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炭善】我有特殊的梦游技巧
ooc预警渣文笔预警,中间有一段大半夜写的脑袋真的乱码了orz会很奇怪因为很仓促,但是再不结束明天上课就完了QAQ
群里的万圣节活动,我来拖后腿了。
万圣节快乐!
文不对题d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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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ck or Treat!”
伴随着打开的门发出的吱呀声,头戴南瓜头套的小孩子捧着空空的南瓜灯朝着面前的老人举起了手。
老人笑着摸了摸男孩子的脑袋,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起了一袋糖,倒了大半在男孩的南瓜灯里,把南瓜灯塞的满当当的。
“爷爷,你今年万圣节又是一个人...
ooc预警渣文笔预警,中间有一段大半夜写的脑袋真的乱码了orz会很奇怪因为很仓促,但是再不结束明天上课就完了QAQ
群里的万圣节活动,我来拖后腿了。
万圣节快乐!
文不对题db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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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ick or Treat!”
伴随着打开的门发出的吱呀声,头戴南瓜头套的小孩子捧着空空的南瓜灯朝着面前的老人举起了手。
老人笑着摸了摸男孩子的脑袋,从一旁的柜子上拿起了一袋糖,倒了大半在男孩的南瓜灯里,把南瓜灯塞的满当当的。
“爷爷,你今年万圣节又是一个人过吗?你等的那个人还没有回来吗?”
男孩开心的抱着自己的丰收产物,半响后抬头看向老人,有些好奇的问道。
“你想听个故事吗?”老人微愣,不一会回过神来问孩子道。
“想!”
“那进来吧,”老人微微侧了侧身子,笑了笑,“外面天气冷,进来坐坐,爷爷给你讲故事。”
男孩蹦蹦跳跳的进了屋子,带着一怀抱的糖果。
老人关上了屋门,隔绝了外面大雪飘摇的世界。
屋子里开着暖色的灯,电暖气也很充足,整个屋子都是热乎乎的,男孩把南瓜头套摘下来放在一边,金色的头发在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耀眼。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了满当当的甜点,就好像从一开始就在等待着谁的到来。
“这个故事,开始在几十年前的今天,也就是万圣节的晚上——”
老人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望着桌上的布丁出了神。
难得的万圣节到来了,小镇从两周前就开始布置起了场地。
镂空的南瓜亮着暖暖的火光,连接两边楼房的小彩灯不停的闪动着。
稍微有些小雪从天上落下来,尖顶的房屋上都落了一层白色。
我妻善逸是被自家爷爷丢出来的,美其名曰锻炼胆量,要他去敲响其他人家的门,要回来甜腻的糖果。
但是找陌生人说话超恐怖的诶?!特别是这是万圣节的晚上啊!路上这么多妖魔鬼怪超级吓人!!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混进去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啦!!!
善逸抱着自个的篮子站在马路边,脑袋顶的小南瓜似乎察觉到主人焉哒哒的情绪,整个南瓜都不太好,嘴巴一耷拉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但是不打起勇气是不行的吧。
善逸回头看了看自家的房门,从一边的玻璃窗那看见了老人隐约的身影。
就,就只是敲响屋门,肯定不会出事的对吧!
男孩深吸了口气,向着对面的尖顶小屋迈出了第一步——
“哇!”
下一秒,一个披着白色被单的小鬼从一边冲出来,怪叫着冲向被这突然的插曲吓得僵住的我妻善逸。
“哇啊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啊不要过来啊不要吃我我不好吃离我远一点啊啊啊啊啊!!!!”
金发的男孩子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半天,现在终于夺眶而出,而他人也以一种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冲向了小镇的外围——
“善逸!善逸!!”
急切而渐行渐远的呼唤没有把我妻善逸从惊吓中成功带回来,这导致他再次恢复自主意识的时候,到达了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地方——郊外树林。
完蛋了。
善逸自暴自弃的想,狠狠揪了揪自己金色的头发。
“完蛋了回不去了怎么办啊呜呜呜呜呜呜呜,我才八岁啊我还没有找到可爱的女孩子结婚啊我甚至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有牵过会被狼吃掉的吧就这样结束这一生了我也太惨了吧不要啊——”
下一秒,堪称震碎耳膜的肮脏高音从森林里传了出来,把树上的鸟惊飞了好大一片。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哭泣太过用力会导致眼前发白脑袋发晕。
我妻善逸现在就处于这种状态。
手里用来装糖果的篮子早就不知道滚到哪个角落去了,男孩扶着一边的树就着有些脏的地面直接坐了下来。
不,这种地方一看就不可能有人的吧?!还会有蛇有狼,对,说不定还有更加恐怖的猛兽什么的,爷爷也不可能找到这里的吧?!感觉要死掉了啊?!会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在雪地里死掉的啊!
披着黄色南瓜小披风的南瓜精灵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有些悲痛的不是很想面对这个事实。
等,等一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南瓜精灵突然抬起头来,看向一个方向,那个地方是不是有声音?有人?!
善逸扶着树踉跄的站了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麻的腿,摇摇晃晃的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并且伴随着腿脚知觉的恢复逐渐加速,导致最后直接冲进了那个声音发出者的怀抱里。
得救了——
善逸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抬头看向了他失礼抱住的人。
!喂喂喂等一下这个家伙真的是人吗喂!!!皮肤怎么这么白啊还有眼睛是红色的这牙齿也太尖了吧?!怎么说这明明是吸血鬼吧?!这算什么啊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吗!
肯定是恶作剧吧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真的有鬼啊?恶作剧吧,是恶作剧吧,今天是万圣节诶一定是假的吧?!
“你没事吧?”
扮相是吸血鬼的人的声音意外的好听,充斥着阳光的味道。
有这样声音的家伙不可能是鬼的吧。
善逸彻底放松下来,半大的小孩儿挂在面前青年的身上,金豆豆又开始不要钱的往下掉。
“怎么突然就哭了。”
被抱住的青年有点手足无措,有些犹豫的把手覆盖到了怀里男孩的头上,轻轻的揉了揉。
换来了怀里的家伙更加大力的拥抱和更加大声的哭泣。
好半天,大概是哭累了,善逸从嚎啕大哭变成抽泣,最后慢慢的平静下来。
他缓缓的松开自己抱的紧紧的手,离开了那个被他捂的有点热的怀抱。
衣服上的泪痕清清楚楚的告诉了我妻善逸自己刚刚干了什么傻事。
约莫是察觉到了面前的孩子支支吾吾不说话的原因,青年蹲了下来与面前的人保持了同一水平线。
“没事的,”他笑了笑,“我叫灶门炭治郎,来找我家跑出来玩的弟弟妹妹,你呢,怎么大晚上一个人跑到森林里来了?”
