”

 

卓沅看着陈静，看似稚嫩的脸上那双眼睛却格外平静：“魏老师说发动机的金属疲劳实验结果不是很好，耗损率跟市面上的机器没什么两样，使用年限可能达不到我们预计的十年，核心部件的材料要从铜镍换成钛合金的，费用还差1000w左右。”

 

陈静恍然大悟，然后迅速理解他的意思：“邵刚老师应该没有认识从事金属行业的人。”

 

“能认识有钱人也可以。”卓沅笑了笑，眼角不知何时起了细微的褶皱，像行驶在稻田间被刮花的机身的收割机。

 

“好。”陈静点点头，“我一会就给邵刚老师打电话。”

 

卓沅向陈静颔首：“麻烦你了，姐。”

 

陈静稍稍有些感慨，做了三年掌权者的人，字里行间还总是谦和，这不禁让她想起另一位，在后陡门，连导演组每日照例关闭节目灯光都要对着镜头说谢谢的那个人。

 

“那周六那个bei京青年的采访你还去吗？”

 

但卓沅没有正面回答陈静问题：“今天25号吗？”

 

陈静点头：“是，10月25号。”

离先前开会定的产品发布会还有25天。

 

卓沅摇摇头：“不去了，麻烦姐跟他们打个电话吧。”

 

卓沅直直的往公司大门走，脚步果断坚定，好像还有什么急事一样。

 

陈静站在原地侧身指着食堂的方向喊他：“卓沅！你又不吃饭吗？”

 

北京时间15:30，距离卓沅上一次进食已经过了10个小时。

 

匆忙的脚步刹下来，卓沅站在她一呼一吸间靠近不了的地方，圆润的眼睛扑扇扑扇，平静一扫而空，纯净的像是那年深秋他蹲在田间道路捏着还未脱壳的稻米问李耕耘这就是我们吃的米吗的样子。

 

“鹭卓在家，他应该做饭了。”

 

机器的轰鸣声即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比卓沅的声音大，陈静什么都听不见，眼睛捕捉的唇形信息乱七八糟的像她们踩点到后陡门时看到的残垣断壁。

 

什么样的年轻人才愿意在这里生活下来呢？

 

那时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只能对着节目负责人杨浅悠问出的“这里怎么样？我觉得还不错”这句话“委婉”的笑。就像现在这样，她只能对着卓沅做皱眉抱歉的微笑。

 

卓沅看着陈静歪了歪脑袋，但很快就回归原位了，表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抬脚向食堂走去，嘴唇还在张合，陈静努力的想要看清。忽而起了一阵风，吹得陈静的披肩长发糊了整张脸，发丝挡住她的视线，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但风把话送到了她的耳朵里。

 

“不，他应该走了。”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像抓不住的夏天和蝉鸣。

 

 

卓沅至今都想不起，想开公司这句话到底是他说的还是鹭卓说的了。

 好像是一天夜里，在他和鹭卓租的上海的家里。那时《种地吧少年》已经录到了第三季中期，十个勤天的名气比他们刚出现在公众视线时上涨了不止一星半点。很多商务、通告、剧本都纷至沓来，大家逐渐有点分身乏术。就像今天，卓沅和鹭卓也是趁着后陡门每周都有的一天休息的时间出来跑了两个商务。如果不是因为陈少熙和王一珩吵着要吃上海一家老字号的糕点的话，他和鹭卓在凌晨两点左右就能回到后陡门。

 

家务一向是鹭卓包揽的，房子里长久不住人也该收拾一下，所以鹭卓能翻出冰箱里快要过期的啤酒。人常说年轻时就要吃点苦，这样哪天飞黄腾达也不会得意忘形，长期穷苦潦倒的记忆比什么都管用，两人二话不说就打开了拉环。

 

低度酒精像铁锹撬开了平时轻易不能打开的话罐子，鹭卓说：“卓沅，你觉得我们还能有第四季吗？”

 

往嘴边递的易拉罐发出一声脆响，卓沅看着鹭卓，眼里一片清明。

 

还能有第四季吗？

 

卓沅把给萝卜地拔草的事托付给在鱼塘忙碌的陈少熙和王一珩的时候也在心里问自己。十个勤天的分组一直没有变，原属于基建组的王一珩会来鱼塘帮忙单纯是因为人手不够，原先三线齐开的养殖组因为赵一博要兼顾演艺事业这季也只养了羊，基建组本来要扩建的客房第二层也因为李耕耘和赵小童去剧组客串而频繁停工。

 

十个勤天是一体，但个人也是独立的个体，用集体绑架个体是天真、是自私、是破碎的前兆。

 

“可能吧。”心里的答案到嘴边还是拐了个弯，卓沅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但他还是私心希望这天慢点来。

 

可鹭卓一直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傻，傻子不会在一条路上匍匐挣扎这么多年。

 

“我想开演唱会。”相比卓沅飘忽不定的语气，鹭卓的话里有卓沅以前并不曾听过的自信和坚定：“想了好久好久了。”

 

他抬眼看鹭卓，却猝不及防的对上一双灵动的眸子，像后陡门深夜的天空，漆黑纯粹的天空里，群星闪耀。有些莫名欣喜的情绪像嫩芽一样抽动，挠的卓沅心里发痒，他说不上来是什么感情，自豪、欣慰、膨胀、高兴……好像什么都不是，但好像什么都有。他托着腮看着鹭卓笑，小麦汁的残香熏得他眼睛酸涩：“你去呗，你跟公司说，你现在名气这么大，他们会考虑的。”

 

鹭卓也看着他笑，温润的眼眸里溢出明媚的笑意：“那卓沅呢？卓沅以后想干什么？”

 

卓沅一时想不起，他只能托着下巴看天花板：“跳舞、教学生、种地……还想……开个公司？”

 

“开什么公司？”

 

“emmmmmm……还没想好。也可能不会。”

 

“为什么？”

 

“你以为开个公司真像我们这么容易啊？”卓沅灌了一口酒：“杨导儿焦头烂额借钱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

 

“你想到什么就去做嘛，大不了欠点钱，咱两多跑几个通告就回来了。”鹭卓说着，还把身体朝卓沅那边探了探，言语里有股卓沅要赶不上车的急切。

 

虽然这样说有点过于自信，但卓沅真想说，他比鹭卓肚子里的蛔虫还要了解鹭卓，鹭卓在想什么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真的只是一时没有想法，不是节目会结束后找不到什么干的迷茫。

 

“没事儿，不急。”他放下手里的啤酒，转身又开了一罐。

 

“开吧。”鹭卓盯着他，双颊绯红，眼睛比晴天看到蒋敦豪还坚定：“我跟你一块儿。”

 

鹭卓太敏感了，胡思乱想的比他这个正主还要多。

 

可卓沅此刻只想逗他哥：“不要！把你加上我不得破产啊？你笨死了，赚了钱我还要分你哈哈哈哈哈！！！”

 

他莫名其妙开始笑，笑到啤酒都拿不住，干脆的笑声灌满整个客厅，天花板的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个仰天大笑的他。

 

但鹭卓却渐渐地没声儿了，他一手枕着头趴在客厅的矮几上，鲜红的耳朵从乌黑的发丛里露出一角。

 

他醉了。

长期不喝酒的人是这样的，一杯倒。

 

卓沅只能拿着酒对着鹭卓隔空干杯，嘴角挂着幸福的笑：“就你这酒量，还跟我一起开公司呢？饭局结束，我还要扛你回家。”

 

一口气喝完，再起身拉过垃圾桶，今天晚上少了一个劳动力，卓沅只希望明早闹钟响时，鹭卓已经拎着买好的糕点叫他起床吃饭上路。

 

 

 

 

 

 

情绪难过 不知道该怎么说
视线斑驳 漫长的夜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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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张绍刚老师的“叙旧”很顺利，但这不代表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都会这么顺利。

 

高档酒店的装潢不比什么大型会场差，寒冷的深秋连大厅都有暖烘烘的风。脱了大衣揽在臂弯，卓沅走在能到映出清晰人影的大理石地板上，一低头，就能看到自己：西装他不常穿，有一套就足够，这套黑色的定制西装还是他为了那个90后优秀青年企业家交流会买的；头发是他自己抓的，虽然能看，但显然没有娱乐圈里那般帅气精致；脸色……脸色有些蜡黄，像是熬了几个大夜，体态也很颓废，还比不上后陡门那辆没电也能跑的三轮车。

 

好久没有这种疲惫到灵魂深处都在叫嚣的油尽灯枯感，他错觉以为自己正从舞室下班，要回到那个小小的两室一厅休息。

 

 

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除了老爸），这句话在好几年前被陈静奉为圭臬直到现在，她饶以为自己的心都快成石头了。但此时看着前面比自己高出一个脑袋的男人，陈静的心里不可抑制的流出一丝心疼。

 

她从没见过这么卑微的卓沅，即使是他们刚火那阵。不停地点头哈腰把手放到最低再上去握手已经是陈静都能想到最体现尊重的姿势——因为鹭卓就是这样的。

 

但最近的卓沅更甚，姿态、语言甚至是酒局上的亲自服务。

 

卓沅好像把自己的自尊烧成了灰，灰烬堆叠，堆成一个灰白的卓沅，它奔波在形形色色的酒局和人群中间，跑一次就被风吹掉一层，变成漆黑的空虚。

 

但是卓沅自己好像不知道，因为灰烬都冷了，麻痹四体五谷七情六欲。

 

 

上司下属一路无言来到包间门口，门口的侍者已经把手放在了门把上，觥筹交错的声音从狭小的门缝里挤出来，比十个勤天开会时还要聒噪，侍者的手都放在门把手上了，卓沅却打了个手势示意他稍等一下，然后转身对还在整理妆容的陈静笑了笑：“姐你就不去了吧。”

 

请求的句式，却是肯定的语气。

 

陈静精致的脸上里露出一丝疑惑：“为啥？”

 

“我怕你看到这里面比我有钱的老板把我抛弃了。”圆润的眼睛笑眯起来，有似曾相识的打趣的意味。

 

他不说陈静这时也知道是为什么了：陌生酒局，都是当惯了上位者的男人，酒肉蒙心，谁知道会发生什么。

 

陈静的气质一下子就懒散下来，像后陡门收工的日子里，节目组工作人员和十个少年们混搭吃饭的随意感：“那你自己注意，有事打电话。”

 

卓沅把臂弯的毛呢大衣递给陈静：“嗯。”

 

陈静后退一步让自己尽量不会出现在包间人的视线范围里，然后眼看着灰白的卓沅给自己上了色——眼睛是璀璨的金黄色，脸颊是活力的粉红色。他昂首挺胸，像是登上了舞台，四面八方的光向他簇拥而来，耀眼的像星。

陈静站在视觉死角里，有人的手一下子就勾了上来，不知轻重的勾的卓沅踉跄向前，前方不知又是谁递了杯酒上来，把握不住距离的刻在卓沅的下巴上，清澈的酒液撞得他脸颊、脖颈、前襟都是，但卓沅还是得体的笑着，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来来来，卓总，喝酒。”

 

“别拘谨嘛！”

 

肥头大耳的老总们“热情”的像是沼泽，卓沅几乎是被弯腰带着走出陈静的视线，她听见卓沅低声又讨好的说：“好好好。”

 

星星掉进了混沌里，光一下子黯淡不少。

 

 

用尊严获得成功的方法不会总是奏效，但你不用，就肯定不会成功，在现在这个环境是这样的。现在离成功只差一步，没人想放弃。

 

陈静只希望这次应酬卓沅能得偿所愿。

 

她祈祷卓沅能得偿所愿。

 

 

 

出了大门，陈静看着外面浑浊的天空，紧了紧身上的大衣。今天已经11月6号了，明天就是立冬了，街上的风吹得人缩头缩脑，不像夏天，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盛景。

 

可夏天已经过去很久了，就如同这寒冷的夜晚，陈静以为卓沅要跟这群有钱人“相谈甚欢”到天亮。

 

熟悉却又不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的一刹那，陈静还有点犹豫。熟悉的是服装，不熟悉是步态，卓沅身体的各个部分好像都有自己的想法：头是歪的，腰是弯的，腿是扭的。他好像每走一步都要以头抢地，他整个人都是歪的，比鹭卓养的玫瑰花还要歪。

 

赶紧喊了司机一起下车，陈静离卓沅还有好几步时就闻到了酒味，等扶住人了，浓烈的酒味堪比刚开瓶的高度白酒。卓沅低着头，耳朵也跟鹭卓养的玫瑰花一样鲜红。

 

陈静是能喝酒的，陈静知道卓沅也是能喝酒的，但陈静从没见过喝酒喝成这样的。

 

回到车里关上门，卓沅粗重的呼吸把车内都洒满酒气，陈静微微拧着眉，问卓沅要不要去医院。

 

没有回应。

 

陈静急了：“师傅，去医院。”

 

刚才还像一张饼摊在车座上的卓沅转了下身体，闭着眼睛朝向陈静：“不用了姐，回后陡门吧，我想睡觉了。”声音哑的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陈静还是很担心：“去医院输点解酒的。”

 

“不用……”卓沅费力的摇了摇头：“他……们买了药，后陡门有。”

 

话说完，卓沅又慢腾腾的把自己的身体转向了另一边，他把自己蜷缩起来，小小的一只，像他们刚捡到的红包，可怜无助。陈静只能让师傅改道回后陡门。

 

有很多话在心里滴溜溜的转个不停，跑到嘴边了却停住一动不动了。陈静知道现在不该问这些，可车间那边每时每刻都在产生费用，公司的账本一红再红，她迫切需要一个答案。但背负一切的人看上去摇摇欲坠，她只能盯着卓沅宽阔的肩背。

 

“**，衣服给我。”

声音很小，轻的像是梦呓：

 

卓沅怕冷，这是熟悉十个勤天的人都知道的事。

 

把厚重的毛呢大衣展开盖在卓沅身上，陈静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肩膀，克制的叹了口气。

 

 

后陡门目前只有卓沅在住，看着卓沅把解酒药吃了然后像脱力一样躺倒在床边的时候，陈静知道让卓沅把自己收拾了再睡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只脱了西装外套然后再拜托师傅跟自己把卓沅搬到床上后，陈静把卓沅和鹭卓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关掉大灯，带上了一号房的门。

 

一切陷入黑暗。

 

但那盏30瓦的床头灯散发着微光，像黑夜里的星。

 

 

 

立冬的风在凌晨吹进了钢筋水泥浇筑的森林里，速冻着目之所及的一切。人都想冬眠了。

 

为了这几天的应酬，卓沅早把通告推得一干二净，昨晚也没有任何指示。这其实很好，没人想离开温暖柔软的被窝。但陈静睡不着，不安催促着她七点半就醒了，她躺在床上，直愣愣的看着天花板，听着外面的风重敲玻璃。

 

好像过了很久，久到脑子里能播放完这六年的路途光景。

 

叮咚叮咚叮咚，连续三声，在寂静的房间里突兀无比，她赶忙回了神，拿起手机。

 

卓沅

07:49

姐，通知一下，除了日常值班的人，其余单位的人全部放假，上班时间另行通知。

这个月的工资照发。

我今天会在后陡门，手机会关机，有什么重要事麻烦你来找我。

 

 

失败了。

这几天的卑躬屈膝、虚与委蛇没能解决任何问题。

 

陈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但是……接下来呢？

 

就这样僵住吗？

 

就像鹭卓不考虑人力问题一口气订了7500盆玫瑰那样，直到满车的花苗开到眼前了，直到陈少熙喘的直不起腰了，才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但这不是那个时候，开公司不是养花，他要先意识这些问题才行。

 

还有最保险的办法，卓沅得放弃些什么，比如像鹭卓那样退掉3500盆玫瑰，不死磕最初的梦想。

 

可这些都是陈静自己的想法，这个公司是卓沅的，决定权在他手上，而且卓沅已经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了，她不信卓沅意识不到解决问题的关键。

 

所以，卓沅，你会怎么办呢？

 

 

 

把手机关机，放在床头柜，关上门，穿好种地专用服装——往年的那件绿色旧衣服，拿上小板凳和镰刀，翻出年终买的生菜种。天边的朝阳已经爬上半空，只亮不热，田间的小路新草枯草参半，露水凝结，润湿裤脚，寒冷顺着肢端爬向核心，阴绵的江浙好像从未从记忆里远去。卓沅眺望着宁谧熟悉的后陡门，呼出了一团白气。

 

十个勤天没法亲自个耕种这142.8亩地，但租下来荒废是辜负土地，所以十个人一合计便请了三墩镇的村民帮忙。租下来的地又请人来种，这世上怕是少有这样慈善的“zi本家”。

 

蒋敦豪是真的长情，十个勤天里恐怕没人比他更珍惜人生不同站点的风景：“哈哈哈，没事儿，就当留个念想。”

 

卓沅当时捏着手机就在zhongguo农业大学的实验室里笑了出来，那时候老师正跟他讲新型农机的发展前景。他都能脑补出蒋敦豪的表情：眼睛笑着，嘴巴弯着，金丝眼镜架在鼻梁上，清秀的脸上硬是有股长辈的慈祥。

 

卓沅拎着凳子晃了一圈，晚稻快收了，地里金黄一片。

 

回到离家最近的七号田，没来得及种任何作物的地里杂草遍野，快要淹没他的脚。把板凳放在地上，坐上去，挥舞镰刀的动作迅速又熟练，完全不像一个长时疏远耕作的人。握、抓、割、收——它们牢固的像某些记忆。

 

 

 

他15岁的时候，鹭卓20岁，大家都是年轻小伙子，可卓沅却在鹭卓身上生生看出了他爸那个年纪的人该有的圆滑世故——上至公司老板，下至保安保洁，他好像条鱼，游走在各形各色的人之间，熟稔的仿佛前世他们就认识——鹭卓甚至比他见过的好多大人还会为人处世。

 

可卓沅不一样。

 

他能跟老爸吵一架再独自出来闯荡的行为怎么都说明他这个人是有点“刺头”在身上的——但这很正常，谁家少年不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

 

他原以为自己会和鹭卓不对付。

 

可“大人”不会问小孩子借钱买水，更不会借钱不还。

 

透过现象看本质，鹭卓说到底也是个少年，两人的情谊就从“借我20块买水”结下了，也是那时，他和鹭卓好像就绑定了。

 

白色系虽然是个小公司，但训练生考核制度却异常严苛，鹭卓卓沅的练习强度算得上是拼尽全力。强度大了，能量自然消耗就大了，公司除了每日的正餐外不会再提供其他加餐，美其名曰身材管理。

 

但鹭卓私下里跟其他练习生吐槽过这个“制度”。

 

“还管理身材呢，我每天跳不了俩小时就饿了。”说着，鹭卓就把头扭过来指着卓沅：“沅儿还长身体呢，管理个屁啊！”

 

卓沅只能感激的看着鹭卓，他年纪小，总有说不上话的时候。

 

团里的哥哥是有自己门路的。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他们这个行业的人，对一些东西的需求就比正常人要高，所以花销也大。但“zi本家”是不会考虑这些的，他们只知道推你出去的时候你需要赚钱。

 

“鹭卓你唱歌还不错，出去跑跑夜场嘛。”有人这样向囊中羞涩的鹭卓建议。

 

“行不行啊？”但鹭卓到底也是个好孩子：“上面知道了不会被开除吗？”

 

“不会。”有经验的哥哥摇头：“咱们现在是什么臭鱼烂虾啊，挣的钱还不够他们洗脚的。你只要不出去违fa犯zui损害公司名誉就行，上面那群老家伙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鹭卓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卓沅和鹭卓一间房，自那以后，他就经常等不到鹭卓回宿舍，偶尔起夜，他才会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闻见陌生的烟酒气，浓烈的像是从鹭卓体内散发出来的。

 

“你喝酒了吗鹭卓？”还没成年的卓沅在黑夜里睁大眼睛试图看清藏在黑夜里的人：“还抽yan了？”

 

说来也奇怪，卓沅以为“大人”鹭卓会像他认知里的所有大人一样，烟酒俱沾。

 

“没有。”鹭卓窸窸窣窣的好像在脱衣服：“这是在酒吧沾上的。”

 

可这味道鲜明的很，像是有人对着鹭卓的脸吐烟，把酒泼到了他身上。

 

“好玩吗？”卓沅问。

 

鹭卓像是愣了一下，随即略带笑意的声音就顺着开窗的风吹到卓沅耳朵里：“好玩儿。”

 

“那我能去吗？”

 

鹭卓只当他手头紧，缺钱花了：“你要买什么吗？”

 

卓沅摇摇头，鹭卓已经“借过”他很多钱了：“我也想去试试。”

 

“没必要。”鹭卓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无奈：“你去不合适。”

 

……话是这么说，可卓沅还是进去了，在他17岁那年。

 

酒吧老板很赏识鹭卓，听说他是男团成员，希望他能在酒吧办周年庆的时候能来个更燃的唱跳节目，可以加钱。但鹭卓犯了难，出来找“兼职”是他的个人行为，就算被公司发现连累的也是自己一个人，可一想起银行卡里三位数的存款，他只能先给老板一个我回去想想的万金油回答。

 

银行卡里只有两位数的卓沅听到鹭卓的“烦恼”立马就来了劲：“去！我也去！劳务费分我一半。”

 

鹭卓刚张嘴要说什么，就被卓沅怼了回去：“哎呀！发现就发现了，我俩再不交房租房东就要来赶人了！被发现也无所谓，大不了我重新找个舞室教舞蹈。”

 

是了，彼时的白色系在本就不知名的情况下一跌再跌，还没成年的卓沅只能去旗下的舞蹈室当老师，勉强维持生活的样子。

 

鹭卓只能同意了。

 

 

卓沅从未进过酒吧。

 

一个15岁就敢离家出走独自签经济合同的少年从未来过酒吧，这听上去有种我早早进入社会却一尘不染的荒诞感。这源自鹭卓和伯远这两个“社会三好青年”级别的人的日夜熏陶，谢天谢地，卓沅远离家庭学校教育也一样知道黄du毒沾不得，sha人放火做不得，道德败坏要不得。

 

而酒吧，在某些时候就会叠满这些debuff，以至于卓沅跟伯远抱怨鹭卓不带他出去赚外快伯远也只是夸鹭卓做的好，然后掉过头来教育他你还小这些地方去不得。

 

卓沅闻言，也只能撇撇嘴心里嘀咕：谁小了！我都会抽yan喝酒了！

 

卓沅从未见过鹭卓这样忙碌，他比节假日火爆餐厅里的服务员还要忙碌，彩排、调音、设计走位就算了，他还要跟吉他、键盘、鼓手、贝斯说老师们辛苦了我们再来一遍吧；跟老板打招呼说您今晚就瞧好吧；跟侍者妹妹说注意地上的线。哦！对了，他还要拉着卓沅跟大家介绍这是我弟弟卓沅跳舞可好了大家多关照。

 

基本以一句话一个躬的频率跟所有人交流，每个人都喜笑颜开，每个人都频繁点头。

 

有段时间练舞鹭卓一直喊腰痛，他没有理由不怀疑鹭卓是鞠躬鞠出来的。他不太像个在舞台上发光发亮的爱豆，倒像是个为了业绩忙里忙外的推销员——商品是自己。

 

唱跳在全场欢呼声中结束了，这个九吧里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表演，大家看个新鲜的同时也被两人过硬的业务能力所点燃，有人尖叫着，在朝舞台这边撒钱，红色的。

 

卓沅从没经历过这种场面，他还喘着气，站在台上不知所措。

 

但鹭卓像风一样跳了下去，被人群淹没，他弯着腰，几乎看不见背影。

 

卓沅能想象。

 

鹭卓的头低到尘埃里，他的四周都是脚，众人避让的动作扬起灰尘，鞋子的味道说不定还不上他们训练了一天的背心，他得屏住呼吸。昏暗的室内不是所有人都看的见，肯定会有人踩到他，手、脚甚至……脸。他被踩了千百遍也不会放弃，因为他在地上找寻的，是能让他们活下去的面包。

 

结束表演的卓沅下台沉寂在躁动的人群里，看着舞台上的鹭卓。鹭卓还有一首歌，他在舞台上蹦的大汗淋漓，可他脸上挂着笑，活力四射，像极了不谙世事的少年。

 

他惊讶于这颗柔软且坚韧的心。

 

他想说什么，可有东西捂住了他的嘴，他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他难受的想哭，却惊觉鹭卓好像从来都没哭过。

 

 

从任何角度来说都难忘的演出结束后，已是凌晨四点，九吧的工作人员在清场，卓沅沉默的站在一旁，看着鹭卓和九吧老板交谈。

 

他几乎是站在了大门口，距离太远，根本听不到什么。他只看到九吧老板从怀里掏出了一沓不薄的现钞递给鹭卓，鹭卓本就高兴的脸变得更灿烂了，他先是朝老板鞠了一个躬，然后双手接过了老板手里的钱，然后转身，从一沓钱里抽出一张又一张，分别给了吉他、键盘、鼓手、贝斯。

 

他开始寻找自己。

一秒眼神对上后，鹭卓的眉眼里倒影出漫天繁星，温柔的声音穿透距离而来：“等我拿下东西！”

 

卓沅朝他点点头。

 

熬夜加剧烈运动带来的后遗症只能是站着就能秒睡，卓沅靠着门框，完全没注意身后来了人。

 

有个西装革履但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把手放在了卓沅的屁股上，卓沅睡得迷糊，他只当清洁不小心碰到了他，他往睁开眼，往旁边跨两步，打算继续睡觉。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鹭卓的声音像炸雷一样像在卓沅耳边。他都还没来得及睁眼，就被鹭卓拉到了身后。

 

“你们的演出费怎么算的？”西装大叔应该是看到了鹭卓跟九吧老板结算的画面。

 

“10万一场。”

 

卓沅彻底醒了，他盯着鹭卓的后脑勺，心里想鹭卓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西装大叔笑了笑：“那我出10万，能不能让他单独给我演一场？”

 

西装大叔歪着身子绕过鹭卓看卓沅，卓沅也看到了他。

 

他不好形容那是什么表情，他只觉得厌恶，好想一拳打在这张脸上。

 

“演出的事找我您找谈就行了，我弟弟还没满18，他出什么事的话警察叔叔会管的。”鹭卓的声音陡然变了，冰块一样的刺人：“这里有监控，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猥xie未成年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

 

听到这里，饶是卓沅再没吃过猪肉，他也从知道发生什么了。他直接愣在原地，瞪大眼睛，鹭卓回头看他，脸上的心疼清晰可见。

 

“滚！”鹭卓几乎是压抑着，怒吼出了这句话。

 

 

两人走在路上，一路无言。

 但路总有会走完的时候，有些话总有憋不住的时候。

 

“卓沅。”鹭卓停下了脚步：“对不起。”

 

“啊？啊……”超级想睡觉的卓沅想了几秒才后知后觉鹭卓在说什么：“那个没啥。”他摆摆手：“他也没对我做啥。”

 

可鹭卓还是自责：“吓到你了吧，对不起。”

 

卓沅很疑惑，鹭卓不会是以为他被吓愣了吧？

 

他那不是害怕啊，他只是震惊，好像三观在打碎重建：被猥亵？谁啊？我吗？啊？我是男的啊？

 

卓沅把自己当时的心境如实说了，鹭卓懊悔的双手抱头，就差下跪了：“阿弥陀佛！这就是我和伯远把卓沅保护的太好让卓沅连男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好自己这种事情也不知道的下场吗！”

 

“啊——啊——啊——”鹭卓像可云一样的抓狂。

 

卓沅看着鹭卓一边发疯一边笑。

 

鹭卓发完疯了，他就从兜里掏出了钱——这是他们辛苦一晚上的劳务费，加上鹭卓捡的，一共4800。

 

“房租3000，刨除乐队的500，还剩1300，一人900。”鹭卓说着，就数了900给卓沅。

 

卓沅看了眼鹭卓，又看了眼钱，并没有接：“路卓豪你蹦傻了是吧？”17岁的卓沅吐槽哥哥已经是毫不留情了：“1300你给我900干嘛？”

 

“这不是social花出去500嘛。”

 

“我两平分。”卓沅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但是你要请我吃饭。”

 

“不回家睡觉吗？”

 

“要！但我现在饿死了！”卓沅抱住他哥的胳膊，像条没有骨头的鼻涕虫一样从他哥身上滑下来，在空无一人街道用黏糊的声音喊：“我好饿呀～鹭卓～我要吃肉～”

 

鹭卓慌得四下张望，像八爪鱼一样手忙脚乱的去捞他，：“别喊啊沅儿！会被说扰民的！吃吃吃，吃啥啊这时候什么店开着啊？哦哦哦海底捞我们去吃海底捞好不好？”语气温柔的像是哄小孩儿。

 

“好～”他困得不想睁眼，懒洋洋的把手伸给了鹭卓：“牵我！”

 

不谙世事，顽皮无赖。

处处留意，无限骄纵。

 

连狼狈不堪鹭卓都陪在他身边。

 

 

 

鹭卓，鹭卓……

 卓沅在心里急促的念着，极端的烦躁像是雨后春笋拔地而起，他已经冷的握不住手里的草了，他干脆把手里的草猛地一扔，秋风助力，糟糕的不止是心——细碎的草洋洋洒洒罩了他一身。

 

这些事情就该让他来的。明明是他说要跟我一起开公司的，为什么这些事都是我在干！我为什么要陪大腹便便的肮脏成年人喝酒，闻着他们的呕吐物还要满脸担心的嘘寒问暖！我为什么要听着他们的调侃和羞辱虚伪赔笑！我为什么要对他们的无理要求回应！

 

鹭卓！鹭卓！

你为什么不在！

 

 

 

“卓沅，你被恶心到了吗？”

 

灯光到昏暗的练舞室里，中场休息的鹭卓看着镜子里的卓沅，眉眼交织着担忧，还在对着镜子扣动作的卓沅一时没反应过来，他眨了眨眼：“哦！你说那个啊，还行。”

 

“那为什么前天那个私人商演你不去？你害怕吗？”鹭卓退到了身后的墙壁，温柔的眼皮缓缓地掀起又落下，担忧的眼睛望着他。

 

卓沅自那以后就很少跟鹭卓跑这种私人演出了，鹭卓以为他是被恶心到了，然后怕了。

 

“恶心确实是恶心，但还不至于到怕这种地步好吧。”卓沅朝鹭卓狠狠地捏了一下拳头：“要是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一定打得他满地找牙。”

 

鹭卓好像松了一口气顺着墙壁滑坐在舞室的地上，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对不起，沅儿，那个混蛋是九吧老板的朋友，我当时该报警的。”他抬头看着卓沅，双眼皮温润悠长：“对不起。”

 

卓沅回过身去看鹭卓，头一次有了鹭卓也是普通人的念头。

他没想到这种自己都觉得无关痛痒的事过了一个多星期鹭卓还在耿耿于怀，他以为鹭卓不再去那家九吧是因为他最近在忙着歌曲创作，他以为鹭卓最近看着自己欲言又止是因为难以开口求他帮忙混音，他以为游刃有余如鹭卓会强大到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影响到他。

 

卓沅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头一次有了鹭卓也很弱小的感觉：“没什么，不去只是因为不想去。”

 

他只是不想看到那样的鹭卓——卑微到尘埃里，淌血的怒吼连蝼蚁都不屑。

 

他会心疼。

 

 

但他却没有改变的勇气。

他总是站在鹭卓身后，因为前面有鹭卓，他觉得长大这种事可以一拖再拖，所以他在鹭卓背后躲得理所当然。不是没有人说过这件事，可鹭卓似乎比他还宽心：“还早还早。”

 

鹭卓总是这样笑着对所有人说：“我还能照顾他一阵子。”

可人总会被各种措手不及催着长大，他躲在谁后面都没用。

 

 

 

愤怒的皮球被扎了洞，他泄下气来。

 

夕阳在地平线上沉默退场，残月在天边惨淡开幕，暗紫色的云像杂草满布天空，吞噬大地，风贴着地面飞行，冷顺着脚踝蔓延到小腿，肌肉痉挛一般的痛。

 

“卓沅。”

有人在他背后喊他。

 

后陡门少有人来了，毗邻7号田的水泥路不是村民们出入的必经之路，他以为有人喊错了。

 

“卓沅。”

那人又喊了一遍，悠扬期翼，听语气都能猜出他脸上带着笑，眼睛注视着什么，眸光化成一汪温柔的水。

 

卓沅扭过头去看，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的脖颈运行不了这么大幅度的动作，如同生锈机械般的咔咔声从身体里响起，迟滞僵硬，又酸又痛。

 

那人穿着齐胸的摸鱼服，内里的加绒卫衣却露在外面，像漏了气的游泳圈。土酱色的泥点从雨靴一直蔓延到脸庞，他脏的像是在泥潭里打了个滚，狼狈又愚蠢。

 

“你怎么来了？”卓沅涩着嗓子回他。

 

“我回来看看玫瑰花。”鹭卓站在水泥路上，暗红的霞光照在他脸上，冰冷的像血。

 

“你演唱会忙完了？”

 

“怎么可能？”鹭卓从水泥马路上跳下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田里：“才弄到一半，场地也还在搭建，之前跟北京那边的设备公司订的音响设备也出了点问题。”

鹭卓提了一下宽大的摸鱼服，直接在卓沅旁边蹲了下去：“但是还好，公司那边很积极，大哥也帮着忙呢。”他的眼睛放在满地的杂草上，手上的动作细致又熟练。

 

卓沅却一直看着他，眼里的情绪说不出是什么，但似乎带着一点好奇，好像在看什么行走的奇迹。

 

从来不会错过卓沅一举一动的鹭卓只能扭头回应他：“看什么呢？”桃花一般的眼眸里藏着询问。

 

卓沅低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人缘真好，干什么都有人帮你。”

 

鹭卓拔草的手顿了一下，他笑的灿烂：“是吗？”

 

残阳收起最后一丝光，夜幕彻底拉开，本就是近视的鹭卓先站了起来，他先看看地，又看向卓沅：“这还剩好多呢，今天弄不完了，等明天再弄吧。”

 

等明天再弄。

好像很多东西都需要等待：土地等待播种、种子等待温床、生产等待资金……这世上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需要等待。

 

但卓沅等的有些烦了，有些黔驴技穷了。

他挺希望有人来帮他的。

 

可是他在后陡门等了一天，都没有人来。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无暇抽身。

 

拿镰刀的手腕已经很酸了，他只能放下镰刀，改用手指的力量，一下又一下的揪着这些杂乱不堪的草。

 

“卓沅。” 鹭卓又叫了一声：“走吧。”

 

烦烦烦！

他只能站起来，忍着强行抻直的脊背带给他钻心的痛：“等什么？我活没干完呢！”他越想越气，甚至一脚踢翻了小板凳：“这么多活，我一个人怎么忙的完！你为什么不来帮我的忙鹭卓？你以前不是说我有什么事你都会来帮我吗？”

 

鹭卓从未这样不管不顾他过，就算是他第一次作为主理人去跟供应商谈价格、就算是他第一次一个人跑商务、就算是他第一次一个人上台唱歌……鹭卓都在站他旁边，在他目所能及的地方，费心张望。

 

卓沅知道他总要长大，但脱离温室需要时间，他还没准备好，鹭卓就像突然断电的保温箱，凛冬瞬降，他冷的涕泗横流。

 

卓沅很久没有受过这种委屈了，就算是他在集装箱哭着跟鹭卓道歉，鹭卓也是轻言细语哄着他的。他恼怒又伤心，他很久没有哭过了，久到他都不记得上一次哭是什么时候了，蓄满水的泪腺开了闸，他必要让鹭卓实实在在慌乱一回。

 

可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没有吓到鹭卓，他只是愧疚的望着卓沅：“你可以喊耕耘他们帮忙的。”

 

“你呢？你有事他们没事吗？你不能帮我吗？”

 

鹭卓被吼得手足无措：“他们有事，但是……你知道的，卓沅，我……”

 

“行了，你别说了！”

 

他少有的，以近乎呵斥的语气打断了鹭卓的话，鹭卓愣愣的站着，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没有上来安慰自己，哭对鹭卓不起作用了。

 

“鹭卓，这些不是我的事。”

 

鹭卓铁了心要离开他，鹭卓想他长大，鹭卓知道怎么做才对他最好。他只能被迫接受，没有一丝准备。蹲下来，埋着头，自己拭去满脸的泪，听着沉重的鼻音在耳膜闷闷的震动：“这些不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辛苦你了。”

 

鹭卓的手一遍又一遍的拂过卓沅的背脊，却不接触，好像怕惊醒什么，小心翼翼却温柔缱眷。

 

鹭卓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他除了愧疚什么办法都没有了：“……对不起。”

 

卓沅想：我不该如此苛求的，鹭卓能来，就是竭力。

 

他撑着僵硬的膝盖站起来，仰头去看鹭卓，抱怨似得：“我只是有点生气，怎么什么事都剩我一个了。”

 

 

天变得乌黑，却掺着少许的天光，像是穿行在被稀释的墨水里，隐隐约约。陈静喘着气从少年之家的方向跑来，烈风逆吹，许久不运动的身体果然还是负担不起这短短的百米速跑，她一边按着狂跳的心脏，一边喘着温热的水汽，视野的清晰度跟着脉搏跳动，到处都是重影。她分不清七号田那边，到底有什么人站着又蹲着，复杂扭曲，好像要顺风而舞。

 

要下雨了。

说不定是哪天。

 

 

 

 

 

 

紧紧拥抱的感觉
就像发生在昨天
我拼尽全力实现对你的诺言
————————————————

 

十个勤天工作沟通群，这个名字，正经又无趣，像极了大哥的性子。

 

彼时大家刚相遇，陈少熙的这句吐槽也只敢对着王一珩说，顺便再威胁他不准说出去。

 

但水滴石穿，铁杵成针，大半年相处下来，蒋敦豪并没有大家想象中那么正经，他心里也藏着活泼的小男孩——小男孩不会把好奇和想象力放在更改群名这种无聊至极的地方，十个勤天工作沟通群这个名字就这样存活至今。

 

三年之前，这群确实沟通了不少工作，名副其实。三年之后，陈少熙以为这群除了插科打诨、汇报近况就没别的用途了。

 

陈少熙一直以为大家的人生轨迹自《种地吧少年》之后都顺风顺水，起码不用为了金钱而苦恼。但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忙里偷闲拿着手机打算摸鱼的他看到了卓沅在十个勤天群里发的消息，卓沅要借钱，一千w。

 

陈少熙抬着头苦思冥想，现在是11月8号，离愚人节往前已经过了7月，往后还差5月，卓沅怎么也不可能无聊到用这个骗人。

 

所以他真有事儿。

 

陈少熙这么想这，点进了群里，刚打算问问出啥事儿了，卓沅就撤回了借钱的消息。

 

哈！

陈少熙无声的张嘴，张钥沅你都多大了还玩这种王一珩都不玩了的小把戏！

 

可私发的信息和李耕耘的公屏信息几乎是同时跳出。

                        

十个勤天工作沟通群

18:18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咋回事啊？咋又撤回了？

 

老六 卓沅

18:18

少熙，能借我点钱吗？

 

十个勤天工作沟通群

18:19

十个勤天的顶点蜜蜂大哥：发生什么事了吗？@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公司这边资金短缺，我差1000w。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借钱嘛，你又撤回干啥？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不是耕耘你说三哥啥忙都帮除了结钱吗？

 

大家的手速快的离谱，陈少熙恍然大悟。

我要成为海贼王：嗐，不就是1000w吗？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怎么？你有？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那是以前！哥没钱！但现在不一样了。

 

李耕耘打字的手踌躇了一下，还是在键盘上打出了几个字。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鹭卓说过让我们好好照顾你。

