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鱼低/玄册】Jungle Law
【爱是恶之诱因,恶是爱之戏果。】
↑(我只能保证这句话应该不是虐)
主线是吸血鬼猎人K和他的神秘天降搭档D的故事,?东玄和?册人是直至最后一幕才完全揭露的暗线。文中含有大量基督相关轶闻,标题全与“耶稣之死”有关,是玄册的重要线索
3w字一次完结,这次真的不想一章一章憋出来了,好累
这篇的ddd可能是我写的最像一个心机boy的小坏蛋,就看啃子哥能不能招架住了
①The Last Supper(最后的晚餐)
午时,教堂的十二声钟声落幕。
柜台后的男人单手捏着圆形镜片,在厚厚的登录册上用眼神上下寻觅。他翻开那厚厚的封皮,慢悠悠地说道:“Ken...
【爱是恶之诱因,恶是爱之戏果。】
↑(我只能保证这句话应该不是虐)
主线是吸血鬼猎人K和他的神秘天降搭档D的故事,?东玄和?册人是直至最后一幕才完全揭露的暗线。文中含有大量基督相关轶闻,标题全与“耶稣之死”有关,是玄册的重要线索
3w字一次完结,这次真的不想一章一章憋出来了,好累
这篇的ddd可能是我写的最像一个心机boy的小坏蛋,就看啃子哥能不能招架住了
①The Last Supper(最后的晚餐)
午时,教堂的十二声钟声落幕。
柜台后的男人单手捏着圆形镜片,在厚厚的登录册上用眼神上下寻觅。他翻开那厚厚的封皮,慢悠悠地说道:“Ken,教会给你安排了一个搭档。”
以往男人总是忘了他的代号,让年轻的吸血鬼猎人怀疑这个叫回忆的登记员是故意为难他,没想到这次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是谁?”昏迹鱼生一反之前强烈抗拒服从安排的态度,他面无表情,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只是语气毫无波澜地反问,“我听说这次有一个再录者。”
“就是他。”
回忆摸出一张新鲜的照片——虽然用新鲜来形容照片好像也没错——那是一个苍白疲惫的少年,身形瘦削,眼神躲开了镜头,给观者一种自闭感(?),目测年龄应该和他相差无几,看起来却比他要病态不少。
“他叫低保。算起来,他录入档案的时期比你早上一些,但之前发生过一次意外,他失手被抓去,做了一个通缉名单上的大鱼几个月的储粮,等被解救出来后在教堂又休养了一阵子,现在坚持要重回战线,所以机缘巧合和独行侠的你成了搭档。当然,低保虽然出过事,但他的能力也是很强的,绝不会拖你后腿……”
怪不得。鱼生审视着照片上的人,作为吸血鬼猎人反被自己的猎杀对象囚禁并且被当做移动血包使用,九死一生的情况下能撑到救援、而且现在还有胆量继续这个危险工作,确实令人惊讶。
只是——“虽然这么说话不好听,但我觉得既然有这种经历,他还是放弃最好。”
做过血袋的人类或多或少都对吸血鬼有恐惧、臣服的感情,作为吸血鬼猎人而言这些情绪都是致命的;没人想自己托付后背的搭档会存在这样的隐患,虽然很遗憾,但他不会接受、也无法接受这个叫低保的同事。
拒绝的话正欲出口,回忆自行断了自己的絮絮叨叨,他语气温和,把鱼生的回答又堵了回去。
“Ken,谁都有失手的时候,包括现在的你。你可以选择相信这小子一次,反正我是信得过他,我们曾在同一个佣兵团共事过。”
“——而且低保还是……少数见过【真祖】还活下来的猎人。”
鱼生终于生起了几分兴趣:“你是说十二真祖?”
日常搪瓷杯泡枸杞的登记员应了一声:“就是那些真祖。”
血族十二真祖,凌驾于食尸鬼和普通血族之上的存在,虽然他们都被统称为“吸血鬼”,但性质却大相径庭。真祖的力量远超普通的吸血鬼,他们基本上都是有百年以上的存在痕迹,深居简出,难觅踪迹,寿命近乎无限,而人类寿命短暂,甚至有一段时间内教会上下普遍认为真祖只是种假说。代代相传的古籍中记录的寥寥内容都是百年难遇,而且也仅仅只有几位对人类社会感兴趣的真祖才会大发慈悲地残留给人类证明自己存在的痕迹——这也证明了真祖不同于狼人和其他吸血鬼,他们具有在人类世界长期伪装的能力。
与十二真祖相对的概念是狼人族的首领,狼人的寿命并不像血族那样漫长,它们的首领似乎是每十年左右就要从残酷的杀戮竞争中筛选出来。
本来这种狡猾的存在应该会一直蛰伏下去。
在百年前血族与狼人爆发斗争至今,处于中立立场的人类也渐渐被卷入了这场纷争,也因这次动乱,血族诸位真祖的真面目也正缓慢浮出水面。
正因如此,十二真祖的预言也终于彻底为人所知——
【十三子降临之日,命运之轮将走向崩坏。】
没人明白十二真祖之中哪里来的“十三子”,也无人理解这预言之人将引导哪族的命运走向何方。此预言一现世,在血族、人族与狼人中都引爆了惊天骇浪——至此,三族矛头都对准了神秘的真祖,这也是鱼生对这个“见过真祖”的低保感兴趣的原因。
这让他难得向自己关系不冷不热的回忆多问了两句:“那他有没有说过是哪个真祖?你知道吗?”
登记员声音很响地翻过一页,选择避开了他的追问。
“你可以自己去问低保。”
“是你的话,他或许会知无不言。”
————————
事实证明,登记员为了劝他接受组织教会的搭档,什么昧良心的话都能说出口。
在初次见面之前,低保可谓是吊足了鱼生的胃口。
为了表达他的诚意,惯于独行侠的鱼生特意比约定时间早半小时到达集合地点——他本来是个总是会晚个几分钟、十几分钟的人,既让搭档有些不耐烦又不会真发火,为此还让很久以前的搭档吐槽过——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这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比自己还能懂迟到。
低保是打着哈欠拖着脚步来的。他迟到了整整半小时,来时右手拎着一瓶可乐,毫无愧疚之心地走近递给鱼生:“啊……辛苦了。”
辛苦什么?辛苦等你?
最终收下可乐的鱼生忍耐下了抱怨的冲动。毕竟拿人手软。
做完基础的自我介绍后,他们一同去了教会的任务登记处。作为一直以来功勋显赫的猎人,又顾及到自己与新搭档的磨合度,鱼生敲了敲桌子,轻车熟路地给出决定:“我们领一个B级任务。”
这次天使像旁边的柜台后面是回忆……的同事堂哥。他用羽毛笔在名册上勾了一笔,像上了年纪的老头那样很大声地重复道:“D级?是一个D级任务吗?”
原本沉默的低保这时反应迅速地接过话头:“没错是D级。”
手速同样非常快的堂哥真诚地祝福道:“好的,祝你们任务顺利。”
没反应过来的鱼生:“……”
他总有种这两人联手坑他的错觉。
新的猎人组合接受的这次的D级任务如同等级一样简单又烦人。据教会相距不远不近的一个偏僻村落里有血族藏匿,前去处理的猎人团虽然灭杀了作恶多端的吸血鬼,但那个村落里的村民几乎全成了血族的附庸下仆——食尸鬼,因为数量众多,有几只漏网之鱼逃进了深山苟延残喘,而他们正是要解决到这些残余的食尸鬼。
鱼生已经不想多说了:……这不仅不是个肥差,还是个苦差。
食尸鬼智力低下,行动也不灵敏,但就像阴沟里的臭虫那样擅于逃跑和隐蔽,处理起来甚至可以说很简单,但要从深山老林中一个个揪出来就相当麻烦,说白了就是耗时间硬蹲点,和日夜观察嫌犯的便衣一个道理;最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没解决干净,任务奖励金一个子儿都不会有。
于是他先征询了一下搭档的意见:“我当队长,你不介意吧?”
低保应得爽快:“没有。”
鱼生一向根据任务发布命令,这次他们不能速战速决,自然也是要在出发前做一些准备工作。他说:“那明天这个点儿你我还在这里集合。”
“嗯。”这时候低保才难得遵循了鱼生对他的第一印象,言简意赅,人闷话不多。
第二天鱼生特意比约定时间晚到了十分钟——但这次低保又打了他的脸,这人居然早就在集合地点懒散地倚墙打瞌睡了;看到鱼生走过来,低保瞬间清醒过来,扳直了腰板,和他大眼瞪小眼。
低保:“……队长,你迟到了。”
鱼生:“……”
他认真地耗时10秒钟思考了一下自己是不是又被坑了。
左看右看这人面上无辜神情不似作伪,又想起昨天迟到的低保特意带了一瓶可乐,鱼生此刻觉得两手空空的自己好似在表达:我迟到我光荣,这令他略有些尴尬。
鱼生一时想不到能拿什么给低保赔礼。当余光扫过低保空荡荡的脖颈时他灵光一现——低保没戴教会发放的银制十字架;这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在某些时候也可做防身用,毕竟秘银对吸血鬼和狼人都能造成伤害。他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于是干脆利落地取下自己从未离身的银十字,递给低保:“你把这个戴上,任务回来还我。”
“这也……太贵重了吧。”低保没接。
行动派向来懒于和人多费口舌。他二人身高相差不多,鱼生不多废话,直接上手,他单手按住低保的一边肩膀,迅速又灵敏地把那个被体温捂得温热的银十字项坠挂在了低保的脖子上,在收手的时候明显感到低保瑟缩了一下。
皮肤有些凉。这是鱼生的第一想法。
可能是以前被血族抓走的经历让他有些排斥皮肤接触。鱼生又想。
果然,低保又不说话了,他沉默着、小心翼翼地把十字项坠收到衣服里;这让鱼生心底生起了一丝浅淡的愧疚之意。
但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
事实再次证明:你对低保有再多的怜惜(?)和同情最后都会被他自己作没。
第一次是他们顶着大太阳在山道吃力地缓慢移动时,低保忽然面色苍白,摇摇欲坠,跟喝了假酒似地走路东倒西歪,一副营养不良或是快要中暑的模样,堪比在世林黛玉,让鱼生一度担心他是不是心脏病发作;在鱼生神色紧张地扶他在树下歇息了一阵后,才慢吞吞地说明其实他是贫血,早上忘吃早餐,然后熟练地摸出一个小白瓶,倒出几粒药片吃了。
对于自作自受造坏身体的人,鱼生表示呵呵。
第二次是鱼生找了个机会问低保关于真祖的事。低保的回答是:“我没见过真祖啊,真祖又不傻,能让人全身而退?不过真祖的棺材倒是见过。那还是出世的第十二真祖的棺材……”
鱼生:“……”你说的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
年轻的S级吸血鬼猎人瞬间便想通了关节——这就像你毕业应聘投简历一个性质,无论多小的成就,你都要天花乱坠不超出合理范围地一通乱吹,以此来提升自己的“含金量”,低保只见过真祖的窝(睡觉的地方不就是窝?),然后传到他耳朵里就成了“他见过真祖”;于是醍醐灌顶的鱼生深感自己被骗,再度表示呵呵。
第三次就是……低保真的很懒。
尤其喜欢赖床。
深受其害的鱼生连呵呵都呵呵不出来了。
“快起,我不想养闲人。”
屁股被人不轻不重地蹬了一脚,颇为无礼的态度已经表现出动作主人相当缺乏耐心,但裹在睡袋里面的人毫无畏惧,只是哼哼了几声,慢吞吞地翻了个身继续埋头当鸵鸟。
看到此人如此厚颜无耻,昏迹鱼生实在懒得和他关于“起床”这个话题继续纠缠下去,反正使出再多手段也只是无用功。况且一路走来这家伙也一直都是这样,嗜睡不起,可能就是某些人才会患上的懒病。说什么没吃早饭,其实真相高概率是一觉睡到午饭了吧?
拜这人所赐,他现在脾气都被磨没了不少。
睡睡睡,就知道睡,不是吸血鬼就是猪。鱼生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彻底放弃了让低保从他的“天堂”滚出来的念头。
他正准备潇洒而又不失高冷地把低保丢这儿离开时,这尊睡神终于晃晃悠悠地抬起贵躯,从睡袋里熟练地摸出一把手枪,给自己已经相当不耐烦的队长出谋划策:“等等,报告队长,我刚刚想出了一个好方案,可以守株待兔……”
鱼生转身,居高临下地眯着眼看他,示意他讲。
低保娓娓道来:“食尸鬼是食欲本能驱动的死徒,渴求新鲜血肉,我们可以找一个诱饵,把他倒吊在树上吸引它们过来再解决掉。”
低保循循善诱:“这个睡袋不就挺好的。”
低保信誓旦旦:“把我挂树上睡觉,处理食尸鬼就交给队长。”
一套懒鬼三连令他的好队长差点气晕过去。
“你是学吸血鬼的作息?”鱼生冷笑,残酷地否决了他的提议,“既然醒了,把子弹填充好,跟我去找食尸鬼。”
“啊……好吧。”
低保垂下眼睛,你或许会猜测这时他应该因为鱼生那句“吸血鬼的作息”而陷入了过去被囚困于黑暗和绝望的那段记忆之中——但是他只是没有任何心理描写地又摸出一张干净的白布,在鱼生“你这是擦眼镜布?”的审视目光中摊开,铺在掌心,先是细细擦拭了一遍枪身,再小心翼翼地一颗一颗填装银色子弹。
做完这一切后,他不太情愿地站了起来,终于肯老老实实地履行自己作为队员的义务,跟在队长身后,走上毫无乐趣的打怪之路。
唉,无聊又充实的、被上级压榨(?)的新一天开始了。
低保唉声叹气。
————————
作为捕杀食尸鬼的诱饵,教会有特制的便携用血包。
但食尸鬼最令猎手头疼的一点就是它们太过谨慎,或者说是迟钝地如同谨慎——明明没有智力,但拆封的血包很难真正地把它们吸引过来,而新鲜血包数个小时后就逐渐失去效用;就算有那么一两只肯“大驾光临”,它们也不会群聚而来,就是总会有那么几只游荡在外。
血的气味或许还会吸引其他不速之客。如果不能精准找到猎物,还引来其他东西,更是麻烦。
一般这种情况下,老道的猎人会更偏向于找个有意识的活体作为诱饵,能对觅食而来的食尸鬼加以诱导,找寻它的同类。其实还是和低保所言相差无几,无论是不是决定把他绑睡袋里当新鲜五花肉来吸引食尸鬼,他们最后还是得寻找这么一个活物。
低保肯定不行,鱼生对他这几天的消极态度只有不合格的评价。
而鱼生自己也不行。他以前意外发现自己的血和其他人不一样,血族及其眷族都对他的血液避之不及,似乎可以灼伤他们不老不死的躯壳。
以前猎人等级不高时鱼生还有一条罗威纳犬,就是专门应对这种工作的;后来等级别慢慢升上来了之后,他就再没接过这种任务。
毕竟……那条忠心的老朋友被食尸鬼啃咬得奄奄一息的模样,他不想再看到了。
人也是一样。
那些鬼玩意磨牙吮血,杀人如麻,被咬了人和狗都活不了。
有些搭档,你和他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但也不差,就是普通的队友关系,他的人生你无意掺合;但他死了,被咬断喉管,涣散的瞳孔大睁着,鲜血汩汩地从他那破了口的脖颈一股脑往外涌,怎么也流不干似的,你的心里莫名就会感到巨大的悲哀和痛苦。
甚至连以后你蓦然想到这个人,都会难受好一阵;“也就我还记得这个人了”,这么想着,仿佛连忘记他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昏迹鱼生自己也不想夸大自己,说他是个多么坚强的人。
他受不了。所以他不愿意再找搭档了。
但低保这懒鬼……鱼生为自己之前听闻这人被血族抓去的一时心软有些后悔。“见过真祖的吸血鬼猎人还能活着回来”,有这种水平他也不用担心哪天这人莫名其妙就死了,让自己又白白难受一阵,谁想到管理人员分配的回忆居然搞虚假宣传,帮低保走关系!
看来教会管理层需要清洗了。他决定这次回去就举报回忆贪污腐败尸位素餐(?),让他为坑了自己付出代价。
这么说来,仔细想想回忆也是个奇怪的人。教会里稳拿铁饭碗的就是这位负责登记的公职人员,从鱼生进入教会一直到现在都是他未曾变动,这人面孔看不出岁数,估摸着比他大一些,二十来几的样子;可回忆真就人如其名,皮是年轻人,骨是老年人,回忆青春岁月——整日捏着个圆形镜片,上了年纪似的,说话也慢悠悠,就像思考速度跟不上只能减缓语速。
堂哥倒也是。他和他年轻的面孔也有些违和,有时沉默装傻有时却一惊一乍的,还能和回忆这种老古董气质的人聊得来——据说他们以前都在同一个佣兵团共事。
……等等,他的思路好像跑题了。
鱼生面上端的一派高冷认真,实际这几天对低保积攒堆积的满满怨念和吐槽欲简直快要令他人设崩坏……但他居然还无处倾诉。
低保想破了脑袋也不会想到昏迹鱼生此时此刻能联想到这么多事,他自顾自的咔哒咔哒、一开一合地拨弄着左轮弹巢,齿轮部件咬合的响声清脆,在空旷的林中格外清晰。
“队长,”他问,“我可以向你申请换配枪不?”
“你想换什么?”鱼生差点脱口而出一句“我们又不是在拍警匪片”,但他凭借自己顽强的定力压制住了。
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低保颇为愉快地回答道:“HKMP5K。”
好队长鱼生的嘴角在抽搐。脑回路跳跃的低保突然提到HKMP5K肯定是因为他最近才看了生化危机,毕竟主角在海报上的经典形象就是拎着两把MP5冲锋枪,杀意凛然,宛如战神再临,容易让中二少年们开始幻想“自己配上这身行头该有多帅”。
他不得不尽量耐心地回怼:“银子弹是吸血鬼猎人自己出钱买的,所以要省着用。你和以前的搭档也这样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吗?”
“啊?”低保思考了几秒,“我以前没有搭档,和你一样。”
这个仿佛和人类社会脱节已久的再录猎人真诚地解释道:“我不怎么会和人交流。最近看了电影很开心,可不知道怎么和你说,只能尝试一下迂回的聊天方式了。”
他的黑瞳满溢笑意,把那恶趣味的天真表现得淋漓尽致,显得那张过分苍白的面孔也活泼了许多。
鱼生皱起眉头,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并没有很用力。
“你以前被吸血鬼囚禁了多久?嗜睡、讨厌阳光、性格怠惰,说实话,如果你觉得你已经无法再融入人类社会……那就好好地做我的搭档,认真一些。”
吸血鬼猎人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别轻而易举地死了。”
他实在无法忍受低保对于这些随时都会有危险的任务那种漫不经心的态度了。与其一个人担心他会不会哪天突然死去,还不如挑明了说,让这懒鬼也注意着些。
低保并没有挣开他。这个少年的手臂纤细,血管本该深埋于皮肉之下,他却是肤色透明,静脉如同一条蜿蜒的、青色的暗河浮现于上。
病态且苍白。他眨了眨眼睛,笑道:“那我会努力的。”
然后这个神秘的猎人轻松地抬起了手臂,而他手中紧攥着那把填充了银色子弹的左轮——如同未完成的半个拥抱,那把枪掠过鱼生的肩膀,砰地一声旋转着击中黑暗,有重物倒地声应声响起。
干脆果断,杀意却很淡。他那一瞬间还以为那把枪是要对准自己的心脏。
鱼生有些意外地说:“你也发现了。”
他的搭档方才若无其事地击杀了蛰伏于黑暗之中的第一只食尸鬼,证明了自己的实力。
低保随意地收回手枪,口中念出一个单词:“Apocalypse。”
Apocalypse,启示录、先知的预言、神的再度降临。还没等鱼生把他“突然说出这个单词是为什么”这个问题问出来,低保就颇为苦恼地咬住他的的食指指节,像个小孩子似的,“要是能有《红色警戒》里的天启坦克(Apocalypse)该多好,哪还用这么麻烦,直接推坦把这里扫平了。”
他甚至还迅速变脸,一脸深沉地低声念出天启坦克的出动语音:
“It's the Day of Judgment.(今天即为审判之日)”
“……”
天启坦克能不能扫平这里他不知道,今天是不是审判之日他也不知道,鱼生只知道自己脑中名为理智的弦快要崩断了;他仿佛看到一道铁幕缓缓降临在他和低保这混蛋之间。
即使作为猎杀吸血鬼的猎人深居简出,他也知道铁幕演说是美苏冷战的开始。
——于是他们也开始冷战了。
————————
其实他们之间所谓“冷战”不过是鱼生失去了对低保能有正常脑回路的信心而已。对于低保各种花里胡哨的突发奇想,高冷队长一律简洁回应,绝不多话,显得像他单方面冷战似的。
例如,某天在处理了五只食尸鬼后,一脸肾虚疲倦的低保悲道:“啃子哥啊,这样一个一个找好麻烦,好累。”
鱼生点头示意:“确实。”
然后低保一拍手,点子就涌了出来,“那我们可不可以……”
鱼生瞥他一眼:“不行。”
惨遭驳回的低保更悲伤了:“队长你要是不喜欢现代武器的话题,我们也可以考虑一下超能力、修仙之类的……”他越说越委屈。
鱼生打断了他:“呵呵。”
他永远也忘不了上次击毙两只窜逃的食尸鬼时,身后摸鱼的低保突然一声跟堂哥学来的大吼:“啃子哥,大威天龙!大罗金仙!杀!”
中二到让鱼生都快尬死了,差点失手把枪崩到低保那小身板上。
而且啃子哥是什么鬼称呼啊?(绝望脸)
他只觉得他的好搭档就像一个刚看到外面世界的孩童似的,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就会第一时间想找自己分享——但他搭讪能力实在烂到没边,不仅语早死,还思维跳跃,连鱼生这种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人都不得不感慨道“低保以前的确过了一段鲁滨逊式的生活”,以至于他真的、真的不会找话题。
以上形式的对话基本就是他们二人的交流日常。
……
追寻食尸鬼的日子就这么耗费了他们近半个多月的时间;教会估算那个被食尸鬼破坏过的小镇约莫有一百零三人,基本都难逃一劫,被同化为了行尸走肉。
先前的猎人小组处理掉了五十八只,剩下的都逃往了山林中。
而鱼生和低保击杀的漏网之鱼已经有三十八只,这些就令他二人一通好找,几乎把整座山都翻过来找了——结果到最后还剩下七只。
这任务真的磨人,鱼生默默想着。他虽然家境不错,但自从离开了家族成为吸血鬼猎人后就不得不学会了节俭。对,他有些烦恼的就正是银色子弹的消耗,浪费每一颗都让他心疼不已;而低保则欢快得根本不知生活愁苦,他做任务就像公费旅游一样轻松,还有闲心玩打苹果的射击游戏,“精神财富简直比谁都富足”,即“中二少年欢乐多”(?)。
……咳,又扯远了。
最后的七只食尸鬼在他们地毯式搜查无果后,决定去那个不幸的、被毁灭的小镇再去碰碰运气。
没有复生的尸骸都被先前的猎人小队妥善埋葬了。他们一直走,一直找,但所有棚屋里连一只家畜也没有,干涸的深色血迹仍在砖墙上保留着四散状的泼溅痕迹,整个小镇寂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最为惨不忍睹的,就是这里唯一的那一座小小的教堂。
旧版本的老《圣经》被浓重的血污斑斑点点地掩盖了字迹,绘着吹号角的天使的彩绘玻璃被全部打碎,落得一地琉璃般的碎片。教堂中心信徒所坐的长椅上满布抓痕和血迹,可见当时被食尸鬼撕咬虐杀时,信徒们该是有多么绝望和恐慌……那景象实在太过残忍。
鱼生在心底默念:愿你等的福杯满溢。阿门。
他沉默地把那本《圣经》合拢,垂首无声地用右手点头、点左肩、再点右肩,为这里的逝者们画了个十字。
而他做这一切时,低保只是安静地立于一旁,并无动作。
等搭档完成了哀悼,低保扫视了一圈这狭小的教堂,才开口提醒:“鱼生,你看这地面上拖拽的血迹,似乎有些不对劲。”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唤他的名字,而不是调侃意味的称呼。鱼生倒没多惊讶,他顺着低保提醒的血迹看去,确实发现了怪异之处——这血痕不仅通往教堂的里端,还在中途戛然而止,停在了一座加百列的石像前。
……这也太明显了吧。
鱼生笃定道:“看来这教堂有隐藏的地下室。”
他们二人合力推开了那座沉重的石像,让下面那个地下室的入口曝光。这时才有食尸鬼的嘶吼声隐隐约约地从里面传来。
鱼生和低保彼此对视一眼,作好攻击态势;身为队长的鱼生微微颔首示意,两人一起猛地拉开了那道木门,一跃而入,背抵背做掩护射击隐藏其中的最后的食尸鬼。
吼!吼!
饥肠辘辘的行尸走肉们疯狂地一涌而上;与此同时枪声惊起!
最后一只食尸鬼倒下的时候血液喷溅到了石壁上,染红了壁画上面的人物手旁的金色酒杯。
这时,解除了危机的二人才真正把视线投到这幅作品上。借着仍未熄灭的油灯的黯淡火光,他们眼中映入了那恢宏的构图和丰富的人物:那是端坐于长桌前的十三个人,面容悲悯的男人孤寂地坐在中间,他的脸被身后明亮的窗户映照,显得庄严肃穆。背景强烈的对比让人们把所有的注意力全部集中于他身上。而他旁边那些躁动的其他人,每个人的面部表情、眼神、动作各不相同,让观者能直观地感受到画中群像交织错杂的心绪。
这是天才的作品。
低保竟是情不自禁地走上前,用苍白的指尖抚过这幅壁画。
“列奥纳多•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他以一种惊奇、喟叹的赞美语气感慨道,“只可惜模仿的太过粗糙了。”
鱼生挑眉:“你似乎对绘画艺术颇有兴趣。”
低保转头笑着看向他:“文艺复兴那段时期的艺术可是令人相当难忘,让我到现在都喜爱不已。啃子哥,其实我还会雕刻,等以后雕个你的大头……”
年轻的吸血鬼猎人赶紧拍了拍他的肩,一脸无奈,“算了算了,我领你心意了。”他是真的生怕低保会刻一个“杰作”送他。
他古灵精怪的搭档故意大声地叹了口气。
“队长英明神武、啊不是英俊潇洒,居然不要,太可惜了吧?”
“对不起,我本心坚定,你把我夸上天我也不会要。”
“哎别不识抬举……我什么也没说。”
“……呵呵。”
二人的玩笑话就此打住。食尸鬼冰冷的血洒在了壁画上,而低保的手指掠过那处被血迹染红的地方正在绕圈圈,他似是自言自语般地问道:“为什么这些食尸鬼会藏在这里呢?”
鱼生已经拎起了提灯,他谨慎地环视四周。
“先探查一下吧。”
②San-greal(圣杯)
「说谎是邪恶的美德」——他一直如此坚信。
但有时,谎言远不及真相恶毒。
那份诅咒如蛆附骨,令他憎恶不已;它蚕食着他的生命、他的力量包括他的一切,森森寒意从骨血一点一滴浸透他的灵魂,对于终将降临的不幸,他终于开始无休止地陷入恐惧。
为了寻得治愈一切苦痛之药,他舍弃了王国,踏上了旅程。
————————
他或许发现了某种不得了的真相。
在那幅粗劣的《最后的晚餐》下方,有一个木盒,里面放置了一张与黑暗的地下室格格不入的银制鸟嘴面具。
这让他联想到了传说中的“鸟嘴医生(Doctor Schnabel)”,它是瘟疫与死神的代名词,和中世纪欧洲肆虐的黑死病有关,总是与人们潜意识中“对死亡的恐怖”挂钩。
借着提灯算不上明亮的火光,鱼生重新审视了他们射杀的食尸鬼——它们本来就没有智慧,被困在地下室更像是人为;仔细观察,这些食尸鬼的皮肤苍白柔软,却犹存几分弹性和活性,就像被什么遏制住了食尸鬼化似的。
“把你的药给我。”吸血鬼猎人头也不抬地说。
低保叹了口气,倒也没询问他原因,老老实实地倒出一把药片递过去,“队长,就像用子弹一样给我省着些,谢谢。”
“行。”鱼生并不吝啬于应他一声。他只拿了低保掌心的一粒药片,用指腹细细碾碎,洒到地上毫无动静的食尸鬼身上;只听闻一阵血肉沸腾的呲啦呲啦声,落到药粉的那处皮肤竟是被烧出了一个坑。
“Vampianization Inhibitor(吸血鬼化抑制药物)。”
教会比较少见的一种抑制剂,一般来说并没有多少人能用上。
“所以说是治贫血嘛,”低保眨了眨眼睛,“我需要它来抑制我的渴血症,只是换个说法而已,不算欺骗吧?”
“回忆知道你的事。”鱼生笃定地说。
教会的管理人员回忆居然放一个有血族化迹象的人类做他的搭档,堂哥又和这个人一唱一和,让他接下这次D级任务,引导他“循规蹈矩”地发现这处所在,想必不能简单地用“纯粹的巧合”来解释。
他的语气平静,谁也想不到上一刻还在与你谈笑风生的人,会在下一刻就风淡云轻地揭露你的底细。
“队长真厉害,”需要抑制药物缓解吸血鬼化的少年没事人似的,慢吞吞地把药片又倒回瓶中,“所以呢,你有自信在这里杀了我还能全身而退吗?”
他把药瓶收回包里,双瞳已经泛起浅淡的血红色。
他竟是要催进吸血鬼化来与自己战斗?鱼生有些意外地拎起提灯照亮了自己的面庞,以此表现他的诚意:“你别像只猫一样,被我戳穿了就炸毛。你想隐瞒这件事,我可以为你闭口不言,但我想知道回忆到底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低保瞳底的血色瞬间散去,脸上笑都快憋不住了。
他终于“噗嗤”一声破了功:“啃子哥,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要跟你打吧!谢谢了谢谢了,这番话挺真诚的,我接受了。”
鱼生:“……”合着你是装的?
S级吸血鬼猎人今天又是想要胖揍搭档的一天。
“回导那老年人想做什么……他们想要的可是很不得了,”低保苍白的手指在壁画上染血的那一处点了点,“你看这是什么?”
他指的是《最后的晚餐》中耶稣手边的金色酒杯,因为画面内容太过丰富所以并不算显眼;而它此时此刻被食尸鬼的血染红,像盛满了殷红的血似的,显得有些诡谲。
“圣杯。”鱼生隐约知道他想说什么了。
圣杯(San-greal)是在最后的晚餐上使用过的、用来盛放晚宴的美酒。而在耶稣受难时,也用来装放耶稣的圣血,尽管不同的故事有不同的人物负责收集圣血——有些人说是阿里玛西亚的约瑟夫,有些人说是尼科德姆斯,有些人说是抹大拉的玛利亚。
为之神往的人传颂道:如果能找到这个圣杯而喝下其盛过的水,人就将返老还童、死而复生并且获得永生。
所以……回忆这样懒散悠闲的人竟然也渴望长生不老?
「他们」——不止回忆,鱼生猜测堂哥也是追逐这个愿望的一员,而且看低保的样子,似乎还有他不认识的其他人。为了所谓传说中不见真容的“圣杯”,这些人聚集在了一起,而鸟嘴面具应该也跟他们的目的有关,或许是他从未听闻过的什么隐蔽的教团。
他看了一眼《最后的晚餐》,“你觉得这个传说是真的?”
低保摊手,“信不信可由不得我啊……VI药片也只够我最多撑一年,如果找不到彻底解除吸血鬼化的法子,那我也无药可救。”
“药物治不好,就只能寄希望于可以净化一切的圣杯喽。”
这个因为身体不可控的异变而苍白孱弱的少年难得有些郁闷,这让他情不自禁地话多了起来:“唉,要是我可以正常胡吃海喝,现在肯定就和队长一样壮实了,妥妥一精神小伙。”
本来表情有些软化的鱼生:“……喂。”这人怎么就这么没心没肺!
硬了硬了,他的拳头硬了。
低保的下一句话很轻很轻:“为此我需要你啊,啃子哥。”
而在下一刻,吸血鬼猎人恍然发觉:那黑曜石般澄澈却又狡猾的笑意满满地填充了他的整个视野,使他一时不得看见其它。那是低保的黑色双瞳,离他很近,近到他能在其中看到自己怔愣的倒影——真蠢,他想,我为什么看上去这么傻?
就像被这双眼睛摄去心神了一样。令他窒息。
……
短暂的三秒怔愣让回过神来的鱼生有些尴尬。
他希望低保最好没看出来。
“……那这么说来,”他把提灯举到可以仔细观察食尸鬼的高度,“这些家伙也受了虚假的「圣杯」的恩惠才会这样?”
低保嘟囔了一声“死不承认”然后以正常音量答道:“堕落者。”
少年用脚尖踢了踢死时仍旧面目狰狞的食尸鬼,颇为嫌弃,“垃圾创造垃圾!连那仿造圣杯都救不了,灵魂早堕落到地狱,而丑陋的肉体还在世上活着,想想真是让人生气。”
一向懒惰、懈怠、爱找借口的人突然表现出这样鲜活的批判性,令鱼生感到新奇——他还以为这人只会气人,不会生气呢。
但最重要的问题他并不会忽略。
“好了。言归正传,你需要我的什么,这次必须要说出实话了。”鱼生的视线从圣基督和他的十二门徒从右到左随意扫视过一遍,最后停在了耶稣右手边第三个神色慌张的男人身上。而那男人正是有名的犹大。
“血。”
低保口中吐出这个字时,不知是不是因为渴血症本能对血液的食欲,他的眼瞳似乎是隐隐泛起了晶莹透彻的鲜血色泽——和鱼生杀死过的任何一个血族都不同,那是过分干净的红,丝毫没有那种贪婪的污浊粘稠。他垂下眼睛,又重复了一遍:“我需要你的血。”
吸血鬼猎人倒没有很惊讶:“我的血能有什么用?”
“你果然需要证实啊,”低保熟练地从背包里摸出一个被白布包着的器物,“不过啃子哥你应该知道自己的血确实不同寻常了。”
那似乎是一把匕首。鱼生猜测道。
他同样知道自己的血有奇异之处,在第一次溅到吸血鬼扭曲的面庞上灼伤了它的眼睛时,他就知道了这个秘密;而现在,终于有人来为他解开血液之谜。他注视着低保细致又小心翼翼地揭开白布,露出一点黄铜色的、尖锐的利器尖端,在火光下折射出温和的光芒。它作为匕首设计得略微有些奇怪,但并不能改变这仍然是一把杀人武器的事实。
“我需要用这东西割开你的手,让血流出,”低保故作老成地拍了拍鱼生的肩膀,“啃子哥,怕不怕疼?”
