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妮刘而上】一百六十一罐冰糖蜜饯
迟到的七夕贺文
1w+,无差
情人节就是要吃很甜很甜的糖。
更新了番外:点我
1,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十二月份快到了底,才堪堪到了穿羽绒服的天气。周五课少,回了家还不到五点钟,我把饭在电饭煲里放好,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冰箱里还有莲藕,晚上可以煲排骨汤。
这片子怎么这么长,我百无聊赖地在屏幕上划拉进度条,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诶,难道片子无聊到,让我没有意识地合上了眼皮吗。还没等我想明白,头顶传来清脆的声音。
“猜猜我是谁,”不用睁眼都知道,她现在一定嬉皮笑脸的,嘴角咧到耳朵尖。
“让我想想,是曾可还是曾妮还是曾可妮呢,”我伸手胡...
迟到的七夕贺文
1w+,无差
情人节就是要吃很甜很甜的糖。
更新了番外:点我
1,
今年的冬天来得晚,十二月份快到了底,才堪堪到了穿羽绒服的天气。周五课少,回了家还不到五点钟,我把饭在电饭煲里放好,窝在沙发上看电影。冰箱里还有莲藕,晚上可以煲排骨汤。
这片子怎么这么长,我百无聊赖地在屏幕上划拉进度条,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诶,难道片子无聊到,让我没有意识地合上了眼皮吗。还没等我想明白,头顶传来清脆的声音。
“猜猜我是谁,”不用睁眼都知道,她现在一定嬉皮笑脸的,嘴角咧到耳朵尖。
“让我想想,是曾可还是曾妮还是曾可妮呢,”我伸手胡乱去够她的脖子,她配合地贴上来,颈后的绒毛夹着寒气,“怎么一声不响地就回来了,我菜都还没洗。”
“早给你发微信了,谁知道一回来就看到一个小笨蛋在沙发上发呆,”眼睛上的手松开了,眼前的人果然笑得眉毛都快飞出脸外。她贴着我坐下,脑袋凑过来,“什么电影啊,又不等我一起看。啊,我知道了。”她夸张地瞪起眼,勾着兰花指点我的鼻子,“你一定是想装着没有看过,然后疯狂给我剧透。”
我合上屏幕,把翘起的指尖包进掌心,“不好看,帮你排雷了。我去把菜洗了,你正好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一说起这个,她便耐不住了,从后头搂住我的腰不撒手,我们两个像刚学步的小企鹅,一摇一摆地走向厨房。
“所以是什么嘛,曾可告诉我好不好,”她卖起了关子。真是的,我知道她从一进门就想大笑着欢呼,为了不让她憋死,我只能勉为其难地装出期待的样子。
“我们要发年终奖啦!”后头的人像猴儿一样窜到身前,声音大得好像在宣布中国申奥成功。
她总是这样,一点小事都能砸吧出莫大的喜悦,不过年终奖的确是个值得欣喜的事,于是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去捏她的耳垂,“那你可真是太棒啦,发了多少钱呀。”
“大概。。。嘿嘿,四舍五入一下能有五千吧,”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但很快又振作起来,跺了跺脚,对着我的耳朵高声宣布“没事,肯定够请你吃顿好的。”
她整个人都泛着热气,眉间携了早春的阳光,在没空调的厨房里攥出暖意来。要不是手上都是水,我一定把她压在冰箱上,不要命地亲。
一摞手写的稿纸,两个装的满满的纸箱。
这是一间中式书房,桌子是檀木做的,抽屉的拉扣上雕刻着鹰嘴。玻璃台版下压着几张纸,花花绿绿的,有些角落还画着卡通形象,像是十多年前小卖部里常卖的款式。盛夏的暑热甚是难挨,窗帘被拉的很紧,一点阳光都透不进来。年轻的女作家趴在桌子上,手边杂乱地叠着几张便签条,似乎整理到一半睡了过去。
2,
曾可没有食言,真的带我去吃了大餐。店是她选的,刚进门,老板娘端着盘子迎上来,又带朋友来吃呀,好啊好啊,等下给你打折。她淡定地点了点头,没接菜单,扭头朝后厨吼了一声,小吴,先来一斤小龙虾。我哪里能落了下风,马上高声补上一句,小吴,帮我切一碟香菜。
天还没黑,店里没什么人,曾可拉着我靠着窗子坐下,点了点桌上插着的一大把筷子,“这次可不许提前投降哦,这么多筷子,够你收的。”
她对我的小习惯嗤之以鼻。第一次约饭,我到她们公司楼下等她,她出来后一把挽过我的手,走,上次你不是说,离开成都后今年都没怎么吃辣了吗,咱们去吃火锅。
我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白衬衫扣到了第一个扣子,下身黑色包臀裙配尖头高跟鞋,头发规规矩矩地披在肩上。真别说,这么打扮一下,倒像是她那个年龄该有的样子了,上翘的眼尾被眼线悉心修饰,也有几分唬人。然而那双眼睛现在弯成了月牙,所有的凌厉劲儿化成了一滩水。
反观我,套头卫衣配半截裤,才是吃火锅的样子。
我带着她七拐八拐,走进犄角旮旯里的一家老字号。一进门,好几桌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我瞄了一眼曾可,她正专注地把菜单翻的哗哗响,于是我凑过去,借着头发的遮挡朝她耳朵哈气,“喂,他们都在看你呢,大美女要不要表示表示。”
她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穿的太板正,与喧腾地冒热气的火锅店格格不入。我看着红晕从耳后一路漫上脸颊,她却还要梗着脖子狡辩,“哪有,明明,明明是在看你。”说罢自己都觉得颇无气势,轻咳了一声,夸张地招了招手,“老板点菜!”
那天晚上吃了好久,锅里升起的白烟糊得人脸都看不清,她瞪着眼睛看着服务生把我的筷子收走。
“彤彤怎么就不吃了呢,牛肚还没上呢,还有黄喉,你最喜欢的了。来嘛来嘛,好不容易才出来一次呢,等下再让他们上多一盘。。。我都举得这么近了,给个面子嘛,难不成想让我用另一种方式让你张嘴,哎呦呦,这大庭广众的,人家都要不好意思啦。。。”
见她越说越离谱,我为了保持纯良大学生的形象,只好把减肥计划推迟一天。
夏天的风,我永远记得,清清楚楚说着你爱我。我看见你酷酷的笑容也有腼腆的时候。夏天的风,正暖暖。。。
女作家抬起头,揉了揉眼睛,接起手机。
“喂,金子,你们不上班吗,怎么现在给我打电话。”
“我的小祖宗,都七点半了,你过的是什么时间呐。”嚷嚷声冲击着她的耳膜,“今天是这个月最后一个周五啦,你不会忘了吧。”
“都这么晚了吗,”她拉开窗帘,窗外果然已经漆黑一片,“真是不好意思,今晚我可能去不了了,你帮我向她们谢罪,下次我请。”
“别呀,林凡提前了一周才订到的位置呢,都没带她家娃儿去,先顾着咱们的传统了。要么你先忙你的,我们等你一下。”
“今天真的不行,要整理稿子,明天约了出版社,”她关掉空调,推开窗,让夜晚的凉风吹进来,“你们好好玩吧,下次我保证不当鸽子。”
“呦,大作家出新书了怎么都不给我们透点风,我要提前预订限量签售版。话说你就不能晚几天去嘛,出版社在那里又不能跑了。”
“没什么特别的,当年写的一点东西,想自己留个纪念。你们几个多多少少都看过了。诶,何止是看过,可都有出场呢。”
话筒那头没了声音,只能听到加重的呼吸声。
她按下挂断键,看着屏幕上好友的名字,笑着叹了口气。
3,
她好容易脸红。明明多长了五岁,脸皮却如同红豆馅的糯米糍,轻轻一掐,绯色的夹心就要流出来。我因此总爱逗她。有天去了超市,我借口一个人拎不动,把她拐进宿舍里。一进门就把人搂过来,趁她还在暑热中愣着神,我邦邦邦敲了敲桌子,拔高了嗓子。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
她果然就挂不住了,用手捂着脸,埋进我的肩膀里。对床小葛很给面子,马上就夸好看,这下她更不好意思了,拉着我就要走。我把门带上,转身去刮她的鼻子,小漂亮,怎么这么不禁夸,当我女朋友多有面子的事情。
后来去的多了,她变得轻车熟路起来,有时候我上晚课,一推门就能看到她窝在金子床上,两个人一起嘀嘀咕咕,不定在讲我什么坏话。见我进来,又立马噤声。
“彤彤,这是什么呀,”快期末周了,我被高数折磨了一下午,她看动漫看得无聊了,便开始动手动脚,“好多张诶,是什么课的要求吗,怎么都是手写的?”
我一把夺过来,“啊,不许看不许看!我放在最里面的,你怎么翻到的。”
她露出一个坏笑,“我知道是什么了,是彤彤写的日记对不对,让我看看嘛,保证不说出去,我发誓。”
我当然不给,她便把我扑倒在床上,那该死的两厘米身高差竟在这时候起了作用,这个人手长脚长,我怎么都挣不脱,只能死死把几张薄纸抱在怀里。她又想了新的法子,伸手挠我的咯吱窝,五根手指一路从胳膊扫到腰,想要逼我投降。
“你耍赖皮,你无耻,”我从床上滚到地上,用力一扯被子,把她也带了下来。还好这时候没人进来,不然便要看到两个傻子满头大汗地躺在地板上。
“哎呀呀,给我看看嘛,里面有我对不对。给我看看,我保证不骄傲。”
我拍开她的手,“谁信你啊,现在不行,让我想想,得等我们都老了,并排靠在躺椅上的时候,那时候给你看,正好拿出来解解闷。”
她撅起了嘴,“那时候我都老眼昏花啦,哪里还看得动啊。要么稍微早那么一点点,”她摊开一只手,“三十五岁,怎么样。”
我点点她凑过来的额头,“成交,你自己说的哦,不许提前偷看。”
后来我们去食堂吃饭,她点了番茄牛肉面,我想叫师傅别加香菜,她非要唱反调,然后再一根一根挑进我碗里。
“晚上我住你那边?”出了食堂,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拉着她的手,小指悄悄挠她的掌心。
“晤,这个。。。”她偏过头,盯着远处的自动饮水机。
“怎么啦,本田螺姑娘过去帮你洗衣服做饭,还不愿意啦?”
“不是,”她慌忙摆手,“只是。。。好好一女大学生,天天夜不归宿的,旁人看了不知道要怎么想。”
她这时候倒是操心起了我的贞洁问题。
“我堂堂正正谈个恋爱,关旁人什么事,”恰好走到一个坏掉的路灯下,我把她拉近一点,用气声对着锁骨说,“再说了,这整栋宿舍楼还有不认识你的吗。害什么羞呀,小女朋友。”
怀里的人一下子弹开好远,眼神从路灯转到绿化带,就是不肯看我,“我在担心你诶,不知好歹的小朋友。起开起开,今晚吃了香菜就莫想挨老子,”她在远处撅起嘴,弄得我更想亲她。刚上前两步,她突然转身,“我们来比赛吧,谁后到校门口谁做明天的早饭。”
“好哇曾可妮,居然敢抢跑!扣五十分!”
我一身T恤运动鞋,当然跑的快。她见我要追上来了,三下五除二解开绑带,蹬掉高跟鞋,不管不顾地向前狂奔。月光落在石板地上,将前面的路照得通亮。白皙的脚跟一下一下点着地面,明明没有下雨,却像是走在盛了水的玻璃上,每一步都漾起涟漪来。
我捡起那双黑色尖头鞋,高高举过头顶,“灰姑娘,你的水晶鞋掉了。”
她转过来,眼睫毛上挂了汗水,在暖橘色的路灯下亮晶晶的,“不要了,灰姑娘不当公主啦,灰姑娘要回去和田螺姑娘过小日子去喽。”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屋内只点了一盏昏暗的台灯,女作家在便签条和散落的稿纸上打着勾,握笔的手指倒映在墙壁上,像雪地里蜿蜒的树根。霓虹灯沿路连成一片,一直连到天上去,那些熙攘的人声,漫不进窗沿里。
女作家揉了揉太阳穴,顺手摸到笔筒旁边的纸盒,指尖刚碰到速溶咖啡的包装袋,又收了手。她转身,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一个玻璃罐,一颗颗圆润的橘黄铺在底部,是小半瓶冰糖金桔。她剥开一颗丢进嘴里,砂糖颗粒在舌尖化开,甜腻的汁水顺着喉咙流进胃里,生出橘色的暖意来。
她清了清嗓子,将糖纸小心放进另一个已经空了的罐子里,再把两个罐子放回原处。那柜子是米白色的,高度看着像是放书的,却又没有门,在一堆深色檀木家具中显得格格不入。本来这里头放了各式各样的药片,用铝纸抱着的,装在瓶子里的。那两年造化欠她良多,先给她埋下一辈子的苦楚,后来又遇上新型流感,社区里的卫生所都不开门,很多病人取不到药,在网络上四处求助。她翻出之前加的病友群,把余下的药一件件包好寄到全国各地,让它们完成了最后的使命。
4,
曾可喜欢所有的甜食。我在早上习惯泡一杯咖啡,她总是趁我不注意,往里面加糖和奶。好几次被我当场抓获,她嘟着嘴狡辩,彤彤不要喝咖啡了嘛,生活已经够苦啦,彤彤忍心我每次亲你,嘴巴里都是苦的吗。
生活的苦从她口中说出来,莫名显得违和。她不让我喝咖啡,还限制我吃香菜,她自己却有一大堆毛病。其中之一就是就是不喜欢吃药,尤其讨厌中药,每次喝不了几口就扭着身子耍赖,彤彤给我甜一下,甜一下好不好。我只好去寻她的唇,又被她躲开,硬是剥了一颗糖塞进我嘴里,一边亲一边还振振有词,我可不能苦到彤彤。一来二去,一碗药喝完了,蜜饯吃的比药多。
我太愚钝,其实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该预见她奢糖如命。那天我一个人坐在吧台上,林凡本来拍着胸脯保证,能帮我捞到一个漂亮姑娘,然而却在最后关头爽了约,留我独自看着菜单上那些拗口的酒名。
我后来胡乱指了一个鸡尾酒,端上来的时候是什么颜色的都记不清了。反正还没等酒精麻痹舌尖,我就看到斜对角有一个天涯沦落人,也是独自坐一桌,穿着条的白裙子,镂空花纹下的腰线若隐若现,胸口的设计也颇有些心思,恰好露出蚌珠般的锁骨。眼线拉得很长,配上那上翘的眼角,一副不好接近的样子。
我定要认为她是夜间的常客,如果没有手里一杯抹茶奶绿。
酒吧里渐渐拥挤了起来,在攒动的人头掩护下,我得以明晃晃地偷窥。她还是一杯酒都没点,竟然也没被酒保赶出去,只是小口小口地啜着奶茶,傲人的颈部线条很是抓眼,我不由得想象珍珠从喉咙滑下去的样子。这时候,她突然转过头,冲着这边笑了一下。
到头来我还能记得这件事,是因为那杯不知名的鸡尾酒,在那一笑后,全洒到了衣服上。
我慌忙想要用手包遮挡,却见她站起身,跨过半个大厅站到我面前。一只手在我的短裙上摸了一把,弄脏了你的衣服,真是抱歉,不如脱下来给我,帮你带到干洗店去清理一下,我可以借你一条裤子。她一边说着一边漫不经心地盯着远处的吊灯,手指却在离开的时候若有若无地刮了一下大腿内侧,把我思摸好的狡辩堵了回去。
我那时不经世事,轻轻松松地就被她骗到了。谁知道当时那个素手擒春风,像是从天阶上走下来的姐姐,居然会为了一颗糖,抱着被子从床头滚到床尾。
女作家把一个纸箱用胶带重新粘好,又打开第二个纸箱,不比第一个整洁半分。各种大小的纸张,横纹的,纯白的,方格的,有些带有颜色,有些甚至在角落打着数学草稿。除开可以勉强摞成一叠的纸,还有各式各样的便签条,大都失了粘性,蜷曲在箱子底部。这些纸上,无一不被蓝色墨水填满,字迹圆乎乎的,像是小孩子的手笔,但好在胜在工整,放置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因为洇墨而导致模糊不清。她拿出一沓打印好的稿纸,开始进行下一轮校对,看看那些散落的文字,有没有被拼凑齐全。
书房不大,铺天盖地的纸张占据了三分之四的空间,要说还有什么起眼的地方,便是那些蜜饯糖。她家总是有吃不完的糖,每次朋友或者亲戚家的小孩来了,总是偷摸跑到这个房间来,眼巴巴地看着白色柜子里的瓶瓶罐罐。他们都知道,这个姐姐好说话,稍微到面前撒个娇,她就会在手心放几颗不同口味的蜜饯,只一条规矩,吃完得把糖纸放回空罐子里。
5,
我的生日快到了,奈何恰好在周中,我们两个都抽不开身。曾可就说提前到周末庆祝,毕竟赶早不敢晚嘛。
星期六,她破天荒地八点钟就爬起来,等我揉着眼睛准备起床洗漱的时候,正看到她端着一碗云吞走进来。
“等一下哦,还有个蒸蛋,我一会儿给你拿,”她把隔热用的毛巾取下来,吹着手,笑眯眯地看我,像一只讨赏的猫。
“今天怎么这么早啊,是有什么特殊安排吗,”我故意不让她如愿,低下头寻找不知道踢到哪里去了的拖鞋,“还是说某只小懒猫终于醒悟,准备改过自新了?”
“那怎么可能,睡眠是除了食物外最重要的东西,”似乎为了创造证明,她一屁股歪倒在枕头上,“白天也没有什么安排啦,这不是彤彤的生日嘛,早起一小时彤彤就能多过一小时生日。”
她拉着我的手甩来甩去,黏黏糊糊地就要贴上来。我用胳膊肘抵她的肩膀,“等一下,还没刷牙呢。刷完牙也要先吃你做的爱心早饭,晚一点才轮到你。”
曾可前些天收了一个二手屏幕,连上电脑可以放电影,于是我们白天什么都没干,窝在沙发上把之前攒的片子全看了。我喜欢文艺一点的,但又觉得看两个小时的情情爱爱没什么意思,好几次倒在沙发上睡过去,曾可把我揽到她的大腿上,搂得好紧好紧,我被勒醒了,一睁眼就是她哭得抽抽蹄蹄的脸。
快到傍晚的时候,她关掉屏幕,一拍大腿,“彤彤,走吧,我们去爬山。”
我以为她又在抽风了,磨磨蹭蹭地不肯起来。
“快一点,真的带你去爬山,好久之前就想好了,保证不会让你失望,”她低下头蹭我的脖子,垂下来的头发弄得我好痒,我只好被她拉起来。
离曾可家不远得地方有一个绿化公园,我以为就是去爬那里面的小山包,谁知道她一路开车到了城市边缘,等站在山脚下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
“咱们快点爬,过了十点就要关门了。”
曾可嘴上说着快点快点,却没有身体力行。我停下来喝水,发现她落在后头一大截,见我回头,她也停下来,弯着腰手撑着膝盖看我。
“妮可曾么回事呀,”我蹬蹬蹬下了好几节台阶,拨开她糊在脸上的头发,“天天健身健身的,也没健出个效果来,白长了一身肌肉,关键时候又用不上。”
“刘彤。。咳咳,你给我,你给我等着。。。”她一边大喘气,一边还要放狠话,我把水瓶盖子拧开,她接过去灌了一大口,“总有那么一天,我要把你远远甩在后头,怎么追都追不上。”
我点点头,“好,我记下了,可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狗。”
透过树林已经可以依稀看到山顶平台了,我们便慢慢爬。经年的落叶铺在台阶上,踩上去嘎吱嘎吱响,我起了兴致,非要拉着她同时落脚,踩出相同的频率来。
山顶上人不多,根据某护肤狂魔的理论,他们都不够聪明,太阳下去了爬山就不会晒黑了。我趴在栏杆上,看着湮没在云层中的城市,觉得这话并非全无道理。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变得渺小,车灯像红灯笼一样挂在油柏路上,连成一条人间的星河。踽踽而行的人们悉数散去,钻进各自的巢里。
曾可拉着我的手,指向远方一处灯火,“你看那边,从那个蓝色的灯牌向上数,第十八楼,是我来这个城市后的第一个家。”
那片住宅区楼都不高,应该是比较老的小区了,与城中的璀璨霓虹比起来稍显寂寥,位置很偏,周围可能连个地铁站都没有。距离太远了,我数了好几次都没找到确切的十八楼,昏暗的窗口连成一片。那个和我差不多大的曾可,那个刚出校园孤身一人的曾可,真的在那里生活过吗?这个成天傻乐的人,是否也曾对着孤零零的墙壁,发那些荒唐的梦。
“怎么样,没有让你失望吧。以前还没买车的时候,每个周末我都坐好远的公交过来,晚上的风景可好看啦。一般人我都不告诉呢,以后这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
她见我不搭话,凑过来蹭我的耳朵,她的眼睛弯弯的,嘴角也弯弯的,整个人在黑夜中发着光,漫天的星子为了靠她近些,都低低的垂了下来。
闭园的铃声响了,开始有人拿着喇叭赶游客下山,我牵起曾可的手。
“走吧,我们回家。”
急促的门铃声响了,一波未结一波又起,女作家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翻下来,跻拉着拖鞋去开门。
“Surprise!”门一打开她就被拥入一个熊抱,“刘彤子,生日快乐。”
“就知道是你,”女作家回抱了一下,接过金发女人手中的大包小包,“我要是再晚一会儿起,门铃都要坏掉了。”
“喏,这是蛋糕,其实昨天我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来着,结果你却不领情,”女人把外套挂在门口,轻车熟路地找出一双拖鞋穿上,“我们三个吃掉了一半,差点直接帮你把愿望许了。”
“我知道,”女作家点点头,拎着纸盒进了厨房,“下次我亲自登门赔罪。咖啡还是茶?”