 

所有人打字的手都停了下来。

 

蒋敦豪不停地咬着下唇，想说点什么打破此刻的僵局，三子一向勇，他怕他再说出点什么意想不到的话来。

 

但打破僵局的人令人意想不到。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他还跟你们说过这些呢？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我咋不知道？

 

卓沅的反应有些出人意料。

 

十个勤天的顶点蜜蜂大哥：很早以前说的

语言艺术家：你那时候不在

保安大队长：所以你不知道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哦哦哦

 

大家的默契依旧，陈少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言归正传。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你急不急？不急的话先打200W给你？

 

李耕耘现在的征信一次性最多操作200W。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急，公司已经停工两天了，外包的项目方催款了。

十个勤天的顶点蜜蜂大哥：那我先拿100W给你吧。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我借500W给你吧沅儿，但是我明天要去一趟银行才行。

语言艺术家：卓沅，我最近在筹备拍戏，不能借钱给你

我要成为海贼王：不愧是何总啊！大气！

我要成为海贼王：张钥沅，我借100W给你！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语言艺术家 没事儿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李耕耘大拇指表情包]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谢谢兄弟们。

我要成为海贼王：嗐！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疏离了哈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你说这话我可不借了啊

……

 

卓沅拿着手机，手机和电脑的分屏里浮动出来的信息像陈少熙鱼塘里的鱼，他的眼睛根本跟不上。

 

 

十个勤天工作沟通群

21:56

大早扇人公主：哎呀，才收工。

大早扇人公主：@张钥沅 卓沅你还差100W是吗？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嗯。

大早扇人公主：那你把卡号发我吧，我给你转。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谢谢一博。

大早扇人公主：没事儿，客气啥啊。

 

卓沅和财务部的员工在公司奋笔疾书，陈静打开了办公室的灯，恍如白昼。

 

十个勤天工作沟通群

22:33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所以我来晚了是吗？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哎呀，可惜不能成为沅儿的债主了。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哎你这么一说……

我要成为海贼王：那我以后岂不是能骑在张钥沅头上？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那可不是？我以后想当老六他都不敢说话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6

大早扇人公主：6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6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6

 

蒋敦豪看着群里的消息简直哭笑不得。

 

我要成为海贼王：哎！王一珩呢？怎么不见王一珩说话！

我要成为海贼王：@保安队大队长 说话

大早扇人公主：陈少熙你是不是傻？一珩在冰岛呢！

我要成为海贼王：在冰岛就看不见消息？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这个时候应该是冰岛时间凌晨4点，弟弟没在睡觉的话应该是在睡觉

……

 

十个勤天的群里消息叮叮咚咚，但是卓沅都没办法去看。脚步声、纸张翻动声、键盘敲击声......好像哪一种环境声都比人声更清晰，像开了一锅杂粮粥，没人知道知道随着水泡翻滚而上的会是什么。他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在超负荷运转，身体和精神来不及修补运动中产生的缝隙，只能逐渐分离，镜像分裂。一个在电脑前机械的手指飞舞，一个在椅子上木讷的放空一切，浑浑噩噩，行尸走肉。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久到他从幼时的家里来到外面，久到他的身边人来人往换了几百遍……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啪——”

 

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像是凭空而来，穿过千里，却带着熟悉的力道，像是奇袭的问候。心里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他猛地转过头去，那人的音容已经浮现在脑海，他不会是别人。

 

“……”

 

他干张着嘴，像是刚从陈少熙鱼塘里捞出来的鱼，贪婪地吸收着氧气。脚步声、纸张翻动声、键盘敲击声清晰的涌入耳朵，灵魂和身体停止撕裂。

 

“怎么了？”他听见自己冷静的问。

 

陈静抱着一堆文件站在卓沅的身旁，脸上的神态分不清是疲惫还是担忧：“我叫了你好几遍了，在想什么事吗？”

 

卓沅摇了摇头：“可能是有点累吧。”

 

“这是我们整理出来的方案和支出表，你看看没问题的话就签了。”陈静边说着边把文件放到了卓沅面前的桌子上：“签完了就赶紧回去睡觉吧，这都已经凌晨三点了。”

 

卓沅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了窗外，灯火通明的另一面，夜黑的纯粹。他拿起笔，刷刷的签上了自己的本名：“等完事了，我给大家放一周的带薪假。”

 

公司掌权人的话掷地有声，一办公室的人蜡黄的脸上都焕发出了潮红的光。

 

人群散去，卓沅这才有空把手机拿起来看，群里的消息已经到了99+，最晚的一条截止在3分钟前，是王一珩发的：啊？我错过了什么？

 

十个勤天工作沟通群

03:07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没啥事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弟弟你还不睡吗？

保安队大队长：我这边已经天亮了哥

 

卓沅这才想起王一珩还在冰岛的事。

 

保安队大队长：不好意思啊哥，没帮到你的忙

 

卓沅捏着手机笑了笑。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没事，都搞定了。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没帮上忙的又不止你一个，鹭卓也没帮上忙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鹭卓往心里去了表情包]

 

夜戏才收场不久的李耕耘和熬夜战士赵小童看到这条消息的一瞬间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远在近北极的王一珩更是瞪大了自己的眼睛：卓沅主动提及鹭卓，这很少见。

 

但卓沅一无所知。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鹭卓这个混蛋，一走就是这么久，啥事都扔给我一个人干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陈少熙尖叫表情包]

 

李耕耘踌躇着，还是在键盘上打出了几个字。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你原谅他了？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6

 

但卓沅并不回答李耕耘的提问。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啊不说了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我困死了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我要回家睡觉了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拜拜兄弟们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行吧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晚安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晚安

保安队大队长：晚安沅哥

 

李耕耘有些如释重负的收起了手机，赵小童捏着手机，一条一条的重新往上翻看着微信聊天记录，而王一珩，把手机扣下，用手背不停地抹着脸，发出低泣的声音。

 

 

 

解决资金问题，并不意味着解决一切。原定发布会的日子掐指一算还不剩2周，发动机核心部分铸型、机体组装、出厂调试、组织宣传……这比农家双抢还要抢，卓沅穿梭在各个部门之间，夕阳和月亮模糊在认知和感觉里，他觉得自己好像连白天和黑夜都要分不清楚了。

机器要下地测试，后陡门的水稻正好熟了。

 

秋高气爽，蔚蓝的天空下，金黄的比太阳还耀眼，清晨的雾气染上一点成熟的稻香，四处飘散。卓沅总会想起那时种植组月起树梢刚收工，鹭卓拖着他和陈少熙步履蹒跚，李昊从厨房里捧出电饭煲，饭香扑鼻，看着他们三个说，你们好像要吃人。

 

他突然噗的笑出来，陈静和魏老师都转过头去看他，卓沅摆着手说没事没事，他看着即将从田边缓冲台下去的新型农机，罕见的蹦了蹦，早起没能梳理的头发支出一芽，朝着太阳的方向：“魏老师，我能去试试嘛？”

 

魏老师没见过这么兴奋的卓沅：“可以是可以，你会吗？它跟传统农机……”

 

魏老师的话还没说完，卓沅就放下了手里的冰美式，蹦跳着朝田里跑去，深棕色的胶鞋带起飞扬的泥土，初冬的珍贵阳光被细细的研磨成粉洒在丁达尔效应的空气里，熠熠生辉，晃得人睁不开眼。他穿梭在迷人眼的天地间，金粉就附在他的发间、身上。

 

今天的天气很好，他明媚的像只精灵。

 

魏老师有些吃惊，他从没见过这样青春活力的卓沅：“卓沅这么活泼的吗？”

 

陈静看着卓沅已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兴奋的跟春游的小朋友一样，她也跟着沾染了些笑意：“他以前不这样。”

 

但是话一出口，陈静又连忙改口：“他以前这样，但是这三年不了，长大了。”

 

 比卓沅大不了几岁的魏老师对着阳光伸了伸懒腰：“都30了还在说长不长大什么的吗？长大也不代表着要天天苦着一张脸嘛。”他只当卓沅对明星到企业家的身份转换的反应过于生硬：“明明还是个年轻人，给人的感觉就像经历过大起大落一样。”

 

陈静默默地听着魏老师的话，眯了眯眼睛。远处，透明的前窗映出卓沅跃跃欲试的笑脸，他正跟着师傅学习操作杆的移动，动作、神态，清晰的好像不久前才发生过。

 

“谁知道呢……”

 

她喃喃的念着，像是深陷某种回忆。

 

 

 

 

 

 

Cause you know
爱意就像大雨落下
怎么能让人不牵挂

——————————

 

 

 

新型农机的试验很成功，魏老师带着团队得到了一系列的数据，然后连夜做成PPT，开了今天的反馈会，卓沅坐在首位，听着魏老师和他团队的汇报，看着陌生的机械制图或是数据绘表，听得云里雾里。但这并不代表卓沅能开小差，他还是目不转睛的看着PPT。

 

“……反正核心部件一块儿我们已经解决了，然后其他部分……”魏老师推了推眼镜，睿智的反光就落在了其他部门人员的身上，卓沅的眼神也跟着移动。

 

早晚都是要汇报的，对外部门举了手，卓沅颔首示意。

 

“外壳部件那边早就沟通好了，之前因为资金没到位，所以没发货，现在这个问题解决了，那边工厂给我的答复是1周以内能完成所有外壳部分的制作。等到了之后就能跟魏老师那边一起完成组装。”

 

陈静从容不迫的敲着笔记本电脑，暂时没说话。卓沅的眼神顺位移到了下一位工作人员的身上，新招进来的、暂时只有一个人的宣传部妹子羞涩的笑了笑：“宣传部门……暂时没钱……所以……”

 

在场所有人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无奈的笑，包括卓沅。

 

但妹子并没有结束自己的发言：“卓总考不考虑出去参加些节目？毕竟外面的平台传播力度还是很大的……然后您的好友，十个勤天那边如果愿意代言的话，宣传效果应该会比我们自己做的好。”

 

拿过面前的冰美式，卓沅若有所思的吸了两口。

 

再陆陆续续听完其他部门的报告，一直再敲电脑的陈静终于停了下来，她先是看了眼卓沅，得到许可后，陈静也推了推自己鼻梁上才配不久的近视镜：“今天是10号，我们之前定的产品发布会是19号上午，先不考虑量产的话，魏老师你们7天内大概能做出多少成品？”

 

魏老师和对外部门的负责人对了下眼，然后给出了科学家的保守估计：“10台吧。”

 

陈静点点头，她随后又转向卓沅：“通告、综艺、商务能接的都接嘛，一直到明年2月份都能有流量，18号之后空出来。”

 

疲于奔命的日子又要卷土重来，卓沅揉着眼睛再次点头，同意了陈静的安排。

 

之后的话无非是些抓紧时间、有问题及时沟通的老生常谈。但是最重要问题已经解决，项目在稳步推进，没什么值得绞尽脑汁的地方，卓沅想稍稍放松一下了。

 

一直拉紧的弦松下来的速度是肉眼可见，眼神散焦，陷入久违的放空，他看着角落里的万年青，层层叠叠的叶片交错出细小的空隙，透出背后破碎的景色来。视线好像被牢牢的粘住了，他怔怔的盯着，好像要看出些什么来。

 

“……”

 心神都好久没有如此松懈了。

 

“……行不行？”

 似乎过了很久，好像有什么事情被忙碌遗忘了。

 

“……卓沅。”

 是什么呢？

他对着绿油油的万年青缓缓的眨了两下眼。

 

“啊！”惊叫像雷盖过了一切声音，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什么？”陈静看着他，眉眼有些疑惑：“不行吗？”

陈静以为卓沅对月底看宣传情况再批量生产机械的方案有异议。

 

但卓沅的脸上露出懊恼的表情来：“我居然忘了！”

 

“什么忘了？”

 

“17、18、19这三天不行。”

 

“怎么？”陈静真诚发问。

 

有些事情当着众人确实不太好说：“这几天我有私事。”

 

卓沅的话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他立马找补：“但是上午的产品发布会我肯定能来的。”

 

卓沅拨了一下心里的时间表，前几天鹭卓演唱会的门票已经开售了，他那时忙的根本没来得及注意任何消息，要不一会儿去问问他演唱会具体时间和彩排时间吧？

 

应该来得及吧？鹭卓不会生气吧？

他心存侥幸的想。

 

陈静有些出乎意料的看着不自觉面露微笑的卓沅，眼神几个闪烁后半垂下了眼睑，她突然笑了笑，敲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行云流水：“那这几天你就别想着睡觉了。”

 

卓沅摊摊手一副无所畏惧的的样子：“我早就准备好了，姐。”

 

 

 

高强度的奔波，从车上或飞机上下来就是狂奔，以至于收到饶老师的修改图卓沅都没能第一时间去看。

 

卓沅没有任何企业家架子的蹲在地上，借着某节目停歇吃午饭的时间才点开了饶老师上午发给他的画，跟上次的大体没什么两样，只是在卓沅要求的地方，整个画面中心的生菜和玫瑰，混种在了一起，线条更简洁了，颜色也不如上次的鲜艳了，像是被雨水洗涤过，有种莫名的沉淀过的味道——比上次还和谐。

 

卓沅放下刨了两口的盒饭，给饶老师发了个李耕耘大拇指的表情包，饶老师玩心大起，回了他一个赵小童皱眉噘嘴大拇指的表情。两人相谈甚欢,以至于节目再次开录他的饭都没能再吃一口。

 

这样的情景成为了常态，离产品发布会的日子越近，这种见缝插针处理事情的情况就越多，吃饭和睡觉被压缩到了极限。陈静不用像卓沅那样节目、工作双开，她仅仅是在卓沅录节目时安静的在一旁处理工作也感受到了身体崩溃的极限。有一天月经不准时的来了，她着急忙慌的去药店卖卫生棉条，瞥到一旁的体重秤，鬼使神差的站了上去，她摇摇头，希望是睡眠不足让她花了眼。

 

但这种举动不会让既定事实改变。

五斤。

 

三天而已，坐着的时间大于站着的陈静瘦了五斤。

 

卓沅呢？

 BMI已经是偏瘦的他会燃烧自己到何种地步呢？

 

 

 

卓沅看着镜子里看着他的鹭卓，小脸立马就皱了起来：“鹭卓，你看什么呢？赶紧过来啊。”

 

“哦哦哦！来了。”鹭卓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就走到了卓沅的身后。

 

卓沅摆弄着手里的音响遥控器，头也不回的问他：“你说你想编那首歌的舞来着？还不够是吧？”

 

可镜子里的鹭卓摇了摇头：“算了吧，换一首，换成《在路上》吧(我瞎编的)。”

 

卓沅转过头来看他，下颌线锋利的惊人：“在路上吗？”这是鹭卓2024年发表的一首新单曲，旋律不是能燃爆全场的那种：“可我觉得这首歌编舞不会有《还不够》炸哎。”

 

而且卓沅老早就在构思《还不够》的编舞，直觉告诉他《还不够》配上舞蹈一定能炸翻全场，只是鼓点太密会对舞者的要求很高，他有点担心鹭卓会跟不上。

 

“可是我担心你会吃不消。”鹭卓看着他，眼里的担忧完全不加掩饰。

 

“哈？”甜妹吃惊，甜妹冷笑，后陡门舞王震怒：“你担心我吃不消？我还担心你跟不上呢！”

 

卓沅把空调猛地一顿乱按后扔到了一边，燥热的风呼的一吹，吹得他直眯眼，把羽绒服和毛衣一脱，露出里面的贴身黑色打底长袖来，舞室的灯光像上妆用的高光，打出过分的骨感来。

 

熟悉的体能音乐像是唤醒了卓沅身体内沉睡的另一个他，他蹦跳着，开心的五官都堆叠在一起，鹭卓手忙脚乱的跟着他，笨拙的一如既往。

 

卓沅哈哈的笑着，鹭卓哎哎的叫着，吵闹声像是要震破天际。

 

 

他和鹭卓一起回到了上海共同的家——不是以前的小套二，是他们结束种地八第一季后新搬的房子，还是两室一厅，但多了飘窗的阳台和公用的卫生间。三年前卓沅觉得这房子不错，就全款买了下来。前段时间为了方便跑各个地方的通告，卓沅都住在这里。但是今天已经是17号了，他不用再跑通告了。洗了澡，草草的吹干，卓沅就搬出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毕竟不用跑通告不意味着不用开会，他晚上睡觉的时间也只是从几乎没有恢复到了能睡四五个小时。

 

大半夜给老板汇报工作的经历应该不多见，但大家好歹都还年轻，熬得住。卓沅带着耳机听着各部门的工作交接，却福至心灵扭头一看，鹭卓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的房间门前，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和一条过膝的短裤，支棱着乱七八糟的头发，带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卡姿兰大眼睛透过凹透镜直接变成豆豆眼，鹭卓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子大学生般的清澈且愚蠢。

 

卓沅好久没见过这样的鹭卓了，有点初见般的新鲜感，他噗的一声笑出来，想起来自己还在开会后，飞快的说了一句抱歉稍等，他摘下了自己耳机，再回头，鹭卓也笑着，透过啤酒瓶底般厚的眼镜卓沅看出了鹭卓的一贯秉性——他待人待事总是很温柔，眼里的笑意总是清澈纯粹，不像勾心斗角的商场。

 

“你笑什么？”鹭卓问。

 

“笑你傻呗。”面对鹭卓，卓沅毫不忌讳。

 

“我又傻了，我哪里傻了？”他笑着朝卓沅走近两步：“开完了吗？”

 

“你要干啥？”

 

“你饿不饿？”

 

“还好。”饿过了胃就不会痛和叫了，饥饿感也会消减不少，卓沅对自己的身体了如指掌。

 

“我饿了，但是冰箱里没吃的了，一会儿下去买点？”

 

“好。”卓沅转过头又戴上了耳机，表情和语气的切换流畅自如，掌权人的气质浑然天成：“大家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等一下。”耳机里，宣传部的妹子声音尖的刺耳，画面里，她着急忙慌的看着卓沅：“卓总，我前两天跟十个勤天的其他人的助理沟通了一下，他们19号这天都有事，产品发布会来不了怎么办？”

 

“哦，”卓沅一点都不惊讶，19号那天鹭卓演唱会，没人会来：“他们19号确实没空，这个我知道，你别担心。产品发布会那天不需要他们，后面再说嘛。”卓沅用手撑着下巴想了一下：“这个我来说吧，你不用管了。”

 

“哦哦哦！好。”

 

散会两字一出，众人纷纷下了线，卓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身，鹭卓还在：“走吧！”他对鹭卓甩了甩头。

 

楼下不远有24小时的便利店，因为不远，所以两人也没打算穿戴整齐下去，一人薅了一件长羽绒服披上，卓沅他们就打算穿着拖鞋短裤下去，但临近门口，鹭卓却用眼神示意卓沅看沙发。

 

“干啥？”他以为自己落下了什么东西。

 

沙发上只有一条深灰色的围巾，他一路上都在带的，是很多年前，鹭卓看他跑露天商务被冻得缩头缩脑时买的，质量很好，卓沅一直没找到机会换。

 

“把围巾带上，天冷，别感冒了。”鹭卓这么说道。

 

“哎呀，就这点距离，带什么围巾啊？”卓沅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来，他簇拥着鹭卓去开门。

 

但鹭卓站在玄关一动不动：“听话，卓沅，把围巾带上。”

 

卓沅有点惊讶，类似这样的句式他已经很多年没听到了，时间起码都要追溯到他还没成年那会儿了，妈妈知道他身边有个靠谱的哥哥后，总是会在电话里叮嘱他，要鹭卓的听话。不知为何，当时浑身尖刺的卓沅听到听话这两个字就像是碰到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一样，变得异常乖巧：“知道嘞，妈。”一口纯正的河南话掩盖了一些少小离家的情绪波动。

 

鹭卓在旁边听了个十成十，学到了精髓：“听话，卓沅。”

 

他总是会在卓沅在一些无理叛逆的时刻说这句话。

 

但卓沅长大了。

三十而立，他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已经比很多同龄人优秀了。

 

卓沅笑了笑，嘴里的话不饶人，身体却自觉地往沙发走：“你当我是王一珩是吧路卓豪。”

 

鹭卓露出一丝奸计得逞的笑容：“谁让你怕冷，反正到时候感冒的又不是我。”

 

卓沅把围巾往脖子一搭，随意的绕了两圈：“怕什么？反正有你在，到时候跑腿买药的是你。”

 

鹭卓的神色蓦的严肃起来，看上去真的像妈妈在教育远游的孩子：“你长大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卓沅，我不会一直在你身边。”

 

卓沅听不下去了：“你真当我是小孩子是吧？行了行了，赶紧走吧。”他三步做两步走就到了鹭卓前面，拉开了门，被防盗门隔绝的低温争先恐后的贴上卓沅暴露在外的皮肤，他缩了缩手，然后握住了脖子上厚厚的围巾，触体升温，就像靠近了火一样。

 

 

买了一堆东西回来塞满早已空置许久的冰箱，鹭卓却以自己还没洗澡的缘由把煮面的任务交给了卓沅，扒着门框喊了半天给我煎个蛋的鹭卓被飞来的抹布打进浴室后，卓沅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终于面煮好了，鹭卓也洗完澡了，吵着吃面的烦人精却以我突然想起来我开演唱会要戒碳水的理由拒绝了这碗面，卓沅咬牙切齿恨不得把碗连同面一起扣在鹭卓那张笑嘻嘻的脸上：“那这面谁吃啊？！”

 

“你啊。”鹭卓接的十分自然。

 

 

热气腾腾的面条入口的一瞬间，卓沅感觉自己好像重新活过来一样，被按下去的饥饿反扑的厉害，唾液腺像开了的水龙头，口水刺激着神经，大脑和胃都在疯狂尖叫：“哇！这面，好好吃。”

他被这简单的白水煮面条惊艳到了，紧张的行程和必要的应酬让他几乎大半个月没有完整的吃过一顿饭像样的饭——热热腾腾，充满烟火气的那种。

 

“呼呼——”客厅里一时都是他吸溜面条的声音。

 

鹭卓在一旁撑着脑袋看他，眼睛忽扇忽扇的眨，不发一语，暖黄的光照的客厅里的一切都朦胧的，鹭卓的脸柔和的像是蒙上了纱，等卓沅风卷残云的吃完了还端起碗把面汤喝完了，他才浅浅的笑着说：“要好好吃饭啊你。”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事前段时间的卓沅不敢想的，神清气爽的抓过手机一看，已经是早上9点。一门之隔客厅没有传来任何声音，鹭卓应该走了。

 

十个勤天工作沟通群

09:07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饶老师设计图.JPG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

十个勤天的顶点蜜蜂大哥：哦，这是那个设计图吗？

语言艺术家：什么设计图？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什么设计图？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新型农机的机身设计图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赵小童大拇指.JPG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陈少熙牛哇牛哇.JPG

十个勤天的顶点蜜蜂大哥：已经搞定了吗？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是啊

保安队大队长：哦哦哦！

大早扇人公主：恭喜啊卓沅

语言艺术家：红包的肯定.JPG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李耕耘四面八方的大拇指.JPG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赵小童歪嘴的肯定.JPG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哈哈哈哈谢谢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我想找哥几个代下言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那感情好

不想成为航海王的塘主不是好虾王：管饭吗哥哥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管

保安队大队长：哥你那机子能送我一台吗？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啥时候，我得腾一下时间

大早扇人公主：我也是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保安大队长 没问题

掉水咕噜永远没事的小王子：+1

保安队大队长：哥我还在冰岛呢！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我们的发布会定在19号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但是那天大家都没空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可能……

 

屏幕另一端，八个人脸上的表情各有微妙。

 

十个勤天的顶点蜜蜂大哥：黄道吉日截屏.JPG

十个勤天的顶点蜜蜂大哥：就26号吧，宜开业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那我跟公司里交流下，把开售日定在那天

后陡门第一鸭子教父：好！

不想成为航海王的塘主不是好虾王：好！

保安队大队长：好！

大早扇人公主：好！

不会铺地砖不是好的篱笆王：好！

语言艺术家：好！

 

卓沅微微一笑。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谢谢大哥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谢谢兄弟们

做水培的皮卡丘王子：谢谢

 

 

新舞确实有难度，但抵不住鹭卓的勤学苦练和扎实的男团底子，才两天晚上，双人舞就已经很能看了。全力跳了两遍的卓沅瘫坐在墙壁，胸膛起伏的剧烈，而鹭卓还在对着镜子细扣动作，他对着镜子里狼狈修养的卓沅打起趣来：“哟，卓老师这就不行了？”

 

卓沅歪嘴一笑，朝鹭卓倒竖大拇指：“你才不行，我这叫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这才跳了两遍就喘成这样，卓沅，你身体真的不行了。”他转过身来，句尾沉下去一些玩闹，多出一些担忧：“你需要休息了。”

 

没人比卓沅更了解自己的身体，但形势所迫，他也不想这样。用手撑地站起来，卓沅拉伸了一下酸痛的上半身：“哼，来！继续，我让你看看什么叫行。”

 

鹭卓那种些许质疑的眼神卓沅真的看不下去，他直接朝鹭卓飞扑而去，心里已经想好要勒住鹭卓的脖子听他求饶，鹭卓似乎被吓到了，神色大变，身体本能朝旁边移了两步，但他还是伸出了手去接卓沅。卓沅有些心软了，鹭卓明天还要开演唱会，不能受伤。

 

卓沅放任自己的身体朝原定方向扑去，为了不碰到鹭卓的手，他还特意维持着身体直立，没让惯性和重力把自己的胸膛砸到鹭卓的手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笑的放肆张扬，鹭卓的脸上遍布劫后余生，质疑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来来来，继续！”他摆出第一个舞蹈动作，“明天上午我有事，下午来彩排，没问题吧？”

 

鹭卓的眼尾沉下去，他偏头看着卓沅，深邃的眼睛里清晰的倒影出他——生龙活虎的卓沅。他觉得鹭卓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舞室的光汇聚在他的眼里，亮的像是燃烧的火焰。

 

盯时间有点长了。

 

卓沅有点不自在，他只能聚焦着镜子里的自己，让鹭卓散焦：“你看什么呢？”

 

“嗯。”鹭卓摇了摇头，“没什么。”

 

 

 

天突然下起雨来，很大，雨水结合低温落在人体上的伤害是双重，光是闻着空气中的低温水汽就能让鼻腔生疼，江南冬天的冷是深入骨髓的。两人在舞蹈室楼下的屋檐下无声叹气，面面相觑，皆没带伞。

 

“咋办？”鹭卓问。

 

“能咋办？”家里离舞蹈室走路也就十分钟，打车太奢侈了：“跑吧，也就五六分钟。”

 

鹭卓指了指瓢泼的天幕：“会感冒的，我们等等吧。”

 

但卓沅并不想等，他等的太多了，他不想这种能自己决定的事也要等待：“等什么等，这点雨都要等。”他说着就往雨里冲，雨滴掉落在脸上、脖颈里的一瞬间他打了个寒颤：“快点啊！鹭卓。”

 

脚步声混着雨水声，世界一时喧嚣起来。

 

 

两人回到家，均是狼狈不堪。卓沅还在喘气，鹭卓的声音紧接着就像是响在了脑海：“快去洗澡，洗完澡找点药来吃。”

 

卓沅听着鹭卓的语气实在是紧张：“好好好。”

 

演唱会就在明天，他和鹭卓谁也不能生病，急忙取了换洗的衣服往浴室去，等再出来，客厅已经是空空荡荡了。

 

鹭卓应该回房了。

 

卓沅想，我也该睡了，明天还有好多事呢。

 

但是明天也能看到鹭卓的演唱会。

 

鹭卓辛辛苦苦准备了六年的演唱会。

 

光是想就足够让他兴奋的睡不着了。

 

 

 

 

火焰从身体内部燃烧起来的时候，沉睡的大脑还在掩盖火势，试图无视。但纸终究包不住火，有些东西再自欺欺人也抵不过现实的侵蚀。先有感觉的是喉咙，疼的像是吞下了玻璃，其次是温度，置身于桑拿室的感觉总会让卓沅想着时时补水，大脑这样想了，四肢却没法执行这样的命令。

 

“咳咳！” 

咳嗽推着玻璃向喉咙深处缓慢前进，卓沅甚至尝到了些许的血腥味。生不如死，这比新冠还要严重。

 

“鹭卓……”

他闭着眼睛哑声呼唤，虽然知道鹭卓肯定已经走了，这么做是徒劳，但他还是想……

 

“鹭卓……”

他的声音沉下去，寂静如同空气般稀疏平常。

 

“鹭卓……”无力地像是认清现实后的叹谓。

 

但是……睁眼的一瞬鹭卓就站在他面前，熟悉的棉麻短裤T恤，令人艳羡的肱二头肌和胸肌……还有不出所料，担忧到眉头紧锁的脸。

 

“昨天晚上没吃药吗？”鹭卓站在床尾问他，声音缥缈的像是什么一碰就会散的烟雾。

 

卓沅摇摇头，他习惯了鹭卓会给他准备，药包和热水都放在矮茶几上，他只需要动嘴就行：“我不知道你放哪儿了。”

 

鹭卓轻轻叹了一口气：“它们都在玄关柜最上面那层，感冒药、退烧药、跌打损伤药，我说过很多次，卓沅。”语气平缓，可措辞刺耳，好像无可奈何多次后的失望。

 

“咳咳咳……我记不住。”把手背往抬眼上一搭，他干脆耍赖。

 

“你烧的厉害。”

“嗯。”

 

“要拿体温计量一下。”

“嗯。”

 

“说不定要去医院。”

“嗯。”

 

“要带上身份证和医保卡。”

“嗯。”

 

这样机械的一问一答停了下来，鹭卓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卓沅的喉咙已经是极限了，他疼的想把这副喉咙扣下来。

 

两人都在等。

 

以往这种无声对峙最轻松的是卓沅，因为最先忍不住的肯定是鹭卓。无他，鹭卓一向心软，看过《种地吧少年》的人都知道。

 

“卓沅……”

 

看，我说的没错吧。

 

“你要自己起来量体温。”

 

……为什么？

 

“卓沅，你长大了，我不能帮你。”

 

卓沅挣扎着，想撑起上半身，可炙热烧的他头昏脑涨，浑身无力，他只能堪堪侧翻着上半身，张嘴却无声，这副喉咙已经废了，他狼狈的像条只会呼吸的鱼：“……”为什么？

圆眼露出不匹配的锐利目光来。

 

一向能说的鹭卓突然噤了声，看着他，眼神闪烁。卓沅不信鹭卓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们的信息传递很多时候都只需要靠一个眼神。

 

鹭卓在害怕。

鹭卓在害怕什么？

 

房间里只剩下卓沅粗重的呼吸声。对峙的局势是一方不断进攻，一方狼狈退守的碾压姿态，但卓沅却得不到任何回应，拳头打在棉花上，他烦躁的满身大汗。

 

浑身粘腻的像是深陷沼泽，但他还是用力的挥舞着四肢，企图坐起来。他滑稽的像是被人背翻在地的乌龟，心有余而力不足，几下就气喘吁吁。鹭卓还是在原地看着，眼神居然还有点期待，好像大人鼓励咿呀学步的婴孩自己从地上爬起来一样。

 

卓沅烦的想骂人：鹭卓真是混蛋，总是觉得他没长大，可发生什么他又会跑过来，跑过来以后就这么看着，吝啬的拉一把都不行。这算什么？用精神鼓励吗？

 

这手放的可真彻底，简直就像把雏鹰推下悬崖学飞一样，完全不考虑自己能不能接受，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狠心的让人想哭。

 

难受的不行，卓沅打定主意，干脆着这样烧下去得了，什么发布会什么演唱会，我都要死了，都没人关心关心我，我都要死了，鹭卓也不过来抱抱我。

 

他已经被迫妥协了三年，他想任性一回，让鹭卓急的哭。这么想着，他任由不听自己命令的身体软摊下去。

 

“叮叮叮……”

突兀的电话铃声响起来，声源在靠近房门侧的地上，那地上是昨晚洗澡时卓沅脱下的外套。

 

“鹭……，帮……接下电话。”声音哑的只能发出几个字的音节。

 

鹭卓的声音干涩的不行：“那是你的电话，我不好接。”

 

卓沅都要气笑了：“咳咳咳……为什么？我……不介意。”

 

他的脸上露出难堪的笑来，像是不情愿又不好拒绝的样子：“……你自己接，好吗卓沅？”

 

“咳咳咳咳咳！鹭卓。”他撕着自己的嗓子，只希望它能再大声一点：“你过来咳咳咳咳咳……”他真的要一拳打在鹭卓那张让人讨厌的脸上。

 

他奋力的想去抓鹭卓，明明咫尺的距离却可望不可即——这样狼狈、这样失态、这样无力，鹭卓看到了他所有的迷茫与无助，他凭什么能用这样惊恐的眼神袖手旁观。

 

他猛地一扑，头磕在地上，黑矇几乎让他晕过去。

 

“鹭卓！”他的声音狰狞的像陷入生死关头只能无能狂怒的猛兽：“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请稍后再拨嘟嘟嘟……”

 

未接电话自动挂断，陈静直接播打第三遍，但是另一只手也没停着，她不停地拍打着厚重的防盗门，希望屋内能听到外面的动静。

 

昨晚她确实是跟卓沅约好了时间，可距离约定时间已经过了10分钟了，卓沅还没出现，发布会的准备时间还是需要不少，这样下去不行。跟保安打了招呼，陈静径直朝卓沅家走去。电话打出去第一遍没人接，陈静在想卓沅是睡得有点死的，电话第二遍打出去她已经站在了卓沅的到家门口，她留心听着屋内的动静，确实是听到了电话声响，可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第三遍，陈静的心里已经有点慌了，一边拍门一边喊再加打电话，估计隔壁的人都会出来了。

 

“卓沅，你在吗？”

 

没人回答。

 

“卓沅，你在不在？要迟……”

 

咚的一声闷响，像是一定距离外的重物突然砸在地上的声音。

 

一些电视剧里才会有的情节像蛙鸣一样回响在脑海，陈静直接打电话给了楼下等候的司机，让他带着楼下保安室的保安一起上来。

 

司机的动作很快，保安的神情也很焦急：“怎么了怎么了？”

 

“我们老板今天没来上班，我打了电话只有手机响的声音，但是刚刚这屋里咚地一声，师傅你有备用钥匙吗？”陈静问。

 

“没有，这户备注的指纹锁，根本没交钥匙过来。”保安握着门把手晃了晃，比陈静更中气十足的呼喊声几乎震破耳膜：“有人在家吗？”

 

什么声音都没有。

 

“不行，你们叫另一位户主回来吧。”保安转身对陈静说：“要不你们就赶快报警，只有警察才能破门。”

 

陈静的眉毛都拧到一起去了：“另一位户主？”

 

“是啊，当时入住登记的时候这户是登记的两位户主。”

 

“？”

 

看陈静还不相信，师傅直接掏出了手机：“我看看……XX单元2601……卓……沅。”上了年纪的保安看不清楚手机上的字，拉进了自己与手机的距离，努力分辨着。

另一个是……也不知道当时这人是什么心态，字写得又草又急，生怕别人认出来一样，是……是这个吧？

 

“鹭卓……？”

 

保安试探着念出了这两个字：“你们认识吗？”

 

陈静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好像没听到一样，保安以为自己念错了：“有什么问题吗？”

 

“师傅，这家户主啥时候买的房子啊？你还记得吗？”陈静的声音突然细小且颤抖。

 

“这我哪记得……”但是手机里的户主登记信息有：“哦……2025年11月24号。”

 

 

是了，是了。

陈静想起来了。

 

那句“不，他应该走了。”不是没有什么处理完的工作；那声似梦的呢喃“**，衣服给我。”不是在叫陈静；那个田边扭曲的身体不是踩滑后的紧急维持平衡；卓沅宁愿压缩行程也要空出来的日子不是为了去那里……

 

它们兜兜转转都离不开那个人。

 

他从来就没离开过卓沅，他一一种不为其他人感知的形式，陪在卓沅身边，如影随形——如同从前一般。

 

风带着冰凉的雨水从走廊外泼进来，陈静狠狠地打了一个寒战。

 

 

 

 

 

 

乱七八糟的现背，4w一发完

    1.

“我喜欢女生，我再说一遍，我是直男。”许鑫蓁用拖长声音的腔调，不耐烦地说。

严格来说，在此之前许鑫蓁从来不知道男的还能喜欢男的。

  两个男的怎么能在一起！

 

  那种事情.....

 

天方夜谭！闻所未闻！这简直难以启齿！

 

“而且——凭什么——凭什么——是钎九？”许鑫蓁愤愤不平地叫道，“我站9000。”

 

他说这话时一拍桌子，叶康夹鸡蛋的筷子抖了一下，仅管已经日上竿头，餐桌上的人还是不齐。

 

对电竞选手来说，早起总是困难的。

 

许鑫蓁手臂一抬，嘴里塞进一块面包，身上披的毛毯因为他手臂的动作顺着肩线滑落，T恤后面的名字露了出来。

 

显而易见，这件衣服不是他自己的。

 

口腔中咀嚼出来的麦香盖住空气里若有若无的鸡蛋的腥气，许鑫蓁咕哝道：“她们再这么搞下去，我迟早有一天要在直播间里发火。”

 

吴金翔滋溜着吃了一口面条，伸手拿纸擦了擦嘴巴，敷衍地安慰道：“网络上的事，哪能当真？”

 

许鑫蓁咽下最后一口面包，眉头紧锁道：“可它恶心到我面前了。”

 

塑料袋随着来者走路的动作发出窸窣声，周诣涛拐过玄关，出现在许鑫蓁视线中，他一手插在黑色冲锋衣的口袋中，另一只手的指尖勾住袋子，懒散地走向他们。

  

  棕褐色的饮料在许鑫蓁面前晃荡两下，周诣涛的手穿过他肩膀上方，冲锋衣的衣料带着点室外冰凉的气息擦过脖颈。

 

有些痒，许鑫蓁往旁边避了避，饮料端正地摆在桌上。

 

“你的冰美式。”

 

周诣涛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随口问道：“你们在聊什么？”

 

李小龙打着哈欠，趿拉着拖鞋从楼梯上坐下来，言简意赅地概括道：“他说他讨厌死男同。”

 

周诣涛喝牛奶的动作一顿，随即喉结又上下滚动起来。他放下杯子后顺手把他们前边的鸡蛋换到起身夹的李小龙那边。

 

重新回到椅子上时，他听见身边的人说：“对，男同是真他妈恶心。”

 

他偏头看向许鑫蓁，把后者脸上不加掩饰的厌恶尽收眼底，他淡淡地说：“许鑫蓁，把你身上的毯子裹紧或者把我搭在沙发上的外套拿过来。”

 

几声拖鞋的啪嗒响，许鑫蓁把拉链拉到下巴处，缩着脖子坐下。

 

他揉了揉乱七八糟的头发，咧嘴一笑，对周诣涛抱怨道：“那毯子老掉。”

 

吴金翔喝完面汤，从碗里头抬起脑袋，他瞧了瞧对面的两人，用特有的山路十八弯的调调说：“死男同。”

 

叶康放弃了和果酱瓶瓶盖的斗争，生啃着面包，接话道：“真恶心。”

 

许鑫蓁恨不得起身隔着张桌子给他们两个一人一个拥抱，他激动的声音都变得尖细：“兄弟，你们懂我。”

 

李小龙风残云卷地消灭掉桌子上的残局，准备上楼时绕到许鑫蓁身后，拍了拍他肩膀，深沉道：“不，你不懂我们。”

 

他扬长而去，只留给许鑫蓁一个成熟的睿智背影。

 

“钎宝，他什么意思？”许鑫蓁的手搭在周诣涛手臂上，满头雾水地问道。

 

“吃饭。”

 

“哦。”

 

又过了一会，许鑫蓁扯了扯周诣涛的袖子，凑到他耳边，用气音问道：“你说，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周诣涛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温热的呼吸打在他耳垂上，他的头往左边偏了一下，右边的肩膀一沉，许鑫蓁就乱七八糟地压了上来。

 

周诣涛的手搭在许鑫蓁头发上，他推开许鑫蓁作乱的头：“我真不知道。”

 

盘子被推开和筷子被放下的声音同时响起，吴金翔和叶康对视两眼，异口同声道：“我吃好了。”

 

追问和低笑被远远甩在一楼，他们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叶康张口欲说些什么，这时李小龙从房间里探出头，问：“就你俩？他们呢？”

 

小马朝楼下努了努嘴，李小龙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

 

“死直男真吓人。”他如是说道。

  

  

   2.