“Come faith(来吧)。”他伸出手,面色平静地说。
这个回答出乎了低保的意料,毕竟它是《圣经》中耶稣所说之言。他收了轻浮的态度,学着鱼生那样生疏地比了个十字,微凉的指尖托起鱼生温热的手背,郑重地把那利器划过他的掌心。
————————
男人缓慢地翻过一页,书页突兀的响声在空旷的屋内声音大到令人心惊肉跳。
「圣子之血可化作火与光,烧却那黑暗中的影子。」
「他被犹大背叛,钉死于十字架上时,虔诚的信徒们为此悲泣。」
「他们双手捧着命运之矛,垂首恭敬道:“我等感怀圣子的献身与慈悲,哪怕化作尸骸,也必将坚守信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等会视它如友情万古长青、如亲情血肉相连、如爱情至死不渝。”」
————————
低保同样伸出手去,接住了那血。
“你看,这就是奇迹。”
在鱼生的血顺着掌心的纹路滴落在低保没有血色的手心时,血肉沸腾发出了滋滋的灼烧声,疼痛使半吸血鬼化的少年脸色更加惨白,而他在鱼生错愕的注视中仍旧没有收回那只手——甚至,他还轻轻地握住了鱼生正在流血不止的右手。
“你在自残吗?!”鱼生赶紧拉开了那只已经血肉模糊的手掌。他的心脏狂跳个不停,手心的伤口似乎也烧起来了一样开始发烫。
即使疼痛无比,低保也勉强扯出了一个笑容。
“啃子哥,你的血可不是什么诅咒,它可是圣基督之血。你开始选择成为独行侠是什么时候呢?是以前没能拯救队友,自己却因为这血而幸存下来的缘故吗?”
他的话语像一颗炸弹、一道惊雷,在鱼生脑中轰的一声炸开了。
吸血鬼猎人一时竟然没有想到质问低保为什么会知道。他从不对他人讲述、自己也避免去回忆这些往事,就仿佛它没有发生过一样,可这样就真的可以一劳永逸了吗?他反复自问,却不敢正视答案。那次任务中,他失去了一直陪伴他的罗威纳犬,还有关系并不亲密却也不疏离的搭档——别说他把狗放在人前面冷血,因为感情无高低贵贱之分,但却是有亲疏远近之别的;耿耿于怀至今,昏迹鱼生也并不觉得自己重感情或是有责任心,只是……那伤疤长得位置太巧妙了,让他又痛又痒,却挖不掉、够不着,这份感情的主人都不懂原因为何,自然久久不能痊愈。
与此同时,他还憎恨着“自己在逐渐忘记这一切”的不可抗力。
从小到大鱼生有过喜爱与厌恶的人和事物,可在他选择了去做吸血鬼猎人之后,这些感情也渐渐淡了。要说他对他的罗威纳犬有多么爱重,事实就是他连它的名字都记不起来了;队友的面庞也在脑海中模糊不已。那份强烈的恐惧、后悔、失望也终将要消失的。
他似是自嘲,又似是在为自己开脱:其实我是真的在乎他们。可这份在意的程度并没有我想象中那般沉重却又永恒。亲情、友情和未曾体验过的爱情,它的重量在我心底永远在流失。
内心如同一个无底洞的人,最持久的情感居然是“懊悔”。
「明明过去那么在意,时间久了……我还是会变得满不在乎。」
「而我无法忍受这种落差感。」
而低保能懂吗?
他会以为自己是因为重情才不想再看到同伴死去的场景吗?
仔细想想,他当初又是因为什么允许了低保做自己的搭档?是因为忘记了吗?是希望有新的感情燃起吗?是厌倦孤独了吗?
——结果说到底,还是为了他的私欲而已。
所以得知低保待他也是有所需求的时候,鱼生居然有一丝诡异的安心感。这时他才注意到低保口中的“圣基督之血”,与他之前的心境相比,这个消息倒也不那么令人震惊了。
“圣子之血?我一个平凡的人类怎么可能会有。”
就算得知自己流淌着的是圣人之血,他也没有任何释然的感觉。
低保疼得对掌心吹了几口气,才呲牙咧嘴地反驳道:“啃子哥,你以为有这血的都是圣人吗……哎呀呀呀好疼。它是神之力在人间的流传罢了,被选中的人都是看运气的……唉哟真痛啊……所以别有那么大偶像包袱,我懂你,放轻松些。”
他唉声叹气的,抽出绷带给鱼生包扎好,“话说我从一开始就利用了你,让你循序渐进地知道我的目的,你一点都不生气吗?”
鱼生放下提灯,抱起双臂,神色微妙地看着他。
“低保,”他也是第一次认真地喊他的名,“你就这么自信我一定会帮助你?更何况你我认识才多久,算来也不过大半个月而已。如果一切都在你计划中,那你也太看轻人类的情感了吧,到现在,你没有打动过我一次。所以我也没必要生气。”
苍白的少年苦恼地没受伤的那只手敲了敲脑袋。
“这……一次都没有?你在冷酷的方面可真像个圣人。”
他把匕首再度包裹好。令人惊异的是,那上面的血迹竟然已经完全消失了,就像被那刀刃吞食了一样。
低保仰头看向地下室微光若现的暗门。
“那我以后只能努力打动你了,队长。咱们现在该撤了吧?”
他们出来的时候是一天之中的夕阳时分。昏黄的余晖静静地落在教堂残破的地砖、损毁的长椅还有被打碎的彩绘玻璃上,那些碎片折射出斑驳光点,它们和细小的尘埃一同浮动于橘色炽热的空气中,如同一条波光粼粼的、不可见的河流淌在他们身边。
此时此刻,整个世界都沉浸在光辉与火焰的海洋之中。
光自四面八方而来,人身处其中,连呼吸都烧得滚烫干燥起来;你很难不去想象:这是否就是大羿击坠太阳时的壮观景象?
既然已经被识破了,低保也懒得遮掩,直接取出一把折叠伞哗地一声撑开,还特意转了个圈,才转头真诚邀请道:“啃子哥,要一起打伞吗?”
俗话说近墨者黑,鱼生面不改色地取出了个棒球帽戴上:“不用。我要晒太阳补钙,免得手腕太细,看起来一捏就会碎。”
低保:“……”还记仇呐?
低保:“唉行吧。”
虽然他可以接话,和鱼生没完没了的拌嘴,但低保因为之前遭到了拒绝心情并不算好,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当然他这份不快更多的是因为昏迹鱼生看起来和他关系很好似的,实际上还是把界限划得分明;此时的互怼反而让他觉得虚假,自己先没了兴趣。
拥有圣人之血的人,居然也会表现得毫无任何悲悯之心……?
果真是因人而异。
他把没举着伞的那只手伸进口袋里,摸到了出发前鱼生借给他的银十字架。项坠的银很纯,低保握在手中又有灼痛感泛起,合着之前的伤口,痛楚像是一直在神经末梢上跳舞,肆意又让人无奈;若说吸血鬼的体质有什么好的,那就是愈合速度更快些,所以也省了包扎的功夫。
现在要还给他吗?还是假装没想起来这件事?
少年苦恼着,转着手中的伞,第一次陷入了选择困难症中。
他想,如果身边这个人能看到他手中故意露出的银制链子就好了——但鱼生偏不如他所愿,因为这个同样不过少年的吸血鬼猎人,也在难得无人开口的沉默时间正在思考。
低保也不会想到,鱼生此刻心心念念的是一对纯净的黑曜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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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即将来临。回忆合上了厚重的登记薄,起身关上了教会的大门,接着走到窗前,伸手把窗帘拉上。
烛火闪烁,映得男人的面孔明明灭灭,他低声地念道:
「蛇是欺瞒、堕落、邪恶的智慧的象征。」
「因着它曾引诱夏娃食下智慧果,故而蛇瞳即为蛊惑之眼。」
「在古老的传说中,人们信奉蛇为“永恒”。他们认为它的蜕皮是摆脱死亡之恶、无限接近永生的仪式,它因为窃取、吞食了暴君的灵草,自此得以不死不灭。」
「它并不畏惧阳光,却本能憎恶光明。」
「它虽然智慧绝顶,但只为满足欲望。」
吸血鬼猎人协会的管理人叹了一口气。借着黯淡的烛光,他掩藏在衣袍下的手臂竟是隐约显出了森森白骨,看上去格外骇人;而回忆却毫无所察似的,继续用这只手臂稳稳地托着银制的烛台,他语气平缓,听不出喜怒哀乐,不知对谁说道:
“【圣杯】降临之日已经不远了。”
③Spear of Destiny(命运之矛)
沙漏中的沙在匀速流泄,让人能直观观察到时间的“流逝”。他以前从未在意过时间这种没有实感的存在,但现在,他却无法抑制地为自己能感受到时间而烦躁。
一旦察觉到「有限」,无尽的烦恼便接踵而至。
着急、焦虑、不安,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时间有限”,而他清晰地活着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他无法形容这种不可名状的感觉。
没有痛感,没有鲜血,没有恐惧;同样地,没有快乐,没有得意,也没有满足。濒死的生者在狂笑,他黯淡的黑色瞳孔中倒映着堕落之人扭曲的面容,即将沉入黑夜的残阳像一支浓墨重彩的画笔划破了画纸,光与暗的断层仿佛撕裂了昏沉的苍穹。
而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我的毁灭”:在诅咒生效的同时,他看到周遭的世界开始肉眼可见地加速运作,连带着他对这具不死之躯的控制权也在飞速流逝;由指尖而始一层一层地坠入阴冷和绝望,尘灰归于大地,盛放和束缚他灵魂的躯壳像是高温下逐渐融化的泥坯,变得软弱无力,失去了凌驾于一切生命和时间的特权。
尚且青绿的叶片迅速卷曲发黄,静止不动的飞虫转瞬灰飞烟灭,残月下坠的轨迹也被按下了快进键似的清晰可见。
他毫无任何感觉。
这样的诡异场景消失、时间流逝恢复正常的那一刻起,黑暗的精灵便又一次死灰复燃,魂灵又回归了这具躯壳之中。
很细微的、渺小的生命的消逝,除了他并不为人所知。
短暂的数秒之内,他睁开双眼再次目视眼前的一切时,竟有几分时过境迁的陌生感。
……真是令人厌恶的感觉。
视野中红瞳的男人身披黑色披风,手指抚过棺椁光滑的黑木边缘,嗤笑道:“这又不是童话故事,做个睡美人漫无目的地等待王子可不是好计策,■■。”
而他笑意冰冷,“除此之外,我已经别无他法了。”
蛇的「不死」来源于它们的冬眠和蜕皮。有的时候,在死亡面前,你可以用一些狡猾的手段来暂且躲避死神的猎杀。
男人发出感慨般的嘲笑:“我可怜的孩子啊……如果命运要扼杀你,你这样悲惨地为此抗争的模样倒也令我心生恻隐了。如果你醒来时再遇你的仇敌,这个或许派得上用场。”
生于黑暗的邪恶精灵把一支断裂的枪尖放在了棺盖上。那器物令他憎恶不已——就是这枪,使他现在要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别急着拒绝,”男人说,“你可用朗基努斯之枪刺穿他的胸膛。”
他又说:“既为了你之所求,那便是你的命运之矛。它不过死物,不会被感化,只会听任拥有它之人的命令。”
————————
“感谢你们的努力。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这次完成任务回来,回忆还是不变的吃铁饭碗人员模样,按部就班地给他们发了酬金,登记的动作慢悠悠到让鱼生戴上了痛苦面具。
教会依旧空旷寂寥。
只是这次不知是不是怀疑心理作祟,鱼生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再看见过其他人;以往还能碰见那么一两个的。
与往常不同的是,他并没有赶紧拿了钱,然后敷衍地向老人一样总是慢半拍的回忆告别就跑。这次鱼生主动问了回忆:“以我S级的权限,应该可以查阅教会的档案室吧?”
登记员沾墨的笔尖停顿了一下。他说:“可以。现在就去?你不等之后再来?”
也难怪他会感到奇怪。鱼生……Ken向来对这些古老的考据和资料没什么兴趣,他只对血族的社会构架还有等级区别有所涉猎——而这也是一个吸血鬼猎人应该知道的常识;做登记员好几年的回忆也看得出来这年轻人不关心血族的历史,估计做吸血鬼猎人一是因为他的天赋、二是为了赚钱养活自己罢了,他并不热爱这份工作,每次拿了钱就走人了。
“现在就去。”年轻的吸血鬼猎人肯定地点了点头,“对了,上次去捣毁那个被血族占据的村落的吸血鬼猎人是谁?”
回忆翻页在找。
“是一对搭档,蓝色和啊咚咚。”
鱼生又追问道:“你认识他们吧?我是说……你们以前共事过吗?”
“是共事过,”回忆依旧不紧不慢。只是这次他看了一眼故意东看西看装作走神的低保,又收回视线,“我们认识很久了。”
“我带你去档案室。跟我来吧。”
猎人等级不够的低保笑嘻嘻道:“那我在这里等你们哦!”
这次是回忆应了他的话:“随你。”
他的衣袍看起来真是厚重得累赘——鱼生看着回忆起身拎着提灯,垂首敛目,走近教堂中心六翼天使撒拉弗的雕像旁;那天使用双翼遮眼,用第二对双翼掩住双足,用最后一对双翼飞翔,线条柔和的手臂像是手捧神之贡品那样高高扬起,但它的手中却空无一物。
鱼生想起了那把刀刃:低保所持的刀,刚好能放在天使的掌心。
他以前从来没注意到这一点。
推开石像,打开暗门,穿过了漫长黑暗的阶梯。尘埃的气味呛鼻,跟在回忆身后的鱼生沉默地凝视着他因为通道狭窄而微微佝偻的背影,总有一种面前的领路人实际上是耄耋老人的错觉。
在档案室,他发现的相关资料上是这样记述的:
「鸟嘴医生出现于17世纪,黑死病爆发时期……而据说那也是最年轻的真祖——第十二位真祖死去的时间。」
「是某位不知名姓的圣人用命运之矛封印了他。」
「而此后圣人遭背叛而死,他被钉在十字架上整整七日,」
「他的信徒们悲痛欲绝,与死神进行了交易,想要借助神的力量让圣人得以复生;但他们这愿望却只是个谎言,渴望得到永生的人是他们自己。」
「作为惩罚,信徒们的身躯化作了白骨,永远流浪于世间;」
「他们终于为自己的贪婪而后悔。」
「不死的骸骨身披衣物,头戴鸟嘴面具,为了拯救患了黑死病的人而尽心尽力;也有人麻木不仁、无忏悔之心,于是他们手持镰刀,身披黑袍,同化为了收割人性命的死神。」
「既是死神,也是神使,这便是鸟嘴医生的传说。」
教会隐蔽的档案收藏室里,手提灯的火光黯淡,鱼生不得不眯起双眼才能看清老档案卷上的文字;古英语读起来相当吃力,几乎每个句子都要耗费他的精力去理解其意,光线又暗,看着看着他不禁头疼了起来……所幸关于“鸟嘴医生”的内容也就这么多。
而教会的管理员也没有离去,静立在一旁,沉默地监视着他。
把档案收好、重新放回金属架上时,最年轻的S级吸血鬼猎人仿佛是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问题:“我记得七年前见到你时,你就是现在这幅模样,看起来似乎没怎么变过。”
“Ken,你在教会工作七年,现在才学会了好奇心吗?”
回忆的右手臂不自然地垂落,“还是说是因为低保?他让你对你从未注意到的事情感兴趣了。”
鱼生不答。他借着屋内光线稀疏的阴影无声地握住了自己的左轮手枪,指尖扣在扳机上蓄势待发,同时右手缓慢举起,枪口对准了面前变得格外陌生的回忆。
砰!
银色子弹贯穿了管理员的右手,他手中的提灯骤然摔落在地。
如鱼生所想,那只手果然没有丝毫鲜血流出,撕裂的衣袍之下露出了骇人的白骨。回忆仿佛是没有痛觉似的,他俯下身,继续拎起燃烧着的提灯;火光跃动着,映得他的面孔也变得诡谲森然起来。
“没有被银色子弹灼伤,看来你不是血族也不是狼人,”鱼生咔哒咔哒拨动着左轮的转轴,他也很有耐心,“你是谁?鸟嘴医生?对了,还有圣杯又是什么?我现在有的时间听你解释。”
身躯逐渐腐朽的男人却顾左右而言他:“如果只是为了低保的话,那你不应该如此作为。这是愚者的行径。”
吸血鬼猎人冷声道:“我做什么还用不着你来教我。”
既然得不到回答,他抬手准备把下一颗子弹送到面前人的左手臂,所以他希望那条手臂最好能留有血肉还有痛觉神经:毕竟适量的威慑和痛苦可以更快地击溃人的防线,些许的痛楚不过是拷问的佐料而已。
“原来如此。其实你大可不必在低保面前隐藏自己,Ken。”
回忆那双淡漠的瞳孔中生出了些意味深长的笑意;与此同时,身后猎枪上膛的响声在空荡的地下室格外令人惊心动魄。
那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男人:“别轻举妄动。”
这个陌生男人之前甚至没有让敏锐的猎人感受到任何存在的气息,他就像沉默的死神、睁着双眼的尸体那样,面戴鸟嘴面具,透过鸟嘴传来的声音低哑;他端着双管猎枪的手臂很稳,但也能窥到衣袖之下部分骨头的冷白色。
外面开始打雷了……鱼生并不知道自己怎么听见的。不知为何,他心头生起一种恐怖的预感,以至于指尖都在不自觉地发颤。
“离开这里,”男人如同死神一样没有感情,“圣杯要降临了。”
而回忆用尚且完好的左手举高了提灯,他指着黑暗中的一道不显眼的门说:“你可以自行逃离这里,这是最佳选项,”然后又指向了他们来时的那条通道,“当然你也可以折返,带着低保一起离开。”
他并不知道圣杯降临会是怎样的光景;鱼生迟疑了一瞬,还是毅然决然地冲进了来时的那条通道。
身后那个男人叹息道:“他实在愚不可及。”
回忆的嗓音温和得令人毛骨悚然,“但他之后会怎样已经与我们无关了,蓝色。”
他面向那两道门,在胸口画了十字,吟诵道:“你们要进窄门。因为引到灭亡,那门是宽的,路是大的,进去的人也多;引到永生,那门是窄的,路是小的,找着的人也少。”
————————
他疯狂地奔向前方。
明明进入档案室前还是正午时分——现在却似乎天黑了,隐约可闻外界的雷电轰鸣声。
他把浓郁的黑撕裂开来。它像重重叠叠的漫天鸦群,即使连成一片漆黑的天幕,也能在这沉默的「黑」之中显出眼花缭乱的层次,倒是生出几分让观者毛骨悚然的视感,每个都涌动着,似永不疲惫的黑色浪潮,是诞生涌现出无数生命的海。
【圣杯】降临……竟然会是这般邪恶的光景吗?
鱼生惊愕地察觉到自己开始心悸。那是一种难以言喻、不可名状的苦难,他感到寒冷,胸中有着窒涩困苦的堵塞感,比冥界更酷寒,比深渊更可怖,它拖累他的步伐、动摇他的决心,使他开始怀疑自己凭借直觉选择的道路是否正确;他频频借着雷电刺目的光芒去看自己的双手,却总因为它空无一物而空虚失落。这些都像是个糟糕透顶的梦吧?
想怒吼、想嘶喊、想哀鸣、甚至是狼狈不堪的哭号!
——全部凝固在他的喉间,窒涩的酸楚使他眼前变得模糊一片,世界褪去斑驳的色块,残留沉默的空白;就像梵高的《星空》被泼上了水,承载宇宙的星空被搅拌机打乱得一塌糊涂,好似混沌无序的创世之初,好似生者濒死时所见那凄苦惨淡的天堂幻景。
而在教堂大开的门前,正是低保倚在那里等他。
雷光每一次劈下时,身形单薄的少年瞳底就会泛起鲜艳的血色,晶莹剔透如鸽血石。直视那双眼睛时,内心震惊且慌乱的吸血鬼猎人竟然不知不觉感到了一种诡异的安心感,这使他停下了脚步。
鱼生轻声却坚定地说:“我来带你走。”
“好的。那在逃离这里前,”低保的声音满含活泼的笑意,“啃子哥,我可以做一个恶作剧吗?”
「我需要你的血。」他的这句话忽然浮现于鱼生脑海中。
“闭上眼睛。”纤长的一只手掩住了吸血鬼猎人的双眼,而他也按照要求阖上双目。能感受到……那人的吐息越发逼近,最终化为蜻蜓点水的一个吻,掠过他的唇角,像短暂停留的一只抓不住的蝴蝶,又飞离了他砰砰跃动的心。
然后一个冰凉的物件被小心翼翼地挂到了他的脖颈上——那是没有被体温捂热的银制十字项坠。
少年笑意盈盈:“瞧,还给你啦。”
————————
低保其实并不喜欢左轮手枪。不如说,用左轮让他感到痛苦。
因为太过无趣了。
他更喜欢如MP5冲锋枪喷射出火舌时,那种使腕骨为之阵痛颤抖的后坐力;而他渴望鲜血的双手也可以握紧刻刀,细致、缓慢又仔细地,一刀一刀雕刻出半身人像,它眼部的线条会相当优美流畅。
他中意的互相矛盾但又很协调,就和他本人一样古怪且复杂。
……或许也像昏迹鱼生一样让他颇有兴趣也深感无奈。
④Magdalene(抹大拉的玛利亚)
when the moon comes out
月亮升起之时
to watch the bright day light die
且瞩白日明灭
Per Ardua Ad Astra
应许让我们 窥探高处
Bye bye,my doleful aria
“就此永别。 ”我孤鸣的独奏曲
于他们而言,生命是淌过孤独之海和高唱死亡赞歌的巡礼。
而死亡是穷极一生去研究的高深学问。自诞生起,婴儿不识死之苦痛,呱呱坠地、哇哇哭泣,那时他们脆弱的肉体无限接近死亡同样也蕴含无限的可能;等人悟晓了死之概念,在岁月的汪洋中终于无力下坠、直到溺毙,他们才愈发感受到死亡的可敬,并心生畏惧。
那是十七世纪初,那是一个人性、意识、艺术高涨蓬勃的年代,人们逐渐放下了仰望不可见之神的卑微目光,开始低下头颅,去正视总被蔑视了的“人”。
他们脱下躯壳,着手去描绘灵魂的纹路,从余光审视世界的面貌,沉浸在自我的空间之中,爱自己无视之物,恨自己曾爱之物。
而刽子手们终于能把不敢直视阳光的双眸抬起,他们终于不会再为自己斩下他人头颅而注定死后去往地狱,受尽折磨与苦难;也终于不会再有无知的人用窥探的目光掠过他们身边,低声地议论道:看哪,那些人是撒旦,他们的刑具斩断了多少人的魂灵!
——因为神已不再注视他们,而他们也不再凝视天堂的方向。
“神啊,从今往后,我们将不再为了赎罪而向您忏悔。”
“因为我等本无罪。”
思想解放的浪潮无法停止。他们得以窥见曙光,发觉天国是那么触手可及;那些记录着受刑者姓氏和死前最后一句遗言的笔记,也不再是缓解自己内心煎熬之物,它们只是历史的见证者而已。
终于有一天,那个笔记上出现了最后一个名字:东玄。
那是一位因为被信任之人背叛而锒铛入狱的圣者。
传说他过去封印了一位黑暗中伺机而动的怪物,耗费了自己的半数生命,为人们的睡梦带来了永恒的安宁;但也有人说他是被恶魔附身之后用神圣的朗基努斯之枪杀害了一个无辜之人,那还只是个稚嫩的少年而已,众说纷纭,各执一词。
刽子手们深知流言蜚语的可怕。他们曾因为这份职业被人们恐惧、鄙夷,甚至被嘲讽为“恶魔的奴仆”,也曾因此陷入自我厌恶。
在所有人都唾骂他之时,他们却愿意相信圣人仍未背弃信仰。
“您愿意逃走吗?”
刽子手隔着监狱的铁栏杆,做出这样郑重的邀请;他的同伴们也在等待着圣人的回答。他们已经准备好了一切:解开镣铐的钥匙、一套干净的衣袍、强壮的马匹和出城的羊皮卷文书。
万事俱备,只要圣人点头接受即可。
但东玄的回答却出乎了刽子手们的意料。他的眼神澄澈,却隐含悲伤:“……出卖、背叛我的人借此换来了五十个金币。”
“若是你们助我逃跑,你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现在的我一无所有,什么都不能给予你们来回报这份好意,无论是生命、食物还是金钱。”
是的,什么都不会得到。他们会真正成为人们口中的“恶魔”;但这不重要,刽子手们坚信上帝之眼绝不会被凡俗的视角所蒙蔽。
他们道:“我们已见证过太多人的死亡,他们无一例外死在我们的斩首刀之下。其中有犯事的恶人,也有误判的无辜者;有显贵的达官贵人,也有一贫如洗的流浪汉;有些人被斩首时围观的人能塞满一个广场,而有些人死去后野狗也不屑于去用他的尸体填饱肚子。处刑宣判了生命的终结,而去往天堂还是地狱是看自己。”
“但我们都觉得您的生命不该这样结束——死于背叛和流言;您一定也还有未完成之事放在心中,所以……”
东玄静静地等待他们讲完。
但刽子手们又沉默了:他们知道这位圣者是一个信念坚定的人,说再多劝慰话语也无用。但受背叛而死,真的不会心怀怨恨吗?
在众多信徒面前被当做罪人处刑,那该是怎样的痛苦和绝望啊!
“但我可以回报一个祝福——它或许也是诅咒。”
似乎是看穿了刽子手们的焦虑和担心,圣人露出了浅淡的微笑。他双眼中的忧郁就像一层沉重的雾霾无法散去:“请你们到时候亲自处决我吧……这是我的不情之请。”
“……如果这是您所希望的,我们会做到。”
而实际上他们做到的更多。在圣人被囚于牢狱的那段短暂时日,四位刽子手在他疲惫干渴时喂他喝水,在星光无法投射进的黑暗中为他讲述牢狱之外的故事,瞒过其他人把《圣经》带到他的手边,四人亲手为他雕刻的小小石像整整齐齐地被摆在牢房最干净的一角,他们共同祈祷,他们共享晚餐,他们没有身份之别,他们于感情上完全平等。
但最后的审判仍是到来了。
「处刑他如同处刑我自身;杀害他的时候就仿佛我们正在死去。」
罪人背负十字。行刑者用铁钉钉穿了他的双手,悬于十字架之上;圣者的鲜血在流淌、飞溅,洒到了刽子手们的手上脸上,混着他们的眼泪滴落,弥漫在口中也是苦涩难当;受难的人垂着头,烈日灼烧着他奄奄一息的疲惫灵魂,拷问着他坚定不移的信仰之心,熬煮着他摇摇欲坠的神经,日复一日,直至死亡降临的第七日。
——他再没有睁开那双眼。
————————
圣人的祝福在刽子手们迎来死亡前都不曾显露。
在亲自处决了东玄后,这四个人不告而别,自此杳无音讯,无人知道刽子手们去了哪里。
有人说他们因无法忍受杀了圣人的痛苦而追随而去;有人说他们厌倦了刽子手的工作;还有人说,他们已经没有了任何愿望,也看够了死亡,所以投身茫茫人海,成为告别过去的普通人。但最终人们也对他们的下落失去了兴趣,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埋葬了圣人的尸骸,自己也化作了日渐腐朽的磐石。
不会再有人记得他们了。
无人可听闻他们的呢喃:
处刑您如同处刑我自身;杀害您的时候就仿佛我们正在死去。
或许您没有选择跟从我们逃离那个该死的牢狱时……我是心生怨恨的。我不觉得那种审判是值得放弃生命的事物。
有的时候我真是看不明白啊。他们也不理解,我们都一样。
过去偶在交谈中听闻您的名姓,那时我就在想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位圣人?
直到黎明到来前,我总是辗转反侧。
如果我们拥有更多说服您的智慧,是否就不会落到如此境地?
可恶啊。没办法,真的是没办法。我忘不了,我们都忘不了,那种死亡的痛苦……只是回想起来就会痛哭不止……为什么要忍耐那种折磨,为什么啊?
我们快要疯了
祈祷的时候,合上双眼,总感觉天主是如此遥不可及。
你明明是被神明选中之人啊……!你明明足够强大,可为什么还要逃避问题?
如果没有抱着求生而归的信念,牺牲毫无意义。
请你在未知的某一天与我们再会时,能再度拥有不该戛然而止的人生,这也能使我们彻底迎来终结——我们的心愿只有这个了。
……
————————
第一个发觉肉体腐朽、手臂露出森森白骨的人是蓝色。
他感到悲哀又释然:这种缓慢化作骸骨的恶疾就是他们处决了圣人的惩罚,而它终于来临,也不再让他为此煎熬下去了。
紧接着这种奇特的症状依次出现在了其他三个人身上。他们的年岁已经接近人类濒临死亡威胁的衰老期;但或许是因为受了圣基督鲜血的恩惠,四个人自那次处刑之后就容貌不老,但躯壳逐渐的无力化还是象征着生命正在走向尽头。
不老是圣者的回报。他们四人共同把这个秘密掩埋于心底,在人生最后的时光中一起祷告,一起生活,一起拖着愈发沉重的身躯不断地走走停停,帮助失去了亲人的无家可归者、年幼的无助孩童、垂垂暮年的孤寡老人;四人最后也一同为自己准备好了棺材,他们的心愿就是死后能葬在圣人沉眠的那片土地之中。
回忆平静地说:“见证了太多人的死亡,也该到我们了。”
堂哥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攥紧了手中的银制十字,“如果……我是说如果,能再来一次人生的话,我想在教堂做一个圣职者。”
是啊,刽子手的一生到最后也是满怀悲哀。
啊咚咚感慨道:“人死不能复生,圣人也是这样。我倒觉得,我们的人生在死亡前除了那种无法弥补的遗憾以外已经足够充实了。其实无论圣职者还是刽子手,死后也没人再记得。”
可是谁又不想光明正大地活在阳光之下呢?
蓝色本也想感叹:如果有选择的话,他也想成为一名圣职者。
但他还是声线平缓地结束了他们最后的谈论。他在胸口画了个十字,说:“先祷告吧。”
死亡——四位刽子手终于等来了那一天。
当棺材被村人用力推上时,牧师的悼词隔着厚重的棺木也变得遥远而悠长:
他使我躺卧在青草地上,领我在可安歇的水边。
He maketh me to lie down in green pastures: he leadeth me beside the still waters.
他使我的灵魂苏醒,为自己的名引导我走义路。
He restoreth my soul: he leadeth me in the paths of righteousness for his name's sake.
我虽然行过死阴的幽谷,也不怕遭害。因为你与我同在。你的杖,你的竿,都安慰我。
Yea,though I walk through the valley of the shadow of death,I will fear no evil: for thou art with me; thy rod and thy staff they comfort me.
在我敌人面前,你为我摆设筵席。你用油膏了我的头,使我的福杯满溢。
Thou preparest a table before me in the presence of mine enemies: thou anointest my head with oil; my cup runneth over.
在隐约可闻的啜泣声中,他们阖上双目,似是心愿已了。
之后十余年时光飞逝,黑暗漫长且冰冷。雨水冲刷掉了墓碑上本就刻得并不用力的浅浅字迹,也没有人再来这里会他们献上一束白色雏菊;枯黄的落叶铺满了墓碑周围,来年春天又化作养料,任由野草疯长。
整个墓园也荒废了下去。
……
在这五十年的时间内,整个世界化作了玫瑰与灰烬的死亡国度。
孩童们围成一圈,唱完最后一句就行屈膝礼:“圆环形状的玫瑰,装满口袋的花束,灰烬,灰烬,你们都要倒下!”
他们咯咯笑着,天真而残忍:“你们都要倒下,我们都是女巫。”
此时已到17世纪中期。黑死病在欧洲开始疯狂蔓延,这种恶性疫病爆发时,很多人临死前情绪癫狂,跑到大街上肢体乱舞,然后暴毙倒下。运尸车用鲜花盖在尸体上遮掩尸臭,烧尸的灰烬漂浮在空气中。这首童谣也正是在描述这人间地狱的场面;与先前狂热的魔女审判相比,它更像是启示录中早已预言的、灭世的大洪水已至。
Apocalypse,启示录、先知的预言、神的再度降临,在这个时代三项齐聚。
死亡践踏着无数人的生命,他们陷入了绝望之中,逃离大陆、投身海洋、狂信神明、烧死患了病的人,更有甚者掘开死者的坟墓希望延缓死神的脚步。
某一天,一个双眼缠绕着层层白布的男人挖出了四人的棺材。
泥土被一层、一层掏空,棺木被粗鲁地卸开,黑沉的梦终于醒来。在黑死病肆虐的这片大陆上,第一缕阳光终于跨越了空中飘散的岁月尘埃,如同温暖的手轻轻覆在他们眼睑上,感受着他们眼皮不安的颤动,包容着他们惶恐的内心。
而那时四个人才得以重见天日——令他们惊愕的是自己并没有死,虽然全身都化作破败骸骨,但魂灵仍旧留在人间。
他们是恶魔吗?不是。
他们是人类吗?也不是。
虽然心怀着未解的困惑,但他们既然苏醒,也有该做的事要去做。于是,这四个人用泡过蜡的亚麻布衫掩盖住骇人的身躯,用填充了香料的银制鸟嘴面具遮掩住空洞的眼窝,他们戴上黑色礼帽,手持一根木杖,以“医生”的名号奔波于患上了黑死病的人群之间。
每当清晨与夜幕到来,鸟嘴医生们就会出现在街道口与村子里,挨家挨户的敲门检查病患的情况。
他们会用手杖掀开患者身上盖着的白布,观察他们的病情;若是实在无药可医,他们只余白骨的双手会隔着手套,把初绽的娇艳玫瑰轻轻放于濒死之人的怀抱中。
恐惧压迫着病人的心灵,令他们脆弱不堪的神经摇摇欲坠。
在受诊时,他们会捉住医生的衣袍,哭喊着:“我能给你们一切!请救救我!”
有人则因为无法忍受苦痛,请求让他们早日解脱。病痛早已使他们面目全非,他们会流着眼泪,哭到双眼干涸,在死前索求鸟嘴医生的祝福与安慰,一遍又一遍重复道:“求求您说爱我吧,您是爱我的,主同样是爱我的,有了您的爱,我死后就会去往天国。”
在死前列举的甜言蜜语,是否又能真的化解死的苦痛?四人也只能沉默不语。
鸟嘴医生们生前就是刽子手。他们当然知道如何迅速令人死去。
而刀刃挥下去时,那些病患们仍会绝望地放声大叫!他们的惨叫声嘶哑却又尖锐,如同一把钢锯,反复切割撕裂着不死者们的灵魂。
回忆为此自嘲道:“我们现在这样倒像是救人的死神。”
不曾回复的骸骨之身,身披衣袍,手持屠刀,游走于世,和恐怖传闻中夺人性命的死神简直别无二致。
一旁的啊咚咚笑着反问他:“是这样吗?”
他学着那首残忍天真的童谣《Rose》那样唱道:“灰烬,灰烬,你们都要倒下!”他口中唱着,食指按着节拍指到一个又一个在街道上发狂尖叫的病人身上,然后就像诅咒生效似的,他的歌声落下,那些人也应声倒下。
堂哥沉默着,面庞敛于鸟嘴面具之后;如果说啊咚咚此刻像是活泼的死神在宣发审判书,那他就像是无声带来死亡的死神俯瞰人间。
“别闹了。”
蓝色敲了敲手杖,声音冷静到冰冷,“你以为你是真的死神吗?”
他说的没错,现在他们都陷入了自我怀疑——不死之人,苏醒后世界却天翻地覆,化作这样一副人间地狱;无论如何着急,都赶不上死亡猎杀人类的速度,而他们却不死不灭。他们到底是什么呢?