“我妻善逸……”善逸把脑袋垂了下去,两只手无意识的绞着衣服,“我之前在镇子上,被其他人吓到了…再次看周围就在森林里了,我不认识路,我……”
说着说着,这孩子嘴巴一瘪感觉又要哭出来的样子。
炭治郎想了想,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橙色包装的糖果,拆开了就往善逸嘴里塞。
“善逸是男孩子哦,不可以哭哦,我现在带你去找回家的路,好吗?”
“但是你的家人不是走丢了吗?”大概是甜腻冲淡了悲伤,泪水最终没有掉下来,“你不去找他们吗?”
“他们很安全,”炭治郎站起身,又弯下腰去把刚到他腰的孩子抱了起来,“现在最主要的任务是把你这个小家伙从这里安全的送出去。”
离开地面的失重感让善逸下意识揽住了旁边的人的脖子,紧接着,两人以一种飞快的速度向着森林边缘冲去。
抱着自己的哥哥,好像真的不是一般人诶。
我妻善逸咽了口口水,从旁边飞速后退的景物上拉开了视线,看向了抱着自己的青年红色的眼睛。
夜色里,红色的眼睛和他红色的头发一样显眼——还有他太阳一般的花札耳坠。
好温暖。
善逸放弃了思考,把脑袋埋进了炭治郎的怀里。
炭治郎的速度很快,没有多久就已经把善逸带到了可以看见火光的树林边缘,隐约还可以听见有人在呼唤善逸的名字。
青年把怀里的孩子轻轻的放在地上,替他整理好了着装,别正了头上的小南瓜,然后笑着拍了拍他的头顶。
“以后可不要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善逸!”
爷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面前的人给他比了个嘘的手势,闪身不见了。
片刻,老人来到了男孩的身边,一把抱住了男孩,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随即,一个暴栗毫不留情的敲在了黄澄澄的脑袋上,“下次不要在乱跑了啊!”
“知道了啦爷爷。”男孩子揉了揉自个脑袋,朝着老人吐了吐舌头,把握紧的右手伸了出来,“爷爷你看,我要到糖啦。”
孩子小小的手心里躺着一颗橙色的糖果,那是刚刚离去的吸血鬼在最后塞给他的万圣节礼物。
——所以说炭治郎完全没有想过再次相见会这么快。
吸血鬼看着大半夜一个人打着灯跑到森林来的小孩有些哭笑不得。
喂喂不是胆子很小吗,怎么一个人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他悄悄的走近小孩,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
等…这孩子…在梦游?!
大概是察觉到到达目的地了,我妻善逸的眼睛缓缓睁开。
“啊——!!!”
旋即,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
是该庆幸还好森林距离城市有些距离吗?
我妻善逸端坐在火炉边,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明天回去会被爷爷骂死的吧,不,等一下,我还回得去吗?这些孩子都是吸血鬼吧?这里是吸血鬼的家吧?我真的可以回去吗喂!
“所以说善逸也不知道自己梦游为什么会跑到这来。”
炭治郎把家里刚刚做好的布丁放到了善逸的面前,然后坐在他的对面开始和这个快要抖成筛子的孩子搭话。
梦游从小镇里梦到边缘森林,还一路平安无事的,是该说这孩子运气好吗。
“但是善逸要知道哦,这个森林很危险的,”看着面前的孩子尝试着伸出勺子勺布丁,炭治郎打算好好告诉他哪儿不该去,要知道,如果不是自己今天刚好在那块捕猎,找到善逸的可就是狮子老虎了。
“还是尽量不要往这边跑哦。”
“嗯嗯造啦。”嘴巴塞的满当当的我妻善逸敷衍的点了点头。
然后在他的保证下,我妻善逸第二天依旧梦游到了森林。
第三天也。
第四天…
灶门炭治郎已经开始习惯十二点准时在森林边缘捡回一只游荡的善逸,并且可以轻车熟路的在他睁眼的瞬间捂住他尖叫的嘴。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这个奇妙的平衡一直持续了十年,也就是到我妻善逸十八岁的时候。
十年期间,除开梦游会去到森林,有的时候白天善逸自己也会往森林跑。
自个娃变得开朗了,爷爷很欣慰。
但我妻善逸十八的一个月前的那天,他晚上没有去到森林。
灶门炭治郎在边缘找了他一宿,依然没有看见他的身影。
第二天也是,第三天也是。
第四天,炭治郎从森林里走了出来,趁着月色赶往小镇。
然后他在小镇简陋的医疗所里闻到了善逸的味道。
伴随着死亡,冰冷,孤独的气息。
炭治郎从医院的窗口翻了进去,凭借着自己过人的嗅觉成功找到了我妻善逸的位置。
但他不是很想去相信床上那个瘦了一圈的孩子是仅仅三天没有见面的善逸。
“炭治郎,”床上的孩子听到了异动,转头看向了他出现的方向,“对不起,这几天没有过去,一定等了我很久吧。”
声音有些沙哑虚弱,不复之前响彻云霄的活力。
炭治郎一言不发的走到病床边,拿起了柜子上的病例单。
肺癌。
一个几乎不可能治愈的疾病。
有预兆吗?有的。
炭治郎开始回忆这几个月善逸越来越苍白的脸色以及他越来越难以止住的咳嗽。
“炭治郎,你的脸色好难看啊,生我气了吗?”
“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的啦,只是——”
善逸话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我想救你。”
他听见面前的红发青年这么说,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其实炭治郎有的时候也不知道我妻善逸对他而言究竟什么。
毕竟对于吸血鬼几乎不老不死的生命而言人类几十年的时光不过弹指之间。
但是,这个叫我妻善逸的孩子好像不太一样。
不知道从何时起,这个吵吵闹闹的孩子已经慢慢渗透进了他的生活。
如果他死掉的话,自己会伤心吗?
灶门炭治郎这么问自己。
会的,会伤心的死掉的。
那个会趴在自己怀里哭泣的孩子,那个明明很怕却每天晚上都来到森林的孩子,那个嘴上说着自己弱小,实际上温暖又强大的孩子。
——如果消失掉的话,会难过的要死掉的。
“那爷爷我先走啦!”
南瓜头套的孩子朝着屋内的老人挥了挥手,蹦蹦跳跳的抱着糖罐离开了。
“喂炭治郎,超过分诶!”
大门刚刚关上,里屋的门就被从里面推开,金色的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我明明没有死的!炭治郎又在瞎编故事!”
“诶,但是明明是善逸昨天和我打赌赌输了所以才这么做的哦?”
老人的身影逐渐模糊,不一会变成了一个红色长发青年。
“虽然是我打赌输了但是没有说要把我说的死掉诶!明明说好了讲个故事而已啦!”
我妻善逸直接从门里窜出来,把炭治郎扑在了沙发上,“反正炭治郎就是超过分!”