 

许鑫蓁很少思考自己和周诣涛的相处模式是如何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那个时候还叫XQ，许鑫蓁第一次见到周诣涛，就觉得他长得不像会发火的样子。

 

柔顺的黑色乖毛，线条圆润的脸部轮廓，侧面看甚至还能看到一点鼓起的腮肉，嘴角不笑也上翘，一米八的大个往角落一蹲宛如兰陵王开了隐身，一点存在感也没有，整个人柔和得没有棱角，和他的性子一模一样。

 

他说他叫周诣涛，以前是练武术的，拿过几个冠军，但不足挂齿。

 

哦。

 

他说他是小猪包，小时候喜欢跳广场舞，数学不好还蛀了牙齿。

 

当时的许鑫蓁沉迷在非主流中无法自拔，染着一头白金色的黄毛，颜色亮得像黑暗中的灯泡，像夜空里最亮的星，像后羿大招的特效。

 

松松垮垮的牛仔裤上开了几个野狗啃过似的大洞，配上鬼画符一般的涂鸦T，走起路来身上的挂饰叮当响。

 

那年他双手插兜觉得自己帅得要死，实际上叼着根烟往街上一站就可以cos二流子。

 

叫什么名字？

 

许鑫蓁。

 

为什么来打电竞？

 

哥有天赋，没办法。

 

许鑫蓁至今还没想明白，抱着“人不犯我，我必犯人”的贱态度，他是如何平安度过青春期的。

 

他想起周诣涛找不到的手表，至今下落不明的高星宇的眼镜和往张凯生发剂里掺的水。

 

嚯，哥们当初没被人打死可真是个奇迹。

 

就像鲨鱼在茫茫大海中嗅到血腥的味道，嚣张跋扈的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找到人群中的软面团，而许鑫蓁深谙此道。

 

我不吃鸡蛋帮我挑掉，东西没带你记得捎上，想吃糖葫芦你给我买好不好？

 

好吧，好吧，礼尚往来，勉为其难我也替你买杯冰美式。

 

一杯，两杯，三杯，忽然有一天发现冰美式比旺仔和可乐都好喝。

 

17岁的许鑫蓁有躁动期男生所有的坏毛病，易燃易爆炸，十几岁的人总是这样，喜欢把鲁莽当勇敢。

 

比如现在——

 

预备备！

 

绷紧肌肉往前撞，先踹小肚后抄头，三二一，许鑫蓁在心中默默倒数。

 

蓄力的过程被打断，已经出去的上半身被人单手捞了回来，许鑫蓁感到脖子被紧紧匝住，一只强有力的手臂像绳索一样勒在他颈窝处，随着他挣扎的动作，手臂上的肌肉一块块鼓了出来，青色的血管透过皮肤微微跳动。

 

许鑫蓁下巴搁在周诣涛手臂上，微妙的滞空感让他有点不适应，脖子上的桎梏越收越紧，直叫人喘不上气。

 

我草，现在跳广场舞的力气都这么大了？

 

“傻逼…松手…傻逼！…砸他鼻梁！”许鑫蓁边骂边指挥道。

 

另一只空闲的手捂住谩骂的嘴，掌心按在嘴唇上像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粗俗的字眼被捂得支离破碎，全部转化为指缝间偶尔泄出的几声小兽似的，毫无威慑力的呜嚎。

 

该死，他那轻轻松松的模样，显得我很弱鸡啊。

 

许鑫蓁大为光火，牙齿抵在软肉，恶狠狠地咬了一口。

 

他如愿以偿地听见身后人忍痛的闷哼声，尝试挣扎几下发现依旧逃不出对方的牵制，许鑫蓁的牙齿重新抵在软肉上蠢蠢欲动。

 

“咬轻点。”

 

半伸的舌头和自己迎上来的软肉撞了个满怀，舌尖在刚刚显现的咬痕上慢慢打转，尝到了一点血味。

 

“别舔。”

 

铁锈味充斥在唇齿间，或许咬得确实太重了，许鑫蓁模糊地想道，可那点愧疚就像太阳下的冰，不用怎么晒，它自个就化了。

 

谁让他要卡我脖子的？许鑫蓁又理直气壮起来。

 

周诣涛的桎梏或松或紧，但始终牢牢控制住他，直到他情绪平复，直到这场闹剧结束。

 

打架的人受到什么处罚，这都是后话了。

 

当许鑫蓁别扭无比地叫住准备回房休息的周诣涛时，墙上的时钟正正好指在12点的位置，后者站在台阶上，回头望向他等他开口说话。

 

“周诣涛，我有点饿，你陪我去吃烧烤。”

 

周诣涛的眉毛微妙地扬了扬，他盯着许鑫蓁期期艾艾的脸，大概过了三十秒，他突然毫无征兆地，轻轻地笑了一声。

 

对许鑫蓁而言，他沉默太久了。

 

许鑫蓁的手埋在卫衣口袋中，指甲刮着里面的毛线头，卫衣面料上出现几道不规则的褶皱，他的嘴角向下撇，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你去不去？不去拉倒。”

 

“走吧。”

 

周诣涛下了楼梯，伸手扯住还在发愣的人的卫衣帽，朝门口走去。

 

“走了，再不走人家要关门了。”

 

他声音里的笑意比那晚的月光清晰。

 

噼里啪啦的起油声，空气里孜然的辛辣味，许鑫蓁随手挑了张凳子，臂肘撞撞周诣涛的肩膀，大咧咧地说：“坐。”

 

水蓝色的，饱经风霜的小塑料凳，临时展开的折叠桌，上一个食客留下的油渍在路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周诣涛抽了几张摆在桌上的纸巾，粗略地擦了擦桌面，向许鑫蓁微抬下巴。

 

“坐吧。”

 

在坐下的那个瞬间，尽管身处嘈杂的街道，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一声“龟毛”。

 

许鑫蓁金刀铁马般挤在狭窄的小板凳上，问：

 

“周诣涛，你以前是不是还练过举重？”

 

“没，就学过武术。”

 

“啊？啊。武术好啊，Chinese空腹，恐龙扛啷扛啷扛……”

 

两个酒窝浮现在周诣涛脸颊上，许鑫蓁觉得他的牙齿像银子一样白。

 

“哎，许鑫蓁，你选好没啊？”

 

“早点好了。”

 

“你不问我要什么吗？”

 

“听哥们的，哥们选的一般都不难吃。”

 

“不是你请我吗？”

 

“那好吧，你要吃什么？”

 

“你爱吃啥吃啥，我随便。”

 

“切…我没说过我请你。”

 

“是吗？”

 

 

练武术的嘛，没办法，我打不过，只能听他的了。

 

于是许鑫蓁成为被抓住后颈的猫，变成被摸尾巴根的狐狸，最后进化成露出肚皮的刺猬。

 

   大十个月能叫大吗？这不能呀。

 

可是好兄弟嘛，让让他吧，几年下来习惯了，没办法啊。

 

至于其他人，抱歉，你以为你是钎城吗？

 

  

   3.

许鑫蓁任由身体放松摔在电竞椅中，熟练地双腿一蹬，滚轮旋转着顺着作用力把他往旁边送。

 

“钎狗，BOOM！”

 

嘴巴模拟出来的音效和椅子因撞在一起而发出的沉闷声接二连三地响起。

 

被惯性捎上也受到创击的高星宇抬头翻了个白眼以示无语，而后重新投入到游戏中：一个成熟的选手应该明白，1v2是没有结果的。

 

“你幼不幼稚啊？许鑫蓁。”周诣涛把住扶手，笑盈盈道。

 

“幼稚个锤子，别他妈老把我当小孩。”

 

“给你个机会证明你自己，去撞龙哥。”

 

“不撞。”

 

“撞。”

 

“不撞。”

……

“真不撞，我龙哥真抽我。”

 

“小孩哥，我是不会抽人吗？”

 

“周诣涛！”

 

“好的，少爷。”

 

手机被重重地摔在桌面上发出一声哀鸣，“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也会抽人。”高星宇压着声音，礼貌问道。

 

爆竹与烟花齐鸣，今朝与此宵同乐，妈祖庙的钟声依旧清亮又悦耳，对许鑫蓁来说，2020年的春节和以往的每一次相比，没有什么不同。

 

放炮时衣服上不小心又多燎了几个洞，在逗哭小孩后的训斥声中不以为意地撇撇嘴，许鑫蓁玩得不亦乐乎，把一切都抛之脑后。

 

直到元宵节的前一个晚上，临近12点的光景，他才模糊地想起似乎忘记了什么。

 

匆匆忙忙地祝完ADC生日快乐，挂断电话后又继续收拾自己两大箱的行李。

 

凌晨12点半，许鑫蓁砰地合上行李箱，咬牙切齿道：元宵节复工的俱乐部真该死啊。

 

没有人喜欢上班，尤其是在经历无比舒坦的年假后，偌大个列表，许鑫蓁竟找不到一个人陪他双排。

 

许鑫蓁第一万八千三百次咒骂俱乐部后，他晃晃身边人的手臂，问：“钎宝，打不打？”

 

周诣涛神情恍惚，他先是迟疑地“啊”了一声，随后缓慢，坚决地把扒在他手臂上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说：“不玩。”

 

这不正常，李小龙这两天一个脏字也没说，这不正常；基地这两天网络如此流畅，这也不正常;周诣涛拒绝他后偷摸和别人双排，这更不正常。

 

那是周诣涛躲他的第二天，许鑫蓁用到“躲”这个字时，给自己也气笑了。

 

这简直莫名其妙，哥们最近也没藏他被窝里吓他啊，想到这两天停滞不前的星巴克会员积分，他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哼。

 

“成年后都他妈性情大变是吧？和四十分钟后的超级兵似的，”许鑫蓁的臂肘枕在桌上，问。

 

高星宇一摊手说，“我反正是没变。”

 

许鑫蓁在床上翻了个身，伸手一摸，发现从楼下沙发顺来的抱枕不翼而飞。

 

落哪里了？…上次抱去他房间忘记拿出来了。

 

许鑫蓁踩拖鞋的声音在黑暗的寂静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兄弟没别的意思，只是阿姨最近在找这个抱枕罢了。

 

他趴在门板上细细地听，只觉得声音模糊无法分辨，应该还没睡，许鑫蓁思付道。

 

门把手按下去时没受到任何阻力，房间的主人一如既往地给他留了门。

 

“这是我的——我的抱枕！”许鑫蓁站在门口，喊道。

 

房间里的人确实没睡，可房间不止一个人。

 

高星宇坐在电竞椅中，周诣涛懒洋洋地躺在床边，两台手机同时发出的一血击杀特效打破此刻的奇怪氛围。

 

高星宇挠挠头，从屁股底下掏出那个皱巴巴的小猪抱枕，单手举起，疑惑地问道：“这不俱乐部的吗？”

 

许鑫蓁只觉得太阳穴一抽一抽的，他家射手3个小时前才刚拒绝他的邀请，三个小时后，却在他的房间，和别人打游戏，甚至还把他的抱枕给别人。

 

许鑫蓁似乎忘记了，这不是他的房间，连带着射手这个人其实也不完全是他的。

 

他的手搭在把手上，保持着开门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周诣涛，眼神中质问的意思非常明显。

 

他没有问出口，他只是慢慢重复道：“那不是俱乐部的，那是我个人的。”

 

你看，天蝎座就是这个样子，霸道蛮横又不讲理，对划到自己领地里的东西有强烈的占有欲，尽管名不正言不顺，尽管他都没问过人家情不情愿。

 

许是他的脸色太难看，高星宇拍了拍皱巴巴的小猪，把它递到许鑫蓁面前，说：“还你，还你。”

 

“我不要了。”

 

许鑫蓁深深地望了一眼周诣涛，后者正低头打游戏，指尖一滑，连续三声守约二技能的命中音效响起。

 

他依旧没有抬头，只是冷静又客观地说：“你那个是公共财产。”

 

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门被合上，有人离开了。

 

“他怎么了？”高星宇问道。

 

“没事，”周诣涛说，“我忘记锁门了。”

 

“你不对劲，”高星宇狐疑道，“你怎么了？”

 

周诣涛脸上少见的出现烦躁的神情，他抓了把头发，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冰美式断供的第五天，面对采访，许鑫蓁没好气地说道：“不太喜欢，我家射手是孤儿…就他天天那样，我还和他宝贝双C？”

 

冰美式断供的第七天，一伙人热热闹闹地组了把训练赛。

 

十个高压锅一块炸开，语音里吵得像花果山，谁也听不清谁的，

  此起彼伏的嘲讽和大妈选菜似的挑队友方式，使对局迟迟未开始。

 

凭借对熟悉乡音的敏锐度，许鑫蓁在一片嘈杂中，艰难地分辨出了杨涛的声音。

 

“九尾，九尾，你跟钎城一队吗？”

 

“不跟。”

 

无心的话语仿佛一根手指一样触动了他，情绪的气球突然被针眼扎破，许鑫蓁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小声地说道：“我家射手不要我了。”

 

这不是委屈跑出来的好时机，许鑫蓁的眼神朝左边一扫，周诣涛戴着耳机，神态自若地对着麦说要和花海一队，许鑫蓁悬起的心又放下，手指不由自主地缠绕手机的数据线，他应该是没听见的。

 

“你刚刚嗦了啥？…帮我带个门博A。”

 

一阵滋啦电流麦的声音，无畏的声音消失又出现，年轻的野王叹气道：

 

“唉，队友听不懂英文。”

 

在许鑫蓁的笑声中，他一锤定音道：“你跟我一队吧。”

 

游戏开始了。

 

许鑫蓁打开装备栏，盯着熟悉的id习惯性地双击。他楞了一会才发觉对方和他不是同队，他拖动操作杆，干将离开了营地。

 

“刚出营地，你点什么收到？”花海在蓝队语音如是问道。

 

一局罢，吃饭的吃饭，练普通话的练普通话，走的走，散的散，许鑫蓁放下手机，想离开训练室。

 

身边的人抢先一步，门被拉开又关上，许鑫蓁又坐回电竞椅中，听那脚步声逐渐消失，他才慢吞吞地打开门，却惊异地发现本该离开的人站在他面前。

 

18岁使周诣涛的身高重新抽条，许鑫蓁现在看他需要微微仰头，时间给他的脸庞雕刻出了棱角，许鑫蓁抬眸的一瞬间，竟觉得他有些陌生。

 “你……”

 

 一个又一个问题沉沉地坠在舌尖，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令人窒息的棉花，许鑫蓁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与许鑫蓁不同，周诣涛的手永远很暖，以至于他的手碰到许鑫蓁头上时，并没有让他觉得不适。

 

翘起的发丝被揉乱又被一只手理好，一声认输般的叹息，周诣涛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人，轻声道：“没不要你。”

 

许鑫蓁觉得眼睛发酸，他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周诣涛。”

 

“嗯。”

 

“我想喝冰美式。”

 

“好。”

 

  

   4.

大十个月能叫大吗？当然能。

 

“九尾…九尾没成年…是的他还在睡觉…对…还是小孩…”xq中射和好的第二天，周诣涛在直播中说道。

 

成年难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吗，眼睛一睁一闭不还是工具人中单的一天。

 

你要大我三百岁，我高低叫你爷，就那三百天，一天天的跟哥们炫耀什么呢？

 

倚在流理台上的冰尘高深莫测地喝了一口毛尖，说：“还是有点不一样的，至少成年后上酒店不用监护人同意。”

 

“呸，”他咂了两下嘴，说，“这b玩意真难喝。”

 

“哥，我和你说有个茶特好喝。”许鑫蓁嬉皮笑脸道，“你去喝冰尖，那玩意好喝。”

 

“……”

 

李小龙收住嘴，小学生真是个讨人嫌的东西。

 

让这傻逼自己想去吧，小学生等到成年那天也想不明白，有些人只是想逗逗他罢了。

 

17岁的许鑫蓁烦恼的事情很少也很简单，今天脸上又长了几个痘，今年想去季后赛里闯一闯。

 

季后赛和他生日一样都是远在天边的事情，近在眼前的，新冒出来的痘，更是无关紧要，世界就是这么公平，老天给他开一扇门难免会给他关一道窗。

 

微不足道的少男心事中最近又加了一项有关成年的。

 

同样的流理台，同样的冰尖，同样的呸，许鑫蓁坐在吧台椅上，一只腿半垂着，怀中抱着新买的小猪抱枕，问道：

 

“他说他前几天是因为刚成年有些困惑，所以才那样。龙哥，成年会带来什么？”

 

成年到底会带来什么，谁也说不清楚。

 

这个问题问一周前的许鑫蓁，他会告诉你是隐约浮现的不安与烦躁，可一周之后，那点刚冒头的不安感，在周诣涛一次又一次近乎的纵容的回应和安抚中立马消失殆尽了。

 

小学生脑袋空空，在一次次越界的试探中，许鑫蓁觉得成年也就那么回事，就像周诣涛永远是周诣涛，永远对他毫无底线偶尔又加以管束。

 

至于其他的？其他的谁在乎呢？许鑫蓁嚼着绿箭，满不在乎想道。

 

那么周诣涛的答案是什么呢？

 

是拿到手的驾驶证，还是面对输赢更加平和的心态，抑或那一通电话里刹那认清的感情。

 

周诣涛说不明白，所以他不敢看许鑫蓁的眼睛，他只能在一声又一声的追问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一句话：等你成年了就知道了。

 

他会知道吗？会像他一样吗？

 

答案根本不重要。

 

计算是抗压射的本能，何况生活从来不是10分钟一局的王者荣耀，它由岁岁年年编织而成，周诣涛有足够的时间来发育。

 

许鑫蓁什么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周诣涛永远都会对他心软。

 

调皮捣蛋是被宠坏的孩子的特权，有些人总是乐此不疲。

 

“小孩子嘛，贪玩，就喜欢发一些队友的囧图。”

 

“那你就接受了这件事情吗？”

 

“都说他是小孩子嘛，得让着点…不让着点怎么行…平常都让呀。”周诣涛说。

 

你问这事玫瑰男人怎么看，玫瑰男人说甜蜜的请看VCR。

 

  

   5.

时间它一天一天走向既定的日子，18岁当天赢的比赛是最好的成年礼物。

 

披了件外套，但11月的天还是有点冷，站在台上的许鑫蓁有点手足无措，他双手止不住的搓着话筒，尽管有些拘谨，他还是好奇地偏头望向熊猫蜀绣。

 

粉丝很热情，蛋糕看着也好吃，而灯牌特显眼。

 

坐在周诣涛身边拍完合照，许鑫蓁终于松了一口气，不管怎么说，终于结束了。

 

期待已久的18岁其实平平无奇，白瞎哥们之前那么久的成年焦虑了。

 

抱着周诣涛的外套，象征性地敲两下门，在他开门的瞬间，许鑫蓁跟滑溜的鱼一样溜入房间，外套被随意丢在椅子上，而人已经大字型舒舒服服地摊在床上。

 

“钎宝，我今天站那台上，拘谨，那是真的拘谨。”

 

“你坐下边笑我是吧，笑得嘴巴都包不住牙？”

 

“没啥感受，哥们真没啥感受，普普通通。”

 

身边的床褥陷了下去，周诣涛和他并排躺下，许鑫蓁的鼻子嗅到一阵湿润的柠檬沐浴露的味道，他换了个姿势，侧身凑过去，念叨道：

 

“那个灯暗下来的时候我都没许愿啊卧槽，那个时候就记着尴尬了。”

 

“我其实是想许愿冠军的，但我说这玩意许愿也没用啊。”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许鑫蓁的声音和周诣涛静谧的呼吸，许鑫蓁说得嘴巴有些干，他的舌头伸出来润了润嘴唇，然后又摸了摸周诣涛放在身侧的手。

 

“钎宝，说话。”

 

“许鑫蓁，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一紧张嘴巴就巴拉巴拉地停不下来。”周诣涛翻了个身，正对着他。

 

许鑫蓁的睫毛很密，刚补过的棕栗色头发在房间昏暗灯光下衬得他很乖，蓬松柔软的刘海搭在洁白的前额上，随着主人的动作时不时晃动两下。

 

他们凑得太近了，几乎是鼻尖抵着鼻尖的距离，周诣涛的呼吸柔柔地略过许鑫蓁的脸，许鑫蓁被弄笑了，说：“痒。”

 

他的手顺着周诣涛的鼻子往下滑，无所顾忌地说：“周诣涛，有没有人说过你鼻子很挺。”

 

周诣涛抓住他作乱的手指，制止他的动作，眼睛盯着他的嘴唇，说：“别乱动。”

 

“许鑫蓁，你没事干，你就回自己房间去。”

 

“好吧，确实有点心慌，这日子过得快得吓人。”

 

“怎么说，你想我怎么做？”

 

十分钟后，伴随着铿锵有力的一声“VICTORY”，许鑫蓁看着屏幕上敌方水晶爆炸的那个画面，自己配音道：“这就是广州TTG的中射配合！”

 

“爽，”许鑫蓁放下手机，把手探到周诣涛后颈里捂，“给我冻死了，你这空调有问题。”

 

“行行行，怪空调，空调坏。”周诣涛哭笑不得道，“11点半了，你回不回自己房间？”

 

虽然许鑫蓁已经缩到被窝里了，他还是程序性地问了问这个问题。

 

“不回，外边冷。”许鑫蓁道，“关灯。”

 

周诣涛下了床，绕到许鑫蓁触手可及的，但却因冷而不想把手伸出被窝的开关前，手指微动，房间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摸索路，突然听见许鑫蓁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周诣涛，我妈说生我特不容易，从下午拗到凌晨才生下来，差不多就是现在这个点，咱严谨点，现在才是我的生日。”

 

短暂模糊后眼睛适应了黑暗，周诣涛朝桌子走去，他记得里头的抽屉里有一个打火机。

 

他拿着打火机在床上盘腿坐下，咔哒一声轻响，许鑫蓁坐起来，微弱的暖黄色的火焰照亮两张18岁青涩的脸。

 

周诣涛笑了笑，温声说：“许鑫蓁，生日快乐。”

 

火焰跳动着，光晕在许鑫蓁的脸上摇晃，许鑫蓁怔了一下，咧嘴笑了起来，说：“你搞这出…”

 

“许愿吧。”

 

“2020年最佳发育路。”

 

“会有的，这个不算生日愿望。”

 

“我真没啥想要的，这样吧，我攒着。”

 

“攒着？许鑫蓁，你真恶劣啊，”周诣涛轻笑道，“也行。”

 

按住打火机的手指松开，他把打火机随手扔到床头柜上，掀开被子回到床上。

 

房间安静了好久，久到两个人都互相以为对方已经睡着，许鑫蓁盯着夜光电子钟上面的数字从11:59跳到12：00。

 

他轻声说：“周诣涛，我18岁了。”

 

“嗯，我知道。”

 

许鑫蓁翻了个身，咕哝道：“钎宝，外边好像下雨了，我听见雷声了。”

 

“快睡吧，许鑫蓁。”

 

他们说成年后的世界复杂又难懂，遍地都是老夫子的雷，可许鑫蓁想，总归不会比16岁更烂了。

 

何况，还有周诣涛陪他。

 

一路风雨又能怎样，反正我们始终并肩前行。

 

  

   6.

“我觉得他俩不对劲，他们是真不对劲啊。”高星宇摇头晃脑道。

 

还是那个流理台，还是那个冰尖，但少了一声呸，李小龙把杯子搁到大理石台面上，饶有兴味地问：“你仔细讲讲。”

 

两个人的头刚凑到一块，高星宇突然觉得背后一凉，他感觉肩上有脏东西，伸手一撇发现有只手搭在上边。

 

他一回头看见周诣涛，吓得他脸上的肉都抖了两下，虎躯一震，决定以攻为守先发制人，问：“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九尾昨晚和我睡，他抱太紧了，”周诣涛给自己倒了杯水，问：

  “鬼鬼祟祟的，你们在讲啥？”

 

“我们说1987做了炒饭，剩了点不知道怎么办，”李小龙指指大理石台面上那个被碗倒扣住的盘子，他面不改色淡定道，“你吃不？”

 

高星宇挤眉弄眼，在周诣涛身后给李小龙比了个大拇指：兄弟，你是这个。

 

“我吃呗，省得再弄。”周诣涛端着盘子拿了个勺就走了。

 

分开的两个头宛如磁铁碰上铁，一下子又攒到一起，高星宇压低声音道：“我跟你说，前几天啊我和钎城一起双排，九尾他一下就进来……”

  

  

  7.

 

我们至今仍未知道1987做的炒饭是什么味道。

 

“小周生病了，小周病倒了，小周吃了1987做的炒饭倒地了，毒死了。”许鑫蓁道，“小周被谋害了，有内鬼。”

 

一扇子收掉中路的小兵，许鑫蓁讲的每一个字都像带波浪号，他又重复道：“小周病倒了。”

 

许鑫蓁端着病号餐，尽量放轻脚步，可那扇门还是一如既往地吱呀地叫着，他定在原地，一秒，两秒，三秒，床上毫无动静。

 

餐盘被放下，许鑫蓁站在床头，低头看仍在熟睡中的周诣涛。

 

濡湿的刘海软趴趴地搭在额头上，脸颊两侧不正常的红晕暗示着高温，嘴唇翕动着，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许鑫蓁俯身凑下去，想听清楚他在讲些什么。可周诣涛说得太含糊了，温热的唇贴在耳朵上将高温传递，仿佛带来一阵微弱的电流，许鑫蓁直起身，捏了捏发烫的耳垂。

 

“起床，起床，钎宝，吃饭。”他小声道。

 

“许鑫蓁…许鑫蓁…”

 

许鑫蓁头探了过去，说：“哎，哥在呢，快把饭吃掉。”

 

“许鑫蓁，你别闹。”

 

到底谁在闹？

 

许鑫蓁拍了拍周诣涛的脸，却发现后者眼皮紧闭，丝毫不像醒来的样子。

 

他把冰凉的手放到周诣涛滚烫的脸上暖了一会，咕哝道：“我是美猴王吗？我天天闹？”

 

他望向挂在墙壁上，呼呼运转的空调，上边显示的是一个温暖的数字，房间却冷得不行，许鑫蓁思考片刻，得出一个结论：周诣涛他这场病，空调和1987三七开。

 

冻死了，他蹬开拖鞋爬上床，掀开被子往里钻。39℃的体温或许对周诣涛来说有点难熬，可对许鑫蓁而言，那是一个天然的火炉。

 

他猫似的眯眯眼睛，舒舒服服地伸展四肢，冰块一样的脚一抻，搭在周诣涛温暖的小腿上。

 

许鑫蓁的脚像一条冻僵的蛇一样顺着周诣涛的腿往上爬，周诣涛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发色又闭上眼皮。

 

“许鑫蓁，别乱动。”他用有着浓浓鼻音的声音说道。

 

“哎，吃饭，吃饭。”许鑫蓁牢记使命，锲而不舍地说。

 

他半支起身想去拿餐盘，密不透风包裹着两人的被子有了漏洞，隔绝在外的寒冷乘机而入。

 

周诣涛按住许鑫蓁的肩膀迫使他重新躺下，再伸手将他揽在怀中，声音疲倦又沙哑：“我好了再陪你玩，你现在别折腾我好不好。”

 

“生病了还一身牛劲，”许鑫蓁扭动几下身子，感觉周诣涛的下巴正抵在他头顶，“不是，这样会传染的。”

 

“要传染早传染了，”周诣涛把怀中的人往自己那又带一带，低低地说，“就让我抱一下。”

 

生病的人总有特权，许鑫蓁的头往身后的胸膛上一靠，应了声“好”，又用那种装出来的，老气横秋的语气道：“小周，你不行啊。”

 

“嗯，我不行，陪我睡一会。”

   许鑫蓁以一种奇特的，飘忽在空中的视角看着自己与众人反方向朝场馆深处走，他想朝自己喊话：嘿，哥们，走错了，出口在那边。

 

可他张了张嘴，嗓子跟被人毒哑似的，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似曾相识的场景，记忆片段刹那被捕捉。啊，我在做梦，他奇异地意识到这点。

 

那天具体是什么活动，许鑫蓁已经全然没印象了，他只记得人很多。

 

散场的时候人们密密匝匝地像蚂蚁一样涌向狭小的出口，抱怨，吵闹以及被人踩到的惊叫声宛如海绵似的堵塞住他的耳朵，以至于他都没听见李小龙叫他的声音。

 

李小龙抓回差点被人流冲散的许鑫蓁，指着他们前面勉强能称为空隙的小小空间，说：“高星宇在前面开道，我们跟他后边挤出去。

 

“行。”许鑫蓁又朝前边挤了两个身位，应道。

 

突然他脚步一顿，问：“钎城呢？”

 

脚步停下的片刻已经足够人群将他和李小龙分开，李小龙隔着几个攒动的人头，遥遥喊道：

 

   “不知道，走散了吧。”

 

他又挤回许鑫蓁身边，拽牢他的手想和他一块走。

 

许鑫蓁调了个方向，说：“我去找他。”

 

“找个毛，他又不会丢，我们出去找个地集合就好了。”李小龙道。

 

许鑫蓁甩开他的手，执拗道：“我把他落下了，我得去找他。”

 

他对李小龙笑了笑，说：“龙哥，你先走吧。”

 

“哎，不是……”

 

如浪般的人流开出一条小道随后又合拢，眨眼间就把许鑫蓁吞没了，李小龙站在原地，搓了搓脸，暗骂道：“这他妈都算些什么事啊？”

 

他拿出手机发信息给周诣涛：你别动，九尾来找你了。

 

许鑫蓁找到周诣涛时，他正坐在位置上玩手机。屏幕的荧光打在他脸上，显得有些冷漠，场馆的灯很亮，周诣涛孑然一身处在空荡荡的一排座位中。

 

看着有点可怜，许鑫蓁想道。

 

他故意加重脚步声，后者发觉后放下手机，抬头望向他，浅浅地笑了。

 

很多时候，周诣涛总是习惯藏在角落，认识他的人都说他慢热内敛，于是他也笑着说自己喜欢安静，享受独处。

 

与之相反，许鑫蓁闹腾，他好像永远处在人生鼎沸处，除了南京队那个一出场就锣鼓喧天的喇叭，周诣涛还没见过比许鑫蓁更会吵吵的人。

 

他喜欢肆无忌惮地大笑，捣蛋成功后眼睛会狡黠地眯起，他会大张旗鼓地宣扬，讲到“第一马可”时的语气像小孩在炫耀全天下他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就像狐狸能从雪地里精准扒拉出兔子洞一样，许鑫蓁热衷且擅长将周诣涛扯入热闹之中。

 

无论他躲在哪个偏僻处，无论他落了多少路。

 

许鑫蓁知道接下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在费劲地回想，那一天周诣涛是否也像此刻一样笑得那么温柔地看向他。

 

哦不，是“他”，许鑫蓁严谨地区分着。

 

笑个毛线，一天到晚就只知道龇着个大牙乐，也不怕舌头着凉。许鑫蓁想冲过去把周诣涛拉走。

 

他施咒般默念道：快醒来，快醒来。可这该死的梦违背大脑的命令继续进行着。

 

许鑫蓁站在周诣涛面前，他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掌心朝上伸到周诣涛面前，拽了吧唧的样子像极了初中班上在喜欢女生面前装酷的小男生，说：“走吧。”

 

手机被丢到口袋中，周诣涛拉住许鑫蓁的手，借力起身。两人并肩朝出口处走去。

 

被人群裹挟的感觉一点都不好，肺叶间充斥着潮湿的，各种人在封闭空间闷浸出来的类似朽木的浑浊气息，说不上难闻，但挺令人反胃的。

 

许鑫蓁折返花了好一点时间，场馆里头的人已经少了很多，许鑫蓁扯着周诣涛的卫衣后摆，躲在他身后，忍不住道：“刚刚人巨他妈多。”

 

“九尾这么棒呀，还挤得回来。”周诣涛带着笑腔说道。

 

“滚。”许鑫蓁回复。

 

“别扯我卫衣了。”

 

“哦。”许鑫蓁松开被攥得皱巴巴的衣料，然后自然地牵起周诣涛放在身侧的手。

 

两人安静地牵着手走着，快到出口处，周诣涛突然开口问道：“你干嘛又回来一趟？”

 

许鑫蓁挠了挠周诣涛的掌心，随口答道：

  

  “我有东西忘拿了。”

 

“什么东西？”周诣涛捏捏许鑫蓁的手指作为回应，他继续问道，“它重要吗？”

 

“不重要。”许鑫蓁垂下眼皮答道。

 

他往周诣涛身上靠了靠，埋在他肩上吸了一口气，重新嗅到污浊之中熟悉的，安心的味道，又说，“这馆真臭。”

 

“不重要为什么还专门回来一趟？”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高星宇站在不远处的出口处向他们招手，吵吵嚷嚷地问许鑫蓁晚上吃火锅还是烤肉，许鑫蓁匆匆地跑了过去，和他说想吃烤肉。

 

画面如波纹般消失，最后变成一片浓雾，许鑫蓁依旧沉浸在回忆之中。

 

那天晚上就他俩吃得火锅，因为其他人都想吃烤肉。

 

白茫茫的雾气在脑海中四处逸散，许鑫蓁感觉那雾像闪着寒光的冰棱，刺得他骨子冷得慌，他猛然睁开眼睛，发现空调已经彻底歇菜。

 

许鑫蓁叹了口气，往周诣涛怀中更深处钻去，他顺势又扯扯被子，让它将他们全部盖住。

 

而这一切，周诣涛都无知无觉。

 

他的呼吸平稳，脸色因病而变得苍白，眼底下有着明显的病态的乌青。

 

许鑫蓁的手贴在他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然后没忍住伸手点了一下周诣涛的腮肉。

 

在那个静谧的下午，在那个被窗帘遮掩的，昏暗的房间，许鑫蓁依偎在周诣涛怀中，听见身后胸膛里缓慢而又强有力的心跳，他突然慢半拍地意识到，周诣涛其实和他一样，也只是个小孩。

 

在那个瞬间，他暗自决定：从现在开始，对他家ADC再好一点。

 

那么，要多好才算好呢？

 

三秒七遍的“保AD”，一反常态的输出装，许鑫蓁做得其实比他自己想得还要多。

 

重复三次的“没事”和“我还在”，换了名刀就回头冲上去的勇气，周诣涛他一贯如此。

 

一路上全是泥泞坎坷，我们走走停停，我说我想把伞向你倾斜，帮你遮挡半肩风雨，可是当我转头望向你的瞬间，却发现我们的伞撞到了一起。

 

  

   8.

让我们回到故事的开头，回到2021年，有人拖着行李刚刚来，有人从未经历离别，彼时的五个年轻人朝气蓬勃，除了命运没有人知道未来的颠沛流离。

 

那天阳光很好，吴金翔在基地门前站定，他抬手挡了挡太阳，然后推着行李箱走进了俱乐部大门。

 

通天边路一向没心没肺，但偶尔他也会有些困惑。

 

吴金翔顶着被意大利炮轰过的发型打开门准备下楼吃饭，发现旁边周诣涛的房间里走出了个周诣涛和许鑫蓁。

 

他发出一阵尖锐爆鸣声，惊得叶康从房间里出来，他对着叶康，指着两人问：“他俩谈了？”

 

“来了个病子。”许鑫蓁皱眉蹙额道。

 

周诣涛对吴金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和许鑫蓁一块走了

 

路过的李小龙冷笑一声，如半仙参禅般高深莫测地说：“温水煮青蛙。”

 

吴金翔抬头看着眼前飘然离去的冰尖，又问叶康：“他刚刚说啥？”

 

叶康倚在房门上，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他说晚上吃牛蛙。”语罢，他房门砰得一关，睡回笼觉去了。

 

著名的主播Gemini老师曾说过，钎城和九尾是有关系的，他们两个人估计是非常好的一对朋友。

 

小马同学对此有所耳闻，但具体是什么关系，他目前还是没搞明白。

 

  

   9.