“我要喝冰可乐,但你这里肯定没有,”女人在沙发里坐下,双腿交叉地在茶几上,露出一角的易拉罐在爱马仕手包里显得格外突兀,“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你晓不晓得我今天是来干嘛的。”
女作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冲好友笑了笑,“跟你这种直来直往的说话就是不废劲儿。我后悔死了,当年就不该弄得人尽皆知,后来同学会上碰到不生不熟的人,总想拐弯抹角地探我的口风,尽一尽怜悯之意,我也只得跟他们比赛装傻。”
金发女人拉开可乐,灌了一大口,“说到当年,也就林凡相信你们能长久,我和小葛都觉得。。。”
“觉得我就是图她长得好看?”
“觉得你就是图她长得好看,”女人也笑了,精致的眉扬起又很快落下。她侧过身,盯着女作家的侧脸,叹了口气,“但是我现在巴不得,巴不得我当年是对的。”
“金子,”女作家搭上好友的肩膀,往下按了按,“我知道,这么些年,除了我父母,你们有一直为我操心。”她顿了顿,眼角挤出细纹,“但是我真的没事。”
女人张了张嘴,却没说出劝说的话。再抬起眼,又是刚进门时眉飞色舞的样子,“哎呀,我这个人不就是喜欢瞎担心。。。等下陪你去出版社?”
她摇头,“难得忙完了项目,多陪陪你老公吧。下次把那两个叫上,我们再约。”
6,
“你在写什么呀,不会又是我不能看的东西吧,”曾可走出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我点点头,“睡你的觉去,昨晚醒了那么多次,等会儿吃饭的时候又要困了。”
“好不公平哦,你的室友们都看过,为什么偏偏对你的亲亲女朋友藏着掖着,还非要等到三十五岁才给看,”她从后头搂住我的脖子,我把本子啪嗒一下合上。
“好哇,那三个叛徒,胳膊肘怎么往外怼,”我装作生气的样子,拿出手机,想要在群里训斥一下那几个龟孙,却被曾可一把抽走。
“哎呀呀,我答应了他们不和你说的,”她转着圈躲避我试图拿回手机的手,“话说你这么喜欢写东西,用掉的纸都够装两个文件袋了,就没想过以后当个作家吗?”
她竟然知道我平时把稿子放在哪里。“我的专业可是和作家八竿子打不着。”
“那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又没有哪个专业叫作家,只要喜欢,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
“可是作家风险大呀,如果大家不喜欢我写的东西,或者是灵感枯竭了,好几年都写不出一本书来,那我岂不是要饿肚子。”
她抱住我的腰,把头放在我的肩膀上,“我养你呀,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包养!我包养你一辈子,让你给我写,只写给我一个人看,好不好?”
“真的吗,”我挣脱她的怀抱,转过身,盯着她的眼睛,“真的吗。你自己说的,一辈子,一天都不许少。”
她笑了,捧住我的脸,“彤彤以后会赚到钱的。”
后来我还是没给她看,连林凡都说,这玩意儿的腻歪程度,不亚于某网站的打着夸张标题青春小说。那些小心思要是被曾可看到,不知道她得骄傲成什么样子。反正她的那份工作暂时也养不起我,算是扯平了。
秋天快过去了,枫叶渐渐变得枯黄,瑟缩在校园的角落里。小葛下课早,占到了一个整场,我们宿舍便取了球拍去打二对二。正打得尽兴,林凡拍了拍我的肩膀,嫂子来了,注意一下。
我转头,对上球场边上,一双笑盈盈的眼睛。
“不是说了晚上直接去你那边吗,这么冷的天,也不多穿点,”她的脸红红的,衬着围巾上的一圈毛,甚是可爱。我伸手把风衣的领口扣好,摸了摸她的额头,“坐地铁来的吗,累不累?”
她拼命摇头,“我这不是想你了嘛,知道你们今天下午打羽毛球,便来看看。我当年也是练过的好吧,要不是长得太高,差点成为运动员呢。”
林凡从背后探出个脑袋,“这么厉害嘛,刘彤下来下来,让我们看看嫂子的功力。”
我有些为难,找借口向来不是我擅长的。她却不以为意地摆摆手,“我八百年没打了,早就退回到小学生水平。你们好好打,我给你们当裁判。”
午后的阳光照进来,透过五颜六色的玻璃罐子,在白柜子上投影出一道彩虹。女作家送走了好友,又回到那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她的指尖依次点过那些罐子,足足有一百六十一个,大多已经空了,她把剩下的倒出来,合并到一个里头。在书桌第一个抽屉里,有一沓信纸,加上桌子下压的那些,一共有一百六十一封。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五花八门的署名,致亲爱的彤彤,致刘令,致刘妍宏,致我的小猪,我的小漂亮。
7,
后来呢?后来她被公司派出国了,走的那天她的父母,朋友,还有一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都来送行,有些人甚至捧了花束,真是弄得太夸张。
她朝我招手,我走到她身边,俯在她的脸侧。又黑又长的头发隔离了身后的人潮,没有人知道,我们对着彼此的耳朵,偷偷地交换了好多个我爱你。
后来的每个月,她会给我寄一罐蜜饯。这个人总能搞出很多花样,橘子,芒果,猕猴桃,花花绿绿的,全都包裹着一层厚厚的白砂糖。真是的,她一定在报复我之前说她喜欢吃甜的,像个小孩子一样,于是给我寄来吃不完的糖。我生平第一次巴不得过节多来点亲戚,好把这些糖分出去。
跟着糖一起来的,还有信,也不知道她从哪里买的信纸,竟和我五岁表妹的品味完全一致。她在信里写,你看看,我要是还没回来,你就能一直收到糖,也不吃亏嘛。你吃到糖,就当我在亲亲你,当然再甜的糖肯定都没有我甜,你就稍微将就一下。
每个月,每封信里,大都是这种腻歪又赖皮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但是我知道,这也许是她那破笔头能写出的最动听的情话了。
不过我可不会干等着,我证据都收集好啦,那些沾着糖粉的包装纸,都被我要了回来,存在罐子里。我想着,等她回来的时候,一进门,就把所有的糖纸倒在她的头上。她肯定会当场愣住,傻里傻气地问,彤彤,这又是干什么啦。然后我就可以趁着她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把她压在餐桌上亲。我要让她瞧瞧,她送的糖有多么甜,和那些肉麻信一样,甜到发腻,都快让我长蛀牙了。我要问问她,你说过要养我一辈子,那等我老了长了蛀牙,你是不是也要负全责。
女作家将稿子整理好,折起来放进包里。看了眼表,三点十分,她拿起车钥匙,刚走到门口又折返回来。
她拉开书桌最上层的抽屉,取出一个粉色的相框。相框边缘雕着几朵小玫瑰花,有些地方的漆已经掉了,露出木头内芯,作为花蕊的水钻却在几经擦拭后,依然亮闪闪的。相片中是两个女孩,左边的那个模样与女作家相似,但是要年轻许多,双手抱在胸前,下巴抬的高高的,斜视着镜头,嘴角一点弧度都没有。而另一个女孩眼睛眉毛都弯弯的,一只手从左边女孩肩膀旁边绕过去,在她眼睛边上比了个剪刀手。
女作家取出一块拭镜布,小心地将边框擦一遍。罢了,她端详了一会儿,轻轻地吻相片里笑得灿烂的人,好久好久,她的嘴唇微微颤动,字句湿润地打在玻璃上。
“我遵守诺言了哦,你心心念念的文章,马上就要被全世界看到咯。”
8,
“刘小姐,您和我社保持了这么多年的合作关系,我们一直很相信您作品的质量,”年轻的女孩双手紧紧攥着稿纸,有些局促不安,“上周我们看了您发来的稿件,还是觉得。。。觉得这次的风格与您相差甚远。”
女作家点点头,“好几年前写的了,最近才想着发表。严格来讲,这是我的第一篇小说。”
女孩挤出一个笑,脸色为难了起来,“这样啊,既然是最近才决定,那一定还没时间修改,要不我们等您一下,等您那边觉得差不多了。。。”
“当年的文笔的确登不得大雅之堂。这篇一字都不要改,我自费出版。”
女作家起身,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身后传来女孩急促的声音,“刘小姐,稍等一下,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她放下转动门把的手,轻轻颔首。
“我看了全文,一字不拉地看了。我就是想问问您,为什么当年刚写完的时候,没想着出版呢,偏偏等到这么多年后的今天。”
女作家笑了,她好久不曾这样真心地笑,凌厉的眼角漾起涟漪。
“今天是我的三十五岁生日。”
亲爱的彤彤
生日快乐!
如今你都三十五岁啦,比我都大上许多了,你不是总说我像小朋友,这次给你个做姐姐的机会,可不要太骄傲哦。
真是抱歉呐,过了这么久,我还是没有找到回到你身边的方法,不过你看,这次是草莓蜜饯,红色的水果,很适合彤彤出生的季节。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寄糖啦,真抱歉,我的积蓄只有这么多了,不够让你甜上一辈子。不过,你之前让我等,说三十五岁就给我看你写的那些小日记,如今你却等了我这么久。这样吧,以后换我等你,这些年就算我欠你的,我们等价交换,往后三十五年,换我在这头等你好不好。你放心去做你的事,写论文,弄那些没用的数学理论,带带后来的小孩儿,干什么都好。如果找了个漂亮姑娘,也一定要告诉我,我保证不生气,告诉我,我好在这边给你们买个大一点的房子,要比之前我们住的那间大好多好多。
三十五年哦,我们拉钩,你可千万不许来早了。
灵感来源:
《我等你到三十五岁》by南康摆起
一则不知名的条漫。翻译by悖悖论,点这里
用了寄糖的梗,可能写的不太清楚,没看懂的大家可以点进去看一下原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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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写了一篇可以直接发的文,可喜可贺!
如果觉得受不住,就当曾可只是出国了,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回来吧。
凡人
刘令姿x曾可妮
——候鸟联文
字数一万二➕
「山河不改、日月不易,小日子里多一个曾可妮。」
BGM- The Wisp Sings (Winter Aid)
Or 西伯利亚(Hello Nico)
——
一、
过了炎热的夏,曾可妮日盼夜盼,总算入了秋,温度降下去,风跑过来,北京也慢慢开始落叶。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金灿灿的一片,保洁阿姨们拿着枯枝扫帚清理着道路两侧的落叶,自行车经过时铃铛作响,与此同时,车轮碾在叶子上噼里啪啦的一片炸裂。
若要总结...
刘令姿x曾可妮
——候鸟联文
字数一万二➕
「山河不改、日月不易,小日子里多一个曾可妮。」
BGM- The Wisp Sings (Winter Aid)
Or 西伯利亚(Hello Nico)
——
一、
过了炎热的夏,曾可妮日盼夜盼,总算入了秋,温度降下去,风跑过来,北京也慢慢开始落叶。
放眼望去遍地都是金灿灿的一片,保洁阿姨们拿着枯枝扫帚清理着道路两侧的落叶,自行车经过时铃铛作响,与此同时,车轮碾在叶子上噼里啪啦的一片炸裂。
若要总结,便是一幕漂亮的剧场片段。
风捎来了周末,曾可妮欢喜地得了假期。从家里提了二姨帮忙做的汤,照旧去护理院探望外婆。
这些年外婆的眼睛不太好,前阵子在家摔了一跤,父母亲有事不能照顾,只能将外婆暂时送去护理院。
曾可妮来的算早。
八点前后的护理院精力十足,外边的秋季小剧场在这里同样上演,仔细听甚至能听到花圃那边爷爷们下棋的争论声。
都让人安逸得很。
进了楼,曾可妮在门口用了一分钟调节心态,抿唇深呼吸,然后推开门,带着讨好的笑踏入病房,甜甜地喊了一声外婆。
老太太在这住了一周多,可毕竟不是自己家,老太太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如今好不容易见着自己的外孙女,向来严厉的人也难免带上了笑。
“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外婆坐在床上,电视里还放着晨间新闻。
“想来陪您吃早餐呢,谁想到你们那么早就起床用早餐了。”曾可妮撒着娇,把保温壶放在外婆的床头柜旁,一番话真假参半。
隔壁床的老太太听见了,心疼的不行,连忙招呼这漂亮姑娘来自己的小柜子里拿点东西填填肚子。
“别理她,饿死我都饿不坏她咧。”外婆看着曾可妮长大,她那些花花肠子谁还看不出来,当下就这样笑骂道。
曾可妮撇了撇嘴,娇憨的模样倒是十分惹人疼。
“饿死我,心疼的还不是您。”
“嘿,就你这张嘴这么会找茬。”
曾可妮坐在一旁的木椅上,护理院有些年头了,为了迁就老一辈,给人熟悉感,窗户用的都还是实木框。
她透过窗户往外看,簌簌地,又是黄叶落。
耳旁却是老人家停不下来的碎碎念,曾可妮心里叹口气,只感慨当真是岁岁年年人不同。
何以不同?
老一辈的外婆精力十足,小腿打着石膏也不能阻止她的唠叨,年轻的自己却只能是一边笑着应下,一边给老人家削着苹果。
只可惜她手不巧,苹果皮一节断一节的。
幸亏曾可妮也有耐心,一点点的也把苹果削好了,就是削得慢,苹果都氧化了不少。
接过苹果,外婆看了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她膝下承欢的孙子多,独独曾可妮这一个宝贝外孙女,所以早些年对姑娘宠得紧了,连自己女儿都不许她严苛教育姑娘。
如今接过这个苹果,曾可妮的那份孝心,她老人家是感受到了,可她实在想不到这样的外孙女以后怎么嫁出去的好。
不过老人家,活到这把岁数心胸也宽敞了。
小一辈的事,忧虑那么多干嘛呢?
老太太嚼着苹果,嘴里清甜终是大于心上的忧虑,一时间倒是有些快活得紧。
见外婆吃完了苹果,看了看手机,过来也有一个小时多了,曾可妮起身准备与外婆和隔壁床的老奶奶告别了。
虽是周日,但曾可妮下午还有艺术学院那边的模特兼职要去做,而且跟同校不同院系的同学搞这些,最是耗时间。
提前一些,总是没有错的。
外婆倒是没说什么,手摆一摆就算是赦免了小曾子的罪,让她可以先行告退了。
曾可妮笑,见老人家精气神不错,想着下次也还是周末过来一趟或许就差不多了。
她收拾东西时,手底下的碗筷碰撞发出微妙的响声,而外头的麻雀则停在枝头开嗓。
忽得,琴声如泉水般慢慢从某一处涌出,成了这一切的主旋律。
很奇妙,也不显得突兀。
倒像是某人无意间播放的背景音乐。
曾可妮能感受得到演奏者起势时的小心试探,后来慢慢变成了琴声悠扬,给人感觉正是秋日该有的模样,像是搭着金光与落叶而来的风,又像是在落叶从中探出脑袋来的小奶猫。
奶猫在秋日里玩耍,卷抱着落叶打滚。
听到琴声,就连外婆的眉眼都忽得变得更加柔和,临床的老太太亦是如此。
“彤彤这是起床了啊。”
“彤彤?”曾可妮停下脚步,问道。
“一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据说是学音乐的,就是生病了,不知怎么的忽然说不出话了。”
外婆叹了口气,前几天人小姑娘下来大堂看电视,还给她削过苹果。
那手可比自己的外孙女巧不少。
隔壁的老太太也接过话茬,同样的感慨,失落感却还要更重些,“是啊,小姑娘可漂亮的,可惜就是病了。”
曾可妮没想到这如同老人院一样的地方也会有年轻人,心里难免对这人十分好奇。
只是这好奇中掺杂了私心,因着学的艺术,曾可妮听的演出不少,却唯独一个人的琴声让她难忘。如今耳边这微妙熟悉的曲调,着实是让她有些心痒。
可她还是把这好奇先压在了心底。
等曾可妮踏出门口时,曲子拉到了高潮。
音律绵长,鸟在其中飞翔、老人们下棋的闲情、秋天最舒适的风卷起,也还有奶猫如虎般在落叶上开始嚎叫。
许是秋日萧瑟,秋风悲凉。
即使这琴师再温柔,曾可妮还是听出了悲苦,一种挣扎不开的束缚将演奏者捆绑,也将她染上悲伤。
曾可妮回头望了一眼,神色有些复杂,许是想到什么,在琴声的末尾时走出了护理院。
护理院里头,琴声最终落下。
无言的少女背起琴包,重新回到囚牢之中。
二、
因着心里藏着一份念想,第二周来的时候,曾可妮看着时间来的,比上周早了些许。
果真,一来到便听到了熟悉的琴声。
那是许多次曾可妮路过练习室时都能听到的——那个女孩自创的曲目,那人每每无事就爱拉一曲权当练习。
曲子一如既往地在前调里呈现出一种轻快,一只虚幻的奶猫踩在落叶上跳舞,节拍与落叶的破碎相重合。
曾可妮脑海里不可避免浮现出那个人的身影。
白色小毡帽,捆着腰上的格子衬衫,白皙结实的小臂,按压着琴弦的指尖,以及一张棱角分明的好脸蛋。
还有被整齐束在一起的黑丝。
那是曾可妮回忆多少次都会为之心动的人。
她没有先去外婆的病房,而是选择顺着琴声的方向,从建筑的左侧绕进去后面花园那。自修剪得当的绿色花圃墙里走出去。
总有的人,生来便耀眼夺目。
仅一眼,她就认出来了。
果真是刘令姿。
少女身形纤细高挑,却甘于缩在角落里,也因着在角落里,阳光照不到她。拉琴时的她惯于垂下眼帘,曾可妮来前,满园无人在望她,可分明花园里能听见琴声的人都因着她而变得更加愉快。
连同嫩芽花瓣,也全都在摇曳。
神亦有情,好生捏了这样一个人,派她来到世间奏出一段合适的基调,以示自己的好。
曾可妮一时无言。
恍惚间,好似又回到了那个表演后台之中。
初来乍到的刘令姿在迎新会上的一曲独奏足够亮眼,让她见一次就再难忘。
除去刘令姿本身的好相貌与才华,单纯专心致志演奏音乐的人,魅力也是呈指数上升的。
可在曾可妮难以抑制的心中之下,她们之间却说不上有什么关系。
她们本就不同院系,刘令姿更是个不得了的人。琴拉得好,各项书面成绩也优越得可怕,入学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教师与学生之中传的风风火火,成了新生中的风云人物。
正是这样,曾可妮才总想着,不急的。
她当时有团体比赛,日夜颠倒顾不得自己的小小心动,可真等到她有了时间时,刘令姿却不知缘由地就办理了休学。
她们之间的联系,就剩下刘令姿与她最初见面时,曾可妮给她带路。以及一次次路过音乐室时,曾可妮刻意放慢的脚步,透过窗去瞄里面那人清瘦的身影。
每多看一眼都会让心跳撞在一堵南墙上。
南墙的这头种满了花草,洒满了艳阳,狂蜂浪蝶都在渴望有一日墙倒,能窥探到墙另一头刘令姿独属于自己的模样。
曾可妮身为狂蜂浪蝶中的一员也不例外。
只是她想过许多,却独独没料到会在外婆的护理院里见到刘令姿,还是失语的刘令姿。
不可思议。
无疾而终的爱恋多的是,曾可妮本已经对自己那摇曳不定、即将逝去的心动不抱有希望。
可缘分难测,命运无常,在峰回路转之间,她见到了心上人。
这就注定了她要主动地去撞一撞这南墙。
一曲完毕,刘令姿松下身子,可身子骨还有些僵硬,转一下肩,正准备将小提琴放好,却发现有一个女人正直勾勾地望着自己。
她认得这个女人。
身材高挑面容好,入学后的初次上台表演,就是这位学姐帮自己引的路,同时这人还主动的问了自己的名字。
“刘令姿。”那天夜里这个女人带着笑意的念出这三个字,唇齿相碰,有些别样的感觉。
后来刘令姿寻着了那唇的姓名。
猫咪唇,难怪格外的勾人。
护理院的花园里再次相见,似乎对大学生来说有些不够体面。
幸好,刘令姿并不以身在此处为耻。
只是如今失了声,没有别的办法打招呼,刘令姿只好是轻轻屈身,让自己鬓角那儿一束软软的发丝脱离耳后,悠悠地滑落而下。
印象里有些冷淡的人主动对自己打招呼,着实让曾可妮有些受宠若惊,她没反应过来,只能蠢蠢地同样弯下腰,当做打了个招呼。
两个人一声不吭地在花圃里互相鞠躬,正好路过的护士见着了,也难免笑出声。
刘令姿直起身子,望着曾可妮,眼里有些无可奈何的笑意,她怎么也没想到面上精明的学姐实际相处里会显得有些蠢。
她不通手语,被家人强制送来这里后,虽不能言,可实际与从前的生活并没有多大的差别,唯独感到不便的就是现在。
面对着这位学姐,不能说话让刘令姿好像一口气憋在了心里,不吐不快,梗着十分令人难耐。
曾可妮也站直了,偷偷地望向刘令姿。
两人之间有些尴尬。
刘令姿见日头渐起,再磨蹭就错过时间了。便走上前来,轻轻地拉起曾可妮的手,在她的手心里慢慢的写着字,指尖落下提起时,秋风也在曾可妮的心里呼过。
「我」
这个字不难认,却笔划多,在她的心里搅出一团毛线,瘙痒得很。
「先」
曾可妮抬眸看,刘令姿脸侧那颗小痣很清晰,这是她抬手就能触及到的距离。
「走」
这个字写的过程中,迟钝的少女心终于开始膨胀爆发,被刘令姿握住的手一串串的电流爬上心头,直把她弄得头晕眼花。
「了」
终于酷刑与赏赐同时落幕,这个字写完后,刘令姿抬头望了曾可妮一眼。
学姐的面色红润,轻轻咬唇说了一句好。
刘令姿得到了许可,便背着琴包离开。
曾可妮待在原地好久,一簌簌的叶又在落下。
她把玩着自己的手指,掌心好似还窝着一团热气,曾可妮摇晃着身子。
心里面咻咻地发射着烟花,噼里啪啦。
三、
有了新的了解,曾可妮不愿再错失机会,有古人言,这叫得寸进尺。
当这周第四次见到曾可妮,刘令姿望着那人的笑,终于是放弃了那无数次萌发的躲起来的想法,只颔首示意过后,便开始自己的晨练。
曾可妮见那人态度软和,心里雀跃,却也保持着足够的距离,没有再得寸进尺地走进去打扰。
这些天里,她最喜欢的就是刘令姿拉小提琴前先起势做准备的模样。
尤其是在这种日常生活中,刘令姿惯常穿的随意,眉眼却分外的认真,如同第一次见面,她在一千五百人报告厅上,独自表演的时候。
一个人最有魅力的时候,就是在千人万人的目光下,有着足够的资本,肆意或是自信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光芒未汇聚在一处时,那人的腰杆却依旧挺直,而朦胧之中,一双眼藏着西伯利亚的湖泊。好似那些刻板不讲理的规矩,做尽了一切让人心动的事,却不许你动心。
曾可妮心动得难以自持。
热身结束,曲调起。
护理院的花园里虽有人往来,却也已经习惯了这位小艺术家的演奏,不做停留。
唯有一位听众日复一日地保持着那份诚恳。
秋睡在落叶上,在琴弦上跳动,秋还在刘令姿的眼眸里,所有话语都言不尽的好。
等到刘令姿练完琴,曾可妮才上前。
“彤彤,你吃早餐了吗?”