似是联想到了什么,回忆缓声道出猜想:“圣者的回礼。”
这位生前就对神学颇为了解的男人又说出一个名词:“命运之矛。我们此刻的状态,就如同传说中的命运之矛。”
命运之矛又名朗基努斯之枪,其名来源于罗马一名负责执行枪柄刺死基督的百夫长。朗基努斯用这把枪刺入耶稣的肋骨时,圣子的鲜血溅到了他那失明的双眼中,使他得见光明;此后这把长枪由罗马奥古斯丁教堂收藏为古迹,它经受无数战争摧残,已经断成三节。因为沾染到耶稣的圣血迹,所以永远不朽不坏,传说只要谁拿到它,就能够横扫全欧洲统治世界。
“……果然如此啊。”
其他三人神色各异,但骸骨的面孔上看不出来。
受那恶人背叛而死的圣人是他们永远的伤痛,而他给予他们的,即使是如同诅咒一样的祝福,他们也无法为此感到愤怒。
沉默许久的堂哥终于开口:“就当这是他对我们的祝福和考验吧。”
啊咚咚似是想要流泪,但缺失了双眼的他流不出一滴眼泪。他重新把鸟嘴面具扣在自己的脸上,嗓音微微颤抖,“我想我们也不应该变成了活着的恶魔的……真的没有。太好了。”
蓝色叹了口气。他想到了更久远的考虑。
“这样的恩惠我们无论如何也回报不了。”
他小心翼翼地举起手中做工粗糙的银制十字架,“如果没有目标的话,我们应该也坚持不了太久。虽然我终于能以圣职者的身份跨入教堂,但得到了漫长到看不到尽头的生命,我也会恐惧我们都会被时间一点点风化,变成真正的行尸走肉。主啊,这真的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
“圣经中说圣基督在献身之后才得来新生。”
“——所以我想要复活东玄,然后让我们彻底迎来永恒的死亡。”
这话语像一颗炸弹丢入了平静的水面,霎时炸起一片惊呼。啊咚咚不可思议地看着蓝色:“复活死者,这种荒谬的想法也只有疯狂的黑魔法才会有办法吧?!而且复生之后也不是活人了……”
回忆按住了他的肩膀,“冷静一些,听蓝色说完。”
但说到方法的时候,蓝色却把视线投向了堂哥。而堂哥的声音隔着鸟嘴面具,遥远到虚无缥缈。
“【圣杯】,它可以完成我们的愿望。”他说。
……
直至1666年的伦敦大火灾之前,他们一直都是这幅白骨身躯。
自黑死病的蔓延速度终于降下来时,不知是因为救助世人还是时限已至,他们的身躯竟又缓慢地恢复成了人身。四个人逐渐发现了他们的躯壳在轮回生死,这是一个循环过程,他们既是在奔赴死亡,也是在迎接新生。只是无论如何,他们那段时间都不曾摘下面具。
后来啊咚咚把面容掩在鸟嘴面具时突然也想过:是不是回忆和堂哥早就想到了这一点,甚至蓝色也是。他们心照不宣,在那时点拨了陷入迷惘的他——但或许也正是他们拯救了他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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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言,头戴鸟嘴面具的医生,既是死神的化身,也是上帝的信徒。他们不畏死亡,为无数黑死病患带去生的希望和光明;但据说他们与死神做了交易,故而躯壳只剩一副白骨,会在夜晚带走将死之人的性命。
赞颂的诗歌也因此流传于人间。
而人们又畏惧他们如同死神的身姿;读过阴暗扭曲的童话,孩童们又因为鸟嘴医生的故事而无法安心入睡。
……
不死之人们在漫长的岁月中终于得以窥探到自己所求。
他们得东玄的血获得宽恕、新生和不死,身为将圣子钉死于十字架上的刽子手,他们在理解了他的献身之后也拥有了高洁的灵魂。
圣杯是在最后的晚餐上使用过的、用来盛放晚宴的美酒。而在耶稣受难时,也用来装放耶稣的圣血,尽管不同的故事有不同的人物负责收集圣血——有些人说是阿里玛西亚的约瑟夫,有些人说是尼科德姆斯,有些人说是抹大拉的玛利亚。
为之神往的人传颂道:如果能找到这个圣杯而喝下其盛过的水,人就将返老还童、死而复生并且获得永生。
圣者的遗骸为杯,不死者的血为酒,以此铸就不朽的圣杯;圣基督将得以新生,获得不朽肉体,他的灵魂也将不灭。
这便是四位不死的信徒为此奉献了一切的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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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感怀圣子的献身与慈悲。
哪怕化作尸骸,也必将坚守信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等会视它如友情万古长青、如亲情血肉相连、如爱情至死不渝。
⑤Judas Kiss(犹大之吻)
杀意就在一瞬之间迫近!
鱼生反应极快。他呼吸甚至都没有太大波动,先用左手牢牢擒住了那过分细弱的手腕,另一只手则抬起用力攥住低保高高举起的刀刃,锐利的尖端划破了他的手心,鲜血汩汩流出;而这时他察觉到低保的力量竟丝毫不弱于自己,和他瘦弱病态的形象完全不符。
捏住遮掩自己双眼的那只手腕时他冷声道:“你根本就不是普通的血族。”
“我哪有那些眷族低级?”圣血顺着刀刃和他们彼此桎梏交缠的双手蜿蜒淌下,滋啦滋啦地在低保的苍白到可见青色血管的手臂上灼出伤痕,他皱了皱眉头,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面色阴沉下去。
这个少年抬腿回身一击就轻而易举地把鱼生甩飞了出去。
吸血鬼猎人凭借他强悍的运动神经避免了自己被砸进墙里的惨剧,但仍是不可抗力地屈身在地面翻滚几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他凝视着低保手中滴血的刀刃:“那是命运之矛?”
“是的,传说中刺穿了圣基督的枪,”低保摊手,他承认的态度漫不经心,“我想它也应该可以杀死你。”
他是谁?“低保”究竟是什么人?
血族、怪力、恶疾、自一开始就在引导一切……相处中的微妙与不和谐,不知本人是有意无意的那些话语,他一时间竟然只能想到:第一次见到的这个人也只是在照片上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年,得知了低保见过真祖,还有那句“或许是你,他会知无不言”。
这样擅长说谎的人会对他一人诚实么?
鱼生停顿了一下,终是缓慢道出自己看上去有些荒谬的猜想:“……别告诉我,你就是十二真祖之一。”
低保眨眨眼,再度睁开一双如蛇的猩红眼瞳,默认了这个答案。
他这次倒是坦诚地为自己的前搭档作出解释:
“我寿命不足倒是没有骗你。”
“大约是17世纪左右,我记不太清了。那时的圣基督的化身……那个讨厌的人名为东玄,用他的血脉将我封印,让我只剩百年时间。”
“没办法啊、没办法啊。我只能当机立断选择了自己沉睡。”
“就是为了等待十三子的预言降临,看它是否能打破我的命运。”
“但其实也有其他方法:我只要让之后的某一个圣基督化身爱上我,让他的圣血愿意接纳我,最后我再亲手杀了他,饮下他的血,就可破除诅咒。”
第十二位真祖d——近五百年前被不知名的圣者所封印的新生真祖,据说因他的诞生引起了人类的自我意志、美意识和反教廷大活跃,而在他销声匿迹后大陆迎来了黑死病的死亡扫荡;时间完全吻合,和鱼生之前翻阅过的机密档案里对得上。
但这位真祖居然能在几百年后再度活跃……是为了破除封印!
“你失败了,我的血依旧能灼烧你。”鱼生一针见血。
“明明我已做完了你们记述中抹大拉的玛利亚所应做的,”真祖的红瞳中充盈着纯粹的疑惑、天真的邪恶和冷静的理性,鲜艳如伊甸园的智慧之果;他不解地叹了口气,因为烦躁和无奈自己都无意识地咬了咬唇,犬牙摩擦下唇,几欲要滴出血来,“身为拥有圣基督之血的人类,你不应该爱上我吗?”
“比起抹大拉,你难道不该更像背叛了耶稣的犹大?”
吸血鬼猎人抹去唇角血迹,神色晦暗不明。他几乎要被真祖的天真逗笑又似乎为此感到生气。
他所说的“抹大拉的玛利亚”(Magdalene)很久以来一直以一个被耶稣拯救的妓女形象出现在基督教的传说里:
据说她用忏悔的眼泪为耶稣洗脚,用密软的黑发来把它们擦干;在耶稣被钉上十字架行刑的日日夜夜里哀哭祈祷,喂他喝水;耶稣死后,她进入停尸的墓穴预备亲自为其用油脂净身,却意外发现耶稣死而复生……
但基督教学者的研究逐渐使真相水落石出——抹大拉的玛丽亚并不是什么妓女,相反的她可能是耶稣在世间最亲密的信仰伴侣,或者说她是未被正史记载的最受耶稣教诲最得其神髓的门徒。
她是圣基督的门徒之一,更是他信任和依靠的爱侣。
而圣子会为他所爱之人敞开胸怀、对她展现自己的一切。
那时圣基督之血将如同它的拥有者那般,无私地包容他的爱人;即使他的爱人是永生不灭、觊觎这神圣之血的第十二真祖。
但很可惜,低保失败了。鱼生的血液在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后依旧可以灼伤他的皮肉,圣基督拒绝了他伪装良善的、邪恶的玛利亚,他居然有这样一双理智到冷酷的眼,把隐藏的真相从眼里看到心里,让真祖的希冀彻底落空。
如同圣经中的犹大之吻,犹大献给耶稣的吻不是出自爱意,他为圣子带来了灾厄。
少年形态的血族狡辩道:“唉呀。其实会失败我也不是没想到……自我诞生不久就被东玄封印,醒来到现在也不过十几年。要把这算作我的年龄,那我可与你相差不多,还是吃亏在这点上了。”
鱼生并不吃他这套,“你可以现在杀死我,等下一个圣基督诞生。”
“圣基督百年之内只有一位——你于我而言也是独一无二的,”真祖的每一句话语都像是无心的情话,他哀叹道,“所以说我彻彻底底地失败了、什么都没了、一无所有了。”
他就如同莎士比亚戏剧中的男主人公,高举着手中之剑,除了复仇之外一无所有那样悲哀地垂首叹息,吟诵出华丽的台词。
而唯一的观众并不会为他的不幸鼓掌喝彩。
昏迹鱼生说:“你根本不理解。”
“比起爱你,我更希望的是你能懂得何谓「我爱你」,而不是以为做了抹大拉的行为,我就会注定认定你为伴侣——那样我岂不是会随意爱上任何一个那样待我的人?”
“你居然还要和我解释这些……没有必要。这时候向我宣战,不就是吸血鬼猎人应该做的事么。能杀死真祖的人也只有拥有那圣血的你了,还是说你此刻的犹豫是在向我示弱?圣基督的化身,你还要说那些废话,就显得愚蠢了。”
低保如蛇般的猩红竖瞳笑得眯了起来,透出一股纯真无邪的肆意,他语气真诚地反问道:“对吧,队长?”
鱼生忽然想到:他伪装人类时那双狡黠又灵动的黑瞳不会再有了;「蛇的蛊惑之眼」——那才是他的真面目。
明明无人死去。明明无人离去。
但此时此刻,他的心中却感到了巨大的悲哀和痛苦。
甚至连以后他蓦然想到这个人,都会难受好一阵;“也就我还记得这个人了”,这么想着,仿佛连忘记他都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即使那只是他构造的假象。
真祖。生于黑暗的不死不灭之存在,从一开始他的怪异就是暗示。第十二真祖被迫沉睡数百年才迎来苏醒,的确是“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得以回归”,他讨厌阳光,但真祖的体质可以忍受;他在饥饿时会露出獠牙,所以需要抑制药物来做掩饰;他喜爱绘画的雕刻,是因为他亲身经历过数百年前的文艺复兴;他高举命运之矛,是为了再现朗基努斯之枪刺穿了圣基督的传说。
……而他吻了他,也只是为了所谓「圣基督之血」。
仅此而已。
“你在痛苦吗?憎恨我吗?绝望吗?”
“没有。我只是有点……悲伤。”
“Ken,”真祖摇摇头,第一次用这样生疏的名称唤他,“即使是身为血族的我,也不得不惊讶于你这如圣人般的无情。”
“不,无法理解人类情感的人是你,低保。”
“你甚至没有耐心继续伪装下去——你觉得我会因为你做了某些特定的事就会爱上你,或者说你很着急,”而昏迹鱼生面上也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似乎掺杂了一些狡黠,也有一些苦涩和无奈,“你明明只差一点……我就会爱上你了。”
是啊,就差那么一点。真祖是厌倦了与人类玩扮演游戏吗?他急着破除封印,赶时间到令自己的筹谋瞬间全部崩盘,狡猾又愚蠢。
他甚至有些庆幸……如果自己太早动心,那现在就已经死去了。
“不要这样吧,啃子哥。戳我痛处的话我也会狠心杀了你哦?”
低保知道鱼生在用话语激怒他。即使作为血族他的年龄并不算长,但生于黑暗的精灵从不缺乏智慧;他后退一步,手中的命运之矛被随意地丢弃在地上,竟是直直地刺入了地面的大理石砖中,这时鱼生才注意到他横贯手掌的露骨伤痕,正一滴一滴地淌着血。
第十二真祖凝视着教堂的穹顶,瞳孔的色泽妖艳得如同滴血:
“其实呀,我与那四个不死的人类打了一个赌。”
“为了我那流淌着东玄封印的血,他们闯入了我的领地,我被唤醒,倒计时正式开始;于是我说,如果我能让现在的圣基督化身愿意拯救我,那我不会帮助他们。”
“这不过是我的一个游戏而已。毕竟沉睡了这么久,我也实在很无聊啊,你不会以为我真会孤注一掷在你身上吧?”
“我知道你不会爱上我,那我就只能帮助他们让东玄复活了。”
“毕竟他也是拥有圣血的人。这场竞争是你的胜利,但我可永远都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的,这才像狡猾的吸血鬼嘛。”
“丛林法则,弱肉强食。”
是吗?鱼生想问他:那么现在你这幅悲伤的表情又是为什么?
低保垂下眼睫,既是真情实意又是在满口谎言,对面前这个一开始他只觉得无趣、但后来似乎让他逐渐移不开视线的人类用撒娇的口吻调笑道:
“我这么聪明,能不能再得到一个啃子哥的吻作为奖励呢?”
唉……他肯定是不愿意的。真是讨厌的人类,到底狡猾的是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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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cried out in pain
我的呐喊痛彻心扉
"Please save us"
"请救救我们。"
Si Nos Amas, Serva Nos
您若仍心存仁爱 救下我们
We will get used to this hoax that our love made
我们将习惯这因爱而生的骗局
不死精灵之血满盈福杯,在华美的杯中沸腾;在愿望的道路即将走到尽头时,他们却突然生出了些畏惧。
会实现吗?会成真吗?百年筹谋,真能一朝功成吗?
第十二真祖的血会满足圣杯的要求吗?
圣杯悬于空中,无声地被那虔诚又惶恐的视线托举而起;它花纹繁复,流光溢彩,而身披白袍的圣人尸骸正安静地平躺在它下方。
四人紧张得一动不动,不由自主地屏息,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可惜半晌毫无动静。
“似乎还不够,”回忆推了推眼镜,表情有些愁苦,“本来就只要使d……那位真祖的血满溢圣杯即可,传说中就是这样的。为什么它会索求那么多,作为神圣之物,「圣杯」也会贪得无厌吗?”
此时功亏一篑怎能甘心?啊咚咚咬牙道:“反正这次我们也离死亡重生没多久了,不如用我们的血来试着填满它。”
“就像自杀一样。”堂哥吐槽道。
蓝色也困惑不解,他喃喃道:“我有些不好的预感……”但之后他摇了摇头,把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出脑海,赞成了为渴求更多的圣杯提供鲜血的提议。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断没有半途放弃的理由。
杯盏破裂,酒液溢出,正是圣餐前供奉的美酒。血液流失让他们浑身发冷,眼前发黑,四肢百骸如坠冰窟,而圣杯则像个无底洞一样吞食个不停;就算之后能再次复活,这种感觉也糟糕到了极点,就像一对冰冷的獠牙在自己的肌肤上反复摩挲,让人本能排斥。
呼吸也愈发沉重,能感受到生命在迅速流逝……他们正在死去。
看来只能等下一次醒来才能看到圣杯的奇迹了……
在四个人终于因过度失血无力倒下后,他们已经无法亲眼见证圣人的复活了。模糊下去的视野里似乎能隐约可见有人缓慢起身,正逐步走近,他的嗓音是熟悉到令人落泪的平静和包容,仿佛让死亡的降临也温暖起来。
……
“……我很高兴你们在数百年中愈发睿智,拥有了更多智慧,这让你们能更真切地接触到真相。”
“睡去吧,然后明日将会迎来更美好的重逢。”
————————
那个该死的圣基督复生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
无论是新仇旧恨、亦或是破除封印的解药,这次也该全部随他心意了吧?
低保一开始是笑着的。但看到缓步走来的东玄的瞳底泛起更加纯粹、更为可怖的猩红色时,他面上甚至称得上可爱的微笑渐渐收敛,逐渐变得冰冷且不可置信。
哈。他居然是预言中的……第十三位真祖。
真祖自言自语般轻声道:“……「十三子」。你居然是十三子!”他指尖在不自觉地颤抖,瞬间想通了一切。
身着白袍的堕落圣者看向自己曾封印的仇敌,他那种神圣中又掺杂着邪恶的气质让人本能地感到敬畏。
“好久不见,”东玄就像他生前那样声线平和,“第十二真祖。”
“别吧,我可算不上你的老朋友。”
低保向教堂的门后望去——寿命耗尽的那四个人全都倒在地上,露出的手臂已全然化作白骨。他们这次赶在生命再一次迎来死亡和新生前成功使「圣杯」降临,但谁也想不到这全心全意的付出却只换来了更为邪恶的存在,不知再度复生时这些人该如何绝望呢?
他真想大声嘲笑这四个愚蠢的人类!
可恨他自己也好不到哪去。
这位原本以为一切尽在掌控的年轻真祖终于撕下了甜美的面具,他皱起眉头,蛊惑之瞳像蛇那样凝聚起了冰冷纯粹的杀意。
“东玄,你居然会堕落。以前你封印我的时候不还是信誓旦旦要为信仰献身吗?背叛和死亡让你后悔了,你后悔曾经为那些愚者白白献出生命了?这可不该是圣基督应有的想法。更何况你那可怜的四位……朋友,你没想过他们会多么失望?”
“你这么想也可以。”东玄耐心十足,任由低保随意揣测。他注意到了一言不发的鱼生,“为了自救,不屑于和人类为伍的真祖也学会了人低劣的伪装和背叛吗?”
提到怜爱的刽子手们时他眼含笑意,“虽说让他们失望我也很难过,但我会给他们以后无尽的时光以乐趣的。”
几百年前,被施以封印前低保曾讥讽过东玄:「你竟然为使那低劣手段的人类与我为敌。你有着圣者的血,却没有那心,能受得了注定献身的宿命吗?」没想到几百年后,这话也被东玄反还给了他;不过他那性子,遭受了背叛堕入黑暗也并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多情之人容易疯狂。真祖此时又感念鱼生的“无情”了,为他遭受背叛也不会疯而感动不已。
唉,但一个两个嘴都这么毒,还记仇,自己果然和圣基督合不来。
丝毫没觉得面前同类说的话有什么诡异之处的低保回击道:“我现在倒觉得他们可怜了。信仰、奉献、献身、不变的爱,像极了圣基督的爱人抹大拉的玛利亚,不如说他们就是你的玛利亚。可惜最后唤醒的是你——”
“你应该有自知之明。”
东玄抬起手。
不过一个平常的动作,低保就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用力甩飞出去,重重摔在墙面!十三真祖的威压挤压得他全身骨骼都在咯吱咯吱颤栗,过大的力量悬殊令濒死的真祖感到了人类这种弱小生灵才有的绝望。
他不堪重负地咳出一口鲜血,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可恨。我连全盛期都未到,力量就被侵蚀到这种地步了……”
十三子的预言出现于低保诞生之初。
那时几乎所有的真祖都认为,「十三子」会是和他拥有同一血脉的后代。预言中说这两位真祖的诞生有因果相连。
低保还嗤笑道:我为什么要生下碍事者来将我取而代之?
第一真祖虚情假意地提醒他:预言可不是你不愿意就能规避的,做出实际行动才有意义。如果十三子现世,你会怎么做?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我会亲手扼杀他,即使那是我的孩子。而你也会这么做——刚出世没多久的真祖阴狠地说,他还没有学会隐藏自己,完全敛不住那残忍的杀意和傲慢;而沉睡前,接过第一真祖随手赠予他的命运之矛时,他仍旧是这么想。
谎言、杀戮、伪装既是第一真祖授予他的智慧,也是他天生铭刻于骨血之中的黑暗。
不像现在,披着人类的伪装披久了,似乎他自己也逐渐变得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肉体和灵魂都变得软弱了。
第十二位真祖怠惰、喜说谎、贪图享乐,自他诞生起,他就本该是黑夜的宠儿;他的力量横空出世,使得所有黑暗的信徒为他狂欢。而不过几百年,这位强大的真祖甚至都没有迎来过他的全盛时期,他的一生被鲜血、阴谋、伪装和欺骗所妆点,直到此刻,他才蓦然发觉自己只是预言之子的铺垫。
真是令人作呕的命运,自始至终他也不过是在它的迷宫里团团打转而已。
冰冷的枪尖抵上了他苍白的脖颈,身后昏迹鱼生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所以现在连我也能杀死你。”
真可笑。命运之矛,正如那家伙所说「沐浴了圣人之血也不过死物」,上一刻他想用它刺穿昏迹鱼生的胸膛,下一刻它就可以随时割断自己的喉咙,真是世事多变,只有他的倒霉不变。
烦死了。为什么就他这么惨。明明算计了一切,却反倒被意料之外的结果反噬……!
后悔、憎恨、绝望、不甘,还有什么可以压榨出来的感情呢?
几百年前东玄没有能力杀死他,故而施下封印;流淌着圣人之血的十三子,他的力量不仅是现在奄奄一息的自己、哪怕是其他真祖都无法战胜……现在的东玄可以像碾过蝼蚁一样随手终结他的永生,却故作怜悯地放过了他。
说到底也只是想看他苟延残喘的可怜模样罢了。
……人类真是可以出乎意料的疯狂啊。
低保咳着血,倚在鱼生怀中,嘴巴却还是不安分,“你一直都可以杀我,毕竟你说你根本就不爱我嘛……”
“闭嘴。”
他抬起他的下巴,黑瞳直直看向那双红瞳深处。这不是昏迹鱼生第一次对他这么强硬,但却是低保第一次慌张无措地睁大了瞳孔——鱼生几乎像是撕咬般地狠狠吻住了他,血腥味弥漫在唇齿间,让他本能地感到饥饿,也隐约察觉到胸腔里愈发急促的鼓动声。
他扔下命运之矛,他永远是那么诚实:“我已经爱上你了。”
爱是荆棘,爱是苦难,也是责罚;而他受苦,却甘之若饴。
——即使他是邪恶的玛利亚,圣基督在他们彼此都遍体鳞伤之后,也终将会爱上他。
————————
仿若上帝的玩笑。
圣杯予恶魔新生。献身的圣基督爱上了生于黑暗的真祖,而虔诚祈祷、忏悔、寻求救赎的“抹大拉的玛利亚”却用爱孕育了重生于地狱的撒旦。
十三子降临之日,命运之轮将走向崩坏;而有罪之人则无一幸免,他们的舞台将永不落幕。
无限的时间和全世界都将会为他们拭目以待。
————The End————
文章的补充说明塞不下了,只能单开一篇。在合集的下一篇
【今夕之感|22:00】我的bjd男友(上)
上一棒 @他说生生
下一棒 @时时可爱鬼
[图片]
1.
肖战喜欢王一博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作为近两年大热的全能型艺人,王一博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跟他一样为王一博着迷的人多了去了。
肖战喜欢王一博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家里吃的零食是王一博代言的薯片,用的是王一博推荐的按摩椅,一整面照片墙都是他在王一博出席的各种活动上抓拍的独家影像,外出穿王一博同款的小众品牌,开他联名的限量款汽车,办公桌上摆满王一博人形立牌和to签。
众所周知,王一博几乎渗透进肖战生活的方方面面...
上一棒 @他说生生
下一棒 @时时可爱鬼
1.
肖战喜欢王一博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作为近两年大热的全能型艺人,王一博拥有庞大的粉丝群体,跟他一样为王一博着迷的人多了去了。
肖战喜欢王一博是认识他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家里吃的零食是王一博代言的薯片,用的是王一博推荐的按摩椅,一整面照片墙都是他在王一博出席的各种活动上抓拍的独家影像,外出穿王一博同款的小众品牌,开他联名的限量款汽车,办公桌上摆满王一博人形立牌和to签。
众所周知,王一博几乎渗透进肖战生活的方方面面。所以当肖战某天下班回家,收到一个简直就是王一博缩小版的娃娃时,还以为是哪位知心人送给他的惊喜,欣然接受。
2.
事情是这样的,作为事务所独挑大梁的设计主管,肖战今天难得没加班。当他怀抱王一博新鲜出炉的封面杂志,一路哼着歌从车库回到家,才放下包,还没来得及跟自己迎上来的宠物猫打招呼,门禁就掐着点似的响起来。
“肖先生?”来人是位闪送员。
“对。”从师傅手里接过一个不算大的纸箱,肖战翻来覆去的查看,然而不知道是谁寄给自己的,“大叔,您这个件从哪儿取的?寄件人是男的还是女的?”
“啊?”肖战的问题显然难住了师傅,“还真没注意……我在JMF的门卫室接的件,当时寄件码就写在外箱上,我拿了就走了,根本没见到寄件人。”
作为一名室内设计师,肖战自然知道那个小区的名字,名流出入,住户非富即贵,但他认识的人里并没住那里的,“这样啊……”
见肖战迟疑着不敢签收,大叔有点着急,“我说小伙子,我这儿还有别的件等着送。你看看收件人是你吗?是的话不如你开箱看看,没准儿看过你就能知道是谁寄的。”
“……也对。”肖战想,如果真错了,可以直接让师傅帮忙原路退回。
肖战并拢双腿蹲下,猫咪坚果蹭着他的裤腿挤到他身前坐下,淡然的盯着主人开箱的动作,只见外箱划开后,露出减震用的真空气柱,里面还裹着一个长条形礼盒,包装考究精美。
“裹的真严实……”肖战猜不出里面装了什么,好奇心也被吊起来,他加快速度拆开盒子上的蝴蝶结,终于露出这份快递的真容。
“哇哦哇哦哇哦!”肖战连连惊呼,“王一博!!”
盒子里是一个成人小臂长短的bjd娃娃,做工极为精致,尤其那张脸,除了大小不同,简直就是王一博本尊的翻模,下三白眼、眉间痣和奶膘等标志性特征一点不差,又拽又酷的表情刻画的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怪了……”大叔不懂bjd也不认识王一博,他看看肖战又看看盒子里的塑料娃娃,推测说,“可能真是寄错了。”
毕竟谁会买这种小女孩儿喜欢的东西送男人,而且送的还是个男娃娃?
谁知道刚才还一脸犹豫的帅哥忽然喜笑颜开,眼都不眨盯着那个不大的娃娃,十分肯定的回答他,“没错!是送我的!”
这下换师傅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觉得自己完全搞不懂现在的小年轻,不过他的任务就是派件,要来收件码后便火急火燎扬长而去,留下还在门口对着娃娃一脸痴笑的肖战。
3.
王一博才杀青一部剧的拍摄,今天刚从深山老林返回远在北京的家。他到家第一件事是洗澡,第二件事就是扑到床上蒙头大睡。
熟悉的环境放松紧绷许久的神经,王一博睡的昏天暗地,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恍惚惚听到四周有朦胧的杂音响起,车声人声,像是隔着几层玻璃罩传进耳朵。躺着也不安稳,好像仍身在赶戏的路上,颠簸的像坐在剧组进出泥泞山路租用的农用三轮车上。
王一博一时分不清自己是梦是醒,因为他的意识和感觉像是清醒的,可眼睛又沉重的睁不开,何况他被被子困着,整个人都陷在温暖柔软里……
也许是压缩的拍摄进度和高强度打戏太累了,王一博想,然而耳边拆快递的动静和越来越清晰的对话声让他昏昏沉沉的意识越来越清醒。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惊雷似的惊呼,“哇哦哇哦哇哦!王一博!!”
王一博骤然惊醒。
一张巨大无比的男人脸近在咫尺,一双铜铃似的大眼睛直愣愣盯着他。
操操操!!!!!!什么鬼东西?!!!!!
王一博脱口而出,然而他很快发现另一件更恐怖的事,那就是他以为自己在叫嚷着后退,然而事实是他口说无声,身不能己。
“怪了……可能真是寄错了。”王一博身后响起另一道苍老些的男声,然而正对他的年轻巨人兴冲冲的说,“没错!是送我的!”
王一博讶异自己竟然能听懂巨人国语言,每个字都听的清楚,就是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他就摸不准了。
什么记错了,什么送他的?怎么回事?谁能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明明只是像往常一样在家睡觉,怎么睁眼就来到陌生的巨人国?而且还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什么都做不了?
脑子里不停蹦出问题,王一博一点头绪都没有,好在捧着他的巨人很快以实际行动解答了他一连串疑问。
4.
肖战捧着盒子在沙发坐下,坚果也蹦上来,他挠挠她的脖子,坚果就卧下,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噜的惬意声音,肖战收回手,他现在心思都在腿上的小盒子里。
小心翼翼拆开系在bjd娃娃腰间和脚踝固定用的丝带,肖战将迷你的翻版“王一博”拿在手里,这才发现下面的海绵里有张卡片。
抽出卡片,还以为上面会有寄件人线索,结果只是一张类似身份证的产品说明,除了姓名、性别、生日这种基础信息,还有一句寄语——
“一比一开模定制,六比一还原真人,祝您玩娃愉快……难怪这么像。”肖战边念边摸摸“王一博”的手,又戳戳他脸蛋,“有意思……”
他在b站刷到过这种娃娃,知道它们叫做“bjd”,但他刷到的都是那种介于二次元或哥特或洛丽塔风格的原创娃娃,没想到还有这种还原真人的定制款,可惜自己太蜡笔,竟然才知道,不然就能更早拥有了。
虽说这个1/6大小的“王一博”只有自己小臂长短,可比起照片或者立牌,是即看得见又摸得着。拥有王一博本尊不现实,能切切实实拥有堪比真人的娃娃,对于真爱粉来说无疑是最好的陪伴和慰藉。
肖战简直爱不释手,视线像X光一样细细扫描他全身,只见缩小版“王一博”穿着T恤短裤,干净清爽的脸加一头蓬松的头发,看起来跟他参加综艺节目时的素颜模样很像,就还挺居家的感觉,可就算这样,帅哥就是帅哥,那白到发光的肤质,那小脸、宽肩、长胳膊长腿,看上去无一不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真不愧是人间手办!”肖战由衷感慨,“啊!”
说到手办,他脑子里突然弹出一根线索,虽说自己追星王一博的事情几乎熟人皆知,可这么善解人意又肯付诸行动的,估计只有“苟富贵必相忘”群里那几个铁瓷。
把“王一博”放在茶几上,回想起原来刷到的bjd视频,肖战无师自通的摆弄娃娃的腿和脚,没想到还真让他稳稳立住了。
“站的还挺稳~”他兴冲冲拿起手机,选角度、拍照、发群一气呵成,配文【就不问哪位好心人了,很很很喜欢!谢啦!!】
下面很快刷起对话框,有问“这是什么”的,有“卧槽”不断的,还有震惊到直接飙出一串惊叹号的。
“我就静静看你们表演……”肖战自言自语,又默默挂着看穿一切的表情修改了群聊名称——影帝后俱乐部。
对话框以刷屏的速度弹出,肖战没怎么参与,直到好友拍了拍他。
真Lee拍了拍“Sean”说王一博是肖战的
【你快看看他有没有丁丁?】
肖战咬牙切齿,手速飞快的回复【去死!!!猥琐!!】
然而在打出这几个字后,朋友发的那句话不停回荡在肖战脑袋里,他的视线忍不住偷瞄“王一博”宽松的运动短裤,那里好像真有鼓起一些。
攥着手机的手一再收紧,显示手机主人正在做剧烈的心里斗争。最终,肖战做贼心虚的看了眼一旁趴着的坚果,确定她确实在闭眼假寐,他轻手轻脚拿起面前的“王一博”,不自觉吞咽一下口水,食指轻轻勾开裤腰的松紧带。
“这尺寸……”肖战看直了眼,“……也太不科学了吧?”
tbc.
写了一半的联文,今晚一定完结
密州出猎 第二十六章 匕见
第二十六章 匕见
清晨略带寒意的风卷起男人的黑发。
天光渐至。
一台呜呜鸣叫的洒水车徐徐经过,肖战下意识朝车内看去,王一博揉了揉眼睛,懵懵地与他四目相对。
纷乱的心绪突然安宁下来,肖战冲车窗招招手,勾起唇角。
王一博连忙打开门,就要下车,被肖战推了回去。把座椅向后移,长腿一迈,他和王一博挤在狭小的驾驶位空间。
风衣掀开,连人带衣罩上睡得暖烘烘的小孩儿。
王一博连忙伸臂将他抱住,两人脸贴着脸,两双模特腿不能伸展,缠于一处。
“干嘛来这儿等我?都说了要你好好睡。”
热乎乎的手掌悄悄伸到肖战的毛衫下面...
第二十六章 匕见
清晨略带寒意的风卷起男人的黑发。
天光渐至。
一台呜呜鸣叫的洒水车徐徐经过,肖战下意识朝车内看去,王一博揉了揉眼睛,懵懵地与他四目相对。
纷乱的心绪突然安宁下来,肖战冲车窗招招手,勾起唇角。
王一博连忙打开门,就要下车,被肖战推了回去。把座椅向后移,长腿一迈,他和王一博挤在狭小的驾驶位空间。
风衣掀开,连人带衣罩上睡得暖烘烘的小孩儿。
王一博连忙伸臂将他抱住,两人脸贴着脸,两双模特腿不能伸展,缠于一处。
“干嘛来这儿等我?都说了要你好好睡。”
热乎乎的手掌悄悄伸到肖战的毛衫下面,隔着衬衣沿细细的脊梁骨一寸寸往上摸。
肖战舒服地眯起眼,脸埋在王一博颈子那儿,吸了一口香气。
小孩儿长到这么大,还是有一股奶香,只有他能闻出来的香味。
“看见你才放心。”因为知道肖战在办重要的事,不愿意一次一次打扰,就这么笨笨地等。他总是在等,以往等得无望、凄凉,现在则等得心甘情愿。
肖战,是他在人世间唯一的守候。
“事情很难办吗?”王一博见他一动不动,好像很累了,手放在肩膀处使劲按下去。
忽然,风衣拉起,罩在两人头顶,就算谁路过也不会看到他们的面孔。肖战捧着他的脸用力地吻下去,唇齿厮磨,品尝他口中的甘美。
想到了他们的初吻,那时就像现在,混沌、迷乱、找不到出口,昏天黑地中,只剩相互依偎的两人。
“你为什么没有吻过别人?”肖战明知故问。
“因为……忘不了你。”
得到满意的答案,又是一轮密密匝匝的吻。
“那就不要忘,”肖战将手探进他的衬衣,抚摸缎子一般的肌肤:“你是我的。”
王一博抱紧他:“我是你的。”
肖战带着小孩儿到餐厅吃早饭,与一帮年轻的公务员擦肩而过,心情好了些。置身拥挤的人潮中,今日的热闹与往日并无不同。
林国诚正在被追捕,而他们,还能坐下来吃两个热包子,喝一碗鲜牛奶。
“今天不要去上班了,请假吧。”
“嗯?”王一博愣了愣,点点头:“我确实想着,今天要是等不着你,就一直等,还把电脑带着了。不过你都来上班了,我是不是也去……”
“今天陪哥哥,”肖战察觉自己语气过于强硬了,忙缓和下来:“你还没看过哥哥新换的办公室,有个小套间可以休息。你没睡好,乖乖补觉。”
请假容易,不过今年王一博很少无故缺勤,显得挺稀罕,那就请一天年假好了。
他拿起手机,给董办主任发了个微信,又跟乔彧说了一声。
为了避嫌,王一博挺久没来过肖战的办公室。升了副厅,自然换了一间更大的,在平米数不超标的前提下,袁方给肖战准备了一个有小房间的屋子,虽然那休息的地方只能放张小沙发,也算是领导干部中的独一份了。
“你睡吧,我看着你。”肖战给他脱下鞋子,拿了自己两件西装,一件搭上身,一件搭腿。
“哥呢?”