许鑫蓁有点后悔，他是真有点后悔，新发型和毛桃一样，双手抱胸往那一站，小眉毛一扬，真他妈像刚出狱的劳改犯。

 

永远都磨灭不掉自信，尽管绿毛托尼老师心虚地说，帅哥，要不咱们来个半价，你别和我师傅告状。

 

许鑫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摸摸刺挠的头皮，还是大手一挥安慰道，哥，别自卑，这头也还行。

 

直到回到基地，叶康看到他的第一眼发出的惊天动地的爆笑声，安慰似地走过来给他来了个拥抱，诚恳地说：“没事的，它还会长的。”

 

周诣涛止不住抽动的嘴角，忍着笑夸道：“好看的，还是帅的。”

 

然后许鑫蓁就意识到，这发型，它可能确实有点不大行。

 

他拍开周诣涛摸过来的手，恼怒道：“下次拉你一块去剪。”

 

“好看的，真好看的，我没骗你。”周诣涛把李小龙拉了过来，暗示性地给一个眼神，“你就说帅不帅吧？”

 

“这扯的什么玩意。”李小龙小声道。

 

他又清清嗓子，正色道：“帅。”

 

 

很多时候，并不是因为我们小马同学是傻子，而是因为TTG中射关系确实有点扑朔迷离的味道。

 

粉紫色的小T配寸头，带着一种奇怪的混搭风，许鑫蓁转转椅子，镜头拍不到的小腿盘在坐垫上，时不时颠两下。

 

许鑫蓁嘟囔道：“困死了…我想下播了。”

 

“姐姐不会生气吧~”他抬头瞥了一眼弹幕，问，“那话是咋说来着？”

 

此起彼伏的恶心和李小龙掷地有声的一句甜蜜的，他顺手把澜ban掉，眼珠转了两下，不怀好意地拖长声音：“钎宝~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吧~换我肯定不会这样的啊~”

 

周诣涛笑了笑，对着弹幕解释道：“九尾他心疼，心疼你们呢。”

 

许鑫蓁他是真困了，随便找个扯淡理由给粉丝后，就毅然决然地关闭了直播。

 

路过周诣涛那的时候顺手遮上他的摄像头，假装出门一样啪的一声把门关上，然后就在小板凳上坐下。

 

 

叶康傻不愣登地想叫他名字，问他为啥不走。

 

许鑫蓁一双手速度快出残影，三下五除二捂住呆瓜的嘴，他努着嘴巴，指着周诣涛和电脑，比嘴型：别让他们知道我还在。

 

许鑫蓁松开手，又坐了回去。他先是刷了会抖音，去超话巡察一圈，最后进入了周诣涛的直播间。

  

  当然，以上行为都是拿小号。

 

周诣涛的声音很好听，反正许鑫蓁是这么认为的。他之前去找他的时候，正赶上他在录起床铃。

 

门是半开的，他进来时没有发出什么大动静，周诣涛坐在桌子前，手机开着录音，他食指比在唇上，示意许鑫蓁不要出声。

 

许鑫蓁在他旁边坐下，双手支脸，看着周诣涛。

 

哎哟，装起来了咯，他眼神中满是调侃，无声地说道。

 

周诣涛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他推了推许鑫蓁的脸，继续录着。

 

几分钟后，他关上手机，问：“又找我啥事？”

 

许鑫蓁没回答他，他夹起嗓音，鹦鹉学舌般说：“起床啦~起床啦~”

 

“小周，起床铃就该刚起床的时候录。”许鑫蓁摇头晃脑道。

 

“刚起床声音不好听。”周诣涛好脾气道。

 

周诣涛刚起床的声音会比平常低一点，整个人迷迷糊糊地像没开机一样，好玩又好骗，根据许鑫蓁的经验来讲，那个时候和他说什么，他都会同意。

 

       问他是不是小猪，他说对； 问他许鑫蓁是不是他爹，他也说对；许鑫蓁有时把他吵烦了，他就会把人捞过来，拿头将人乱顶一阵。

 

一晚上新冒出来的胡茬有点刺人，许鑫蓁觉得有一点疼，就会安分地再睡一会。

 

直播间里的声音和真人有点不同，许鑫蓁还是更喜欢周诣涛直接和他讲话的声调，清和圆润的尾音，像有把小刷子慢慢搔动耳蜗一样，很舒服。

 

在镜头之下，他踢了踢周诣涛的椅子，表达一下自己等待的不耐烦。周诣涛看他一眼，安抚性地笑笑，拿起手机给他发信息：我不吃，要不你们自己去？

 

许鑫蓁蹲在小板凳上按手机：哥等你。

 

当直播室的所有摄像头都关闭，许鑫蓁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站了起来，问其余三人：“吃不吃？”

 

叶康还在惦记标和头像，仍在碎碎念，李小龙说“随便”，许鑫蓁的目光移向周诣涛，周诣涛对他点了点头。

 

许鑫蓁的心思一向变得比技能CD快，就四个人走到门口那点距离，他临时又改道不想吃牛排了。

 

“请你吃火锅~请你吃火锅~请你吃火锅~”许鑫蓁拽着周诣涛往门外走，嘴里哼道。

 

他拉着周诣涛走了两步，回头朝落在后边的野辅喊：“快点，我快饿死了。”

 

叶康盯着正在穿外套的李小龙，问：“咱真和他们一起去啊？”

 

李小龙把手机揣进兜里，泰然自若道：“不吃白不吃。”

 

 

“小周拿酱，小周拿酱，”许鑫蓁把蘸碟递给周诣涛，“老几样就行。”

 

“你们要一起去吗？”周诣涛端着两个碟，问李小龙他们。

 

叶康一机灵，说：“我生吃，不用酱，真不用酱。”

 

李小龙起身，说：“我和你一块。”两人一前一后地朝料理台走去。

 

许鑫蓁掏出手机，给吴金翔来了个视频通话，三五秒后，伴随着他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的瞬间，他的声音也蹦了出来，

 

“小尾~你是我的尾~来了，尾尾~”

 

火锅店里零星的几个人朝许鑫蓁投来诧异的目光，许鑫蓁默默调小音量，把手机摄像头对准咕咕冒泡的汤底，说：“别颠。你啥时候回来啊？”

 

吴金翔叽里咕噜道：“你今天不啃面包啊？”

 

“还啃面包，他啃一天面包了。”

 

叶康拿过手机，嘟嘟哝哝地又开始说自己被封掉的头像和消失的职业标，讲到0-9还举报失败的队友时，他咔地一下把玉米咬得嘎吱作响。

 

许鑫蓁凑了过来，“你真不蘸酱啊？”

 

“真男人就要原汁原味。”叶康吃得鼻上冒汗，牛气冲天答道。

 

“我等会就和龙哥说你骂他不是男人。”

 

叶康嘴巴有点忙，所以他单手比了个6。

 

周诣涛他们回来了。

 

许鑫蓁伸手接过蘸碟，习惯性地摸摸周诣涛的手，突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跟刘禅附身一样，贼兮兮地说：“钎宝，你女朋友不会生气吧~”

 

“卧槽，他说什么东西，”吴金翔在屏幕里着急大喊，“别这样，我害怕。”

 

周诣涛坐到许鑫蓁旁边，帮他舀了一勺汤装碗里，还往里扔了几块肉，淡淡道：“我没有女朋友，我喜欢男的。”

 

“钎宝好可怜，钎宝没有女朋友，”许鑫蓁贱嗖嗖地说。

 

他夹起肉往嘴巴里送，复读机一样又开始犯浑，“钎宝喜欢…男的…”

 

他嗓子突然一提：“男的？！”

 

叶康猛地咳嗽起来，马清清发出一阵儒雅随和的电报，李小龙向服务业招招手示意要给锅加水，然后说：“吃饭呢，别讲正事。”

 

那副平静自然的样子仿佛周诣涛刚刚说得是今天天气很好。

  

            “烫……”

   许鑫蓁伸着个舌头，嘶啦嘶啦地吸气，周诣涛拿着杯子送到许鑫蓁面前。

 

上一个人的体温还微微残留在玻璃之上，许鑫蓁先是探出半个舌尖蜻蜓点水般舔了一下，随后才顺着周诣涛微抬手腕的动作咕咚咕咚喝下去。

 

“叫个鸡毛？”许鑫蓁挂断视频通话，看见周诣涛把杯子拿走，下意识阻止，“你干嘛？这我杯子。”

 

“这我杯子，”周诣涛重新给许鑫蓁倒了一杯可乐，推到许鑫蓁面前，指节轻叩杯壁，说，“这才你的。”

 

叶康的手机响了起来，吴金翔申请重新加入对话，他猴急地指挥着，不断地让叶康调整角度，企图找到最佳观影位。

 

叶康忙得要死，随手把手机倚靠在杯子上，又呼噜呼噜地吃起来了。

 

“吃东西，”李小龙把个空碗哐的放到叶康立起来的手机前，说：“别他妈的吱溜乱叫。”

 

许鑫蓁梦游似的吃着，他感觉平常挠挠的小料一点味也没有，这家店是真不好吃哇，哥们下次不来了。

 

“我吃完了，”周诣涛放下筷子，看着差不多也吃完的李小龙，又瞧了两眼还在吃的中野，问“我们分两批走？”

 

他又对着许鑫蓁问：“你跟我走还是？”

 

许鑫蓁机械地往嘴巴里送食物，闻言他一抬头，塞满丸子的嘴含含糊糊地说：“啊尼哈塞哟…抠你鸡娃……”

 

“九尾得带走，”李小龙给马清清的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对着手机说，“你也吃。”

 

等餐桌上只剩下两人一机时，吴金翔又叫了起来，“我去，真勇啊，强掰瓜，他不怕不甜吗？”

 

“强扭的瓜，它解渴啊。”李小龙慢悠悠道，“你别学他这操作。”

 

“凭啥？我操作比他niu，为啥不能学？”吴金翔认真问道。

 

李小龙叹口气，往吴金翔的碗里又舀了块猪脑，说：“多吃点。”

 

叶康放下碗，打了个隔，看着李小龙，“哥，我吃饱了。”

 

李小龙顺手也给他块猪脑，和蔼道：“你再多吃点。”

  

   10.

许鑫蓁踢着道上的石子，眼睛恨不得黏在地上一般埋头赶路，周诣涛和他保持点距离，在他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红灯。

 

许鑫蓁在路口停下来，周诣涛不紧不慢地来到他身边站定，“许鑫蓁，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他一扭头，瞪着一双眼睛问：“你之前不是谈过女朋友吗？怎么就喜欢男的了？”

 

“你也说是之前了。”

  

路边酒吧玫色的霓虹灯招牌照在周诣涛脸上，他望向走向声色犬马场所里的一对一对的红男绿女，对许鑫蓁笑了笑，说：

 

   “我有喜欢的人了。”

 

“他是男的？”许鑫蓁刚问出口就觉得自己在讲废话，“哥们没别的意思，哥们就是纯好奇他是谁。”

 

“许鑫蓁，这个问题越界了。”周诣涛的声音在夜色中轻轻的，他的眼睛盯着许鑫蓁，带着一种锐利，像是在寻找一些什么。

 

许鑫蓁竭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不告诉就不告诉呗，哥们一点都不在乎。”

 

他抬脚就走，跨出的脚还没落到地上，脚腕一歪差点摔到地上，

  周诣涛抓住他，无奈道：“平地也能摔，你能不能注意点，万一以后我不在怎么办？”

 

“你不一直在吗？”许鑫蓁龇牙咧嘴，一抽一抽的阵痛逐渐消失，他使劲推开周诣涛，转两下脚踝，说，“还能走。”

 

“你歇会吧，死犟。”

 

周诣涛搀扶着他来到长椅上，“你坐一会，看看还疼不疼，再疼我们上医院。”

 

“噢。”

 

五月的天是舒适的温度，但木棉一向开得早，二月份轰轰烈烈的模样像是要把整条街道烧掉，到了现在只能看见葱葱郁郁的枝叶了。

 

“你见过广州的木棉花吗？”许鑫蓁用鞋尖拨弄着地上的细草，随手一指道，“它开花日子和你生日差不多。”

 

“没，你想看？”周诣涛搜了一下，说“它开花赶新年，咱俩不一定能一起看。”

 

“啊…这样…”

 

许鑫蓁天南海北地扯着，从广州的雨聊到福建的海，然后他突然问道：“你喜欢谁啊？”

 

“我喜欢…”脱口而出的话在周诣涛的舌尖涌出，然后又来了个急刹车，他看着许鑫蓁藏不住任何心思的脸，“我不告诉你。”

 

“真不告诉我？”

 

“许鑫蓁你就这么好奇？”

 

“哥们好奇一下兄弟的感情，有什么问题吗？”许鑫蓁脸上带着计谋没有得逞的惋惜，说。

 

他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向天上的月亮，嘴巴哼唧道：

 

   “钎狗，你看这个月亮它又大又圆，像不像你的脸？”

“你脚还疼不疼？”周诣涛不理会他的话。

 

“还好。”

 

“那走吧。”

 

许鑫蓁半边身子倚在周诣涛身上，右手绕了一圈揽住他的脖子，说：“扶着我点。”

 

他单脚蹦着，由于姿势的缘故，他仰头望向周诣涛，几乎是故意地往他耳朵处吹了一口气，眼睛闪着恶作剧的光芒，说：“钎宝，我这样你男朋友不会生气吧？”

 

月光叮铃哐啷撒在人间，匀称地铺在许鑫蓁的脸上，周诣涛甚至可以看见清楚看清他脸上的细小绒毛，亮晶晶的眼睛，还有诡计得逞后得意洋洋翘起的嘴角。

 

许鑫蓁感到腰间一松，低头发现周诣涛的手从原来的牢牢控住他的腰变成虚搂，他不得不加大胳膊的劲，才能勉强保持身体的平衡。

 

“不是？你干啥？”

 

“你提醒我了，”周诣涛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向许鑫蓁，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微笑，“我还没男朋友，但是你这样，我喜欢的人确实会吃醋的。”

 

“谁说人家一定就喜欢你啊？”许鑫蓁松开手健步如飞，骂道，“搞得跟谁他妈稀罕似的。”

 

周诣涛闲庭信步，神态自若，懒散地说：“那保持距离也是必要的啊。”

 

他三步两步跟上许鑫蓁，收起脸上的笑容，问：“你不是讨厌男同吗？”

 

“对啊，我对男同没好印象。”

 

“那你现在对我什么感觉？”周诣涛问道。

 

许鑫蓁脚步慢下来，他奇怪地看了一眼周诣涛，“你有病吧？”

 

“我是讨厌男同性恋，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许鑫蓁讲到这里，眉头皱起来，“你和那些不是一回事。”

 

近乎情话一样的话被直白地讲了出来，可说话的人却无知无觉，

 

许鑫蓁没心没肺地笑着，问：“钎狗，你今晚怎么奇奇怪怪的？”

 

“没事。”周诣涛也笑了起来。

 

“许鑫蓁，你为什么讨厌男同啊？”

 

“哥之前网恋，”许鑫蓁唰地挽起卫衣袖，点着纹身给周诣涛展示，他恼怒道：“我把他名字纹手上，他却骗我一年半。”

 

“你厦门第一深情啊？网恋玩这么大？”

 

“这你就不懂了吧，哥们纯爱。”

 

月亮把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那天晚上我们说了好多好多个永远，听起来就像永不生锈的誓言，可那时的我们谁都不知道永远到底有多远。

 

木棉在广州的街头一路摧枯拉朽地燃烧，热烈的模样像一场盛大灿烂的告白，无声地告诉人们要珍惜眼前。

  

  

   11.

周诣涛到底喜欢谁，这对许鑫蓁来说是一个不解之谜。

 

猝不及防的搞偷袭这一招在那天晚上已经正式失败，许鑫蓁的怀疑对象从上到张凯，下到门口六十岁的保安大爷，可以堪称地毯式的侦察。

 

天才中单不会漏掉任何一个小兵，也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俱乐部的可疑目标。

 

“你说还能是谁？”许鑫蓁掰着手指头数，“你看啊，龙哥有对象，叶康那样更不可能。”

 

关羽库的从草丛里蹿了出来，收掉一个人头后扬长而去，吴金翔抬起脑袋，眨眨眼睛，疯狂暗示：“他又不止两个队友。”

 

“他喜欢你啊？”许鑫蓁问道，“这不能吧？”

 

“再猜？”

 

“他喜欢我啊？”许鑫蓁的手从宽大的卫衣袖中半探出来，抵在鼻侧，问。

 

“那不然呢？”吴金翔一拍大腿，哥，你终于问到点上了。

 

“不然在楼上练舞，我刚路过还欣赏了一会呢。”许鑫蓁睨了一眼吴金翔，困惑道：“你突然问他干啥啊？”

 

吴金翔按摩几下抽动的太阳穴，他挥了挥手，拿着手机跑上楼找叶康去了。

 

许鑫蓁一个人摊在沙发上，长叹一声，周诣涛他要是真喜欢那保安大叔，还不如去喜欢张凯呢。

 

这不好玩，当第一次被周诣涛义正言辞地拒之门外后，许鑫蓁就开始意识到，周诣涛有喜欢的人这件事的性质到底有多严重。

 

许鑫蓁站在紧闭的房门前，甚至听见里边落锁的声音。

 

他把脸贴在门板上，跟风干的甜甜糕一样慢慢滑落，再瘫坐在地上，隔着门板问周诣涛是不是真不让他进去了。

 

“他不会知道的，”许鑫蓁不死心道，“我们好兄弟，到时候我帮你解释。”

 

“钎宝，小周，钎狗，周诣涛！”

“别叫我，许鑫蓁。”周诣涛的声音听不出来任何情绪，房门啪得打开，许鑫蓁的眼睛亮了起来，“你让我进去了？”

 

“没，”周诣涛把抱枕拿出来塞到许鑫蓁怀中说，“别再半夜来我房间找猪，我房间没小猪。”

 

“我不要小猪包，我要周诣涛。”许鑫蓁满怀希冀地说。

 

周诣涛温柔地笑了笑，说：“不行。”

 

“不行就不行，哥找康康玩去，”许鑫蓁瞬间变脸，每个字母的发音都标准，“Qian C，你别让哥看见你。”

 

  

   12.

人生就是那么起起落落落落落，你上一次在哪摔一跤，下一次也会同样地再跌一次。

 

上帝真他妈爱开玩笑，许鑫蓁在感觉到失衡感的那一刻，在心中咒骂道。

 

他又摔了，还是左脚绊右脚的那种蠢摔法，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周诣涛没有及时拉住他。

 

都怪钎狗，钎狗离我太远了，当李小龙问起怎么摔的时候，许鑫蓁如是说。

 

“医生，你看我还有救吗？”许鑫蓁心虚地瞥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紧绷着脸的周诣涛，开玩笑活跃气氛道，“我还能比赛吗？”

 

医生往单子上潇洒签下几个大字，问：“你之前是不是还这样摔过几次？”

 

“是，他老摔，之前也没见他喊疼，所以我们也没重视。”周诣涛眉毛蹙在一块，答道。

 

他又问：“医生，他没事吧？”

 

医生推了推眼镜，往键盘上敲病历，随口问：“你是他哥啊？”

 

许鑫蓁直着个腿，抢答道：“没，他是我爹。”

 

周诣涛给他后脑勺来了一肘击，对医生笑笑，说：“他就这样，您别见怪。”

 

“没大事，贴个膏药就成，实在不放心，你们再去拍个片，”医生上上下下打量着许鑫蓁，“比赛先别想了，好好养养。”

 

他把病历本递给周诣涛，顺口问：“那小孩瘦瘦弱弱的，看不出来练什么项目的啊？”

 

“电子竞技！”许鑫蓁动了动脚，喊道。

 

“啊，这能打，你也没伤着脑子，前边问那个问题做什么？”医生狐疑地瞅了一眼许鑫蓁。

 

“我玩呢。”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上海的雨来势汹汹，劈头盖脸地就砸了下来，没给人一点准备的时间。

 

“我就说没事吧，你非花那一千八去拍片，”许鑫蓁趴在周诣涛背上，抱住周诣涛的脖子，嘴巴嘀咕道：“有这钱给我买鞋不好吗？”

 

他的眼睛止不住乱瞥，摆在潮玩店外边的大型玩偶逼真可爱，许鑫蓁摆摆周诣涛的头，强迫他看那个玩偶，说：“好看，钎城买。”

 

“九尾你嘴巴是真闲不下来啊？”风君跟在他们后边说，“脚不疼了？”

 

“疼，”许鑫蓁把头压在周诣涛肩上，“我怕钎宝紧张。”

 

他和周诣涛咬耳朵道：“我好着呢，你放松点。”

 

许鑫蓁的脚够不到地，悬在半空中，脚上那双一次性的塑料拖鞋，全靠他的脚趾努力点着才没掉下去。

 

“钎宝，我要掉下去了。”

 

周诣涛的手托住许鑫蓁的大腿，稍微一使劲，许鑫蓁感觉自己被往上颠了颠，“行，我又上去了。”

 

“钎宝，说话。”

 

“许鑫蓁，你冷不冷？”

 

“还行，反正咱俩都湿透了，”许鑫蓁满不在乎道，“回酒店我们俩洗热水澡。”

 

 

风君他们落在了后边。

 

许鑫蓁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周诣涛的脖颈处因过度用力而搏动的青筋，说：“你别太累了，我下来自己蹦一会。”

 

他拍了拍周诣涛的背，准备下来自己走。

 

“许鑫蓁，我很后悔，”周诣涛喉结滚动几下，声音低哑道，“我当时站近点就好了。”

 

“不干你的事，我的问题。”许鑫蓁道，“我跟龙哥开玩笑的。”

 

“我的。”

 

“就算是你的，也不怪你。”许鑫蓁又动了几下，“放我下来吧。”

 

“别动。”

 

“酒店还有多久到啊？”许鑫蓁听见周诣涛越来越粗重的喘息，有些担心问道。

 

“快了。”

 

先是雨丝成线，被风斜斜地吹歪，然后再是石子大小的雨点，狠狠地锤下来，给皮肤带来轻微痛感。

 

“这雨太猛了，广州的雨就不这样。”许鑫蓁说。

 

上海是个潮流城市，各色的奇特建筑奇妙地融合在这座国际都市，你在路边可以看见民国古朴的小洋房，也可以看见造型独特的艺术。

 

“走那个，咱走玻璃下边，避避雨。”

 

长长的玻璃走廊见过酒店门口的巨大loge又继续往远处延伸，许鑫蓁高兴起来，说：“这廊过酒店，咱俩不用淋雨了。”

 

周诣涛没有讲话，肺叶里的空气稀薄，他每一口呼吸都是用尽全力，就算许鑫蓁再轻，成年男性的骨架也摆在那。

 

“哎，我要是之前再努力减减肥，你现在就不用这么费劲了。”许鑫蓁摸摸鼻子说，“我太胖了。”

 

“你不胖。”

 

 

雨的声音轻轻重重轻轻，凉凉的水汽弥漫在空气中，骤然间大风刮起，雨击打玻璃的力度又骤然变大，就好像公孙离突然开了狂暴。

 

大风裹挟着雨水弥天卷来，许鑫蓁稍微低头，问：“钎宝，你有没有觉得这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雷，轰隆隆的。”

 

“快到了，许鑫蓁。”

 

许是讲了太多话，也许是雨太大了，许鑫蓁觉得有点累，话逐渐少起来。

 

 

南方的天就是这样，春寒料峭后就是绵长的雨季，淅淅沥沥淅淅，厦门错综复杂的长街短巷犹如是，上海车水马龙的康庄大道也如是，它经过福建的落日黄昏，掠过广州的残山剩水，然后轻飘飘地落在少年肩头，又宛若千钧。

 

许鑫蓁很少想家，他偶尔会想起厦门的海，周诣涛和他提过一嘴，他说莆田也临海，说这话的时候他嘴角攒着笑，偏头问许鑫蓁想不想和他一起去看一看。

 

许鑫蓁翘着脚回答说，海都不都一样嘛，有什么好看的，何况厦门和莆田是一片海。

 

他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周诣涛身上说，哥们不想看海，哥们想带你去我小时候吃的那个店，你肯定喜欢。

 

许鑫蓁他不喜欢雨，那种草和树木湿透后特有的土腥气总会让他想起鸡蛋的味道，可此刻他希望雨再下大一点。

 

雨再大一点，路再长一点，我们走得再慢一点。

 

许鑫蓁他不要永远，他只要瞬间。

 

他悄悄地把脸贴在周诣涛的脖颈上，感受着自那个晚上起25天都没有再触碰到的熟悉体温。

   就像人和人总会分别一样，路总是有尽头的。

 

前台看着他们狼狈不堪的模样及时地送来了轮椅和毛巾，许鑫蓁被搀扶到轮椅上，周诣涛蹲在他面前正在调试轮椅，许鑫蓁拿着条毛巾帮他擦头发，捋起刘海的时候看到了周诣涛的眼睛。

 

对视的那个瞬间两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许鑫蓁尝了口唇上沾的冷雨，他咧嘴笑笑，又问：“钎宝，你喜欢的人生气了怎么办？”

 

周诣涛伸手拿过毛巾，胡乱地给自己擦了两下，刘海重新遮住他的眼眸，许鑫蓁取走他手上的毛巾搭在膝盖上，而他低下头继续调整踏板的位置。

 

“我总是拿你没办法。”又是一声轻轻的叹息，周诣涛推着许鑫蓁往电梯方向走去，说。

 

许鑫蓁很想回头看他的表情，可是这样太刻意了。

 

拐过大堂的转角就是电梯，电梯门开了又闭合，电梯间里有一扇镜子，清晰地反射出两个人的模样，许鑫蓁盯着镜子中的周诣涛，问：

  

“那你准备不喜欢他了吗？”

 

“没。”

 

“那我真不能像以前那样吗？”许鑫蓁抠着手指问，“我腿都伤成这样了。”

 

叮得一声，电梯门打开，他们到了。

 

许鑫蓁那天运气不错，他收获了两样东西：一张通往2021年KPL春季赛总决赛的门票，还有重新进入周诣涛房间的机会。

 

或许海和海确实不一样，就像雨和雨的差异，但是从广州到上海，从青春年少到意气风发，周诣涛一如既往地对许鑫蓁心软。

  

  

  13.

命运就是那个死样子，你以为它在帮你打蓝，实际上它只是想给你一巴掌。

 

他们举起双臂喊着英雄归来，久竞金陵，至此广州TTG遗憾告别21年春季赛的舞台。

 

银龙杯到底凉不凉，重不重，目前还是不知道，但是摸到了总决赛的地板那也算是五个人的好兆头。

 

著名中单许鑫蓁曾说过：适度玩梗，不要不玩。

 

所以你问少年为什么收拾包裹又整装待发，我倒是想反问那不然呢？

 

生活就是这么操蛋，就算它哐哐给你两拳，你也得咬牙把它当馈赠。

 

至于不然，他在TTG打野呢。

 

死犟并不是许鑫蓁独有的毛病，这方面叶康也能说上两句。

 

许鑫蓁勉勉强强还能说上一个数学好，叶康他是真不大喜欢读书。

 

两天两夜的绿皮火车直达成都，叶康就这么走上了打职业的路，呼啸而过的麦田他看不清，只觉得就算前路漫漫也愿闯。

 

他记得成都的饭很好吃，替补席的光很暗，工资有点低，也有想过放弃。

 

许鑫蓁指着手机上的橘右京和张凯说买这个时，火车轰隆的汽笛声和风吹麦浪的窸窣声重合到了一起。

 

命运在低语，它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叶康不爱说话，但是他也分得清善意和打压。

 

许鑫蓁一嗓子的叶康加油给他号得晕乎乎的，直到打完比赛后他还是有点蒙，C位的灯光打到他身上，叶康感觉到两只手搭在他背上。

 

三二一，鞠躬。

 

舞台的灯亮得晃眼，叶康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突然发现自己还可以做个小孩。

 

话逐渐多了起来，人也嚣张了起来，许鑫蓁带的第一个孩子某些方面跟学他学到了精髓。

 

虽然叶康分不清胺巴多和多巴胺，但是他知道家里谁是爸爸妈妈。

 

“我觉得钎城是九尾的后宫。”叶康说。

 

然子才不是呆瓜，然子聪明着呢。

  

    

14.

TTG老传统了，开会开会，一个开完另一个开，大家排排队一个个来。

 

许鑫蓁说他想走。

 

叶康搭在茶几上的脚放了下来，吴金翔停下嘴巴中哼着的《戒烟》，周诣涛的手倏然攥起，李小龙换了个姿势，望向许鑫蓁。

 

“打太久了，想换个环境体验下。”许鑫蓁避开周诣涛的眼神说。

 

会议室的气氛寂静僵硬，李小龙瞧着许鑫蓁脸上不似作伪的神情，问：“找好了吗？”

 

许鑫蓁点了点头，说：“有在试的，想着过几天就挂牌。”

 

吴金翔用力地捅了一下周诣涛的后背，后者浑然不觉，整个人跟尊石像一样端坐在位置上。

 

许鑫蓁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尽量轻快道：“又不是不打了，你们都是什么表情。”

 

“许鑫蓁。”周诣涛叫着他的名字。

 

许鑫蓁低眸抠着裤子上的线头，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周诣涛没有继续说下去，会议室又安静了下来。

 

重重的一道吸鼻涕的声音，吴金翔直起身子看向叶康。

 

“不是，叶康你真哭啊？”许鑫蓁有点慌乱，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

 

叶康不说话，眼泪一个劲地淌，一张脸哭得涨红，他接过许鑫蓁的纸巾粗鲁地按在鼻子上，他费劲地一擤鼻子，发出呼哧呼哧的吸气声。

 

“哥，你真走啊？”叶康拿着擦过鼻涕的纸巾又往眼睛上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为啥啊？这是为啥？出啥事了吗？”

 

吴金翔捂住额头，周诣涛掰开叶康的手，取走他捏的皱皱巴巴，黏腻腻的纸，李小龙举着纸抽递到叶康怀中，安抚似的一下又一下轻拍他的背给他顺气。

 

“TTG挺好的。”许鑫蓁轻声道，“就我有点迷茫。”

 

叶康的腿蜷了起来，他不再看许鑫蓁，只是一张一张抽着纸在脸上胡乱的揩抹，话讲的乱七八糟不明不白道：“输了…我老掉…”

 

“不是这个意思。”许鑫蓁手足无措，他走了过去把手搭在叶康肩头，和周诣涛抬手帮叶康擦眼泪的动作一撞。

 

三伏天周诣涛的手冷得像发低烧，许鑫蓁抬头看一眼他，周诣涛注意到他的眼神，勉强对他笑了笑。

 

“不走了，不走了，”许鑫蓁低声安慰道，“输了没怪你。”

 

像以往每一次输了后周诣涛安慰他的那样，许鑫蓁生疏地抱住叶康，温和道：“没事的，输了一起扛。”

 

吴金翔拿手指揩揩眼睛，说：“龙哥，我眼睛要尿尿了怎么办？”

 

李小龙抽了张纸递给他，说：“喏。”

 

叶康吹了个鼻涕泡，从许鑫蓁怀中抬起头，抽抽噎噎地问：“真不走吗？”

 

“不走，真不走，”许鑫蓁举起双手保证道，“你别哭了啊。”

 

叶康的眼泪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拽着龙哥说他想吃烤串，一手揽着吴金翔，被李小龙带出去吃宵夜了。

 

走之前他一步三回头地反复向许鑫蓁确认，走出小区后还偷偷地跑回来神神叨叨地和周诣涛嘱咐道，一定要把门看好了。

 

许鑫蓁刚想说些什么，叶康就嘴巴一瘪，眼睛又跟水龙头一样开了阀，眼泪还没掉下来就被赶回来的吴金翔拽走。

 

“叶康他是真哭啊，他是真爱哭。”许鑫蓁关上门，松了口气道，“钎狗，我们回房间吧。”

 

走廊黑漆漆的没有点灯，许鑫蓁在房门前随意地向周诣涛挥挥手。

 

“真不走了吗？”周诣涛的声音哑得惊人，干涩的嗓音在黑暗中显得分外清晰。

 

许鑫蓁转身，迟疑地伸手去摸周诣涛的脸，入手是一片干燥。

 

“我没哭。”周诣涛道。

 

“真不走。”许鑫蓁也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荒谬，“走了，康康又哭怎么办？”

 

“睡了。”许鑫蓁进了房间。

 

挂牌？挂什么牌？

 

冷漠又绝情的天蝎老怕看见眼泪了，咱们然子聪明着呢。

   

  

   15.

生活它循规蹈矩的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许鑫蓁觉得，如果周诣涛能让他像以前一样，那他谈个恋爱他也不会有意见。

 

不反对是一回事，觉得隔阂又是另一回事。

 

“我现在躺他床上，我浑身膈应。”许鑫蓁抓耳挠腮道，“你懂我吗？我感觉一个床上有三个人。”

 

叶康刷着淘宝给自己挑牛仔裤，说：“三个人是闹鬼，你应该背后发凉。你这是洗澡洗少了。”

 

“毛病。”

 

“你说说哪来第三个人？”

 

“周诣涛，我的肉体和他的灵魂。”许鑫蓁深沉道，“你说挤不挤？”

 

“挤，”叶康下完单，抬眼看着许鑫蓁，问，“他谁啊？”

 

“钎狗喜欢的人，”许鑫蓁苦恼地用手指压压眼睛，“他不告诉我是谁。”

 

“那你的灵魂在哪里？”叶康打开美团点了份牛肉拌粉，“你吃不吃牛肉？”

 

“我思想有问题，我没灵魂。”许鑫蓁不自觉地笑了，“钎城吃，他啥都吃。”

 

“行，等会我给他。”叶康付完钱道，“他能喜欢谁，一天天训练忙的要死，不是和我们一块就是找花海。”

 

“你真是我哥啊。”杂乱如毛线般的思绪一下豁然开朗，许鑫蓁激动道，“大智若愚。”

 

一滴水经过丽江，一粒火遇见干柴，一句话点醒傻子，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周诣涛凝视着他发呆叫花海；周诣涛想和eStar碰碰也叫花海；他的哭他的笑，他的爱恨嗔痴原来都有着一个共同的名字。

 

“什么驴？你他妈才像张凯的驴。”叶康开了局游戏说。

 

兴奋维持几秒就被异样的情绪取代，许鑫蓁心里有点不舒服，仿佛有千斤重的石头压在胸腔处，他伸手按按胸口，心脏发出空洞的声音。

 

“凭什么是海子？”许鑫蓁对海子哥没有任何意见，只是不自觉地嘟囔道。

 

“认识时间长吧，”叶康摆摆手，随口说道，“我走了，我外卖要到了。”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对坐在沙发上发愣的许鑫蓁说：“我牛肉给钎城，记得让他下来吃。”

 

“woc你不会是男同吧？”许鑫蓁狐疑地扫了几眼叶然，“你暗恋他？”

 

“你才是真病子。”叶康解释道，“我只是不想吃牛肉而已。”

 

“那你点它干嘛？”许鑫蓁疑惑地问。

 

“怎么都问我这个问题？”叶康嘀咕道，“我觉得用肉拌的粉会更香点，有肉味。”

 

叶康瞥了眼许鑫蓁，后者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他又重新组织措辞：“就像你们床上的第三个灵魂，不在又在的那种感觉。”

 

“懂了。”

   

  

  16.

周诣涛，你要这么爱？你他妈是蜜蜂啊？一天天闻着味就往花海那钻。

 

在叶康石破惊天的一句话之前，许鑫蓁从来没有意识到周诣涛提起花海的频率那么高，他偷摸搜着两人的名字，看着看着给自己整笑了。

 

好好好，竹马竹马，年少情深。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竹马，在TTG的一千多个辗转反侧的深夜都是我对你的刻骨思念。

 

你玩什么暗恋，你的爱都要从眼睛里溢出来了，许鑫蓁刷着超话糖点，没好气想道。

 

 

“花海呢？”周诣涛在队内语音中问道。

 

“花海没来，”许鑫蓁抱着自己的手臂，指甲抓挠臂肘的皮肤，觉得浑身不得劲，说，“花海不想…”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周诣涛持续的追问给打断，他战术性地理理耳麦，清清嗓子坚持要把话说完：“他不想看你玩。”

 

周诣涛有点失望，脸上的笑收了起来，把话题撇开了。

 

哥没别的意思，只是周诣涛那死表情好像我欺负他一样，我只是怕影响他比赛状态，许鑫蓁扯着周诣涛的袖子，给他虚指远处，让他看见海子哥那张脸。

 

罗思源捕捉到周诣涛的眼神，朝他挥了挥手，周诣涛笑眯眯地回了他一个微笑。

两人眼波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未说，隔着人山人海又何妨，我们心有灵犀一点通。

 

以上都是许鑫蓁视角。

 

 

叶康左手边一个周诣涛，右手边一个许鑫蓁，他左看看右瞅瞅，最后把视线定格在佯装望天的吴金翔身上，如果有个请求支援的键，此刻早已被按烂。

 

马清清，你他妈装什么，四方的天，四方的墙，客厅里哪来的天空好风光。叶康抛眼神抛得眼睛都抽了，还是有人在装瞎。

 

他死鱼状摊在沙发上，开始思念正在出外务的龙哥。

 

“又幸福了，周诣涛。”许鑫蓁隔着个叶康，死气怪样道。

 

“你最近莫名其妙的，跟个炮仗似的。”

 

“我莫名其妙？你也不想想你一天天都在干什么？”许鑫蓁一点就炸。

 

“我没做什么啊，我又是帮你…”周诣涛反省着，问，“上次没陪你吃潮汕火锅你气到现在？花海今天还和我约来着，我等会带你一块去好不好？”

 

“周诣涛，你以前从来不会这么和我说话的，”许鑫蓁扭头盯住叶康，“你说说看，这事是不是他的问题？”

 

叶康缩着脖子作鹌鹑状，“我说这个事呢，它不能这么说，我觉得吧，应该是这样看…”

 

清脆悠扬的手机铃声响起，三个人六只眼睛全部唰地一下射向吴金翔。

 

“接啊。”许鑫蓁看着吴金翔犹豫不决的模样，催促道。

 

吴金翔手指颤颤巍巍一划，罗思源的声音响彻整个客厅，“喂，清清，我打钎城手机他不通啊？你问问他晚上出来不？”

 

“我…”

 

周诣涛伸手去拿手机，可那手机被许鑫蓁半路拦了下来，他对着手机冷酷地说：“他不去，他叫你滚远点。”

  

  挂断电话后，他把手机还给吴金翔，问：“你说，这事能是我的问题吗？”

 

吴金翔张着个嘴巴，支支吾吾地说：“我觉得这事呢，它不能这么看，我说吧，应该是这样说…”

 

吴金翔的手机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许鑫蓁双腿交叠，灰色的不包革脚后跟的拖鞋一点一点的仿佛随时会掉下去，吴金翔跟扔炸弹一样，把手机匆匆忙忙塞给许鑫蓁，说：“花海的。”

 

手机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它略过一脸惊恐的叶康精准着陆在周诣涛大腿上，许鑫蓁朝他抬抬下巴，“接。”

 

周诣涛捏了捏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抬眸的瞬间和许鑫蓁迅速移开的眼神碰上，他笑了笑，手指一划，罗思源的声音又冒了出来。

 

“喂？钎城？你在旁边吧？喂？喂？”

 

许鑫蓁死死地盯着周诣涛，后者浑然不在意地和花海寒暄几句，随后说：“我不去，我和九尾有点事。”

 

周诣涛熄灭屏幕将手机递给许鑫蓁，两只手相触时，他的指尖在许鑫蓁的掌心上划了几下，许鑫蓁紧绷的脸缓和几分，他把手机还给吴金翔后就上楼了。

 

周诣涛跟他后边迈上台阶，楼梯走到一半时他停下来，对沙发上装死的两人说：“今天阿姨请假，你俩晚上自己出去对付，打包份给龙哥，他晚上八点落地。”

 

“好嘞，”吴金翔一把抓起手机，推了推放空的叶康，“走了，然子。”

 

两人脚底抹油般逃离，跑到小区门口才喘着气停下来，叶康心有余悸地说：“你真勇啊。”

 

吴金翔拍拍胸口重复道：“我真勇啊。”

 

  

  

许鑫蓁摔门摔得猝不及防，周诣涛的脸险些被门打个正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重新打开房门。

 

许鑫蓁半倚在墙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周诣涛，看他慢慢走向他，看他在床上坐下，看他又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他也坐过去。

 

“我不过去。”许鑫蓁说。

 

“我过来，行吗？”周诣涛走到许鑫蓁面前，许鑫蓁偏过头不想看他。

 

“你最近不高兴。”

 

这是一个肯定句。

 

事实上许鑫蓁也没搞懂自己是什么情况，他只觉得这些天五脏六腑郁结着一股闷气，瞅谁都想骂，尤其是周诣涛。

 

他不算一个坦诚的人，但他对周诣涛很少隐瞒，只不过这次他也不知道从何说起。

 

   许鑫蓁的头低下去，盯着周诣涛拖鞋上的小猪发呆，这拖鞋是他买的，当时店里搞活动买一送一，他就顺手分了周诣涛一双。

 

“你昨天打了十八局排位，”许鑫蓁慢慢道，“但你只和我打了十五局，比平常少三局，少的那三局其中有两局是和花海打的。”

 

“许鑫蓁，我不可能把所有时间都分给你。”周诣涛盯着许鑫蓁的发旋道。

 

“可那本来就是我的。”许鑫蓁不满地反驳道。

 

他望向周诣涛，脸上的神情像蛮不讲理的小孩提出过分的要求，又理所当然地觉得大人会同意，“如果是这样，我不允许你谈恋爱。”

 

“许鑫蓁，你真恶劣啊。”

 

周诣涛俯身压了下来，像一个牢笼一样把许鑫蓁囚在墙壁与他之间，明明是极具压迫的一个姿势，可许鑫蓁没有半点不适，他无所顾忌地说：“我很自私的，我不喜欢你和花海在一起。”

 

“那不一样，”周诣涛说，“你和他不一样。”

 

“哪不一样？就因为你喜欢他吗？就算你们认识的早也不能那么算。”

 

许鑫蓁想挺直背直视周诣涛，可狭小的空间没给他支力点，他的手抵在墙壁上，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周诣涛脸上又浮现那种复杂地，企图捕捉什么的神情，许鑫蓁被他看得心烦意乱，他垂下眼睑，重新盯着正在咧嘴笑的小猪。

 

“许鑫蓁，你喜欢女的？”

 

“我喜欢女的。”许鑫蓁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道，接着他又无意识的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就好像这是一种强调。

 

许鑫蓁抬头看向周诣涛，却被他锐利的探究眼神一刺，他飞快地垂头，视线又回到小猪上，拖鞋上充当嘴巴的缝线歪七扭八，他该给周诣涛买双新的了。

 

“你在转移话题。”许鑫蓁有点心虚，“你是不是心虚了？”

 

“如果说，我一定要谈恋爱怎么办？”周诣涛温温柔柔地问道，“不和花海也会有别人的。”

 

“周诣涛，我讨厌你。”许鑫蓁伸脚把小猪踩蔫。

 

“你又讨厌我了？”周诣涛故意忍住了笑似的问道。

 

他靠了过去，二人间的距离一点一点缩小，干燥的嘴唇擦过许鑫蓁的额头，就像一个吻——不带任何情色意义，安抚性的吻。

 

就像有人在寒冬腊月往许鑫蓁后颈塞了一团冰冷的雪，许鑫蓁的睫毛剧烈震颤，浑身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我们靠太近了，”许鑫蓁的眼睛向下看，“你鼻子都撞到我了。”

 

但他没有动，没有任何想挣脱开来的动作。

 

“我不喜欢他，也没喜欢别的什么人。”

 

许鑫蓁仰起头，周诣涛对他笑了笑。

 

“你不用这么患得患失，跟小区里的阿白似的，看见我去喂别的猫就弓起背哈人，” 周诣涛顿了顿，饶有趣味道，“它甚至都不敢走近点叫。”

 

“你不喜欢他了？”许鑫蓁又问。

 

“你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事啊？”周诣涛问。

 

轻而易举让出来的去芝士去茶底，穿在他身上的卫衣，冬天捂暖的手，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周诣涛的神情好像是在和身体里的什么作斗争，良久他吐出一口浊气道：“我胡扯的。”

 

“周诣涛，我讨厌你。”许鑫蓁轻声道，他看着周诣涛，后者瞧着他的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知道。”

 

周诣涛退回到床上，两人之间重新隔着安全距离，他瞧着许鑫蓁的眼睛发怔，过了一会他温声道：

 

“许鑫蓁，你最重要了。”

 

许鑫蓁指尖微动，没有说话。

 

  

  16.