“但是我当时真的很害怕,”被压在沙发上的炭治郎突然正色了起来,看着善逸的眼睛缓缓的说道,“如果来的晚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善逸了。”
茶几上的烛光打在两个人的脸上,善逸金色的长发垂落在他身下人的身旁。
我妻善逸像第一次与灶门炭治郎遇见时一样把头埋进了炭治郎的脖颈。
【酒茨】图我情真(十一)
Attention :
1.阴阳师手游同人,酒吞童子X茨木童子
2.游戏背景if剧情脑洞,正剧向,慎入
3.二设如山,请勿深究
4.连载中,日更或者隔日更
5.刀匠之路任务二:二刀开眼
6.前文链接:http://haoyiduobailianhua.lofter.com/post/1e8e122b_e89d5f2
21.
像是突然下了一场雪那么白。
酒吞脑海里窜出这个想法,接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回过头,是鬼葫芦在喊他,告诉主人有妖物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临阵脱逃了。
“啧,废物。”他都不知道怎么到如此境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就算只剩下本大爷也无所谓,大不了杀两个有赚,杀一个不亏。”
一旁安倍晴明正...
Attention :
1.阴阳师手游同人,酒吞童子X茨木童子
2.游戏背景if剧情脑洞,正剧向,慎入
3.二设如山,请勿深究
4.连载中,日更或者隔日更
5.刀匠之路任务二:二刀开眼
6.前文链接:http://haoyiduobailianhua.lofter.com/post/1e8e122b_e89d5f2
21.
像是突然下了一场雪那么白。
酒吞脑海里窜出这个想法,接着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回过头,是鬼葫芦在喊他,告诉主人有妖物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临阵脱逃了。
“啧,废物。”他都不知道怎么到如此境地自己还能笑得出来,“就算只剩下本大爷也无所谓,大不了杀两个有赚,杀一个不亏。”
一旁安倍晴明正不停地念动咒语,酒吞猜他是在祈祷能有一个起哪怕一丁点效果,来阻止这场灾难降临。
然而……
酒吞看了看黑晴明脸上志在必得的笑容,和白光大作的法阵,喃喃自语道,“你要赌输了。”
忽然光芒渐弱,晴明绷直脊背,死死地盯着阵眼,似乎生怕里面冒出什么东西来。失态的还不止大阴阳师一个人,几乎所有在场者都心惊胆战又绝望地,等待着屠刀砍断脖颈。
可是并没有,因为黑晴明也诧异地扭过了头,大妖敏锐地听觉为酒吞捕获到了他所说内容——黑晴明在冒火,“法阵怎么停了?!”
法阵停了?难道说是茨木出了问题?
酒吞心中陡生狂喜,差点没激动得直接弹了起来——太好了,实在太好了。他就知道、他就知道茨木那家伙不会轻易被谁所控制,更不可能随便为谁送死!
好啊!你居然藏得这么深!本大爷差点都想给你骗过去了,回去之后我非得收拾你不……酒吞猛地一顿,摇摇头对自己说,回去之后要好好地与茨木大醉一场。
晴明等人自然也是注意到了异状,终于反应过来黑晴明并非大功告成,估摸着幸亏有屏障阻挡,不然他多半得冲进去趁机给上黑晴明一记。
而黑晴明脸色难看极了,不得不低声吩咐雪女去探查情况。雪女得令,快步上前,酒吞虽无法越过重重壁垒,窥见实情,却能看到雪女杵在那儿僵了一会儿,紧接着浑身颤抖起来。
黑晴明急迫地发问:“发生了什么?到底怎么回事?!”
雪女转过头,脸色糟糕透顶,几乎是艰难地从嗓子挤出回话,“他……他死了。”
“那不正好?”黑晴明呼出一口浊气,稍微放松些许,接着才疑惑道,“生祭已经成功,可为何八歧大蛇还未复活?”
“不是的黑晴明大人。”雪女又说,“他之前就死了。”
“你说什么……?!”黑晴明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什么叫做之前就死了?不可能!”他越吼声音拔得越高,“这不可能!蛊毒不至于夺走生命!他怎么会死?!”
雪女慌乱极了,连连摇头,“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但他胸口陷下去一块,我看过了——他…他、他可能之前把心脏挖了出来,尤其撕扯掉大部分灵魂,只剩下很少一部分,来伪造还活着的假象——除却蛊毒甜香外,我还闻到了……闻到了返魂香的味道。”
“既然如此。”大天狗忙请求道,“就让我来替黑晴明大人完成大业吧。”
说罢他便拍动翅膀,要朝阵眼中心扑去,可就在这时,东地平线上挣出一抹火红,万丈曙光撕破暗夜,朝着爱宕奔袭涌来,点燃了盘旋不散的十万猛鬼,它们发出最后一声凄厉惨叫,瞬间焚为无数尘埃坠落进泥土里。
“只有先带黑晴明大人离开了。”
大天狗和雪女一左一右扶住摇摇欲坠的黑晴明,施了个妖法便意图逃进空间漩涡中。晴明哪还会放跑他们第二次,当即带上一众式神追了过去——顷刻之间局面颠倒,胜负反置。
而酒吞却来不及庆祝,他站在原地,耳侧一分一毫声音都听不见,只觉得自己像是误入了太虚幻境一般飘飘然;隔一会儿他又感觉自己是在泅水,涉身涡旋再向万丈深渊里掉下去,直到抵达渺无生气的海底,或者别的更为黑暗、更为阴冷的所在。
实在太过安静了,没有莺啼鸟啭,没有小妖喧哗,亦没有茨木缠人的闹腾。
茨木……
茨木!
他惊梦忽醒,猛地回过神来,想起茨木就躺在前方不远处,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鬼王大人,要不要……”星熊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要过去看看?或许……”他未说完便闭了嘴。
——哪儿还有什么或许呢?
“本大爷知道了。”良久酒吞回答说, 他并没有察觉到自己声音在打颤,而只顾着绷直了脊背,先僵硬无比地迈开腿,随后越走越快,几乎是冲到了茨木身边。
那双金色的眼睛还睁着,瞳孔放缩张大,像黑夜里的猫,可又溃散无光。于是酒吞想起他先前以为茨木是因为吞噬同类,死气积蓄而夜盲,现在想来那多半只是死者无法感光。
于是他拼命吸气,极缓慢地蹲下身,想伸手去把它们抚阖上。但他指尖刚一碰到茨木的皮肤,那些本该触之柔软的组织就如蒸发般消失散去,剥离躯壳,露出底下乌黑的骨骼来。
然后酒吞嗅到了他所熟悉的味道,那种他一会儿觉得是焚烧妖骨,一会觉得是脂粉味的,腻人非常的,蛊毒的甜香。
它们花了四十九天爬满茨木全身,填充脏腑,啃噬脑髓,侵蚀灵魂,最后才钻进骨头里。而这个过程他居然毫不知情,还一心一意地恼怒着,埋怨着,质问你为什么反常。
他有些想扯出一抹讥讽,但他试了半天,还是摆不出任何表情。最后还是星熊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放缓了声音安慰说,“要么我们把骨头带回去吧,也许桃花妖能够帮忙。”
“你觉得有多久了?”