“八点半了,马上有人来汇报工作,你睡你的,就当背景音。”
王一博听话地点点头,闭上眼。昨晚他怕错过肖战的车,喝了咖啡,但还是有了困意。
肖战坐在沙发另一端,轻轻揉他的足踝,再揉五根脚趾,坐了一夜,微微浮肿。
“哥哥怎么这样,不嫌我臭。”他悄悄地笑。
“谁会嫌弃自己养大的小孩呀?”
“也是,哥从来不嫌弃我……”
揉了一会儿,肖战见他动了动,问:“你的电脑是家里的那一台吗?你的私人文件放在哪个文件夹?”
“都在F盘,随便看。”王一博快要睡着了。
肖战站起来,远远地望了望小孩儿的睡容。长长的睫毛垂着,贴着沙发扶手的那一边脸颊嘟着团奶膘,真好看,从小漂亮到大。
他掩上门,进入工作状态。
下属时不时进来汇报工作,中间还开了一个电话会议,一有间隙,肖战就看王一博的那台电脑。
心思纯净的孩子连个隐藏文件夹都没有,工作文件放E盘,自己的东西放F盘。文件夹的名字一目了然,其中有一个专门放证件资料电子版的,叫“我”。肖战一样一样地去看,看了一半,抽了纸巾擤鼻子。
他没见过的王一博的高中毕业照、大学毕业证,还有几版不同时间的证件照。从幼嫩青涩,到穿起西装像个大人,他错失了王一博多少成长的瞬间。
不敢多看,怕被下属看笑话,红着眼圈退出来。
他主要是想看电脑中是否有关于周家的信息,比如王一博那套别墅的信息。他如愿以偿找到了购房合同的电子版和房屋所有权证书的照片,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这套别墅的价格没有差市价太多。
转账记录看上去也没有任何问题。
肖战稍稍放心,这些文件,非但不能删,还要一直保留着,以防万一。
突然,一个奇怪的文件夹进入了他的视线,因为是以英文命名的,列在最上面,一眼扫过去,还以为是系统文件。等回过头一看,这个文件夹叫“skeleton”。
关于酒吧以这个单词命名,肖战想过原因。骨头,骨骼,骨架,好像有那么点异曲同工之妙,也许王一博是因为忘不了他,才这样命名吧。
仿佛预感到,这个文件夹与他有关,肖战点了进去。
有几张照片和视频,照片很好辨认,是密州出猎项目招投标动员会现场,那是他发言时的样子,不太清晰,似乎是随手拍下的。
偷窥的视角。
肖战不由得笑出来,从抽屉中取出压在下面的一份资料,那里面还有王一博画的小狗。别看那时心隔着千山万水,他们对对方总是特别的。
又点开视频,他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是特意被剪辑过的视频,先出现了几箱中华烟和茅台酒,又浮现一个人送他银行卡的画面,全程,王一博自己没露脸,但他的样子清晰可见。
单单以这个视频来说,他不仅收了烟酒,还收下了钱。另一段视频更夸张,特别拍到了铁盖茅台,随即画面转为黑屏,肖战插上耳机,听到自己的声音——
“其实这玩意不就是瓶酒?当时很多人觉得五万也拍不到,索性不跟,被我捡了漏,以四万九千五拿到了。”
“小博,如果不是请你喝,再过段时间,这瓶绝对能再涨些,到六万也说不定。你看,我心里确定了它的底价,它就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他当时说这话,几乎是耳语,可能用了什么特殊处理技术,这里听起来虽然模模糊糊的,但依然能辨识出是他的声音。
在那天之前,王一博来到他办公室拜访,连顿饭都不肯吃。周末不知怎么转了性,开着车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过来,摆出送礼的架势,“强迫”他收下了卡,又要请他吃饭,其实身上带了针孔摄像机。
而他,提防谁都不会提防王一博。他连洗澡都不会锁门,难道会搜王一博的身吗?
把两个视频全部听了一遍,这些东西,只要交给纪委,他就算浑身长嘴也说不清楚。
底价说得那样含糊,难不成王一博为扳倒他自己做证人?
正发呆,小孩儿忽然从里间拧了把手跑出来,披着他的西装,头发睡得翘起来,粉嘟嘟的小脸,嘴巴红红的。
这么可爱的孩子,肖战可以把自己的全部拱手送上,这其中,也包括他的命、他的政治生涯吗?
这一刻,肖战这样问自己。
“哥……”王一博是突然醒来的,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他瞧见电脑上的画面,人都傻了。
“我……我当时……我不是……”他蹲下来,像一只可怜巴巴的小狗:“我自己都忘了还搞了这个东西,现在就删……删掉。”
他挤到肖战身前,拿起鼠标,整个文件夹删除,又将回收站里的东西删得一干二净。
他回过头,瞧见肖战眼底的血丝,悔恨不已,抬手就朝自己脸上招呼。
铁钳般的手掌死死拧住他,肖战居高临下,盯着他的眼睛。原来,哥哥是这么强悍,如果哥哥非要他在下面,或许他根本不能反抗。
“上次王道成打你,我在心里发誓,没有人可以再打你。”肖战一字一顿:“你自己也不行。”
王一博转蹲为跪,脸枕在肖战膝头:“我那时不知道,恨你也是爱你……我……”
有人敲门。
肖战示意他躲到套间,他倒好,一个旋身,钻到了办公桌下。
汇报工作的进来了,是分管的一个处长,公务员口才都不错,滔滔不绝,王一博一直在看肖战工作时的样子,那么英俊,硬朗的英俊。
他伸出手,从小腿摸上去,直到按住胯部。大掌包住,不轻不重地揉捏,肖战纹丝不动,连语调都没变半分。
哥哥生气了,而且很严重。
下属刚出去,王一博便拉开西裤裤链,将脸颊贴在薄薄的布料上。一个电话进来,肖战瞥了他一眼,目光冷冽,毫不犹豫接起电话。
王一博将小兽放出来,吞下去。
“还没有找到……会不会已经出了沿江?”
“需要我这边做什么吗?”
“王道成以什么理由不露面……我建议监控他的手机号,锁定他的位置。”
“好,随时保持联系。”
王一博听到父亲的名字,顿了顿,又一刻不停地吞吐起来,今日的肖战格外持久,但他必须卖力表现,直到肖战全身松弛下来,在他口中投降。
他仰起头,唇边流下些白色,刻意做出这副样子,肖战一看就懂。
“哥……”
“没事了。”肖战将自己整理好,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又恢复了和颜悦色:“饿了吗,下去吃饭吧。”
肖战走到门口,仿佛刚才的释放没造成任何影响,王一博忽然从背后抱住他,一抬手,把门反锁。
“生气你打我吧,别不理我,别不要我。”他知道肖战不会的,但走到现在,一点心灵上的隔阂都让他十分难捱。
“让你上也行,今晚就做,哥!”他转到正面,两条手臂挂在肖战颈子上。
“小博。”肖战想将他推开些,但这黏人小狗劲儿太大,主人只能无奈地由他抱着:“其实,我没生气。”
“刚才我闪过的念头是,如果有一天一切走到尽头,与其让政敌毁掉我,不如死在你手里。”
那样会甘心一点。
王一博退了一步,摇摇头,他讶异,向来自信满满的肖战为何会做此丧气之语。
“刚才是谁打来的,薛华亮吗?”
聪明的小朋友从几句话就判断出来了,肖战很欣慰,若有一日他走上了政坛,应该也能成为一名风云人物。
就怕,王道成自作孽不可活,还拖家人的后腿。
“你爸爸今天没去省委开会,秘书代请假,没人知道他在哪儿。我们正在试着找到他的位置。”
“为什么不直接去他情妇那儿,我们都知道是在那个别墅。”
“他毕竟还是市委书记,就算监控他的手机号,也是秘密进行的,直接闯入私宅,他这官就做到头了。”
“做到头就做到头,他不给别人活路,别人还需要给他活路吗?”
王一博说到这儿哽住了,当时他带着针孔摄像机拍下视频,还做了一番剪辑,的确居心不良。他产生过令肖战身败名裂的念头,让这个抛弃他的狠心人一辈子痛苦。
他最终是没做,但那种“不给人留活路”的狠毒,与王道成如出一辙。
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
王一博疾步走到办公桌前,抄起肖战常用的杯子,将半杯咖啡倒在键盘上。
“你做什么!”
抢救无效。王一博则望着手里的杯子发愣,堂堂肖厅,用一只可爱到滑稽的小狗杯子喝咖啡。
肖战是抛弃过他,但从没给过他恨。一点一滴,全是爱。
将文件全数删除,仍怕高级技术人员恢复文档,最妥贴的办法是,毁掉硬件。
他抄起那台已经渍满了咖啡的笔记本,向窗台砸去。
“砰!”
“如果我再害你,就像这电脑一样,粉身碎骨。”
肖战咂摸着滋味,肖战和王一博这两个名字,由温情开始,逐渐变得血淋淋的残忍,彼此之间的羁绊,贯穿了整整十八年。他们爱得太浓烈,甚至畸形,那种强烈的占有欲,容不得第三人侵犯的,更容不得一丝一毫动摇的情感,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一起。
恐怕,要至死方休。
就像王一博非常不容易却一次一次心软一样,他的心软更没什么奇怪了。两人去吃饭时,又是亲亲热热的一对兄弟。
坐在餐厅一角,他们不时给对方夹菜,因为不嫌弃对方吃过的盘子,刚好打不同的菜式,再分享。
两位女处长坐在旁边,向肖战问好。
“肖厅,这位是……”看着嫩生生的一个小伙子,肖厅待他可真好。
“我弟弟,比亲弟弟还亲,从小一起长大的。”
“哎呀,好羡慕,有对象了吗,好帅啊。”
“有了,”不用王一博回答,肖战自己挡回去:“自家知根知底的,感情也很要好。”
“结婚了吗?”
“有这个打算。”
八卦二人组离去了,王一博抬起狗狗眼:“哥,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呀?”
“哥哥给你做老婆,不好吗?”
王一博傻乎乎地张大嘴。
肖战督促他快吃:“别东张西望了,蔬菜也要吃,不许挑食。”
到了下午,薛华亮又来电,说王道成就在密州,看位置……
不用看了,周璇正给王一博打电话,要儿子回来一趟——
“你爸爸要跟我离婚。”
肖战将断成两截的电脑收拾到一个纸袋子中:“我跟你一起去。”
王道成、周璇及周家的掌门人周雄,连同其子也就是王一博的表哥周志豪,现都聚集在王家的别墅里。
两个小辈赶到时,周璇正坐在沙发上,对着一纸离婚协议书以泪洗面。
但她没有哭到昏厥,虽然脆弱,牙关紧咬不松:“我不会离婚的。”
“我不会给你的狐狸精腾地方,王道成,你死了这条心吧。”
王一博大惊,他这个父亲,从没有正眼看过他,甚至欺负他、上手打他,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他自然也不会还手。但听见母亲这么说,他第一反应是,王道成要为了情妇离开这个家。
混账……他一言不发,走到王道成面前,挥起拳头。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让你断掉,让你不许告诉她,你他妈的有没有心!”
年轻人愤怒的咆哮声响彻前厅。
肖战没有拦他,周家二位作壁上观。王道成处理私事不带秘书,面对高过他也强壮过他的儿子,只有挨打的份。
他是市委书记,副省级领导,谁敢在他面前造次,周家那两个虽然不满,却也不能对他饱以老拳。
眼前的这个人,他又恨又怕,他忽然明白,为何从不为此子铺路,一心想要他平庸。在王一博14岁以稚嫩却威胁的口吻与他对话时,他从此在儿子面前丧失了父权。
王道成被儿子打了个趔趄,心头升起一丝“复仇”的快意。这个家,有谁看得起他呢?他不啻于以上门女婿的身份娶了周璇,早些年,他在岳父和大舅兄面前矮人一头,因为他是农民的儿子,没钱没势,只能故作欢喜地迎娶空有美貌却无智慧的妻子,别人都认为他应该感恩戴德,只有他自己明白,大家都是各取所需罢了。后来他上进了、发达了,周家开始捧他,捧他的同时,要他付出代价来换取物质,他能住上体面的房子,全靠岳家,他们戴着有色眼镜看他,将他放到天平上称斤称两,并非打心眼里将他当作一家人。至于他的儿子……呵,本就没多亲,在那件事后,简直成为仇敌。
“我只是要离婚,谁跟她说别的了?小博,你妈比谁都清楚,我在外面有人,不过是装着不告诉你罢了。”
王一博攥紧拳头:“她从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忍气吞声待在这个家,就为了他这母亲。他对周璇谈不上孺慕之情,只是可怜她,她是一朵毫无能力抵抗风雨的娇花,要她孤身一人生活、离开优越的环境,那还不如瞒骗她一辈子。
王道成竟连这点幻想都不给她留!
一家三口撕破了脸,周家两个却不说话。肖战还没有将自己推断的关窍告知王一博,怕孩子接受不了。但他明白,周雄等人是指望不上的。
周璇牵制不住王道成,他们就用其他法子牵制,能不离婚最好,真要离,他们连一块容身之地都不会给母子二人。
“婚我离定了,周璇,我们分居已久,早就没感情了,协议书写明了,房子归你,我只带走我的私人物品,大家好聚好散。”
他足够奸诈,这栋别墅名义上为夫妻二人共同财产,大部分购房款是周璇出的,她虽辞掉了志豪集团董事的职务,实则仍能每年得到兄长的“接济”。房子归周璇本就是理所应当,但他将要带走一大笔现金,那是他的工资和奖金收入,平素就没怎么给过这个家,现在则要拿去养小老婆。
“哥!”她狼狈地奔到周雄面前:“爸爸不在了,你得为我作主。”
“你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我怎么好插手呢。”周雄为难道:“道成,咱们做一家人做了这么多年,你何必为了外面的女人抛弃发妻?这样,我也劝小璇退一步,为了周家,也为了你的官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何?”
周璇不可置信,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王一博实在看不下去:“舅舅,你说的是什么话,是让我们接受外面的女人,让我妈和那……贱人共事一夫?”
“你说谁是贱人!”王道成还摆爹的架子。
“林琳。”王一博阴森森道。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遮掩的:“你在外面做下丑事,凭什么在我妈面前耀武扬威,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无耻的人,你还当市委书记,真是笑掉大牙了!”
周雄面露诧异。
肖战是第一次见他,此人脸面略长,皮肤白皙,年轻时定是个美男子,周志豪比他却是略逊一筹了。这兄妹二人,哥哥拿走了全部的智慧,把妹妹耍得团团转。
“小博,对长辈不要那么无礼。”周雄慢条斯理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你的父母走到了这一步,做子女的就得接受。你妈妈,这么大岁数的人了,离婚是让别人看笑话,不离,外面野花再多,她还是书记夫人。”
又转过脸,对王道成好言相劝:“王家和周家,一向是互惠互利的。小璇每年拿到的分红,小博的别墅,酒吧大半红利,这些你无法否认,有周家在,你的妻子和儿子才能高枕无忧。双方都退一步,你给周家行些方便,往后,你外面的花销我也包了,如何?”
周璇尖叫着摔了一只杯子,她鬓发散乱,哭喊道:“我们拿的钱,是我们该得的!爸爸走之前立下了遗嘱,我们兄妹二人,你得百分之七十,我得百分之三十,是你跟我说,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能不能不一次性给我,以别的方式补贴我们母子……”
“周璇!”周雄动了真怒:“爸爸去世十几年了,我有没有给够你!”
“当时的钱不比现在值钱?没有我那三十,志豪集团根本不可能做到现在这样的规模!”周璇坚持不退:“我有你立下的字据为证!”
“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周雄拍案而起:“字据你可以拿出来,我既没有签字,也没有按手印。之前兑现,不过看在你嫁给了王道成还有点用的份上,要是你不识好歹,以后一毛钱都拿不到!”
夫妻争吵变成同室操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妈。”王一博开口了:“离婚吧。”
周璇转过来,摇摇头,她本就没什么贵妇人的气度,全靠天生的美貌和源源不断的金钱养护着,这一年来,王道成几乎有家不回,她在思虑、猜疑中变得衰老、憔悴。
但她平生只有一件事是自己选择的,那就是选择了王道成为夫。当时,父亲阻拦过,她便私奔、生子,生米煮成熟饭。王道成步步高升,她又被人夸赞为“眼光好,有先见之明”。如果放弃,她这一生还剩下什么呢?
“离婚吧。”王一博伸出手,拂拭母亲的泪痕:“以后你和我住,我会努力工作、养你的,我没有爸爸,也没有舅舅,咱们两个人,一样可以过得很好。”
他们毕竟还有两套房子,都是合法的途径得来的,这就够了。
周璇扑在儿子怀中,痛哭起来:“不!那是我该得的,你就不是他的儿子,不是周家的孩子了?”
“勉强没有用的,妈,我十三岁的时候,他就出轨了,或许更早。这样一个男人,浑身上下都脏了,你不嫌恶心吗?”
“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周璇呜咽着:“有本事他就上法院起诉离婚,我看他丢不丢得起这个人,那个狐狸精,她想坐上我的位置,休想!”
豪门狗血大戏,每一桩都大同小异。僵持不下中,王道成怒道:“我没有时间跟你废话,林琳已经有了我的孩子,生都生出来了。你肯离,往后周家的生意,我会照顾。”
王一博愣住,周璇亦止了哭泣,肖战更是反应不过来。
“雄哥,”王道成摆出几分诚恳,仍用旧日称呼:“你劝劝她,把我逼急了,谁都讨不了好。违规拿地那事你清楚的,我是滥用职权了没错,你们那一亿六千万的土地出让金还没付,加上……”
他们都越陷越深,纠葛无数,拆解不清。
周璇惶惑地转向兄长,那个老谋深算的家伙,面上没有半分诧异之色。
“你……你知道。”她不知是哭还是笑:“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们母子不知道。孩子……她有了孩子,小博,你听见了吗?”
“啊!”她蹲下去,揪乱一头长发,大哭大叫,濒于崩溃。
原来如此。肖战心下雪亮,全然贯通。
他大步上前,将周璇母子护在身后:“怪不得我一个月前找你,你一直按兵不动,林国诚却在昨天离开了密州。你在等什么,我这才懂了,你的情妇生了孩子,你在等这一刻!”
对一个走入歧途已无法抽身的男人,动之以情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肖战叹道:“到了现在,我还是叫你一声叔叔。一个人的政治生命何等珍贵,好容易爬到这么高的位置,一朝身陷囹圄,你不会后悔吗?”
王道成面色铁青,不敢反驳领导的公子。
肖战给他反思的时间,又对周雄道:“至于你,你今天来,想必小博的父母离不离婚你都无所谓,不过是拿稳自己手中那点利益罢了。”
他不依不饶,将色变的周雄逼到无处可退:“林国诚2019年进入密州,此前与王书记没有任何交集,他怎么可能找到林琳这样一击即中的情妇?你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是不是知道多年前王道成的另一桩丑事,按兵不动,并加以利用?”
王道成皱眉道:“你说什么?”
“王书记听着就好,我在问他的话。周雄,你真是工于心计,对我们所有人的关系了如指掌,如果我没猜错,曾经你想利用薛明远加害小博,因为我去了,你才没达到目的。我此前一直在想,那之后怎么没有下文了呢?一定是你告诉他,不要和肖家作对,半点好处都没有。你们便专心对付王书记,送他女人,令他就范。”
周雄静静听着,嘴角抽搐,周志豪先按捺不住:“你血口喷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了,你和王一博……”
“住嘴!”周雄勒令道,继而站起来,微微欠了欠身:“肖厅,久仰大名,百闻不如一见,确实是出类拔萃的人才。我说句实话,我们周家笼络得了王道成,绝不会打你的主意,卧龙凤雏,不是平头老百姓可以仰望的。今天的事,与你无关……”
“错了!”肖战冷笑道:“你错就错在不该动小博。如果我没猜错,周老爷子去世后,你便看你这个妹妹不顺眼了,王道成第一次出轨,你清楚得很,甚至摸清了他喜欢什么样的女人。王道成对周家若即若离,摆出一副要做清官的架势,你怀恨在心。我查了你的公司,虽然规模做得大,因为盲目扩张,资金链紧张,近三年营收、净利润都下滑不少。怎么,市场竞争力下降,就走歪门邪道了?”
王道成气急攻心,竟顾不得礼仪规矩了,抄起桌上的水果刀向周雄冲去。周志豪年轻力壮,将“姑父”按住,场面一阵混乱。在紧急关头,最能看出修养。当他得知心爱的女人有可能是周雄安排的瘦马,粗鄙的一面便露了出来。王一博护着周璇,肖战冷眼旁观,这三人像做戏一样,可笑之极。
“闹够了吗?闹够了咱们继续。我戳穿你们的阴谋,只是要警告你们,再怎么狗咬狗,别打小博的主意。水至清则无鱼,我没有将你们一锅端了的意思。”
肖战把母子俩安顿在沙发上,将那纸离婚协议一撕为二。
棋逢对手,周雄勉强镇定:“肖厅,你刚才的话,我只能认一半,不错,我是投其所好了,但我只给他送女人,倒没有让他闹出人命。凭良心,谁能想到他这么大岁数了,对一个姿色平庸的女人谈什么真心相爱?我也不想让他们离婚,刚才我不是说了,不离,我负责他们今后的花销……”
“周雄你还算是人吗!”周璇声泪俱下:“我和你一母同胞!小博是你的亲外甥!”
“王道成都没把我当儿子,你还指望舅舅吗?妈,你醒醒吧,他们都是利欲熏心的畜生。”
周雄恼羞成怒,欲待反驳,被肖战制止:“该清醒的是你们。东窗事发,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王书记,你还不把实情说出来,是想大家一起死?我想你也不愿意被双规、进局子吧?”
周雄命儿子放开王道成:“什么意思,今天这离婚不光是为了你那小崽子上户口,还另有别情?”
“林国诚跑了,不是你通风报信?”肖战沉吟着:“之前我认为林是首脑,想让周薛两家退股,看你今天在场,判断是王书记跟你说了,你又告知了林国诚……”
“我一无所知。”周雄想了想:“是林琳那个女人吧?王道成,你真是败在女人身上,什么都跟她说!”
“王道成!”肖战断喝一声:“别执迷不悟了,现在说出来,只要我们抓住林国诚,一切都还能盖住。闹大了,不要说市委书记,你后半生就全完了!”
被女人迷了心智的老东西如梦初醒。
“她……前两天生下了我的儿子。以前,她不求名分,为了孩子,她要我尽快离婚,把孩子户口落了。”
“我其实没想离婚,一直以来的打算是,待她生下孩子,先到外地待一阵,让我腾出手来收拾林国诚。她不肯走,说我要抛下她。为了安她的心,我……告诉她,林国诚是一定会倒的,出嫁从夫,她以后没有哥哥,只有丈夫……”
肖战甚至不敢看周璇的脸色。
“蠢货……”周雄喃喃道:“你们别看我,林琳要真是我的人倒好了,不是的,她的确是林国诚从香港‘运’过来的。据我所知,她是林国诚的远房亲戚,一直受其资助的,哼,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单纯。我说妹夫,你是三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走眼喽。”
他不过是向林国诚献策,王道成这个人,不喜欢什么“肤浅的美女”,倒喜欢懂点文字有点学识的。林国诚手边刚好有这么一个人,一试,果然灵验。
“姓林的逃哪儿去了?”肖战问。
“我也不知道!”王道成急了:“还是听你说,我才知道林国诚跑了。我是发现林琳和我儿子不见了,还以为她用失踪威胁我离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王一博简直要拍手叫好了:“哥,他带着女人孩子走不了多远。”
随即嘲讽道:“王道成,我们来打个赌吧,所谓你的儿子未必是你的儿子,不过我是肯定不会当你的儿子了,我妈离不离婚,我尊重她的决定,从此我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王道成面如死灰,一句话说不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薛华亮传来消息,仍未寻到林国诚的踪迹,此人反侦察能力极强,一直没有开机,又将车子弃在国道边。这就像游击战一样,敌人逃到了山沟村庄,无异于大海捞针。
要命的是,薛华亮这一遭是秘密抓捕,不敢大肆搜查,什么直升机、特警部队,一概不敢惊动。
肖战将这边得到的情报与薛书记交换了一番。
周璇情绪激荡近乎疯癫,请了私人医生上门打了一针镇静剂,周王几人统统在别的房间等消息。
王一博不愿意和这些人处在同一屋檐下,可此时,私怨先扔到一边,把这艘共济的破船保住才是真理。
“哥。”
“嗯。”周璇昏睡着,肖战搂着王一博的肩:“别怕,哥哥在呢,不会有事的。”
“那会儿你听到周志豪那半句话了吗,他好像知道了什么。”
王一博脸孔苍白,像一尊白玉雕像,又圣洁又脆弱,要怎样呵护才不会让他破碎呢。
“我还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肖战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将他困在胸前:“哥哥会保护你,嗯?”
“他怎么知道的呢?”王一博自言自语:“他应该知道我喜欢同性,阿辉和薛明远都清楚,他没道理不知情,所以他猜我们有关系?对,一定是这样。说不定林国诚利用这一点给我下套,不是薛明远说的,而是姓周的。再不然,是我们在酒吧过夜,露出什么端倪?我们去酒店过夜,他监视我们?”
“不会。”肖战安抚道:“在此之前,他从没有把我当作假想敌,他不敢,也不配。而且,现在我们坐在同一条船上,他如果有证据,就拿出来威胁我了,要我用肖家的力量保住他们,但是没有。”
“大概是猜的吧,知道你的性取向,而我又护着你。”他拍着王一博的背:“就算知道了又怎样?终究,我和你的关系,不可能瞒一辈子。”
王一博倏然抬起头。
“你说是不是,哪有两个人爱到分不开,不见面、不讲话、不住在一起呢?要是能忍,那也就不是爱情了。”
言外之意,只要在一起,定会破绽百出。
王一博凝视着哥哥的面容,坚毅的,无所不能的,却又对他爱之极矣。
能被哥哥爱过,是很幸福的啊。
“王道成,真的该下地狱,周雄和周志豪也是。”王一博笑了笑,水晶般的瞳仁晃着微光:“我知道你为了我在挽救他们,你想得更多,怕他们出事,我的名誉受损,怕我不能考公务员,怕我一辈子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肖战已有预感:“我不想听。”
“别保他们了。他们出事,也别管我了。”
“我当你没说,王一博,给我打起精神来。”
手机响了,是薛华亮。
“林国诚太狡猾了!二十分钟前,他用一个买的号发了个帖子,同时买通几十个大号转发。”
肖战顾不得看,只问:“删掉了吗?”
“十分钟内,全网肃清,但是……”薛华亮缓缓道:“他是香港人,他把这事传播到了外网。现在,沿江乱局有可能上升到政治站位,我自身难保,王道成……他肯定完了。”
冷火 01
年少爆红的顶流拽啵X勉强二线的佛系战
轻轻松松谈个恋爱
博君一肖 年下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世界上的一个东西消失,你会选择什么?”
肖战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子前玩手机,沉思半晌,抬起头很认真地回答助理问题:“年末盛典。”
此时此刻他正在被造型师拽着改妆,在一个年末颁奖典礼的后台休息室。红毯出于保暖考虑,选了长款大衣的造型。肖战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默默抗议,他想要羊绒的,造型师Andrew白了他一眼没说话,选了这件薄毛呢的。
薄毛呢的结果就是他现在浑身贴满了暖宝宝,小林制药的三块钱一片,肖战撕一张心就痛一次,对着香消玉殒的三整包五片装念了句罪过。
过...
年少爆红的顶流拽啵X勉强二线的佛系战
轻轻松松谈个恋爱
博君一肖 年下
“如果给你一个机会,让世界上的一个东西消失,你会选择什么?”
肖战面无表情地坐在镜子前玩手机,沉思半晌,抬起头很认真地回答助理问题:“年末盛典。”
此时此刻他正在被造型师拽着改妆,在一个年末颁奖典礼的后台休息室。红毯出于保暖考虑,选了长款大衣的造型。肖战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默默抗议,他想要羊绒的,造型师Andrew白了他一眼没说话,选了这件薄毛呢的。
薄毛呢的结果就是他现在浑身贴满了暖宝宝,小林制药的三块钱一片,肖战撕一张心就痛一次,对着香消玉殒的三整包五片装念了句罪过。
过一会是内场的正式典礼,Andrew给他安排的是黑西装搭金丝眼镜,所以要在原来的妆造基础上有些改动。
肖战眨眨眼睛,被正在给他画下眼影的Andrew打了下肩膀:“别动!”
眼镜和西装都出自肖战担任大使的高奢品牌L&R,今年他才勉勉强强爬上二线,又碰上这个牌子急着打开中国市场,很阔绰地打算多找几位艺人合作。经纪人找中间人牵线,主动接触了一段时间,最后成功签了合同。
有合作就必须要有曝光。肖战今年靠着爆红古装的男二收获了一波热度,但在这种大型颁奖中依旧是镶边的存在。他懒得出席,品牌方却想借机会推一推新款,把新签的几个大使打扮得漂漂亮亮,在热搜里占个高位。
造型弄得差不多,抓紧开场前的出外景时间拍照,肖战指指休息室走廊:“这里不行吗?”
根本没人理他,助理小鱼推他后背:“肖哥肖哥快走,一会还要修图和品牌对接!”
好吧。
十一月份哪有什么南北方,在上海也是要吹寒风的。肖战一咬牙脱了外套钻进布好的景里,拍照中间狠狠擤鼻涕,又返回,折腾了二十多分钟摄像师才比了个“OK”的姿势。
新晋二线在室外冻成狗,却有红惯了的顶流小生淡定工作。
他缩着脖子和阔步向前的男生擦肩而过,回头时小鱼在他耳边说:“那是王一博,穿得好少啊…”
眼里都是冻出来的眼泪,肖战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见一个瘦高的影子,身上是蓝色的小香风外套。
他穿的是女装,肖战想。
Andrew全程跟妆,喋喋不休地称赞王一博和这个品牌女装的超高适配度,讲这个人是如何穿着阴柔的女装依旧拽得不可一世,没有被设计压垮,反而更展现出鲜明的个人风格。Andrew和肖战的摄影师是一对,都是男的。肖战无数次在这个搞彩妆的零身上见到了人类的眼光和嘴巴究竟能毒到什么程度,但确实是第一次听他给一个年轻艺人这么高的评价。
肖战问他:“怎么这么夸他?”
摄影师酸溜溜接话:”他们就喜欢那样的。“
哦,肖战挠挠鼻尖,原来是天菜吗?
肖战对这类当花瓶的工作一向遵从最低纲领——完成就行。其他艺人身边从助理到宣发,乌泱泱围着一圈人,他这边则是能简就简,全都别来才是最好。
然而很少有事情能够尽如人意,就比如典礼的内核是他最讨厌的社交。
粉丝观众看的都是熟面孔,其实这里面更多的是一个个小圈子。各公司的老板、负责人、导演、制片人…能拿到入场券的幕后人员并不少,甚至有一些是拖家带口的,认都认不完。
肖战对此没甚兴趣,一场馆的明星也不缺他一个。原本打算就躲在休息室玩手机,结果被老板拉着出去认识人,和导演的女儿搞好关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他显然不明白这种曲线社交的意义,和盛装的同龄女生聊了几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在给他介绍女友。
一旦认识到这点就更加兴致缺缺,他的老板数年如一日地愁他的婚配问题,哪像其他公司,巴不得自家艺人单身一辈子当摇钱树。
场馆里有点冷,肖战打了个哆嗦。他有些过分地畏寒,喜欢裹着很厚的羽绒服过冬。
一个话题结束,女生看表情还想再找,肖战适时地摸摸手指:“不好意思啊,我的戒指落在休息室了,失陪一下。”
女生怔愣着没反应过来:“让助理送一下不行吗?”
肖战亮起手机屏幕给她看上面的“E”,笑着起身挥挥手:“没信号。其实刚刚就想说,你的手包和衣服很搭,下次有机会再聊。”
这里原本是个体育场,后台布置简陋。尤其是典礼开始以后,工作人员几乎都在各自的岗位上,更显冷清。肖战喜欢冷清,没要人跟,在休息室门口站了一会。
门上贴着A4纸,白纸黑字地打印“肖战休息室”。他同这行字对视了几分钟,恍惚地发现好像看多了就认不得了。很无聊,于是没有推门进去,晃荡着挤进了楼梯间,迎面撞上一位穿小香风的。
嗯,天菜王一博。
怎么会有这种人,台下粉丝组成一片举着灯牌的海,自己却躲在楼梯间里打游戏?
肖战本来觉得自己已经是最叛逆的明星,原来还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王一博没什么表情,看他进来很象征性地点了点头,甚至没有走的意思,依旧横着屏幕打打杀杀。他的小人在二层开镜,把远处的敌人一枪毙命,肖战尴尬地眨眨眼睛,心虚扯谎:“我助理找我,先走了。”
“再见。”王一博抬头,吐出两个字。
有休息室不待,跑到楼梯间做什么。
肖战走出两步,看见远远跑过来的男人飞速冲进楼梯间,点了点头,躲经纪人啊。
场地就这么大,擦肩而过的机会很多。前半段是一些预热的小奖项,越往后奖的含金量也就越高。肖战清闲不了很久,最佳唱跳新人奖之后有一个他的合唱节目,和几个半红不红的艺人上去对对嘴型。上午已经彩排过了,应该不会出现什么失误。
候场时他依旧没能穿上厚厚的羽绒服,倒霉的信号真的让他没办法联系到自己的助理了。他出门一向从简,这次带的人多也是为了配合品牌方的宣传造势,照片拍的差不多就都被他赶去休息室了,身边只有小鱼跟着。但是现在小鱼也不见了,他只好冷着,和剩下三位被簇拥的艺人等着上场。
从这个角度能最清楚地看见舞台,肖战在闹哄哄的环境里发呆,看下场的舞蹈演员们浓妆艳抹地成一条线,从他身边跑远,相互击掌。
姑娘们带起一阵风,他缩缩脖子。
“需要外套吗?”肖战被人拍拍肩膀,回头看是一位很面熟的人。
“我是王一博的经纪人”,男人笑笑,“他马上上台,外套你先穿着吧。”
台上的主持人已经在大声地请出颁奖嘉宾,一位早些年在港台唱跳出道的女前辈挎着王一博的胳膊从舞台侧面的闪光隧道中走出,对着后退着跟拍的镜头挥手微笑。肖战想起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就在听这位女前辈的歌,如果有机会,还可以去要一张签名。
近年选秀大热,但爆红的却很少。提名的几位唱跳新人肖战都不认识,他看着王一博读出这几个全然陌生的名字,甚至在这个只和他说过一句“再见”的男生身上感觉到了很不让人愉快的生疏感。
舞台很大,他身边是最老资格的前辈,半个娱乐圈的偶像,他就毫不怯场地站在她身边,手里握着能角逐这个奖项的名单。或许那个真正得奖的人年纪都比他这个颁奖人大。他红得太早,蹿红的速度可能已经超越了成长的速度,在这个年纪取得这样的成就,把肖战不思进取的大龄艺人甩开几条街。
他突兀地回头问借给他外套的男人:“王一博今年几岁?”