花海输得起，eStar却输不起。

 

事实上花海没有输，eStar也没有输。

 

于是春天的遗憾仍旧没有圆满，命运浓墨重彩地又往少年的心上涂抹一笔。

 

命运就擅长给人一肘击又赏个枣，前者是抓不住的金色雨，后者是心心念念的最佳发育路。

 

生活依旧在继续，在我们并肩同行的征程中，在我们交叠的五只手中，在点点滴滴和琐碎日常。

 

 

爽！

 

喝着别人买的绿茶，抱着别人的奖杯，坐着别人打好的车，懒懒地回到基地，躺在别人的床上，没有该死的第三者或者其他什么人。

 

这才叫生活。

 

许鑫蓁心满意足地眯起眼睛，年末的最后一个直播甚至还不用开头，TTG的网络一如既往地稳定发挥，他没了耐性，把手机扔给在身边认真回应主持人的周诣涛后，开始光明正大地摸鱼。

 

周诣涛用眼神无声地表达他的谴责，然后就接过手机熟练地帮许鑫蓁打掩护。

 

他一把拍开许鑫蓁作乱的手，把许鑫蓁的手腕倒扼在床上，声音自然流畅地继续回答提问。

 

许鑫蓁的手又不安分起来，周诣涛有些头疼，比着口型：许鑫蓁，你就嚣张吧。

 

许鑫蓁表情无辜地对他歪了歪头，随后他做了个手势意示自己想下楼拿饮料，周诣涛点点头，松开了手。

 

“他那个手机好像卡住了，所以就由我代替他再跟你们说声再见吧。”许鑫蓁揣着饮料进来听见周诣涛说。

 

他把饮料抛给周诣涛，说：“再见，再见。”

 

手机好像确实卡住了，他的声音没有传出去，许鑫蓁关了手机又缩回被窝里。

 

彩色的记忆慢慢褪色成黑白片，时间一帧一帧倒退将初遇的瞬间定格成永远。

 

那么，

 

再见了，2021年的钎九不冰清。

 

再见了，19岁的周诣涛和许鑫蓁。

 

再见了，那些回不去的，被慢慢淹没的过往和曾经。

 

  

  17.

早说了命运它是贱东西，一不顺心就喜欢给人下诅咒。

 

你问李小龙怎么说？

 

李小龙的手搭在腿上，神色坚毅道：“那就五个人再冲一次，那就再冲一次，最后一次。”

 

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败者组一穿四后是一次次的零封，钝刀割肉的阵痛成为不可言说的心魔。

 

“今年就想去赢eStar。”叶康的臂肘支在桌上，绞着双手说道。

 

那就去吧，去战，去赢，去破浪乘风听银龙压抑的呻吟，去跃上巅峰看人山人海的喧腾。

 

可小孩与勇士途经风霜雨雪，走过荆棘密布，却依旧折戟。

 

李小龙说在实力最强的时候想拿一个冠军，可他又说过程远远比结果重要多了，心结还是心结，遗憾成为青春中最难以忘怀的一章，我们悄悄地说翻篇却又偷偷折角，再次重翻时却发现我们的合照夹在扉页中。

 

遗憾吗？一年三亚。

 

可谁又圆满了？

 

康平路熙熙攘攘，那些遗失的，错过的，消逝的，身披荣光的，草草收场的，得了冠军的各奔东西，没得冠军的狼狈离开。

 

藏在抽屉里送不出的门票，拎着蛋糕退场的背影，躲开镜头的落泪，因鞠躬而深深弯下的腰，车窗上被擦去的歌词，抬头望向狄仁杰的最后一眼。

 

他们哭着，笑着，怨着，恋着，兴奋着，失望着，遗憾着，痛苦着，于是悲欢离合的剧目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演。

 

命运低吟浅唱，时间拂落肩头的霜。

 

于是奥林匹斯克山上的神火长燃不息，于是少年饮冰，他热血难凉。

 

于是他点点胸前的徽章，于是他辗转队伍只为留在赛场。

 

胸腔同频共振，无数道声音轻声又清晰地重合在一起，在纷纷攘攘的嘈杂中，在幽幽暗暗中反反复复地说：

 

我心依旧。

  

  

  18.

“列阵在西，无畏听命！”许鑫蓁喊道，“你经历过绝望吗？”

 

“哎，啥四啊？”杨涛夹着电话问。

 

“管好你…你们的嘴。”许鑫蓁没好气说道。

 

“久酷，立马做10个生墩给九尾赔罪。”杨涛装模作样地喊道。

 

“他真做了吗？”​

 

“做了。”杨涛瞥了一眼蹲在一旁吃吃偷笑的人说道。

 

“你最好是。”

 

打打闹闹又是一天，日子一晃而过，周诣涛20岁了。

 

蛋糕是俱乐部定的，里面有鸡蛋，许鑫蓁吃不了，但是吃点夹心的冰淇淋也行，他接过周诣涛递过来的纸碟，插了一勺子往嘴巴里送，他咧嘴笑笑说：“这是火龙果。”

 

叶康和吴金翔互相糊着奶油打得不亦乐乎，啪的一坨奶油飞到李小龙鞋边，李小龙嘴角抽搐一下，对许鑫蓁说：“下次我生日定个你能吃的。”

 

年初的时候以为要分开，兜兜转转老五人又重新聚到一起，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但是有时候时间它也无能为力。

 

让初心回到21年的春决，让我们打破反复循环的魔咒。

 

“让我们恭喜广州TTG战胜武汉eStarPro！”

 

让我们恭喜广州TTG，恭喜重逢的少年，恭喜…恭喜个鸡毛。

 

命运是真他妈坎坷，准备一飞冲天的时候突然坠机了，这他妈谁顶得住啊。

 

许鑫蓁翘着二郎腿瞅着对面喋喋不休的张凯，用大拇指朝门的方向猛地一指，说：“好了，不要狗叫了，给我滚。”

 

开玩笑的，许鑫蓁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向镜头展示自己的拇指哥，苦笑道：“张凯，这个，厉害。”

 

同样的一张椅子，张凯拿着纸巾擦鼻涕：“难受呀。”

 

我们不得不再一次提及遗憾，因为他们没有比那个春天走得更远，而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19.

告别季后赛后的行程就松弛了下来，一行七个人约了顿饭。

 

Lovecd扛着喝上头涨红脸的张凯，后者嘴巴念着乱七八糟的天狼星，说：“你们继续吃，我俩先走了。”

 

热气袅袅的火锅雾气氤氲模糊五个人的脸，距离很近，但是每个人都看不清身边人的神情。

 

李小龙干了一杯啤，平淡地说：“明年我可能要走了。”

 

叶康别过脸盯着沸腾的锅底，吴金翔悄悄地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塞到他手心中。

 

那天晚上五个人喝了几扎谁也没数清楚，就记得白的，黄的，都摆满一桌，混着叶康的眼泪五个人酩酊大醉了一场。

 

许鑫蓁搀扶着周诣涛进房间时，他扑倒周诣涛身上，两人一块往床上摔。

 

“死猪。”许鑫蓁骂道。

 

“喜欢…喜欢他…许鑫蓁…怎么追啊？”周诣涛问。

 

“你他妈骗老子？”许鑫蓁的手高高扬起，又轻轻地拍拍周诣涛的脸。

 

“你他妈喜欢就上好咯，问我干什么？”酒精助长了许鑫蓁的火气。

 

他站在床前俯视着躺在床上的周诣涛，语气很冲地说：“你算什么男人，周诣涛。”

 

周诣涛慢慢支起身子，许鑫蓁恼火地碰碰他的胸口，说：“你他妈就是不行吧？”

 

猛地一下，许鑫蓁被周诣涛推到墙上，他忍痛闷哼一声，“周诣涛，你找抽？”

 

周诣涛的右手轻柔地临摹着许鑫蓁的五官，最终覆在许鑫蓁的后颈上，他伸出左手轻轻勒住许鑫蓁的脖子，与他掌控的动作相反的是他轻和的声音。

 

他慢条斯理地抚摸着许鑫蓁后颈光滑的皮肤，有时候还捏起一小块软肉蹂躏。

 

“说你不行你还能上了…唔…”

 

四片嘴唇接在了一起，因为是周诣涛，许鑫蓁下意识没抵抗，直到周诣涛撬开他的唇齿，舌尖生疏地挑逗着，许鑫蓁才慢慢反应过来。

 

比起亲吻这更像一个啃咬，许鑫蓁感觉到血味，伤口被灵巧的舌头轻柔地舔舐，所有的话语都被封缄。

 

缺氧使许鑫蓁四肢发软，许鑫蓁仿佛又听见雨点砸在玻璃上轰隆隆的声音。

 

周诣涛的左手先是握住他的腰，然后那只手，怜爱地，愉悦地，无意识地沿着伶仃的脊骨向上滑。

 

许鑫蓁伸手朝周诣涛的胸口使劲一推，周诣涛跌坐在床上，眼神清明了一点。

 

许鑫蓁砰地一摔门，朝自己房间走去，走着走着，突然在幽暗的走廊中停了下来，他伸手摸了摸嘴巴，低头看着指腹上的血丝，许鑫蓁的舌尖一点，舔了舔渗血的伤口。

   

  

  20.

开会开会经典开会，会议室那可真是个重要的地方。

 

两张双人沙发，一张上躺着上野两个牛马，中单一个人两人位，斜倚在上边，李小龙霸气侧漏地坐在中间的单人沙发高背椅上。

 

人还没齐，吴金翔掏出手机，兴致冲冲地说：“咱来一把。”

 

说开就开，叶康挑着英雄问许鑫蓁：“你玩啥啊？”

 

“火舞。”许鑫蓁坐正身子答。

 

“探草，边线，理智，冷静，活着，选火舞——”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周诣涛和张凯一同进来，前者在许鑫蓁旁边坐下。

  

  叶康叫道，“—ban金蝉！老哥，你空ban了！”

 

张凯从许鑫蓁的沙发椅后边路过，拿着文件夹打了一下许鑫蓁，说：“你干嘛？”

 

“不是我！”许鑫蓁嚷嚷道，他死命地控制头不往右边转，屁股朝左边挪了挪。

 

吴金翔发出黑魔仙小月般的笑声，被许鑫蓁瞪了一眼后讪讪地止住，只不过仍发出噗嗤憋笑的声音。

 

李小龙的眼睛打量几下许鑫蓁他们之间隔着足以再坐一个叶康的距离，微妙地勾勾嘴角。

 

张凯咳嗽两声，开嗓了：“我说几个点……”

 

吴金翔条件反射地抬头，脸上的笑容是彻底消失了。

 

四个点讲完，会就结束了，张凯率先推门离开，许鑫蓁嚯地站起来，逃得比开了奔狼的孙膑还快，远远地把周诣涛甩在后边。

 

吴金翔敏锐地问：“他俩掰了？”

 

“没，”李小龙捏着手中的矿泉水，淡定道，“他俩要谈了。”

 

“啊？他俩之前没谈？”吴金翔惊讶道。

 

“没谈。”叶康摸着下巴肯定道，他拿了瓶矿泉水，旋开瓶盖喝了一口。

 

吴金翔张大嘴巴，显得有点痴呆的模样。

 

李小龙伸手招呼叶康过来，拿着自己的矿泉水和叶康的碰了碰，说：

 

“干杯，让我们祝清清永远单身。”

 

  

  21.

钎九今天认识了吗？小马同学的答案是没有。

 

但是在他不知道的地，或许今天他们稍微的认识了一点。

 

基地再怎么大，也就那么点地，许鑫蓁还是被周诣涛给堵到了。

 

楼梯口处，许鑫蓁趴在栏杆上，周诣涛站在他旁边。

 

“那天晚上…”

 

“我不想听。”许鑫蓁打断周诣涛的话，他下意识舔舔左边嘴角。

  原来那里有一个伤口。

 

伪装被撕破，粉饰太平的面具再也无法维持，许鑫蓁偏头望向周诣涛，眼神飘忽地说：“我喜欢女生。”

 

“我知道。”周诣涛往许鑫蓁那走了一步，许鑫蓁后退两步，周诣涛没再动了。

  

  “对不起，我会和你保持距离的，尽量不让你烦。”周诣涛说。

 

许鑫蓁没有回应，他匆匆忙忙地又离开了，周诣涛站在原地自嘲地笑了笑。

 

  

   22.

许鑫蓁远没有面上那么平静。

 

说实在的，接吻的感觉不差，周诣涛亲下来的那一刻许鑫蓁脑子晕乎乎的。

 

哦，原来他喜欢的是我啊，太好了，周诣涛又是我的了。

 

我喜欢女的怎么办？钎狗好可怜。

  

我擦他咬这么疼，他可怜个锤子。

 

第二天看见周诣涛时，许鑫蓁眼观鼻鼻观心，怎么瞅怎么别扭，

三十六计躲是上上策，尾式人生就是这个样子。

 

一装就是十几天，不是，周诣涛你真不来找我啊？

 

许鑫蓁随手把身份证往茶几上一扔，目不斜视地在周诣涛身边坐下，下一秒，周诣涛立即起身离开。

 

周诣涛，你这么玩是吧？

 

许鑫蓁噔噔地踩着拖鞋上楼睡觉，走到楼梯高处时还给周诣涛扔了个眼刀子。

 

你明天飞机别想和我坐一块。

 

 

许鑫蓁的手支在大理石台面上，看了一眼摇头的工作人员，要完，身份证给落下了。

 

“确定要改签吗？”前台问道。

 

周诣涛拎着包向他走来，许鑫蓁和他对视的第一秒，长年累月的习惯支配他的行为，他手朝身后指了指，毫不迟疑地说道：“不改。”

 

周诣涛从口袋中拿出身份证递给前台，许鑫蓁往旁边站了点，两人在柜台前一块等着。

 

前台将身份证还给许鑫蓁，许鑫蓁摆摆手，周诣涛伸手接过身份证又放回兜里。

 

“周诣涛。”许鑫蓁叫着他的名字。

 

周诣涛转身想走，听见许鑫蓁的声音他停了一下，他望向许鑫蓁眼底，解释道：“你身份证落了，我怕你忘记，就和以前一样收起来了。”

 

“哦…”

 

周诣涛想了想，又把薄薄的卡取了出来，塞到许鑫蓁手中。

 

他背着包又走了，经过许鑫蓁身边时，他轻轻地说道：“许鑫蓁，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可能永远都在。”

 

 

“你和钎城吵架了？”Lovecd问许鑫蓁。

 

“没啊。”

 

“你和九尾吵架了？”Lovecd问周诣涛。

 

“没。”

 

“没有吵架，没有吵架，哪有吵架，不存在的。”Lovecd直播时一脸确信说道，“别乱说啊，钎城九尾这两个人一个地方出来的，两个人在一起怎么可能有矛盾，没有矛盾，没有矛盾。”

  

  23.

彼时许鑫蓁正在和朋友吃饭，他招招手示意服务员打包一份招牌芒果饭。

 

然后他夹了一筷子肉往嘴里送，嘶哈着舌头和朋友含糊不清地讲：“我家射手他好像喜欢我……”

 

朋友刷着手机嗯嗯啊啊地应着，突然他语气一滞，说：“你家射手他挂牌了。”

 

“你就瞎扯吧，我和他什么关系，他挂牌能不和我商量吗？”许鑫蓁满不在意地接过手机，随手刷新页面，对服务员说，“谢谢，打包盒放桌上就行。”

 

然后他眼皮一跳，李小龙挂牌是意料之中，叶康看得他有点蒙，至于周诣涛，许鑫蓁的手指簌簌地抖，筷子哐当掉到桌上。

 

“他没和我说过。”许鑫蓁喃喃道。

 

“还人喜欢你呢，人都不和你说一声，别你自己陷进去…”朋友的声音变得飘忽起来。

 

许鑫蓁匆匆抓起外套，拎起打包盒就往店外跑去，“我有事我先走了。”

 

一路冲回基地，许鑫蓁气喘吁吁地拐过玄关，遥遥听见客厅的声音。

 

他先是看见了周诣涛，他背对着他。

 

虚化的背景逐渐清晰，许鑫蓁这才注意到其实所有人都在客厅。

 

李小龙先瞧见许鑫蓁，他笑着招呼许鑫蓁坐下，“啥事，这么急啊？”

 

周诣涛转过身，他先是从桌上拿了瓶水，晃神两秒后他自己打开喝了一口，说：“康康，给九尾拿瓶水。”

 

“好。”叶康应道。

 

“我不喝。”许鑫蓁说。

 

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样，他的声音沉沉的：

 

“周诣涛。”

 

“许鑫蓁，我要走了。”周诣涛截断他的话，言笑晏晏道。

 

无数的话一齐涌上心头又梗在喉间，叶康和吴金翔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李小龙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许鑫蓁有些失神，他只是举起手中的打包盒晃晃，机械地问道：

 

“周诣涛，你吃不吃？”

 

两人对视几秒又同时移开视线，周诣涛接过打包盒放到茶几上。

 

“我回房间了。”许鑫蓁匆匆道。

 

他朝楼上走去，他没有回头，他笃定周诣涛会跟上来。

 

可上了楼两两相望，依旧相对无言。

 

“放轻松点，许鑫蓁。”周诣涛先开口道，他笑了笑，可那笑意太浅太浅，“我们以后还是…朋友。”

 

“什么时候走？”许鑫蓁问，“去哪？”

 

“过个十多天吧，其实之前有和DYG接触过。”

 

“什么时候？”许鑫蓁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周诣涛安静了一会，说：“我们…第二天。”

 

       “我们下去吧，”

  许鑫蓁几乎快笑了出来，他的声音浸了一点微不可闻的湿润，

  

  “周诣涛，芒果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就算许鑫蓁反反复复地调整支架的角度透过镜头用依恋的余光在周诣涛看不见的地方将他注视千千万遍，倒计时上的数字还是又少了一天。

 

七七八八的节奏，弹幕上的周诣涛，被健康系统制裁的不耐烦，许鑫蓁揩几下鼻子，盘腿坐在旋转椅上。

   

  “算了，算了，没事儿。”许鑫蓁不知道在安慰谁，自言自语道，“转会那不是很正常嘛。”

 

几条弹幕火星一样点燃许鑫蓁烦躁的心情，他觉得自己宛如一颗即将被拉开引信的炸弹。

 

原本哥们今天心情就不好，许鑫蓁明显地磨了磨牙齿，忍不了真的忍不了。

 

        三二一，开炮！

  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本来私底下大家还是朋友…表明好几次了，我、我…大哥我喜欢女的。”

 

许鑫蓁一字一句地说得清楚，像是要斩断所有的藕断丝连的念想，他笑了笑，继续说下去：“…哪天心态差了我就找律师，反正别在我面前恶心我。”

 

“转会多正常啊，”许鑫蓁重新开了局巅峰赛，重复道。

 

他分神瞥一眼弹幕，说：“我肯定开心啊，我只要正常生活。”

 

   

  

  24.

那天没雨，但天空阴沉沉的也不算什么好天气。

 

二十来岁的小年轻，没人整矫情那一套，一个拥抱一声兄弟，陪到小区门口也就差不多了。

 

拥抱是别人的，许鑫蓁没去送周诣涛。

 

他鹄立在阳台，远远望着周诣涛他们四个人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沿着基地前的小路离开了。

 

许鑫蓁很多时候喜欢坐在阳台上看队友走在这条路上。

 

吴金翔和叶康幼稚，秋天时会抓住一把金色的落叶往对方身上撒，他们打打闹闹地走到基地门口才互相拍掉身上的叶子，可总是有一块小小的，彩带一样的落叶固执地黏在他们发丝中。

 

李小龙是沉默的，总是掖下夹着一本笔记本低头赶路，但许鑫蓁也瞧见他也有过伸手去触碰落叶的瞬间，但是没抓到。

 

阿豆可可爱爱的，许鑫蓁喜欢探出半个身子叫他的名字，他听见喊声的时候先是抬起头寻找，找到许鑫蓁后，会笑眯眯地朝他喊，我在。

 

许诺架着个眼睛文文弱弱，咳嗽的声音连续不断，身后跟着勾肩搭背的道崽和鹤辞，而明杨笑得有些腼腆，慢慢腾腾地在旁边踱着步子。

 

他们几个老走在树荫下，只有一两次微末的阳光偶尔透过层层叠叠的苍郁扫开他们身上的阴影。

 

张凯偷偷抹过眼泪，许鑫蓁看见过，只是他没有说。

 

更多时候是周诣涛。

 

出去回头和他遥遥对视的，揣着兜去给他买吃的，勾住冰美式袋子的，回来仰头和他招手的。

 

纷纷扬扬的落叶自周诣涛身后飘散，洋洋洒洒的样子像一场幻梦，他会抬头寻找许鑫蓁的身影，眼神对视后朝他笑笑。

 

我们彼此相望的那个瞬间，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奇迹。

 

  

许鑫蓁其实经常躲起来，不过在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候恰好地顺着楼梯下来和周诣涛遇见。

 

周诣涛总是很细心，会在进门前仔仔细细地择下身上的每一抹金色，碰见许鑫蓁次数多了，他甚至还会理理被吹乱的刘海。

 

他一边换鞋一边抱怨许鑫蓁，怎么那么懒，然后又问他刚刚在做什么。

 

许鑫蓁通常只是笑笑，说在打游戏，说在吃外卖，说其他的管他娘的什么事情，反正不是在等他。

 

      可这次和以前不一样。

  

  周诣涛没有回头。

 

许鑫蓁瞧见叶康几个跟个尾巴一样缀在后边，一段距离后他们停下了，似乎在交谈着什么。

 

 骤起的风吹落广州最后一朵木棉，许鑫蓁觉得有点冷。

  

  广州的地，早春的天，周诣涛也就套了个卫衣，大多的行李后续会有工作人员来运送，他轻装上阵的样子好像这只是一次平常的外务。

 

“就到这吧。”周诣涛温和地笑道。

 

李小龙站在周诣涛旁边，帮着他拿着行李箱，他松了手，轮子轱辘转，行李箱的柄被周诣涛握住。

 

“车打好了吗？”他问道。

 

周诣涛点点头，“你是晚一点对吗？”

 

李小龙轻松笑道：“对，送送陪了我三年的射手。”

 

叶康没有哭，他沉默地拍拍周诣涛的肩膀，然后又退了回来和吴金翔站在了一块，站在他们两个人的对面。

 

李小龙想起什么似的，说：“阿姨前面给我发信息，说你东西落了，倒也不重要，几件队服和一点零碎，你要回去拿吗？”

 

“会有人去拿的吧。”周诣涛含糊道。

 

他伸手抱抱叶康和吴金翔，声线正常道：

 

“拜拜，康康。”

 

“拜拜，清清。”

 

他又重重地抱住龙哥，闷闷道：“再见，龙哥。”

 

背道而驰的两个方向，周诣涛回头张望着三人的背影，视线遥遥地停在不远处的基地别墅上。

 

阳台上空无一人。

  

  

  25.

       XQ.冰尘断开连接，XQ.钎城断开连接。

  广州TTG.冰尘断开连接，广州TTG.钎城断开连接。

 

XQ.九尾断开连接，但广州TTG.九尾还在。

 

吴金翔找上许鑫蓁嘀嘀咕咕的时候，许鑫蓁才从情绪里缓过来，叶康他有点不对劲。

 

“我的价格已经很低了。”叶康蜷在沙发上，盯着手机屏幕上循环播放的宣传片出神。

 

21年的秋天是很遥远的事情了，他垂下头，声音和音轨重合：“我连冠军都没有。”

 

“我也没有。”许鑫蓁恍惚一下，说。

 

“哥，我打的不好。”叶康望着许鑫蓁。

 

“我不是很想打了，我状态不好，我想走了。”

  他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就算是为了队伍，我也该离开了。”

 

“叶康，”许鑫蓁摇了摇头，轻轻地叫着他的名字，

  

  “一切值得为它离开的，同样值得为它留下。”

 

叶康现在其实很少哭了，可他的眼圈还是一点一点地开始泛红。

 

许鑫蓁揽过他的肩，两人的样子像相互依偎的小兽，分不清是谁是谁的支撑。

 

拥抱的温度很舒服，许鑫蓁有点后悔分别时没有讨一个，他笨拙地模仿着周诣涛的模样，一点一点安抚叶康的情绪。

 

“会有冠军的，叶康，你会有的。”

 

“真的吗？”叶康抬头问道。

 

“真的。”

 

“哥，那你呢？”叶康又问。

 

“你会有的。”许鑫蓁仿佛没听见似的，依旧重复道。

 

训练室的门被推开。

 

吴金翔站在门框旁，许鑫蓁朝他点点头，他在他们身边落座。

 

他凝视许鑫蓁几秒，突然咧嘴笑了笑，说：“我很高兴我们还在一起。”

 

广州TTG.清清在，广州TTG.不然也在。

  

   26.

隔着屏幕的打打闹闹，五人小群此起彼伏的消息，就好像一切都没有改变，但是这一切确确实实都变了。

 

打开休息室的前一刻，许鑫蓁还在想象周诣涛的模样，明明不过一月余却仿佛隔世，许鑫蓁贴在门框上，藏在口罩下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

 

门刚推开一点缝，就被人从里边打开，周诣涛挡挡许鑫蓁探进去的半个脑袋，阖上门和许鑫蓁往TTG的休息室走去。

 

热热闹闹的寒暄，见面和冷冰冰的屏幕还是不一样的，周诣涛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一圈的毛领围住他的头，许鑫蓁有点想把脸埋上去。

 

可有些事情，现在只能想想了。

 

叶康搓着手时不时抬头看几下周诣涛，又是龇着个大牙傻乐，风箫有些拘谨地抱着羽绒服开了局游戏，许鑫蓁随手撑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地偏头盯着周诣涛。

 

幸好戴着口罩，许鑫蓁如是想道。

 

等大家的招呼都打完了，等分钟一圈一圈转着催人别离，许鑫蓁开口不经意问周诣涛：“你要不要坐下？”

 

他缩在袖子里的手伸出来，点点身边的座位，冻得通红的指尖扒在黑色凳边上。

 

休息室小，每个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嗡嗡地像有个和尚在封闭的地方撞钟。

 

许鑫蓁的态度太温和，温和的就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周诣涛眼底闪过一点希望，犹豫一下后便坐了下来。

 

莫名其妙的，空气变得黏腻起来，许鑫蓁嗅到一阵柠檬味，周诣涛没换沐浴露。

 

鞋子是之前一起买的，手机壳也是他挑的，许鑫蓁眼神上上下下地黏在他身上，竭力地想从周诣涛身上找出熟悉的痕迹，贪婪的目光像是沙漠中看见绿洲的旅人，甚至还带着几分以为是海市蜃楼的小心翼翼。

 

不可避免的，周诣涛还是有点让他感到陌生。

 

“许鑫蓁，你冷不冷？”周诣涛问道，他的手搭在拉链上，像是想把羽绒服脱掉，可是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手又重新放回膝盖上。

 

“还好。”许鑫蓁回答。

 

两人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各自小心翼翼避开心知肚明的一个地雷。

 

许鑫蓁想，他没有在逃避，只是相见的时间太短太短，实在不该用来浪费。

 

“许鑫蓁，你还是穿上吧。”周诣涛将羽绒服递给他。

 

藏不住地，拼命掩饰地，刺眼地，黑红色的队服。

 

许鑫蓁没有接过衣服。

 

工作人员催场了。

 

队友三三两两地走在前边，周诣涛和许鑫蓁落在后边，短短并肩的一段路，蓝白与黑红，晃花他的眼。

 

许鑫蓁不是没有想过分开，他坦坦荡荡地对粉丝说，不要老是要求整整齐齐，五个人换一批是很正常的事情。

 

打电竞，看得只有成绩。

 

他知道通往冠军的路很长很长，虽然喊着勇夺亚军，可心中还是想着捧起奖杯。

 

他们都很好，可他们都不是周诣涛。

 

他以为那条无尽的长路，那漫漫长夜，那迢迢光阴，他们会永远携手同行，只要并肩就好，只要是在一起，那么严寒也会有温暖的感觉。

 

总归逃不开，总归是昙花一现，如流星划过天空只留下一抹抓不到的尾巴。

 

胸前不同的队徽，尽管只隔着细微的距离，却仿佛一道天堑，一道透明的玻璃分割空间，让语言苍白无力，让掌心无法相触。

 

只是因为不同队吗？

 

许鑫蓁不清楚。

 

他只是后知后觉，周诣涛，他好像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拐过那个转角，马上就是分道扬镳。

 

“许鑫蓁，再见。”

 

周诣涛看着许鑫蓁说道，他微微地笑着，脸上是难得放松。

 

习惯是深入骨髓的东西，就好比许鑫蓁直播时在舌尖打转的名字，打包两份的冰美式，忘记带的外套，周诣涛瞧见许鑫蓁垂在身侧蜷起的手指，伸手去探了探掌心的温度。

 

许鑫蓁没有躲，于是周诣涛知道他其实很冷。

 

但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再给他暖暖手，周诣涛眼神闪过几丝慌乱，语无伦次地说：“我没有…”

 

他碰碰许鑫蓁的肩膀，忐忑地问：“我们还是朋友对吧？朋友这样很正常的。”

 

“你没有什么？”许鑫蓁问，他脸上的神情冷漠。

 

许鑫蓁的表情太生硬了，惊慌失措的情绪逐渐变成一潭死水。

 

“许鑫蓁，我不喜欢你了。”他勉强道，“真的不喜欢了，我们和以前一样好不好？”

 

毫无征兆的，许鑫蓁深深地望向周诣涛，片刻之后，他声音很轻很轻道：“周诣涛，我讨厌你。”

 

语罢，他追上队友的步子，走上打着光的舞台。

 

“我知道。”

 

周诣涛抵在墙上，扯扯麻木的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笑，他望着许鑫蓁的背影，小声道：“许鑫蓁，你现在都不比耶了。”

 

声音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荡，“我替你比吧，比耶能赢。”

  

   27.

许鑫蓁拖着行李箱走出机场时正是灯火黄昏，天空一片阴晴欲雨的模样，他坐在行李箱上拿着手机打车。

 

亚运集训的日子跟做梦似的，也不知道回去会怎么样，许鑫蓁低眸沉思道。

 

脑海中掠过一个人影，思绪枨触着心房，许鑫蓁甩甩头清空大脑。

 

时间是最厉害的杀手，它挥一挥衣袖，轻描淡写地就改变了一切。

 

山隐水迢的广州，云雾缭绕的广州，细雨朦胧的广州。

 

尽管许鑫蓁已经把晴天和彩虹单曲循环，广州的雨季依旧如约而至，它漫长而绵密，偶尔的一阵晴，让人们以为它即将过去，可第二天往外边一瞥，还是雾蒙蒙的一片。

 

许鑫蓁发呆时习惯坐在窗边，看着雨丝在玻璃上蜿蜒的轨迹，只是很可惜，这次房间里没有窗户。

 

有没有窗户其实都是那么回事，许鑫蓁是一个固执的人，既然冠军目前遥不可及，那就祝自己早日重回赛场吧。

 

固执的人往往坚硬，可再坚硬的外壳在连日淫雨的浸袭下也变得柔软潮湿。

 

天气预报说这是今年最大的一次台风，暴雨裹挟着太平洋的热浪准备在广州大闹一场。

 

角落里突然倒下的摞的高高的杂物发出痛苦的呻吟，许鑫蓁被绊了一下，踉踉跄跄地摔到床上。

 

他懒得开灯，黑暗能隐藏很多不堪，给人们留下最后一份体面。

 

许鑫蓁的掌心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慢慢旋开了盖子，威士忌烧过喉间，带来些许麻醉似的安慰。

 

第一次喝酒是和周诣涛。

 

俱乐部很少见酒，说到底，那是单位，不是家。

 

周诣涛把购物袋里的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的时候，才发现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混了一瓶威士忌，光滑的玻璃上雕着繁复精美的花纹，纯粹的酒液微微晃动，看起来像伊甸园里引人犯罪的苹果。

 

许鑫蓁若无其事地眨眨眼睛，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摇头晃脑道，可能是威士忌长得和东方树叶太像了吧。

 

三分春色二分愁，真正的春天其实是从暮春开始的，挨过乍暖还寒，熬过忽晴忽雨，那时认识没多久。

 

“我说，现在是个好时候。”许鑫蓁躺在阳台的长椅上，握住玻璃瓶的长颈就往嘴巴里送，一点酒液溢出，他一抹嘴巴举起瓶子给周诣涛，“你尝尝。”

 

阳台上就一把椅子，周诣涛站在长椅旁边，接过瓶子也吹了一口，他下了判断：“这不好喝。”

 

“喝的就是个感觉。”许鑫蓁吊儿郎当说。

 

他咕咚又喝了两口，咂巴两下嘴，皱着眉头说：“这确实不好喝。”

 

许鑫蓁把瓶子往周诣涛手中一塞，晕头晕脑地说：“钎城喝。”

 

周诣涛没动。

 

“喝呀，好喝的，我不害你。”许鑫蓁说，他胡乱地拿着瓶子往周诣涛脸上怼，却死活找不到嘴。

 

“我不要。”周诣涛一边说，一边接过瓶子。

 

“许鑫蓁，你醉了。”周诣涛把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视线也开始转起来了。

 

“哥没醉。”许鑫蓁争辩道，他扒着椅子准备起来，“哥给你表演一个走直线。”

 

“你没醉都不会走直线。”周诣涛笑了起来，“走那两步跟米莱狄似的。”

 

“米莱狄走得不就是直线吗？”许鑫蓁又倒回长椅上，伸手捂住眼睛，“上边有个大灯泡。”

 

“那是月亮。”

 

周诣涛一点一点弯下腰，两张青涩面庞中间只隔了半规月光，简直快要贴在一起了，许鑫蓁突然把手放下，眼睛露了出来，周诣涛的动作一顿，没再继续下去。

 

许鑫蓁盯着周诣涛一会，咧嘴笑道：“周诣涛，你也醉了。”

 

周诣涛的喉咙咕隆一声，许鑫蓁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你刚刚讲了什么？”许鑫蓁问道。

 

在暗香浮动的温柔月光下，周诣涛慢吞吞赞同道：

  

  “我说，现在确实是个好时候。”

 

几缕云遮住月亮，周诣涛拽起许鑫蓁道：“要下雨了，我们进去吧。”

 

雨确实下了起来，砭骨的冷雨有它自己的味道，无孔不入地侵入空气，带着泥土腥气的水汽充斥肺叶。

 

许鑫蓁讨厌下雨，讨厌鸡蛋，还讨厌周诣涛。

 

手指在屏幕上划，长长的几声铃一下又一下敲击在许鑫蓁心中，终于电话接通。

 

“周诣涛，”许鑫蓁的声音和平常没有什么两样，只是透着几丝迷惘，“广州在下雨。”

 

电话里一时只听见两人静谧的呼吸，周诣涛那边隐约传来几声队友的询问。

 

“许鑫蓁，你怎么了？”周诣涛问。

 

他那边好热闹，许鑫蓁听见小义的嗓门，听见细细碎碎的交谈和笑声，于是他挂断了电话。

 

房间一片死寂，如丝绸般的黑暗将许鑫蓁重新包裹，闷得他喘不过气。

 

二零二一，许鑫蓁十九岁，他以为他是天上飞的最高的风筝，但他忘记了其实风筝也恐高，只是相信牵它的人。

 

一声声沉闷的惊雷经过春夏秋冬，穿过风尘雨雪，沿着时间的长轴传到今天。

 

此刻，它在血液中奔涌，于是许鑫蓁缴械投降。

 

四肢百骸在战栗，它说那是心动的昭彰。

 

许鑫蓁以为时间是最厉害的杀手，但他的十九岁，二十岁和鲜活灿烂的十八岁其实没什么太大的分别。

 

二零二三，许鑫蓁二十一岁，他一路向前，一路失去，就像旅人把钱财撒在沿途的一家家客栈，就像那是成长的代价。

 

然后他明白了：离别是最尖利的刀，一寸寸锉平磨损人的棱角。

 

许鑫蓁睡去了，恍惚间他梦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吻。

 

  

   28.

有没有一种可能，TTG它待你有点薄呢？

 

你问许鑫蓁，他只能告诉你，这几年打比赛他不后悔。

 

无论怎么说，许鑫蓁始终在路上——不断延绵的路，未曾回头的路，不屈的路。

 

薄与不薄，是与非，对与错，很多时候不是一两句就能说清楚的。

 

生活是许鑫蓁自己的感受，谁也不能替他来评价。

 

可总是要为胜者欢呼。

 

所以，让我们恭喜广州TTG。

 

许诺在台上挥舞着队旗，吴金翔撕扯着嗓子喊出天狼星，至此从XQ到TTG的七年，他们终于有了第一个真正的五人组。

 

至少，这个夏天，有人没有遗憾了。

 

许鑫蓁关上直播，别误会，没到点，他没在e。

 

正确的五人组第一个赛季就会夺冠。

 

那我们的过去，命运交织在一起的过去，在800x的竞世界中，从某种意义上来看，也可以称得上一败涂地。

 

对，夺冠的才是五人组1.0，

 

对，电子竞技，菜是原罪，只有第一，没有第二。

 

对，我们一败涂地，但我们从来没有放弃过争取胜利，尽管结局不尽人意。

 

那是一段遗憾的时光，可那是一段好时光。

 

许鑫蓁打开房间门，吴金翔和叶康挤了进来，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

 

两个攥紧的拳头同时舒展开，几片金色的彩带静静地躺在他们手心。

 

“许鑫蓁，你不能全拿走。”叶康嚷嚷道，“我还要分给剩下两个呢。”

 

时间是最厉害的杀手，但是总有些什么它杀不死。

 

TTG是最正确的五个人，许鑫蓁捻起一片彩带，如是说道。

 

  

  29.

