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精致流氓的长安夜行录二
4,再重复一次,敏哥真的是神仙呀。我们住的酒店(敏哥:ヅラじゃない、桂だ。不是酒店,是背包旅社。)有阳台,阳台上有个小圆桌,两个藤椅。阳台外就是晨钟暮鼓的长安城墙,阳台下就是一排的酒吧。
坐在阳台上看这城墙,听楼下酒吧门口红男绿女的调笑,然后吃关东煮喝啤酒可乐。
小圆桌上有个容器,应该是叫“笔洗”。我们开始讨论这个容器的作用。
——大概是个笔洗吧。
——估计没洗过笔。
——有可能是被当成鱼缸用,养鱼养乌龟什么的。
——估计也没养过鱼和乌龟。
——不管它本来是什么,反正早晚都是被当成烟灰缸。
——达成一致。
5,孙克强老师给我们讲课,曾提及唐长安城。
平康里,妓女,晨钟暮鼓,是一千三百多年前长安土著的日常。平康里早...
4,再重复一次,敏哥真的是神仙呀。我们住的酒店(敏哥:ヅラじゃない、桂だ。不是酒店,是背包旅社。)有阳台,阳台上有个小圆桌,两个藤椅。阳台外就是晨钟暮鼓的长安城墙,阳台下就是一排的酒吧。
坐在阳台上看这城墙,听楼下酒吧门口红男绿女的调笑,然后吃关东煮喝啤酒可乐。
小圆桌上有个容器,应该是叫“笔洗”。我们开始讨论这个容器的作用。
——大概是个笔洗吧。
——估计没洗过笔。
——有可能是被当成鱼缸用,养鱼养乌龟什么的。
——估计也没养过鱼和乌龟。
——不管它本来是什么,反正早晚都是被当成烟灰缸。
——达成一致。
5,孙克强老师给我们讲课,曾提及唐长安城。
平康里,妓女,晨钟暮鼓,是一千三百多年前长安土著的日常。平康里早就没有妓女了,或者更严谨地讲,妓女早就不住平康里了。但是晨钟暮鼓的礼乐节奏依然保持至今。半夜12点出来买夜宵,街头艺术家就在城门洞里敲响了架子鼓。早晨的钟声我们没听见,因为起不了床,但想来钟声一定是有的。
这种节奏比天津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还是以孙老师的经典论述作结:天津没有夜生活。
6,大明宫没什么好逛的,又大有空,比山东财经大学明水校区还荒凉。地名很有意思,因为杜甫确实在这留下不少作品。
第一,杜甫《冬日洛城北谒玄元皇帝庙》:
配极玄都閟,凭虚禁御长。守祧严具礼,掌节镇非常。
碧瓦初寒外,金茎一气旁。山河扶绣户,日月近雕梁。
仙李盘根大,猗兰奕叶光。世家遗旧史,道德付今王。
画手看前辈,吴生远擅场。森罗移地轴,妙绝动宫墙。
五圣联龙衮,千官列雁行。冕旒俱秀发,旌旆尽飞扬。
翠柏深留景,红梨迥得霜。风筝吹玉柱,露井冻银床。
身退卑周室,经传拱汉皇。谷神如不死,养拙更何乡。
第二,一组唱和作品。
贾至《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
千条弱柳垂青琐,百啭流莺满建章。
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
共沐恩波凤池上,朝朝染翰侍君王。
岑参《奉和中书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
鸡鸣紫陌曙光寒,莺啭皇州春色阑。
金阙晓钟开万户,玉阶仙仗拥千官。
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旂露未干。
独有凤凰池上客,阳春一曲和皆难。
杜甫《奉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
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朝罢香烟携满袖,诗成珠玉在挥毫。
欲知世掌丝纶美,池上于今有凤毛。
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绛帻鸡人送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
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向凤池头。
有人说这组诗说明不了什么,因为都是颂圣的,唱和的,没什么“真情实感”。
呸!
我这个“呸”是有真情实感的。唐代最好的艺术品就是这些“应制”“唱和”的作品。端庄典雅,雍容华贵,是大气象,扭扭捏捏的小家子写不出这种东西。说这些诗“没什么价值”的人,用张毅老师的话说,是“外行”;用孙克强老师的话说,“根本就是读不懂”。具体看下条——
7,承接上条。
宋代吴处厚 《青箱杂记》卷五记载:(晏殊)尝览李庆孙《富贵曲》云:“轴装曲谱金书字,树记花名玉篆牌。”公(晏殊)曰:“此乃乞儿相,未尝谙富贵者。故余每吟咏富贵,不言金玉锦綉,而唯说其气象。若‘楼台侧畔杨花过,帘幕中间燕子飞’‘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之类是也。”故公自以此句语人曰:“穷儿家有这景致也无?”