男人愣了一下,“过完生日就22了吧。”
“那得奖的宋……呢?”,他想不起名字,囫囵过去。
“大概……19?”
好吧,肖战低头笑了,长江后浪推前浪。
王一博下台走的路线不太一样,不会经过肖战这边。他的经纪人就好像只是来给肖战送个外套,几分钟后便匆匆走开去接自家艺人。肖战没来得及问衣服该怎么还,再回头时,身后只有一个抱着他的外套姗姗来迟的小鱼。
工作人员提醒老师们可以上场了。
他脱了王一博的羽绒服塞给小鱼,接过话筒迈上舞台。
主办方给他安排了食宿,但是很多艺人都是来去一天,赶时间。肖战刚刚杀青一部剧,空档期里没什么事情可做,卸了妆后躺在床上玩弱智小游戏。
经纪人楠姐督促他要贴一片面膜,肖战扫了一眼信息,划拉屏幕,合成了一个2048。游戏结束在两万八千多分,距离破个人纪录只有几百分。肖战无所谓地暗灭了手机,慢吞吞地爬起来翻找护肤品袋子,找了张补水的贴到脸上。
楠姐在业内名气挺大,手底下艺人不少,肖战算不上红的。手里的人脉和资源也多,但大忙人却会隔三岔五地计较他的小事。瞥见他吃草就给他加肉,看见他啃小面包又让他少吃点,比他亲妈都操心。
他记得老板刚指派楠姐来带他的时候,还听见不少人私下抱怨,凭什么好机会都给他。那段时间什么难听的话都传出来了,说他和老板有见不得人的关系,从情人传到他是老板私生子,要多离谱有多离谱。不过他无所谓,也没多大野心,过好自己就算了。
百无聊赖,今晚的2048格外不顺。肖战干脆登上自己的微博小号刷热搜,看今晚的颁奖典礼占了半壁江山。
他和几位L&R的大使都挂了上去,他的词条叫“建议肖战金丝眼镜半永久”,第一条是他戴各种L&R金丝边眼睛的九宫格,连他几年前走机场的照片都找出来了。
品牌方还转发了肖战工作室的出图认领,说他的风格是“温柔却坚韧”。
肖战笑了一声,退出微博自拍一张自己敷面膜的照片发给楠姐:“在敷了在敷了。”
楠姐隔了快一个小时才回他:“小鱼说王一博把他的羽绒服借给你穿了?”
肖战没提小鱼无故消失的那一段,但是强调:“是他经纪人借给我的。”
“王一博那小孩挺好的,私生活也干净。你和他相处相处没坏处。”
肖战再次从这里面听出了一些奇怪的意思,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对方却直接扔出了一个微信名片:“王一博的微信,你加一下,商量那件羽绒服怎么还。”
/
是的朋友们我又开新文了…
咱就是说,我尽量写,你们乐呵看,好吧
嘿嘿…嘿嘿…嘿嘿嘿…
密州出猎 第十五章 生日
第十五章 生日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场中国式的开工奠基仪式正在进行。
中国人崇尚传统,哪怕是执政党,平素再讲究某某主义,重要场合依然免不了迷信。敲锣打鼓渲染气氛,鞭炮隆隆辟邪消灾,事先找风水先生从头到尾参详一遍,此外,凡大型工程,领导悉数到场,场面功夫更要做足,舞龙舞狮安排上,红的黄的颜色鲜艳,好一番花团锦簇。
王一博站在场地一边,他和乔彧已经为奠基仪式忙碌了小半月。
自中标后,能电与江城建设各出了十余人组建了密州出猎项目指挥部。自内蒙归来,孟董私下跟他说会有所表示,他婉拒了,说入职以来没做什么事,“升...
第十五章 生日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一场中国式的开工奠基仪式正在进行。
中国人崇尚传统,哪怕是执政党,平素再讲究某某主义,重要场合依然免不了迷信。敲锣打鼓渲染气氛,鞭炮隆隆辟邪消灾,事先找风水先生从头到尾参详一遍,此外,凡大型工程,领导悉数到场,场面功夫更要做足,舞龙舞狮安排上,红的黄的颜色鲜艳,好一番花团锦簇。
王一博站在场地一边,他和乔彧已经为奠基仪式忙碌了小半月。
自中标后,能电与江城建设各出了十余人组建了密州出猎项目指挥部。自内蒙归来,孟董私下跟他说会有所表示,他婉拒了,说入职以来没做什么事,“升官”就不必了,倒不如去项目上转转,如果非要表示,可以给乔彧一点机会。
能电的轮岗活动理论上是半年,他和乔彧因车祸造成了中断,好容易两人都康复了,没法再外放,不妨就在密州的项目上历练一番。孟怀庆想得周全,密州出猎项目刚好是个不错的机会,两人就代表董办加入指挥部,乔彧为主,王一博辅助,专门与江城建设对接,做些场面工作,待项目进展得差不多,两人名正言顺,双双“晋级”。
如果放弃市委书记公子的光环,做一个普通的社畜是挺不容易的。以往他多多少少看不上乔彧“心眼多”又婆妈,这一遭跟着人家真学了不少东西。一个开工仪式,从入场到结束不过一个半小时,他们前前后后加班加点规划书就做了五个版本。尤其是昨天,挨个巡查,土地需平整完毕、奠基石到位,挂条幅、安拱门和空飘,检查主席台和演讲台,做背景喷绘,铺设地毯,又依次为领导们安排停车位,布置接待处。
王一博带着二十几个个小姑娘小伙子主要负责签到台及礼仪处,因为“形象好”。光这一样,就要安排鲜花绿植的摆放,点清发放的手册、签字笔、纪念品、胸花,引导来宾在签名板上题名,礼仪小姐着统一服装,戴白手套,井然有序,一一引导来宾入场。
这场开工奠基仪式距离中标已有大半年,因前期拆迁准备工作繁杂,现终于开启了新篇章,省委、市委均高度重视,省发改委更是派人来视察了好几次。
王一博都没见到肖战。
方才他正在不远处忙碌,刚一回过头,肖处陪着袁方主任在签名板上落字。他呆了一呆,大夏天的,袁主任只穿着件衬衣,而肖战全套西装,系红色领带,帅是够帅,也不知热不热。
仪式正式开始时,一不速之客敲他肩膀。
“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怎么就不能在了?”
“你爸……今天没来吧?”
“他不来,我才能来嘛,”薛明远仍是一副乐天二世祖的样儿:“好歹我们拿了项目旁边的一块地,这不找机会拜拜山头,看看有没有别的商业机会。”
王一博向来不过问周家生意,那酒店表哥参与其中,他从没有刻意打听的念头。直觉是薛明远高调了些,这毕竟是政府重要仪式,省委副书记、省发改委主任、密州市委书记也就是他爹王道成都在主席台坐着呢。
薛明远见王一博兴致缺缺,更加想要勾起他的兴趣:“我说,上回你从我局上走了,可让我没面儿哈,后来找你找不着,找我学长也找不着,你怎么比他还奇怪,竟然甘心做个打杂的,不符合你的身份嘛。”
台上正全体起立,奏国歌,薛明远晃来晃去,没点正形。
要论他为什么长成了现在这样,肖战曾经说过一点缘故。薛书记年轻时做县委书记时,妻子在密州待产,夜里忽然大出血,丈夫不在身边,孩子没保住,从此妻子恨上了丈夫,丈夫呢,也郁郁寡欢,险些过不下去。两人求医问药,快要绝望时,薛夫人人到中年怀上了个孩子,那一阵薛书记正是上位的关键时期,却一直守着妻子,原本能做省长的,换届时屈居三号人物。但夫妻两个倒缓和了关系,对“老来子”薛明远疼爱有加,近乎宠溺。
这位大少爷是根本没吃过半点苦的,王一博过年时就发现了,薛华亮话里话外护着独子,此前也特别关照肖战留意一下酒店项目。
试问,如果真的不让薛明远参与,斩断人际往来的途径有很多种,犯不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回头还找人询问着回护着。这爹当的,确实挺上头的了。
密州出猎项目占地面积约一百公顷,规模庞大,因此奠基仪式也搞得气势恢宏。
此刻,肖战正站在演讲台旁,手持话筒,介绍项目概况和建设规划。
难怪今日穿得这么正式,是发言嘉宾呐。
薛明远啧啧了几声:“你俩到底啥关系,我也懒得理了,但我猜嘛,就是互相欣赏,可惜撞号,又都是一个圈儿的,上床没戏。”
“你能不能小点声?你爸见你这尿性不管你?”
“我爸早知道我喜欢男的,但我都跟他说了呀,以后我娶老婆还不行,在外面玩一玩,他管不着吧?”
王一博当即想到了“障眼法”,虽然肖战否认障眼法是形婚,但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妙招。
以肖富春和王道成的做派,儿子爱喜欢谁喜欢谁,但明面上不能出错,还得给家里搞个继承人出来。
他拒绝了肖战,按理说不应该再为这事烦忧,但肖战向他表白时,有一句话当下令他心尖一颤——
“你赌这一局,我保证你不会输。”
肖战是画饼充饥的理想主义者吗,并不,他只是太有自信。权力可以创造秩序,若说年轻一代,谁最有资格做未来的主人,肖战定是那个巅峰者。
想想就烦,索性不想,王一博摇摇头,有个礼仪小姐凑到他身边,问多余的矿泉水在哪儿。
“一看这姑娘就是喜欢你的,不知道你真实身份吧?你老子真逗,自己坐台上,看儿子站底下晒大太阳也不管。”
“你走吧,行吗?别在这儿绕来绕去,眼晕。”
“行行,你俩都瞧不上我,一个说病了连电话也不接,另一个更直接,见人就赶,”薛明远哀嚎一声:“我找我们老林去,还是他好。”
王一博一哽:“你说谁病了?”
“我学长啊,他自己说的。”
怪不得刚才心里总是不得劲,肖战的声音被话筒传得极远,听上去少了平日的清亮,多了些沙哑。
其实,很衬这场合的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肖处刻意调整了风格呢。
王一博视力不错,远远望过去,肖战的面庞与阳光同样明媚,偶尔垂下眼看一眼讲稿,大多数时表情坚毅,语速流畅,不乏澎湃之清。王一博觉得是薛明远夸张了,然再仔细瞧瞧,这人两颊一点肉都挂不上,像是瘦了很多。
八月天,他竟一点汗都没出。
发言毕,他将话筒给回主持人,王一博目送他清瘦的背影,无端端有些心酸。
那一天……那一天在市委大院,在他们的旧居,撕破了假面具,两人都狼狈不堪,回头想想,后悔更多一些。
其实他们谁也没有忘记当年的事,能心照不宣地维持一个稳定的交往模式不是很理想么,如果肖战不说出“追求”二字,没有安排那样一个充斥着梦幻色彩的“求爱仪式”,那他也就顺其自然,也许再过一年两年,他能比现在更妥善地解决这件事,而不是……
而不是那样粗暴地重演了令他们都背负了沉重枷锁的一幕,搞得无法正常见面。
他和他之间,说不清谁欠了谁,肖战是唯一一个会令他心软也心疼的人,回过头来,回忆着哥哥在黑暗中闪烁着泪意的眼睛,他亦在心中谴责“侵犯”了哥哥的自己。
他不敢去想,那日是怎样颤抖着双手亲自为肖战穿好裤子和鞋子,又把人送回家,然后没回父母那儿,直接回了自己的房子。好几个月没人住,他无暇收拾,把自己往床上一扔,埋在满是灰尘气的枕头里无声痛哭。
他并不是不会哭的,只不过眼泪都要偷偷地藏起来。他哭,不是因为撕开了自己的伤口,而是伤害了肖战。
不愿意交往,并不代表他不在乎这段感情,相反,是太在乎了。一想到这可能就是终结,竟像多年前肖战走了之后那般茫然无措起来。
手机响了。
起初他没理,谁的电话也不想听,铃声锲而不舍,他晕眩地站起来,在来电显示上看到“哥哥”两个字。
很可笑吧,他的手机在内蒙摔坏了,回了密州后,肖战第一时间送了他新的,苹果的最新款,贴心地问他要不要做一个与之前一模一样的手机壳。
旧手机,他给肖战的备注一直是名字,这倒好,收到新手机的那一天,里面就输入了肖战的手机号,署名“哥哥”。
他接通了电话。
对方很平和,听不出什么情绪波动,问他“到家了吗”。
“嗯。”不敢说更多的,怕哭过之后的嗓音露了馅。
“去洗澡吧,半个小时后我给你打。”
他正心里空荡荡的,有人管总是好事,于是洗了澡,将口腔中的腥膻气洗刷掉,躺到床上。
电话如约而至。
“周末去复查,你自己可以吗?”肖战问:“但不能不去,科室医生我都约好了。”
“嗯。”
肖战似乎松了口气,语声渐渐低下来,低到像是呢喃,将耳朵死死贴在听筒上才能听得清:“我唱歌给你听,好吗?”
泪水模糊了眼睛,王一博只觉过往二十多年人生,今天最为脆弱。他好像从没说过这么多话,在黑暗中迸发出的质问和呐喊已经替他发泄了这些年所有的苦与痛。
肖战递过来的是蜜糖也好,砒霜也罢,他没力气辨别了,他需要好好睡一觉。
“当我 失去你那一秒
心突然就变老
The day you went away
喧闹的街 没发现我的泪
被遗忘在街角
The day you went away”
肖战是什么时候学会了这首歌呢?不清楚。在别人看来,肖处唱小女孩的悲酸情歌实在不匹配,但王一博知道,肖战想学一首歌,听一遍就学会了。
记忆力是天生的,乐感是后天培养的,至于歌词中流露的情感……与阅历有关。
他想着想着,睡着了。
这是他这些年睡得最踏实的一觉,从晚上十点睡到了第二天十点,他还在“病假”中,没人催着上班。
打开手机一看,昨晚的那个电话,打了一小时二十分钟。
“吃早饭了吗?”是九点钟肖战发过来的。
他想了想,回过去:“刚起。”
他去洗漱了,大概过了二十分钟,有人按铃,送的是广粤那边的点心外卖,还有一份潮汕粥。
肖战没再发什么,这人是怎么知道他没有回父母家,而是在自己家呢?
王一博懒得深究。
他请了几个保洁上门,自己开车出去兜了圈风,再回来时,精神好多了,屋子焕然一新。
他应该找点事做,譬如上班。给孟怀庆打了个电话,董事长要他再休半个月,务必养好,但他非要去。
晚上十点,肖战的电话又过来,还是聊几句闲话,便进入哄睡主题。
他什么也不想,把自己放空。“听什么歌?”“都可以。”
这样的日子大概过了一个月,成为一种习惯。
直到一周前,肖战不再来电,转为文字。
“要早点睡,好吗?”
王一博判断,肖战是在用这种方式帮他完成新一轮的戒断了,这种柔和一些,不像那一年,一下子痛得死去活来。但他奇迹般地没再失眠,或许是心中的压抑随着一番嘶吼、一场狼狈的“情事”释放出来,他可以自己入睡了。
这块黑色奠基石十分体面,硕大的“奠基”二字之上,“密州出猎项目”一眼望去就是名家手笔。主持人介绍,为国务院副总理肖富春亲自题字,场面为之震动。
肖战被太阳晒得眩晕不已,趁着会场放和平鸽、领导们走下主席台观礼的间隙,落在后面喘一口气,一瓶水从旁边递过来。
白鸽成群飞舞,一片白色羽毛掉在肖战肩头,修长手掌替他轻轻拂去,这才从怔忡中反应过来。
掌声响彻会场,嘉宾们纷纷抬头目视和平鸽向着天幕飞去,将刺目阳光遮挡得时隐时现,微光投在肖战面孔之上,露出近距离观察才能发现的疲态。
他们就这样在吵嚷喧嚣中令时光静止。一个看上去挺拔俊秀,普普通通的白衬衣被穿得格外倜傥,另一个虽衣冠楚楚,风度翩翩,戴着红色胸花,眼神中却透出忧郁之色。
是有缘之人总会不期而遇吗?还是,他们总还是期望可以遇见彼此呢?
仪式算结束了,惯例是嘉宾们慢慢悠悠退场,与想要攀谈的对象说几句场面话。肖战陪着袁方应酬了一阵,先把省委领导送走,眼角余光一刻不停地扫视王一博的身影。
他看上去很干练的样子,目不斜视地经过与孟怀庆寒暄的王道成,哪里像个安排会场的工作人员,可比领导更像领导呢。
这么想着,今日第一次露出会心的微笑。
“今天辛苦了,稿子准备得很棒。”袁方比了个大拇指。
“谢谢领导,我一会儿就不回单位了,这几天有点不舒服。”
袁方也觉得他有鼻音,意外的是他这样的强人竟然会“喊痛”,那得不舒服成什么样了。
“快回去休息,明后天也别来了。”
这是2020年8月5日,周三,下午三点。公务员的一大好处是,偶尔请个病假,并不需要占用年假,跟领导报备一声即可。
肖战欠了欠身:“不用,我缓个半天就好了。”
孟怀庆满场找人,刚跟老同学说了说,王一博在公司表现特别好,一步步稳扎稳打,到了年底就给提主管,再干个两年,当个董办的副主任没问题。
王道成听的微笑,儿子受伤那几天,他只在第三天回去看了一次,埋怨周璇大惊小怪,一个骨裂也至于出动救护车,也是薛书记并不清楚肖战的“私事”是为何,不然王道成准得被领导慰问一番。他对王一博期许甚低,安安份份的,别阻了他的向上之路即可,将来做个国企中层再合适不过了,稳定,钱不多不少,出不了大问题。
孟怀庆寻人未果,和王道成道别,转而在一个隐蔽的角落瞧见了两个熟悉的人影。
王一博和肖战面对面站着,小的伸出手摸了摸大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像在试体温。他赶紧将自己藏起来,这可是王一博为能电积攒人脉呢。就说这俩是父子情吧,亲爹也在,一个眼神不给,对后“爹”倒是无微不至。
看吧,兄弟俩聊了片刻,往停车场走去,小的跟在大的后面半步,似有若无地将手放在对方腰间。
孟怀庆心道,肖处这么年轻,就腰椎间盘突出了?不过越是年轻有为越得扛下重压,铁定是日理万机累的。
却说十分钟前,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两人忙完了手边事,并没约好,就默契地往角落里走。
肖战什么也没带,手里拎着王一博给的矿泉水。
大约离十步远,都放慢了脚步,互相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装作若无其事地缓缓靠近。
一秒,两秒……五秒……
“最近还好吗?”
“过得好吗?”
异口同声。两人不约而同笑了。肖战抿着唇,王一博把手从裤兜里拿出来,拧着手指玩。
“你……”
“你……”
这下真忍不住了,王一博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先说。”
“那个……”肖战竟如同初入官场的小年轻一般,生涩忸怩:“生日快乐。”
王一博“啊”了一声,他完全没想起来。许久,方道:“谢谢,其实我都不记得了,这些年也没过过生日。”
肖战收敛了笑容:“为什么,你妈妈不给你过吗?”
“她呀,”王一博无奈地叹口气:“你也知道她的性子,能记住就见鬼了,早几年经常过了十几天突然想起来,哎呀,儿子,你的生日是不是过了?后来我跟她说,男生不爱过生日,让她不用放在心上,最近几年就不提了。”
他学周璇说话时掐着嗓子,很可爱。肖战刚转过这个念头,赶紧提醒自己,不要再把王一博当小孩子看了。
一时无话,冷场了片刻,王一博忽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他不愿问,为什么这个星期没打电话来,好像自己多盼着一样。
“没事,可能免疫力有点低,咽炎犯了,在吃含片。”
“哦。”
“那……”王一博觉得好像没什么理由再留下去,他太不擅长处理这种尴尬。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从他们去年重逢,他总是讽刺挖苦、冷嘲热讽,在他们之间制造尴尬,肖处厚着脸皮弥补一次又一次,长袖善舞在他这里发挥得淋漓尽致。
终于在那个夜晚,被他扒下了裤子,撕下了体面的遮羞布,黔驴技穷了。
“小博!”
“嗳。”他背转身,从这个角度似乎看到王道成在不远处和一个见过的面孔说话。
“我……我给你订了一个蛋糕,是直接送到你家的,”肖战拉住他手臂,两人又面对面。
这下离得极近,王一博总感觉他口腔出呼出的气息滚烫。那一刻,不假思索,手心贴到肖战额头,又贴了贴自己,周边气温太高,试不出来。
“晚上送。”肖战顺着刚才的话头说完,不知所措地立在那儿。
太热了,令人呼吸不畅。王一博指了指远处:“那个人,是不是林总?”
只要不谈感情,肖战当即智商归位:“他和你爸爸很熟啊……果然,我没猜错,他们新酒店那块地,竟然走了你爸的路子。”
在王一博的概念中,凡是当官的,都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隐,所谓水至清则无鱼,任何一个官员,若是细查到底,不可能没有疏失。他爸又不是圣人,为谁开开绿灯,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比如,肖战曾也不动声色地透露过底价。
“据我所知,你爸爸为人极谨慎的,连你舅舅的忙都很少帮,对吧?”肖战沉吟道:“就算你表哥参与了这个项目,他也不应该做这种冒险的事才对。”
王一博似懂非懂:“批一块地,很大事吗?”
“是这样,工业用地,理论上只能建工厂,酒店需要商业用地。商人想钻这个空子,很大程度源于价格因素,工业用地一亩四五万,而商业用地一亩六七十万。”
“差距这么大?”
“对。这块地我打听过了,三百多亩,他们计划是要建六星级的,集餐饮、娱乐、住宿一体的高级会所,根据有关规定,对于出让地申请变更用途应当采取招拍挂形式,而这块地的没有走相应的招拍挂程序,假如他们连土地出让金都没有支付……”
王一博一样是经济学专业毕业的,这点算数很简单:“光这一块就钻了至少一亿六千万的空子,更别说……”
“酒店建成后的收益。”肖战一锤定音:“不过你放心,我没有同任何人讲过,是那天见过姓林的之后,总觉得邪门,拐弯抹角查的。”
“你还回发改委么?”
“不回了。”
“好,那我们一会儿跟着他们的车,看他们去哪里。”王一博努了努嘴:“刚王道成让李叔先走了,我看见他的红旗了,说不定这里面的猫腻比我们想象中的还龌龊。”
肖战一惊,跟踪?他查这些,全然是为了王一博,但王道成毕竟是长辈,他没想过请私家侦探,或是用些旁的手段。王一博对父亲的不信任,远超预估。
两人说走就走,顺便商议策略。王一博有当机立断的一面,肖战更是机智:“开你的车不行,陆地巡洋舰,你爸绝对能认出来。”
“那怎么办?打车……我怕出租车追不上。”
“我开了车,”肖战指指远处:“我刚拿的新车,只上了个临时牌。”
王一博吸了一口气:“你买车?我以为……”
“嗯?”
他们站在树荫下,等待王道成和林国诚先动。王一博喉头滚了滚,将目光凝在肖战身上:“我以为你要离开密州了。”
几个字听来轻描淡写,肖战竟像被人从热浪中陡然扔进冰窟一般。他颤栗着,试图伸出手指去勾王一博的手背,被人一把攥住。
夏风吹来的空气粘腻潮湿,他们的手心粘在一起。
“乔彧!”
王一博忽地甩脱了手,把车钥匙扔给不远处被几个礼仪小姐簇拥着的乔彧。
“干嘛?”
“我有事,你帮我把车开到公司!”
“又他妈我开?你也真放心!”
“没事,车坏了不让你赔。”
“那我坏了呢?”乔彧气得跳脚。那场车祸,他身上骨头没断,除了全身多处皮肉伤之外,就是头撞得有点惨,当时看着特吓人,满脸淤血,脑震荡,这会儿眼眶周围血瘀还没下去呢。好在年轻人恢复快,没有硬伤,一日好过一日,到了七月月中,他也就回来上班了。
孟董安抚了他好几次,把王一博释放的善意告知于他。目下,两人表面斗嘴,其实还挺铁的。
乔彧骂了几声,转脸对几个小姑娘笑道:“坐他的陆地巡洋舰,坐不坐?”
王一博天生对机械敏感,任何车子到了他手中,都能开得又稳又快。棕色奥迪Q5,一款极适合处级公务员的出行车,顶配内饰,肖战说本来想选轿车的,更低调,“咱们俩个子都高,选SUV舒服一点”。
王一博默默听着,把空调开到26度,再不敢低,哪怕他的衬衣被汗水浸透了。
他们一路跟着林国诚的奔驰迈巴赫,跟到了一处前几年开发的别墅区。肖战对土地、规划烂熟于心,刷开手机,找到了对应楼盘:“是密州市目前最豪华的别墅,一平米十六万,咱们进不去,看照片,建的是那种中式的独户大院。院子里有山有水的,离市中心又不远,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有那意思。”
王一博沉吟不语。
“虽然不知道具体哪栋,只要把所有的房主信息拿过来,看哪个人与林国诚有关,甚至就是他本人,一切真相大白。”肖战转过头,征询意见:“如果你需要,我想想办法,找公安系统的熟人。”
户主绝不可能是王道成,他这个密州市委书记,不可能坐拥几千万房产。
“不用了。”王一博嘲讽地笑了笑:“如果发现他有小三,怎么处理?”
肖战讶异了,他没往那个方面想,不过是担忧王道成被林总拿住把柄。那个把柄,他觉得是钱,而非女人。王一博显而易见的,与他思路不同。
“走吧。”王一博转动了方向盘,掉了个头。
以为今天这个别开生面的“约会”就算结束了,肖战坐在车里量体温时,还有点愣神。
王一博给他把靠背放低,闭目养神,正漫无目的地瞎想,男人提着个袋子上来了,又凑过来轻轻解他衬衣的第三颗纽扣。
领带早卸了,扔在后座。
从腋下拔出体温表,肖战像被泡在水中一样。会场气温高达三十七八度,他没怎么出汗,这会儿却满心打鼓,腋下会不会有汗味,那根沾了他体味的体温表,被王一博捏在手中。
快要窒息了。
“36.9?”王一博疑惑道:“算烧吗?”
“不算吧。”肖战牵了牵嘴角:“外面太热了而已。”
王一博把体温表还回药店,指着塑料袋:“我买了新的体温表和各种药,你先吃一个含片?”
他没被谁这样照顾过,从来都是一个人。
“手机给我。”
“哦。”
他们的密码对方都是知道的,王一博解了锁,从短信中找出配送蛋糕的信息,自顾自道:“有师傅的电话,我让他送到家里吧。”
不是本来就送家里吗?肖战半侧卧在座椅上,脸庞憔悴,显得眼睛更大。
随即,他听到王一博对听筒那端吩咐,把蛋糕送到老市委大院去。
“晚上叫外卖到家里吃吧?不出去了。你想吃什么?”
“我……”肖战嗓子忽然哑了,哽在那儿,换成平躺,喘了几口气。
“你不用勉强自己,”他说得很快:“你不想去那儿,就不去。或者,你叫一些朋友出来过生日,我自己回家就行。”
王一博没理他,大概过了五分钟:“我叫了烤串和粥,六点钟送,我吃烤串,你喝粥,不许抢我的烤串。”
肖战抽了两张纸巾,盖在脸上。
王一博把车停好时,纸巾印出一个可笑的人脸。
肖战的眼睛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五点半,他们两个抢占了大院里的“双位太空漫步机”,百无聊赖地等派送师傅。
旁边一个还没回家的老太太一直瞅他们,终于按捺不住踱过来:“是不是小战呀?”
“是我,”肖战笑得老少皆宜:“奶奶好。”
他不记得是哪个奶奶了,但应该是这里的老住户。
王一博跟着瓮声瓮气道:“奶奶好。”
两个人四只脚踩在健身器材上荡啊荡,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博!长这么大了,快让奶奶摸摸。”
王一博弓了腰,把头伏在健身器把手上,让老太太摸他的头发。
“一个圈儿,就是聪明!那会儿只有这么一点点,有时候还让哥哥背着,哎哟,哥俩亲的哟……”
她絮叨了好多陈年往事,理应忘了的,但被一提,就从记忆的蛛网中被扒拉出来,擦一擦灰,鲜亮鲜亮的。
“你背过我吗?”
“嗯。”肖战回忆着:“这儿以前没有健身器材,但是有两个铁秋千,你记得吗?”
王一博也想起来了,但故意装作不记得。
“大院里的孩子都霸道,我们小博抢不过大孩子,总玩不到秋千,跟我说‘哥哥,咱们晚上出去玩行不行?’”
“我就带着你出去,说好了,一次玩二十分钟,还得回去写作业。结果呢,玩得忘了时间,我推着你,越推越高,那个秋千没有挡板……”
“啪,我就摔那儿了,鼻子流血了。”王一博歪着头,看那晚霞越飘越近,越发浓郁,笑意温柔:“我没哭,你急得不行,那会儿我妈刚离开密州,你怕担责任。你手忙脚乱地背着我上楼,回去了好容易才止住血。”
“嗳,你不是记得吗?再说了,我也不是怕担责任。”
“那是什么?”
“喜欢你,心疼你啊!”肖战脱口而出,傻在当地。
屋子里仍然是一个多月前的模样,大部分气球泄了气,软趴趴地落在地上,彩条和拉花还在,门口铺了一地的金色亮片。
“欢迎小博回家”,毫不过时,常看常新。
一时来不及收拾,肖战走进客房,拖出来一卷雪白的新绒毯铺在茶几下,不至于席地而坐。
“这……什么时候准备的?”
“你养伤的那几天。”肖战犹豫着该不该告诉他,但王一博已经无师自通地到主卧转了一圈,床上的四件套染了尘埃,但衣柜中还有新的。
新床单、夏凉被,两个人的新衣服。有些分不清,西装谁穿都可以,有些明显是给他买的,更时尚些的款式。
据说房子很久没人住,会渐渐衰败,上次来时,总觉这房子没什么变化,肖战该是找了一个团队打扫三天才能扫出来吧。
“好啦,别多想了,我把蜡烛插好了。”
23岁的生日,小孩儿23岁了。
上一次给他过生日,是13岁,一晃就是十年。
王一博从卧室里走出,看到茶几上的蛋糕。老干部风的白色奶油和花纹,缀了一圈樱桃和草莓,上面画了一只小狗。
是他们小时候常画的那种小狗,蛋糕师傅做得栩栩如生,比他在纸上画的还好看。那是肖战亲自给的图样了。
“我……我也不知道该给你什么生日礼物,”肖战跪坐在绒毯上,局促不安:“你别嫌弃,凑合吃一口。”
天色暗下来,屋子被小小的蜡烛照亮。
小小的,一根粉色“2”,一根蓝色“3”,王一博也脱掉鞋子,端详着蛋糕:“你这是哄小孩儿呢,还是哄小女孩儿。”
他长大了,穿着大人衣裳,音色沉沉的。一步之遥的单人沙发,前不久,就在黑暗中,肖战被他按在那里,动弹不得。
那个要他背着抱着的小孩儿找不到了,再被揶揄,也不能反驳。
曾经有过失落,如今则情绪复杂,好像更多的是欣慰。他有了自己的主见,成为了肩膀宽阔的男人,他往前走,不再回头,也不再需要哥哥。
“祝你生日快乐……”肖战唱道:“祝你生日快乐。”
“吹蜡烛吧,许个愿。”
王一博左手撑着绒毯,将目光投向他:“真的没有生日礼物吗?”
其实,有一个的。好久之前就打算好的,但是现在送出来,徒增烦恼。
肖战说没有。
“那么这一屋子是什么呢,欢迎我回家,给我买了新衣服,衣柜里有新床单,还有新毯子。”这是已经发现的,相信再找一找,会像盲盒一样,到处都有惊喜。
“是之前准备的。”肖战解释道:“想和你一起生活,还在这里。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对不起。”
“那买车呢,你说要我坐得舒服。”
“只是……随便一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你会离开密州吗?”
“不会。”
“那你在密州待着做什么?”
肖战被他一连串问题搞懵,远赴密州,是父亲的主意,但是是在他苦心引导之下的主意。在北京,未必就不能提拔了,非要回到密州……
这些说出来算邀功吗?算补救吗?可以令王一博感动吗?
两根蜡烛燃烧了一半,滴下粉色和蓝色的烛泪,肖战插这两根蜡烛时,刻意没有破坏小狗的模样,他们在小狗的脚丫下融成两团彩云,像是小狗有了腾云驾雾的本事。
王一博并没有一定要他的回答。
“它的骨头呢?”
“什么?”
“它的嘴里为什么没有骨头?”
肖战的心急速地跳跃着。他用自己分析大项目、揣摩领导心意、与父亲斗智斗勇的全部能耐,解剖王一博这个问题的含义。
是在给他机会吗?是想要原谅他吗?
他可以给出一篇经过精心雕琢的论文,可是他的眼泪不听他的心,排斥他的官僚作风,嘲笑他的自信。
能令他如此狼狈的,这辈子也就王一博一个了。
十年前是,十年后还是。
原来爱上一个人的狼狈,是这样的。
“小狗……长大了,不要骨头了。”他终究不习惯给人看他的眼泪,用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来。
王一博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
既然这么喜欢我,当初为什么抛弃我呢?这个问题王一博至今想不明白,也不愿意深究了。毕竟这么多年,他失去的太多,得到的却只有这么一个人。
得到,失而复得,所有所有被给予的温柔,都来自于他。
“我们以后会怎样呢?”王一博喃喃道:“肖战,你说呢?”
他真的太憔悴了,黑色西装皱巴巴地在身上贴了一天,幸好平复得很快,他在即将消逝的烛影中怔怔出神。
他还戴着出席仪式的胸花,像参加别人婚礼的嘉宾。
“其实,同性恋和异性恋一样,不过就是个名词而已,是我们的国家和社会太过狭隘,戴着有色眼镜去看待这个本来是中性的词。”
肖战恍惚地笑了笑:“这是我这段时间想的。以前我觉得,我喜欢你,只是喜欢你而已,我不是同性恋,现在我明白了,你是男人,我也是,那么我就是同性恋,没什么好躲避的。你说我不是在追求你,我不爱你,我也不知道现在做的一切算什么。总归就是,不管你喜欢谁,跟谁交往,都开开心心的。”
“你的选择,可以是任何一个人,但我还是会努力追求的,在你不反感的前提下。”
说出来了,呼,好像没有那么难。
不知什么时候,王一博的手臂搭在他的肩头,在他结束了这一席话后,抚摸他的耳朵。
又插到发间,轻轻揉着。
肖战咬着唇,有些冷,又有些热,他的心忽快忽慢的跳着,他的指尖不规律地轻轻颤抖着。
一根蜡烛灭了,另一根也是强弩之末。
就着一点点的光,王一博凑近了他,脸孔在他面前放大。
他们都挺狼狈的,奔波了一天,被太阳暴晒了一下午,他应该比王一博更糟糕,也不知道泪痕擦干净了没。
这个认知令他干渴,不由得舔了舔嘴唇。
“我看啊,你就是发烧了,说胡话。”
在火光全熄的一瞬间,王一博搂着他的腰,将他贴在怀中,嘴唇印在额上。
“你不会……真发烧了吧?”