一码归一码，周诣涛还是得单拎出来，他不一样。

 

有话就说，有哔——就放，永远头铁永远开炮，永远素质在路上，许鑫蓁就是这么一个人。

 

一趟飞机的事情，再说一遍，老子打的就是精锐。

 

错了错了，好像不应该是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但你总不能指望钢筋变成绕指柔吧？

 

小义是好人，他真是好人，凭着内鬼的接应，许鑫蓁顺利潜入周诣涛的房间

 

一张床几个柜子，普普通通的一丁点大的地，许鑫蓁硬是逛了半个小时。

 

拿起他的水杯抿一口，坐在周诣涛坐过的扶手椅上想象他打盹的模样，把他搭在外边的衣服套到自己身上，最后再埋进被子里像个变态似的闻味道。

 

许鑫蓁很难描述周诣涛的气息。

 

以前叶康在周诣涛身边打转，吸气吸到鼻翼抽搐，还是什么都没闻出来。

 

他按着吴金翔的头强迫他也去分辨，两个人跟小狗绕桩一样围着周诣涛旋转，最后共同义正言辞地称：是许鑫蓁鼻子有问题。

 

吴金翔拿着包纸让许鑫蓁鼻子前晃两下，问周诣涛碰过这纸没。

 

铿锵有力的一句甜蜜的，李小龙抽了张纸盖在吴金翔脸上，他瞅了眼捧着个抱枕跃跃欲试的叶康，一张轻飘飘的纸也飞到他脸上。

 

这个他碰过，许鑫蓁头也不抬地说。

 

你这么牛？叶康惊异道。

 

傻逼，他前边就坐在我面前拿着，许鑫蓁忍无可忍道，哥真不是警犬，哥只是对他的味道比较敏感，就像对鸡蛋一样。

 

鸡蛋是过敏源，可周诣涛不是，那他是什么呢。

 

或许是上辈子缺失的肋骨和漏掉的心脏一角，反正许鑫蓁不知道。

 

周诣涛刚旋开门，什么也没看清便被撞得后退几步，许鑫蓁环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膀上。

 

又瘦了，周诣涛有点生涩地搂了回去，他想起那晚的倾盆大雨，听见许鑫蓁声音的一瞬间心悸。

 

吴金翔撑着伞等在门口，他没问什么，和周诣涛相互点点头，直到将周诣涛领到房门钎，他才轻声说，你去看看他吧。

 

周诣涛凭着感觉绕过地上的杂物，但还是不小心踢到了什么，他弯腰捡起，一股浓重的，苦涩酒精味直冲鼻腔，手机照亮标签，周诣涛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瓶身上凸出的花纹。

 

许鑫蓁，你不是说它不好喝吗？

 

周诣涛按下床头小灯的开关，微弱的光芒撕开一角黑暗，他侧身在床沿坐下。

 

许鑫蓁鼻息均匀，周诣涛伸手想捋平他蹙起的眉尖，却发现这个举动徒劳无功。

 

他安静地看着熟睡的人，听着熟悉的呼吸声，慢慢调整自己一路上疯狂搏动的心跳。

 

耳际的血脉声逐渐消失，周诣涛环顾四周，他拇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很多时候，人们常常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自责，仅管这不是他的错。

 

周诣涛看了很久，久到黎明的气息划破天边，他才轻轻动了一下发麻的腿。

 

他俯下身，嘴唇哆嗦着贴了上去。

 

这个吻是我偷来的，周诣涛想，许鑫蓁知道后，会不高兴的。

 

“别告诉他。”周诣涛说。

 

吴金翔沉默地点点头，他看着周诣涛摇上车窗，汽车喷着尾气消失在视野中。

 

可毕竟那晚的风雨已经过去了，雨季慢慢离去，万物各得其所，舒展着身子向上天展示坚韧。

 

许鑫蓁松开手，揉揉自己的鼻子，含糊道：“那啥...我最近发现...我可能也那啥你...就那啥的...你懂得吧？”

 

他扭扭捏捏地补充道：“反正就是那么回事。”

 

“许鑫蓁，你不怕我不喜欢你吗？”周诣涛问，“嗯？就这么跑了过来？”

 

期期艾艾的脸僵了一下，许鑫蓁倔强地望着周诣涛，抿着嘴唇说：“周诣涛，你亲过我的。”

 

“那是醉了。”周诣涛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说。

 

如果许鑫蓁没有自乱阵脚，那么他应该会发现周诣涛通身愉悦的气息。

 

“我说的不是那一次。”许鑫蓁紧盯周诣涛的眼睛，肯定地说道，“你来过。”

 

掌心的伤口因为反复的抠弄迟迟没有愈合，周诣涛下意识地把右手往身后藏。

 

周诣涛盯着许鑫蓁执着的眼睛，懒散的状态收了起来，他面色沉沉道：“许鑫蓁，我们都不是小孩了。”

 

“我知道，我是认真的。”许鑫蓁着急道。

 

“你要考虑清楚。”周诣涛顺着他的脊背安抚，他的眼神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但他还是慢慢地说道，“许鑫蓁，我先送你回去好不好？”

 

“我自己走。”许鑫蓁的眼睛拎了起来。

   门拉开一半，许鑫蓁猛地一转身，扯住周诣涛的领子把他拉了过来，张嘴就朝他嘴巴上报复似地咬了一口，仿佛是在发泄刚刚被拒绝的恼怒。

 

他看着嘴角那个破皮的伤口，洋洋得意地瞪着周诣涛。

 

“真不用我送你吗？”周诣涛没有丝毫恼火的迹象。

 

“谁他妈要你送。”许鑫蓁泄气地吐一口气，关上门走了。

 

周诣涛兀自坐在床边。良久，他低笑一声，慢条斯理地把嘴角渗出的血丝舔掉。

 

  

  30.

周诣涛拒绝了他，这和许鑫蓁想的不一样。

 

这算拒绝吗？

 

换别人不算，对许鑫蓁而言算，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周诣涛。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竭了就不是许鑫蓁了。

 

“细路仔，你乜都唔使讲。”老师傅调着颜色信誓旦旦道。

 

角落的绿毛小伙挤眉弄眼，说：“哥，我师傅特靠谱。”

  “棕栗色啊，要那种纯正的色。”许鑫蓁拿着手机给老师傅看照片，不放心道。

 

“谋闷台。”老师傅摆摆手自信道。

 

在一声声靓仔中，许鑫蓁最终还是顶着一头金发走出理发店，他嘴角抽搐问绿毛小伙，“你师傅特靠谱？”

 

“色调错了。”绿毛小伙讪讪摸头道。

 

绿毛小伙把许鑫蓁送到玻璃门前，帮他拉开门，说：“下次再来哈，哥。”

 

“来不了一点。”许鑫蓁道。

 

“真不来了？”绿毛小伙问。

 

“真不来了。”许鑫蓁看着他忐忑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真没事，这色也好看。”

 

他笑了一下，解释道：“要换地方工作了，以后来不了了。”

 

绿毛小伙扒拉着玻璃门不让许鑫蓁离开。

 

“不是，我真不会在大众点评上打差评的。”许鑫蓁道。

 

“九尾加油。”

 

好久没有听到这句话，许鑫蓁愣了一下，看着绿毛小伙，说：“我以为你不认识我的，我在你这剪了那么多次…”

 

“我怕你被吓到，”绿毛小伙松开扒玻璃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你还打吗？”

 

许鑫蓁抬头望望天边，最后一缕乌云被风吹散，潮湿的地面逐渐干燥，宣告着广州的雨季正式结束。

 

他笑了笑，肆意张扬道：“打，怎么会不打呢。”

 

“你以后小心点，再瞎剪我真会给差评的。”许鑫蓁偏头又道，“你师傅也小心点。”

 

  

  31.

“您的蛋糕。”店员从冰柜中取出粉嫩的小猪蛋糕，用丝带细致地包扎好，递给许鑫蓁。

 

她偷偷打量几眼眼前的男人，又问：“您要几岁的蜡烛？”

 

许鑫蓁低头思付一会，道：“18岁。”

 

拎着蛋糕走进酒店，许鑫蓁将身份证递给前台时，突然将回忆起几年前李小龙的话。

 

早说了，这个家没有龙哥是不行的。

 

接过房卡上了电梯，踱着步子找到房间，掏出手机给小义发个信息暗示行动开始。

 

许鑫蓁盘腿坐在小桌子旁边，隔着透明的包装和小猪的巧克力眼睛对视。

 

小义：代号Q已经进入目标楼层。

 

许鑫蓁重复深呼吸三次，他插好蜡烛捧着蛋糕缓缓起身，他觉得屋里有点亮，许鑫蓁的头抵在开关上一蹭，房间彻底黑了下去。

 

视觉的消失使其余五官更加敏锐，许鑫蓁听见脚步声慢慢靠近，最后在门前停下。

 

门被推开了。

 

周诣涛原以为是俱乐部的什么整蛊游戏，他一路说说笑笑地跟着小义，直到他被推进房间，而小义毅然决然地关门离去，他才发觉有点不对。

 

“有人吗？”周诣涛听见一点呼吸声，“小乐？小星？不弃？”

 

咔哒一声，闪烁不定的火光又一次照亮两张脸，褪去青涩和稚气的两张脸。

 

金发的许鑫蓁，周诣涛刹那恍惚，仿佛隔着悠悠岁月他又重新见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人。

 

“许鑫蓁。”

 

“周诣涛。”

 

两人隔的不远，一步，两步，三步，四步，许鑫蓁慢慢走近周诣涛。

 

“周诣涛，你还要不要我？”许鑫蓁低声问道，他问完后匆匆低下头，不安地盯着摇曳的火光。

 

蜡烛被吹灭，房间重新陷入黑暗，周诣涛接过蛋糕随手又放下。

 

“你还欠我一个愿望，”许鑫蓁轻声道，“我不允许你违约。”

 

床凹陷下去一块，周诣涛先是从额头亲起，慢慢的吻落到了嘴唇上，最后他在脖颈处轻轻地咬了一口。

 

“周诣涛，你硬/了。”许鑫蓁笑了起来，“你喜欢我的。”

 

“许鑫蓁，我说过的，你不用这么患得患失。”周诣涛轻柔道。

 

“你总是喜欢亲我额头。”许鑫蓁咕哝道。

 

周诣涛的指尖沿着身体的弧度，从弓起的背脊一直描划到接近尾椎的末端，他闷笑一声道：“许鑫蓁，你明明都知道。”

 

“我没骗你，哥以前真的是直男。”许鑫蓁身体绷紧。

 

周诣涛靠了下来，两人紧密无间地贴着，他问：“许鑫蓁，直男也能当…”周诣涛的声音低了下去，嘴唇贴在许鑫蓁耳朵上，戏谑地喊了一个富有挑逗意味的称呼。

 

“周诣涛，你要是不行的话，让我来。”许鑫蓁像蝴蝶震动翅膀似的瑟缩一下说，“反正我站9000。”

 

“许鑫蓁，你有没有去拿我的外套？”

 

“没人要你的外套。”许鑫蓁的声音被撞碎，断断续续道，“想你的时候会盖在脸上闻，但是后面味道太淡了…”

 

又是一声轻笑，随后许鑫蓁发出几声的含糊喉音。 

  ......

“老公，你好棒啊。”周诣涛的牙齿研磨着许鑫蓁的耳垂，低沉道。

 

“滚。”许鑫蓁勉强地支起身子，往周诣涛喉结处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牙尖嘴利。”周诣涛评价道。

 

许鑫蓁的精神挺旺盛的，清理时有精力骂骂咧咧，清理后也神志清醒。

 

“钎狗，我不想睡，我们来聊天吧。”许鑫蓁的鼻尖抵在周诣涛的锁骨处。

 

“你说吧，我听着。”周诣涛的手臂环住许鑫蓁。

 

许鑫蓁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好多，他说风箫成长速度很快，他说清清现在是小队长，他又说不然现在不会哭了，他还说豆子一直很坚韧。

 

许鑫蓁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他打了个哈欠。

 

“那你呢？”周诣涛重复问道，“许鑫蓁，那你呢？”

 

许鑫蓁沉默了一会，他没有回答。

 

周诣涛觉得锁骨处一阵湿润，许鑫蓁吸吸鼻子，没有继续讲下去去。

 

“以后我都在。”周诣涛轻声承诺道。

 

许鑫蓁带着浓重的鼻音，短暂地应了一声。

 

“周诣涛，我想喝冰美式。”

 

“好。”

 

“周诣涛，我明天想吃潮汕火锅。”

 

“好。”

 

房间安静了。

 

许鑫蓁把头靠在周诣涛的胸膛处，一下又一下数着周诣涛的心跳。

 

他的声音很小，但每一个字都清晰：

 

“周诣涛，我爱你。”

 

“我知道。”

 

  

  32.

睁眼看到酒店的装潢的第一秒，许鑫蓁还以为自个在做梦，他闭上眼睛重启大脑。

 

他坐在床上慢慢开机，想起昨天晚上的意乱情迷和鬼使神差的话，觉得自己真是发了昏。

 

可想着想着，他咧嘴笑了。

 

周诣涛从浴室中出来，他看着许鑫蓁的宛如稻草扎的鸡窝头笑了，他一件件拾起散落的衣物收进行李箱，又从里边拿出一套新衣服，递给许鑫蓁，说：“喏。”

 

他见许鑫蓁不动，又说：“你还有两个小时收拾。”

 

“收拾？我去哪？”许鑫蓁抓了一把头发，整个人显得更加桀骜不驯。

 

简单来说，头发更炸了。

 

“我前边看你手机，俱乐部催你回去。”周诣涛解释道。

 

许鑫蓁明显地翻了个白眼，他接过手机，看了几眼又摊回床上。

“钎宝，不想动。”许鑫蓁懒洋洋道。

 

“别闹。”周诣涛含笑道说，“要我帮你穿啊？”

 

许鑫蓁想起什么，又打开手机，刷了几下又嘟嘟囔囔道：“广州和深圳好远啊…唔…周诣涛…我没刷牙…”

 

从身边的5厘米到如今的137公里，广州到深圳是40分钟的高铁，2小时的车程。

 

那么，如果再远一点该怎么办？

 

没关系的，无论是天涯海角，亦或是天南海北，这一切都没关系。

 

毕竟相爱的人总是不问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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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笔垃圾，辛苦各位看完了。

 

入坑钎九的时间非常烂，11月写下这篇文的第一个字，拖拖拉拉到现在才写完。

 

上帝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此时此刻伟大，绝不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更加神圣一些。

 

所以关于21年的钎九不冰清，尽管2023已经物是人非，但是我隔着那些视频回头看，我依旧觉得那个时候是一段难得的时光，我有私心，所以我补了个圆满。

 

关于TTG，我有很多想骂的，但是我不是许鑫蓁，所以文中也没细写。

 

钎九本身的故事就足够精彩，删删改改还是选择现背，写得很痛苦，时间线太长，日常又琐碎。

 

熟悉他们的人可能会发现，整篇文都是由一件件事情凑起来的，原本想最后标时间线的，但是太懒了，如果有看文的宝宝记得，可以顺手标一下。

 

还有一个很戳我的点，写崴脚的那一段，我没去过广州，不知道街头是什么样，但搜了一下，说广州市的市花是木棉花。

 

木棉花的花语是珍惜眼前。

  该死的TTG宿命感，无论是五个人还是钎九，都他妈的宿命。

 

相较于周诣涛，许鑫蓁会好写一点。

 

嘴硬心软的小孩，别扭无比的表达，看到许鑫蓁在采访中说道，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赛后有人给他发微信，我一瞬间就觉得心软软啊。

 

真心换真心，前几天看比赛，很多人提起他，真的很高兴他没有被遗忘。

 

毋庸置疑的是，许鑫蓁他不后悔，他热爱赛场，期望重新回到赛场，我们能做的只是等待。

 

如果等不到九尾选手，那么就祝许鑫蓁好好生活。

 

周诣涛难写，他没有明显的喜怒哀乐，内敛的人往往不好写，我也不确定我有没有写偏。

 

我是感觉他是一个内核包容的人，这种人挺强大的。

 

周诣涛是年长者，尽管他知道如果继续让许鑫蓁醋下去，他一定可以得到他想要的。

 

但是周诣涛舍不得，所以他们拉扯蜕变，周诣涛给许鑫蓁好几年的时间去明白。

 

有些事情，它确实只能自己明白。

 

周诣涛更理智一点，考虑的更多一点。

 

事实上，我觉得那段的拒绝差不多就是我给过你机会了，以后不准再逃开的意味。

 

我觉得吧，周诣涛是白切黑，所以写出来就是这样了

 

那天晚上一瞬间就发现许鑫蓁情绪不对，简简单单几个字，无论对他还是他，总是能第一瞬间注意到对方的情绪，就像比赛失利许鑫蓁会特意去拍拍周诣涛肩膀安慰。

 

钎九能成为美帝，是真他妈的有原因，说不清道不明，纯正的钎九味。

很喜欢周诣涛的id不问钎里，所以写下第一个字的时候我就想好了结尾。

 

我在结尾写道，相爱的人总是不问千里.

 

那么如果不相爱呢？

 

没关系，他们是朋友，或是其他什么，亦或是最终走散，他们只要还是他们便足够了。

 

纸短情长，4w字道不完他们的四年，写到这里，我该停笔了，但故事并没有结束，生活它依旧在继续。

 

800x的竞世界，好多人转瞬即逝，你以为的青春风暴，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如果有一天，如果声音不记得，如果你我都遗忘。

但时间会铭记，它镌刻，雕琢，塑造，锤炼。

 

然后瞬间成为永恒。

  谨以此篇送给那四年，那个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的四年。

 

  

  

 

 

 

  小沐和小汕刚开始牙牙学语的时候，岛上爆发了一波流疫。

  其实自相柳复生以来，他一直在有意地去吸纳岛上的残余毒瘴，毕竟这和他当初脱不了关系，加上小夭几百年来为岛上居民配制的药物，这几年一直风平浪静，但是自从相柳和小夭去了一趟不周山，又顺道去轵邑城逛了一段日子，就在这段空隙间，岛上的疫病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

  虽说学堂停了课，但阿留毫不意外忙得脚不沾地，只因为师父师娘此时还未归家，爹爹娘亲守着医馆的一堆烂摊子快要熬干了眼，照顾两个弟弟妹妹的责担自然而然就落到了他头上。

  哦，还有羽樨那个不着调的。

  不过此人在这方面发挥的作用约等于无，他从一开始就扬言自己宁可去抗死人也不愿意带孩子，是以，在这么一个天不时地不利人也不和的紧急关头，阿留被迫赶鸭子上架，开始了又当爹又当娘的带娃生涯。

  少年很无奈，一边无奈一边应付着两个小孩，这种半神半妖的小崽子难带的很，虽说一出生便是孩童的模样，但是很多时候他们控制不好自己的化形，总会不自觉地露出妖态，阿留在不怎么长的奶娘体验中经常负伤累累，两个小家伙时不时龇出尖尖的小獠牙给自己来上一口，他还不能跟他们一般计较，只能生生受着。

  他感觉自己从未如此惦念过师父和师娘，在这种半是煎熬半是新奇的体验中，游历多时的两人接到消息总算是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阿留觉得自己总算是迎来了曙光，又背又抱带着两个拖油瓶直奔堂前。他没敢进门，里面此时都是些沾染疫疾的病人，虽说跟着师父的体质，小沐小汕染上的可能性不太大，但毕竟是婴儿，为防万一，他决定还是远远观望一下，里面四个大人哪个注意到这边自己都能逃出生天。

  他打眼望了许久，里面的人此时正忙的热火朝天，师娘目光盯在病人身上；师父目光盯在师娘身上；娘亲目光盯在师娘和病人身上；爹爹目光盯在娘亲身上；几个人手底下配合着各忙各的，眼神倒是从一而终得很，阿留胳膊都酸了，里面的四个人八只眼睛愣是没往他身上瞥一眼，怀里的小汕又开始啃他的胳膊了，背上那个倒是还算乖，不过睡着的哈喇子流了他满衣领。

  路过一个准备抓药的阿婆，咳嗽着提醒他：“这不是小阿留么？有事找你爹娘他们？怎么不进去？”

  阿留和她微微寒暄了一声，罢了用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的口水，顺带薅下来胳膊上面扒着的那只，转身折返道：“没什么事，过来观摩一下，顺带悟到了一些道理。”

  阿婆有些疑惑：“悟到了什么？”

  阿留没什么表情道：“悟到了我们这几个小的似乎有些多余。”

  他身负重担熟门熟路拐到了一片海边，羽樨果不其然在这里，这厮一早看到师父他们回来立马麻溜遁了，一个人躲在这里独自修炼，此时蹲在礁石上面对阿留落井下石道：“我说，你怎么还没有把这两个拖油瓶甩掉？”

  两个孩子这时候又闹了起来，对着他又抓又闹，阿留欲哭无泪道：“你当这是扔石头呢？是我想撇掉就能撇掉的么？”说完话锋一转：“反正你也别想逃，孩子我带过来了，你要是不帮我哄他们，我就不让师父教你箭术。”

  “啧！真麻烦！”羽樨烦躁地抓抓脑袋，不耐烦咕哝一声，顺手阿留怀里捞过来一只，皱眉思索道：“你说这小海妖是不是得待到海里去才行？让他们游一会水说不定就高兴了。”

  阿留想了想：“可这附近海怪不少，我们两个得寸步不离看着才行。”

  羽樨头皮发麻道：“我是只鸟！你让我下海？！”

  “办法可是你自己提的。”

  “我……”羽樨哑口无言，默了一瞬提议道：“我可以化作原身在海面上守着，你水性好，带着他们在底下游一圈，届时万一遇到什么也能有个照应。”

  阿留接受了这个提议，倒不是因为对方的法子多么万无一失，委实是因为小沐睡醒之后精力过于旺盛，这会都快骑到他头上了，他实在招架不住，故而打算铤而走险试一把，权当是自救了。

  他把两个小家伙拎到海里，羽樨说的果然没有错，碰了水确实不闹了，咿咿呀呀扑腾着水花嘎嘎直乐，阿留在一旁刚松了口气，不料这两个撒欢撒得猛了，无师自通，依着本能的天性化出了原形，小海妖在海里可真是太自由了，人形的时候短胳膊短腿尚且有诸多限制，化为原形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阿留只看到两个细细的小白影闪了闪，嗖的一下往水里一钻就没影了。

  阿留愣了愣，一下子炸了毛：“去哪了？！”

  羽樨在上空也愣了：“不是让你看着么？”

  阿留气不打一处来，可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他倒是不害怕两个孩子溺水，他担心的是水底的海怪，这种大小的孩子正是灵气最最充足的时候，更何况是九头妖这种稀有族群，无疑是各种怪物修炼的最佳目标，这么小的两个没什么反抗能力，届时就是白送的。

  “要快点找到他们！”

  羽樨低低咒骂一声：“真是小看这俩小崽子了，你去水底看一圈，我在海面上找。”

  大海一起一伏，阿留扎了进去，找了许久也没有头绪，毕竟不是水中生物，时间久了他也憋不住了，正当此时听到了水面上羽樨的呼唤，他立马浮了上去，出了水面就看到了空中的激战。一群海鸟围困着化为原形的羽樨，他爪子上面正抓着一只细细的九头小蛇，不远处的空中，有另一群海鸟正抢夺另外一只。

  阿留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好事是两个小家伙总算找到了，没碰到什么穷凶极恶的海怪，坏处是始作俑者是一群海鸟，不是什么大妖，坏就坏在对方数量多，而自己又不会飞，此时只有羽樨一个在空中孤军奋战。

  羽樨冲他喊：“接好了！”把自己爪子上的这只要往下来扔，阿留举着手眼巴巴在下面等着，不料小海妖掉了一半被一只海鸥眼疾手快截了胡。

  这下好了，赔了夫人又折兵，两只都落到对方手里，羽樨被一大群围困着分身乏术，那两小家伙扭动着身躯，眼看着就要被另外一堆啄着分食掉了，

  阿留感觉自己所有的血此时都在往头上面涌，一瞬之间急怒攻心，竟然逼出了自己一贯死气沉沉的灵识。

  羽樨只感到一道金光破水而出，身侧的那些海鸟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事物，拍着翅膀不安地嘶鸣起来，不过须臾之间便呼啦啦做了鸟兽散，好在两只小海妖终于脱离了魔抓，人家跑路的时候将它们丢了下来。

  两只小家伙噗通噗通先后掉进了海里，阿留不太明白是个什么情况，小沐小汕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经过这一茬也终于感觉到了害怕，一落水上赶着往他身上缠，阿留拖着有些发晕的脑袋，挣扎着堪堪上了岸，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他感觉有些发虚。

  羽樨化为人形也落了下来，他的情况不太妙，脸上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抓痕和啄伤，阿留自己虽也好不到哪去，但大部分都是吓的，自己起码没受伤，他感觉有些好笑，心想你以前可没少嘲笑我，这下可算是让小爷我逮着机会了。

他凑上去揶揄道：“哟，这是被在脸上作了一幅画啊！”

  对方此时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居然难得没有还嘴。

  阿留心里面犯嘀咕：“不是吧？这点伤不至于疼成这副样子？这人不老吹嘘自己在神农义军当坐骑是如何如何骁勇善战么？怎么着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应该被今日这点小风小浪给唬住啊？”

  羽樨定定望了他一会，突兀开口道：“你爹娘都是什么妖？”

  阿留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羽樨加重语气道：“回答我！”

  阿留瑟缩了一下，不明白对方抽的什么风，但还是挠挠头道：“我娘不是妖，是低等神族，我爹是狼妖。”

  “狼妖……”羽樨失了会神，喃喃道：“那你的神识为什么会是……”

  “会是什么？”阿留也好奇，刚才形势紧张，自己头昏脑涨也没有看清楚，他其实一贯知道自己的体质挺特殊，娘告诉他说是因为怀他的时候自己去了趟玉山，不小心被瑶池里孕育的别类妖气所波及，所以他从小体内的灵气就比较复杂，本来跟着他爹的血脉自己应该是个小狼崽，但因着那股妖气，自己从来都化不出妖形，想来当初玉山上面的那股妖气对自己的影响还挺深。

  对方又不说话了，阿留急得抓心挠肝，羽樨这时居然主动从他手里接过小沐小汕，两个小家伙经过这么一折腾终于累了，化为人形安静地蜷缩在少年怀里睡着。

  “我们回去。”

  阿留简直要怀疑对面这个人是不是真的羽樨，这么爱躲清闲的一个人，今天居然主动抱孩子，还说要回去，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活干么？

  这太奇怪了，他不会被那群海鸟给啄傻了吧？

  回去之后免不了一通解释和认错，好在师父它们也没怎么责怪，羽樨一五一十地说了来龙去脉，末了主动提出说：“我脸上有伤，能不能给我上点药？”

  这话是对师娘说的，阿留眼皮一跳，这人一贯逞强至极，现在居然主动开始服软，不过话说回来，自从小沐小汕这一遭，他就似乎一直是这副神神叨叨的做派，阿留也见怪不怪了，娘亲这会恰好喊着他去帮忙切药材，毕竟今日犯了错，阿留觉得自己应该表现勤快一点，他想也没想就跑了出去。

  小夭和相柳对视一眼，彼此了然笑了笑，似乎猜到了他为何要提出这种要求。

  ……

  阿留切完药材，又去帮忙煎药，正摇着扇子守炉火，一抬头发现羽樨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一旁，又用那种复杂的神色望着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眼眶似乎有些泛红。

  阿留心里面直发怵，这人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他试探道：“你这是挨骂了？”

  “……”

  “不能吧？现如今这么忙，我娘都没顾得上骂我，你这人脸皮这么厚，挨骂也应当是受得心安理得才是，你这脸色怎么和吞了药似的？”

  “……”

  阿留放弃了，翻着白眼道：“爱怎么着怎么着吧？半天憋不出个屁！”

  羽樨扯了扯嘴角，突然说：“喂，你还记不记得轩辕城我说的那些话？”

  阿留重新抬头：“哪些话？你这人说过的废话可太多了，谁知道你问的是哪些？”

  羽樨开口提醒：“我有一个崇拜交好的坐骑大哥，后来它跟着共工那老头撞了不周山。”

  阿留反应过来：“那个叫毛球的白羽金冠雕啊，我当然记得，师父他们这次出门的时候，你不是还吵着要跟着他们一块去不周山祭奠么？医馆缺人手才没让你跟着，怎么，你现在又要打算去了？”

  “不了。”

  “什么？”

  “我说现在不用去了。”

  阿留狐疑：“为什么？”

  羽樨背着手，少年放大的笑容里带着莫名的释然和欢欣：“因为用不着祭奠了。”

“小夭，小夭……”

她在一声声的呼唤中睁开眼睛。

室内依然是一片黑暗，空气中飘着浓重的药味，不知道是昏睡后的第几个晚上。身体像透支一样无力，脑子一片混沌，但似乎有了点精神。

颛顼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和旁边的人焦急地说着什么。

……太亮了。

她把手搭在眼睛上。

“小夭？”颛顼的声音近了点，月光又落回在他身上，她勉强睁开眼睛。他守在床边，身上华贵的朝服皱得不成样子，袖边沾着斑驳的药渍，星星点点绵延到她枕边。

她向颛顼身后看了看，站着不少人，苗莆左耳也在，再远处只能看见些模糊的轮廓。

“苗莆，我睡了多久？”她向“苗莆”的方向问。“左耳”却上前一步，低声开口，是沉稳熟悉的女声：“小姐，你已睡了两天一夜了。”

小夭睁着琉璃般净若无物的眼睛望向苗莆，慢慢眨了眨，朦胧错位的人影终于清楚了些，方才笑道：“是吗，怪不得骨头都有点酸了。“

颛顼握住她冰凉的手。

小夭迟缓地望向他的方向，轻声说：”我好像做了个美梦，可惜现在想不起来了。”

颛顼像被刺痛一样，轻声打断她安静又茫然的注视，问：“小夭，你感觉怎么样？饿不饿？”

“好多了，”她提着一口气，笑着说，“想吃酥饼。”

“你现在吃不得那些，先喝点汤水好不好？”颛顼像小时候哄她吃药一样轻声打着商量。

“好。”

她撑起身坐着，慢慢扫视着屋里，忽然，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窗：“那是什么？”

颛顼望过去。妆台旁窗扉半掩，月光顺着窗棂倾斜而下，皎洁月色中立着一只大肚笑娃娃。那娃娃长久在沉寂的角落里默然立着，此时被雪白的月色笼上了一层朦胧的柔光，穿着榴花小衫，抱着滚圆肚皮，古拙可爱，憨态可掬。

 

颛顼认得那个娃娃。

几百年间，害怕小夭一个人在海岛无聊，阿念她们常来陪伴小夭，獙君和烈阳在不需当值的时候，也总来陪她玩。

颛顼听阿念说，小夭日日独自一人呆在海岛，不是做药就是发呆，只有看着一个娃娃才高兴些。颛顼心里稍安，问是什么样的娃娃。阿念想了想，说：“只是个咧嘴笑的大肚娃娃，用的料子好像不错，没看出什么稀奇。”

直到一日，阿念如常去看望小夭，到深夜才匆匆赶回来，把紫金顶的医师请去了大半。

颛顼问阿念出了什么事。

那天晚上阿獙烈阳他们也来了，小夭难得兴致很高，大家喝得醉成一团。阿念去打水擦脸，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回来时院子里的欢声笑语突然消失了，落针可闻。

阿念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她走过去，只见小夭脸色煞白，直勾勾地盯着阿獙。阿獙脸上的醉意一瞬间消退。他腾地站起身，带翻了椅子。他看着小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慌慌张张退了几步，逃也似地化作一团流光飞走了。

阿念赶忙走到小夭身边。

在清冷的月色下，小夭脸色惨白，就像失了魂一样望着阿獙离开的方向，成了一座雕塑似的。

阿念和烈阳围着她，问她哪里不舒服，小夭仿佛没听到一样，只是茫然地站着，像在回忆思索什么极为隐蔽的事情。

月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她突然打了个激灵，犹如窒息的人猛地浮出水面，倒吸一口气，拨开众人，踉踉跄跄跑进里屋。

阿念和烈阳跟进去时，小夭正从妆台旁拿起那个大肚笑娃娃。她摩挲着那木质的纹理，仔仔细细地看着那娃娃，就像第一次见这个娃娃一样，似乎要看出个洞隙来，旁人说什么也听不到，没一会儿便心力耗尽，栽倒晕了过去。

颛顼跟着阿念赶到海岛上时，烈阳刚把小夭安顿好。颛顼让大夫们在外等候，先一步走进屋子。

小夭躺在床上，好像被魇住了。她抱着一个木头娃娃，紧皱着眉，额头薄汗涔涔。她的神情似是害怕，又似是不舍，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

颛顼凑近了点，才认出那是扶桑神木做成的娃娃，神木没有自燃，其中必有极寒之物相克。

他正出神间，小夭突然放开了娃娃，哀哀唤了一声，手指蜷起像要抓住什么一样，紧闭的双目瞬间落下泪来。阿念在一旁听着，也不禁红了眼眶，“她刚刚叫的是......”

颛顼直起身来，面沉如水。他抬手在床边设了屏音的结界，让大夫们进来诊治。大夫们看了一圈，战战兢兢地表示气急攻心，过度伤神，忧劳日久，委婉地暗示心病还须心药医。

颛顼沉默了一会儿，吩咐侍从启程赶回紫金顶，临走前嘱咐阿念在这里多照看小夭一会儿。

“不等小夭醒来吗？“阿念说。

颛顼站在床边看着小夭，说：“不必了。最近事务繁多，耽搁不得。而且……小夭大概不想见我。“

颛顼连夜赶来，又连夜离开。

安神补心的汤药还未熬好，小夭已经悠悠醒来。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盯着屋顶发呆，直到阿念发现她醒了，欣喜地叫人过来，才嘶哑着开口：“獙君呢？”未等到回答，又接着说：“算了。他想必不让他告诉我。”

阿念听不懂她在说谁，又似乎懂了。她有千万句话想问，看着小夭苍白的脸色和心力不足的疲态，只干巴巴地问道：“你感觉好点了吗？”

小夭看着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弯了弯嘴角：“好多了。”

从那以后，小夭的身体每况愈下。

到如今，不知昏睡几天才能清醒片刻。醒来的时候就在海边发呆，或者看着大肚娃娃出神。

小夭偶尔清醒的时候，颛顼跟着俊帝和黄帝来看望她。黄帝见了她床头的大肚笑娃娃，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怜惜地摸了摸小夭的头。

颛顼心里略有猜测。明里暗里提过几次，小夭只是看着那娃娃笑，并不接话，也绝不让他们设法打开。就这样一日日望着，一日日憔悴下去。颛顼眼睁睁看着她作茧自缚却无能为力。

寥寥几次二人短暂独处，颛顼忍不住问道：“小夭，我到底该怎么做，你才能好过些？“

小夭只是拍拍颛顼，轻得像片羽毛落在他手心。

他略一收手，羽毛便随风飘走了。

 

大肚笑娃娃被拿到小夭面前，小夭笑着接过。

颛顼说：“你很喜欢这个娃娃？”

小夭细细把玩着：“嗯，这是……一个人送我的礼物。”

她出神地描摹着大肚笑娃娃弯弯的眉眼，上扬的小嘴，唇角也慢慢上弯，微微地笑了起来。

颛顼见她精神好了很多，笑着说：“这胖娃娃是哪里合了你的意？我找人多刻上几个。”

小夭说：“旧物情深，我只喜欢这一个。”

她摩挲着扶桑神木的纹理，盯着大肚娃娃看了半晌，才说：“我知道哥哥这些年，为了让我高兴，对这个娃娃很上心。”

“帮我打开它吧。“她缓缓说道。

颛顼闻言有些讶异：“你舍得了？”

小夭释然笑了笑：“再不舍得的，也舍得了。”

颛顼愣了愣，无暇细想。他将费尽周折找来的咒文贴在娃娃身上，挡在小夭身前，以血布阵。扶桑神木片片脱落，凌冽的冰寒之气喷薄涌出。颛顼立刻抬手挡住袭来的寒气。

小夭不知何时已然坐起身，越过他身边，把手伸进冰封了百年，寒气逼人的极北之雪中，轻轻捧出了一个冰晶球。

“小夭……“颛顼在旁看着。不过一眨眼，小夭脸上血色尽失，眼睫鬓边都覆了一层寒霜，手也冻得青白。她却仿若未觉，只是含着笑把冰晶球抱在怀里，指尖一存存描摹过其中相思相望了百年的男女鲛人。

她的手指突然顿了顿，划过多出来的两行小字。她肩膀抖了抖，发出两声似哭似笑的气音，弯下腰揪住衣襟，上气不接下气地咳嗽起来，咳到气尽开始干呕，就像要把五脏六腑都掏出来一般。

“小夭！”颛顼连忙将冰晶球拿开，扶住她下坠的身子。

小夭蜷成一团，脸色苍白，闭目靠在枕上。四下落针可闻，过了好一会儿，小夭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下来。

“我有点困了……“她气若游丝，似笑似叹地说道。

“……好，哥哥在这儿守着你睡着。“颛顼轻声说，声音带着笑，尾音却微微发着抖。

她的五感突然异常灵敏，可以清楚地听到滴落枕边的水珠，每个人的叹息私语。

海岛上万物生发舒展的响动，伴着深沉而柔和的涛声从四处八方传来。听了百年的潮起潮落，她自己似乎已经变成了这片海岛，被沉静辽阔的海包围。

小夭觉得眼皮有点沉重，她最后望了一眼。

月光照在冰晶球上，铺满男女鲛人之间的海面，形成一片柔和的光晕。柔和的困意带着她向下沉去，沉到安静的海底，永不醒来。

“小夭？小夭！“

 

小夭惊醒，打量着周围，这里有些熟悉，应该是轩辕的营地。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常服，门外灯火绵延，隐约有兵士呼喝声，这里应该是哪处战场上。

她静下心，觉得有些古怪，莫不是死后陷入了什么幻境。她身上虽有些小伤，但体内灵气运转无碍，心跳也平稳有力。

小夭捂着心口愣了愣，突然跳了起来，向帐外跑去。

“小夭？这么晚你去哪儿？”颛顼揉着眉心从军帐里出来，看到了她。小夭看到颛顼，有点踯躅，但看他眼神柔和关切，便站住说：“睡不着，出来散步。”

颛顼走近了，抬手摸摸她的头：“怎么，又做噩梦了？”小夭回过神来，低头眨了眨眼，说：“没有，只是有点闷。”颛顼收回手，说：“最近和神农僵持不下，你也辛苦了。”

他看了看远处连绵数里的军营，坚定地说：“小夭，用不了多久了。”小夭看着他，以前她全心全意地欢喜着颛顼能得偿所愿，现在也是，只是内心深处仿佛有一团化不开的黑雾，堵得她说不出话来。

她弯了弯嘴角，最终只低声说：“嗯，我相信哥哥。”

传令官跑过来，对颛顼耳语几句，颛顼点点头，对小夭说：“去吧，别忘了带上苗莆。”小夭应了，目送颛顼又和一群人进了营帐。

帐外灯火寥落，月光又洒在她身上。苗莆找过来，看到小夭愣怔着站在空地上，好似要溶在月色里了，忙问道：“小姐，怎么了？”

小夭转头，问“苗莆，最近的海在哪儿？”

苗莆有点摸不着头脑，还是说：“听说东南二三十里处有个海崖。”

“那里可有人把守？”

苗莆摇头：“那里百草不生，也没人家。”

小夭拍了拍她：“我出去玩一会儿，如果颛顼找我就说我睡了。”苗莆有些讶异，正想开口劝阻，小夭已经一阵风般地跑走了。

苗莆跟着跑了不远，就碰上左耳从马厩出来。她赶忙说：“你看到小姐了吗？”

左耳点点头。

苗莆说：“快拦住小姐，更深露重，她突然要出去玩。”

左耳摇摇头，说：“她不会有事的。”

 

小夭骑着天马在山路上飞驰。

轩辕大营驻扎在山林中，山路颠簸，还有巡逻的士兵，她屏声息气地攥着缰绳，小道两侧横生的枝杈打到身上也无暇顾及。

直到穿出密林，看到白茫茫的大地，听见远处的海浪声，她才长出一口气。

夜风掠过她耳畔，吹起长发，她许久没感到这么畅快过。

她在心里说：相柳！我要见你！

夜间涨潮淹没了周围的海滩，只有一处陡峭的海崖。小夭下了马，扒着嶙峋的岩石登上了海崖。

海浪在她脚下拍打出白色的浪花，偶有一两只海鸟飞过，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声息。

脚下是深沉汹涌的海，头顶是皎洁清冷的月。

她索性沿着崖边坐下，湿润的海风拂过她四肢百骸，朦胧的月色落在她发间衣上。

她轻声唱着小曲，在深夜空无一人的海崖边，享受着难得安然的等待和休憩。

君若水上风，妾似风中莲。 

相见相思，相见相思。

君若天上鸟，妾似水中鱼。 

相忘相忆，相忘相忆。

 

远处潮声渐起，小夭若有所感地抬头，海与天相接处，一个白衣身影乘着月色踏浪而来。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眼前水雾模糊。

牲牲镜的影像被抹去，天下再无处可寻九命相柳的真容。

离她上一次看到他，已经过了三百年有余。

海浪簇拥着拍打到她脚下的山崖，开出一朵朵转瞬即逝的花。

相柳在临岸不远处默默打量着她，神色不明。

等她抹干净脸，他才开口说：“破破烂烂，颛顼让你上战场了？”

小夭低头看看被划得东一道西一道的衣服，不好意思地挡了挡，反问道：“你从哪来的？”

“神农山，”相柳说，“你也想去坐坐？”

“我......”