酒吞提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星熊愣了片晌,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觉得茨木死了多久。无论是妖还是人,灵魂都只会在阳间徘徊七天,一旦过了头七,灵魂去往冥界,那就算是再精妙的医术都无法起死回生了。他哪里敢答,只有斟酌再三后说,“先试一试吧。”
“那就试一试。”酒吞平静地点点头,算是允了,可就如同血肉一般,骨架也一碰便碎成一摊齑粉。
星熊打了个冷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尸骨粉碎,堪堪撑住的甲胄跟着坍塌下去,落在地上砸出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物什撞到了似的。酒吞蹙起眉,低头翻找起来,随即浑身一颤,指尖打着抖从衣物里面拎出一串亮闪闪的铜铃来。
“咦?这个是……”星熊深感诧异,“难道铃铛不是早就送回来了吗?”
可酒吞脸上的冷静却终于崩碎了,星熊从来没听过他用那种近乎绝望的语调说话,他说,“既然铃铛随身带着,那他给我的是什么?”
22.
“真是好酒!好酒啊!本大爷今天就要与这明月大醉一场!”
整个大江山加起来都劝不动他们鬼王,星熊更是好说歹说把自己讲得口干舌燥了,任旧没法阻止酒吞把神酒全部搬出来,仰起脖颈一坛接着一坛地灌下腹去,倒空后再将瓷坛冲地上一砸图个响听。
众妖急得团团转,知道您酒量过人千杯不倒,但也不能这样喝啊。
酒吞哪听得进劝,没了酒便把鬼葫芦里的血酿也倒出来,不管不顾地从正殿一步三晃出去,缓步摇到竹林里。恰巧撞上了途经却被小妖们堵住,非得缠着她要听故事的青行灯。
“青行灯姐姐,讲故事。”
“讲故事讲故事!”
青行灯给小鬼头们闹得没辙,只好坐下来妥协说,“好吧,讲什么好呢?”
小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讨论了一阵,突然有人提议说,“讲你上次没讲完的那个!”
“对,就那个,就那个。”
“讲完吧青行灯姐姐。”
“唔……”青行灯抿着嘴唇回忆,可依旧有些记不起来,“我上次讲到哪里了?”
“我记得我记得!”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的蝴蝶精举手说,“你讲到阴阳师爱上了贵族小姐,但是贵族小姐只愿意嫁给能替她找到龙首之玉的人。恶龙想帮阴阳师完成心愿,但还是因为怕死反悔了。”
“哦,这里啊。”她心中了然,眨了眨眼,放慢调子好将大家带入气氛,“上次说到恶龙为了完成阴阳师的心愿,决定自行剜下首玉,可最后它还是反悔了,因为它怕死。”
“它真胆小!不是说为了报恩什么都愿意吗?”
一名小妖不满地鼓起腮帮子嚷嚷,青行灯却摇了摇头,“不是的,你们误会了,我说它怕死可不是因为它恐惧死亡的痛感。而是因为它想啊,就算贵族小姐得到了龙首之玉,满足了愿意,可她要是有第二个呢?第三个呢?阴阳师哪里做得到啊——更重要的是,贵族小姐不会真正地爱上阴阳师。
它犹豫不决,心惊胆战地等了好几天,打算随时变更主意。然后它发现,阴阳师之前虽然朝思暮想地念着,有一段时间消沉萎靡,但他终究还是打起了精神,继续刻苦钻研阴阳遁术,而并没有从此一蹶不振。
除此以上两点外,可能还需要加上恶龙的一点……怎么说呢?好吧,自私——我想应该这样形容。因为每天和阴阳师待在一起,所以它心中也产生了除却好战以外的欲求,或者更精确一些——不切实际的虚妄。它希望每天第一个给阴阳师问好的是自己,替他下雨时送伞的是自己,看到他笑容的是自己,陪伴他坎坷的是自己。它实在太爱阴阳师了,甚至于开始拥有了“恐惧”这种情绪。恶龙不再天不怕地不怕了,它发疯似的想和阴阳师一起活下去,并且妄想是不是只要自己一直陪着他,就会朝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呢?一厢情愿的深爱无异于义无反顾撞上的南墙,然而万一呢?万一阴阳师知晓了它的情愫,万一也对它说出'爱'这个字呢?——所以它开始害怕死亡了。”
“那…阴阳师最后和它在一起了吗?”
青行灯又摇了摇头,接着说,“也许会吧。但是后来阴阳师终于成为了有才华的人,有贵族雇佣他退治妖怪,很不幸的,阴阳师受了伤,中了某种妖物的奇毒,他奄奄一息,很快就会死去。
恶龙百般焦急,找来许多人类的大夫,每一个都说已经药石无医。恶龙不能接受这种结果,于是又找来妖怪的大夫,也是束手无措。最后,有一名活了上万年的老妖发了善心,告诉它还有唯一一种办法可以救阴阳师。我想你们可以猜到了——祛毒辟邪的龙首之玉。
恶龙沉默了,它坐在阴阳师的病榻旁,坐了整整一晚上。这一晚上呢,它试图用人世间所有美好的,尚且值得留恋的东西来说服自己,比如说夏日祭的苹果糖啊,比如说酣畅淋漓的战斗啊,比如说那片养育了它的大湖啊。
但它发现,这些所有的东西,通通加在一起,都比不上它深爱的阴阳师更重要。”
青行灯娓娓道来的讲述声钻进酒吞耳朵里,突兀变了个调子,拐成那个他谙熟于心的嗓音,很认真地对他说,“于是他不怕了,接着下定决心——那就死吧。”
酒吞浑身上下过电似的一麻,转身踉跄着往正殿跑回去。也不知是不是喝醉了,实力强劲的大妖竟是一路上数次跌倒。他来到那棵掉秃了叶子的树下,魔怔了似的蹲下身拨开一层一层叠积的枯叶。星熊见状错愕至极,以为他酒意上头又要瞎折腾撒疯了,赶紧上前缓和事态,“怎么了鬼王大人?”
“掉到哪儿去了?”他口中念念有词,皱紧眉头,站起身绕着树转了一圈,脸色惨白难看,“本大爷记得就扔这里了啊?”
星熊还未开口,他又咬牙怒道,该不会是那群该死的扫帚给本大爷丢了吧?!”