刘令姿晨练的时间不断提前,如今正是常人八点多的上班时间。她点头,又从口袋里拿出一本手掌大小的空白本与一只自动铅笔,刷刷地写了起来。
那个小本子上只有与曾可妮的谈话。
「吃的粥。」
写完,她许是觉得不妥,又补充道。
「学姐还没吃吗?」
刘令姿的字跟本人相比,差别很大。人长得那么清冷漂亮,字却是一笔一划的小孩子模样,不连笔却也没能做到方正。
怪可爱的。曾可妮却不知道自己这是在以五十步笑百步。
“没吃呢,想陪外婆吃。”她提了提手上的保温盒。
刘令姿想到那位待自己极好的老太太,抿了抿唇,似乎很是动容。
「那一起吧。」
“一起再吃点?”曾可妮笑着问道。
「不,一起过去吧。」
曾可妮也满意了,跟刘令姿肩并肩的走。
她十分爱与刘令姿相处,好似第一次引路,她就可以上前主动询问姓名那样,现在她也可以主动接近这个小朋友。
“你有想吃的零食吗?”曾可妮听说护理院的人对此管得严。
「我少吃零食,以前要做身材管理。」
“那吃的话,你喜欢吃什么?”
「果冻或是布丁?」
软软香香的,确实像私底下的刘令姿,曾可妮想道。
而不吃零食时的刘令姿则是台上万众瞩目的,一曲便可以演奏出多种风采的。
令人着迷的。
这些天来,与刘令姿相处着实惬意,一问一答,来的慢,讲的细,不因着她生病而有隔阂,反倒是因着那张纸上记录着刘令姿不会随风消失的答案,让曾可妮心里多了一份惦记。
她们就这样走,晨光铺满小石路,太暖和。
若有录像机,曾可妮愿在这一刻就按下暂停。
四、
两人肩并肩来到病房后陪老太太吃了早饭,这些日子的变化,老太太看在眼里,她好像突然多得了个外孙女一样,开心的不行。
况且相比亲外孙女曾可妮与外婆的顶嘴说闹,刘令姿与老太太关系看起来还要更好。老太太说什么,她都是态度温和的点头,若有需要说别的,便拿起手机打字。
两个人一来一往,融洽得倒更像一家人。
曾可妮这样一想,脸红了大半。
老太太爱吃苹果,秋天的苹果更是清爽甜口,只是老头子去世前一直都是他来削苹果的,如今年老却是没人帮忙干这活了。
刚听到外婆说想要吃苹果,曾可妮立马就起身开始动手了。
本想在心上人面前逞能,表现一下心灵手巧,可耐不住曾可妮是个手笨的,磕磕绊绊削了两层苹果,就在刘令姿的无言注视下红透了脸。
当刘令姿伸出手来时,她们头一次很有默契的将苹果交接。苹果在刘令姿手上像活了一样,刘令姿的右手抵着刀尖,轻而易举地一圈一圈将皮剥落下。
“哎哎哎,真是白养你了,曾可妮。”外婆望着刘令姿,哪哪都是顺眼,“连个苹果都得彤彤来削给我老婆子吃。”
“干嘛呀,我之前也给您削过呀!”曾可妮也不是光吃素长大的,一听这话就龇牙咧嘴。
“磕磕绊绊的,都不知道以后除了我,还有哪个敢吃。”老人家没理会,照旧嫌弃她。
刘令姿说不得话,笑得也浅,把削好皮的苹果就这样在手上切块,然后放进透明的塑料盒里,用牙签插好,递给躺在床上的老太太。
曾可妮从一旁拿出纸巾,递给刘令姿擦手。
刘令姿没接,冲她笑了笑,做一个洗手的动作后走了出去。
老太太吃着苹果,心里反倒不是个滋味,要是自己有个孙儿该多好,彤彤这么乖的姑娘她看着实在喜欢,更何况只是暂时生病,又不是一辈子不能讲话。
可嘴里的苹果是实实在在的甜,由不得老太太胡思乱想,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
刘令姿回来时,房间里安静得很。
隔壁床的老太太前几天就出院了,现在房间里就外婆和外孙女两个,还都被刘令姿削好的苹果安抚得好好的。
她走进来,在外婆的床边同时也是曾可妮隔壁坐下,曾可妮嚼着苹果,拿着牙签叉住一块,递到了刘令姿嘴边。
刘令姿犹豫了一下,吃下了这块苹果。
甜甜的。
像一个家该有的味道,而不是奖状的冰凉,不是书房的沉重,也不是一道道冰凉不合口的饭菜。
五、
秋浑浑噩噩的到了中旬,曾可妮同刘令姿的关系又好了不少。
相比起相处时,年长者的小心翼翼,年少的刘令姿反而更显从容。
她会坦然地注视姐姐的眼眸,会在黄昏去花园时主动牵起姐姐的手,会耐心地听姐姐无事提起的闲话。
这些从容让曾可妮陷得更深了。
曾可妮只觉得自己一日不见刘令姿,便满脑子都是她,心里密密麻麻的发痒,做什么都不安。
呼吸间,都会忽然想起那日刘令姿凑过来吃下那块苹果的模样,肤白貌美,唇色润红。
因此,曾可妮一有了空闲时间就往护理院跑,除了外婆以外,最常来的就是刘令姿病房,但最多的反而是牵着刘令姿的手一起去陪外婆。
她问刘令姿,会反感吗?
刘令姿很诧异。
「为什么呢?」
「我很喜欢与你.们呆在一起。」
写你们时,她停顿了一下,幸好铅笔没有渗水这一说法,幸好曾可妮也没有发现。
没发现最好,刘令姿浅浅的笑了,抬眸瞅一眼正在傻乐的曾可妮,又回到那副宠辱不惊的安静模样。
注定无果的事情就不要太早说,在悲伤来临前,能得寸进尺多一点快乐也是好的。
刘令姿低下头,隐晦不明地笑了,而后主动牵起曾可妮的手,带她往前走。
外婆是书香世家养出来的,爱下棋,下围棋。
可就连她经手带大的曾可妮都学不到一招半式,偏偏刘令姿这孩子会,还下得有模有样,把老太太折了腿后心里的痒痒全部挠顺了。
病房里的小塌够大,曾可妮便扒拉在刘令姿身侧坐着,玩弄着她纤细的手,又一点点抚过那些手背上的经络,攀爬到手臂,最后又落到她的掌心与那些白色的棋子玩成一团。
曾可妮头一回庆幸刘令姿不能言,因为只要得了刘令姿无声的允诺,她便是一只娇憨的猫咪。
恃宠而骄,有恃无恐。
都是不能说却默认的偏爱。
两人的亲密落在老太太眼里有些牙酸,刘令姿倒是好,看上去一心都在棋盘上。自己的外孙女就太讨人嫌了,怎么这么黏糊。
“你们分开点,曾妮,你再这样妨碍彤彤跟我下棋,我可是要发脾气了啊?”小老太太脾气烈,在护理院里虽然好上点了,也还是爱冒火。
刘令姿笑了,却没松开手。
行动给曾可妮来了底气,跟外婆叫板。
“彤彤又不讨厌,小时候不让我讲话就算了,我现在又没讲话又没乱动,外婆你凶我干嘛?”
老太太心里那个不舒服呀,这以后只在曾可妮没来时跟刘令姿下棋,可曾可妮来的勤快,总有机会撞着她们下棋。
久而久之,老太太就不乐意下这棋了。
六、
相处久了,曾可妮心里也知道了点问题。
她明了自己最开始被刘令姿吸引,是因为她喜刘令姿的光芒万丈。
喜欢少年人的意气飞扬。
可如今护理院里的刘令姿再普通不过,说不了话,最常做的就是练琴和给老人家削苹果,可自己为何还是对她情意不减?
她问朋友,喜欢变了,那还是喜欢吗?
她问父母,朋友之间的情意定在哪?
她问外婆,刘令姿是否会厌烦她?
朋友说,喜欢会变成爱。
父母说,这个问题本身就有答案。
外婆说,你得问彤彤本人。
七、
她们关系日益亲昵,曾可妮没忘原因。
归根到底都是因着刘令姿病了,自己才有这机会与她相处。
刘令姿不是从前的天之骄子,而是一个不能言的小哑巴,可其中变化的缘故却是一颗地雷,一日不除就让曾可妮心里揣着不安。
可打破假象需要的勇气曾可妮没有。
刘令姿除了不能讲话以外,看上去一切都很正常,定时吃药,定时接受心理咨询。虽然曾可妮从未见过她的家人,刘令姿看上去也似乎并不在意是否有家人陪伴。
可病房里放着的书,却一天比一天多。
那是病房里的新区域,旧书新书中文外语成箱独本,都堆在角落的沙发那。
曾可妮也曾得到刘令姿的允许去翻开看过。
有童话,有沉重压抑的小说,有缥缈的诗歌,甚至还有戏剧的剧本,但最多的还是音乐相关的书籍。
曾可妮随手翻阅,那些分明年份已久,早已用不上的专业书上还是有些满满当当的笔迹。
正是刘令姿的字。
而一些专业书里面,甚至随手夹着一张奖状,却是一些二等奖三等奖。
有时,曾可妮还会听到刘令姿与家人通电话。
那时的刘令姿离她好远,站在窗前,沉默不语只听着另一头的人讲,这场面太自然,以至于曾可妮一度都要忘记了现在的刘令姿是个小哑巴。
电话总是很长,接过电话后的刘令姿更是脆弱。
唯有这时的刘令姿对曾可妮很是依赖,甚至还会主动讨要一个拥抱,可爱的让人心疼。
但只要刘令姿不主动提,曾可妮就不会探究其中的原因,只敢揣着明白装糊涂。
整个秋天她们都常待在一起,可能互相影响的缘故,连曾可妮也不多说话了,两人相处时渐渐有了一份无言的惬意。
无言的惬意,无形的情意。
这样的日子里还有过一段小插曲。
曾可妮帮朋友拿过乐理相关的东西给刘令姿看过,这些日子太轻松,以至于她快要忘记刘令姿在音乐上的小有成就,若非朋友提起,曾可妮都要忘记过往的刘令姿是怎么样的人了。
可当曾可妮见着刘令姿接过那些纸张时笑起的眉眼与那洋洋洒洒的姿态,她又好像记起了一些。
不管什么原因,音乐都是刘令姿熟悉的乐园。
将东西交给朋友以后,曾可妮又在朋友倒吸冷气与赞不绝口之中,对刘令姿有了更深刻一点的了解。
或许刘令姿即便离了人群,也不负曾经的天才之名。
天才天才,曾可妮坐在宿舍床上喃喃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折叠得正好的纸。
那是白日里曾可妮笑着打趣她是天才时,刘令姿给的回答。
「连你也要这么觉得吗?」
话里好重的悲伤,刘令姿却在笑,摆了摆手去拿了个苹果,打算削给曾可妮吃。
趁刘令姿转身时,曾可妮撕下了这张纸。
这以后,曾可妮喊她小哑巴。
只是她一个人的小哑巴。
「小哑巴?」
「嗯。」
「我喊你小哑巴你不生气吗?」
「不生气,你现在也是小哑巴。」
正是黄昏,病房里是橘黄调的暖。
曾可妮靠在小塌上,也不讲话。两人握着同一只自动铅笔递来递去,在那张纸上乱写乱画,两个人的字偏生又幼稚得很,咋的一看像是两个小学生在耍闹。
分明失去了话语是多么让人痛苦的一件事,可当两个人都不在乎时,由此胡闹,也变得可爱。
「你喜欢太阳还是月亮?」
曾可妮写道。
「我都喜欢。」
「你怎么这么贪心?」
「喜欢多一点怎么就是贪心了呢?」
「那多一点,多的是太阳还是月亮?」
刘令姿没再接笔写下去,她笑得好乖,光是这样盯着曾可妮看,曾可妮就丢盔卸甲,讪讪地将纸折好收起来。
或许是有答案的,但即便如今的刘令姿说了出来,也是不会有声音可以传给曾可妮的。
加减法太简单,一眼望去就可以知道,刘令姿这向来无趣乏味的生活中多了什么。
她或许真是贪心了。
山河不改、日月不易,小日子里多一个曾可妮。
八、
秋天不知不觉中到了末尾,冬天初露锋芒,寒意让苹果树彻底告别人们,而同时,伤筋动骨需要的一百天也快要到了,外婆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刘令姿病房里的苹果真的就要断供。
可角落的书籍却不见减缓,一点点堆积越来越多,如今像小山坡一样堆在那里,每每过来,曾可妮只瞅一眼都觉得压抑。
甚至,还有两三个药瓶放在沙发脚边。
刘令姿发现了曾可妮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个角落,难得拿小纸条,央求曾可妮给自己削个苹果。
曾可妮笑了,这时刘令姿才像个小孩子,她问为什么刘令姿不肯自己削。
刘令姿在本子上写。
「你削的苹果更好吃。」
暧昧不清容易让人昏了头,曾可妮看后没好气地嗔怪骂了她一句。
相处久了,她便看清了刘令姿骨子里的那一点点活泼,刘令姿有时那么沉闷,有时却又那么调皮捣蛋。
但她都是喜欢的。
所以曾可妮下楼,在外婆的唠叨声中取了一把水果刀。
难得曾可妮态度这么认真,可想到这只是为了给自己削一个苹果之后,刘令姿心里便甜的发齁,直冒泡泡,像是要醉了。
曾可妮就坐在刘令姿床边,午后的光自外头而来,撒在刘令姿的背上,勾勒出一道金光,像是有小精灵攀在刘令姿的肩头,也想看看是什么让曾可妮这么专注。
刘令姿就这样静静地望着曾可妮。
可忽得寒风涌入,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寒颤,这是冬天的侦察兵告诉刘令姿,你定的时间快要到了。
曾可妮挪不走角落的书,也不能缓解刘令姿一点点加重的病情,更没法把她拖出泥沼之中。
光不能消毒剔骨,救不了将死之人。
刘令姿想起抽屉里留下的那封信,想起自己即将要做的一切,心里又痒又痛。
在曾可妮把果皮削断开的那瞬间,刘令姿没忍住,她握着曾可妮的手腕,凑近身子吻了上去。
刀被刘令姿小心的挪开放在台面上,光映着刀尖,锋利得透出一股寒意。
可有情人已倾倒,在床褥上发丝相交。
那层窗户纸终究没把刘令姿拦下。
这吻很浅,却像苹果花。
刘令姿想,淡白色,开在枝丫,被她取下。
第一次,她想说话。
想告诉曾可妮,即便这窃来的时光短暂,或许只是上帝给的最后一份善意,可自己真切的爱她。
九、
那天夜里,刘令姿把曾可妮留下,说要与她逃。
曾可妮不是十几岁的人了,分明刘令姿想逃去哪里都没有定论,可刘令姿只说想要与她逃,用了一个吻就让她昏了头,她没能拒绝。
逃出这个阳光明媚的囚牢,逃出那个自出生以来就把她淹没的书海,逃出所谓的天才枷锁。
刘令姿想要逃去爱河中。
那吻痴缠,曾可妮闭着眼,怀里拥抱着自己梦寐以求的那团柔光,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试过,心跳得如此迅速。
夜里失去阳光以后,曾可妮第一次切实走进了刘令姿的世界。私立护理院的安保很严格,过道上人来人往,那些手电筒都成了一把利刃。
而只要光芒一落到身上,就会将她们分离,所以曾可妮紧紧握着刘令姿的手。
只是曾可妮脑海里忽然浮现一个片段,那是前些日子与刘令姿一同看的。白龙握着千寻的手,在夜幕中狂奔,掠过一个又一个奇幻,做千寻在那迷乱梦境中的唯一现实,提醒她一切的真相。
现实不比游戏,即便刘令姿做足了准备工作,在保安与护士天罗地网一般的巡查下,两个人还是不好躲。
四处开始传来低声怒吼,脚步声渐渐急促,护工和保安们的手电筒在身后照耀,护理院里不该有的一切。刘令姿拉着她在前头狂奔,她宽大的条纹衬衫拢不住日渐消瘦的风骨。
曾可妮,嗅到了花香。
或许她不懂刘令姿到底想逃避什么,从什么地方逃出去,到底为什么要每天坚持在花园那儿演奏,却又在刚才,在开门前的最后一瞬间,把小提琴砸烂。
但她愿意让小哑巴带自己跑。
她想看看小哑巴的世界,不是天才刘令姿的那个小哑巴。
临近出口,曾可妮脑海里又闪过许多记忆片段,是刘令姿的手在握胡桃木、按琴弦、翻琴谱。
可如今这只手却握着她,好似那些都比不上自己,只有同自己忘情私奔,才能够抛下一切对她的束缚。
若是幻想,便来自曾可妮的自作多情。
若是属实,便是刘令姿也对她动了情深。
那个吻当真是她们两情相悦。
记忆里,白龙在那个夜里到底也没有办法救下千寻,他只能告诉千寻,如何躲藏,如何在这里更好的活下去。
刘令姿亦是。
她没能逃出去,她们最后只能在一间储藏格里躲着,通向外面的路早已被封闭。
黑暗里,曾可妮又得了一个吻,以及一把冰凉的钥匙,不知道可以用在何处。
刘令姿说不了话,现在黑漆漆一片也写不了字。
她有好多话,想要与面前这人说。自己信上的留言太官方,若是她因此误会了自己怎么办。
可最后,她也没能说出口。
刘令姿与曾可妮在狭小的格局里十指相扣,
然后,保安与护工打开了这扇门。
冰冷的光照在她们身上。
曾可妮被送了出去,而刘令姿被带回了那个满是书香的病房。
走出去后,曾可妮回头,望着那个关上的大门。
不过只是一场小孩子的游戏,可曾可妮却忽得感觉很慌张,好像有什么就要离她远去了。
但夜里的护理院不可亲,墨蓝色的天空压着这座建筑,失去了白日的温暖后,过道的夜灯让人终于意识到这里的本质与医院无异。
这份规矩强硬,曾可妮闯不进去。
另一头,刘令姿是被压回房间的。
终于,如她所想,门落了锁。
刘令姿许久没有说过话,再次开口时,那声音沙哑得很,语调也奇怪,一句话慢慢地讲,也完全听不出从前的音色。
“我若是没有遇见你该有多好。”
“我计划了这么多,与我身上所有枷锁做了斗争,想要逃离这世界,唯独在最后时见着你。”
“琴可以砸。”
“可是你呢?”