吻顺着额蹭到额发,碰触太阳穴,滚到耳畔。
“要量体温了,我去开灯。”
肖战听到自己的微弱的低吟:“不用……最近一到晚上就低烧,不管它,白天就退。”
王一博僵住了,低烧,反复地低烧,不就像曾经的他自己么?
他们俩,到底是在谁在折磨谁啊?
“好,我不去。”他用犬齿轻轻啃着肖战的耳垂:“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听完你就退烧了。”
肖战回抱住他,将自己变作骨头送到小狗嘴里。
“那天,下了好大的雨。”王一博一边咬他,一边低低地做开场白:“那天,是我13岁的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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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州出猎 第八章 畸形
第八章 畸形
为什么每一次解释都说不出口?
肖战腹诽,什么刘叔叔的女儿,不过是还在北京时,父母提过一句,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反正这些年,与肖家门当户对的权贵之女,都被母亲拉出来从头到脚点评过一番。刚才父亲突然说要把婚事“定一定”,根本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他有些恼怒,却非不理解,相反,太理解了,他的婚姻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就连那个“刘叔叔的女儿”也是一样,父母家族看对了眼,就会塞人入洞房。
也想解释,去gay吧不是他对男人感兴趣,而是……
算了,说不出口的,没立场说,为什么要和弟弟解释这一切?为什么心虚,为什么难过?他...
第八章 畸形
为什么每一次解释都说不出口?
肖战腹诽,什么刘叔叔的女儿,不过是还在北京时,父母提过一句,他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反正这些年,与肖家门当户对的权贵之女,都被母亲拉出来从头到脚点评过一番。刚才父亲突然说要把婚事“定一定”,根本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他有些恼怒,却非不理解,相反,太理解了,他的婚姻是由不得自己做主的,就连那个“刘叔叔的女儿”也是一样,父母家族看对了眼,就会塞人入洞房。
也想解释,去gay吧不是他对男人感兴趣,而是……
算了,说不出口的,没立场说,为什么要和弟弟解释这一切?为什么心虚,为什么难过?他脑子里乱麻一团,方才升起的一团火被骤然浇熄,仿佛王一博那一杯冰水不是浇在薛明远头上,而是他以身受之一般。那火瞬间偃旗息鼓,冒着一片黑烟,犹有余韵地弥散整个胸腔。
堵得慌。
他瞧着王一博的背影。
这里灯光幽暗,越发显得暗影沉沉,他坐在那儿机械地翻动歌单,却一首也没有点。
肖战想,他不开心。明明一个小时前的舞台,是很开心的,他跳得那样放松,肢体舒展,想必面具下的眉眼也是含着笑的。作为哥哥,很想找回过去的时光,找回属于小博的快乐,所以他脱下了属于肖处的西装,变回大学生,他陪着小博看演出,欣赏弟弟精彩的舞台。
“不然还是你来点?”王一博腾出位子:“我不知道你这几年听什么歌。”
肖战骨子里是老派人,中国人的肠胃,中国人的耳朵,虽然英音美音都能听能说,甚至他还在哥大做过演讲,拿过剑桥的杰出青年,却不喜欢看美剧,不爱听英文歌。
“没听什么新的,还唱老的那些怎么样?”
王一博本来侧着坐,眼睛盯着点歌机,听了这话,慢慢转过来。
“老的?”
肖战突然振奋了,对啊,要想让小博开心,回到过去的相处模式不就好了。那时他们“相依为命”,市委大院的家,是他们共同的家,家里没有别人,只有哥哥和弟弟。
那时候的小博,给他带好吃的他会开心,给他买变形金刚他会开心,周末抽一个小时出来两人一起拼乐高他会开心,还有,渐渐地,从弟弟等哥哥放学,到哥哥等弟弟街舞课结束,两人乐颠颠地不回家吃饭,在路边啃烤串。
小博最开心的时候,会在无人的街头为哥哥表演倒立、翻筋斗。
“我可以连翻五个!”他轻盈地跳起来,不喘不出汗,小跑到哥哥面前:“最近在练后空翻,等练好了给你看。”又像小豹子一样蹿远了。
“你跑慢点!看车!”
“知道啦!”
像个小发条停不下来的家伙,到了晚上就贴心的像只小狗狗。
“哥,你的旧衣服,我放到洗衣机里了哦。”
“好啊。”
“我要洗内衣和袜子,帮你一起洗了吧?”他试试谈谈,盯着哥哥脚上的袜子。
肖战瞟了他一眼,推了推眼镜,他近来有点近视,压力也很大:“不用,自己做自己的就行了。”
王一博歪着头:“你忙太晚了,一会儿再洗来不及,我知道你脸皮薄,不好意思丢给阿姨。我帮你洗吧?”
肖战把竞赛题推到一边:“你过来,过来嘛。”
他们早就过了分在两个房间写作业的阶段,小狗狗一直绕着人打转,肖战一点也不烦。
王一博把椅子搬过来,坐在他身边,还是双脚踩在椅子上那样坐,真的有点像狗狗。
肖战揉了揉他脑袋:“你最近是不是有心事?跟哥哥说说。”
“没……没啊。”
“我猜猜啊,被老师训了?和同学打架了?还是……喜欢哪个小女孩儿了?”
王一博脸红了:“你比我们班同学还不正经!”
肖战哈哈大笑:“被我猜对了,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记得我那时候,上幼儿园都有人起哄,说谁和谁是一对。”
“那有人起哄你吗?”
“当然了,我可是热门人选,你哥长这么帅,小女孩儿想拉我的手都得排队。”
王一博惊讶地张大嘴:“吹牛吧?”
肖战逗了他一会儿,忽然意识到,他不过才九岁,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小心教坏了小孩子,赶紧转了话题:“说着玩的哈,说说你呗,到底怎么回事,最近一直围着我转,做这做那的。你妈妈离开密州的时候,你才六岁,哥哥也没怎么给你洗过内衣和袜子,都是你自己洗的,怎么现在你反过来要给我洗了?”
王一博下巴支在膝盖上,身子轻轻摇动。肖战不逼他,就这么静静等着。
“哥,喜欢你的人是不是特别多?”
的确很多,刚才说的“排队”当然不是幼儿园,而是现在。高二的肖战快要一米八,是年级,哦不,整个学校,最帅的男生。
其实因为跳级,他比很多高一的学生都要小,但因为个子高,情商也高,大部分人都感觉不到年龄差距。
收到的情书不知道多少封了,肖战基本没拆过,礼貌退回。
老师对他很放心,知道他各方面都很出色,人也很踏实,他有自己的追求,不会轻易耽溺于多半会无疾而终的校园恋情。
也确实,没什么能与他比肩的女孩子,这还是在大家都不晓得他身份的前提下,凭自身的优异就可远超常人,若是再有了高干身份的加持,他这一骑绝尘,可再没人追得上了。
“还好吧,就是普通人,学习都累得半死,没想过别的。”
“那……那你是不是毕业了,就走了?”
肖战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原来这才是弟弟的心病。他一定看到了自己桌子上的海外留学资料,还有托福红宝书,说不定也听到了自己和父母的电话。
这不是小事,连他自己也没太想好,大学要怎么选择。不同于一年一万多的街舞学费,这不是可以轻易做出的承诺。
“你会走吗?”王一博就是这样,他不懂掩饰,问不明白的问题会一遍一遍的问,一次一次的确认。但只要得到答案,就会死心。
他曾经无意中说过,想要的玩具,妈妈不给买,他一开始不明白为什么,在被拒绝了多次之后,他听到了一个词“玩物丧志”。虽然不是很懂,却再也不会开口。
九岁的小博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儿。市委大院有些老头老太太,每天稀罕地瞧着哥哥带弟弟上学,每个都羡慕他们感情好,说比亲生兄弟还亲得多。
“哎呀,小博怎么这么白净,是不是又长高了?”他们都喜欢呼噜他的头发,小孩儿总躲,但哥哥怎么揉他,他都没躲过。
“如果哥哥去外面念大学,可以吗?你乖乖的好好学习,到时候你妈妈应该会回来陪你。”
小孩儿眼中的光灭了,扁扁嘴,流了两串小小的珍珠下来。
“别哭呀……”肖战手忙脚乱地为他擦泪,从那年荨麻疹看到小孩儿的眼泪,还再也没有过。小博虽然乖,但是是无比坚强的男孩子,他是个称职的哥哥,家长会都是他去开,老师们说他在学校可凶了,不惹事,但也不怕事,谁要是欺负人,他的拳头挺厉害的。
他哭了。
然后又觉得难为情,跳下凳子,倔强道:“我没哭!”
“我不走……”那是肖战人生中第一次冲动,也或许更久远的冲动是在将小孩儿抱进自己卧室的那一天,哥哥将弟弟搂在胸前,轻轻揉他的头发,哄道:“哥哥不走……就在国内,可是没法在密州,这里没有太好的学校。”
小孩儿眼巴巴地抬起头望着他,珍珠挂在面上。为什么不能快点长大,长到像哥哥一样高呢?
“我去上海,复旦大学你听过吗,上海离沿江不远的,一个月回来看你一次。半个月?半个月也行。”
王一博却哭得更凶了,身上泛起红色,肖战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两年很少发作的荨麻疹又来了。
潜意识里,聪明的孩子什么都明白,哥哥的让步背负了许多压力,可他又没法拒绝。如果哥哥不在身边,他会害怕。
“哎呀,你快去躺下,吃一颗药,就在小抽屉里,”肖战推着他:“我把衣服洗完就来了。”
王一博躺在床上,痒到睡不着。听见外面的水声,捂住脸。他没洗哥哥的内衣,还让哥哥把他的洗了。
“这药得有一会儿才能见效啊。”肖战光脚上了床,掀开他的睡衣,大片大片的红团,触目惊心:“还是吹吹怎么样?”
小孩儿点点头。
“小博,半个月回来看你一次行吗?”他要确认弟弟不会伤心。
“嗯。”鼻音很重,闷闷的。
“别不开心了,嗯?还有一年呢,再说,你大一点了,也可以去上海看哥哥。”
那时的王一博虽有觉悟,却不知道,为了留在国内,肖战很是费了一番功夫,顶撞了父母亲。毕竟,出国留学是“上流社会”标配,尤其是位高权重的肖富春之子。
“好像疹子小些了,睡觉吧,”肖战拍拍他:“要抱吗?”
“要抱。”
“听什么歌?”
“嗯……好想好想。”
“嚯,老琼瑶换新琼瑶了,真以为你哥是琼瑶剧男主角呢?”
这笨小狗,挺好哄,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和你一起数天上的星星
收集春天的细雨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听你诉说古老的故事
细数你眼中的情意
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
好想好想和你在一起
踏遍万水千山
走遍海角天涯
让每一个日子
都串连成我们最美丽
最美丽的回忆”
肖战的声音是多变的,演讲是一个样子,平时见人谈事又是一个样,唱起歌来与前两者都不同,但不管是哪一种,王一博都能从中辨出最明显的特质。
他的嗓音明亮而不尖锐,当他抛下上位者的骄矜,唱起过去的歌,温暖又诚恳。
王一博记得,他们也有周末一起看电视的时候,那时好几个台滚动播放琼瑶剧“情深深雨蒙蒙”,肖战一边做题一边陪他看一眼,夜里的哄睡自然而然从周璇的年代转到了何书桓的时代。
“好看吗?”
“就那样吧,”他嫌弃道:“这个何书桓好烦人啊,他是不是搞不清楚自己喜欢谁,一会儿跟这个,一会儿跟那个的。”
肖战觉得新鲜,九岁的小孩儿就能评断成年人的感情了?
“要复杂一点才可以拍几十集嘛,不然怎么办,只看男女主角的脸吗?”
“切,何书桓不如哥长得帅。”
多少年后,画面中的何书桓与更帅的肖战“同框”,王一博倒不知道哪种男人更好了。何书桓磨磨唧唧,在两个女人之间摇摆不定,肖战呢,果断干脆,说走就走,等他结了婚,就会有自己的家庭和人生了吧?
当年的王一博不太明白,女朋友和弟弟不能共存吗,非要撇下一个选择另一个吗?
但讲道理,亲兄弟小时候同吃同住,大了也要各奔东西。做兄弟,少年有少年的做法,成人有成人的做法。长大了的王一博觉得,目下这样已经很好,肖战可能会离开,但不算是“抛弃”,而且,他这个弟弟永远会在肖战心中有一席之地。
是可以透露底价、放弃原则的那种地位。
这还不够吗?
他渐渐平和下来,眼皮垂落。歌声很美,时隔多年,他的灵魂又一次被抚慰了。
肖战神思恍惚地唱了几首,这些歌他当然不会刻意翻出来听,太老了,但歌词仿佛刻在他的脑干上,钻进他的脑髓中,镂骨铭心。
不看屏幕,他一个字也没有唱错。
也不知道,王一博现在都听什么歌?刚才看演出时,发现小孩儿很喜欢电音、摇滚,这些就是他的盲区了,一窍不通。
不会太无聊,已经睡着了吧?他回头一看,王一博真的靠在沙发靠背上,头稍微低下来。
肖战点了点播放唱过的歌单,再把声音调低,这么一浏览,发现了一首他没唱过的歌——“第一次爱的人”。
那就是……以前有人唱过的,会是谁呢?
第一次,爱的人,初恋男友,秦霄?肖战琢磨了一阵,移到王一博身前,居高临下,盯着男孩子的脸看。
分离的那些年,他总是想起王一博,应该说,没有一天是不想念的。想五岁的胖乎乎的奶娃娃,想六岁的发着红疹的小哭包,想八岁的起夜尿尿的小竹竿,想九岁的掉珍珠的笨小狗……还有,还有……都是他心里最纯真的回忆。在密州重逢,他时常透过王一博的脸去描绘昔日模样,小孩儿虽冷冷的,皮肤还是那么白,身形还是那么瘦削,他竟然还有奶膘,故作冷漠的外表下藏着心软……
此刻,他一点点地凑近,手掌撑在沙发靠上,闻到王一博身上香水也压不住的奶香味。
但他似乎不再赞得出“好可爱”“好漂亮”,王一博抱着肩膀,那是防卫的姿势,抿着唇,鼻翼起伏,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
就在刚刚,他抄起杯子将冰水浇在薛明远头上。肖战没见过那样的他。
他在舞台上性感魅惑,狂野热辣,很是清楚如何散发魅力。肖战也没见过。
他喜欢男人,喜欢什么样的男人呢,秦霄那样的,温柔顺从,为他所掌控,这与肖战认知中的小水晶没有一星半点的相似。
不愿承认,从单纯欣赏美的角度,适才观舞的自己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几年前去gay吧猎奇时的场面猛地占据脑海。男人和男人不避嫌疑,亲密地搂腰、接吻,甚至做出更为出格的举动。薛明远是个花花公子,没少给他科普。
“哥你别这么一脸嫌弃行吗,同性恋和异性恋有什么不同,你不和女朋友上床吗,他们和你们是一样的啦!”
他看不下去:“哪儿一样了,那边三个四个的,是怎么回事?”
薛明远反问:“男女不也有双飞,NP?你别告诉我你没看过片儿!”
肖战甩手就走,他实在不能将自己与那些“玩意”画上等号。后来这一幕又被他安到王一博头上,就如此时,他在心中反复折磨自己,王一博会和秦霄拥抱、接吻……上床?
眼前一时是弟弟,一时是男人。他快要被乱糟糟的联想逼疯,一拳凿在沙发靠后的墙上。
金钢材质,关节却不觉疼痛。
是挺奇怪的,他撑在王一博上方,一侧头便能吻到的距离,垂下来的双眼血红。
“你……你冷不冷,我给你……盖件衣服。”
王一博睡得有点懵,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刚进入梦境就生生被拽出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睛又闭上,试图定定神。
真的有衣服搭在身上,罩住他裸露的小臂,刚才跳舞跳得热了,只穿了T恤,毕竟是冬天,汗早就落了。
沾着哥哥气味的牛仔外套覆盖住他。
肖战挨在他身边坐下,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侧脸,他略长的额发,还有因为骤醒略显苍白的嘴唇。
“对不起,说是听你唱歌,怎么睡着了。”王一博被他看得有些发毛:“还唱吗,不早了,要不就在这边歇一下,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里间有床,也有洗浴的设备。
播放背景音的大屏幕刚好放到了“第一次爱的人”。
他们四目相对,十字架形状的壁灯幽光闪烁,如拷问如审判。
“这是什么歌?”肖战问。多年涵养,他应该装作若无其事,然他竟紧张地攥紧了拳头,等着王一博的回答。
这是……王一博并不记得名字了,画面也很陌生,他在回忆似曾相识的旋律,终于在看见某几个字后想起了什么。
“哦,上次找了个人过来唱歌。”
“找了个人?”
王一博起身拧了瓶水,咕咚咕咚灌了半瓶,人清醒了些:“嗯,就这儿的一个女的,说是艺术学院声乐系的,我让她过来唱歌。”
肖战瞥了眼影影绰绰的能夜御数女的大床:“就这样?怎么在历史歌单里只有一首呢?”剩下的时间,做什么了?
设备是阿辉装的,王一博也不清楚到底能显示多久的历史歌单,更不明白肖战为什么问得这么仔细。
“就这样,那天我睡了,不知道她唱了多少遍,反正我一直让她唱这一首来着。”
肖战疑惑极了,叫了个女的上来服务,服务内容是“唱歌”?
好,既然已经问到这里,不妨问得更清楚一点。
“为什么只唱这一首,你对这歌看起来也不熟。”
王一博把瓶子丢到桌上,揣着手臂,搭好的衣服早滑落下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自己睡的,还是睡了别人,你不是喜欢男的吗,和女的……也可以?”
王一博眼中闪过一抹受伤,肖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迅速捕捉到了。
“小博……”
“我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没感觉,你不用担心我出去滥交。”王一博很清楚,他的生理功能没废,好着呢,刚才在台上,还有那天在会所……虽然对着个直男有感觉非常狼狈就是了。
肖战语塞。他是在以哥哥的身份管教弟弟,总不希望弟弟品行有亏。忽然又想到,明明该亏心的是他自己。
“这歌,就是听了有一句觉得还不错,就单曲循环了。”王一博将牛仔外套丢下,径直走向门口:“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你休息吧,里面可以洗澡,凑合几个小时,天亮了我把你送回去。”
“你去哪儿?”肖战更想问的是,“哪一句”,第一次爱的人,就他妈的那么重要?
王一博没回答,留给他一个寂寥的背影。
肖战颓丧地坐在这间阴森森的房间里,谁装修的这破地方,在这儿待久了得抑郁吧。他终究没去里面那张大床,“秦霄躺过的地方”,他老是想这几个字。
到底为什么这么介意王一博的情史,因为哥哥对弟弟的占有欲,不愿意让任何肮脏的家伙靠近他,是这样吧,就是这样。
总不能是因为他对弟弟有了别的想法。又不是没有试验过,他对gay,是生理和心理上都不能接受的。
可王一博,是喜欢男人的,没有秦霄,还会有别的“霄”。
再说了,他明知这条路不好走,一个已经陷进去了,他作为年长者、睿智者、上位者,快三十岁了,还能玩琼瑶剧里的奋不顾身吗?
他为自己找无数的理由,那些理由都能说得通,那是外人眼中一个正处级干部应该走的光明大道。不用别人耳提面命,自己悬崖勒马,多么强大的自制力!可这间遍布十字架的房间时刻提醒他,不是的,最重要的原因他心里很清楚,他和王一博之间为什么永远也回不到过去了,无法回避、绕不过去的,是他曾经大错特错。
只是王一博替他背负了所有的错误。
桌上就放着王一博喝过的半瓶水。
瓶盖拧开,肖战抬起手臂,将沁凉的水缓缓倒在自己头上。
他是伪君子,没错的。他回到密州的目的,真的是为了看王一博过得好不好,甚至为王一博撑腰吗?
不。
他认清了自己的内心。他是要“拨乱反正”,将错了的弟弟拉回正轨!他走出去了,留笨小狗原地徘徊,就算他当了再大的官,又怎么能心安?
但对方拒不认错,说“弯了还能直得回来吗”。
接着,他无形中被带入另一个怪圈——又一次对最亲近的小孩儿产生畸形的冲动。
这一次,情感排山倒海,与他强大的、近三十年为特权阶层所教养出的理智相抗衡。
一首首歌循环着,见证着他们相遇、感情渐浓,成为对方身体的一部分。
圣经有个极有名的故事,女人来源于男人,亚当用自己的一根肋骨创造了夏娃,他们在伊甸园偷尝禁果,后双双被逐出,成为人类的祖先。
抽掉了一根肋骨,无比疼痛,失去了王一博,又不止是这样。肖战想,王一博像是他的眼睛,失明的人还能在世上存活,只是眼前一片黑暗。
就如此时。
他想把他的眼睛装回去,在这一步前,他还要确认这双眼是否蒙上了阴翳。
为什么要拉回正轨呢,只有他们都正常地结婚、生子,他犯下的错才能被完美的掩盖。
他就这样湿淋淋地坐着,等湿气慢慢变干,没有王一博的屋子,暖风似乎失灵了,他浑身发冷,再发热,又发冷,反复交织,直到干透。
能完全掩盖吗,怎么可能,他掩盖不了了。头发和衣服干了,看上去毫无破绽,但身体的不舒适告诉他,他病得有点严重。
“你没睡?”
王一博也想了一夜,确信能摆正自己的位置,才回来领人。他懂,肖战嫌这里不干净。
“先回你那儿,我给你叫早饭。”
“你真忍心啊王一博,”肖战强笑着:“把我扔在这儿一晚上不说,今天可是除夕,我在密州一个家人都没有,你不会让我一个人过年吧?”
有点崩溃。他本来想的是,他们两个算是“和好”了,很多年少时要好的朋友,成年后不过是表面和平,不交恶就不错。以他和肖战这种别扭的关系,偶尔见个面就好,他再不会贸贸然把人约出来,陷入昨晚那样尴尬的境地。
兄友弟恭,保持距离,上上策。
然而他说出的话却是:“那……那你想去哪儿过?我得回我爸妈那边。”
他没说谎,平素一个月不去一次,除夕再不去,那也太不孝了。
“我跟你一起去吧,叔叔阿姨一直说让我去做客……”
王一博无语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王道成和周璇打得什么主意,脚趾头都能想明白,他之前不接招,不也是不愿意牵扯太多么?
肖战可以冷待他、质疑他,他正好顺水推舟,将自己推远。又一次出乎意料,他犹豫了半晌,似乎不能留着肖战一个人过年。
陆地巡洋舰早上七点开出了酒吧,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有个人躲在暗处目睹了他们出门、上车的全过程。
那个人打了个车,跟在后面。
“小博回来了!”住家阿姨正买菜回来,见王一博带着个年轻人下车,咋咋呼呼地喊:“小璇,小博回来了呀!”
肖战礼貌地接过买菜用的布袋:“阿姨,您还记得我是谁吗?”
女人是周家的远房亲戚,当年在市委大院照顾了两个孩子几年,王道成夫妇回到密州后,她仍跟着。她看了一阵,年轻人那么面善……
“你是……”
“我是小战呀!”
“哎哟!哎哟哎哟!”女人喜得不知怎么才好:“阿姨多少年没见你了,你们哥俩又在一块了。天哪,那会儿小博就这么大一点,全靠哥哥带着上学,乖得哟……”两个男孩子并排往那儿一站,各有各的好看,更别说看一对儿,她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没出息地抹了抹眼泪。
眼前模糊了,她哪儿看得清,这一对也都被风吹得眼睛疼呢。
秦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们看上去交情匪浅,和王家的“佣人”都那么熟。他眼睁睁地看着肖战走进别墅,王一博又强行将他手上的布袋接过来。那玩意很重吗,有那么舍不得吗?
王妈妈迎出来了,见到肖战比见到自己儿子还亲,笑容可掬地将人迎进门。
与王一博交往过几年,一直是见不得光的关系,虽然他自己也怕见光,但王一博完全没有正大光明地将他带出来的意思。别说带,连父母的事情都很少说,更别提指一指,哪处是他的房子,哪处是他父母的房子。
秦霄恨得牙痒痒,他在那之前,只知道王一博家里很有钱,从穿戴上看出来的。还是在一起之后一年多,一个偶然的机会,得知了他的父亲是密州市市长。
他听说王一博有处别墅,旁敲侧击了很久,依然没被带进去过。他们只是保持着比寻常朋友更亲密一点的关系,每晚通一会儿电话,如果有那方面的需求,王一博会在酒店开好房间。
原本,他是不太喜欢做那事的,毕竟在一个男人身下,虽然有过快感,心里是憋屈的。现他忽然咂摸出些不一样的滋味,他不太乐意,王一博并不勉强,“约会”频率越来越低,王一博也没因此怪罪过他。
是不喜欢吧,不仅他不喜欢,对方也不上心。这算什么呢?
与王一博分手后,他才回味过来,他其实是在乎那个男孩子的,超乎寻常的在乎。他早就与老家的女朋友没什么感情了,不过是觉得,男人,尤其是对仕途有追求的男人,迟早会结婚生子,有一个女朋友,再升华为妻子,是一个正常男人的象征。
被“捉奸”后,他反而与女朋友散了,不顾对方的哭求。是啊,那女孩儿是他高中同学,挺配不上他,现他已经是正式编制的公务员,怎么能娶一个仍在重庆做销售员的女人为妻?
其实,王一博对他挺不错的,他背叛了人家,也没受到什么惩罚。王一博给过他不少花销,也买过贵重礼物,到今天为止,他微薄的工资买不起奢侈品,好一些的衣服、钱包、皮带,都是市长公子送的。
并非沉迷金钱,是他从这些未被收回的金钱符号中体会到,王一博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他略微魔怔了,开始回想过往的一切,王一博哪里都好,甚至床上也很温柔。
请问他的处长肖战,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他能感觉得出,二人之间的那种磁场,是相互吸引的。
是在和他分手之前,王一博也出轨了吗?
他迫切想知道答案。
我知道,大家都很好奇,他们现在知道对方的心意了吗?
不知道。
几年前不知道,现在也不知道。
近乡情怯,何况披着兄弟情的外衣。我对你好,你对我好,可是再好,能好的过以前吗?以前那么好,还不是分开了,所以不敢多想。
但有一点,几年前,他们连自己都没搞明白,而现在都在渐渐发现自己情感的变化。
明天有点事就不更了,希望能周日见。
密州出猎 第六章 秘密
第六章 秘密
王一博说“再联系”,肖战从周中等到了周末。
他一直用双卡的手机,刚刚出国的一两年,总盼着旧号码有人打过来,后来则不再报希望,有时候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号。只是每次换卡1的号码时,都不忍心停掉卡2。
翻微信分身的频率有点高,开会也开得心不在焉。肖战在想自己是怎么了,分开的这些年,虽然惦记,倒也没有这么牵肠挂肚。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小孩儿长大了,若即若离这一套玩得挺顺溜。他肖战也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那一天。
总归是愧疚,总归是在乎。他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哪怕分离了许多年,王一博仍是与他相处最久的一个人,是最重要的亲...
第六章 秘密
王一博说“再联系”,肖战从周中等到了周末。
他一直用双卡的手机,刚刚出国的一两年,总盼着旧号码有人打过来,后来则不再报希望,有时候都忘了还有这么一个号。只是每次换卡1的号码时,都不忍心停掉卡2。
翻微信分身的频率有点高,开会也开得心不在焉。肖战在想自己是怎么了,分开的这些年,虽然惦记,倒也没有这么牵肠挂肚。
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小孩儿长大了,若即若离这一套玩得挺顺溜。他肖战也有被人牵着鼻子走的那一天。
总归是愧疚,总归是在乎。他在父母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哪怕分离了许多年,王一博仍是与他相处最久的一个人,是最重要的亲人。
周六有人约,沿江省现任省委书记薛华亮的儿子薛明远。薛书记是父亲在沿江做省委书记时的政法委书记,三号人物,混成了一号人物,少不了老领导在其中斡旋。薛明远是他哥大的学弟,见一面也无妨,但没什么心情,推掉了。
他去精选超市买了些进口食材回来,想着如果王一博不愿意出去吃,那就在家做一些。他虽是高干子弟,人却没有纨绔之气,在美国时,高干自有一个圈子,在国内飙车玩女人忒扎眼,在外头可谓随心所欲。肖战偶尔加入饭局,至于跑车局大麻局就算了,他还没到靠这些找刺激的地步。
求稳,他一直在求稳,对他而言,出国前的那一场刺激就是他人生最刺激的事了,那时他明白了,人就要循规蹈矩,若是越了轨,就会付出成倍的惨痛的代价。
小时候的王一博喜欢吃面,虽然没怎么回过河南,骨子里的习性仿若遗传。家里请的阿姨却是沿江本地人,不怎么擅长煮面,有一回阿姨家里有急事,让他们在外面吃点,正好又赶上下大雨,出不了门,肖战就说,照着食谱自己做一锅。
小孩儿吃得狼吞虎咽:“哥,你也太厉害了,怎么这么好吃!”
不过是照着食谱一样一样的把东西丢进去而已。
从美国辗转英国,他并没亏待自己的中国肠胃,煮面是挺不错的选择,简单快捷又暖胃。他尝试做各种口味的面食,猜测王一博会喜欢哪一种。
海鲜面,会不会不错?
一直等到周日上午,电话终于来了。
“肖处,没打扰你吧?”
正在摆弄蟹肉开了免提的肖战差点被口水呛死。
“你能好好说话吗?”
王一博的声音被线路和听筒转了一道有些模糊,肖战听他爽朗地笑出声,像个阳光大男孩,只不过问出来的问题都太欠揍了。
“不是不是,那天说周末联系,回头想想万一领导周末有安排呢?”
他妈的,肖战咬着下嘴唇,恶狠狠挤出四个字:“没有安排!”
“哈哈,那行。哦对了,我第一次上门,空着手不礼貌,给领导准备了小礼物,刚说搬上车,赶紧打个电话,嫂子在家吗,我得给嫂子也备一份吧?”
“什么?”肖战被他问得呆了呆。
“你出国的时候不是带了女朋友一起吗,那是我嫂子吧,还是你又换了更漂亮的,我又有别的嫂子了?”
王一博“呸呸”了几声:“瞧我这张破嘴,甭管是嫂子1号还是嫂子2号,领导不是那种花心的人,不用我准备好几份礼物对吧?”
肖战对他一直都是忍耐的,为当年的事,王一博如果要打他的左脸,那他会把右脸也伸出来让人打。岂料,对方得寸进尺,捡着他最不爱听的说,玩命捅刀子,他将蟹肉丢到一边,怒道:“你来不来,不来拉倒!”
“来来来,我这不是先问问吗,嫂子没有,有侄儿子吗?”
肖战怒不可遏地挂断了电话,手机屏幕上一个沾着海鲜汤汁的手印。
小王八蛋!
一时也没心思弄海鲜了,厨房没收拾丢在那儿,套上外套出了门。
他这处别墅是出国之后买的,那时肖富春是沿江省省委书记,一省头把交椅,住别墅并不为过,总不能还住老市委大院,安保跟不上。听说王一博也从市委大院搬了出来,虽然他并没有赶人的意思。
后来,这两处房子都转到了他名下,做公务员之后,需要申报财产明细,为了保住这两套房子,他在北京反而是个无房户,和父母住在一起。
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会儿,荡到别墅依着的主干道,远远瞧见一台陆地巡洋舰飘过来。
说是飘,因为开得很慢,好像看风景似的。肖战赶紧拿出手机看了看,微信分身有一条未读语音:“肖处,你家是哪一栋?”
王一博知道他住这一片,但没来过。这会儿,不用他回复,陆地巡洋舰的主人看见了他,加了油门,在他身旁潇洒停下。
大冬天的,又是阴天,皮夹克戴墨镜的年轻男人探出头来:“刚怎么把电话挂了?藏小老婆呢?”
肖战呼出一口白气,咬着后槽牙,作势要踹,一对细长的眼睛从墨镜上方露出些,求饶道:“领导高抬贵脚,我这车刚洗了,别踢。”
肖战上了他的车,指挥他穿过小路停在自己那栋别墅前。
“环境真不错啊,”王一博叹道:“一个人住有点空了,得两三个嫂子七八个侄儿侄女才物尽其用。”
“你呢,你那别墅也不错吧,养了十几个小情人?”
王一博嘿嘿一笑:“我倒是想呢,没人愿意跟。哎哎,别走,东西有点多,帮把手,一次抬完。”
肖战看也没看,左右开弓拎起几个小箱子,先往前头去,王一博小跑着跟在后面。
等客厅坐定,王一博开始献宝,肖战有点傻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礼物。”
三箱中华烟,三箱飞天茅台。贵不贵放一边,肖战什么没见过,只是这些全都是中央严厉打击的“受贿标配”,领导干部无不敬而远之。
嗯,听说北京前几年改收冬虫夏草,现在,红薯都不敢收,不差那点钱。
“我不抽烟也不喝酒,你拿回去。”
“别呀,”王一博没摘墨镜,右腿翘在左腿上,十足浪荡子,只见他从夹克内袋摸出电子烟点上,努努嘴:“知道你们规矩大,没看我都用别的箱子装的,没人知道。”
“那也不行。”
“得,我走了,以后再不敢登你的门。”
“王一博!”肖战一把夺过他的电子烟,手臂一抬挥到地上,地砖咚的一声响,随即叮叮当当滚了几滚。
“肖处,打人别打脸啊,”墨镜男笑了笑,笑得有些阴冷:“我来是求你办事,拉近距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送你礼还送错了?你不收,我没理由登你的门,是这个道理吧。”
请托办事,对方不收礼,就是不办事。是以商人不怕官员索贿,就怕送了还不收,最难搞。
肖战拿他没办法了。
他的头发有些长了,没来得及理,早上醒来觉着睡塌了,忖着王一博或许要来,打了点发蜡定型。左手烦躁地捋了一把,将额发全都捋上去,手心黏糊糊的。
从不出错的迂回术全不奏效,想让对方顺着他的意思来,对方也跟,额外给他设几个陷阱,看他跳不跳。
眼前的不是小孩子,是势均力敌的对手。
可肖战不愿意将王一博当作对手,细细想来,以前的小孩儿服管,因为他曾满腔真诚。
“对不起”只是回归真诚的开始,王一博要他发自内心的忏悔。
肖处给人道歉,说句“对不起”就是降尊纡贵,但王一博要肖战道歉。
他看了这男人一会儿,墨镜遮着,瞧不出情绪。他阖上眼,再睁开,将自尊扔到了马路上。
肖处走到客厅一角,弯下腰,将电子烟捡回来,双手递给王一博,顺便,摘下了他的墨镜。
“小博。”
那双眼毫无波澜:“你最好不要这么叫我。”
“小博,哥哥错了,你要哥哥怎么样,你告诉我。”
弟弟坐着,哥哥站着,目光碰撞,火花四溅。
夹克内袋像是百宝箱,件件都是匕首利刃。王一博摸出一张卡来:“烟酒我拿走,这卡你收下。”
肖战为难道:“为什么非要这样,你明知道我不能……”
“我没逼着你收,还是看你自己。”王一博好整以暇:“我不过是为了安自个儿的心。”
肖战听不懂。哥大硕士剑桥博士也有听不懂的时候。
“你无非是想和我做回兄弟嘛,把你丢了的狗捡回来。一开始我觉得没这个必要,这么多年了,谁离了谁不能过?这几天我改主意了,都在密州混,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见你,我家老头儿、我妈、孟怀庆也得逼着我来见。我一个男的,给你看一眼能少块肉?”