“呃…那个,您是在找那串铃铛吗?”星熊摸摸鼻子,连忙掏出一方小匣递给他,“在下之前觉着您可能还要用,就自作主张地捡回来收着了。”
酒吞也来不及同他发作,只是急切地接过匣子作势要开。可他才刚摸到锁口,却突然跟泄气似的垂下手臂,微阖了阖眼平淡道,“算了,没什么。”
接着便摆摆手示意星熊退下。
星熊仍感迷惑,不过对这鬼王他一向是顺从的。于是他如往常般施了一礼,依言离去。
酒吞望着下属渐行渐远的背影,第二次攒够了力气,试图去开那个匣子。可惜它实在像是刚淬过火,哪怕碰一下酒吞都觉得烫手极了,仿佛粘上去就要被生生撕掉一层皮。但还有更可怕的东西等着他,大妖五感过人,他分明能感受到——有什么在其中砰砰跳动。
「我看过了——他…他、他可能之前把心脏挖了出来,尤其撕扯掉大部分灵魂,只剩下很少一部分,来伪造还活着的假象。」
「罗生门之鬼,最善于幻形变化。」
靠着树干缓缓滑下来,酒吞觉得他可能永远都没法打开这个匣子。
他抬起头,连月不雨折磨得老树绿叶尽落,只剩下枯萎枝桠,在月明星稀的夜幕中张牙舞爪地伸展,但透过那些缝隙,却看不到成千上万的灯笼升起。
然后有谁轻声问他,“你认为我不喜欢你吗?不相信我对你怀抱有一腔真情吗?”
听罢他手一挥,直指向树梢仅剩的枯叶,重复当日说过的话,“喜欢啊,但喜欢无异于这树上的叶子,连月不得雨泽,便会凋零枯萎。妖怪的喜欢就更是薄凉,平日里做得再浓情蜜意,大难临头了也会弃之敝履,更别提什么为爱献身了——情真?那是什么狗屁东西?”
“但是挚友你真好,我也会对你很好的。”那人牛头不对马嘴地接话道,酒吞刚想骂他两句,又听见他说,“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就在你左手边。”
他不耐烦地摸了上去,触感粗糙至极,居然是一截裸露在外的树根。
“你就拿这个糊弄本大爷?”
酒吞恼了,发力一捏,手指刺穿表皮,有什么湿润的东西黏在他指腹上,定晴一看——淡绿色的,鲜活的汁液粘他一手——因为大旱,这棵树叶子全掉光了,根却还活着,不得雨泽,它便奋力往下掘泉,绵绪百米之长。
一如深爱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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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茨】百转千回 (长,一发完)
*OOC
*神逻辑
他驾马回城,身后追兵千万,冒险驱马入树海,因那林中传言为鬼族之地,居万鬼,拥鬼王,人不能入,追兵止步不前,无人敢入林。
夜色寂寂,风中只有马蹄作响。
不消片刻,伏于林中的山匪蜂拥而上,饥荒战乱多年,这些人茹毛饮血,他与战马在其眼中就正是两块肥肉,他自马上拔刀而出横刀而向,一圈过去就是七八个人头,脑浆迸溅,立刻有人蜂拥而上欲分一杯羹,越杀越多,将他层层围住。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人杀出来,行路无声势如破竹,生生就为他杀出条路,直杀到他面前,惊得马一个踉跄,拔腿绕过那人就向外...
*OOC
*神逻辑
他驾马回城,身后追兵千万,冒险驱马入树海,因那林中传言为鬼族之地,居万鬼,拥鬼王,人不能入,追兵止步不前,无人敢入林。
夜色寂寂,风中只有马蹄作响。
不消片刻,伏于林中的山匪蜂拥而上,饥荒战乱多年,这些人茹毛饮血,他与战马在其眼中就正是两块肥肉,他自马上拔刀而出横刀而向,一圈过去就是七八个人头,脑浆迸溅,立刻有人蜂拥而上欲分一杯羹,越杀越多,将他层层围住。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人杀出来,行路无声势如破竹,生生就为他杀出条路,直杀到他面前,惊得马一个踉跄,拔腿绕过那人就向外冲,他自马上回过头来低头看那人,只是那一个照面,正撞见那人抬起头来,四目相对,风中满是血腥气,那人红发金角,白衣甲胄,面上戴了鬼面,指有利爪,鬼面下露出一双眼,眼里有万种风情,如泣如诉,仿佛这么一抬头,就再也看不够他。
那竟是一鬼,他众叛亲离,九死一生,人皆欲啖其肉吮其骨,出手救他的,竟是一鬼。
他一扬鞭掉转了马头,自马上挥刀就斩断一只直朝着那鬼心口去的手,手臂应声落地,那鬼回头看他,他彼时浑身浴血,身下的白马也如同是血染得一般,十分狼狈,可那鬼看着他,虽戴着面具,却对着他一笑,一双眼弯如月,仿佛有无边的月光,足以醉一万头山狼。
一人一鬼杀至天明,艳阳初升四下俱寂之时才停手,那光照的那鬼仿佛浑身透明,身上白衣染作血衣,一双眼透着与其年少的身形所极不相同的沧桑,又仿佛有王者之气,直直盯着他看,半响,朝着他走来,不过是十步的距离却让他走的如隔万里,如隔死生,他却不待到那鬼走至面前就一跃上马,扬鞭就要走,鬼反手就是一爪,高头大马一头栽倒身首异处,他跳下马以刀撑地站稳,反手就挥刀而去直指那鬼喉间,那鬼一退,刀上的血甩了他一脸,鬼面应声碎成两半,落在地上,露出一张年少又苍白的脸来,额上一记刀痕,血顺着脸颊流下来,晕在额角纷繁复杂的妖纹里。
“你可是鬼王。”
鬼点点头。
“传言这林中掳掠食人的,可就是你?”
鬼不屑,指了指满地残肢,“都在你脚边了。”
鬼不食人,人却要食人。
他不疑有它,他问道,“你要什么?”
“与你一战。”
他冷笑,“休想。”
那鬼不依不饶,“我救了你。”
他答道,“所以我饶你一命。”
鬼不说话了。
他沉默片刻,“人鬼不同路,虽不知你为何助我,恩我谢过,让道。”
那鬼死死地盯着他,僵持片刻,他一下收了刀,鬼面露喜色,没曾想见他一转身就绕过他扬长而去,前路漫漫,没有了马几乎就是一条死路,他不愿与鬼纠缠,然而刚走出了几步,一匹马从身后窜了出来拦在他面前,浑身雪白,双目如墨,口里咬着方才那马的马具马鞍,他一愣,却见那马一个转身变回那红发金角金眼的鬼相来,转过头来拦在他面前。
“若我赢了,你就归我,若我输了,我便是你的。”
说罢将手里的鞭子绳子鞍子一并丢在地上。
城门前有一鬼不知是被何方神圣拴在了门柱上。
那鬼红发金角金眼,身上绑着马绳,一副马嚼太大松松垮垮挂在脖上,吓得无人敢出入此门,城主遂有令,能收服者不问出处皆有赏,一时间众人纷纷上前誓要制服此鬼,七八个武士与那鬼打了三个时辰,皆被折了刀滑得满地流肠,抱着肠子哭号着去寻医师,几个阴阳师拿着符烧了半日,烧得那鬼身上的盔甲都化了铁水,几人灵力都尽了,看他不动了才走上前去,谁知他一个翻身像只豹子似的跳起来,张嘴就咬下一人耳朵,一口吐在地上。
数月下来无人能降,有夜夜打更过城门的更夫,偶见百鬼夜行皆来拜,吓得连滚带爬尿了裤子,话语便传出去,说那门鬼原来竟是鬼王。
日子久了鬼已是连动弹一下都懒得,终日趴在城门口,看着稀稀疏疏的行人,有米车入城,鱼货出门,众人早已习惯城门口拴着的鬼,再也无人问津,有阴阳师来劝,说愿帮他破了这拴着他的咒术,只要入他门下做式神,日后定会好好待他,死后定放他自由,绝无虚言,那鬼听了哈哈大笑,抓着那门柱一手就连根拔起,走了几步换了个阴凉地,又插了回去,那人看在眼里,自知是讨了没趣,只回去对旁人道,那鬼作茧自缚,仿佛是在等什么人。
春去秋来,雪落花红,转眼过了三年,城门已被人改了名叫鬼门。城主暴毙,兵临城下守军大败,守将被人砍头剥皮抽骨,新军入城人人自危家家闭户,城门大开,为首高头大马走在最前,一头怒发冲冠,那鬼见了当即就扑了过去,拦在路中央,一双眼如含泪,一见他,却又如得了艳阳,瞬间就干涸了。
“那日你说待你归城,这城便是你的东西,”他高声道,“酒吞!你可说到做到了?”