她叹口气,坐在沙发上。
她从书堆里摸出一把小刀。
那是曾可妮给她削苹果的水果刀。
血涌出,浸湿了一本童话。
十、
刘令姿那夜自杀了。
生死未卜,就被家人转移去了别处。
外婆的石膏很快就可以拆开,分明是喜事,可曾可妮却只能软弱地蜷缩在外婆的床头小声抽泣。
老一辈早些时就有了感觉,外孙女往常虽孝顺也没有到天天来这里探望自己的程度,况且还时常推自己去听彤彤拉琴。
她老了,却并非不懂。
她们那一辈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或者说,同性恋在那时候根本无需那么隐藏,国内的积极发展,年轻人思想越来越活跃。
可老太太终究不是局里人。她的过来人身份对于曾可妮来说是一种压迫,劝说只是伤口撒盐的痛上加痛。
于是老人家叹气。
她想吃苹果了。
但会削苹果的骗走了苹果刀,还骗走了自己的外孙女。
真是个料想不到的小混蛋。
自然,曾可妮也想不到,她怎么也没想到。
刘令姿怎么会这样做。
护士们也都说,刘令姿不知道哪里来的刀,幸亏是半夜里新来的小护士放心不下,开了锁进去看一眼,不然第二天再发现可能人就真的没了。
哪来的刀。曾可妮当然知道。
那是小哑巴写纸条,央求她给自己削苹果时摸去的刀。
刘令姿当真好狠的心。
不声不响,却偷了自己的爱去自尽。
十一、
临近老太太出院前一天,曾可妮才磨得那个小护士的同意,来到了刘令姿的房间,找到了那把钥匙用途。
这个房间被打理过,再看不到过往的痕迹。
可唯独床头柜上还留着一把锁。
曾可妮用钥匙打开后,里面有一封信。
「当我死后,世界是否爱我已经不重要了,我确信,你该是爱我的。」
十二、
一切都像场梦一样,外婆出了院,曾可妮也再没听见有关刘令姿的任何消息。
可她惦记着那夜里的吻,惦记着那人偷了自己的爱去自尽,更惦记着那一日日晨光下,小哑巴停下练习时望自己的眼。
烟波浩渺,什么都见不着。
她却还是飞蛾扑火,投进了这场虚渺的梦境里。
曾可妮怕自己一旦忘记了那些日子,就再没人能记得这个女孩,这个与外表完全不一样大胆的人。
她把自己当做刘令姿与这个世界的风筝绳。
十三、
后来过了两年,曾可妮当了模特。
她还是会时常抬头望,看看自己心头牵着的那根风筝绳埋在软糯的云中,到底风筝还在不在,会不会自己落下,自己回来。
只是秋叶按时落,连护理院都因为城市规划而拆除,那里建起了新的小公园。
短暂待过的囚笼都不在了,刘令姿也没有回来。
十四、
又是一年秋。
城市的交通不见好转,年年如此,拥堵的车流,忙碌工作的人群,在公司前台询问的人。
曾可妮没在意,世界的灰白色块罢。
她快要走过,只是那人回了头。
一如当年她还青涩,腆着脸喊学姐,只为问路。
灰白影片慢慢的渗出该有的色彩,哑剧被人抚摸嗓子教说话,曾可妮轻启唇,却说不出一句话。
那人喊,曾可妮。
那是曾可妮第一次,听到刘令姿唤她姓名。
十五、
曾可妮没顾得上场合。
她哭,泣不成声地哭,这日日夜夜来的折磨不显于色,却快要将曾可妮的底子掏空。
刘令姿笑的很乖,搂着她去了无人的楼梯间。
中途,曾可妮的手指捧着刘令姿的手腕,不敢去碰那一道道的疤痕。而那纤细的手臂里,那衬衫的遮盖下,或许还藏有更多为了自由而付出的伤痛。
可刘令姿一概不提。她只说自己蠢,割脉很疼却没要了她的命,自己恍惚之间很想曾可妮来抱抱自己。她还在急救时看见了很多,可最遗憾的事都在曾可妮身上。
而且她因为割脉受了伤,音乐也受到了影响。家人长期的投入得来孩子这样一个剧烈的反抗,父母对她很失望,终究是放弃了,不再理会她。
曾可妮哭得头晕,只能是靠在刘令姿肩上,猫咪唇就在刘令姿耳侧,听到刘令姿说遗憾以后便问,遗憾什么。
刘令姿侧过头,小心地吻,这失而复得的一切。
遗憾什么,自然不会是那一双展翅高飞的翅膀。
风筝折了角,顺着风筝线,一点点爬到地上。
“遗憾的自然是,曾可妮,我还没有同你讲过,我有多喜欢你。”
“好些次,你伴随晨曦从花圃之中走出,与家人同行,好耐心地哄人的模样本就让我移不开视线。更何况你面容动人,还要望我一眼,又浅浅地笑。”
刘令姿说这话时太乖了,好似金毛的小耳朵就在头顶上竖着。
“你一笑,我琴都拉得跑调。”
小哑巴讲起情话来让人抗拒不了,曾可妮笑。
“然后呢?”
“我晕过去前,看到你与我不顾一切的跑在过道上,好浪漫,像私奔。
“也看到再之前了你给我削苹果,好认真。”
“还看到了我第一次表演后。”
“你问我姓名。”
刘令姿想,那太动人了。
猫咪唇,呼喊着终究会属于她的人。
十六、
虚实交替太快,容易让人与世界失了联系。
在一个小星球上,曾可妮踮起脚伸出手,把外太空漂游的刘令姿拽了下来。
告诉她,什么叫根。
告诉她,我的爱人啊。
我的爱人啊,不要说让人丧气的话。
请与我好好的、平凡的、无用的度过此生。
不当天才,请你专心的当我的爱人。
[ I ]nnocent Love
「妮刘民政局」联文企划——[ I ] LOVE YOU
*cmbyn借梗。
*全文1.1w预警。
1.
刘令姿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
普通的周日,夏日蝉声轰鸣照旧。刘令姿躺在自己那张单人床上,老旧风扇鼓出来的风带着郁热,热到刘令姿淡蓝色的薄被被无情地堆在床的另一半,只扯了一角盖在自己身上。
窗轨上落了片绿色的树叶,刘令姿两手交叉垫在脑后,盯着这片叶子呆呆地出神。她想了很多,关于这片落叶是哪棵树上的,是从哪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被风带来的。
直到母亲在楼下唤她的声音才把她拉回现实,视线终于从那...
「妮刘民政局」联文企划——[ I ] LOVE YOU
*cmbyn借梗。
*全文1.1w预警。
1.
刘令姿最喜欢的季节是夏天。
普通的周日,夏日蝉声轰鸣照旧。刘令姿躺在自己那张单人床上,老旧风扇鼓出来的风带着郁热,热到刘令姿淡蓝色的薄被被无情地堆在床的另一半,只扯了一角盖在自己身上。
窗轨上落了片绿色的树叶,刘令姿两手交叉垫在脑后,盯着这片叶子呆呆地出神。她想了很多,关于这片落叶是哪棵树上的,是从哪来的,又是什么时候被风带来的。
直到母亲在楼下唤她的声音才把她拉回现实,视线终于从那片落叶上离开,转了转眼珠又伸手搓揉了下眼睛,才发现自己盯着这片叶子太久,直到眼睛都已经开始干涩了。
出声应答了母亲后,刘令姿踩着凉拖就走出了房间,随便的态度就如都没有收拾收拾蓬乱的发尾,甚至连浅蓝色的睡衣的一边领角都没有翻出来。她下楼的脚步很拖沓,纤长的手臂绕过木质的扶栏,几乎是半个人挂在楼梯的扶手上,一如平日里在家放松懒散的那样。
还剩五个台阶的时候刘令姿突然停下了脚步,她瞥见了家门口站着的一个陌生女人,正在和自己的父亲握手寒暄。像这样属于成年人社交的礼仪,是还没成年的自己不能理解的部分。
女人披着黑色的长直发,黑色内搭外套了件白衬衣,与她扎高了的半发和她过分好看的笑容都很相称。过分高挑的个子,握手时候会习惯性地欠身,即使是自己不理解的“成年人的礼貌”,隔着大门到楼梯这段距离,刘令姿也从她的姿态中感知到女人近乎完美的礼节。
刘令姿站在楼梯上看着她有些出神,像是在看那片突然降临在自己窗边的落叶。
松开手后,女人单手提起了自己的行李箱,刘令姿眼睁睁地看着她踏进了自己家门,又眼睁睁地看着她环顾了一眼四周,眼神瞟向了自己这处。
下意识地低头,刘令姿看到了自己夹着凉拖出露的脚趾,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有多狼狈。立刻转身两阶并成一阶逃跑似的奔回了自己的房间,关上门的下一秒就拉开自己的衣柜。
食指在铁质衣架间快速跳动,刘令姿突然开始懊恼自己怎么没有一件正式些的衣服。好半天才勉强挑出自己最像样的一件白色衬衣,抓着衣架在镜子面前比对了半天,换上之后不忘细心捋平了肩角的褶皱。
刘令姿和陌生女人正式见面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近距离看她的时候刘令姿发现她比刚才隔着楼梯走廊更加漂亮,一双弯弯亮亮的狐狸眼,是比一般人更深的瞳色。
说话时候会直视对方的眼睛,适时的点头微笑表示附和,把鬓角垂下的发丝勾到耳后,每个动作都无懈可击又恰到好处。刘令姿看着她忍不住在心里感叹一句好美,下一秒庆幸自己幸好及时换上了自己最体面的衬衣,不至于在她面前太过逊色。
父亲笑着跟自己介绍这位女人,是他最得意的学生之一,是新一篇论文研究的助手,要暂住在自己家三个月,年纪轻轻就……
父亲后面的话已经被刘令姿放空,她的思绪已经停止在了“要和她共处三个月”这个信息上。
放空之间好像听到父亲又向女人介绍了自己,话音刚落女人从隔壁的沙发座笑着朝自己伸出了手。刘令姿以为她要和自己握手,突然莫名慌张了起来,手掌在裤腿上用力蹭了蹭,硬着头皮伸出去的手拘谨得有些僵硬。
可刘令姿没想到的是她伸出的手会轻轻握拳,鼓起的手背的关节面向自己,示意要和自己碰拳。
她和自己幼稚的打招呼方式不同于大人的礼节,刘令姿有些惊讶,却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你好啊,小朋友。”
“不是小朋友,我叫刘令姿。”
“那你好,刘令姿。我叫,曾可妮。”
2.
曾可妮的房间就在刘令姿的隔壁,两间卧室中间只隔着一堵墙。两个同样朝南的阳台离得很近,如果同时趴在阳台的栏杆上,稍稍侧一下脸就能看到对方。
其实如果她们愿意的话,两人伸出手毫不费力甚至就能握住对方的手。
但实际上她们并不熟络,刘令姿与曾可妮的交集却只停留在每天一起共进午晚餐上。方桌对面的曾可妮总是优雅又体面地使用刀叉,慢条斯理地进食,不像刘令姿时常会因为溅起的酱汁让T恤遭了殃。
每当这时候的曾可妮总会笑着低下头,放下餐具将餐巾递给冒失的小孩。只是曾可妮意味不明的上翘嘴角让刘令姿不知道其中是奚落多几分,还是只是善意无奈的笑容。但不论是哪一种,都让刘令姿觉得自己在她面前都显得稚嫩又笨拙,都让刘令姿红了耳尖手足无措。
刘令姿看不透曾可妮,她想她应该是那种成熟知性的年长者,是可靠的存在,是会有条不紊地理好所有事物,事事完美都做到满分的人。就像她工作时间同所有长辈或是年长者相处时候那样,永远得体谦逊却不遮她出色能力的锋芒;就像她好像什么都精通,谈吐中自然提及的那些听起来遥远又现实的话,可以和你聊起150亿年前宇宙粒子爆炸,也会和你谈说如何栽培一株娇贵的花。
这些都是17岁的刘令姿不能理解的部分,她既不能领悟宇宙粒子的宏大浪漫,也不明白如何修剪玫瑰才能让它多生枝桠。
可她又私心觉得曾可妮不是这样的,却又找不到确凿的证据来佐证自己的猜想,所有的推论都来自自己对于那些细枝末节好奇的臆想。臆想她柔软、娇嫩、易碎的那一面,这样的猜测是从某次自己接过餐具时无意间触到她温热掌心开始,从在某个凌晨发现对面的门缝还透着光亮开始,从某瞬她说话时微不可查地轻皱的眉头开始。
但不可否认的是,曾可妮真的是那种很讨人喜欢的那类人,自她搬进来之后的生活像是突然触发了其他调频的收音机,刘令姿总是能听见父亲和母亲亲切地叫她“曾妮啊”,甚至连隔壁的邻居碰见她都会热情地招手,同她寒暄上几句。
偏偏刘令姿是和曾可妮杠杆对立的另一端,她永远少言,喜欢独处。即使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大概都没有刚到这两星期的曾可妮和隔壁果园的老板来得熟络,毕竟她不是那种路过家门前那条小路会沿途招呼的人。
大多数的时间刘令姿总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耳机连接着音乐播放器和两只耳朵,眯起眼睛看着空白的本子发呆,时间像是被架空的高台,空洞地奔离自己而去了。而曾可妮好像总是忙碌,坐在书房里一遍又一遍翻看着泛黄的书籍没完没了,或者开着车去帮导师取送准备的资料。
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太恼人,就算是隔着耳机里的音乐声,刘令姿也一次不落地听见曾可妮驶着车路过自己窗前,轮胎像是轰隆隆地碾过自己空白的脑袋,像是手中的钢笔墨水在白纸上留痕,轧平了耳机里的乐声。
刘令姿从来不喊曾可妮的名字,她听着大家“曾妮”这样亲昵的称呼,心里在暗自诽腹这样的叫法好土气。思来想去决定还是把“曾可”作为她的代号,既不同于别人俗气的叫法,又带着一点特别,但事实上这个代号也还没有从她的嘴里真切地泄露过。
但却会意外地出现在纸篓里揉皱了的白纸上,连同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小恐龙简笔涂鸦。
3.
刘令姿给八月末的院子定义是红色的,落了的石榴花瓣还来不及被清扫,混进石路的缝隙中间,成熟的红色果实压低了枝干,甸甸地挂在细枝上。
下午时分,午觉醒后的刘令姿脖子上挂着一架老式胶卷相机,里面装的是刚换上的新胶卷。按照以往的习惯,一种奇怪的仪式感让她每次对待每卷胶卷的第一张照片都格外认真。
隔着薄薄的帆布鞋底地踩在凹凸不平的石路上,刘令姿像是在猎场里寻找目标物的精明猎人,用双手的两指框出一个界面,食指和拇指间的画面随着前行的步子不断变换。
对于摄影甚至有些偏执的完美主义者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直到大摄影师的画框里闯入“人”的身影打断了这场狩猎寻宝的游戏。
“你在做什么?”
曾可妮把手里的薄本卷成空心柱状,在刘令姿眼前晃了晃,而专注于取景的摄影师没刹住脚,举着比划的手直愣愣地就撞上来者,画框最终定格在了她t恤衫的胸口一块。
“啊,抱歉。”
其实应该再说些其他话的,可惜脑子像是断了信号的空白区,后退了一步张着嘴,刘令姿半天没憋出第二句话。抬头对上曾可妮的眼睛之后,只是突然在想,她白色t恤胸口的暗红花状刺绣,好像石榴花。
“今天是怎么了,刘大摄影师终于舍得走出房间拍照了?”
“没有……是的。”
前半句想反驳她的调侃,后半句又在肯定自己是来拍照。说出口后刘令姿都觉得自己前言不搭后语,一时间找不出话索性只好又压低了脑袋。
而曾可妮说话的声音和语气是果断又爽朗的,像她这个人一样干脆,相比之下刘令姿小声的回应显得矛盾又畏缩。但曾可妮毫不在意,自然又亲切地揽过刘令姿瘦薄的肩,转了个身说:
“那一起吧,你教教我怎么拍照嘛。”
像是撒娇的语气让刘令姿有点惊讶无措,明明是大自己五岁年长的一方,说起话来却带着幼稚的缀词,拖长了的尾音,和自己对她的印象里成熟知礼节的样子一点也不相符。
太阳一点点地在下沉,半推搡着的曾可妮和半迁就着的刘令姿沿着石路走穿了院子,又一遍遍地原路到退回去,两人几乎路过了每一棵树踩过了每一个石块,看着这一趟漫步的树影比起上一趟在渐渐倾斜拉长,再一点点变淡暗沉下去。
说是一起拍照但两人却默契地谁也没再提起,刘令姿相机也没有开机的机会,变成是散步着闲聊。对话式的问答也没有浇灭曾可妮的积极性,说话时候激动得甚至会不自禁地挥着手里卷起的本子。
她问一句刘令姿答一句,明明只有少得可怜几个字的回答她却总能扯出一堆其他的话头继续。刘令姿也终于放松她紧绷的眉头和抿着的唇角,有的时候偶尔也会在不知不觉中掺着笑点头以示回应。
她像是已经忘记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相机,注意力逐渐转向自己的步子和曾可妮的的频率是否一致,以及两人并排行进中肩膀不小心的无意触碰。
4.