小夭对上他冷冰冰的眼神，恍若隔世。二人的最后一面也曾这样剑拔弩张，冷言冷语，她恨他冷酷薄情，放下永不相见的气话就走了。再听闻时他已尸骨无存，徒留荒岛。

利刃穿心的惊痛在平淡如水的三百年后猝然触动，小夭慌忙转开眼神，低声说：“相柳，我有话想对你说。”

相柳负手站在海浪上看了她一会儿，才挥了挥袖。一股劲风将小夭卷到水面上，她不闪不避，坦然扑进海水里，吐了几串泡泡，旋即被捞了上来。

相柳松手把她放在一边，小夭甩了甩脸侧的头发，水珠溅湿了他的白袍。

相柳说：“你最好真的有话要说。”

小夭说：“有有有！”

心念电转间，她说：“最近我找到了一处鲜为人知的秘境，可以安居数万人，你想知道吗？”

相柳淡淡看着她。

小夭说：“听闻鬼方氏有傀儡和假死之术，我有几本残章，你要看吗？”

相柳说：“最后一句。”

小夭说：“我喜欢你。”

相柳拂袖离开。

小夭追过去：“别走！”

“我没空听瞎话。”

小夭踢了踢水面：“我哪句是假的？”

相柳扬手要唤毛球。

小夭抓住他：“你还想瞒我！”

她紧接着说：“我们体内的蛊是情人蛊，无寻常法可解，你要舍掉一条命解蛊，对不对？”

毛球自海天相接处飞来，盘旋在远处，眼巴巴看着主人停在半空的手。

海浪拍打在白沙黑崖上，低沉而有节奏的声音在辽阔的海面上传出很远。

银白的月色似乎也在小夭心里引起潮汐。

相柳抬手布下结界，仔细看了她一眼，说：“你听谁说的？”

小夭说：“不是听说，是我从百年后回来了。”

相柳抬手在她额前点了点，小夭感觉到一股灵力流过四肢百骸，心也不受控制地莫名快速跳动了几下。

相柳收回手，不置可否，只问道：“那百年后如何？”

小夭在起伏的海面上坐下，一时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她沉默片刻，才小心翼翼地说：“颛顼统一了大荒。”

“我死了？”

“......”

相柳淡淡一哂：“原来你刚刚那个凄惨样子，是在给我吊丧。”小夭磨了磨牙，相柳神情平静看着远处的海面。

月出于东山之上，天海相接，万顷茫然。置身其中才觉得自身渺小，浮生短暂。

小夭见过这样的景色太多遍。尘埃落定后，她经年隐居海岛，每当午夜梦回之时，出门四顾，只有无边无际的海面，触不可及的月色。

有一个人带她在低落时看海上日出壮丽开阔，在寂寞时看海上明月絮絮私语，说着只要有这样的景色生命就很可贵，却义无反顾从容赴死。她不明白这样的景色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在必赴之死前，十年百年似乎没有区别。

相柳看着月光下的海面一言不发，小夭忍不住问道：“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她莫名有点紧张。

相柳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义父怎么样？”

“他在你的掩护下逃走了。”

“左耳呢？”

“他和苗莆的孙女都要成亲了。”

“毛球呢？”

“......”

“……“

小夭转头盯着他，她不确定相柳刚刚是否真的笑了一声。

他问：“你怎么样？”

小夭低着头，把手放进海水里，捕捉月亮的影子。

沉默了一小会儿，她说：“我挺好的。”

“我记得有人说，她只说废话，不说假话。“相柳看向水面。

小夭低下眼：“谁都比你有资格劝人不说假话。”

她拨了拨水，两人的倒影和水中月一起破碎成粼粼波光。

不过须臾，水面又平静下来，天心圆月依然盈盈皎洁，一切如初。

两人躺在如镜的水面上，随着波浪起伏。

相柳听她三言两语说完了之后的事，说：“颛顼称帝，涂山璟也活着，你过得应该不错。”

“是啊，都很好，除了没了一个九头妖。”小夭冷冷道。

“一个其心必异天下共诛的九头妖。”

小夭猛地坐起身，“你非得这样吗？”

相柳对上她的眼睛，他神色淡然，似乎只是听了个无稽之谈的故事。

小夭说：“好，就当我自作多情。”

她接着说：“我对你来说不是很有交易价值吗？你答应我一件事，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相柳问：“什么事？”

小夭看着他说：“你发誓不解开情人蛊。”

相柳点头。

小夭说：“等等，你以什么起誓？”

相柳说：“我的命。”

小夭说：“我要你用神农军起誓。”

相柳沉沉看着她，小夭瑟缩了下，还是坚持看回去。

“和一个轩辕王姬种着生死同命的蛊，谁敢轻易杀你。即便我死了你也还有八条命。不是很划算的买卖吗？相柳将军。”

他们二人相望片刻，相柳说：“王姬倒是替我算得清楚。”

“你有九个脑袋，我哪算得过你？”

“别再骗我了。”小夭低声说，带着浅浅的鼻音。她抱膝看向远处的山崖。

两人安静了一刻。

夜风吹过，寒露落到镜面一般的水面上，涟漪层层散开，揉皱了沉静的月色。

相柳的声音悠悠响起：“那我去砍掉八个脑袋，再来找你说话？”

小夭猛地回头。

相柳躺在水面上看着月亮，姿态放松，语气随意，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那个浪荡子。看遍花丛的风流之下，只有遗世独立的洒脱。

相柳扭头看了她一眼，说：“还是以前那样没心没肺好。”

小夭扑过去：“谁没心没肺？”谁冷言冷语和我决绝，抹掉了牲牲镜，最后一面都不愿见我？

月色西沉，群星璀璨，水面如镜，他放松而安静地躺在水波中，银缎般的长发随海浪起伏，融于星辉月影之间，极美又极遥远，仿佛天亮就会消失不见。

他静静地看着她。这双不沾红尘的眼睛，小夭从未长久凝视，既怕看到什么，又怕什么都看不到。

天地百态，人间烟火，好似都留不住他。

而她想留住。

小夭慢慢俯下身，两人呼吸相闻。

小夭下意识闭上眼睛，脸上触到一抹温凉。

“有人说过，我不适合出现在女孩子梦里，“相柳抹去她的泪痕，像拂去一瓣雪花。

小夭侧头贴上他的掌心，说:“来不及了。“

她心头突然不受控制地猛跳了几下，有些热，有些晕。

就像小时候误喝了凤凰花杯里的酒一样。

 

“小夭！”

“小夭！你在哪儿？”

小夭一惊，岸上传来了颛顼的声音！

颛顼应该是在崖底看到了天马。她和相柳二人在海崖的另一侧，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找过来。

相柳站起身，小夭拉住他：“是颛顼他们，我们走吧！”

相柳抬手布下一道结界，说：“走到哪？”

小夭一愣，方才满心的悸动顷刻消散。

她依然笑着，努力让声音不太干涩：“……去清水镇，去妖界，去你送我的那个海岛。”

相柳唤她：“小夭。”

这语气她熟悉又陌生，海底的三十七年间，他常这样柔和地叫她，说着他的往事衷情，那是她在无边寂静和黑暗里唯一的期盼，但这些在她醒来后就再没听过。

她心跳得厉害，鼓噪到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呼吸。

相柳说：“足够了。”

周围的结界消散作萤光围绕在小夭身侧，将她定在原地。

“你我就此两清，不必再见。“

相柳最后仔细看了她一眼，转身向水中沉去。

“相柳！”小夭动弹不得，疾声说：“你明知道，就算轩辕和共工为敌，你还会救我，我也放不下你，自欺欺人又有什么意思？”

岸上的轩辕将士逐渐围拢过来，颛顼的声音越来越近。

“王姬多虑了，“相柳背对着她，月色清冷，白衣茕茕。

他淡淡说：“之前不过是受人所托，今后我不会再救你。你也不必记着我。“

“你！”

小夭脚下的海浪翻涌着升起，将她抛上岸去。

浪花碎在山崖边，带着凉意的海风灌进胸腔，心仿佛与身体分离，直直坠下高崖沉入海底。

相柳没入海中，不见踪影。

 

小夭跌到岸上，被颛顼一把抓住：“小夭！”

小夭胸口空空荡荡的，如同抽丝木偶一般茫然地看了看颛顼。颛顼衣冠整肃，身后带着精兵卫队，强弓劲弩气势凛然。

“哥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嗓子发干，有些犹疑地问。左耳和苗莆应该只会说她跑出来玩了。

颛顼冷笑一声，“那相柳来窥探就罢了，竟明目张胆打破了轩辕在周遭的禁制，所幸我还没睡下，就立马赶来了。“

“他没伤着你吧？”颛顼仔细看了看。

小夭僵住了。相柳根本没有隐匿行迹，甚至还有意引着颛顼找过来。

“怎么脸色这么差？是不是太冷了？”颛顼解下大氅给她披上。

小夭揪着身上的大氅，紧咬牙关不让自己发抖，嘴里竟尝到了丝血腥味。

不管她说什么，相柳都会把她送回他们二人的界限之后。如游鱼和飞鸟，一期一会，永无长久相伴的可能。

她盯着深沉汹涌的海面，片刻后抬头看向颛顼：“哥哥，我有话和你说。”

“什么话？“颛顼和她走到崖边，远离身后的卫队。

“是我叫相柳来的，我出来就是为了见他。”

颛顼侧了侧脸，似是不愿多谈：“小夭...这些我们回去再说。”

小夭摇了摇头：“我知道你一直都奇怪，我和相柳为什么纠葛不清。”

“当时我被暗杀差点死了，是相柳在海底用精血为我续命三十七年。“颛顼一愣。

“教我射箭的防风邶也是相柳。”

颛顼神情微动，默然片刻，说：“我知道他待你好。他既救你一命，我可以放他消失。”

小夭张口欲言，颛顼抬手打断了她。

颛顼盯着她慢慢说：“小夭，你不喜欢丰隆，世家的子弟可任你挑，你不喜欢世家，平民也好，人族、妖族也无所谓。这世上你想要什么样的男子我都可以为你找来，唯独相柳不行。”

他伸手去拉她，小夭退了一步，缓缓摇头：“旁人纵有千好万好，但我想要的只有他。”

两人沉默了几息。

颛顼紧紧盯着她，眼神流露出悲伤、惶惑，和她似曾相识的暗潮汹涌。

颛顼慢慢说：“小夭，他忠于共工，不肯降我。即便如此，你也要随他去？”

“哥哥……”

颛顼轻声问:“轩辕和共工之战，关乎生死。若我和他只有一人能活，你会怎么办？”

岸上安静得只能听见海浪的声音，和身后不远处甲兵碰撞的细微声响。他二人离得很近，却又从未这样远过，便如之后的三百年间一般。

小夭一时百感交集，心中酸涩。

她握住颛顼的手，正声道：“我西陵玖瑶对天地发誓，我不会背叛我的兄长颛顼。如若违誓，便让我天地共弃，无处容身。”

“小夭！”颛顼愣了愣，怒道：“你做什么？”

她看着颛顼，含泪笑道：“哥哥，我从来没求过你，没让你为难，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小夭慢慢松开了他的手。

“若真到那时，我和他同死。”

她脸色苍白，衣着狼狈，眼神却坚定又明亮，月色星辉一时也黯然无光。颛顼看着小夭，依稀看到幼时两人相依为命时的样子，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悲是喜。

岸上安定寂静，海面怒潮汹涌。

小夭含笑对颛顼行了一礼，“谢谢哥哥成全。“

她转身毫不犹豫地一跃，衣袂翩然若飞，宛如游鱼欣然归渊。

“小夭！”

颛顼伸手，只抓到了一缕风。

 

海浪咆哮着吞没了小夭，一瞬间耳鸣欲裂，她沉入黑暗汹涌的海水中，不断向下坠去。

她睁不开眼睛，也听不到声音，暗潮推着她往更深更远处漂去。

她身负相柳的精血，虽能呼吸，却没多少灵力，只能在大大小小的涡流中辗转闪避，如一条灵活的鱼儿。

小夭在黑暗的海中不辨方向地游走着，边想着相柳走去了哪个方向，边在暗礁的边缘磕磕撞撞。她极少一个人在深夜的海里游走。

夜色下的海面虽然绮丽，海底却并不平静，黑暗，寂静，又处处致命，就像记忆深处的那个牢笼。

一股暗流迎面而来，卷着她到更深更暗更危险处去，小夭下意识缩成一团。

在快要失去意识前，一阵轰鸣震醒了她。

海浪刹那凝滞，而后如被无形的刀刃霎时切断。断缝之中，有人分海踏浪而来。

小夭睁开眼睛。

海水向四面八方退去，月色落入海底。

而白衣白发比月色更夺目。

相柳垂下弯刀，朝着小夭的方向看了一眼。

海浪弥合，层层叠叠涌以他为中心的裂隙。

小夭被裹挟在海浪中从高处坠落，她并没有多害怕，心却跳得极快。她向下看去，他也抬头望着她，面具下看不清表情。

高耸的海浪紧随而来，将二人拍入海底。在巨大的冲击下，小夭晕头转向，就像打转的浮叶般随着海浪起落，用尽力气挣扎着抓紧手中快要滑落的袖角。

快要脱手时，她忽而被牢牢地一把抓住手腕，拽出激流，带到了怀里。她睁不开眼睛，只能胡乱地摸索着他的长发，他的脸，吻了过去。

海怒浪激时，她好像咬破了他的嘴唇。她心下一急，只怕他生气，想也没想便伸出舌尖舔砥他唇上的血。他僵了僵，扣着她的肩膀向一边游去。小夭偏要缠抱住他，两人鹣鲽同体般交缠着在海潮中浮沉。

心跳交叠如擂鼓，呼吸交融间，小夭问：“你为什么回来？”

相柳沉默。

小夭说：“你就不怕我在帮颛顼？”

相柳说：“此处暗潮难测，颛顼不会拿你的命赌。”

小夭说：“是我在赌。”

相柳说：“你不怕死吗？”

小夭说：“你怕吗？”

相柳还未回答，忽地眼神一凛，电光火石间，在她身侧抓住了什么东西。他浮出水面踩在浪上，随手一掷，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冷光，向小夭身后呼啸而去。

小夭睁大眼睛，转身望去，岸上若隐若现一排寒光，是轩辕士兵们的箭尖锋芒。

颛顼正站在崖边，那支箭没入他脚下不过几寸的石缝里。

颛顼一动不动地俯视着二人，神色难辨。

相柳盯着岸上，缓缓召出弯刀，刃上寒光比月色还要清冷。

身处两方对峙之间，万千箭锋之中，小夭心头骤然紧缩。她仿佛看到了那个未曾亲眼所见，却已做过无数遍的噩梦。

如同血液倒流，她后退一步抓住相柳，回身用力抱住他，贴着他的心口，靠着他的脖颈。

“你干什么？“相柳低头拉了拉身上的“护甲”。小夭抱得很紧，死也不撒手。

“我怕……“小夭声音极轻，仿佛梦呓。

“什么？“相柳揽着她的腰低声问。

 

“都转过身去！”颛顼厉声说。

侍从们收起弓箭，背过身去，噤若寒蝉，谁也不敢看海上的惊涛骇浪。

颛顼沉沉看着海中小夭紧紧护在相柳身前的背影，她刚刚说愿与之同死的样子仿佛还在他眼前。

一阵海风吹来，颛顼额前冒出冷汗，按住后脑。自戒毒后，他的头痛不时发作。他紧咬牙关，从怀中摸出一个香囊，拿出药瓶吞下两粒，才缓解了些许。

颛顼摩挲着香囊上凤凰花的粗糙针脚，沉吟片刻，最后默默将香囊放回怀中。

 

仿佛只过了几息，又似乎过了很久。

感受到轩辕的禁制减弱，小夭朝岸上看了一眼，一队人马无声无息消失在夜色中，夜色寂静，仿佛未曾来过。

相柳对小夭说了句“别松手”便分海踏浪。

一时间海上激流迭起，潮声震耳欲聋。

小夭紧紧抱着相柳，不敢睁眼，渐渐感觉到身边的水流慢了下来，耳边轰鸣也减弱了。

她睁开眼睛。

此处远离山崖，四面辽阔，月色沉入澄澈柔和的海，海底万物都蒙上了如纱如雾的月影。

“你刚刚说你怕，怕什么？“相柳忽然开口。

“我......”小夭不愿回忆那个噩梦，只埋在他肩上闷闷说：“不记得了。”

相柳没有再问，只带着她缓缓游荡在这片海域。

海底很安静，只有深沉而柔和的涛声，和海中万物生发舒展的响动。

偶尔有鱼群悠闲地游过他们身边，背上带着圆弧般的流光。

她安静地栖息在阔别三百余年的怀抱里。

在她紧紧抓着他的袍袖，快要睡着时，发顶被轻轻拂过。

相柳开口道：“看来百年后你过得并不好。“

小夭说:“不好，你死了我能有多好？“

相柳说:“你说过想要长久的相依。“

小夭说:“那是以前的事了。“

相柳问:“那你现在想要什么？“

小夭说:“想要你。”

两人沉默了一瞬。

聚在一起的两处心跳争先恐后，清晰可闻。

相柳顿了一会儿才问：“我不会背叛义父，也不会离开战场。你不怕吗？”

“我怕。但我更怕不敢问心，抱憾而死。”

“哪怕洪水滔天，乾坤倒转，我也和你同去。”

安静良久，久到贴在一处的心跳渐渐交融，小夭又快在遥远的涛声和熟悉的气息里安心睡去。

头顶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又似是笑语。

“好。”

小夭抬眼看去。

天地成色，红尘四合。冰与雪消融，星与月隐去，只剩下她。

月亮终于整个沉入海中，海浪缓缓冲刷着沙滩和山崖，回荡着规律而柔和的涛声。

鲛人在海贝上相依相偎，耳鬓厮磨，唱着爱侣重逢的情歌。

哪怕只是溯洄一刻，也已胜过相思百年。

终

终于弄完这篇了😂和其他文有联动小彩蛋有宝儿发现吗？

*本文为老五人组同人志《当时只道是寻常》未公开解禁

*九尾中心，五人组友情向+钎九cp向

*灵感来自《反方向的钟》

“九尾？尾子？少爷？——许鑫蓁？”

“啊，啊。”许鑫蓁如梦初醒，有点不知所措的握着手机。他听出来手机那边是周诣涛年轻时的声音，这个人的声音他一直都忘不掉。

许鑫蓁掐了自己一把，又咽了下口水，尝试般开口：“钎城？”

或许是方才通话到一半许鑫蓁突然不说话，这会叫他名字的语气又突然变得小心谨慎，周诣涛突然也感觉不安，很认真地回应：“我在。怎么了？”

“给你讲个故事。我重生了，重生在......”

“？？？”

很难想象周诣涛挂电话的时候是什么心态，反正许鑫蓁心态很复杂。

他没在突然发疯或者胡扯，他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在这里，握着手机跟周诣涛打电话。他认出这是他曾经的家，已逝的姐姐和父母坐在客厅里看春晚，有一只猫跑到他的脚边叫唤，喵喵声闯入他本该沧桑的耳，让他有些恍惚，盯着猫看了两秒后终于想起来这是自己二十岁左右养的猫，叫小狸。

他疯狂调动自己的记忆，在他已经无比模糊的记忆里他好像已经退役了，他去读了书考了大学，大学里还进过电竞社，后来被某些院校的电竞专业聘请过去当过教练——再后来他的精力都放在生活和工作上，身边有许多新的人和事——燃烧他所有青春的那段电竞时光最终只是像他人生中一场短暂的暴雨，积水褪去以后，再也留不下任何痕迹。他记不清在回到这个时间之前他处在人生的哪个阶段，或许是老年，也可能真的是死后重生了也说不定，他自己的记忆很不真切，但能模糊地想起一些人像，好像有满脸皱纹走路颤颤巍巍的张凯，瘦削驼背的郭家毅，好像还有头发花白的叶康，但在许鑫蓁看来那样的叶康依然是个孩子的样子。

还有一些不愿想起的场景，他看见自己坐在家里抱着寿终正寝的小狸哭泣，又看见年老的自己把一束白玫瑰放在某人墓前，但他怎么都想不起他在悼念谁。

好奇怪啊。许鑫蓁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肢体，是他几乎已经感到陌生的青春活力，他试着叫了一声小狸，声音没有半点沙哑与苍老。他伸手去抚摸小狸，猫咪皮毛的触感让他恍若隔世。刚刚他是在跟周诣涛通电话——手机上写，今年是2021年，他回到了2021年的大年三十。

这个时候的周诣涛长什么样子来着？21年发生了什么来着，好像是还在打电竞......啊，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他印象最深的那两年，吴金翔和叶康刚刚被拉进ttg的群聊，转会信息刚刚确定还没公开。是那个ttg老五人组聚是一团火的时候，是他此生离金色雨最近的那一年。

是一年三亚的一年，他们最如日中天的一年，他们最齐心协力的时光，是许鑫蓁此生难忘的荣耀与热血，也是他此生走不出的梦魇。已经年老的许鑫蓁知道，那场他年轻时梦里都在盼的金色雨，终究还是没有落到他头上。

许鑫蓁想打开手机寻找更多现在的信息，一开屏就是跳出来的红包，是ttg的群里老盖一掷千金，吴金翔在里面刷了几条“谢谢老板！”。紧跟着的是周诣涛的私信：刚刚怎么了，不高兴了吗？后面还跟了一个坐在地上的委屈小猪表情。除此以外还有密密麻麻的消息提醒，有其他选手的、有主播解说的，有些他还记得，有些他已经想不起来是谁了，都是来说新年快乐的。

他突兀地感受到一种横跨了几十年的孤独。

他回到了那个旧时代的起点，那个属于ttg的时代——但他却不再是开创者之一，他只是旧时代的遗孤，一堆不知为何走过了时间、伫立在过去的枯骨。

许鑫蓁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很多人都是这么想的。

具体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许鑫蓁还是那个许鑫蓁，但就是跟以前不同了。这本来只是他们心照不宣的想法，直到吴金翔拉了一个小群，咋咋呼呼地问：九尾以前就这样吗？他怪怪的你们觉不觉得？

叶康秒跟：少爷好成熟，跟我来之前别人说的不太一样。

李小龙：感觉他长大了，这是可以说的吗？

周诣涛：确实不对，在福建的时候他都不来我家找我。

吴金翔：？

叶康：？

李小龙：？

周诣涛：吃饭，吃饭，找我吃饭。

叶康：[吴京 被男同性恋吓晕.jpg]

周诣涛：？？？谁教不然用这种图的？

张凯：这是什么群？

张凯：哦九尾啊，确实奇怪，我们开训一个月了，他都不骂我！

张凯：是不是过年在家有什么不开心啊，哥几个最近关爱他一下？

回俱乐部训练过了一个月，许鑫蓁从过年那会先自己开了一个小号打王者，又趁着年假闷头疯狂回看比赛和训练记录，然后自己用小号打着找手感。先不论为什么会有这种魂穿，但他知道很快自己就要打比赛了，如果不能回到自己生活的时间，就只能抓紧适应比赛。

对这个许鑫蓁来说，这游戏好像几十年前就关服了，总之他很久很久没有再碰过。但这个身体显然训练有素，保持着一个电竞选手应有的条件反射，记忆很模糊，但肌肉记忆不会消失，几乎不眠不休练了几天之后他感觉自己手感热得发烫，甚至感叹：难怪当年有人说他天赋好，确实说的有道理。即使很多年没有碰过，那也是他年轻时候吃饭的本领，更何况他后来读大学甚至到参加工作都跟电竞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三十岁那年他还去学校教过电竞呢。他静下心来待的越久，往昔的记忆就越清晰。

年后回俱乐部第一天，许鑫蓁是最晚到的，他还在找一个职业选手的感觉。期间周诣涛给他打了好多次电话，一开始他接的慌慌张张语无伦次，后面竟然也逐渐习惯了，只是不断拒绝周诣涛的各种邀请，不知道是不是在逃避什么，也可能只是他还没准备好见周诣涛。不过自己连魂穿都接受了，还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呢？许鑫蓁也没想明白，所以他决定不想了。

回去那天他打开训练室的门，看见那时尚且年轻的主教练和赛训总监在跟叶康说话，吴金翔和周诣涛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什么，他一眼认出自己的座位在哪里，因为那个空位置的桌上放着一杯冰美式。叶康和吴金翔看见他进来了双双站起来，两个人都是期待中带着一些腼腆。李小龙给他介绍，说这是清清和不然，咱们以后的大腿。

许鑫蓁在那一瞬间脑子里扫过好多图像，他想起来二十五岁的叶康也是这样笑的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他要和小净结婚了。吴金翔那会在另一个城市，搁着手机大声起哄，还像个十几岁的孩子。后来他再次见到吴金翔是在李小龙女儿的一岁生日宴上，坐在李小龙腿上的小小女孩歪头睁大了眼睛盯着他们看，吴金翔试探着伸出手去，被小姑娘的小肉手握住一根手指，那时吴金翔应该就露出了这样高兴又腼腆的表情。后来叶康家里也诞下一女，那个小女孩更不省心，非说喜欢九尾叔叔这样的人，叶康那会已经是奔四的人了，听了那句话以后看九尾的眼神就像他们打比赛时九尾抢了他十个蓝buff。

但这些都不是他眼前的叶康吴金翔，他看着两个小孩还稚嫩的脸，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时隔半个世纪的风，从2021年的广州吹到了许鑫蓁的心上，吹得他几乎落泪。

他扫视了这一屋子人，试图把刚刚聚首的ttg老五人组的形象在脑海中刻画的更清晰，然后深吸一口说：

“你们好，我是许鑫蓁。”

吴金翔和叶康来之前都听说过九尾的为人，这人说不上恃才放旷，但少爷心性心直口快，曾经也远远见过面，这人就是看着有点乖但不完全乖，柔和不足锋利有余。但训练一个月下来他们感觉到哪里很不对劲，好像这个少爷不像风评里说的那样啊？

李小龙和周诣涛的感受则更直观，毕竟相处那么久了。能从生活习惯上感觉到许鑫蓁还是本人，不然他们真会怀疑他被夺舍了，先不说健康到离谱的作息，甚至整个人都更沉静、更淡漠，或者生动一点的形容就是好像老了二十岁一样，如果说以前像个少爷，现在就像个看破红尘的老爷。李小龙可能只是觉得他长大了，但周诣涛是真的慌了。

急，天天一起喝冰美式的兄弟突然忘掉这个习惯了，而且现在都不粘着他了，怎么回事？从新年的电话开始到现在周诣涛可以说把自己这辈子做过的错事都想了一遍，但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

小猪不知道，小猪不敢问。周诣涛一边打娱乐赛一边往许鑫蓁那里瞟，此时后者正跟赛训组讲话，周诣涛手一滑就被抓死了，很郁闷地等复活。

甚至是李俊峰和张凯都感觉到不对，一开始许鑫蓁看起来还不太适应年后恢复训练，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发现许鑫蓁的操作逐渐变得——熟练，且老成，这或许是训练的结果，但思想骗不了人，他开始理解版本，开始在复盘时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提出源源不断的思路，甚至能指导队友的节奏，打完一场就知道运营问题在哪里、哪里配合有问题，意识和理解都成熟到恐怖。李俊峰曾经委婉表达过这一点，试图试探许鑫蓁如何做到过了一个年突然脱胎换骨的，许鑫蓁想了一下说，他们家养的鸡比较滋补，也可能是因为亲戚送了一箱六个核桃。

其实许鑫蓁当时在心里叹了口气，心说这不废话么，算上毕业后被请去各种地方当教练，哥们搞电竞横竖也十几二十年了，他三十五岁那年还有粉丝说他是电竞常青树，老不死的那种。

年轻的身体找肌肉记忆容易的不行，他当然记不得那十几年所有的比赛和细节，但长期锻炼下形成的经验和本能却永远烙印在许鑫蓁的灵魂里，有时候看到队友的某些失误，他甚至想打趣一句：哥们六十岁说不定都不会在这失误！

既来之则安之，许鑫蓁牢记这几个字，他依然没想起来自己魂穿过来之前在干什么是什么情况，但反正又走不了，干脆就当他这一辈子积德行善，老天爷送了他一张重生体验卡。

我重生了，重生在当年痛失冠军的那一年，找回了我失去的战友，重活一世，我定能......算了，许鑫蓁想了一半被自己恶心到了，编不下去了。不过按理来说，一般重生都伴随着什么爱恨情仇，什么上辈子抓不住的虐恋情深，错过一生的苦主......许鑫蓁正发着呆，突然一只手在他面前晃啊晃，一看是周诣涛眨眨眼睛笑着问他，少爷今晚有空出去吃饭吗？

...完蛋，苦主来了。

退役以后和他联系最少的其实是周诣涛。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总之大概是他们俩在不同战队打比赛的时候吧，有一年的年假他们在厦门喝酒，周诣涛喝的醉醺醺，许鑫蓁扶着他走在街上，周诣涛突然自己站直了，愣愣地盯着他。许鑫蓁说你个狗，看我干什么？然后周诣涛就亲了上来。

他被抵在小巷子粗糙的墙上亲了好久，可能他也喝多了不知道拒绝，被那个人的吻搞得七荤八素。第二天周诣涛醒来，许鑫蓁很平静地拒绝了他的告白。前者也没什么怨言，或者说是意料之中。然后就是很俗套的故事，两个人自有各自的归处，只是很多年以后的某个夜晚，许鑫蓁在梦中依然会感受到那带着酒气的唇齿和亮晶晶的眼神。

为什么拒绝的许鑫蓁早就忘了，反正不是因为不喜欢，因为此时面对周诣涛的笑，他——或者说这个身体的本能——可耻地心动了。

好吧，许鑫蓁选择投降，有空，吃什么？

“你最近...不太一样了。”周诣涛一边涮毛肚一边说。

许鑫蓁也没刻意隐瞒过自己的性子，他也预料到了旁人能看出来，于是他只是搅拌着碗里的蘸料，笑着问他：“具体说说？”

周诣涛皱了下眉。最近许鑫蓁经常露出这种笑，像是一个长辈看到自己的后辈谈理想一样，坐在火锅店硬是笑出了红楠木家具配保温杯泡枸杞的感觉。他组织了很久语言，最后才磕磕绊绊地说：“你变成熟了。”说完又感觉这话听起来不像好话，又找补了几句：“不是说你之前不好的意思，就是...你突然变得...很厉害，好像在我们都不知道的时候学会了好多东西。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好像离我们的距离变远了。”

你好像变得有点陌生。周诣涛没把这句话说出来，他其实想问，为什么你回来那天看到桌上的冰美式眼神会那么意外呢？为什么某天早上你先起床会忘记买咖啡呢？

他还是没问出口，但到底是年轻，烦恼全都写在了脸上，许鑫蓁看着他紧皱着眉，缓缓叹了一口气，伸出食指点在他眉心。周诣涛被他弄得猝不及防，眉头立刻舒展开了，很困惑地看着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就当哥们寒假闭关修炼悟道了吧。”许鑫蓁很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认真，“但是相信我，我没有想疏远你们。”我只是需要习惯。

习惯这段早已经历的日子，和这颗年轻的心。

周诣涛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又点点头，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个袋子说：“没说你现在不好，是怕你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们不知道，怕你不开心。他们都挺担心你的，前几天我们几个去买礼物了来着，想送给你的。”

许鑫蓁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周诣涛耳朵也红了，他低着头从那个小袋子里一个接一个的掏东西出来，一边掏一边解说，说这个狐狸小木雕是不然买的，说没转会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像你；这个不织布挂件是龙哥定做的，他给我们一个人定了一个；这个喇叭花是清清买的...这个怎么用的来着？

许鑫蓁突然眼睛有点湿润。他拿过那个小喇叭花，说清清眼光真差，但好像不小心摁到了什么按钮，喇叭花突然开始扭动并大喊：“眼光真差！眼光真差！”

许鑫蓁被吓得一愣：“我草！”

喇叭花：“我草！我草！”

许鑫蓁在火锅店所有人的注视下，用此生最快的速度找到按钮关掉喇叭花，天地良心，他活了两辈子都鲜少有这么窘迫的时候，能不能来个地缝给哥钻钻？他偷偷看周诣涛，发现周诣涛也低着头，一副又尴尬又忍不住笑的样子，他的视线对上那双笑眼，两个人终于忍不住小声笑了出来。许鑫蓁边笑边说：“都怪清清，回去让哥骂他。”

他突然意识到，不管许鑫蓁是什么样的，对这几个人来说好像就只是许鑫蓁罢了，以前的九尾是九尾，现在魂穿的九尾那就是变深沉的九尾，他刚刚还在想怎么解释自己没有疏远他们这件事，周诣涛就后脚就告诉他：兄弟们不是在意这个，大家只是怕你不开心。

他记不清有多少年没有被这样哄过了，亲人和早年间的朋友大多都去世了，宠物则走的更早，年轻人多半视他为德高望重的前辈亦或是脾气古怪的老头，有时候晚辈们也会登门拜访同他说说话逗他开心，但终究不是故人，也早就不会有人把他当孩子哄了。他把玩着那几个小玩意儿，发现他已经习惯看到自己还白白净净的手了。

“啊，你们一起去的话你应该也买了吧。”许鑫蓁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然后周诣涛很可疑的脸红了。

“买了。”周诣涛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里面是一条黑曜石搭配银饰的手串。

许鑫蓁竟然还有点失望，心说一个手串你害羞个泡泡茶壶，看到你拿个盒子还以为买戒指呢。于是他很自然地接过去说：“不错，眼光比清清好多了。”

如果是吴金翔听到这句话肯定会睁大眼睛问九尾你什么意思？但周诣涛听完只感觉心放下了，并且很快乐。他眯起眼睛笑了，说少爷喜欢就好。

许鑫蓁在这一刻懂了为什么当年那么多人非要说他和周诣涛是一对，毕竟虽然他们俩确实暧昧很多年但最后还是吹了，现在看来可能是暧昧得太明显了。这个逼年轻的时候笑起来这么好看吗？他知不知道感情是能从眼睛里跑出来的？

他干脆低下头吃火锅不理周诣涛，感觉耳朵热热的，你妈的，什么情况，年轻人的身体脸皮这么薄吗？

回去的时候许鑫蓁思考了一下，然后他把木雕装进周诣涛的小包，把不织布收进口袋里，戴好了那个手串，然后一把薅起喇叭花的脖子走出火锅店，周诣涛结账完正在外面等他，看见提拉着喇叭花的许鑫蓁之后笑得腰都直不起来，说他像是一个要回乡下种喇叭花的黑帮。多活了几十年的大僵哥也没提着这么抽象的东西在街上走过，于是他恼羞成怒锤了一下周诣涛的脑袋：你个病子，笑个屁！

“他买喇叭花的时候说这个花吉利，寓意我们五个今年一定能杀穿kpl。”周诣涛说。

许鑫蓁却突然不说话了。他是知道今年的成绩的，你说差吧还真不能说差，但你要说好那肯定是不够好。周诣涛感觉到他又不对劲了，问他怎么了？许鑫蓁抿了下嘴，问他：“如果今年我们失望了呢？”

周诣涛没想到许鑫蓁会问这个。或者说这不像是许鑫蓁会问出来的问题。但他不想反问为什么许鑫蓁会这么问，他只是说：“不知道，但我相信我们。谁说就会失望呢？今年不行就明年，我们已经一起打了好久了，以后也还有很久。”

“不管结果怎样，我都是期待的，我想去努力摸到那个奖杯。”周诣涛说，“我们五个一起。”

许鑫蓁沉默良久，随后苦笑了一下，很小声地说：“你还真是年少不知......”