马上的人一愣,随即一笑,指着身后万军,面前长路。
“你说呢?”
那鬼面露喜色,扬起脸来,眼睛里流光溢彩得快要装不下。
“那你说待你归来,要我在这等着,回来时再叫上我,也是真的了?”
酒吞没想自己竟被一鬼下了话套,不禁又一笑,问他。
“我有子民千万,一座铁城,你倒说说,我要你做什么呢?”
那鬼眼色顿时暗了几分,低头一看那马嚼子,紧接着便说道,“我有多好,你日后就知道,如今你不清楚,那总知道我好过你胯下这匹马。”
众人听了当即哈哈大笑,酒吞也大笑,笑完不以为然,调转马头就要绕开他往前走,那鬼一拦,仿佛是下定了决心了,抬起头来。
“吾名茨木,乃百鬼之王!”这一喊振聋发聩,仿佛用尽了毕生力气,“守此门三年!城中断无人能赢我!酒吞!你今日若是入城就斩了门鬼,明日便是威名震天,无人敢反!”
这一喊,那人终于停了步子,回头看他一眼,寒光毕露,鬼怔怔地看他,见刀已然出鞘,浑身僵住,忙不迭地闭紧了眼睛。
一刀下去,斩断了拴着他的马绳。
新城主好酒,入城七天,已将全城的酒坊喝了个底朝天,即便如此,谁也没见他醉过,他不醉,那些个等着杀上去的武士一个也不敢动,那门鬼的骨头还在城墙上挂着,能退治那鬼的,定不是一般人能对付的了的。
偶有人不长眼偏要下手,又不知从哪里突然跳出来个小姓,一手抱着酒坛一手拿了短刀,杀得一个活口都不剩,手里的酒都不见撒半分,再好好地端到酒吞面前,只可惜他手上有血,一碗清酒染成了桃花酿。
酒吞不甚在意,端在手里,伸手去捏他的下巴,他如今一副人类扮相,隐了角收了爪,青丝如墨,一双眼如黑曜石,脸上的妖纹也没了,只显得清秀,如今世道乱,孩童眼里都有算计,他却干干净净,被他捏着,弯着眼,勾着嘴角笑,却抿着嘴不出声。
酒吞于是松了手,在桌上丢了酒钱,拉了他手,这一拉就蹭了满手的血,那鬼一愣,却见酒吞面色如常,就暗自地,偷偷地握紧了。
新主入城大赦,街上有集,卖衣装,说不上是什么华服,白底的布料上绘了松花,只有那么一两朵,红的,缀在衣角上,却是张牙舞爪丝丝入木,他买下来,有璞玉的坠子,里面有一丝红痕仿佛入了血,缀了流苏,他也买下来,剥了那鬼一身不伦不类的衣装,看他穿得干干净净,手腕上绑着玉,仿佛是哪家千般宠爱的翩翩小公子,总有一日要长大,坐拥万千爱慕,只取一瓢饮。
这一眼怕是太漂亮,比那夜色里血光刀影之中自马上的那一回眸还要漂亮,漂亮得他想喝个酩酊大醉,也要这鬼陪着自己一醉方休。
想了便做了,二人离了闹市,寻了一处共饮,茨木虽是鬼,礼数却周到,每每为他满酒,都是恰到好处。
酒到深处,酒吞开口说道。
“那日我把你拴在门柱上,是想把你甩下,你倒是傻,怎么就非要等我,一等就是三年。”
茨木喝了半杯放下酒来,“那挚友你呢,天下之城千千万,为什么就非要这座。”
酒吞冷哼一声,“不为什么,本大爷想要,就去抢来了。”
茨木勾起嘴角来,“那我也一样,只是技不如人,抢不来,就只好等了。”
酒吞闻言哈哈大笑,“你这性子倒是不错,跟谁学来的?”
“前代鬼王。”
“我原以为为鬼不老不死,鬼王当是千秋万代,断然没有什么前代后代之分。”
茨木一双眼带着笑意,里面浮了那么一星半点不知名的情愫,大约是不胜酒力,又仿佛是得月光怜惜,缀了那么一丝一毫在瞳里。
“那是自然,”他说道,“他一人乃是千秋万代,至何时去何处,皆是王,皆是帝,无非是换了一处地,一套王法,只吾一人,徒被留在过去等着罢了。”
大赦未过,有人自摄津送了密信,是一只死兔,身上插了波多野家徽的短刀,酒吞看了哈哈大笑,座下有人被这明目张胆的挑衅气的大骂,上前便要把那匕首拔下,酒吞却拦下来让他们原样封好,找了个探子清早丢进他家长子墙里,把那从美妓旁边刚睡醒的公子吓得跌坐在地,又见那家徽在上,心里一凉,同天又差人去他家次子家送了份钱财去,不多不少,够招兵买马,一夜过去,两兄弟已是互相猜忌,盘算着老父的死期,不足七天,长子率亲信策反逼父让位,细数老父诸多过失,骂他偏心幼弟,欲除他立弟,弟弟率兵来解围救驾,虽逼的哥哥落荒而逃,却也暴露了所藏私兵,父子三人反目,三月后兄弟联手攻城,没算得过老狐狸,落得一死一伤,到底是自己的孩子,城主大哀,命全城服丧。
酒吞隔岸观火,自己不出手却步步诛心,一日夜里茨木前来邀酒,就与他就着酒将此事一并说了,听得那鬼也是哈哈大笑,直骂他们父子愚钝。
“与吾友你作对,真是不自量力。”说完又想了想,对酒吞说道,“我有一计。”
三日后举大丧,酒吞也差人送了份礼去,却是个大箱子,仿佛是个宝物,入夜了才进城,直抬到灵堂,掀开盖子,那本该已死的长子竟从里面跳了出来,指着老父就是一顿骂,那老狐狸哪里经得住这等惊吓,两眼一翻,口角流涎,竟一命呜呼了。
次日,那一早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尚在狱中长霉的小儿子被人生生抬上了位,第一个来拜喜的就是酒吞,他早已是吓破了胆,伏地豪泣,直把酒吞当作了再生父母,以后再也不敢造次,唯马首是瞻,酒吞也不跟他含糊,直敲得他把家底都拿出来了,才打道回府。
回了城,夜里一人一鬼围着一壶酒笑得简直喘不过气来,连酒都比平日甜上三分,一壶一壶下去,不醉不归。
酒吞问他,“为妖都是你这般善变化?还是因你是鬼王,才尤其手到擒来?”