太阳落山之后的院子带着些温凉,是刘令姿夏日里一天之中最喜欢的时段。
而特别的是今天天气格外喜人,气温和风量都刚刚好,耳边曾可妮的话语声也正好,虽然没停过却不像是恼人的多话。所有一切都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这样的模式让刘令姿莫名心安。
曾可妮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刘令姿偶尔会过脑子,像是无数颗彩色珠子,挑出了自己最喜欢的几颗串成链子。
刘令姿承认自己是喜欢并沉迷这样的感觉的,她几乎怀疑如果不是母亲在院子门口唤她们回屋吃晚饭,她和曾可妮会一直这样散步到天黑。
“我给你拍张照吧。”
刘令姿盯着曾可妮快自己一步就要踏进屋子的背影,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她说的时候很用力,不像是平常说话时候的音量和语气,以至于说出这句话之后甚至惊动了自己。
“好哇,我很荣幸哦。”
时间在刘令姿的世界里好像定格住了,等待回应的时候平白多出了好几个时间节点。
好在曾可妮转过身来的时候还是带着她标志性温柔的笑,答应的话语也温柔照旧,刘令姿才松了口气,紧捏着相机都泛白的指尖终于得以解放。
端起相机的刘令姿就是最严格的,甚至可以说是不近人情的,会丢去时间和身份一心扑在照片上只为自己最满意的作品。
刘摄影师指挥着曾可妮站在这又站到那,来来回回比对着相机镜像里的人和模特的位置,又考量在哪光线角度才是最佳。
最终选定在院子和内屋的衔接处,背景是院子外的临近的几颗石榴树,刘令姿拍照习惯大面积留白,曾可妮的半身被她定格在画面的右半边。
在曾可妮背对着院子终于站定之后,看向镜头的时候眼神却停留在刘令姿额角的汗珠,薄汗黏住了刘令姿额前细软的碎发。她突然觉得这样的刘令姿好可爱,认真一丝不苟的样子和平时总是爱装酷的小孩一点也不一样。
所以在刘令姿按下快门的瞬间,曾可妮的笑容的幅度突然加大了,明媚敞亮,甚至露出了一点齿牙。
夜里躺下之后的刘令姿却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几次尝试入眠却都失败,脑子里一直回想起石路上的石榴花,再是曾可妮t恤胸口上的刺绣,接着就联想起曾可妮那张背对着院子的照片。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把曾可妮和石榴花关联,也许可能只是因为自己在看石榴花的时候曾可妮突然的出现,也许可能只是因为凑巧的那件t恤上凑巧的刺绣。
刘令姿想了很多可能,都无法说服自己的大脑快点入睡,索性翻身起床。离开房间的时候她撇了一眼曾可妮的房门,暗了的门缝应该表明她早已熟睡。
轻悄悄地钻进书房,从书架上翻出那本厚厚的册本,食指在目录上一行行地检索,停止之后迫不及待地翻开了那页。
石榴花的花语:成熟的美丽。
把书插回书架后,刘令姿鬼使神差地跑到院子里,捡了一瓣石榴花带回房间,夹进了相册里空白的崭新一页。
5.
有的时候人与人之间从陌生到熟识,真的可以简单到只需要几次简单的相处。
从那场午后散步,或者不知道该说那张照片,还是那瓣夹在相册里的石榴花开始,刘令姿迅速与曾可妮熟络起来。在成熟的石榴果还来不及落下之前,院子里的石榴花还没扫尽之前,她们熟悉的程度已经到了曾可妮会亲切地喊刘令姿的小名“彤彤”,而刘令姿给她“曾可”的代号也从纸上到了嘴边。
刘令姿已经习惯频繁推开曾可妮房间的门,从一开始还会礼貌性地敲门询问,到后来随时推开那扇门后下一秒就大大咧咧地扑向曾可妮的床。
如果房间的主人恰巧是在工作时间,只会转头看一眼在自己被单上打滚的小孩,笑着摇摇头继续专注于书桌上的文件。
而刘令姿也会配合地沉默不去打扰她,只是撑着脑袋趴在床上,随手拿了本床头柜上的杂志翻看,偶尔抬头看看书桌前认真工作的人。这个时候的曾可妮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什么都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只是单单挺直了腰背坐在那里,侧影就像是一座精心雕琢后的塑像,把画面拉成永恒。
两人的默契在于低头翻页的刘令姿听到曾可妮放下钢笔的声音,一抬头就能正巧能对上她转身看向自己的眼睛。终于结束工作的人一边打着个哈欠一边活动肩膀抻了个懒腰,随后也扑向另一半空出的床,放松地平躺在刘令姿旁边,嘴里嚷嚷着“好累哦”的抱怨,还不讲道理地要伸手捏捏小孩软软的脸颊。
无辜的人一开始还会拍掉那只作祟的手,但发现下一次还是会发生一样的事情后也就懒得去理会,反倒还反手捏住曾可妮的鼻子作为“报答”。
汽车引擎的轰鸣声再也没有轧过耳机里的音乐,因为刘令姿每当察觉到曾可妮要外出之后先一步扯下了耳机,踏着桌底下的凉鞋就奔下楼去,倒也没忘拎起自己的宝贝相机。
噼啪作响的脚步声会在轿车的副驾驶座前停止,被留在桌上的耳机还在继续至死不休地循环。
曾可妮开车的时候总爱放一些很老很老的旧歌,大多都是刘令姿没听过的,毕竟人家比自己多长了五个春秋,时间总不会是平白无故过的。刘令姿虽然不懂放的是什么歌,但她却乐衷于把车里的乐声调大,摇下车窗以后会有很多风会灌进来,陌生的音符排列好像就能和沿途的风交织缠绵。
副驾驶座上的刘令姿单手搭在窗上,她从来不问曾可妮要去哪里,好像只是一个搭顺风车的旅人,却不关心终点归期的旅人。
有的时候她们的终点是镇上的邮局,趁曾可妮排队取件的时候刘令姿会溜去隔壁的唱片行,听着小店里的背景乐穿梭在精致包装后的磁带之间,等着曾可妮取好信件之后会精准地在某一个角落里找到她。时常等到太阳落山不得不回程的时候,曾可妮需要以一支巧克力味的冰激凌为妥协,哄骗刘令姿回家。
有的时候她们会去那个什么都齐全的超市,空着一双手的刘令姿总是先比推着篮车的曾可妮一步钻进食品区的货架。馋嘴又律己的女孩会久久站在各色零食前纠结该选哪一样。而结局通常都是曾可妮摇摇头,顺着刘令姿的目光如数把东西从货架上取下,然后两人再吃力地提着几大袋的东西塞进车后备箱。
刘令姿跟着曾可妮去了好多好多地方,老街的废弃胡同、芦苇丛生的水塘、开车很久很久才能到的大图书馆,还有不定时恰巧开放的画展,镇中心广场到了节日才会放的烟花……
刘令姿从来不说喜欢,不论是让她再心动的唱片还是嘴馋的零食,甚至是盯着看得目不转睛的烟花。
但她脖子上挂着的胶片相机会说话,每当刘令姿捧起它的时候,它就会沉默地如实记录下女孩眼睛里盛着的满盈欢喜与喜欢。
按下快门之后胶卷开始滚动,卷进了汽车行驶途中窗外被拉长的光景,卷进了唱片行杂乱堆叠的一隅,卷进了货架上摆放熙攘的各种饮料瓶罐,卷进了在黑夜里大放异彩的盛大漂亮烟花……
但要是捏着胶卷边缘拉开这卷胶片,还会看见各色景物中间还卷进了几张人像。
6.
事实证明刘令姿的猜测并非纯粹臆想,和刘令姿在一起时候的曾可妮的确不同于以往平常。
她会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黏糊地搂过刘令姿的脖子又用脸颊蹭蹭刘令姿的脑袋,也爱说那些幼稚没营养的废话,怄气时候会撅着嘴别过脸去,开心时候会不计形象地拍手大笑。这样的曾可妮是明媚而鲜活的,让刘令姿忘却她年长者的身份,不自觉地想要靠近、拥抱她。
可每当有这种想法的时候,腼腆内敛的小孩都在伸出手去之后又泄气作罢,只能被动地任由对方的手掌揉乱自己的头发,一句“小朋友要听话”又把她好不容易搭建起来的一点勇气温柔推塌。
曾可妮和刘令姿说过最多的词就是“可爱”,刘令姿不知道这个词到底是哪种含义,她想是曾可妮对自己的一种褒义的肯定,却又担心曾可妮把自己看作年幼浅知的一方。
十七岁的女孩脑子里可以装下一整个宇宙,即将成年的年纪急于证明自己,希望尽早标榜上“成年人”的标签。而成年人的世界会是怎样,会像这个从天而降的自己家的来客一样吗?二十二岁的曾可妮像是刘令姿世界里的一根标杆,有时候她觉得自己离标杆很近,有时候又觉得好遥远。曾可妮像是一个矛盾结合体,却又离奇地都完美自洽。
无论是她成熟稳重的一面,又或是稚气热情的一面,刘令姿无一例外地被吸引甚至于沉迷,她忍不住想知道更多、更完整的她。
十七岁的刘令姿想的东西有好多好多,却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有关曾可妮这个命题。
时间最残忍无情,刘令姿眼睁睁看着日历上的日期一个个被叉掉。布满红叉叉的一页被撕下,空白的新一页有了第一个红叉,接着就开始蚕食剩下的数字,距离日历上的红圈只剩下两行。
刘令姿总是在睡前才叉掉这一天的日期,画叉的时候很用力,甚至连着后面两页都会留下印记。撕下的日历纸叠放整齐地被压在桌上,日历的主人舍不得扔掉它们,舍不得把这些日子丢进纸篓,哪怕只是简单的数字也勾扯着她的神经。
“三个月”,刘令姿第一次听起来觉得好漫长,现在只觉得好像只是一场迷迷糊糊的午觉,只是某个燥热下午窗轨上的一片树叶带来的梦境。她倒希望这只是一场思绪出逃的睡眠,只要自己不醒来就可以永远停留在这里。
离开的日期在临近,在时间面前一切都只是徒劳。曾可妮会离开,会带走这个热夏。她的那个红色的行李箱,来的时候看起来好轻巧可以拎在手上,不知道离开的时候也会那么轻巧吗。
书桌右手边第一个抽屉,还没送去洗的胶卷被码得整整齐齐,包装盒上是用黑色马克笔标好的数字。刘令姿每天都要细数一遍这些胶卷,她最后的安慰。即使明明自己都已经心里明了得很,却还是会在每天睡前拉开抽屉确认一遍。
序号①的胶卷里的第一张是给曾可妮拍的照片,还有院子里被碾碎的石榴花和成熟落地的石榴果、某天好看的日落和远景下的果园、路过的陌生小屋上一扇破碎的玻璃窗……
序号②的胶卷里是自己心心念念很久终于买到了的滑板、街口角落里初生的流浪猫、酣畅淋漓的大雨泼落在满是彩色涂鸦的旧墙、漂着残破花瓣和腐败虫卵的水面……
……
脑子里像是放映电影一样,刘令姿在纸盒上抚摸的手指拨动了开关,静止图片的时间轴被一点点地拉长,变成了画面,一遍遍反复提醒自己所发生过的一切。回忆总会在出现人影的地方卡带,刘令姿的胶卷里只出现过一个人的身影。
可除了那第一张照片以外都没有看向镜头,因为全来自在那个人不知道的瞬间。
刘令姿想要拨慢这场电影,她顺序抚过这些胶卷又倒序返回再一次,一遍又一遍残忍地揭开回忆,撕扯着要这些画面再一次在脑海里浮现。
她要自己清醒坦荡地面对它们,然后永远把记忆篆刻进脑子里,不想遗漏掉任何细节。最终指尖在第一管胶卷停留,刘令姿企图循环播放这个夏天。
清醒又混沌的夏天。
刘令姿讨厌夏天会离开。
7.
刘令姿在凌晨时分的阳台看到同样倚在栏杆上的曾可妮,确认了原来夏夜失眠不是只有自己才有的怪病。只是现在的曾可妮看起来好陌生,靠着栏杆双眼无神地盯着远处,脸上的神色是自己没见过也读不懂的模样。
“曾可?”
话说出口声音里带着迟疑,刘令姿很轻很轻地唤她,直觉告诉她现在的曾可妮就像是一块夏日里的冰片,是白天见不到的脆弱的她,刘令姿害怕自己会加速她的融化。
“嗯?彤彤你怎么也没睡,小朋友也会失眠吗。”
又来了,曾可妮又叫刘令姿小朋友了。这三个字就像一根粉笔不断划明她们两人之间的界限,不论是年龄还是其他,在刘令姿听来格外刺耳,像是一句精心包装后“禁止靠近”的拒绝。
刘令姿当即觉得好烦躁,连同自己失眠的躁郁一同推卸给她。几步跨到阳台另一端站在最靠近曾可妮的地方,捎起角落的长柄伞,探了大半个身子出去吃力地伸手用圆润握柄那端戳了戳曾可妮的肩膀。
后者成功被她这种幼稚的行为逗笑,笑着抱怨说“好哇你胆子不小”,假装吃痛地揉着肩膀后退几步,如果不是咧开的嘴出卖了向下耷拉着的眉毛,装可怜可信度可能还会高一些。
在曾可妮挪动位置的空档,刘令姿瞥到阳台角落里的啤酒瓶,蓝色的透明玻璃罐已经空荡。
酒精是一种亲神经的麻醉剂,刘令姿对于酒的概念只停留在很久以前浅尝过一口泡沫细密的啤酒花,涩涩的苦味会被留在舌尖,喝起来一点也不痛快。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总会在汽水和啤酒之间选择后者,蓝色玻璃瓶里盛着的液体到底有什么魔力?就连平时会和自己分享同一瓶橙味汽水的曾可妮,在睡不着觉的凌晨愿意选择它。
蓝色玻璃瓶实在是刺眼,刘令姿随手把伞架在一边,拉开阳台的门转身就进了房间,快步走到对面房间的门前,推门而入后径直来到曾可妮所在的阳台。
刘令姿从曾可妮手里抢下了一瓶新开的酒。
啤酒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喝,但为了证明自己刘令姿还是仰着脖子猛灌了一口,皱着眉头咽下又随即松开,佯装自然地说“就那样”。
曾可妮没有拦她,反倒被她这副逞强的样子逗笑,小孩子有小孩子奇怪的固执,是长大成人以后的大人没有的。所以曾可妮只是背靠在栏杆上笑着看她,伸手用食指戳了戳刘令姿因灌满啤酒而鼓起的脸颊。
刘令姿感觉舌尖好麻,曾可妮的指尖好凉。
就算自己在曾可妮面前是个再幼稚再愚笨的小孩,刘令姿也看得出来现在她脸上的笑容是勉强挤出来的,是自己看不懂的复杂的笑。
小孩毫不掩饰地、直白地盯着曾可妮的眼睛,她想问曾可为什么会失眠,为什么要喝酒,想问啤酒到底有什么好喝,想问曾可为什么不开心,为什么要有那样的表情。
与刘令姿不同的是,曾可妮手里的酒喝得很慢,慢慢地仰头慢慢地吞咽,像是每一口都在回味酒精麻痹舌头的感觉。
二十二岁的曾可妮不敢回看刘令姿的眼睛,她害怕女孩眼睛里巨大的炽热要把自己灼伤。这个夏日太过炎热,太阳会灼烧自己皮肤发烫,高温下的t恤会被汗水浸透再蒸发。
而小孩的目光却比这些都要来得热烈,是没有荫蔽之处可以躲藏的,是一支冰淇淋或是冲一次凉都解不了的燠热。
8.
得不到回答的人一口又一口地闷头灌酒,刘令姿真的好不喜欢啤酒的味道,可她听说酒精可以麻痹神经,可以把那些乱七八糟不快乐的坏情绪通通关起来只剩下快乐,她现在就想要这样的快乐。
尽管才两瓶啤酒下肚,但第一次喝酒就这么放肆,醉意很快就侵袭了刘令姿。举瓶入口吞咽已经是机械化的动作,喝得太快太猛甚至来不及反应出酒味,索性权当在喝汽水。
酒精会让人快乐是骗人的,等刘令姿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好多不快乐的事情已经向自己涌来要把自己吞没。
曾可妮喝酒的样子和她慢条斯理地使用刀叉时候一样,微微偏头瞟向别处偏偏不愿看向自己的目光也很自然,刘令姿第一次这么讨厌曾可妮不留痕迹的周全,成年人的狡猾。
曾可妮没收了刘令姿手里的玻璃瓶,告诉她“小朋友不可以喝太多,尝尝就好”。
“我不是小朋友!”刘令姿很少会这么大声说话,用力挥了挥手想把酒瓶抢回来。
曾可妮没想到平日里内敛寡言的小孩突然会这么凶,知道她大概是已经有点醉了。赶紧把酒瓶收到刘令姿拿不到的地方,扶着她进房间,想让她坐到藤椅上缓一缓。哪知道醉了的刘令姿会抱着自己的手臂不放,坐在椅子上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
曾可妮没办法,只好倾着半身任由刘令姿拽着,只是这样离刘令姿抬头看自己的眼睛好近,她只敢瞥一眼就匆匆移开视线。
她不是看不到,她怎么可能看不到?小孩的眼睛那么干净纯粹,小孩在她身上过多停留的目光,小孩眼神里的欣喜还是委屈她全都知道,小孩的眼神是藏在相机镜头后边都挡不住的炽烈。
刘令姿以为自己每次偷拍都藏得很好,相机的胶卷里是自己一个人的秘密。
其实曾可妮一直都知道,只是刘令姿不知道。
酒精没给刘令姿带来快乐,反倒还抽走了她的理智和耐心。丢掉了平日里的懂事矜持的刘令姿变成了一个无赖小孩,毫不避讳地要往曾可妮身上赖,一遍又一遍无厘头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有没有回答或是什么回答已经不重要了,她也听不进去了,单纯只是情绪的宣泄,所有的情感一股脑地全部抖搂出来,连同她的真心一起掰扯摊开在对方面前。
小孩的太多太满,曾可妮接不过来。
但也只好连哄带骗地安抚着刘令姿,抽纸巾给小孩擦掉眼泪鼻涕,一米七多的人抱着腿缩成小小一团蜷在藤椅里,鼻子眼睛都哭得红肿。好容易止住了哭声,挂着眼泪的眼睛又开始盯住曾可妮,又是曾可妮最畏怕的眼神。
刘令姿盯着曾可妮的嘴唇,一张一合地在说些什么她已经听不见了,那双永远像是带着笑意的唇,笑容会骗人的唇。
脑袋好热好沉,刘令姿终于松开了曾可妮的手,突然从藤椅里起身站了起来,面对面站在曾可妮跟前。她才发现原来曾可妮其实没有比自己高出太多,这是她第一次以平视的姿态看着曾可妮。
刘令姿的吻很突然,她没有多想就一把拉过曾可妮的衣领,直楞楞地就对上去了。嘴唇相碰的时候她闭上了眼睛,她怕看到曾可妮的反应,她怕曾可妮会推开她。
她所有关于“接吻”的知识只存在于书里的形容,“一百只蝴蝶在肚中翩翩起舞”这样的词句终究是故事里糊弄小孩的童话。
小孩子初吻的意图好单纯,一切都是酒精和好奇作祟的产物,好奇曾可妮略深的唇色,也好奇曾可妮上翘的唇角。吻上去之后刘令姿只觉得曾可妮嘴唇好软好软,这么软的嘴唇会是什么味道的?所以又好奇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可惜得到的答案并不尽如人意,刘令姿只尝到了酒味的涩。
只是很短暂地碰了一下,刘令姿就放开了曾可妮两步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摇摇晃晃着就要朝地上躺下。呆滞在原地的曾可妮好几秒才反应过来,在刘令姿倒下前一秒扶住了她。
把晕乎乎的小孩架到床上,半梦半醒的刘令姿就算已经闭了眼睛嘴里还在叨叨不停,但只是小小声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堆没有关联的话。曾可妮认真听辨好一会儿也没有听出个所以然,只听清说了几句什么“照片”什么“红色的花”。
吵了好一会儿的小孩终于入睡,曾可妮坐在床边看着睡着的小孩,微张着的嘴好像还有没说完的话。伸出食指覆上刘令姿柔软的下唇,眼泪下一秒就毫无预兆地落下。
确认刘令姿已经熟睡后替她扯了被单的一角盖好,回到阳台收拾最后的狼藉。几个空酒瓶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还有散落着的已经变形弯折的瓶盖。
曾可妮弯腰捡拾的动作顿了顿,看着地上的瓶盖出了神,最终捡起了刘令姿喝空了的酒瓶旁边的瓶盖。她用力把瓶盖攥紧,铁质薄片的凹凸棱角刺进掌心的皮肉,痛感从手心穿来,曾可妮却越捏越紧。
可惜酒精不能麻痹心理,生理上的痛感也无法。
小孩子有小孩子的直白坦荡,是成年以后的大人不敢有的。
9.