欧阳修《归田录》卷二:晏元献公善评诗,尝曰:“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未是富贵语,不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
这是两条记载富贵词人晏殊的笔记。用在唐代诗人身上也是同样的道理。小家子气的诗人写不出“剑佩声随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炉香。”写不出“花迎剑佩星初落,柳拂旌旂露未干。”写不出“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更写不出“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而最后这句最高。
8,神仙的蓝牙耳机丢了,就丢在大明宫。
马一浮《旷怡亭口占》前两联解
“成山假就于始篑,修途托至于初步”,这是马一浮引用的东晋僧肇《物不迁论》的一句话。老师在课上讲了这样一句话,留下了“马一浮”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并不算陌生,因为早就背过一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但是对于作者马一浮究竟是何许人也,则向来不求甚解。但这次必须要求解了,顺便把这首《旷怡亭口占》也解了——
流转知何世,江山尚此亭。
登临皆旷士,丧乱有遗经。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长空送鸟印,留幻与人灵。
好诗都是需要知人论世的,顶级的诗则可以不必知人论世,因为其感慨是普遍的,正是王国维所谓“替释迦、基督担荷人间罪恶”之意。依此标准,这首诗便是顶级。那就暂且少论其世,多谈其诗。
第一联,流转知何世,江山尚此...
“成山假就于始篑,修途托至于初步”,这是马一浮引用的东晋僧肇《物不迁论》的一句话。老师在课上讲了这样一句话,留下了“马一浮”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并不算陌生,因为早就背过一句“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但是对于作者马一浮究竟是何许人也,则向来不求甚解。但这次必须要求解了,顺便把这首《旷怡亭口占》也解了——
流转知何世,江山尚此亭。
登临皆旷士,丧乱有遗经。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
长空送鸟印,留幻与人灵。
好诗都是需要知人论世的,顶级的诗则可以不必知人论世,因为其感慨是普遍的,正是王国维所谓“替释迦、基督担荷人间罪恶”之意。依此标准,这首诗便是顶级。那就暂且少论其世,多谈其诗。
第一联,流转知何世,江山尚此亭。所谓“流转”,只是作者对自己生涯的表面概括,真正的诗意,乃在一“尚”字,在一“此”字。大凡人在真正无助的时候,就不得不为自己的心灵找到一份寄托。比如陈曾寿《浣溪沙》:
修到南屏数晚钟,目成朝暮一雷锋,纁黄深浅画难工。千古苍凉天水碧,一生缱绻夕阳红。为谁粉碎到虚空?
历遍沧桑,这座雷峰塔,便成为词人陈曾寿内心唯一的寄托了,然而最终就连这座雷锋塔也“粉碎到虚空”了。
马一浮似比陈曾寿幸运得多,又不幸得多。幸运的是,他还能有一座旷怡亭可以寄托。诗人一番流转,居然发现“江山尚此亭”。“江山”言天地之大与命运之穷通也;“尚”言来之不易也;“此”言内心之孤寂也——谢天谢地,天大地大,而此亭尚在,我之流转,终不是无依无靠。江山之下,一个“尚”字,一个“此”字,多少辛酸,多少无奈。不幸的是,诗人内心可以依靠的,也就只有“此亭”了。
这里就不得不稍微了解一下诗作的背景了。作者于1939年创办了复性书院,这座书院只开了一年零八个月,到1941年即止。国运维艰,书院的创办也并不顺利。叶圣陶在书信日记当中记载了一些信息:马一浮所论“意在养成‘儒家’”,而叶圣陶则认为“今日之世是否需要‘儒家’,大是疑问。”至于马一浮念兹在兹的书院,叶圣陶则谓“固不妨设立一所,以备一格,而欲以易天下,恐难成也。”此外,梁漱溟、谢无量、赵熙、熊十力、贺昌群、沈敬仲等人都被请来任教,但意见终究不能统一。
且不说诸人的观念孰是孰非。对于一位矢志培养人才的教育家、一位儒者而言,教育理想的不能实施,乃是最使人痛心疾首的。这首《旷怡亭口占》即作于1939年6月,其诗意是否与书院事宜相关,不得而知,但其透露出的孤单无助,则是显而易见的。
顾随说,真正寂寞是外表虽无聊而内心却忙迫——身闲+心忙=寂寞。再回到“此亭”,此亭确确实实不同于前人登临之亭台楼阁。
杜甫谓“花近高楼伤客心,万方多难此登临”,李商隐谓“花明柳暗绕天愁,上尽重城更上楼”。杜李二公所登之楼,大概还是象征性的,楼未必是“这一个”,比兴之类也。此不是说二公情之不真,而是说二公的心仍然是有所寄托的,虽也寂寞,但是充实。故虽以楼为象征,但未必是“此楼”。
马一浮的“此亭”却寂寞得多——其实老杜也有“此亭”:“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但“此亭”的内涵却比旷怡亭差远了——马一浮才是真正的寂寞,是真正的身闲而心忙。身闲者,无可奈何也;心忙者,除此亭外无所寄托也。若无此寂寞,何来此顶级的诗?
第二联是沿着首联继续深化:登临皆旷士,丧乱有遗经。“登临”而对“丧乱”,“旷士”而对“遗经”,“皆”则无所幸免,“有”则聊胜于无。则一国之士,出路何在;一国之学,如何传承?这大概是教育家和儒者最不愿面对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