茨木喝了口酒顺顺笑气才说,“论变化我着实比旁人强些,却也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酒吞听了就笑,一只手抬了他下巴,一副浪荡子相,问他。
“可还会变别的?”
茨木马上心领神会,一挥手就变作一妙龄女子,风姿绰绰,白衣飘飘,一双眼睛魅得活像个狐狸。
酒吞仍端着酒,却也不喝,只是看他,一双眼流光暗涌,最后开口道。
“茨木,你那日说若你赢了,我便归你,若我赢了,你便是我的,若我没有记错,你可是输得一败涂地,跪地求饶,变作白马来直求着我来骑。”
“那今日我便再问你一句,你可要想好再答。”
茨木闻言,丢了手中酒杯,一个翻身跪坐在了酒吞面前,靠的近,却又不是那么近,仿佛已是撞到了他怀里,却又是他不伸手,就抱不进怀中的距离,再抬起头来,已然又是那样一双金色的妖眼,仿佛生怕酒吞忘了这是他,把他认作了旁人。
酒吞不紧不慢地也放下了手中的酒,笑道。
“看来,是我多此一问了。”
春宵苦短。
次日清晨是茨木后醒,伸手一摸身边没人,一下子就坐起身来,正看见酒吞坐在一旁,背对着他束发,一双手修长有力,熟练又灵巧,一头红发被用发绳绑起来,初阳一照,整个人如艳阳般的耀眼,只觉得心里那一丝一毫的疼,仿佛一下就平息了,只剩下一双眼,被那光刺得落下泪。
酒吞束完发,也不回头,只说道。
“既然醒了,就开口打声招呼。”
茨木忙擦干了脸,一时片刻没回音,只是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却听酒吞话里如有哀愁,哑着嗓子问他。
“吾友可是有什么不快,尽管说给我,我既是你的,自然样样都随你喜好,不必顾忌。”
酒吞在那里坐了良久,久到茨木以为他不会回话,才突然开口。
“我自幼梦里常有一恶鬼,在一处庭院里独坐,望水枯,石烂,满身落灰,仿佛在待我归来,现在想来大约自初就与鬼世有些渊源,那日在城外遇见你,也说不上是偶然了。”他顿了一下,又说道,“那鬼与你生了一双一样的眼。”
茨木一愣,愣神的功夫正遇酒吞转过身来,逮了个正着,那双瞳看着他,就多了一分咄咄逼人。
“茨木,此妖白发,红角,金眸,独臂,你可曾见过?”
茨木浑身僵住,见酒吞目光如炬,僵了一阵,才答得犹犹豫豫。
“这说的笼统,吾一时片刻也答不上来,”顿了一下又问,“不知吾友找这妖有何事?”
酒吞笑道,“你曾问我为何非要此城不可。”
茨木一愣。
酒吞喝干了手里的酒,“为寻此鬼。”
茨木沉默了一阵子,笑道。
“吾友既然吩咐了,吾自当尽心尽力。”
日后,茨木也是真的如他所说,尽心尽力,隔三差五翻入城来,带上几副绘卷,说是绘百鬼,过去一画师为画入魔,就机缘巧合常常能得见百鬼夜行,照着一一画下来,虽说是百鬼实则千万有余,他一人找得麻烦,就翻阅这些替他寻有没有生的像他所说那样的妖鬼。
“后来那入魔的绘师以心血绘了一貌美女子,日日夜夜对她诉衷情,望她能活过来,”茨木说道,“最后那绘师身死,画染了他血泪化作画妖,谁人开卷便能见一女子,长什么样却各说不一,幻由心生,到最后是谁人也不知道当年那绘师所画究竟是谁。”
酒吞一一翻了那些绘卷,皆不是他所寻之人,无奈就落得听茨木说故事,听罢这个,将画卷一一搜罗出来让他挨个讲,那些个皆是白发,有琴师,有半人半鹿,各有各的故事,讲到最后,开口问他。
“茨木啊,”酒吞说道,“你可是百鬼中的茨木童子?”
茨木摇摇头,“那位人物吾倒是见过几面,只可惜死得早些。”
“哦?原来鬼也是会死的?”
茨木一笑,“吾友若是好奇,也可去吾领地上拜会一下他的石墓,那可是先代鬼王亲手所立,可谓花前月下好风光,百鬼不准近,不过如今我才是鬼王,挚友若是有兴致,大可以随我去看上一看。”
酒吞不甚关心,开口又说。“既不是鬼将茨木童子,你又有何故事?”