曾可妮坐车离开的那天下午,刘令姿故意睡了一个很长的午觉。她知道曾可妮会在三点出发,所以她前一天逼着自己通宵了一晚上,以至于第二天能安稳睡过这场离别。
清醒的夜最难熬,刘令姿又拉开抽屉细数里面的一管管胶卷。之前和曾可妮说没找到机会去洗照片只是借口,她害怕的是把照片夹进相册之后,翻开相册都在提醒自己曾可妮快要离开的事实。
现在曾可妮真的要离开了,可以找机会把照片洗出来了。
刘令姿醒来的时候天快黑了,十月份的天气已经褪去了溽热,吹进窗的风带着一丝凉,窗轨上没有树叶,书桌上的相册边露出了一点红。
刘令姿从抽屉里取出序号①的胶卷,熟练装进相机,下楼走到院子前。内屋和院子衔接的地方,她给曾可妮拍的第一张照的地方。
搬来架子把相机固定上,调整好角度尽可能让画面和上一次重叠,定时拍摄的开关握在手心,拖了一根长长的线。
刘令姿站在上次曾可妮位置的左边,镜头里画框的左侧。看着镜头的女孩露出了自己最好看的笑容,就像之前她对着镜子练习很多次的那样。
摁下开关的时候刘令姿的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画面,有关这个夏天、有关曾可妮,有关那个记忆模糊的吻和相册里那瓣石榴花。
快门声后胶卷底片二次曝光。
刘令姿庆幸自己拍照一直都有留白的习惯,原来给曾可妮拍的那张照片足够再塞下一个自己在她旁边。
未见光的底片上两次的影像重叠,现在刘令姿有了第一张和曾可妮的合照,也是唯一一张。
从院子吹来的穿堂风掀起了刘令姿的衣摆,告诉她这个夏天真的过去了。
10.
刘令姿终于明白十八岁生日的到来原来和每一天都一样普通,自己没有一夜之间突然变化,过去的想象和憧憬最终是一个幼稚的笑话。
平静的一天就要过去了,将盘子里最后一块鸡肉咀嚼下咽后的刘令姿终于坦然接受了自己成年这个事实。不会有什么特殊的戏码,只是从今天开始需要自己无时不刻地提醒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晚饭过后的刘令姿决定在院子里散步消食,发现石榴树上的细枝开始现蕾,含苞待放。
虽然知道这样很丢脸,但刘令姿还是不可控制地想起去年夏天在这里和自己一起漫步的人,那个时候石路上铺满了落了的鲜红的石榴花。可现在的石路光秃秃的,只有间隙里突兀的几根杂草,刘令姿盯着地上的石块自顾自地低着头埋首前进着,一遍遍地来回重复走着这条石路。
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几趟来回,当事人却没有丝毫要停下的意思,认真专注地盯着石路直到闷头迎面撞上了人。
刘令姿没想到院子里还有其他人,还没来得及抬头被吓得接连后退了两三步,抬起头的同时她本来想说抱歉,“对不起”三个字在她看清眼前人的瞬间哽在了喉咙口。
曾可妮无奈地看着刘令姿,看着她揉着自己脑袋后退的动作和上次抓着相机撞上自己后的反应一模一样,还是这样冒失,迷迷糊糊的可爱。
笑了笑,曾可妮摸了摸口袋,摊开手伸到刘令姿的面前,手心里是一个已经变了形的瓶盖。
“成年快乐,恭喜长大。”
刘令姿听到了,听到第一朵石榴花开放的声音,告诉她夏天会永远循环,成年的世界也有童话。
少年人白壁无瑕的爱终究会有回答。
【妮刘而上】NOTHING.
*ooc❗
*微现实向
*主年下视角
-
“我从来没有想过落袋为安,也没有想过扶摇直上。”
“我想要的,简化到最后只有三个字而已。”
「曾可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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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公司的时候,刘令姿曾经害怕自己练的中国舞会...
*ooc❗
*微现实向
*主年下视角
-
“我从来没有想过落袋为安,也没有想过扶摇直上。”
“我想要的,简化到最后只有三个字而已。”
「曾可妮」。
-
在公司的时候,刘令姿曾经害怕自己练的中国舞会跟不上女团舞的节奏,害怕会被人用看不起的眼神注视,所以每天都拼了命地练习,一遍一遍地跳、一遍一遍地试。
“你这个地方是power的,太轻了。”轻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刘令姿放下手,轻轻地、像是害怕吵到身后的人一样,看向面前的镜子。
“用不着那么紧张。”身后那个人说。
刘令姿把目光从镜子里那个穿得无比清凉,肆无忌惮用腰杀人的女人身上移开,冷静开口:“我不紧张。”
我只是在发呆。
想了想,她又自作多情地在心里补了一句:不用担心。
“是累了吗?”
微烫的手搭在自己肩上,透过薄薄的T恤衫,刘令姿又抬起头,这回看向了曾可妮,眼梢上挑而常被人说成刻薄的眼睛莫名柔软下来,琥珀色的瞳孔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晕成了一汪清澈的泉水:“没有。”
声音还是和平常一样冷淡疏离的,可是曾可妮知道,这不过是小孩为了掩盖自己在一片陌生中紧张的保护色。
——只有她知道。
曾可妮在刘令姿又一次甩开手,不厌其烦地对着镜子重复一个动作时握住了她的手腕。
女孩的动作倏地一顿,手不着痕迹地朝后撤了一下,很快平复,乖乖地让姐姐抓着。
“好了,”队长说,“很晚了,解散,回去睡觉吧。”
刘令姿感觉到手腕上的力气散掉了,她放下手,听出来那句“回去睡觉吧”,是对她说的。
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语气。
是曾可妮在对所有人的温柔中,相顾取舍出对刘令姿偏心的那一小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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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令姿在心里嗤笑。
我才不需要。
-
如果曾可妮不对她匀出那一点可有可无的“特殊关照”,
刘令姿想她可能就不会那么贪得无厌了。
-
刘令姿忘了自己是在那一本书里看到过:“总有些人以为自己可有可无,又或是举足轻重,可他不过是在大千世界可有可无,又在他身后那些浮浮沉沉的真心中举足轻重——可惜他们一腔孤勇又一厢情愿,怎么也不愿意回头看看。”
她在第六次想起这句话时,把自己划到了“可有可无”里。
因为她的世界可能真的觉得她可有可无。
-
“好了,解散。”曾可妮照例下达最后通牒,却在回头时愣了片刻。
往常总要留到最后也不愿意走的小女孩收拾东西比谁都快,拎起包,两三步就走到了门口,还没有经受过烫染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在半个身子踏出门外的时候忽然停住。
刘令姿最后也没有忍住一句话都不说就走,尤其是对曾可妮。
她藏在袖子里的手抓着门框,指尖洇开单薄的苍白,还是和平时一样,她没有笑。
“我太累了,想先回去睡。”
刘令姿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到,可这话又好像只是对着一个人说,周围的队友收拾东西的动作都顿了一下,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下头。
曾可妮好像什么也没发觉,唇角一勾就笑得像狐狸:“那快点回去休息吧。”
这回刘令姿像是真的累了,提了一下从肩上滑下去的包,转身走了。
可她没有回宿舍,甚至没有在转角的贩卖机多停留一秒,侧身进了拐角的另一间练习室。
刘令姿没有把灯打开,只是用手机随意地打了个光,好让自己看清镜子里的自己。
她在一片令人心悸的黑暗里,就着那么微末的一点光亮,舒展开四肢,跳起了自己很久没有跳过的中国舞。
可是她不满意。
她又开始跳最近在练的现代舞、女团舞,甚至还有在网上偶尔瞟到的街舞,没有一个是满意的。
刘令姿蹲下来把手电筒关了,彻底被黑暗包裹起来。
-
——她是不是真的不适合在这里练习?
——她是不是真的不合群?
还有,她是不是真的在痴心妄想着不该想的东西?
-
刘令姿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现在也不敢想了,因为她现在什么也做不好。
队长每天对她的鼓励和安慰让她难堪,她甚至会因为那些话莫名地委屈。
刘令姿好几次想告诉曾可妮——
“别说了,真的别说了。”
刘令姿从黑暗里站起来,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逐渐开始在镜子里捕捉到自己,可是她在做出第一个动作的时候,灯突然被摁开了,“啪”的一声,映亮了刘令姿通红的眼眶。
她像做错事被抓包的小孩子,猛地转过身,却对上了一双温柔又隐约透着妩媚的眼睛。
那双眼睛在冲自己笑,用温柔的、无奈的、看小孩子的眼神冲自己笑。
曾可妮什么话也没有说,挂着她对刘令姿标志性的笑容,大步带风走向她,搂着她的后脑勺拥进怀里,大大咧咧地把她的头发揉乱成一团,又小心翼翼地给她顺毛:“不是说困了吗?怎么一个人偷偷跑过来哭?”
“我没有哭。”刘令姿挣扎着想推开她,一点眼泪好像也变得不可见人,可是曾可妮比她还要高,比她力气还要大,根本挣不开。
“眼睛都红了,还说没有哭。”曾可妮的手指从发丝穿到了耳廓,轻轻揉了揉,刘令姿这回反应却没有那么大了,反而伸手抱住了她,没有选择环腰,而是从胁下穿过,像树袋熊一样挂了上去。
曾可妮低头亲了亲刘令姿的发顶,很轻,没有让小女孩发现:“是训练压力太大了吗?还是出什么事情,心情不好了吗?”
刘令姿对自己说:“绝不能在她面前哭。”
她忍住了,埋在曾可妮怀里,享受着她偷来的温存:“我没有哭,是太困了。”
“困了为什么不去睡觉?”曾可妮感觉到小朋友对自己忽然的远离和依赖,有些不明所以,揉了揉小朋友发红的耳尖,“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的吗?”
有,有很多。
那些你觉得的、我认为的,我什么都不敢告诉你。
“你怎么找到我的?”
她避重就轻地问。
“米拉说敲你房门没人答应,担心,就让我这个队长来找你了呀。”
曾可妮说话的语气总是这么上扬的,刘令姿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顶着那张妖冶众生的脸游戏人间。
刘令姿在心里想:
那你看了我多久呢?
-
曾可妮忽然低下头,用一种很奇妙的语调说:
“哎呀,又拿米拉出来挡枪了,其实是我自己担心你,你今天状态很不对,我注意到了。”
-
刘令姿又想起书里的那句话。
「可有可无」。
可是可有可无的人,在被世界关怀的那一瞬间也是会贪恋这种感觉的啊。
-
刘令姿在曾可妮面前哭了。
她觉得很没面子,但曾可妮一句话也没说,甚至在未来的日子里,从来没有提起过这一天。
可刘令姿永远记得那天晚上她不愿意顶着哭红的眼睛回宿舍,是曾可妮从她身后抱着她的腰,摇摇晃晃把她拖进的电梯。
刘令姿说自己能走,曾可妮却没有松开她,把她从电梯抱出了公司大楼,又抱进了宿舍,压上了自己的床。
曾可妮说:
“今天我陪你睡,记得要乖一点,我浅眠。”
-
刘令姿后来在宿舍的某一个角落里找到了那本书,她想了想,上网重新买了一本,送给了曾可妮做生日礼物。
她自己那本还是放在原来的角落里,连上面的灰迹也没有擦掉过,好像一切都无事发生,好像她给曾可妮送了一个不知所云的礼物只是小孩子的一时兴起,什么意义也没有。
很奇迹的是,曾可妮某一天在朋友圈摘抄了刘令姿曾经记忆很深刻的那句话。
她在下面的评论统一回复:
「大家在我心里都是很重要的呀,么么哒」
躲在被子里刷手机的刘令姿觉得眼睛要被屏幕上的字刺瞎了。
可是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渐渐开始习惯这种“想要得到的万中无一不过是寻常”的感觉,麻木到不想去想了。
她和曾可妮的共同好友没有几个,零零散散地看见同团的几个人在下面评论过。
“可有可无”四个大字大写加粗在眼前跃动,烦躁得让刘令姿想砸手机。
-
刘令姿最近的状态好了很多,比起刚开始略微自闭的遗世独立,现在已经开始融入公司的集体氛围了,偶尔会笑一笑,和大家一起打打闹闹。
那个“大家”包括但不限于曾可妮。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曾可妮对于刘令姿来说称得上精神支柱,只有曾可妮能真的和她聊些有的没的,能和她有些除了舞蹈动作以外的肢体接触。
高岭之花放肆的笑容也只会对着曾可妮绽放。
刘令姿的舞蹈功底很到位,原本天生条件就适合跳舞,加上后天肯勤学苦练,没过多久就追上了其他人的进度,也再也没有出现过散场后偷偷躲起来练舞的事情。
更少人知道的是,刘令姿和曾可妮的宿舍不知不觉并到了一起。
那是刘令姿被默许偷来的好梦。
-
刘令姿躺在床的侧边刷手机,腰侧搭上来一只手,将她往里抱了抱。
“该睡觉了,乖孩子就要放下手机抱着姐姐做好梦。”
又来了,这种哄孩子的语气。
明明差的五岁只能算姐姐妹妹的沟壑,非要被她闹成两代人。
刘令姿把手机放下,转身缩进曾可妮怀里,额头抵着她的下颌:“那本书你看完了吗?”
“看完了啊。”曾可妮说,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挺不错的书,很励志。”
刘令姿倒不这么想。
她看书的时候,只看到了自己心里投射出的一大片负能量。
刘令姿微微抬起头,呼吸交缠在一起:“是吧。”
“彤彤。”曾可妮小声叫她,声音放得低柔轻缓,不是她平时说话的语气。
刘令姿仰起头去看她,唇却被软软地堵住。
-
“你为什么就不能回头看看呢?”
-
刘令姿红了眼睛,衣服在唇舌陌生地交缠中被急促地剥落,她咬在曾可妮的锁骨上,咬出了一个泛红的齿痕。
曾可妮抬着手臂捂住嘴,皱着眉,唇边溢出的声音微弱地飘进身上的小朋友耳朵里,负距离的接触让她们不分彼此。
手指被咬得很紧,对一切感到陌生的小朋友出奇得好学,俯下身肆无忌惮地去吻姐姐的唇,在那些别人看不见的地方留下自己的痕迹。
曾可妮抱紧她。
她想给她勇气。
一腔孤勇的、一往无前的勇气。
肩颈凉凉的,曾可妮眼前有些模糊,哑着嗓子问:“又哭了?小哭包。”
“嗯,”今天的刘令姿反常得出奇,“我哭了。”
也出奇得坦诚。
曾可妮笑了,在下一次狂风骤雨来临前,指尖探进刘令姿的发间,狠狠地被吻住、被侵占。
-
刘令姿哭得无声无息,好像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她在取悦完姐姐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也被取悦到了。
很莫名其妙。
刘令姿帮曾可妮清理了一下,感觉到指尖有些发麻。
然而另一个人的指尖已经顺着腰线滑到了蝴蝶骨。
刘令姿压住曾可妮的手。
她回过头,曾可妮对着她笑,一如那天忽然亮起灯光的练习室:
“终于肯回头了。”
-
感谢你我在拉拉扯扯、分分合合的纷乱世界里,还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
End.
【妮刘而上】香菜和牛肉面
现实向,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请看到最后,保甜
曾可妮第一人称
拍摄终于结束了,我向工作人员道了别,拿出一个新的黑色口罩带上,拦了辆的士准备回家。
还在下雨,我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多了,这雨从早上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置顶聊天框还停留在我三小时前发出的信息,今天可能晚一点,你先自己做点东西吃。没有回复,要么她没看到,要么就是不想从了意,这两种情况现下看来,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到了门前,我故意哗啦哗啦地甩着钥匙,又故作不小心用过了力,把门一下子推到最大,金属门框撞在鞋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灶台上一片整洁,水池里的碗...
现实向,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请看到最后,保甜
曾可妮第一人称
拍摄终于结束了,我向工作人员道了别,拿出一个新的黑色口罩带上,拦了辆的士准备回家。
还在下雨,我看了眼手机,已经十点多了,这雨从早上就开始了,没完没了的。置顶聊天框还停留在我三小时前发出的信息,今天可能晚一点,你先自己做点东西吃。没有回复,要么她没看到,要么就是不想从了意,这两种情况现下看来,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
到了门前,我故意哗啦哗啦地甩着钥匙,又故作不小心用过了力,把门一下子推到最大,金属门框撞在鞋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灶台上一片整洁,水池里的碗也还是昨天的那些,我解开高跟鞋的系带,扫了一眼客厅,她果然趴在沙发上,脸埋在扶手里,一只胳膊顺着边缘当啷下来。我拿着湿漉漉的伞去阳台,客厅太过狭小,从沙发旁边挤过的时候有几滴水洒在了她手背,她皱了皱眉,没有睁眼。
“彤彤,醒一醒,回房间里去睡。”
我把伞撑开晾好,擦了擦手,去摇沙发上的人,我知道她已经醒了,只是不想睁眼,或者说,不想现在和我面对面说正经话。要换做平时,也许就由她去了,等做好了饭再去把她拉起来。但今天下了雨,沙发正对着阳台,实在有点冷。
她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终于抬起眼皮,生硬地打了个哈欠。
“来姨妈了,练了一下午有点累,刷着手机不小心睡着了。”
我说了声好,她脸上干干净净的,起码这次记得卸了妆。去房间里睡,我去做饭了,好了叫你。我把她拉起来,她在被我推进卧室的途中絮絮叨叨,好晚了,吃碳水化合物会长胖。
那你就看着我吃,我带上门,转身进了厨房,假装没有看到通红的眼角。
冰箱里物资匮乏,这周末我们两个都有通告,又去不了超市了,事实上我都快忘记实体货架长什么样子了,要不是现在电商够发达,我们迟早要过上日日方便食品的日子。我把仅存的一盒牛肉拿出来解冻,还好,冰箱里还有最后一把香菜,虽然因为放得有点久了,顶上的叶子被冻得有些蔫巴。
我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在去休息室打水的时候,我听到了她经纪人在那打电话,一个代言没谈妥。我想给她发个微信问问,然而调出对话框后,又期待着上面能先弹出她的信息来,就这样反反复复,直到助理过来招呼着去拍摄场地。
身后突然传来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我回头,见她从房间里出来。手机忘在了外面,我来拿一下,她冲我耸耸肩,从沙发下摸出手机,不给我开口的机会。卧室门又合上了。
我无端有些失落。
牛肉被冻得太久了,我回忆着教程视频上说肉有纹理,然而任凭从哪个角度用力,菜刀都只是在表面浅浅留下一道划痕。我把刀往砧板上随手一丢,你看,不称意的时候,连肉都变成了红色大理石来和我作对。
我有什么好失落的呢?