周诣涛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许鑫蓁摇摇头，说没什么，赶快回去吧。

他想说年少不知愁滋味。可是当他面对周诣涛认真的眼睛，当他回去时看见嘻嘻哈哈的吴金翔和叶康，看见又在写笔记的李小龙，他始终说不出来。凭什么要跟年轻人说愁呢？他躺在床上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心口滚烫，连带着眼眶鼻子都很酸涩，他想起来他曾经也是这样想的，那个领奖台，下次我们会站上去，他一直想啊想，想到他们五个人都散了，又想到大家都退役了，最后金色的雨变成了手心的沙，越是想握紧就越是握不住，岁月的风一吹，许鑫蓁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里面空无一物。他什么也没抓住。

他捂着被子流泪，他好久好久没有哭过了，几乎要忘记了流泪是什么感觉，在离开这些人以后再也没有人能让他好好哭一顿了，社会和岁月只会推着他走，他跌跌撞撞走了好多年，碰了好多钉子，获得了很多人的尊敬也听到了很多骂声，但再也找不回那种为了一个目标堵上一切的勇气和决心了。他带着那些大学生打一些重要比赛或选拔赛时也曾久违地感觉到热血沸腾，但终究不再是他自己的战场，填不满他随着成熟而逐渐空洞的心脏。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哭，是为再次获得了追求梦想的机会吗？还是缅怀自己辉煌又虚无的前生？又或者是他失而复得的老友们？他想不明白。只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梦里他看见自己被困在一片荒芜的大漠里，风沙让他什么都看不清，他只能不停向前走，不停向前走，最终又热又渴地倒进大漠，汹涌的沙尘让他几乎不能呼吸。

他痛苦地睁开眼，看见黄沙中有一抹彩色，他挣扎着伸出手去，抓到了一朵丑丑的喇叭花。

喇叭花说：“起床啦！起床啦！”

然后许鑫蓁醒了。

叶康和吴金翔抓着那朵喇叭花趴在他床边，看见他醒了立刻笑嘻嘻地跑了，喇叭花孤独地倒在床头柜上扭动：“起床啦！起床啦！”

许鑫蓁呵呵一笑，他心平气和地洗漱完收拾好，然后这位打算回乡下种花的黑帮薅着喇叭花潇洒走进训练室，门一推开喇叭花就尖叫道：“吴金翔有病！吴金翔有病！”

坐在门口喝豆浆的李小龙被震得差点喷一桌子。

吴金翔大骇，问你怎么不骂然子？

许鑫蓁微笑：“肯定是你带坏他，咱们野王康康一直很老实。钎城起了没？”

叶康不动声色地坐得离吴金翔远了一点，说：“他去楼下健身房了，他还说咖啡给你放楼下了。”

许鑫蓁点点头，揣着喇叭花就走了，走的时候喇叭花还在骂吴金翔，骂声逐渐飘远。叶康看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下才问：“尾子要让健身房的人也知道吴金翔有病吗？”

吴金翔：？

“啊不是！”叶康连忙摆手，“不是说你有病的意思，我是想问他要带那玩意儿去健身吗？”

李小龙吸了口豆浆，妈的，脑壳痛。

有比赛就好好打是许鑫蓁的人生信条，在那一餐火锅之后，他的新人生终于走上了正轨。他想还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自己都只能活在这里了，那不就先凑合过——再说他也活过一次了，还有什么好迟疑的？想做什么就去做，反正他再也不用害怕失去什么，因为所有的东西他早就失去过了。

许鑫蓁觉得自己真像个挂逼，随着训练时间变长，他的老道越来越明显，也完全适应了现在的版本思路，他的指挥也不断变得流畅，年轻的选手们都是待打磨的精料子，许鑫蓁却是一把精心打磨多年的利剑。有时候为了探寻自己为什么会回到过去，他还会看一些重生文，惊讶的发现所有重生文主角都是开透然后一路往逆袭人生狂奔的。他心想可不是么，好歹也实打实练了那么多年了。

“不过那些重生文好像都没有穿回去的。”

李小龙沉默着听完许鑫蓁突然发表的重生小说鉴赏体验，然后说：“死后重生穿回哪去？重生又不是穿越。”

“没有那种魂穿的？比如什么临死前魂穿回年轻时的自己的。”

李小龙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临死前重生再穿回去死？重生都是为了改变什么吧，不然为什么不直接死？”

许鑫蓁默然，好像有点道理。

那他是为了改变什么呢？冠军吗？可他的人生那么长，不会一直困在一个笼子里。

春季赛如期而至，许鑫蓁终于再次站上了赛场。他带上耳机摩挲着手机屏幕，感觉到一种奇异的感受，他再次成为一个探寻者，跨过重重的时光来到过去求索，去寻找自己曾错过的那些东西。

只要经历过那些赛场就不会忘记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许鑫蓁好久没有如此全身心地投入一件事，他们夜以继日地训练和复盘，不停地把广州ttg磨合成最精巧的齿轮，力争在每一场比赛能足够稳定的运转。

春季赛打进胜者组的时候他们出去吃了一顿夜宵，大家正是气势高涨的时候，大家叽叽喳喳的，许鑫蓁只是听着，他很少说话，偶尔跟着他们的躁动笑。然后他们五个人站起来举杯，大喊着一定要夺冠。上野射三个人喝得东倒西歪，许鑫蓁和李小龙一人拖一个还得打电话叫张凯来拉一个，醉醺醺的叶康趴在许鑫蓁肩头说：“尾子，我们会拿冠军的对吗？”

许鑫蓁想说，你啊，年少不知......

但他最后开口：“会的。”

他是九尾，又不再是九尾了。再次走上那个总决赛的舞台，他已经不再紧张。这是他的人生吗，还是他死前的幻影？他已经无暇顾及了，他只是在灯光下，像好多好多年前那样把自己的青春投入一场豪赌，小心翼翼又游刃有余地重复那些走位，在紧急关头喊着队友的名字，一遍一遍地预判局势提醒队友，直到看到VICTORY的大字浮现在手机面前，他才茫然地抬起头，但身边的队友早就甩掉耳机站起来欢呼了，他几乎条件反射地转头，正好与周诣涛对视，射手的眼睛里含着热泪。

主持人大声宣告的声音震得他耳朵钝痛，他只觉得好像有一场雨，它下了好久好久，久到过了好多年的岁月，终于有一滴金色的雨水飘了几十年，飘到了他的心里，湿润了这片干枯的土地，最后开出一朵小小的花。可能还是小喇叭花。

啊，夺冠了。许鑫蓁终于反应过来，那清清的蛋糕就可以大大方方地拿出来分给我们了。

2021年之后的广州ttg一往无前，几乎神灵相助般一路披荆斩棘，某次赛后采访时许鑫蓁才知道大家都说他是难得一遇的指挥型中单，他还没开口，吴金翔很嘚瑟地抢话到：“咱们尾弟是仙人指路型中单~”

李小龙的那个本子，许鑫蓁也经常借来看，边看边感叹不亏是我龙哥，年纪轻轻就这么牛逼，说得李小龙云里雾里，但还是对着笔记跟他讨论问题和改进思路。

许鑫蓁还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什么时候会回到自己的时空，但他已经不在意了。

至少现在的我们都相信，我们会有个好结局。

22年的时候成绩有所下滑，但21年的辉煌成就让他们气势如虹，老盖离职之后又过了很久，秋季赛的时候许鑫蓁跟张凯两个人半夜溜到广州塔散步，许鑫蓁说：咱们今年不会解散吧。

张凯用看傻逼的眼神看着他说：你有病？咱们虽然不如去年，但尚有一战之力吧，臣等正欲死战少爷何故先降啊？

许鑫蓁才反应过来，哦，也对。他们最终没有走上那条老路。

2023年的新年他终于愿意去周诣涛家里吃饭了，周诣涛在车上说了十分钟“少爷怎么这么难请，架子越来越大了”，听得许鑫蓁耳朵起茧子，往他身上闭上眼一靠：“钎狗别叫，我睡会。”

周诣涛戛然而止，许鑫蓁在心里偷笑。

他靠着周诣涛的肩膀，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隐约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ttg老成员的一起再聚首，那个时候他几岁来着？三十岁？还是四十岁？他只知道周诣涛退役以后好像在做生意，而且做得还不错，聚会的时候俨然像一个成功的社会企业家，有人问他，周经理结婚了没呀？周诣涛笑着摇摇头，说他目前不想那些，以后碰到合适的人再说。

他悠悠转醒，终于想起来一点关于周诣涛的东西。他老了才知道，周诣涛一生没有结婚。

是没有碰到合适的人吗？那他心里那个合适的人在哪呢？

...在哪呢？

周诣涛侧头轻声说：“尾子，起来了，到了。”

许鑫蓁想顺路看看周诣涛的父母，但两人都不在，周诣涛说他们旅游去了。于是当天晚上他无法无天地喝了好多酒，可能是许鑫蓁喝得最多的一次。他晕乎乎地靠着周诣涛想，我之前为什么拒绝他来着？哦，好像是因为我们俩那会成绩太差了，菜得要死，不敢搞对象。不过成绩好也最好别搞，微博上那群病子骂人可狠了......

周诣涛没喝那么多，他发现许鑫蓁不吭声了，捏捏醉鬼的脸说：“怎么了？你要睡得去床上的，在这里冷。”

好吧，许鑫蓁想，去他妈的，哥都活了两辈子了，还怕他们吗？管他那么多，哪有重生不搞对象的。

于是许鑫蓁一把拽住周诣涛的衣领就亲了下去。

小孩真容易害臊啊，许鑫蓁想，周诣涛明明没喝多，但整张脸都红透了，被他亲的找不着北，睁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他。

许鑫蓁笑嘻嘻地捧着他的脸说：“你耍一次酒疯，我耍一次酒疯，我们俩扯平啦。”

周诣涛稀里糊涂地想我什么时候耍这种酒疯了，我那么勇？不过无所谓了，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这个醉鬼，然后凑上去又亲了一口。

许鑫蓁被他亲得又耍了半天浑才终于睡了，他半梦半醒听到周诣涛凑在他耳边说：“我真的好喜欢你。”

啊，小孩好粘人。

许鑫蓁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他梦见他拿了冠军，梦见吴金翔切着大蛋糕边哭边笑，李小龙在边上一脸无奈的给他擦眼泪；梦见叶康半夜给女朋友打电话说他拿冠军了，说着说着就哭了；梦见在一个冬夜，周诣涛虔诚地亲吻自己的额头；梦见了好多好多年以前，他们五个人去吃火锅，然后举起饮料碰杯说，我们是最好的五人组，我们还能并肩作战好多年。

他牵着周诣涛的手睡着了，再醒来时，手中又空无一物。

他终于回到了自己苍老的躯壳。

年老的许鑫蓁在病床上睁开眼睛，边上的姑娘喊了一声：“快告诉爸，尾叔醒了！”

他想说话，发现自己带着呼吸机。在意识慢慢回笼的时候，周围的医生护士忙来忙去，他浑浊的眼早已看不清床边那个姑娘的脸，躺了很久他才想起来，好像是李小龙的女儿。那个一岁的小女孩现在也是独当一面的大姑娘啦。他此生无儿无女，但老了之后还陆续有些晚辈和老友的子女愿意来照顾他，许鑫蓁想，也算我这辈子值了。

那些忙碌的医护人员终于退出病房了，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老人慢慢走进来，姑娘转头叫了一声“爸”。

许鑫蓁很吃力地抬起还挂着针的手，女孩想拦住他，但她父亲摇了摇头。许鑫蓁缓慢地摘掉了呼吸机。

“龙哥。”他的声音苍老而嘶哑，“我做了个好长的梦啊。”

李小龙示意女儿先离开，然后坐在他床边应着：“你说。”

“我梦到了我们五个人还在一起的时候。你还记得吗？21年的时候那场总决赛，小马带了生日蛋糕。我梦见我们赢了，小马哭着给我们分蛋糕。”

“还有康康......我梦见他变成了最自信的冠军野王，他的fmvp皮肤叫什么来着？我老了，记不住了。”

“还有龙哥你，你真厉害啊，你记完了好多本笔记，退役的时候好几家俱乐部抢着要找你当分析师，你在我们的微信群里问我们要怎么应付才好。”

“我还梦到了周诣涛......”许鑫蓁笑了，“我梦见我当年特别勇敢，没拒绝他，还主动跟他在一起了。我在梦里忘掉了好多事情，钎狗是哪年走的呀？我是不是给他送过一束玫瑰花？”

许鑫蓁说得慢吞吞，李小龙沉默着听完，最后发出一声叹息，说：“是。钎城前几年走的，我也记不清了。”

“那就没记错。要是年轻的时候我也送他花就好了，那个时候真是年少不知......不，算了。”

“尾子。”李小龙说，“累了就睡吧。”

“世界上只有你还会叫我尾子了。他们都走啦，当年我们都没猜到你是命最长的......哈哈。”许鑫蓁发出几声干瘪的笑，随后又沉静下来，“确实累了，可是我不想睡啊，龙哥，我走了就只剩下你了。哦，不过还好你还有女儿，她长大啦。”

李小龙忍着眼泪说，是啊，她长大了，我们几个看着她长大的。

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是吗？许鑫蓁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久，最后他终于困了，李小龙才走出病房，他的眼睛早就不中用了，但还是看见了李小龙背过身抹眼泪。他心想，有什么好哭的啊龙哥，我们几个人有点孽缘在的，指不定下辈子还能再见呢。按照投胎顺序，说不定他下辈子能当张凯教练。

他闭上眼睛，这一生再无牵挂。周诣涛一生未婚，他许鑫蓁不也是？

钎狗，我们俩扯平啦。但你走得早，所以还欠我一束玫瑰花。

病床上的许鑫蓁做了最后一个梦。梦里是年轻的自己，是更早更早的时候，许鑫蓁还是个小胖墩的时候。他看着小胖墩清澈的眉眼，缓缓笑了。年轻的许鑫蓁很奇怪地看着他，问他笑什么？

老者说，笑你年少不知——

没什么。许鑫蓁，往前走吧，你会遇到一群很珍贵的人，度过一段很难忘的时光，你会有属于你自己的言不由衷、情非得已，属于自己的爱与遗憾，也会有属于一群人的青春。

往前走吧，趁你还年少，去抓住你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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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你读到这里。这一篇是我对老五人组的一些缅怀，但也希望大家可以往前走。

叮！你的六一儿童节礼物已送达🎁

轻奇幻，真·小狗文学！

6.7k+，he

大家儿童节快乐～

  

  

小狗被看光算什么，小狗不被看穿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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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闹铃声打破运营日惬意的早晨赖床时间。许鑫蓁迷糊间觉得身上凉飕飕的，听着半天不见停的闹铃声烦躁得很，朦朦胧胧睁开一点眼睛，不耐烦地开口想骂人———

 

“汪！”

 

一声中气十足，响亮的小奶狗叫在许鑫蓁耳边响起，吓得他虎躯一震。

 

谁在基地养狗了？闹铃加上狗叫声彻底激起了少爷的起床气，登时像个被点着的炸药，再次开口：

 

“汪汪汪！”

 

这一次狗叫声更加清晰可闻，响得他脑壳疼。

 

许鑫蓁懵了一秒，彻底睁开眼睛。

 

这声音他吗的是从他嘴巴里发出来的。

 

起猛了。

 

他抬手想抹把脸，只摸到了软软的卷毛，还看到了眼前自己的手，严格意义上说，是狗爪子。

 

我操。

 

许鑫蓁吓地屁滚尿流，翻身想起床，却在起来的一瞬间在一个软趴趴的东西上滚了一圈，没坐稳，摔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此时他才看清面前的景象，暗灰色基调的房间似乎变得很高很高，零零散散摆了几张电脑桌。他抬头看面前的玻璃隔墙，挂了一个亮亮的logo。

 

深圳DYG，还有一条嬉皮笑脸的大鲨鱼。

 

玻璃门外周诣涛拎着星巴克袋子缓缓飘过。

 

许鑫蓁：？

  

 

-

 

  

有抗压能力是每个职业选手应该具备的素质。对，素质。许鑫蓁在心里说。他向来自诩是赛场大心脏选手，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刚打比赛的时候，就算被黑子喷他也能开个小号和人对骂几十层楼。

 

但是睁眼发现自己和已经转会的暗恋对象共处一室，还变成了条狗——呃，任何一条都能把他cpu干烧了。

 

许鑫蓁低头看着自己毛茸茸的小短腿发愁。

 

变狗就算了，怎么还是叫不上名来的笨不拉几小白狗。怎么着都应该是只威风凛凛的藏獒，再不济也得是看上去吓人一点儿的阿拉斯加，看谁不爽就朝他嗷几嗓子。

 

最夸张的是，这小白狗居然是dyg基地的狗。

 

本来dyg倒也没什么…主要是周诣涛转会之前两人的关系突然急转直下，那段时间周诣涛一直对许鑫蓁保持着不咸不淡的态度，许鑫蓁没拉下脸问，但也知道他的疏离大概是因为他们之间许多东西都变得和最初不一样了。

 

许鑫蓁只希望他和周诣涛能做到坦诚，无非就是可以坦坦荡荡面对自己的感情，但周诣涛总对此避而不谈，把他一颗少男心撞得七零八碎。

 

那时候许鑫蓁沮丧地想，也许只有他自己能把“给你点了冰美式”和“我喜欢你”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果然成年人就不该玩纯情这套。

 

他自己emo了一场，又活蹦乱跳了，直到周诣涛转会，也没有和周诣涛摊牌。

 

许鑫蓁有一下没一下地扒拉着自己窝里的猪仔玩偶，心里想这tm什么事儿啊。苍天啊，这地球上还能出现比这更让他无语的事吗？

 

…还真有。该说不说，骂谁都好，没事别骂老天爷。

 

许鑫蓁被拎着脖子丢进周诣涛怀里的时候，人，不，狗还是懵的。随后剧烈地在周诣涛怀里扑腾起来。

 

他瞪大了双眼盯着面前撒手的运营。这人要干什么？卖狗？？

 

运营放下自己的背包，看着在周诣涛怀里打滚的小卷毛狗无奈：“它平常皮得很，其他小子我又放心不过，”他拍拍周诣涛肩膀，把许鑫蓁乱挥的爪子摁了下去，“皮蛋就拜托你啦，钎城。”

 

皮蛋？这小笨狗的名字吗？许鑫蓁动作停滞了一瞬，满脸嫌弃，什么潮巴名字。

 

“好。”周诣涛软软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然后自己被微微抬起，在周诣涛怀里放好。

 

握草，这人怎么摸人胳肢窝啊。许鑫蓁挣扎着嗷了几声，不会抱狗别抱！

 

运营看着周诣涛抱着小狗的美好画面觉得甚是赏心悦目，“钎城，给你和皮蛋拍一张，我就又有素材用咯。”

 

许鑫蓁还没反应过来，运营已经按下快门，他看着画面里盯着镜头茫然的小白狗和低头轻笑的周诣涛在心里狂叫，感慨这是什么神仙画面，下次一定抓着这俩多拍几条短视频。

 

周诣涛修长的手指在许鑫蓁身上一下一下顺，被他手指触碰到的地方隐隐发烫，许鑫蓁臊得慌，挣扎着想躲。

 

直到周诣涛笑了笑，伸手挠了挠他的下巴。

 

几乎是同时，许鑫蓁就听到自己软乎乎的哼唧声，感受到身后尾巴光速摆动起来。

 

许鑫蓁大惊。

 

这是我能发出来的声音？

 

看小白狗在自己怀里蹭了蹭，半眯着眼睛，尾巴也翘起来欢快地摇。周诣涛失笑：“你这小祖宗还挺会享受。”

 

许鑫蓁：……

 

我不是….我没有…..

 

这尾巴它不受我控制啊！

 

 

-

 

  

  

被带上的士听见导航目的地是宠物美容院的时候，许鑫蓁大概知道刚刚运营拜托周诣涛的是啥事儿了。

 

这人一路上屁话不说，就只是呆呆地看着手机屏幕，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周诣涛把他抱在怀里，拿着手机想拍照片的时候许鑫蓁傲娇扭头，给眼睛发亮的周诣涛留下一个圆滚滚的狗屁股。

 

“这么傲娇。”周诣涛带点无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然后便是“咔嚓”一声，似乎按下了快门。

 

许鑫蓁哂笑，拍拍拍，整天拍，又不发朋友圈。

 

看到宠物美容院那花里胡哨的宠物洗浴用具许鑫蓁就开始折腾着想往外跑，扯着绳子和周诣涛的裤脚把人往门外拖。

 

周诣涛：？

 

许鑫蓁脑袋疼。被陌生人看光太羞耻了啊啊啊啊！他一个20岁单身处男…不该…真的不该…

 

最终周诣涛还是在许鑫蓁激烈的抗议下勉强妥协，把他带回了宿舍沐浴间。看着小狗退避三舍不情不愿的模样觉得好笑，把它捞过来一点儿。

 

许鑫蓁挣扎着嚎了几声：手碰哪呢你别过来啊！

 

“那只能我给你洗啦。”周诣涛揉揉小白狗还有点脏脏的卷毛，伸手探了下水温，“听话，我们洗香香吹干就睡觉咯。”

 

暗恋对象使出终极技能，用网恋天花板的声音犯规，许鑫蓁向来都招架不住。

 

原本要脱口而出地象征抗议的嗷叫默默变成了呜咽，咕噜噜在许鑫蓁喉头转。

 

小狗心跳也会这么剧烈的吗？他的声音怎么还是这么好听啊….许鑫蓁无语，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不是滋味，怎么对着这小丑狗就这么温柔了？

 

许鑫蓁感觉自己的尾巴又在狂摇，带起来一阵小小的气流，浑身都烫烫的。

 

这不争气的尾巴把许鑫蓁摇麻了。

 

算了，他闭上眼自暴自弃，小狗被看光算什么，小狗不被看穿就行了。

 

被周诣涛拿着吹风机一点一点吹干毛发的时候许鑫蓁还是恍惚的。以前许鑫蓁一出浴室就爱开巅峰赛，总是会被周诣涛摁在床边坐下，一边看着他的屏幕当幕后指挥官，一遍细细帮他把头发吹干。

 

这就算了。刚刚在浴室里周诣涛挽起袖口露出的青筋，还有因为低下身子领口下坠露出来紧实的胸肌….许鑫蓁热着脸把蓬松的脑袋埋进周诣涛宽大的掌心，心想刚刚就该利用身份之便，莽上去舔两口。

 

血赚不亏。

 

唉，保守了。

 

 

-

 

半天过去，许鑫蓁对自己团宠的新身份也还算满意，适应良好。就是有人过来想要摸摸他逗逗他，他都会龇牙咧嘴地把人吓跑。

 

汪启俊打开电脑准备直播，看见蜷缩在周诣涛手边的皮蛋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今天这白色小团子在基地一顿疯跑，弄得基地鸡飞狗跳。刚刚他想摸摸皮蛋的时候，皮蛋乱窜着躲开他的手，还跳上桌面在他键盘上狠狠跺了几脚。

 

“不摸了！哥哥不摸了！”汪启俊的脸拧巴得像苦瓜，看着昂起头颅得意洋洋的小白狗和他放在自己键盘上的爪子，“你先从我新买的键盘上下来….”

 

结果周诣涛一进房间，他就安安静静地把脑袋凑到周诣涛手边，躺在地上露出肚皮让他摸。

 

狗也看脸下菜了，世风日下啊！汪启俊咂嘴。

 

“怎么刚洗完就躺在地上。”周诣涛看着在手边撒娇的小狗轻笑，又莫名觉得熟悉，只能摸摸他的肚子予以安抚。

 

其实这么疯玩了一天许鑫蓁也有点累了，窝在周诣涛手边舒展四肢。周诣涛换了件克莱因蓝色的短袖t，刚洗过的头发散发出一点薄荷清香。这个味道许鑫蓁很熟悉，以前他就觉得这个味道好闻，老爱凑到周诣涛后颈嗅来嗅去，看着周诣涛耳尖发红的样子觉得好玩。

 

许鑫蓁吸着空气里丝丝缕缕的薄荷味，蹭蹭周诣涛的手掌，觉得小狗真是方便多了，狗鼻子那么灵，不用凑近，都可以闻得到他身上的香味，想撒娇就可以撒娇，想耍赖就可以耍赖，还能随时随地见到心心念念的人。

 

许鑫蓁突然羡慕起皮蛋来，小狗不用想那么多也不用做那么多，没有人类的弯弯绕绕和言不由衷。

 

他伸出舌头舔舔周诣涛掌心，却觉得苦涩，等变回去之后，他们又将回到原来的轨迹，渐行渐远。

 

周诣涛抱起许鑫蓁放在桌面，拿出手机，许鑫蓁眼疾手快，直接窜上周诣涛肩膀，明目张胆地窥屏。

 

微信的聊天页面干干净净，周诣涛有删聊天记录的习惯，许鑫蓁以前就知道，他只会保留一些比较重要的聊天框。

 

比较…重要的….聊天框…..

 

许鑫蓁晃了晃脑袋，闭紧眼睛，又睁开。

 

他….没看错吧。

 

微信置顶只有一个人，小狸的头像格外显眼，备注是，A 蓁蓁。

 

周诣涛点进聊天框，对着页面愣了好久。

 

上一次的聊天是一段语音，昨天发的。许鑫蓁脑袋被炸懵了，酥酥麻麻的。昨天？几十秒？什么情况？

 

他已经忘记内容是什么，甚至不记得自己发过。周诣涛带上耳机，反复点开那条语音，听了好几遍。嘴角带了笑意，睫毛也垂下，随着他的笑轻颤。

 

许鑫蓁：？

 

平时人模狗样的怎么还有这癖好！许鑫蓁回过神来，伸出爪子在周诣涛头上狠狠薅了一把。

 

许鑫蓁看着那条语音一点印象都没有，冷汗都下来了，他到底说啥了喂！

 

然后就见周诣涛在聊天框删删改改，从在干嘛？到我想你了，打了删删了打，就是没发出去。

 

许鑫蓁：…..

 

就你这样，不是暗恋哥们，哥们倒立洗头。喜欢不敢说，缩头乌龟！平时还不来找哥们，缩头乌龟！

 

许鑫蓁不轻不重地啃了一口周诣涛耳尖，见他点开了自己的主页。虽然停留得很短暂，但许鑫蓁还是看到了标签栏有一个小小的*的符号。

 

周诣涛给自己分了组。许鑫蓁一下子又泄气了一点，原来周诣涛也有东西不愿意给他看。怪不得，虽然开了一个月可见，但能看到周诣涛的朋友圈根本没两条。

 

在许鑫蓁思考人生大起大落的时候周诣涛已经把摄像头打开，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开始直播。

 

因为许鑫蓁在手边，周诣涛时不时就要瞄他几眼。眼尖的弹幕马上就开始刷：

 

【今天小猪怎么老看旁边！】

【在看什么给我也看看】

【小猪侧脸好绝QAQ】

 

周诣涛撇了一眼弹幕，“哦，在看狗子。”

 

“太小一只你们都看不到，就这么小一只。摄像头都不够高，很小，你看，就这么小。”

 

许鑫蓁被周诣涛轻轻托起来，抬到和摄像头一样的高度，在屏幕里看到自己圆滚滚的脑袋和动来动去的耳朵。早上洗了澡毛还算干净，眼窝那有一道痕，还有点丑丑的。

 

觉得电脑屏幕的光刺眼，许鑫蓁别开脑袋，回头看周诣涛。

 

其实他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周诣涛。

 

面前的人刘海已经长得有点长，以前标志性的脸颊肉已经变得很淡，眼尾微微上挑，低头时下颚线特别漂亮。

 

“来，你是不是害怕呀，嗯？”周诣涛察觉到小狗回头，抱着许鑫蓁往自己这边靠了一点儿。

 

一人一狗距离不过几厘米，安静地对视。

 

许鑫蓁的心跳声在耳边乱撞。他盯着周诣涛嘴唇，薄薄一片。

 

他轻轻探头碰了一下周诣涛嘴角。

 

然后自己原地爆炸了。

 

我在干嘛？亲了周诣涛一口！老天爷啊，这可是周诣涛！今天下午喝的牛奶里有酒精吗我醉奶了？

 

但周诣涛只是笑了一下就把他放下了，“他还会占人便宜呢。”

 

就这一幕出现立马涌出了很多弹幕，密密麻麻占满了整个屏幕，都在感慨这个画面也太温馨太可爱了。

 

许鑫蓁只觉得晕乎乎的，跳下桌面走向自己小窝的时候四肢好像都飘在空中。

 

他把脸埋进玩偶里。天啊….他干了什么！！

 

十分钟后他又做好了心理建设。算了…因为是小狗，做什么都会被原谅的吧。

 

他现在不是许鑫蓁，只是皮蛋而已！

 

许鑫蓁拉过玩偶当枕头，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着闭上眼睛。

 

脑海里却是周诣涛云淡风轻的表情，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

 

许鑫蓁是被门外的吵闹声闹醒的。

 

迷糊之间伸手想找窝里的猪仔玩偶，却摸到了个奇形怪状软绵绵的东西——许鑫蓁立马清醒，从床上弹了起来，头痛的间隙看见了自己光溜溜的大腿和握在手里被自己压得皱巴巴的可达鸭。

 

我操。变回来了？

 

阿豆端着保温杯推门进来，见到坐在床上顶着鸡窝头的许鑫蓁觉得好笑：“阿尾你终于醒了，都晚上了。阿姨煮了醒酒汤，等下记得来喝。”

 

许鑫蓁：？

 

“等等，昨天我干啥去了？”

 

“和你朋友喝酒去了呗！今天一天都叫不醒，已经晚上了阿尾！”阿豆拿手掌在他面前晃了晃，“昨天你手机还没电了，我去接的你。”

 

许鑫蓁呆呆地张着嘴，“啊…..”

 

那今天早上那些事是怎么回事，都是梦吗？

 

许鑫蓁拿出手机开机，微信弹窗立马跳了出来。

 

阿钎：明天出来吃饭吗？

 

他往上翻了翻，没有那条语音。

 

看来真的是梦。许鑫蓁悬着的心好像被抛了下来，叹了口气，才回复。

 

九尾7:地址发我。

 

许鑫蓁本来想划出聊天界面，手一抖，点进了周诣涛头像。朋友圈那栏第一条是一条小白狗的照片。

 

许鑫蓁心里一紧，点开那条朋友圈。

 

是皮蛋的照片，时间是今天上午。出租车里皮蛋站在周诣涛腿上，背对着镜头，只留了一个背影，撅起来的屁股圆滚滚，看起来超二。

 

配文：它很像你，我很想你。

 

许鑫蓁：？

 

这不是去宠物美容院的时候吗？

 

许鑫蓁着急忙慌地打开视频软件，输入关键词刷了几条，就看到了个显眼的标题：【被小狗偷亲！钎城心乱啦～】

 

许鑫蓁：……

 

他点开视频，就看到一人一狗在屏幕里对视，随后呆头呆脑的小白狗就凑上去亲了周诣涛一口。

 

许鑫蓁挺着背，僵硬地关掉视频。

 

阿豆看他呆坐在床边拿着手机十分钟没动，嫌弃道：“还没清醒呢？昨天真是折腾死了，去接你就算了，回来还硬要拿我手机登微信说要给那谁发微信….”

 

“那谁是谁啊？”

 

说话之间许鑫蓁已经快速移动到阿豆面前抢走了他手机，没等阿豆反应过来就消失在门口，“再借我用一下…”

 

许鑫蓁坐在洗手间马桶上，咬着手指输入密码登上自己的微信。不出所料，果然是因为在另一台手机登陆，消息没同步过来。

 

他点进和周诣涛的聊天框，就看到了那几条几十秒的语音。

 

他点开语音，听见自己黏黏糊糊的“阿钎你睡觉了吗”就吓得摘下耳机，脸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心理建设了几分钟，才再次点开那条语音。

 

阿钎，你睡觉了吗？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

 

语音那头自己瓮声瓮气，唱完了一整首always online。

 

末了还要问一句，哥们唱的好听不？

 

许鑫蓁：…..

 

我佛慈悲啊….

 

他想起周诣涛昨天反反复复把这语音听了几遍的样子就想找面墙一头撞死。

 

 

-

 

因为许鑫蓁前一天喝了酒，两个人最终决定去吃粤式茶点。周诣涛拿着手机扫码，翻了翻菜单：

 

“我想吃皮蛋….”

 

许鑫蓁被嘴里的豆奶呛得直咳，瞬间炸毛：“吃什么皮蛋别吃皮蛋！”

 

周诣涛扭过头疑惑地看他，小声嘀咕：“想吃皮蛋瘦肉粥….”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这东西难吃死了。”许鑫蓁拿起豆浆灌了一口，脸颊飘红。

 

“那你看看菜单吧。我去洗手间。”周诣涛把手机塞进他手里，起身离开。

 

许鑫蓁百无聊赖地刷着菜单，没留神手指触碰到了底部，滑动带起了后台程序界面。

 

菜单下面那个软件，是微信朋友圈，还是他自己发的昨天那一条出租车上的小狗。

 

这么自恋，还看自己的朋友圈。许鑫蓁按耐不住好奇，点开界面。朋友圈空空荡荡，没有任何点赞和评论，只有旁边那个代表了只开了一部分人的小人图标，格外扎眼。

 

许鑫蓁没忍住点开了那个小图标。“部分可见”的标题只有一个分组，“*”，点开只有一个人。

 

许鑫蓁静静看着空荡荡列表里唯一一行字，A蓁蓁，抬眼看走回来的人，忍不住笑了：“你很想我？”

 

周诣涛本来没反应过来许鑫蓁在说什么，看到许鑫蓁晃着的屏幕里那条皮蛋的朋友圈，才回过神。

 

然而他语气自然，“对，我很想你。”

 

许鑫蓁气笑了，“说我像狗？”

 

“是说你可爱的意思。”周诣涛从善如流，拿过许鑫蓁的杯子，帮他把温水倒满。

 

“你喜欢我啊？”两人沉默良久，这话才伴随着周遭嘈杂的人声和茶碗叮叮哐哐碰在一起的声音落进周诣涛耳中。

 

周诣涛把挑过鸡蛋的碗放到许鑫蓁面前，盯着他的眼睛：“对，我喜欢你，也很想你。”

 

-

 

一顿饭结束，许鑫蓁就和前队友兼前暗恋对象，就这么平平淡淡、顺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许鑫蓁脑袋迷迷糊糊的，这两天他到底都经历了些啥啊？？

 

两个人从餐厅出来，已经蛮晚。但街上的人流量还是一点没有减少的趋势，行人摩肩接踵，两个人的肩膀频频被撞到一起。

 

周诣涛伸手揽住许鑫蓁手臂，把人半圈在怀里带着往前走。

 

许鑫蓁愣了愣神。

 

上一次还是在人声鼎沸的机场。他穿梭在人潮之中一点一点往前挪，却被前面突然窜出来的代拍撞了一下，向后一个踉跄。

 

然后被一双手稳稳接住。周诣涛神色晦暗不明，刘海挡住一点点眼睛。

 

后来那天放在许鑫蓁手臂上的手再也没有松开过，许鑫蓁就这样被护着走出了机场。

 

他们变了，又好像没变。

 

半路上遇到了一只胖乎乎的柯基，周诣涛蹲下来，用刚刚店里顺走的肉干逗小狗玩。小狗心里哪那么多弯弯绕绕，闻到周诣涛手中肉干的味道就傻乐，跟了他一段路。

 

周诣涛也乐了，蹲下来揉揉小狗头，“小柯基，你好胖哦。”

 

他把肉干递到柯基嘴边，在它伸脖子想吃的时候又收回去，“说你胖你还笑。”

 

柯基吃不到肉干，只能委屈巴巴地盯着，眼珠子滴溜溜转。

 

没想到旁边站着的许鑫蓁突然上前抽走他手里的肉干，三下两下就喂到小狗嘴里，把小狗护在怀里瞪着周诣涛，一字一句，义愤填膺地说：

 

“不许欺负小狗！”

 

周诣涛：？

  

  

  

-END-

  

*彩蛋是一点点小花絮，不影响正文阅读～

 

上一棒：@故知 

下一棒：@是清潇啊 

许鑫蓁眼前氤氲一片，模模糊糊的，伸出的手被人托住。那人掌心温度不低，但和浑身燥热的他比，算得上是清凉，微乎其微的凉意像电流般顺着皮肤流进血液。

他深呼几口气，也许是抑制剂起效，也许是渗透皮肤的凉意使人镇静，他的意识被拉回来些，看清楚了坐在床边的周诣涛。

“还好吗？”周诣涛轻声问道。

许鑫蓁抽出手，有些尴尬地舔舔干涩的唇，腺体止不住的发烫，燥热还在蔓延，他摇头说，“没事。”

周诣涛抬手帮他理好贴在额头汗湿的发帘，手背轻贴额头随机又离开，“打了抑制剂还是有点烫。”

周诣涛碰触像是带了火种，烧得许鑫蓁燥热不堪，他将脸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脆弱又无助的轻哼，又软又绵。

周诣涛想起那只流浪猫。

 

那是一只灰白相间的德文卷毛猫，会乖巧听话地趴在许鑫蓁脚边。

那天周诣涛恰好路过，隔着一段距离看见许鑫蓁蹲在地上吃完最后一口可爱多，打开书包变戏法似的从里面变出一个猫罐头。

许鑫蓁脸靠在膝盖上对小猫自言自语，在周诣涛那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被挤压的婴儿肥脸颊。

“又吃垃圾，你好臭。”

“你这么臭谁要你啊，真是。”

“要不你跟哥们回家？”

那天是阴天，但在周诣涛的记忆里愿意把那天篡改成晴天，夕阳泛着紫，从远处漫过来，洒在许鑫蓁身上。

许鑫蓁就是这样一个可爱的人。书包里没几本学习的书但会塞着昂贵的猫罐头，语文成绩不及格给小猫起名字却能脱口而出。

“你叫小狸好了。”

记忆里身着蓝白校服的许鑫蓁被粉紫色夕阳包裹着说道。

 

许鑫蓁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仰头深吸一口气，杏仁奶的味道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让他刚回来的意识又变得模糊。

他眼神涣散着胡乱伸手，摸到周诣涛胸前的衣服轻轻抓住，就往自己身边拽，艰难开口，“帮帮我，快…”

周诣涛的手伸进许鑫蓁的头发里，揉了下又松开，声音平静，“侧身，我看看。”

许鑫蓁听话地侧过身，周诣涛轻拽衣服一角，露出未经世事粉嫩的腺体，他凑近以后，指橙的气味扑面而来。

许鑫蓁想要远离身后压过来的热源，刚要缩脖子，腺体就被人轻咬住。

“啊…！”他吓得一激灵，隐隐作痛间，信息素迅速注入体内，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感传遍全身，让他的身子止不住地发颤。

周诣涛极力克制，在失去理智前松嘴起身，帮许鑫蓁掖好被子，哑声道，“应该好了，你好好休息，多喝水，我先走了。”说完就站起身准备离开。

许鑫蓁连忙问他，“你叫什么。”

总不能连给他临时标记人名字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周诣涛说，“计算机系，周诣涛。”

 

 

周诣涛出了校医室拐进一旁的小路，倚在墙上掏出烟来点燃吸了口，指橙香甜的味道还在鼻尖萦绕，他在升腾的烟雾里给舍友发消息。

 

【这次文化节的展板，你找艺术系的画呗。】

 

舍友当然懂周诣涛的意思，学生会长都发话了，他这个文艺部的部长能不听？意思就是让他去找许鑫蓁画。

舍友回过来一个疑问的表情。并问，你把他怎么了？

周诣涛食指轻弹烟灰，放进嘴里抽了口。他说，没怎么，和他说加综测，不然他不会参加这种活动。

 

 

周诣涛已经离开好一会儿，许鑫蓁还在发呆，最后一点天光即将要被黑夜吞噬，将暗未暗，屋子里陷入昏暗。

周诣涛…

许鑫蓁好像听舍友说过来着，原来他就是那个学习好体育也好的校学生会会长，经常出现在表白墙和学校贴吧，是很多omega的倾慕的alpha。

许鑫蓁被杏仁奶的味道紧紧包裹住，缩在被子里的脸好似被火烧了，想起刚刚意识不清拽周诣涛的衣服时，看到的那个纹身。

那是一朵纹在胸口充满设计感的线条玫瑰，肆意，野蛮，富有生命力。

许鑫蓁摩挲自己右手腕的字母纹身，心想这周诣涛不会和自己一样，年少轻狂为爱纹身吧。

他轻轻吸气，指橙和杏仁奶的味道混在一起，倒像是哪个调香大师调配的香水。

许鑫蓁这时候只觉得这味道好闻，他还不知道初次分化的omega被alpha临时标记，第一次结合热来临的时候，会无比依赖这个标记他的alpha。

枕边的手机嗡嗡震动让他回神，打开看到有人加他的微信好友。

【你好，我是给你加综测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