王一博自嘲地笑了笑:“但我也得过自己这一关。这卡里是十万块,不多,那些年你养我,给我买这买那,我学街舞背着家里,都是你出的钱。此外零零总总,就不提了。十万,你收着,之前一笔勾销,咱们从头再来。”
五岁来到市委大院,六岁跟着他一起过,一路带到十四岁的小孩,说那八九年值十万块。
“不值这么多,你爸妈给足了你的生活费。”
“值,以前的钱更值钱。拿着,我不想欠你的。”
“小博,是我对不起你。”
“没有。你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王一博似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如果你不收,我离开密州。”
省发改委正处级领导干部肖战,收下了来自投标单位的十万块钱。
王一博分了两趟将烟和酒抬回车上,留他自己沉郁地坐在沙发上。
他收了一笔钱,送不走提不了花不掉,心上背上沉甸甸的债。
他感觉得到,王一博在惩罚他。
年轻人洗了洗手,好像还在别墅一层转了转,无视厨房那一堆没收拾的东西,轻松道:“走吧领导,我请你吃饭。”
肖战呆呆地站起来,穿着毛衣就往外面走,王一博从沙发靠背上取下他的黑色棉服,仿若背后拥抱那样将他包住:“外面冷,怎么连衣服都不记得穿?”
这次轮到肖战不想吃,一口都吃不下。可是这顿饭是他求来的,花了那么多力气和功夫,又违背了原则,怎么能不吃?
哪怕回来吐上三天,他也得把这顿饭吃完。
王一博将他送上副驾驶,亲手为他系安全带,陆地巡洋舰底盘高,他坐上去,王一博站在下面为他调试座椅,温柔询问:“可以吗,你个子高,再往后移一点?”
很乖巧的样子,但肖战已有觉悟,只是看起来乖巧。
车子开得很快,王一博车技很好,一路狂飙,在一处高级会所停下。
肖战有点想吐。
“这里的食物还不错,环境私密,你大可以放心。”
钱都收了,吃一顿饭,就算吃出花儿来,也不再有心理负担。
肖战突然想起一个案例,警示教育大会上的案例,一官员收了两个多亿,一毛也不敢花,用钱做成了床垫,每天睡在上面。他在视频中痛哭流涕,说第一笔只收了两万块,从此胆儿越来越肥,一发不可收拾。
上的是什么东西,他没概念,王一博给他夹什么,他吃什么。食不甘味,肠胃里翻江倒海,他还从没有这样过,他的心理素质原本是很强的。
“你脸色不好,很难吃吗?”王一博坐在他对面:“算了,不想吃就别吃。”
肖战放下筷子,说了声抱歉,自去洗手间。
冷水扑在面上,眼睛红红的,对着镜子干呕了片刻,整张脸狼狈不堪,王一博推门而进。
包房内自带的洗手间,他忘了锁门。可能潜意识中,他对王一博是不设防的。
见他这个样子,王一博没说什么,给他抽纸巾,细细地擦了擦脸。
“很难受吗?我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肖战靠着洗手台,腿微微曲着,这个角度,面对面的两人等高。
“什么时候?”
“反正,有那么一段时间吧。”王一博将纸巾丢进垃圾桶:“买过单了,我送你回去吧,好好休息。”
肖战一把攥住他手腕:“还早,突然想喝点酒,你酒量怎么样?”
王一博讶异,他更好奇的是,肖战酒量怎样。
领导掏出手机,拨了个电话,不多时,有个男人火急火燎地进来:“没想到您来,早知道我们就提前安排了。”
“不要紧,”肖战在外人面前笑得温文尔雅:“我在这儿存了几瓶铁盖茅台,麻烦你送两瓶过来吧。”
轮到王一博惊讶了。
“挺巧的,来沿江第一顿正经饭,几个熟人在这儿给我接风。”
包括薛公子,袁主任。肖战挑挑眉:“你爸爸也在。”
高干是个圈,官场又是一个,这两个圈的交集是——肖战。
今天的肖战没穿西装,一件普通的黑色毛衣,扎在黑色长裤中,用一根看不出牌子的腰带系着。这样的他看起来比平日少了几分冷肃,显出一种莫名的忧郁,但这时,肖处毕竟还是肖处。
“敢不敢玩个小游戏?”
王一博道:“有何不敢。”
“一人提问,一人回答,必须说真话,不能用喝酒代替回答,但是提问的得一次喝两杯。”
“轮流?”
“可以。”
茅台大部分使用塑料盖,“铁盖”茅台因为使用特殊的金属盖而得名。茅台酒仅在两段时间使用过金属盖,一次是1985年到1996年,俗称“老铁盖”,第二次是2003年为机关订制,被称为“新铁盖”。
这其中,又以1987年的铁盖茅台最值钱,肖战晃了晃送上来的酒:“全国最后几瓶87年铁盖都在我这里,不醉不归,王一博。”
双手捧过杯子,两杯立在那儿。王一博想,这顿饭可牛逼了,我送你十万块的卡,你请我喝五万块的酒,喝两瓶,回本。
“谁先?
“领导先请。”
“好,”肖战一口一个:“你和秦霄为什么分手?”
王一博顶了顶腮,抿着嘴想起了一会儿,道:“他有个女朋友。”
“什么?”
“很难理解吗,他是直男,喜欢女的。”
如果秦霄在这里,肖战可以用酒瓶开了他的瓢。
他又倒了一杯,王一博按住他的手,略冰的手掌覆在手背上,只一瞬就移开:“提问的喝两杯,没让你一直喝。”
既然说到了这个话题,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王一博夹了一筷子青菜嘴里嚼着:“你来密州前大概一个月吧,我发现他老家藏了个女朋友,就分了,我提的。”
令人不解的是,事情败露,秦霄跪在他脚边求他不要分手,这人什么毛病?王一博估摸着,这厮胆儿比兔子还小,怕报复。
这点,就不跟肖战说了吧,毕竟他答应了秦霄,做陌路人就行了,不想再扯上关系,好的坏的都不想。
肖战困惑地瞧着他:“你竟然没有……”
“没有报复他是吧?”王一博手指点着桌子:“气是气了一阵,但后来想想,这人也怪不容易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一个直男跟另一个男的谈了几年,那得忍着多大的恶心。再说了,我能怎样,是能杀了他,还是找人把他打个半身不遂,没必要,而且,我也没那么恨他。”
其实,王一博是最不像这个圈子的一个人。不是说他瞧不起官场,一向懒散,而是他骨子里是善的。肖战扪心自问,如果有人这样欺骗了他,他多半会做一些出格举动,恨不恨不重要,咽不下这口气。
“听说过同性恋装直男骗婚的,没听过直男装gay骗高干的,”肖战气笑了:“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很正常吧,大部分人都瞧不起gay,他一边装,一边瞧不起,这边摆我一道,老家留着个备胎。”王一博很是无所谓:“想想,还是那女的更可怜。”
“你没完了是吧?”
王一博疑惑地抬起头。
“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他他妈的就是个没种的玩意,你等我逮着机会收拾这兔子。”
随便怎么收拾,王一博只是答应了自己不动秦霄,倒也不会拦着别人。肖战一串又一串粗口,挺新鲜的,王一博笑得趴在自己手肘上:“我都不气了你气什么,你不是也瞧不起同性恋?”
肖战本来气得拍了桌子,王一博一句话,他僵在那儿。
“行了,我说错话了,”王一博给自己倒了两杯:“你呢?”
肖战眼睛瞪得老大,穿着毛衣的他,看着不像干部,仿佛许多年前的小哥哥。
“你……结婚了吗,有小孩了吗,还是一起出国的那个嫂子吗?”
“没有结婚,没有小孩,那个,早就分手了。”
虽然不愿意答,还是要把这些说清楚。
“哦……那是,有未婚妻?门当户对的?”
“都没有,我单身。”
王一博吐了吐舌头,自己又倒了两杯:“不好意思,我多问了问题,两杯补上。”
肖战没有拦他。
“为什么喜欢秦霄,他哪里好了?”
“声音……好听,没什么脾气,对我也不错。”
两杯。
“在外面谈了几个女朋友,都是亚裔吗?”
“两个,不喜欢外籍的,都是华裔。”
两杯。
“以后,还会找男孩子吗?这条路有点辛苦。”
“你觉得弯了还能直得回来吗?”
两杯。
“你什么时候结婚,已经过了元旦,你都要29了,也该结了。”
“事业为重,不着急,过了三十再说,也可能更晚。”
两杯。
两人喝掉了一瓶半铁盖茅台,相互搀扶着往出走,会所的人很有眼色,帮他们存了半瓶酒,又叫了代驾。
代驾有一会儿才来,两人歪在一间空荡的包房等。肖战醉得更深些,坐都坐不稳,东倒西歪,王一博伸臂定住他肩头,但尽量不与他靠的太近。
“我没醉,你不用扶着我。”
王一博还行,只觉得眩晕,肖战逞强,试图挣脱,他不耐烦地握住一边肩骨,那里深深地凹下去,隔着毛衣都能感受到瘦削。
王一博心中一动,偏了偏头。眼前的男人迷茫地注视前方,眼眸泛着水光,酒意涌上脸颊。他的唇峰微微翘着,艳红艳红的,从侧面看过去,睫毛浓密纤长,一丛丛半垂着遮住心计。
王一博从他的嘴唇看到眼睛又看到右耳。
好多的小痣,好多好多,耳朵上的淡,唇下的稍浓,颌骨下也有一颗,被毛衣的高领盖住了。
好想撕开这毛衣,看看小痣在不在原来的地方,用眼睛……或者用别的方式确认。
他觉得自己也醉了,竟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同性恋和异性恋没什么不同,都是人,异性恋不是见一个女的就爱,同性恋也不会那么饥不择食。
他恨他。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肖战笑得恍惚:“你醉了吗,能不能记住?”
“醉了,记不住。”
“醉了,也要听。”
肖战凑过去,醉醺醺的没深浅,一个不慎栽过来贴住王一博耳朵,口唇喷着热气,深深钻入耳孔。那声音是肖战的,却又不是,绝非软糯,若用一个字形容,就是“浓”,浓浓的掺着酒意,有些黏,又微带喘意。王一博瞬间半身酥麻,整个人都醒了。
他瞅瞅自己今天穿的紧身黑裤,裹着他的长腿,那儿……顶起一座小山。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试图消解。
“你知道,刚才喝的铁盖一瓶多少钱么?”
“五万,87年的近两年是这个价。”
肖战摇摇头,耷拉下来的额发蹭在王一博耳畔,下巴颏似有若无地抵在他肩上:“许多人都猜至少是五万,我托人去黑市拍的时候,说,五万多绝对溢价了,不能过五万,不然我不要。”
王一博不明白他说这话的用意,“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其实这玩意不就是瓶酒?当时很多人觉得五万也拍不到,索性不跟,被我捡了漏,以四万九千五拿到了。”
“小博,如果不是请你喝,再过段时间,这瓶绝对能再涨些,到六万也说不定。你看,我心里确定了它的底价,它就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心里咯噔一下,王一博转过脸去瞧肖战。这人像是随口一说,再不谈这个话题,也不再看他,拳头撑住额头,略微难受地小声抽气。
代驾来了,见他们两人都醉得不轻,主动来扶人。王一博颇有些蛮横地将他推开,自己弯下腰,让肖战趴在背上。
喝醉了的人,有点沉,长长的手臂垂在他颈子两旁,毛衣袖子微微上拥,王一博瞅了瞅他的腕骨,将袖子拽下来遮住。
两人一同坐在后排,肖战仰高了脖颈,颌骨下的小痣因这个动作调皮地跑出来。不一会儿,将脸贴在车玻璃上。那里凉凉的,他感觉好受些。
“想吐吗?”
肖战不答。他们两人一人喝了最少半斤,王一博还行,但他看肖战的样子,平时也就是三四两的量。
谁敢灌肖处的酒呢?
待下了车,肖战再也撑不住,直接吐在别墅旁的树坑下。王一博没办法,给了代驾小费,让他帮忙去买解酒药。
别看肖战高高大大的,蹲下去的时候只有那么一点点。吐出来似乎好些,肖战跪在那儿,糊里糊涂地问:“你还没走?”
“你这样,我怎么走。”王一博没好气。
“笨小狗。”肖战喃喃道:“心软小狗。”
解酒药买回来了,王一博遣走代驾,见四下无人,将肖战打横抱起,掂了掂份量。
既然背得动,理所应当抱得动。
没用背的,怕胃里难受,王一博心道:我只是怕他吐在我脖子里。
大房子也有不方便之处,太费脚步了,把人抱上楼,脱了毛衣和外裤,喂了水和药,王一博快累死了。这是他第一次抱肖战,八年前的他没有这个能力。
肖战的睡相不怎么好,把他平躺或是侧着,他偏要趴下。喝了酒再趴下,万一又吐了,呕吐物会堵塞口鼻。王一博不停地照看他,后来也累了,躺在小沙发上假寐。心里提着一根弦,不敢睡沉,迷迷糊糊间,听到肖战的梦呓。
“小博……小博……”
“对不起……”
王一博跪在他床前,将他汗湿的流海拨开,那人拧来拧去,好像哪里都不舒服似的。
就这样,席地而坐,趴在床边,中途肖战眼睛睁开,意识却飘在空中,凌乱地问:“你还没走?”
“快睡吧,以前我生病,你不是也照顾我,还你一次。”
“可是你都给我钱了,说一笔勾销。”
记得可真清楚。可王一博明白,肖战又给了他别的。
晚饭没吃,一路睡过去,到了后半夜,王一博觉着他呼吸均匀了,悄悄离开。
星期二是截标日,周一一大早,眼圈乌黑的王一博赶到孟怀庆办公室。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什么,只知道江城建设和能电的联合体在这一天递交了标书。
一周后,现场述标会,孙总带着团队进行精彩的演示,什么都不懂的王一博充作花瓶,肖处坐在招标方主席位,听取了他们的介绍。
其余近十家企业或联合体毫不逊色,事后打探,仅凭当场表现,判断不出花落谁家。
除夕前,密州出猎项目公示中标结果,江城建设与能电联合体以49.8亿元的价格拿下项目。
业界哗然,很是热议了一番。记得动员会上,有人旁敲侧击,“咱们项目这么大,我参与投标这么多年,这金额是最巨的吧?保守估计也要五十亿了。”当时,发改委刘副处长回应道:“是的,省级项目来说,这是沿江省之最,与其说是公园,不如说是新区,相信建成后,市容市貌都有极大改观,也能提振全省信心。”
这是一个信号,与会者全部接收到了。一方面,想拿项目,也要获取利润,既然五十亿是个底,大伙儿自然往五十亿以上报。另一方面,现招投标反对超低价中标,通常低于底价的报价会做无效处理,若五十亿被认为是底价,傻子才会报低于五十亿的价格。
49.8亿,怎么敢?
但偏偏,比底价高一点点,又是所有报价中的最低价,政府能省一点是一点,何乐而不为?
枉各家挖空心思,述标述得花团锦簇,实则几家竞争者实力接近,论资质、团队、服务质量,半斤八两,所差的,不过就是那一点点胆量。
仔细想想,刘伟说“是的”,只不过是回应了“金额最巨”,而非肯定五十亿这个数。官员们就是这样,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真真假假,随便你猜。
究竟是胆量、运气……还是有后台?这些猜测不过是捕风捉影,摸不着实据。
大项目在年底前有了着落,肖战可以松一口气。微信分身终于有了动静,备注被改成“笨小狗”的家伙发来信息:“回北京过年吗?”
“不回了。我父亲有外事访问,母亲陪同,不在国内。”
“去酒吧玩吗,不喝酒,就是跳跳舞。”
这是除夕前一天,正式放假了,肖战伸了个懒腰,回道:“好。”
密州出猎 第五章 底价
第五章 底价
老毛病……肖战沉吟着,他擅长与官场中人打机锋,话不说全,点到为止,但他不习惯去猜王一博的心思。
在这之前,甭管好的坏的,王一博会全部写在脸上。
我喜欢这个哥哥。
我厌恶肖战,再也不想见到他。
这次回到密州任职,冠冕堂皇的原因是,这里是肖富春的大本营,适合为他铺路。他如此迫不及待,只有自己知道,那个内心深处的原因是——
想看看小孩儿过得怎么样。
没听说分手的消息,或许还在和那个叫秦霄的男孩子交往。学生时代,所有的错误都会被原谅,一旦工作了,走入社会,面临着复杂眼光的衡量,以及世俗婚恋观的考验。
他也没想好,如果王...
第五章 底价
老毛病……肖战沉吟着,他擅长与官场中人打机锋,话不说全,点到为止,但他不习惯去猜王一博的心思。
在这之前,甭管好的坏的,王一博会全部写在脸上。
我喜欢这个哥哥。
我厌恶肖战,再也不想见到他。
这次回到密州任职,冠冕堂皇的原因是,这里是肖富春的大本营,适合为他铺路。他如此迫不及待,只有自己知道,那个内心深处的原因是——
想看看小孩儿过得怎么样。
没听说分手的消息,或许还在和那个叫秦霄的男孩子交往。学生时代,所有的错误都会被原谅,一旦工作了,走入社会,面临着复杂眼光的衡量,以及世俗婚恋观的考验。
他也没想好,如果王一博的性取向暴露了,被王道成和周璇责难,他能不能挺身而出,做小孩儿的后盾。他只是想早一点回去,把局势全盘捏在手中。
正思忖着,放在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开始振动。肖战收回思绪,拿起来一看,显示“小博”。
背对着他的男孩子垂着头,拨了仍能背下来的手机号。
“我的号码,你存一下吧,不是以前那个了。”
是不是倒没区别,在分别的前几年,没换号的那几年,肖战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肖战说,那个远古号码一直保留着,“恩赐”他打过来的权利。不愧是上位者,王一博自嘲地笑了笑,肖战可真是仁至义尽,到了这时道理也不亏输。只是他这个人从不识时务,可以忍受两个月的口腔溃疡,绝不主动联络一个弃他而去之人。
转过来时,他的情绪调整得很好,亦瞧见了肖战手机屏幕上自己仍未挂断的来电显示。
“你有我的号码?哦,我妈告诉你的。”王一博点点头:“其实你有什么话,可以直接跟我说的,又不是找不到我,不用拐弯抹角地暗示我妈和孟怀庆。”
肖战被这个不知迂回为何物的家伙打脸了。
但这是他该受的,就受着吧。信任的建立需要契机,信任崩塌后的重建需要耗费比之前更多的砖瓦。
原本他没想过这样快行动的,是被王一博突然出现在动员会上打乱了阵脚,又得知分手的消息,敏锐地察觉到王一博的状态不太对,这才不惜主动。
要知道,主动的一方,多半会输。
肖战,可从没输过。
他端起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大口。温度降低,人对苦味、甜味的感觉会下降,而对酸味更加敏感。味蕾品尝到的全是酸涩,再抬起头,王一博从办公室中央迈了一大步过来,与他分立办公桌两端,手臂抬起,欲言又止。
肖战想,他可真笨,其实,要他心软,没那么难。
思绪不禁飘到了2003年的冬天。
那一年,挺特殊的。全民抗击非典,刚刚消停下来,死了很多人,民众仍处在草木皆兵的惶恐中。
他的父亲和王一博的父亲,都太久没有回密州,处在抗疫指挥第一线。市委大院的家,周璇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虽然不缺钱,仍很辛苦。这份辛苦,是心理上的,琐碎、烦闷、寂寞。
上了初中的肖战同周璇母子依然不亲近,这一年多,他每日的生活轨迹是,学校与家两点一线。可以住校的,他没选择,一个是因为周璇恳求,觉着领导的儿子若是不肯在家住,那表示她没有照顾好,怕影响丈夫的仕途,另一个,他自己也不愿被人“鸠占鹊巢”,那这个家岂不是不姓肖了?
他除了吃周璇准备的饭菜,不怎么与他们交流,吃过后把自己往屋子里一关,写作业看书,很自由。
那个夜晚,他一直记得很清楚,他相信王一博也不曾忘记过。
十一点多,他准备睡了,写卷子有些晚。他上的是整个年级唯一的奥赛班,这个班只有十几个人,被称作“天才少年班”,是有权有势都进不去的班级,三年课程一年讲完,同时准备奥赛,两年后,或选择提前中考,或通过奥赛选择高中。肖富春支持他,说“现在连干部都年轻化,年龄小是优势”,让他好好努力。
肖战似懂非懂,浑不知在这时,父亲已经想到了他以后的几十年。
他能感受到的是,成绩好令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但同时,除了成绩,他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快乐。
据说,天才都是有些怪癖的,这十几个孩子,各有各的特性,“高分低能”,好几个情商低得一塌糊涂,属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唯我独尊那一号的。肖战自觉不是那样的变态,但成日混迹于变态中,也快要抑郁了。
他没有朋友。天才不需要朋友。
刚要关灯,听见外面传来微弱的哭声,细细的,强自压抑,像雪夜中被主人丢弃的流浪狗。
肖战坐在床边听了一阵,哭声断断续续,他有些烦躁,起来转悠了两圈,手已经放在了门把手上。
刚一拧开,周璇被他吓了一跳。
原来是阿姨站在他门前犹豫,不敢惊动。
肖战遗传了父母的高挑身材,才十二岁,就已经长到了一米七,比周璇高。
柔弱的女人微微仰头,她是长辈,对方是小孩,但她气势弱得很,不知道该不该麻烦领导家的公子。
肖富春在抗疫的大半年中,雷厉风行,政绩卓绝,还上了新闻联播,她听丈夫在电话里说,肖富春应该是下一届省委常委的热门人选。
“你绝对不能怠慢了他儿子。”
她这日子,不能说艰辛,毕竟父兄做生意,一直贴补她,丈夫也按月上交大部分工资。只是有些时候,一个女人撑起一个家,光有钱还不够。
“怎么了?”肖战问。
“你能帮阿姨看一会儿小博吗?他有些不舒服,阿姨出去买点药回来。”
果然是小孩儿病了,肖战“嗯”了一声,径直走到客房门口。
这个家三室两厅,是市委大院中领导干部的专属户型,那些普通公务员只有一居室或两居室可以买。
自从周璇母子住进来,肖战就搬到了原来父母居住的主卧,他的房间则作为书房。一个人占两间,因王一博还小,需要妈妈陪在身边照顾,两人住客房就可以了。
这间屋子没有空调,南方的冬天,没有空调可太难过了。
“他感冒了吗?”
“哦,不是,”周璇已在穿大衣围围巾:“他起荨麻疹了,这孩子是过敏体质,两岁就发现有这毛病,我们带他去看过,医生说可以检测过敏原,但是得验血打针什么的,他太小了,我们就没让他做。”
周璇歉然地笑了笑:“医生说大一点就会好,有两年没犯过了,阿姨没备药,你看他一下,我买瓶扑尔敏就回来。”
门关上了,肖战走进去,看见小孩儿的小脸时,惊呆了。
这孩子遗传了周璇的肤色,特别白,长得挺可爱。肖战虽然对小孩儿不感冒,也不得不承认,五岁时的王一博圆乎乎的,很讨人喜欢。
现下,小孩儿满脸红疙瘩,被厚厚的被子裹着。
他睁着眼睛,满脸泪水,看到是肖战,倒不哭了,细长的眼睛抖着睫毛,挺倔强的样子。
啧,刚才难受,定缠着妈妈撒娇,见到陌生人就收敛了。
什么是荨麻疹啊,这么吓人,肖战想要掀开他被子,小孩儿死死拽着被角不给看。
“我看看,”肖战语气硬邦邦的,转念一想,得柔和些,不然小孩儿要吓坏了,遂不怎么熟稔地哄着:“让哥哥看看,严重不严重。”
他先看到了嫩生生的小胳膊,爬满了红疙瘩,大团大团的。小孩儿伸出手挠,被他按住了:“会越挠越厉害。”
可能身上也是这样吧,肖战想,会不会是太冷了呢。
他猜得没错,荨麻疹过敏原非常复杂,大半患者找不到原因,特别是慢性荨麻疹。机械刺激、冷热、日光、昆虫叮咬、内分泌改变等等,都会诱发病症。一冷一热,的确是最常见的原因。
周璇不敢让儿子冷着,笨拙地给他裹了最厚的被子。可那风疹团令人全身发痒,恨不得满床打滚,被裹得难受,又燥又热,更想上手挠。
2003年,空调算是奢侈品,肖家有两台,一台在客厅,一台在主卧。每天睡前会开一会儿,让整套房子暖起来,再关掉。
客房坐南朝北,阴冷阴冷的,肖战坐在这儿,都觉得很不舒服。
“你到哥哥的房间睡吧,有空调。”
小孩儿泪眼朦胧地望着他,小白牙叼着手指头。妈妈越不让他吃,他越改不掉这毛病。
但好像这个哥哥不嫌弃他,将他从被子里挖出来,裹在毛毯中抱走了。
小孩儿想,这个哥哥好高,抱他的时候,好像能摸到客厅的吊灯。
主卧很暖,不用裹厚被子,肖战给他搭上毛毯,就不知道做什么了。
“你喝水吗?”
“好痒……”
小孩儿卷着毛毯蠕动,肖战猜,他肯定管不住自己的手了。
“你别挠了,”肖战爬上床,苦恼极了,他也明白,这么小的孩子,靠自制力是不行的,他只能将小孩儿抱在自己怀里,困住小小的身子。
“你出汗了,那换一个更薄的单子,不许挠了,”肖战有了个策略:“实在太痒了,哥哥帮你吹一吹。”
“这儿痒……”
肖战掀开用作薄被的床单,在他肩膀上象征性地吹了吹,小孩儿咯咯地笑起来。
他觉得有趣,又说:“还有这儿。”
王一博六岁多了,比初见时长高了好些,也没那么胖乎了,长手长脚的,他冷不丁举起小腿儿凑到肖战眼前,睡裤下的皮肤露出一截子,白白的皮肤上遍布红团,看着煞是可怜。肖战打了他一下:“缩回去!不许露风!”
王一博睁大了眼睛,他是个很聪明的孩子,以往肖战不骂他却也不理他,他就知道,这不是自己人,从不招惹。这会儿虽被说了,可他觉得,哥哥没有真的生气。
他还没来过这间屋子,妈妈说,就算哥哥不在,也不能偷偷进来。
有大老鼠,大人几百年没变过的吓唬小孩子的伎俩。
他的眼型是窄窄的那种,可并不小,瞪大的时候,像两颗漂亮的小水晶。他打量着这房间,墙上挂着肖富春夫妻的结婚照,还有哥哥的单人相框,床头摆着几本书。
新鲜的环境,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令他身上的痒意得到缓解。
他刚刚上一年级,不爱听课,喜欢听故事。但周璇不给他讲,把书丢给他让他自己读拼音。
“哥哥……”
“嗯?”肖战的手时不时伸到被子中摸摸他的小胳膊,看那些团子有没有小些,无意识地答应着。其实,这是王一博第一次出于主动叫他哥哥,之前周璇让他叫的那些不算。
“那是故事书吗?”
顶灯是暖白光,两颗小水晶被光映得一晃一晃,渴望地望着肖战。
“不是。”
“那你能讲故事给我听吗?”
肖战有点为难,他一个故事都想不起来,事实上,他的童年也很贫乏,一直被父母“拔苗助长”,三岁开始学英文,四岁学数学,怪没意思。
王一博很会看人眼色,他趴在哥哥胸前,软软糯糯道:“那你会唱歌吗?”
肖战会唱国歌、校歌、国际歌,还有运动会放的歌唱祖国。
普通班的孩子买卡带,他没研究过,天才少年班没这号不务正业的人。
啊,有了,他会唱一首,因为总听周璇哼唱。
在他放了学吃饭的时候,已经吃过的周璇会收拾家里,晾晒衣服,小孩儿坐在小椅子上玩,周璇心情好的时候,会轻轻地唱一首歌。
不知道名字是什么,但他记忆力很好,听着听着竟然学会了。
“多少的往事 已难追忆
多少的恩怨 已随风而逝
两个世界 几许痴迷
几载的离散 欲诉相思
这天上人间 可能再聚
听那杜鹃 在林中轻啼
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
啊 不如归去”
周璇唱这首歌,就如台湾女歌手那般婉转悠扬,肖战尚未到变声期,听到自己的嗓音总觉得怪里怪气。起初不太熟练,怕王一博笑话他,唱一唱停一停,唱到一半,大脑放空,忘了尴尬,因为他也困了。
王一博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淡淡的奶香,像个小婴儿。小婴儿攀住他的脖子,床单半松,整个人依偎在怀里,肖战像抱娃娃一样抱他。
最近的一个药店没有扑尔敏,周璇顶着寒风跑了好几个地方,等买到药时,已经过了十二点。
她着急地往回赶,路上摔了一跤。她的确有钱,此时却没人能给她买瓶药送上门。一想到家里还有个哭闹不休的孩子,她在无人的夜里流下了眼泪。
为什么做了妻子就要学会坚强,为什么做了母亲,孩子就是第一位呢?
她原本是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现也可以说,嫁对了人。然而,当年王道成穷得叮当响时,所有人都说她是个傻子,她没后悔,现下,所有人都夸她有先见之明时,她倒后悔了。
当然,这些情绪都在进市委大院时被妥帖收好,周璇立在主卧门口,看见一个大孩子抱着一个裹着床单的小孩子,被暖风吹得脸红红的,睡着了。
“他可以去上学吗?”
第二天,王一博脸上的红疹退了,身上还有些,似乎不太影响。
周璇说没问题,小孩儿也很乖,背上小书包。
其实他们上的是同一所学校的附小和附中,但从来没有一起走过。肖战有自己的节奏,家对于他而言不过是个吃饭睡觉的地方。周璇每日只管接送王一博,他们几人也几乎赶不上同一个点吃饭。
这一夜的“帮助”成为关系破冰的转折点。肖战主动提出,让王一博在他的房间睡,“过了冬再回去”。
周璇有点担心,更多的是担心给肖战添麻烦,但她心里是乐意的,没有人天生会当妈,独自照顾一个小孩子,真的让她很疲惫。
后面的日子,周璇所有的担忧烟消云散,王一博和哥哥磨合得特别好。
他们通常分在两个房间写作业,肖战温书到深夜,王一博会先睡,不吵也不闹。有时候,周璇都觉得,她是不是这个家多余的一个人,肖战的东西她不敢动,儿子的却能看看,她惊讶地发现,主卧里多了很多七八岁孩子玩的东西,机器人、变形金刚、电动赛车,还有拼了一半的积木,叫做乐高。
她不是不给儿子买玩具,只是儿子想要的,她多半会判断为“玩物丧志”,十次有九次不满足,换成她觉得不错的益智玩具。久而久之,王一博不再开口。
肖战呢,不缺花销,肖富春在这方面绝不会亏待儿子,且他有意让儿子掌握财富,自己规划收支。
到了2004年底,她到任上找丈夫去了,这一目的的达成,因她很久都不需要接儿子上下学。有肖战领着,两人有商有量,初中生会上一节晚自习,王一博则报了个校内辅导班,两人仍是一起回家。
两家一向对孩子肯放手,既然能自理,没道理让王道成夫妻长期两地分居。周璇拜托兄长雇了个做家政的远房亲戚,一日两次上门做饭加打扫卫生,早饭兄弟俩自己解决。
这模式没什么不妥,成绩说明一切。肖战一直保持天才少年班前三的水准,王一博在哥哥的带动下,也稳定在中上游。
这是他们信任建立的开端,肖战想,那时的他们真的很好。一般的孩子,都喜欢与比自己大一些的一起玩,而肖战偏不,他的智力已经被挖掘到超越同龄人的层次,哪怕比他更大些的,也不如他懂得多,在养弟弟这件事上,他更能找到乐趣。
因为王一博与他不同,是另一种聪明小孩,读书写字差些,但动手能力很强。王一博拼搭积木总是比他快,很喜欢运动,跑得快跳得高,不是那么爱说话,可思维很敏捷。
这样说也不对,王一博在外面沉默些,但跟他在一起,却有说不完的话。
最重要的是,王一博依赖他,亲近他,将他看得比父母还重。这小孩儿很有趣,父亲节、母亲节、圣诞节、新年,自然也包括生日,都会送亲手做的礼物给他。
“给我爸妈他们也不稀罕呀,哥你拿着。”
“哥哥”变成了一个字“哥”,不变的是愈发深厚的感情。
肖战不能拒绝这份感情,并且也付出了对等的感情。
小孩儿再没有从他的主卧里搬出来。
王一博要他不要拐弯抹角,他点点头:“我加你微信吧。”
男孩子把羽绒服丢在沙发上,找出自己的二维码。肖战有些发愣,他身上似乎仍有一股若有若无的奶香,明明这么瘦又这么高,偏偏低下头时,脸颊嘟着两圈可爱的奶膘。
王一博小时候,真的好乖,给他带来了多少慰藉。眼前的人与小小的小博的形象相重叠,肖战眼眶一酸,深深吸了口气,双眼上翻,试图将泪意憋回去。他做的错事太多,可是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或许他还是会伤小孩儿的心。
王一博见他迟迟不按亮手机,抬起头。一对微红的眼睛,眼尾则全红了,胸口起伏不定。
这次,总不是被冷风吹的。
“肖战。”
被直呼其名的人掩饰软弱,划开手机。
“你以前的那个号,没有注册微信吧?”
那个号太久了,那时候还没有微信呢。
“你要不要注册一个,用那个加我。”王一博这样提议。
两人并肩坐在用来会客的沙发上,肖战交出了自己的手机。
他对于电子产品的需求就像个老年人,能打电话发信息即可。王一博说,微信也可以有分身,年轻人动作很快,鼓捣出了新号,联系人只有一个。
不用置顶,专属一人。
肖战见他自作主张地给新号命名为“大领导”,无奈地笑了笑。
王一博的微信号就一个字“杰”,头像很暗黑,像是个挂着十字架的骷髅。
他们凑得很近,额头都要碰到一起,忽然有人敲门,咚咚两声,没等人喊进,就贸贸然闯了进来。
两人抬起头来,倒没有惊慌之意,进这间办公室都要吓破胆的秦霄似乎更加受到惊吓:“不好意思肖处,我不知道你有客人。”
“什么事?”
“是这个文件……”
“放在我桌子上,我明天会看。”
办公室不大,放个材料再走出去用不了半分钟,这半分钟里,王一博没抬眼皮,手里摆弄着一个手机。
不是他的,秦霄想,王一博的手机是放在沙发上的那一个,手机壳是定制的,暗绿底儿,绘着一个骷髅,英文写着“skeleton”,很好辨认。
王一博将手机给还他:“好了。不早了,我先走了。”
肖战愕然,他以为他们可以像多年前那样,通过一个温情的举动“破冰”,谁知道王一博仍然要走,仍然无意与他共进晚餐。
他再一次觉悟,这是二十二岁的王一博,不是六岁的对他言听计从的小娃娃。
“你不吃饭……不吃就不吃吧,”肖战不得不将智商调动出来应付此人:“那你今天来是……”
“孟董让我请你吃饭。”
肖战不笑时,不怒自威。
“我就不请了,要问你的事,也不问了,互不相欠。”
真狠,一刀扎过来。
“你可以说出来,答不答得出,我也不让你请客。”
“唔……”王一博立在那儿,重心放在一条腿上,另一腿划了个半圆,很是调皮的样子:“项目底价是多少,能告诉我吗?”