我难道要期待她在下午拍摄的时候打电话来诉苦,还是连发几条微信催我回家,又或者一进门就一头扎进我怀里哭泣吗。我该庆幸,以上事件无一发生,因为无论碰上哪一件,我都掏不出一句像样的软话。
别误会,我并不是缺少安慰人的技能,人世间的委屈没有太大分别,无非就是没有得到自己认为应得的东西,而这是训练室里最不缺少的情绪,我在这个破地方泡了四年多,早已经练就相当熟练的话术。没有关系的,谁都会有跳舞的瓶颈期,我陪你一起练,机会下次还会有的,舞台也还会有,你的努力总有一天会被人看到的,你会被记住的,哭一哭就好了,今天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然而明天我就不在这儿了,明天我们向四方散去,不再关心彼此最后落得了什么造化,所以我大可放心地描绘些美好前景,反正没人会真的拿着这张空头支票去兑奖。
但是一到刘令姿这里,那些漂亮话便不凑效了。我总不能跟她说前头全是跳着舞的小彩虹,结果等真走到那儿了,只看到长满触手的沼泽,黑到看不清路的森林,和无法趟过去的河。我干不出这种缺德事来,我还要牵着她走好久,字句都要在未来得到验证。
那块该死的红肉终于在北京八月的室温下松了口,我把它剁成小丁放在一边,水已经烧开了,大概再过个十来分钟就能好,希望她不要真的睡着了,不然便要错过我这为数不多的厨房成功品。
记得决赛刚结束那会儿,我们两个终于可以倒在一张正常大小的双人床上,她从后面抱住我,微若蚊蚋的声音从脊柱传来。
她说,曾可,你有怨过吗。
怨什么,我隐约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却还是想要听她亲口说出来。
过了好久,要不是不连贯的呼吸不断打在背上,我都要以为她睡过去了。我还是背对着她,耐心地等着,窗帘上有一只飞蛾的尸体,是她昨天用电蚊拍打死的,因为死状过于可怖,谁都不愿意伸手把它弄下来,现在靠着月光的掩饰,成为了花纹的一部分。
你有没有怨过,过去的那几年,没人把我们这行当回事,直到现在,才终于有认认真真的选秀了,有可以展示的舞台,若是你能早些碰上。。。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我很明白。兜兜转转还是年龄嘛,连写信的小粉丝都知道我在意年龄,人之常情,行业常情,我也没想过掩饰什么。
当时我是怎么回答的,有什么好怨的,这些年来总归还是拍了点戏,能养家糊口了,也不算一事无成。再说了,机会来得晚但是也来了呀,你看看,老天为了补偿我,还让我遇见了彤彤,谁敢说这是不值得。她在我后背上用力地点头,我想转过身,奈何她抱的好紧好紧。
我真的没有怨过,但其实个中缘由还有许多。的确,现在舞台多了,出现在大众视野里的机会也多,但是我每每怀着期待向前望,前头还是和四年前一样,全是雾霭和尘埃,唯一可见的只有脚底下踩着的方寸板砖。还是有那么多人,在训练室里挣扎到缺胳膊少腿,也没挣出个头来。
既然早晚都是这条破路,又有什么好怨的。但我没同她讲这些,我怕她不小心借着我的手打开了那扇门,发现这个世界不过如此,演艺圈不过如此,舞台不过如此。
发现我也不过如此。
大概是咕嘟咕嘟冒着泡的沸水太像某些奇怪的法阵,才叫我回想起这些无关的事。面已经煮好,把浇头一盖就可以端上桌了。我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正打算去敲门,一转身,刚刚脑海里的人正端端站在面前。我听见了关火的声音,她又耸肩,好像被我目瞪口呆的样子逗笑了,走过来帮忙把汤汁均匀地倒在两碗面上。好烫,我来端吧,曾可拿一下筷子。
我们在桌子前坐下。躺在沙发上时那种落魄劲儿已经消散,她现在面色好得可以立马来两组街拍,要说唯一的瑕疵,便是左半边脸上有两道红痕,大概率是趴在枕头上玩手机压出来的。
面真的很烫,隔着层层雾气,我看着她一下一下吹着汤,突然很想把那句话还给她,刘令姿,那你呢,你怨不怨。
你可曾怨过身边有个多长了五年的人,却每每在你伸手讨要答案的时候,总用一些无关紧要的情话糖塞过去。
你怨不怨,如今明眼见着你受了委屈,我却把脑子剖开都编不出半句安慰话,甚至没有勇气当面和你对峙,逼着你把这委屈说出。毕竟这放在艺人这行,是那样寻常的一件小事。
我所能做的,只是在牛肉面里多加一把香菜。
我没问,我当然没真的讲出这没头没脑的话。我用手上的戒指敲了敲她的碗,“怎么样,还可以吗?”
“很不错,”她点头。她总是这样很用力地点头,这大概是一种特殊技能,让没有形容词的短句也显得真诚万分。
“是吧,我看了好几遍视频呢,”我把头搁在双手握拢的指关节上,还在想着白天的事。
“你也赶紧吃呀,早就不烫了,一会儿凉了该糊成一坨了,”她刚说完就被烫到了舌头,尴尬地冲我眨眼。
我装作没看到的样子,拿起筷子夹起一缕面,刚送到嘴里,便觉出些许不对劲儿来。
“真的很好吃吗?”我拍了拍正在风卷残云的人,企图让问题显得认真。
“真的真的,曾可做什么都好吃,”她努力咬断吞了一半的面条,含含糊糊地回答。
大傻子,我把醋错加成酱油了。看着对面的人还在毫无知觉地吸着面,我想嘲笑她,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酸涩的汤汁从喉咙里回流进泪腺,顺着眼角流出来。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眼泪吓到了,迅速解决掉嘴里的面条,纸巾也不拿,直接用大拇指帮我擦脸。我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方才只想着早一些把晚饭摆上桌,妆都忘了卸,现在化开的眼线混着我又哭又笑的脸,一定丑极了。但我顾不上那些了,我想吻她,即使我们两个满嘴都是牛肉面留下的油。
我利用优越的身高跨过大半个桌子,想要捉住她的脸,却被她扭着身子躲开。
“刚刚吃香菜了,我得去刷个牙。”
她真的去了洗手间,留我一个人对着两碗难以下咽的面,今日所有的不称意都烟消云散。
我高估了她,这个傻子,怕是跌破了几层皮都想不起怨念的缘由,还会坐在地上一边无所谓地晃着腿一边叫着曾可。
谁没有犯傻的时候呢,就连我这般胆小如鼠的人,有时候也会抱有幻想,希望全世界都能轻一点待我,希望第二天睁开眼,天空真的挂满跳舞的小彩虹。
然而世界上只有一个刘令姿。
END.
今天依然是想要评论的肘子
<花 样 年 华>
刘令姿×曾可妮×喻言
1.6w字,需要20-30分钟阅读。
发了三次被限制了三次,才出此下下策。抱歉啦大家!但我保证有用心在对待这篇作品,还请大家给我一次机会🥺
写作时在听:http://music.163.com/playlist/5066246412/256928303/?userid=256928303
[图片]
刘令姿×曾可妮×喻言
1.6w字,需要20-30分钟阅读。
发了三次被限制了三次,才出此下下策。抱歉啦大家!但我保证有用心在对待这篇作品,还请大家给我一次机会🥺
写作时在听:http://music.163.com/playlist/5066246412/256928303/?userid=256928303
<爱 人 呢>
曾可妮×刘令姿
1.1w字,需要15-20分钟阅读。写作时在听。>>http://music.163.com/song?id=1404531626&userid=256928303
1.
钥匙插入锁孔旋转的时候她一直在说着什么,可是我走神了,或者忘记了她究竟说了些什么。还差一声,还差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门就可以开了,一个神秘而庸俗的折叠着的空间就要向我展开了。可是她停下了,停下了嘴里的絮语和手上的动作,转过身子,问我:“可以吗?”...
曾可妮×刘令姿
1.1w字,需要15-20分钟阅读。写作时在听。>>http://music.163.com/song?id=1404531626&userid=256928303
1.
钥匙插入锁孔旋转的时候她一直在说着什么,可是我走神了,或者忘记了她究竟说了些什么。还差一声,还差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门就可以开了,一个神秘而庸俗的折叠着的空间就要向我展开了。可是她停下了,停下了嘴里的絮语和手上的动作,转过身子,问我:“可以吗?”
啊,什么,怎么了?我一瞬间回神,感觉像是回到了学生时代上课走神被老师点名的处境,有一点尴尬。可是老师往往都是要给你惩罚,让你难堪一下作为你的教训,而她不是,她从来都不这样。哪怕是上班时间练习时溜号了,她也只会假装生气地叫一下你的名字,你慌张地看向她的时候却总会迎上一张漂亮的笑脸和一双温柔的眼睛。每一次都这样,温柔,每一次。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是这样温柔。想起19年五月底我去签合同的时候那天,去的太早太早,早到不好意思和经纪人发消息说我到了。于是我就在大厅等,四十块半大理石地砖,二十八块墙砖,十六盆绿植,八把椅子,四张沙发,两本杂志,等了好久。杂志被我翻完之后空气里就不剩下一点声音了,我连清嗓子都不敢。直到楼梯上响起一阵脚步,我站起来向着它毕恭毕敬,紧张,双手的食指扣着,放在身后。声音先落下来,再是一双鞋,一对修长的腿。我的眼睛就是高速摄像机,尽管它散光又近视,但我笃定这绝不是什么人物缓缓登场的场景,这是蛇信子,这是蛇在吐信子。
“哦,你好!”她的声音就这样打破许久没流动的空气。封印被解开。她的手按下了墙上的按钮,大厅一下亮起来。原来是没开灯,我都没注意到,我在没开灯的空间里等待了这么久。事后回想才觉得她的手指在开关上的触碰隐喻着什么,隐喻着我的空间,隐喻着寂静或热闹,隐喻着暗与亮,隐喻着不该隐喻的东西。瞳孔自然而然地收缩,是因为骤然亮起来的光吗?还是她的脸?她就站在那里,脖子上托着一颗脑袋,脑袋上覆盖着一张漂亮的脸。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要用比喻句吗?就算我把她形容成童话里森林中骑着白马的美人,形容成神话里因过度美丽而激起嫉妒被放逐的天神,形容成世界上唯一至美的东西,你的心会跳动得有我一半快吗?你会为我的三言两语而去用抽象概念拼凑一个精致的面庞吗?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如果我会画画就好了,我会把她的画像粘贴在这里,那么所有看过的人都会爱上她吧。
我轻声把喉管里的沉默咳出来,嘴唇却迟疑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你就是我们公司要新签的妹妹吧?谢天谢地幸好她先说话了,否则她会觉得我是哑巴。
“那个,小张老师她现在有点事,我带你参观一下吧先。不好意思啦。”她和声音是这样温柔,但又不粘不腻,就像石板砖上流过的薄薄一层水,沁凉的。她带我把公司里里外外逛了个遍,园区里也散了步。我们交换了姓名——对,我就是故意用这种说法的,你不觉得这样说很暧昧吗?虽然只是相互知道一下名字,但这样说就好像,名字是一种块状物,一块糖之类的,在我们——我和她的口腔间来回传递,沾上唾液。
她仔细地和我讲着公司的日常,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一些可有可无的问题,她很认真地一一解答。好客气,你认真得好像一个销售,好搞笑,但是好温柔。你以为在推销什么?保险、房地产还是觉醒东方?你是在推销你自己,你这个狐狸精,你自己难道不自觉吗?你说话时开合的唇,笑起来时弯弯的眼睛,和在空中比划着的手,你在推销它们,你要我吻住它,盯住它,握住它,是不是?可惜你永远成不了一个合格的销售,你光顾着推销,认真地推销,可我要的时候你却给不了。现在看来那天似乎是所谓不该隐喻的隐喻之中最为快乐的一天,因为至少它是单纯的,没有繁杂的情绪,因为什么都还没有,所以也无需忍耐什么。
那天结束的时候,她走出园区送我。我想了一下,决定还是麻烦她一下。
“能不能帮我拍一张照片,我想纪念一下。”我很不好意思地说,“可以吗?”
可以吗,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才问的,可以吗。
“好啊。”她答应的很快,另一句话也接的很快,“可是我拍照并不特别好看哈。”
“没事。”我很会修图,你哪怕给我拍一张废片,我也总可以把它修得漂亮起来。“这是我拍的吗?我能拍出这么好看的照片?”后来她帮我拍照的时候总问。当然不是啦,我美化的。我美化一切东西,美化照片,美化语言,美化你,美化莫须有的感情。
2.
虽然新团队里的大家都很可爱,很好相处,但我有时候还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能更好地和大家打成一片。我不是什么高山上的坚冰,也不是懒或不屑社交的人,我只是有时候不知所措。有时候不知所措,有时候。什么时候?她不在的时候。不管我说了什么尴尬话,她总会贴心地接过梗,或者说些有的没的好让话题继续。又或者我被难以回答的问题圈住的时候她也会小心地把链子剪开,让我体面地走下台来。她肯定是知道她在干什么的,她一定是有意的,不然我感激的眼睛又怎么会在每一次都对上她温柔的眼神,每一次。
令姿是不是刚刚毕业不久?中戏帅哥是不是很多呀?有没有拥有校园恋?姐姐好羡慕我也想……练习的间隙坐在地上一起玩纸牌的前辈突然来了这么几句。这种八卦虽然有一点点烂俗但是它总能很快地拉近距离……是这样的吧。我刚想开口,盘腿坐在我身边的她把膝盖压在了我腿上,支棱起身子用牌扇去敲问题发出者的脑袋,骂着说你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自己那个也不要带坏我的小朋友好吗。膝盖压在我的腿上有点痛,但是我好想痛啊,更痛一点,我想你全身压在我腿上,全部的力气……满脑子都是什么东西的人应该是我才对,你的小朋友。一局结束,队友理牌的间隙,她抱着腿凑到我的耳边轻轻问所以到底有没有呀。啊?有没有什么?哎呀,就是,有没有谈恋爱。她好幼稚。我看着她好奇渴望又笑吟吟的眼睛,勾勾手指让她耳朵过来。好多耳洞,送礼物的时候可以送漂亮的耳饰。你好幼稚!我对着她的耳朵大喊。收拾牌局的队友惊奇地看着我,怎么啦?我也是会大声说话的。而她夸张地捂着耳朵就要打我,追我到门外。终于还是被打了一下,半痛不痛,有点痒。不过就算真的用力,再用力,极度用力,我也是痒的,心里痒,身体也痒。她的手就径直穿过我的肋骨,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我的心。啊?怎么能伸进体内来的?哦,原来只是在帮我扣好刚刚打闹时崩开的扣子而已。
“她们几个就是这样,偶尔不正经一下,刚刚就是调戏你玩呢。”她扣好我的扣子,在上面拍了拍。
“下次她们再这样,你就反问好了,是不是很聪明?以后在圈里混也一样,遇到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就试着先问问对方的答案。”她笑嘻嘻地看着我,转身,勾勾手指示意我回到练习室。几十秒,几十秒,几十秒的独处让我感到紧张又放松。在拧下门把手之前,她突然急刹车掉头,讷讷跟在身后的我来不及反应,把所有的体重压在了脚趾尖才没有贴上去。
“所以到底有没有啊?”坏笑。
“姐姐你有吗?上戏帅哥美女很多吧。”
她愣住,发出嘁一声,笑着走进练习室。我跟在后面,低着头,拼命掩饰我的嘴角。她站在门边,等我整个人走进去才从我身后把门合上,细节。她整个人都很细节,雕塑师一笔一画地用针把她的体贴勾进她的轮廓里。平日里的大大咧咧全部都是伪装,狐狸的尾巴就和渗透的细节一样绕上你的身体,我就是要一口咬定。我就是要一口咬定她是有意的,刻意的,故意的,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不是我捕风捉影过度解读。
没有人能不过度解读吧,如果她的手臂搂住你的肩膀然后和别人说,以后不许欺负新同学违者罚款五十,红包发群里就行。哦,群还没拉你呢,一会儿下班记得提醒我。她说。结果自然是没有提醒,甚至我自己都忘了这件事,但她还是在下班第一时间给我发来了简讯。怎么样?还适应吗?挺好的,我很喜欢。我回复。
那就好,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和我说,我是姐姐也是队长,有责任照顾好你们的。
哦,原来你是队长啊,我还情愿你不是呢。你为什么要是队长啊?如果你不是就好了,那么偏爱是不是就没有借口了?不过如果你不是队长的话,那天来陪我逛公司散步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是你了,生活里体贴入微的人是不是就不会是你了?后来的鼻子是不是也不会为你而酸了?
3.
我对自己很严格,严厉,严酷。是身边的人看了都会觉得残忍的程度,我也知道。但我疯狂地爱着自己的疯狂,偏执地追求着自己的偏执,是它们让我和普通人不一样,我不喜欢当普通人。白天练完我总觉得不够,还要来,再练。
可当你自己对自己产生怀疑的时候,还能拥有这样坚定的态度吗?坚信自己不是普通人的坚信,来自的不过是自己盲目的自信罢了。有的时候做不擅长的事情而挫败反而不那么让人泄气,坚持了半辈子的事却因微妙的区别而做不好,真的很致命。现代舞和民族舞差别很大吗?也许并不是。可是那里就是有一条沟壑,我跨不过去。回头吗?我除了唱歌跳舞,还会什么?我从不承认自己是个爱哭的人,因为这样显得我好像很懦弱一样,可是当我又一次坐在练习室的大镜子面前掉眼泪时我没法承认自己很坚强了。特别是,有一双熟悉的鞋子出现在你模糊的视线里的时候。她的那双rickowens,穿得好旧了。她就站在那里,我坐着。这样对峙了好久好久,久到我感觉自己的屁股已经麻了。
你干嘛。我从抽泣里匀出一口说话的空气,混着鼻音说给地板听。
“啊…我,我啊,我手机没电了,来充一下电。”什么拙劣的借口,你自己听听看,荒唐吗?你自己也觉得荒唐吧,叹了一口气。然后她走过来,紧贴着我坐下了。贴得很紧,侵占了我左侧所有衣料自由呼吸的空间,也剥夺了我一部分呼吸的权利。她应该在看镜子里的我们,我也想看,我也想用我的视网膜当作胶片记录下这一刻,但我不敢抬头,我只能靠触觉来重现或臆想这一画面,填充我的记忆。她拍拍她自己的肩膀,那动作对我来说就好像魔咒,一个不可违抗的咒语,我没办法拒绝。我靠住她。眼泪斜着滚过我的鼻梁,掉到她的肩上,保持了一瞬间饱满的状态,然后渗进衣物里,染深了一个圆。
忍住,别哭了。在你面前我不该哭。
“哭吧。我知道的,姐姐过来人。”
不,不要这样,你这样我更想哭了。比起委屈,比起不甘,比起对自己产生的怀疑恐惧迷茫不知所措和无力,眼泪里的悲伤单纯地像是一种享受。所有颜色混在一起是人类眼睛所不能理解的黑,所有情绪纷杂在一块儿就是难以言喻的酸。一定是酸的,不然为什么胃会一阵绞痛拧到了心。你别这么温柔好吗?我宁愿你像我从小到大的舞蹈老师那样严厉:指责我,批评我,必要时贬低我。请别摸着我的脑袋让我哭,请别用你的指尖轻轻纠正我的动作,请别用那样专注的眼神凝视我,请别用轻柔的语气鼓励我——当她站在我前面给我做示范的时候,我突然发现练习室的灯只留了一盏,就在她的头顶。光大方地落在她身上,她的轮廓散发着丝绒般的光,好像一位天神。窗外天色渐渐变暗,她所处的这一寸空间,干净得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那之后她总隔三差五自愿加班留下来陪我。或专注地指导我,或缩在角落里玩手机。有天我脾气上来,一口气练到楼下夜宵摊出摊才回过神。她还在那,消消乐玩了一千多关。
这样等我你不无聊吗?
“无聊呀。可是上次吓死我了…怕你又哭。”
我向坐在地上的她伸出手,问那你会陪米拉她们吗?她接住我的手愣了一下,说,她们有需要我就陪呀,但是很少。然后她用力站起来,拉扯的力量让我的重心离开了身体而整个人撞到她身上。而她不在意,一只手象征性地拍着屁股上的灰尘,一只手扶住我,我靠在她怀里听见她说,爱哭的小朋友才有糖吃。
什么呀,我以为小朋友只是她给我的一个外号,或称呼,原来是真的把我当成小朋友。也好。那么就偏爱小朋友吧。
4.
虽然她总说要我补上她的加班工资或者陪练费,但当我已经准备好为此好好破费一番时,她却轻飘飘地来了一句“那么就炒河粉吧”。
我和她在夜宵摊一共花二十五元点了一顿高油高盐的炒面和河粉,又另花了六块钱买了两瓶饮料。她用纤长的手指使用筷子——两者不无共同之处——夹起一卷面,等待过多的油滴下来的时间里,问我住哪里。
我说在学校旁边和大学同学一起合租,住得很局促。谁叫北京的房价这么让人焦虑,在存款和空间中总要选择一个局促。我觉得成人不是喜提十八岁之后去网吧通宵或去喝酒,也不是第一次和谁做了爱,而是告别了大学宿舍后开始为何处睡觉而发愁。
“昌平?那还挺远的。我也租房子住,比你还远。但是一个人,嘻嘻。”她像是和小孩炫耀自己的玩具一样炫耀着自己在北京独居的资格,炫耀着自己的成熟和独立,也炫耀着粘在门牙边上的辣椒皮。怎么有人能又成熟稳重又幼稚可爱?怎么能让人既想依靠又想保护?太过分了,她不知道你更喜欢哪一种所以她全都是,她既可以拉着你的手甩来甩去说令姿好饱呀我们来做运动吧,也可以掏出车钥匙问要不要送你回家。
一辆越野车,方方正正的,不像是女孩子会开的车。车的内饰擦的干干净净,但仍能看出折旧的痕迹。我坐在副驾驶,还闻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
“烟味?”她像是看到我吸鼻子的动作,问,然后还嘟囔了一句:“怎么还有啊。”
“你抽烟吗?”我问她。
“以前抽,上大学的时候。同学和我说抽烟有利于保持身材,我还就真信了他个鬼。后来觉得抽烟这事没什么好的,就不抽了。”她把钥匙插进方向盘下方,没转,继续说:“所以你不喜欢也不能怪我,这烟味不是我留的。”
我想象着她在大学里的通风楼道插着兜抽细支烟,尼古丁的魂灵飘渺地悬浮上升,烟雾后眯起的狐狸眼和模糊的脸显得很有情欲色彩。她的嘴,在烟雾后动了动,像是在说“吻我吧”。我说过,她的话总是像不可抗拒的魔咒,所以我吻了。可是她嘴里的烟草味道似乎有点不一样,可是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们。是谁呢?
“那是谁留的呀?”
“还能有谁?以前的男朋友呗。这车也是他的。低价二手抛售,不要白不要。”发动机运转起来。
噢。这样啊。我的肺不由自主地一阵挤压,想把刚刚吸进去的空气和烟草味全部排出来,一阵不适。这是什么排异反应吗?我的大脑告诉我我不该摄入过这么肮脏、恶心的东西,哪怕在短短几秒前我还以为它很迷人。
分了呀?我假装漫不经心地说。
分了呀。好久了,当艺人可以获得很多爱,所以不能在乎那某一个人的。也不能因为破坏规矩的人多了就不把它当规矩了。而且圈子里的感情很复杂的,要么是假戏做久了误以为真,要么就是错把敬佩敬仰当喜欢,其实根本都没什么的。就算真有什么,也只能憋在心里,懂吗令姿?
嗯。好。懂的。我没说话,只点头。
估计她没看到我的脑袋细微的运动,于是她的视线在马路和我的脸上来回摆动了好几次,我有点害怕。不是害怕她会撞上什么或是被什么撞上,反倒还挺希望这样的——我想起卡罗尔开车载特芮斯穿越隧道的时候,特芮斯写道:我希望隧道就此坍塌,把我们掩埋,这样我们的尸体还能被一起挖出来——我是害怕她,害怕成熟而经历过很多事情的她从我脸上读出什么。我怕她对我的想法一无所知,也怕她看透。
气氛闷闷的。我在中控台上摸索了一阵,找到车载广播的按钮。一打开,正在播放的是王菲的《乘客》,我又迎来新的一阵不适。
电台唱道:“你的爱人呢?”——不知道是在问我还是问她。
我想伸手把它关掉的时候,她却先行一步将手放上了旋钮,调大了音量。好吧。我收回了手,那就这样吧。又是一个隐喻。
车窗被她摇下之后风灌进来显得很吵,王菲的声音被切割得支离破碎。不过烟味也被吹散,取而代之以清新的夜晚。如果我是调香师就好了,我要摘下这晚的星星碾成粉末,收集草叶上的薄雾,捕捉天上的云,稀释月亮的光,加入汽车的尾气,再穿越回她抽烟的时代,从指缝里取下真正属于她的烟味,制成一支香水,叫做爱人。
“你的爱人呢?”——我握住安全带,转头看向她。风吹乱了她的头发,有几缕盖上了她的脸。是错觉吧!因为我在她纷乱的发丝中间,看见了她似乎也在看我。——也许是在看副驾驶窗外的后视镜吧,谁知道呢。
6.
一如她在初见面时打开的电灯开关,在我想关闭时被拧大的电台音量,或者是一不小心喝多了的她走路歪歪扭扭的轨迹,这段不恰当的感情似乎也在以某种贴合的曲线沿着预言进行。
我们去电影院,去商场,去公园,去看日出和日落,我们拥有爆米花,拥有同款,拥有泡泡机和牵手。泡泡机最后到了一个哇哇大哭的小男孩手里,小男孩破涕为笑朝着我和她发射泡泡,她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说,好想参加婚礼啊。谁的?我问。她说谁的都可以,你的,我的,我妈妈的,好想看一看结婚是怎么样的。
我说你突然好现实,你给我的感觉一直是为了梦想勇敢得什么都可以放下的人。
“放得下也不是要当尼姑的意思呀。”她平平淡淡地回答,然后回头看了一眼吱哇着跑远的小男孩,补充道,“以后要生女孩,男孩太吵了。”
原来是是单亲家庭的孩子,虽然一直大大咧咧地满足于妈妈给的爱,但是对于美满的幸福,多少也带着点好奇而向往。是这样吧?
泡泡机制造的泡泡随风飘到我们眼前,球体上的花纹像泄漏的汽油一样炫彩并变换着形态,然后毫无征兆地破掉。也许作为一个泡泡它已经很持久了,就像我,一个情人——甚至算不上,单向自封而已——对于一个情人来说,纵使绚烂上一万年,也是短暂的。
就算短暂,就算虚无,可是我觉得任谁身处这样的情况中,都会暂时义无返顾地抛开后果和顾忌,做心甘情愿下坠的那一个。无所谓啊,何必因为还没来的未来而放手眼前的快乐呢?这样的借口太多次蒙蔽了我的心,太多次。
出发去广州前的最后一个周末,队里五个人聚了一晚上的餐。吃火锅吃到店里打烊,又转场去了酒吧。她说因为健身戒了好久的酒,要难得放纵一下。我完全不会喝酒,米拉妹妹和思扬也不擅长。于是欧若拉成了她的唯一对抗目标。欧若拉和她关系好,和她一样都多少有点男孩子脾气,于是两个人就“到底湖北人行还是陕西人行”碰了好几扎,碰到后头相互在桌上磕着头问“师傅什么是爱情”。吐车上二百!我一边笑着一边吐槽,也没忘了给失态的两个人录像。
彤,你会开车吗?送我回家吧。也许是听到车,她突然用双手抱住我的肩,身体靠在我手臂上,用一种…一种极其诱惑的声音撩拨着我的耳朵。狐狸终于不再掩盖她的尾巴了吗?毛茸茸的缠上我的身体,挠得我奇痒无比。在那种情况下我的身体陷入一种奇异的僵硬,身体里的信息电流像被屏蔽仪切断一样,空留大脑在拼命呼喊。见我不说话,她靠得更近,嘴唇在我耳边轻轻吹气,气体的形状是湿热的一句“可以吗”。我坐上了驾驶座后我的语言系统才慢慢恢复,一边调整着座椅一边说我驾照是高考完那年考的,好久没开了。她哈哈大笑说没事有证不会被抓就行,你开吧我这车有保险。
谢谢你的宽容,可是——当车子第四次熄火在路边时,它似乎再也发动不起来了。好巧不巧天上又突然下起大雨,我和她呆坐在车里听着雨打在车身上的劈劈啪啪声,有一丝尴尬。可能是电瓶又亏电了,车子老毛病了,没事。她安慰我。
于是我再一次环顾这辆车,这次以另一种视角。突然发现似乎有哪里不一样,问她:“内饰怎么换了?”
“换了呀,你不是不喜欢烟味吗?怎么洗都还有味道,干脆就咬牙全换了。大几万块钱呢。”她靠着车窗,眯着眼睛笑着看我,这件事被她轻飘飘地说出来,不知为何带着点挑逗的意味。
啊,这,我…倒也不是不喜欢……。我缩紧内心与表现的隘口,拼了命地把震惊和澎湃投影成淡淡的语气。怕演技拙劣,把帽檐和脑袋一齐压到最低,却被她看得更穿,又引来一阵笑。
不知道在车里等雨停等了多久,听了几首歌,她突然解开安全带扑过来问我,彤,要不咱们跑回去吧,我家也不远了。你今晚就住下吧。
在北京的深冬,这个提议显得很疯狂。可是当她用湿漉漉而充满真诚恳求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天上下刀片都没关系。这雨打在身上和冰雹无二,又大又冷,砸得人狼狈。我们一路在屋檐之间跳跃着,本该冻僵的身体却热得惊人,嘴里泄漏的水汽和笑闹声一起升上天空。手被拉住,尽管这样跑起来略显变扭,而且歪歪扭扭的她总呈现出一副要冲进绿化带的态势。不可思议地,在这大雨之下,手心间却始终干燥而温暖。那时间我们如此亲密,到了降水和气温也无法插足的地步。
钥匙插入锁孔旋转的时候她一直在说着什么,可是我走神了,或者忘记了她究竟说了些什么。还差一声,还差一声金属碰撞的声音,门就可以开了,一个神秘而庸俗的折叠着的空间就要向我展开了。可是她停下了,停下了嘴里的絮语和手上的动作,转过身子,问我:“可以吗?”
但我走神了,盯着她滴水的发梢,没听清她在说询问什么就说了好啊。后来才知道是说她家里只有一张床要是不介意可以睡一起。
干净整洁的单身公寓,整齐一套的简约风格装修和网络上流行的没有任何区别,或许原模原样租来就没添置任何家具——除了粉色的装饰画和沙发上垒起来的大大小小的卡通玩偶。不该是这样吗?她是神秘的高贵的迷人的,她的魅力浓郁得不像是一个开二手车租单身公寓的“普通人”,特别是酒后,露出的蛛丝马迹让人更加笃定她是挑逗的妖,或是堕落的神。她要么居无定所,要么身处圣殿,怎么会蜗居在几十平米的房子里呢?太失真了。可是什么才是真?我的幻想肯定不是真,真相是假才是真。
她是人,姣好的身材并非凭空出现,是靠常伴于身的自律塑造的。所以哪怕是喝得歪七扭八还淋了雨也要撒半天娇说做完运动再洗澡,让我抱着她的腿给她数了一百个仰卧起坐才放过我。运动是喘息的,你不知道吗?面对运动再游刃有余的表情,在我闭上眼睛之后立马溶解叠化成伴随着喘息的隐忍,细致到微皱的眉,咬住的唇和迷离的眼睛。我感到自己很下流,很无耻,却仍无法阻止脑海里的幻想,幻想分开她放在自己胸前的双腿,幻想攀上她的腰肢。
她使用过的浴室充斥着她的气味和沐浴露的味道,塞得满满当当。地上的水,掉落下来蜷曲的头发,我用水流冲走歹念,找回自持和冷静。生活不像电影或小说,越界后迎来的往往是急转直下而不是顺水推舟。她向别人介绍我的时候总说“是个外冷内热的小孩”,可是究竟有多热,你是不知道的吧。回到房间,她似乎已经睡得很熟了,留了一盏不明不暗的夜灯。单人床,拥挤不堪,我和她就像一起浸在羊水里的双胞胎,中间没有什么空间可供我躲避,我只能默默忍受她的体温和鼻息渡向我的身体。这怎么能怪我……我只要一偏脑袋,就能看见她精致的五官——尤其是唇,在勾引我。所以我——
所以我就支起身子,吻她。十厘米,十厘米,在那最后的十厘米里我克服恐惧不安愧疚,承认自己的不堪不诚实不正直,燃烧所有的羞耻心做助推器去靠近。关于她的记忆和体验如划动的相册一样迅速点亮了跑马灯,相机日落初雪影院票根外套泡泡机香水项链耳饰二手车——二手车?她在车里和我说些什么?
就算真有什么,也只能放在心里,懂吗令姿。
就在最后关头,最后一厘米,一毫米,又或者已经抵达时——这句话不由分说地挤进我的身体,我快要被它撑破。凭空出现一张薄膜,横在我们中间。我可以再向前,可以感受到她带着水汽的呼吸在我嘴唇上凝成缱绻,但无法触碰到她的脸,伸展的膜也让我无法呼吸。算了吧——我再次躺下。暧昧和潮湿像潮水一样退去,再翻涌上来的时候已经换成了寂静。
曾可妮,你知道吗?你不知道呀。我能说吗?我不敢说呀。我就像一个小偷,蹑手蹑脚地偷窃各种你的好,想拿去销赃,可是到了阳光底下才发现它们对于别人来说也许再普通不过。不诚实,可耻。可是你太好了,我没有办法不去幻想拥有那些幸福……如果我真的能拥有就好了。你知道怎样才能拥有吗?是去梦里。所以我要对你说的是……晚安。我从来没有亲口对你说过晚安,那么,晚安。
几分钟前到达巅峰的心跳和脉搏还没恢复正常,却又马上被推上另一个高潮。似乎不是来自现实的声音,似乎是从梦境里的穿越,但却被我真真切切地接收到了。
“晚安。”她回应我。
7.
来的时候还刚入南方的冬天,转眼间所谓夏天就结束了。战线拉得太长,带来的胶卷早就用光。有一段时间因为我们外界的传染病而被迫隔离,比赛停摆。那段时间没有压力没有竞争,大家好像重返了高中时代,上课,下课,叽叽喳喳地谈论着八卦、玩着纸牌、散步、看日出日落、围坐着唱歌。任由外面的世界沉浮,被风雨拍打,我们所身处的地方却像个世外的岛,永远不会迎来台风海啸和地震,末世最后的堡垒,人类在里面拘谨而自由地相爱。
相爱。我和她第一次接吻那天傍晚,练习生们一起在顶楼吹风聊天:从儿时聊到未来,从家乡聊到远方。我想和她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身边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半天才在宿舍阳台找到她。我没叫她,她转身,眼睛红得像一只精疲力尽的兔子。无言地抱住她,能听到她脉搏里声嘶力竭的对武汉的思念和担心,但她却从不轻易显现出来。当惯了队长,当惯了姐姐,当惯了要被人依靠的人,对于自己的情绪总习惯性地吝啬。她也抱住我,手还轻轻拍打我的背。搞什么?好像我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一样。
彤,我眼睛有点不舒服,你眼药水借我滴滴吧。她真的很不擅长说谎、找借口和岔开话题,三番五次拙劣而生硬的借口总让我又好气又好笑。我让她坐到椅子上,仰头。她乖乖照做的样子像一只乖顺的大型犬,但却展现出来有棱有角下颚线和脖子又奇异地像某种狩猎型猫科动物。她的睫毛颤动着,挂上了挤溢出来的药水,药水也随她的睫毛而颤动。圆润的液体就像电报机上的按钮,随节奏敲击着电码,那电码是——
吻我吧。
这个念头突然出现,一如当时想吻她突然出现的那句阻止咒语。而现在咒语非但没有阻止我,还催促我,所以我做了。跨坐到她身上,低头吻住她的唇,这简单的动作花费了不到五秒钟时间,当初为什么需要这么久?我已经记不起了那种感觉,也不想记起了。
她含着液体的眼睛猛得睁开,身体抗拒着往后退,可是椅背拦住了她的去路,唇和齿消极抵抗着推搡,可被我逼向绝路。我捧住她的脸,我窃笑。她逃,我追,追着要把我想说而没说出口的话从同一个地方倾泻而出。接吻和语言,有高下之分吗?语言似乎是从更深的内脏开始形成,吻呢?只不过是口腔里的斗争。斗争,我们的第一次接吻真的很像打架。她后退,我便穷追不舍,仿佛我这辈子只能拥有这样一次,唯一的一次勇敢的机会。
重心逐渐偏移,椅子翻倒在地。在失去重心的那一瞬间她终于抱紧我——这一瞬间太短暂,短暂到能在其中做的事似乎只有杀死一只蚊子留下一滩不知主人的血,但她可是妖精啊,她可以把这一瞬间拉长,让你体验在宇宙空间失重下坠的惊惶,要坠向何处何方何时何地才能停下?她就要挑这种时候抱紧你,让你死心塌地沉溺于她给的安全感,让你中蛊。
我们摔到地上,我的膝盖和她的后脑砸到地上发出糟糕的闷响,嘴唇却仍未分开。她放弃挣扎,闭上眼睛的时候湿湿的睫毛刮到我的皮肤,痒。跌倒时咬破了彼此的唇,疼。若有似无的铁锈味儿参与到我们的争执当中,染红透明的她。我想如果血液能够传染疾病,能不能让你也患上爱情?我也想毫无负担地睁开眼睛,用我有切口的角膜确认你是否也动了情,但还是算了吧。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气,吻到两人眼冒金星头晕脑胀才分开。
撑着手臂看着身下躺着的她,惊恐地发现她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今天我也没想明白那应该是什么。那是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像北欧某处不知名的平静湖泊,什么都没有,又什么都有:深不可测的湖底有杀人抛尸用的汽车,腐朽的木船,装满金子的绣铁箱,遗失的钻戒甚至一块破碎的火箭残骸。我在她潮湿的双眼之间来回摆动,她却一动不动地对焦在某处。在哪?惶恐地,觉得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穿我的大脑,阅读里面不宜公开的内容,然后指责我。但她没有。
“我们起来吧。”她舔舔渗血的下嘴唇,平平淡淡从从容容。
事实上我也是一个软弱的人,是人的坚强必须永远守恒吗?把太多自毁和认真用在了追逐梦想上,在情感的事上只能一直退缩。我一直用欺骗和躲避来避免直视现实,我不敢睁开眼看她,我不想承认“第一次接吻”其实是最后一次。那天晚上我们维持了短暂的几个小时尴尬,露出了她少有的忧愁模样,好几次叫住我欲言又止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唉算了你走吧。我不觉得自己被戏弄,我没资格去指责任何人,我从小偷升级成了强盗,任谁都可以在道德上踩我一脚。你也可以,曾可妮,我宁愿你对我不好,求你,你别对我好了。
为什么你可以把这段记忆从海马体上连根铲起,抛到九霄云外去?还是你把它沉进了那个湖泊的底?你是真的,还是在演戏?你的演技也太好了吧,完全和无事发生过一样,不留蛛丝马迹。甚至连避嫌也不,还是爱牵我的手、爱和别的女孩子亲热、爱露出自己迷人的腰腹、爱和我夜聊一些有的没的。或者摸着我的手,说我给你做个指甲吧我很上道的。我说嗯好呀。她就认真地给我安排上了,头垂得很低,一心一意地涂抹指甲油。如果我当时睁开眼睛了,看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表情吧?
你到底是什么?是前辈是姐姐是天神是妖精还是——还是一片平静的水而已。要不然为什么我划在上面毫无痕迹呢?可明明你有在用你的温柔划伤我。
比赛结束后我们就地从广州出发,各自返程。我收拾好行李坐在座位上看她化着妆准备迎接最后一组饭拍,眼泪不知觉地就往下淌,她发现后也没有咋咋呼呼地说你怎么哭了,默默抽了一张餐巾纸递给我说尽人事听天命,没办法,一起加油呗。怎么可以这样平淡,你的情绪难道不比我波动吗,你不是“有血有肉”吗,你痛痛快快抱着我哭一顿不好吗?何必把所有痛苦和委屈都往肚里咽呢。
她坐飞机回武汉,我选择了普通火车慢慢晃回家。我们在路口等待各自叫的去机场或车站的出租,她孩子气地凑过来说看看你叫的车到哪了,肯定没我快吧。确实,明明是我先叫到的车,她的却来得更快。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坐进车子后她摇下车窗对我挥挥手,一直挥一直挥,直到车子拐弯,汇入了茫茫车流。我以为我会哭,可是竟然连鼻子都没有酸。看着载她远去的出租车,突然想说没有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吧。
Present:
我已经在绿皮火车上晃了十几个小时,可还有将近一半的旅程才会抵达成都。电影看了好几部,手机里的音乐也翻来覆去听到不耐烦了。百无聊赖,点开微博翻阅着。我一直在偷看一个只有几个粉丝的账号,霸占我最常访问的榜首很久了。因为我猜测那个是她的小号。我已经忘记我是怎么找到这个账号又是如何怀疑起它的身份的,但我就是有一种直觉,觉得春风沉醉的夜晚就是她爱的电影,夏天的风就是她爱的音乐,双子座就是六月九号,用户980469就是她。不是又怎样呢?甚至不是对我而言更好,关注一个陌生人只能叫默默关注,偷看一个爱的人就是偷偷觊觎。窗外掠过连绵不绝的群山和连绵不绝的电线,我习惯性地点开这个账号的主页,发现更新了几张图。飞机的舷窗,黄色和蓝色的出租车,新做的指甲,和一张音乐软件的截图。是她,是曾可妮把《乘客》听了两百多遍。我用截图里的信息去搜索,找到一个叫llz的歌单。里面有很多首歌,但我不想点开了。事到如今没必要再去深究她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因为绿皮火车不像二手吉普,任何答案在飘摇的铁道上都只会剩下悲哀。爱人呢?爱人啊。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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