肖战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这么赤裸,这么直接,惊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底价是多少,他当然清楚,密州出猎项目在动员会之前已立项,编制可行性研究报告,并深度测算,拿到批复后才开始招标。法律规定,招标人和投标人绝对不可以串标,若是泄露了底价,他这个处长就算当到头了。
“孟怀庆不会让你做这种事,我敢肯定,别说你是市长家的公子,就算你是普通员工,他也不会让你做这个炮灰。他做了这么多年项目,底线在哪儿很清楚。”
“是吗?可是我不一样嘛,市长公子做点什么上头有人罩着,发改委的处长也同我‘交好’,”王一博讽刺地挑挑眉:“如果这里站的是别人,现在你已经叫保安了吧。”
肖战被他噎到没话说,同时也胸闷气短。他很想答应王一博任何一个无理的请求,因为他明白,王一博的放肆只在他这里名正言顺。如果小孩儿想要天上的星星,他定借着关系去找国家航天局的领导,不说把人送上天,至少也能扒拉下一块陨石碎片送给王一博。
偏偏是底价,这会触碰法律红线。
算了,今天只能这样,交换了联系方式,来日方长。
肖战打开门:“我送你到门口。”
这会儿正是下班时间,有些没事的准备走人,还有些要去吃个饭再回来加班。肖处陪着客人走出办公室,走廊上一片此起彼伏的“肖处”。
“好威风啊,”王一博笑吟吟的。
秦霄隐于一角,猜测他们是什么关系。他跟了王一博几年,对于高干家庭的能量只能窥见一角,已足以令他受惠。王一博结识他的处长,似乎也不稀奇。
但他们的关系有些奇怪,远远超出了一般朋友的距离。
以他对王一博的了解,为人冷漠,很少对谁敞开心扉,常交往的几个朋友都是有数的。从没听王一博说起过,有认识肖战这么一号人物。
“留步吧,肖处。”
仍站在传达室门口躲风,王一博穿着羽绒服,肖战太急了,没拿大衣。
“我看着你走。”
“别这样,”王一博歪着脑袋,似笑非笑:“你这样,会让我误会我很重要。肖处,你这兄弟情的开关也太好打了,随心所欲,收放自如嘛。”
肖战一个小时内被他硬刀子软钉子割得血淋淋的,索性不回答,不出错。是啊,说一句“对不起”就想做回哥哥,也太容易了。
然王一博悠悠道:“饭还是要吃的,就是我今天来得太冒昧了,没做好准备。”
肖战一颗心被他拽得一时飞上天,一时又重重跌在地上,这话到底另有用意还是直抒胸臆,他不想猜了。
王一博对出租车招招手,示意停下,对肖战道:“周末我亲去拜访大领导,再联系吧。”
两人各怀心事。
一个苦笑连连,终究归结于自己自作自受。面对一个冷脸就难受的他,开始设身处地地去想,比他小六岁的、当年心智还不成熟的王一博,是怎样面对分离,愤怒、恐惧、失落、悲伤,再挣扎、理解、消化,最终如一潭死水陷入平静。
另一个回到家中,满屋子找白纸,以前他是个极不上进的学生,不做学生了,家中连纸笔都是稀罕物。找了一圈,好容易寻出一根签字笔,竟然只能拽几张纸巾叠起来凑数。
他在纸上画了只小狗,叼着骨头的。墨水被纸巾晕染开来,像被雨淋湿而哭泣的傻狗。
画了几次,怎么也画不好。纸巾团了团,丢在垃圾桶里。王一博躺在沙发上,想肖战回来的目的,收藏他的涂鸦的目的,买了新的小狗杯子的目的。
志得意满的肖处,人生有所亏欠,这是来寻找亲情了。
狗通人性,但也挺没记性的,有的狗,你把它丢弃在外,它还会找到旧主,打都打不走。
画小狗是肖战教的。天才少年什么都做得很好,学有余力,上两个兴趣班就当调剂,肖战选择了绘画和吉他,也教他学些简单的。
“小博画得真好看,咦,这只怎么这么像你。”
“哪儿像了?”
“垂着耳朵的乖小狗,”肖战笑嘻嘻地:“我在这里加一个主人,牵着小狗,就是我栓着你。”
小孩儿心里挺乐意的,他想一辈子做哥哥的小狗。
只是佯装不乐,抢过白纸:“你这个不好看,看我的。”
其实王一博也挺有绘画天赋,寥寥几笔,小狗嘴里叼了根骨头,灵动又俏皮。
“小博就知道吃。”
王一博得意地笑了笑:“我可以当小狗,那你必须当我嘴里的骨头。”
“呵,小狗的骨头还不是主人投喂的?让着你好了。”
密州出猎 第三章 叛逆
第三章 叛逆
在工作地点与投标单位的人拉拉扯扯的确不妥,目下,秦霄顾不得太多,王一博的“冒头”令他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
他一向清楚,市长公子不屑于在国企任职,左右不缺钱,有个开上市公司的舅舅,住着小别墅,白日睡觉晚上混酒吧,过得别提多逍遥。这会儿突然出现在省发改委,他开始胡思乱想,这位大少爷是不是气不忿,要使些别的手段。
哪怕他安慰自己,毕竟王一博名义上是被他爸安排到能电的,来投个标很正常,然他看着过去的小男友,西装革履、很是嚣张的样子,便非要问个清楚才行。
“一博……一博你等等!”
他小跑着,对方没理,越走...
第三章 叛逆
在工作地点与投标单位的人拉拉扯扯的确不妥,目下,秦霄顾不得太多,王一博的“冒头”令他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
他一向清楚,市长公子不屑于在国企任职,左右不缺钱,有个开上市公司的舅舅,住着小别墅,白日睡觉晚上混酒吧,过得别提多逍遥。这会儿突然出现在省发改委,他开始胡思乱想,这位大少爷是不是气不忿,要使些别的手段。
哪怕他安慰自己,毕竟王一博名义上是被他爸安排到能电的,来投个标很正常,然他看着过去的小男友,西装革履、很是嚣张的样子,便非要问个清楚才行。
“一博……一博你等等!”
他小跑着,对方没理,越走越快,他只能挺不体面地冲过去拽住人家手臂。
有些日子没见了,大概一个月,王一博瘦了些,眼底青黑,脸颊浮肿。秦霄想,他过得并不好,来报复的可能性很大。其实只要央求王市长出面,他这个发改委小科员的位子随时不保,王一博不这么做,非要曲线救国,或许是怕家里知道了他们曾经的关系,亦或许是猫捉老鼠,捉到了玩个够才弄死。
不管是哪种可能性,他觉得还是要垂死挣扎一番的。
王一博窄窄的双眼皮抬起些,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秦霄心中闪过一丝愧疚,毕竟在交往这几年,王一博人虽冷情,待他是不错的,尽管两人身份悬殊,小男友没打过也没骂过他,还很是照顾。
“一博,你来这里……”秦霄想了想,这样问有些不妥,便改口道:“你真的是来投标的么?还是……”
“对,没什么事我先走了。”王一博是真的想走,中午从能电大楼出来时,顶着冬日暖阳,现下快要到五点,天色渐黑,大楼一角阴风飘过,吹得人身上冷透了。他好容易在会场睡了个觉,恢复了些精神,这会儿又在打摆子。
他今日没穿大衣,西装挺帅,只有风度没有温度。
大概因为周璇平时坐车出入,没什么暴露在外面的机会,也不记得提醒儿子多穿些。当然,这点事怨不得母亲,他都二十二的人了,早不是小孩子。
“你以后会经常来这里么?”秦霄拦住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完:“我知道我对不起你,这工作……没有你大概成不了,一博,看在咱们这些年的情分上,我求求你,别夺走这份工作,我好容易才进入这么好的单位……”
他红了眼圈,不由自主地攥住王一博的小臂,脸上现出恳求之色。
如果没有小男友帮忙,他能进入省发改委吗,他不知道,但其实说不定的。他人长得挺秀气,淡淡的眉,圆圆的眼,白净斯文,是老一辈喜欢的那种男孩儿,加上他声音十分好听,吐字清晰,如林籁泉韵,在面试中是能加分的。
但他总想着,如果有人能帮一帮他,上个保险就好了。他摸得清楚,男朋友看着冷冷的,亦有跋扈不羁的时候,实则心肠很软。果然,他得偿所愿。
“也许会,也许不会。”王一博已经被风吹得头晕目眩,强聚起一点意识,琢磨了一番秦霄的话,大概明白对方在担忧什么。担忧到失去了平时温言细语的模样,嗓音尖利,让他总觉得和印象中温柔的年长恋人相去甚远。
所以他并不介意说清楚些,让双方都好过。
“以后你见到我就当不认识,我也是一样,明白了?”
王一博抖了抖小臂,将秦霄抖落下去。他转过比他矮半头的年轻公务员,将衬衣领子立起些。
秦霄自然懂了,王一博没有“害”他的意思。桥归桥,路归路,自此他的所有忧虑都一笔勾销了,怕被人发现曾和男人交往过的忧虑,以及得罪了市长公子保不住饭碗的忧虑。
他有些失落地往办公楼走。虽然是公务员,却不能正点下班,他得将过往抛在脑后,今日项目动员会后,要做的文件资料还有许多。
心下黯然,是以没注意到,他与今天新来的肖处擦肩而过。
“王一博。”
没完没了的,这破地方风水真是不好。被叫到的人没转身,仅凭这个不咸不淡的语气,他就听出是谁。
一个比秦霄更让他烦心的男人。
肖战比秦霄有分寸得多,没扒拉他,做了个手势,指着传达室那边:“我有话跟你说,方便去那边说几句吗?”
“就在这儿说吧。”
“你穿得太少了,那儿背风些。”
王一博一愣,半侧过脸,发现肖战也没有穿大衣,两人都是会场时的行头。
他们并肩站在传达室房檐下,曾经比他高出许多的哥哥,现在几乎瞧不出差距。
看门大爷探出头,问他们要不要进来,肖战以询问的目光投向王一博,对方摇摇头。
“借您那军大衣用一用。”
那玩意罩在身上,比家里头的被子味儿大多了,王一博嫌弃地抿了抿嘴,忍下了。
想着是要问那件事,真要开口,却不知怎么说了。
面对这孩子比发改委年度预决算还需要斟酌,肖战想了好几个话头,都因能预料到王一博的答案而放弃了。
“关你什么事”,大概会是这样。也确实,他又不是亲哥,管不得太多。
青年双臂环胸,眼睛盯着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车辆,不知道有什么好瞧的。
却也没催促肖战,两人维持着不尴不尬的沉默。
肖战瞥见他脸上还没下去的红印子,好像是西装袖口纽扣的形状,突然明白了什么。这孩子皮肤白,从小就是敏感体质,稍微磕了碰了很难下去。原来,他就是会场上睡得不动如山的那个人,那就难怪了。
因为对自己的厌恶么,肖战能容忍,但不希望他再走弯路。
“我没想到秦霄在这里工作,还在我的处室,今天上午我看到他的名字,着实吓了一跳。”肖战决定不质问,只说自己的判断,王一博不服,自然会反驳。
“这个没什么,我可以保证,一视同仁地对待他和其他同事,”肖战慢条斯理,顺便观察王一博脸上的神情。
没变化,小子长进了,竟然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把恋爱和正儿八经的工作搅在一起,这样对你和他都不好。你们可以私下里约会,不要打着什么幌子出入政府机关。如果这里其他人得知了你们的关系,他可能就做不了公务员了。你那边,也会对你爸爸、你的家庭造成影响。”
肖战自觉说得中肯,的确戳人心窝了,但他这个处长做出了姿态,甚至不会“挟私报复”。
“你说完了?”
王一博摘下军大衣,往他肩头一搭,重逢后第一次正式地对上他的眼睛,那其中没有愧悔、失落,唯有坦荡:“我今天来,是被孟怀庆诓的,也说不定有我家老头一份。你可以不信,昨晚老头儿没告诉我你在哪里工作,如果知道……哼……”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继续道:“至于秦霄,别说分手后我不可能主动见他,就算是之前,我也没来过这儿。”
他挑起一边唇角,标准的纨绔子弟的玩世不恭:“你们挤破了头想进的地方,我可一点都不稀罕。”
肖战被大衣撞了个满怀,连同王一博信息量巨大的表态,一时消化不了。
分手……为什么?
曾经为了那个叫秦霄的男孩子,不惜与他翻脸。
他没有问,王一博也不会解释给他听。小孩儿爱面子,受了挫多半自己咽了。
难以理解的是,秦霄攀上了这样的高枝,怎么可能放弃?肖战咂摸了一番,觉得自己很可笑,他已经习惯按照“成年人的官场逻辑”想问题。
他能想到的是,秦霄要么别喜欢男人,若是喜欢,那就没有比王一博更适合的对象。其他因素放在一边,王一博无形中能给他带去利益。
他虽不清楚内情,可秦霄能进省发改委绝非偶然。因为,就算秦霄有第一名的本事,架不住其他的关系户将他挤下来。今日会场中,他带着的几个处室成员,有好几个他抽了上午的一个小时翻了翻履历,就明白了来头。
这些在他脑中不过是几秒钟的事,王一博已走到门外,看样子用打车软件叫了车。
“住在市长那里么,我送你吧。”
“不顺路。”
肖战就这么陪他站着,刚好站在左边,觉着他的面容有些不对劲,眼睛也被风吹出泪水。
“你是不是穿太少感冒了?”
王一博咽了口口水,喉结滚了滚。
忽地,一只冰冷的手掌贴上他的额头,没等他躲开便移走了,狐疑地又摸了摸自己:“你在发烧?胡闹!发烧来开什么会!”
王一博再难忍耐,便要发作,谁料一张口,肿到极致的溃疡被他狠狠一咬,痛得五官都移了位。
因为在肖战面前,他总算没叫出声,可飚出的眼泪招得身边那人慌了神。
肖战上一次见小朋友的眼泪,还是八年前……对,是八年前。
他的西装脱了一半,车子来了。王一博先打开车门坐进去,没有对肖战说再见。
西装滑稽地穿在一只胳膊上,肖处目送出租车走远,好半晌,才将衣服穿回去。
待走回发改委大楼时,肖战的西装又是那样笔挺了。迎面遇上几个打招呼的,有意思的是,虽然上午在通讯录中浏览了一番上级和同级的证件照,因为刚来,他没能认出每个人。但仿佛所有人都认识他,恭敬地垂首,叫他“肖处”。
在英国拿到博士学位后,进入国家发改委财金司,是父亲的意思,他自己也愿意。在这个国家,想要做人上人,无非两条路,从政或从商。过去的高干子弟,哪怕没什么本事,也能凭着家里关系混得人模狗样。但今时不同往日,中央对官员子女的限制越发严格,条条框框束缚下,想过得如以前那样肆无忌惮,是不可能了。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不能活得太高调,并不意味着失去了富贵和尊荣。父亲同僚的家中子弟,纵然不能开着法拉利京城飙车,一样有不少不足为外人道的地下乐子。
他肖战,身为红三代,却不愿“富不过三代”。他为人谦逊,实则眼高于顶,他想要做实事、实现政治理想,与想将权力握在手中、越爬越高的野心,并不冲突。父亲言传身教,依靠权贵获得的商业利益大部分是政治资本带来的,权力的更迭定然带来财富的转移,要想长盛不衰,就得牢牢掌握权力的密码。
在国家部委的升迁是第一步,但想在那里顺利到顶,却不太现实。趁着父亲仍在重要位置,父子俩合计一番,树挪死人挪活,要想升,就得动。而外放,最优选择莫过于肖富春政治资源的累积地,经营了三十余年的沿江省,那些老部下,会对老领导的公子趋之若鹜。
肖战本可以一周后再来报道的,但他迫不及待,来到沿江都没在家中待几个小时,就先到发改委熟悉环境。袁方极有诚意,早预备好了大礼,将明年最好的项目拱手送上。
肖战全无戒备,他也不需要有戒备。从小到大,他都遵循着一个原则,高调做事,低调做人。后者是他的修养,而前者,源于他不怕来自各方的试探和打量,背景强大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有足够的自信压服下级,任何事项到了他手中都会比别人做得出色。
在他的字典中,没有“小心翼翼”这四个字。
他刚来的第一个小时,处室的流程还是刘伟审批,一个上午不到,他有了崭新的电脑,发改委办公室有专职秘书上门为他解说流程处理的程序。他满意地看到,审批节点已经全部换成了他。
刘伟在动员会上表现得出色,他也给人家展示的机会。
当领导嘛,下属做得漂亮,就是他的功勋。他牢记父亲的教诲,眼光往远看,不与比自己低职级的争短长。
现下,秉持工作狂的个性,他应该回到办公室处理公文。然而,他不自觉地回转至适才开会的会场,几个今年新来的小朋友正在收拾东西,秦霄也在。
这男孩子肯定不记得他是谁了。王公子年纪不大,大男子主义风格却作祟得厉害,一应压力悉数扛下,才不会告诉男朋友阻力来源何处。是以肖战毫无破绽地立在秦霄面前,看小朋友紧张地冒汗。
“刚才这里坐的是谁?”
肖战心想,与会名单他看过一遍,绝没有王一博。
“能电……能电的乔彧。”秦霄舌头打了结,他没来由地怕新处长,刘副处和蔼可亲,但正处的位子空了几个月也没给他,刘伟在通讯录上原本是副处,括号主持工作,这下,括号也要没了。
“嗯……”会场是从后往前收拾的,多数人将材料带了去,少数不识时务的则留下了,肖战随手翻了翻属于“乔彧”的那一份,呼吸不由一滞。
起初还似模似样地圈几个句子,后来则不像话,有一页上涂鸦了只小狗,嘴里叼了根骨头,别说,画得惟妙惟肖的,不愧是他。而最后一页边上有一个被铅笔涂黑的字。
肖战拿到眼前盯了一阵,似乎是个“霄”字,他能看清底下那个“肖”。
小混蛋,还说不是来重温旧梦的。
肖战装作不经意将那份材料卷成筒,在掌心敲了敲,问道:“你们之前是怎么安排的,谁跟招标公司对接?”
秦霄嗓子皱皱巴巴地:“之前没人跟这个项目吧,今天您来了,刘副处安排所有新人都上下午的会议,暂时没做具体分工。”
“你叫什么?”
“秦霄。”小朋友紧张到没能借机介绍一番自己的学历背景。
肖战一哂,还是太嫩了,随口问道:“哪里人?”
“重……重庆。”
秦霄等着下一个问题,迟迟不来。他悄悄抬起眼睛,对上处长的目光,刀光一般凌厉,像是自己做错了事一般。他赶紧把头低下去,听到肖处冷冷的声音:“你对接招标公司,你不是学经济法的吗,制定的每一份招标文件,尤其是专用合同条款,你都要看一下有没有法律问题,适不适用于本项目,避免争议。不要拿之前的模板往里套,有什么问题及时汇报。”
肖处甩手走了,汗透重衣的秦霄忙了一阵,突然反应过来,肖处怎么知道他的专业呢?
哦,大概是记忆力太好了,对上号之后,脑子里迅速浮出这个人的背景。
中央下来的牛人就是不一样。
王一博没回父母那儿,他打车的目的地是——医院。
他其实挺惜命、挺心疼自己的。不缺钱,也不缺追逐他的人,干嘛要沉溺病痛中呢,一直以来,不管是谈男朋友还是找人催眠,无非是为了治好自己。
他在努力地治好自己,当他认为是心病的时候。
现在,肉体的疼痛盖过了一切,还是求助医生的好。找了个私立医院住进了单人病房,手背扎着液,把烦人的手机一关,关之前,让阿辉给他送点打发时间的玩意。
这小子,当他表哥的跟班当得贼地道了,他只想要个PS4,阿辉抱了个纸箱子过来,里头有不同款式的游戏机,不同颜色的杂志,不同“民族”的大片。
“打游戏脑袋疼,放个片儿?”
王一博的头现在就疼起来了。
“有男的有女的,有欧美有日本,咱们社会主义红旗下什么都好,就是拍出来的片儿画质太渣。”
“不看。”
“清心寡欲?对了,你那学长男朋友怎么不来照顾你?”
“分了,以后甭提了。”
阿辉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天你点了个妞儿,改邪归正了?”
手机一关就是三天,上了一天班就撂挑子,孟怀庆会怎样看他,懒得理。
奇怪的是,王道成和周璇也没有找他,按理说,阿辉是他表哥的眼线,肯定是瞒不住周璇的。
这一回,心病无需心药医,还是医院的猛药针剂奏效,退了烧,又是一条好汉,吃了几顿寡淡的病号饭,王一博终究还是捱不住,打开了手机。
意料之外的是,关机那天好些短信微信,但之后则安静得多。
“妈妈”在微信里留言:“小博,开机了回电话。”
王一博向来是我行我素的,鲜少多愁善感,自我剖析,可能是在医院的这几天过得太安静了,拨出电话时,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样很不堪。
要叛逆就叛逆得彻底,有种就玩离家出走、消失得无影无踪,或者做个彻头彻尾的坏分子,吃喝嫖赌抽,坑蒙拐骗偷。可他现在呢,好是好不起来,做不成父母希望的那种“前途大好”之人,坏也坏得不够纯粹,失联三天,竟然愧疚。
周璇很快接了电话,不似往常苦大仇深,笑意轻快:“单位那边不用担心,你爸爸替你请假了,要不要再休息几天,好全了再去上班。”
他本来想说,那地方不适合他,真的格格不入,能不能不去,话到嘴边变成了“哦”。
“妈妈本来要去看你的,小战……”周璇在这里卡了个壳,掩饰地笑了笑:“妈妈怕你不高兴,觉着放你自己反而比较好。”
“肖战找你们了。”
周璇语塞。
不错,他这一对父母何时觉得他一个人能处理好什么了?定是有人中间横插一杠。
“他说什么了?”
周璇见他已经识破,好话说了一箩筐:“你别误会,小战打来电话,说你代表单位参加一个很重要的会议,表现很好,还是带病去的。是妈妈不好,没发觉你病了。小战说,你自尊心强,长辈知道了,你说不定强撑着装没事……”
还没絮叨完,手机那头传来忙音。周璇“喂”了几声,再拨过去,“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王一博下午就办了出院,阿辉说要来送他,他说不用。
“大少爷您行不行啊,我还是给您送回去吧,”阿辉和他处得久了,其实没那么多礼数,“少爷”云云,都是调侃。
王一博扯开嘴巴,他哪里都好了,唯独溃疡还在,原本血色的一大片覆上了层浅浅的白膜。
陆地巡洋舰自那天起就搁在Skeleton,他打车回了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儿。他舅舅开发的小别墅,给了他一套,这地方,他从没带别人来过,父母也不曾。
关于那天王道成咆哮的,上市公司没他这个市长行不行,王一博心中是有判断的。
譬如建造别墅的地块,据说当年多家竞标,舅舅险胜,王市长没在其中说过一句话,但相关部门不知怎么就卖了当时还是副市长的王道成面子。房子盖好后,三百万市价的别墅,以样板房的名目二百万出头卖了一套给外甥,网签价也是这个数,算说得过去。没让王一博掏一分钱,用他在Skeleton的分红抵的。
羊毛,其实还是出在羊身上。
这套房是王一博在密州市唯一的一套房产,舅舅开着合法的上市公司,说起来王家有这财力并不为过。
王道成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
王一博想,这或许是他不够叛逆的表面原因。吃着住着舅舅的,和吃着住着父母的,没有本质区别。可他心里总是不服气的,一个隐隐的念头告诉他,他只是没有反叛的动力。
若离开密州,去哪里,做什么,值不值得,会不会后悔呢?
他是个“老失眠”了。与秦霄处对象的那几年能好些,分手之后,常常黑白颠倒,难以入眠。他开始怀念医院含着催眠成分的感冒药,试了几次无果,决定下楼去买些安眠药回来。
快十二月了,夜里很冷。
走过一条又一条街,路过一家又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都没有进去。
好像只是找个理由,吸一口冷空气。
一辆找客的空置出租车殷勤探问:“走吗?”
他摇摇头,在车子开出去五米远后又反悔:“走!”
他报了个地址,离这儿挺远。
密州面积在全国省会城市中绝对排得上前十,大概有一千多万常住人口。王一博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对原本的籍贯地河南非常陌生,而将密州当作他真正的家乡。
纵然如此,他依然有许多地方没去过,从一地到另一地,多半需要耗费一个钟头以上。
譬如他父母的别墅与他的分隔城市两端。肖战亦有处别墅,又在第三个方向。而他现在要去的目的地,则在密州城中心一带,有些年岁的人都称为“老市委大院”。
应该说,与“密州出猎”项目和要建的亚运场馆属于同一区,都在核心地段。
肖战今日下班很晚。
他没来由地急躁,在财金司工作时,下属和同僚几乎都是清北复交毕业,或是常春藤海归,工作节奏非常快,效率奇高,没人拖后腿。外放地方,他第一个不适应的是,这里的人反应速度似乎慢些。
他牢记自己是个要和群众打成一片的“新官”,并不想点三把火,至少不愿从人事方面开刀,却仍不耐烦了几次。走出发改委大楼时,他暗暗检讨,是不是过于拿乔了。
可是,初核太不过关,要自己手把手地改,这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调教出合心意的人才呢?
他发觉自己对秦霄尤其没耐力,大概是此人讲话慢吞吞的,令他产生些不怎么样的联想。
想到秦霄,就记起自己“一视同仁”的保证,继而想到了另一个人。他没来得及买车,路过一处熟悉的地方,指挥出租停住。
“抱歉,我就在这里下了。”
司机不悦,在后视镜中看到肖战的冷冽的双眼,登时把牢骚咽了回去。
这些房子有些年头了,二十年?差不多。这是密州市分配给市委市政府办公人员的第一批房改房,当年,肖富春以内部价购买了一处三室两厅,比成本价要低得多,起先只拥有居住权,合同要求,购买后十年,才能转卖。
在九十年代末期,老市委大院堪称密州市最体面的房子,板塔结合,有几栋小高层供领导居住,还有些七层的给处级以下干部。现虽然过去了许多年,据说大半房子并没卖掉。一个是地段好,去哪里都方便,另一个是福利不错,毕竟是市委的房源,每隔几年刷一次外墙,哪怕是七层楼,也给装上了进口电梯,水电线路都经过了改良。
肖战绕着铁栅栏,环着手臂,一路走,一路观望。他何以这样清楚?因他从没有放弃这里,早些年是每年都回来瞧一瞧的。
他个子高,轻轻踮起脚尖,便能摸到外围铁栅栏顶上的尖尖。
“哥,我什么时候才能长你这么高?”
“永远都不可能,我是哥哥,小屁孩。”
“那我爬到这上面,不就比你高了?”
“呵,小心戳破裤子,露出光屁股。”
小孩儿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打他,被他远远躲开。
肖战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仰起头,从一片香樟树叶的缝隙中凝视点点清冷月色。
小孩儿现在长得好高,他出色了,对方也没落下。再站在这里,他定不用“爬”了,稍稍一撑,就能跳过去。
这些年,南方的冬天有时候比北方还难过,白气缭绕,眼睛被冻出些湿意。太冷了,他揉了揉下眼睑,准备回去了。
刚一迈步,就像是电影桥段一样,脑海中刚刚浮现的那个人,近在眼前。
那个人脸小小的,下巴尖尖的,穿着浅色牛仔裤的双腿又长又直,上身裹在一件厚实的白色羽绒服中。他的脸被白衣衬得更白,肤色近乎透明,像一颗闪烁着微光的小水晶,当他微微瞪大眼睛时,就更像了。
有两个小事麻烦大家注意一下哈~
一个是,这个题材其实是比较冒险和敏感的。大家不用去猜,沿江是哪儿,密州又是哪儿,这里的人物对应的是谁。全部是虚构,可能有各种影子,但又不是。我虚构的目的就是让大家不要上升。
第二个,我打了tag的文,就不要说别的tag。我本人不是铁血啥啥啥,但文章有自己的构思,一定会逻辑通顺。如果你非要看zsww,就去别的老师那里看就好了。互相尊重。
小博在肖处眼里很可爱,很漂亮,因为他目前是以大六岁的上位者的角度去打量的。
这很正常。
但是,他心里的小孩儿早就不知不觉长大了。
谁搞大了辅导员的肚子?(09)
终于回来了!
不定时掉落,能不能继续更全看热度和评论
全是私设别问为什么
无脑小甜文
小猪:呜呜呜不小心把老婆惹毛了该怎么办!🥺
09
等肖战的肚子再大点的时候,同事和同学们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劲,校园论坛里瞬间开了好几个猜测帖。
1楼
!!!肖老师就是有了吧!那肚子我瞅着不像是一般的吃胖或者啤酒肚啊!
2楼
我瞅着也是!肖老师的脸和四肢都还很瘦,只有肚子明显大了,除了中心型肥胖就只有一种可能!肖老师绝对是有了!
3楼
啊啊啊,肖老师不会真的已经隐婚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4楼...
终于回来了!
不定时掉落,能不能继续更全看热度和评论
全是私设别问为什么
无脑小甜文
小猪:呜呜呜不小心把老婆惹毛了该怎么办!🥺
09
等肖战的肚子再大点的时候,同事和同学们开始察觉到了不对劲,校园论坛里瞬间开了好几个猜测帖。
1楼
!!!肖老师就是有了吧!那肚子我瞅着不像是一般的吃胖或者啤酒肚啊!
2楼
我瞅着也是!肖老师的脸和四肢都还很瘦,只有肚子明显大了,除了中心型肥胖就只有一种可能!肖老师绝对是有了!
3楼
啊啊啊,肖老师不会真的已经隐婚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4楼
我觉得十之八九是真的已经结婚了,按照肖老师的行事作风,不可能未婚先孕的。
5楼
可是为什么肖老师肚子都那么大了,我们连他老公一次面都没见过?
6楼
可能是人家比较低调吧,又或者是其实已经见过了,只不过我们没注意。之前不是猜到了吗,肖老师老公百分百是校内人,既然是校内人,很有可能就被我们忽视了。
7楼
楼上说的有道理,搞不好就是某个没被我们猜过的老师。
8楼
如果脑洞再大一点的话,学生为什么不可能呢?硕士博士什么的,跟肖老师年纪也比较接近。
9楼
应该不会是学生吧,学校有规定,不允许师生恋。
10楼
对啊对啊,不允许师生恋,所以肖老师才一直没公开啊!对上了!肯定就是学生!
11楼
我是语文课代表我来总结一下!肖老师说过他喜欢调皮可爱的,那就是肖老师身边调皮可爱的学生!而且大概率是硕士或者博士的学长!还有...学生会!大概率是学生会的人!
12楼
???我就是学生会的,我只想说我们学生会里符合上面几个条件的人只有一个!
13楼
刘海宽!
14楼
!!!你是对的!!!
15楼
啊啊啊,这是真的吗!我太兴奋了!
16楼
不错的不错的,海宽学长虽然不是学生会的门面,没有一博学长那么帅那么酷那么拽,但也很不错啦~
17楼
说到一博学长,我怎么觉得他跟肖老师更有夫夫相啊。
18楼
楼上一定是没被一博学长的鹰眼盯过,太可怕了。
19楼
一博学长调皮可爱,哈哈哈哈哈,我怎么也想象不到一博学长调皮可爱的样子。
刘海宽刷到校园论坛的这个帖子时,正坐在学生会办公室里准备给部长们开例会。
“我靠!谁造的谣,这也太离谱了...‘我就是学生会的’...小红,这条不会是你发的吧?”
部长小红露出了心虚的微笑。
肚子里的宝宝长得太快,搞得肖战这几天有些腰痛。王一博刚在办公室里偷偷给老婆揉好腰出来,并不知道校园论坛上发生了什么事。
这两天他跟肖战一直在考虑要不要提前休产假,一来是大着肚子来上班的确挺累人,王一博舍不得看肖战那么辛苦;二来被同事和同学们看出他怀孕之后一定又会引发热议,说不定校园论坛上那些人能猜到孩子他爸就是王一博,到时候他们师生恋的事情被学校发现,处理起来就麻烦了。
刘海宽看王一博从肖老师办公室出来,悄悄的对他招手,并把手机递了过去。
“什么啊?”王一博随便问了一句,拿起手机滑起来。
“靠,这些人真是吃饱饭闲的吧。学生会...小红!是不是你发的!”
一博学长和海宽学长的质疑画面简直天差地别,如果被海宽学长那么一问,小红还能不厚道的笑出声来的话,那么被一博学长一吼,她连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20楼
刚刚被一博学长骂了,妈耶真的好可怕!
于是乎,王一博距离辅导员绯闻男友的身份更为遥远了。
肖战请完产假,学生会新调来了一位刚从国外留学回来的青年男老师,长得也很清秀,一时间在校内引起热议。
肖战觉着这样也好,让这位陆老师多吸引点八卦学生的目光,他跟王一博的所谓师生恋就能晚些被发现。
然而,没过几天,他就在校园论坛上发现了一个让人瞠目结舌的帖子。
1楼
[照片]
你们猜图里坐在一起吃饭的人是谁?
2楼
啊啊啊啊啊,这不是新来的陆老师和一博学长吗?他们怎么会一起在食堂吃饭?
3楼
一博学长脸上都笑出小括号了,好甜啊,很少看到一博学长笑得这么甜!
4楼
我的CP脑又开始泛滥了~啊啊啊啊啊啊,好般配!
5楼
之前肖老师当辅导员的时候,好像没看见他跟一博学长一起在食堂吃饭吧?有猫腻!
6楼
是啊是啊,我有个朋友是学生会的,听说肖老师在学生会的时候好像不怎么喜欢王一博,第一次开会的时候,王一博对肖老师百般讨好,可肖老师就是一直忽略王一博,也不回答他的话。
7楼
真的假的,我觉得肖老师看起来很好相处啊,而且一博学长的工作能力那么强,肖老师为什么要不喜欢一博学长?之前猜肖老师男朋友的那个帖子里,还有人猜一博学长呢。
8楼
哎呀,楼上几个怎么说着说着又说回肖老师了。肖老师都回家休产假去了你们没听说吗?之前海宽学长也澄清过了,学生会主席团里根本不可能有肖老师的男朋友,别乱点鸳鸯谱了,我看一博学长跟陆老师倒是挺般配。
才看到第八楼,肖战就完全看不下去了,直接用力把手机丢在了床尾。
“厉害啊王一博,我才离开学校几天啊,你就跟新来的辅导员打成一片了,还笑的那么不值钱!你死定了!”
另一边,刚做完实验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手机的王一博,收到了刘海宽发来的校园论坛链接。
【兄弟你什么时候跟陆老师搞到一块去的,不知道学校禁止师生恋吗?】
王一博看的满头雾水,点进链接才搞明白这是发生了一场多大的乌龙。
心想大哥也是够牛逼的,每次随随便便看到校园论坛里胡说八道的帖子就相信,偏偏就是不相信他说的。
“糟糕!”
他突然想到,既然刘海宽能刷到校园论坛里的这个帖子,就说明这个帖子的热度已经不低了!
他点左上角的返回主页,果然看见这个帖子又红又高的挂在校园论坛热搜榜的第一位。
吓得他连忙给肖战打电话。
“拜托拜托,肖老师一定没看到,没看到!”
“嘟嘟嘟”的提示音一直响了十好几下都没人接,他立马按下重播,又打了一个过去,但还是没人接。
重复打了十多个电话以后,听筒对面终于传来了肖战冷冰冰的声音。
“打两个我不接就说明我不想接了,还打那么多干嘛,烦死了。”
王一博可怜巴巴的道歉,“呜呜呜,对不起老婆,你是不是看到校园论坛的帖子了?那是个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肖战正想听他的解释呢,“那你解释吧”五个字才说了两个,王一博那边就传来了一个陌生的男音。
“一博,我刚才去实验室找你,你师弟说你刚做完实验。怎么样?等会要不要一起吃饭?”
王一博回头一看是陆老师,心里咯噔一下,刚想开口跟听筒对面的人解释,听筒里就传来了“嘟嘟嘟”被挂断的提示音。
肖战彻底被他惹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