茨木笑道,“吾一生平平,没有什么故事。”
酒吞不信,“百鬼之王,怎么会没故事。”
茨木只好说,“故事都让先代鬼王一人活完,又怎么轮得到我?”又说,“不如让我讲讲那先代鬼王的故事与你听。”
酒吞不屑一顾,只知喝酒,“鬼王我只认识一个,风华绝代,正坐在我眼前,别的鬼王也好天王也罢,我又怎会在意。”
茨木不说话了,沉寂下来,只听虫鸣,良久,才开口道。
“吾友啊,吾虽没有什么故事,却还是与你讲了不少妖鬼之事,只望你能心知妖鬼并非无情,反倒是用情至深,不然又怎会平白化鬼的。”
又说。
“梦中之鬼虚无缥缈远在天边,而吾一心向你,近在眼前,大约浑身上下别无他物,只有一颗真心。”
他话里有话,酒吞却只静静坐着喝酒,不肯回他,过了良久,才答道。
“你未曾见他,怎知他对我,就没有一颗真心。”
许久,身后都无人再回答,再回头,那鬼方才所在之处,已空无一人。
春去冬来,正逢元宵佳节,城中花灯满街,那鬼搬了酒来城中寻他,却是自己先喝了个半醉才来,一身带着花香气的酒香,还有一分脂粉气。
“原是想扮作给美人来,图你欢喜,”茨木笑道,“可是来的路上喝着酒,就想到反正吾友心有所属,属给别人,吾又何必涂脂抹粉的。”
酒吞看他这副醉相也恼不起来了,反倒觉得有趣,拉他去游街,见他什么新奇东西都要驻足一番,看个究竟,灯笼上百封灯谜,他一句也猜不中,也都要凑上去读上一读,实在是一副醉鬼相,哭笑不得。
有鬼面盔甲,挂在匠人铺子门上,仿佛是压门面的好东西,森森鬼气,却又熠熠生辉,茨木站着盯了好一会,酒吞蓦然想起那日在林中初遇时这鬼是穿着盔甲的,突然玩心大起,调转回头拉着他手把沿路这鬼驻足过的所有糖果糕点都买了个遍,统统丢给他手里,看他吃得眼睛都发亮,突然故作厉声道。
“我当你是什么百鬼之王,几块糖点心就哄得满嘴掉渣,方才还欲为你买下那战袍,看来也是不必了。”
那鬼被这一声喝吓得一下就噎住,张嘴就把糖吐在地上,手里的也扔进泥里,可是晚了,他已咽了半块苹果,气急了,眼泪都湿了眼眶,仿佛是这半生都要毁在半块糖苹果里。
酒吞一只手喝酒,伸另一只手摸了摸他脸,见他一副苦相心里一下子畅快不少,却看他似要落泪,又觉得舍不得了,不过是一副盔甲,整座城都是他的,难道还差几块糕点,于是给他倒了满碗的酒,哄哄这醉汉。
“是我的不是。”又说,“你既是鬼王,就该有点鬼王样子,想哭也当忍下,这像什么样子。”
那鬼也不推脱,接过来酒便一口喝见了底。
“真是没想到你却会对我说这般话。”
酒吞任由那鬼也喝完也为他又斟满。
“怎么,我还说不得你了?”
茨木笑道,“怎么会,只是想起先代鬼王常常挂在嘴边,为鬼当肆意妄为,吾愚钝,不知其中奥妙,于是自己胡乱理解,大概是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酒吞将酒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捏了他下巴抬起来端详,看着他那一副常挂在脸上的笑容,他们两人之中,心有所属的也不知是谁。
于是又折回去,大张旗鼓地买了那盔甲,看着他笑嘻嘻地穿上了,拉着他就又往回走,回去就丢在床褥上自己上去压了个结实,三下两下就将那战袍剥光。
那鬼本来是有些委屈,后来一看酒吞是要跟他欢好,一下子雀跃起来,把人剥干净了酒吞这才找到那一星半点香脂气是从哪里来了,手指一探摸了一手滑腻,再抬头看那鬼一脸献宝似的得意,干脆抬起他一条腿来就一捅到底,直干得他哭着求饶,醉得脸上发红,比平日里都要好看一些。
等到两人完事了,已经天快破晓,毕竟是鬼王,呜呜咽咽了一晚上还能半睁着眼睛的,一双金色的妖瞳如痴如醉地看着他,分明已经是这样目不转睛了,却总好像有一分是在看着别的谁,过了一会,似乎轻声哼起了歌,似是也记不全词,只言片语地唱着,唱出许许多多的宛转来,酒吞问他。
“这是什么歌。”
他答,“昔日有花妖,愿嫁于一人类男子,男子命短先步黄泉,与花妖相约来生,那花妖守在林里,日夜歌舞,我就学了那么一分。”
酒吞伸手摸上他的妖角,一片片摸清上面的妖鳞,低声问他。
“百鬼皆有故事,茨木,你有何故事?”
那鬼还算不上意识全无,还知道摇头,轻声回答他。
“不敢骗你,没有故事。”
酒吞目光深邃,看着他那双已然迷蒙失焦的眼问他,“那你究竟是什么化的妖?”
他摸着手中的骨角,想起茨木所递绘卷中的半人半鹿,问他,“可是牲畜。”
茨木摇头。
他又想起他身上总有那么一丝草香,想起他口中的花妖,“可是花木?”
茨木摇头。
他念及遗憾所生的姑获鸟,怨念所缠的二口女,“可是执念。”
茨木摇头。
他无计可施,只好问了他最不愿问的那个,“可曾是人。”
出乎意料,茨木仍旧是摇头,他想从那双眼中看出一星半点谎言的端倪来,一无所获,而茨木仿佛被他问得清醒了那么一点点,看着他,扯出一个笑容来,像是撒娇一样地求他。
“我若说了,你能不能不去寻那鬼,我不求生生世世,鬼长生不死,你来生再去找他,许他长相思守,以后永生永世都在一起,我只要你此生,只要这一世。”
酒吞伸手玩了一会他耳畔的红发丝,轻声哄骗他道,“你多说一字,我就多喜欢你一分,茨木啊,说说看,看你说完时,我能多喜欢你几分,兴许就能答应。”
那鬼终于被他说动了,唬住了,骗实了,于是开口了,声音如梦呓,柔软又难过,断断续续地,说好。
酒吞埋在他的发里,等着下文,然而等了很久,等到的却是那鬼如即将入睡的呓语般的喃喃自语。
“挚友啊,随我去鬼族之地吧,吾在彼处候了一世,那般美景,哪怕只有片刻也好,吾愿再与你同看。”
二月初七,雪初融,他一早骑马出了城,勒马在他们最初相遇的树海前。
“茨木!”他大喊一声,有雪被震得从树上落下来。
那鬼从林间跑出来,这次是彻头彻尾的妖相,红发金角金眼,身上穿的是他那日为他买的白衣,外面披着的是先月酒吞送他的甲胄,那块坠着流苏的璞玉被他挂在角上,赤脚踩在雪地上,仿佛也不知道冷。
他随茨木入了林,马被留在外面,初来只觉得此处阴森,不知茨木是不是使了什么法术,这一次走进去,却见别有洞天,沿途有小妖精魅躲在路旁,目送他们前行,不多一时豁然开朗,有枫树立于山丘之上,周围白雪皑皑,雾凇层层,唯独这一丘,郁郁葱葱,有花精山魅小妖在其间嬉戏,如生生圈住了一春,不肯让她走,好不快活。
他们在那棵开得最盛的樱花下摆酒,茨木拿了妖酒与他同饮,酒吞头一回对这些百鬼精怪起了兴趣,让茨木拿出百鬼绘卷来,挨个讲给他,末了,指着不远处的那棵枫树。
“你说过那便是鬼将茨木童子的石墓,他既是鬼将,也算是身份尊贵,怎么这绘卷中不见他。”
茨木笑道,“大约他不常随百鬼夜行,无人得见。”
酒吞喝干了酒盏,有些微醺,“你既见过他,那他是副什么模样。”
茨木想了想,答道,“一丈高,青面獠牙,可止小儿夜啼。”
酒吞哈哈大笑。
酒过三巡,一人一鬼都没了正形,东倒西歪,不修边幅,每每谈及些小事,都一并哈哈大笑,好不快活,酒至深处,茨木突然说道。
“吾友啊,都是我讲,你又有什么故事?”
酒吞有些不耐,在他看来茨木已经提了一个要求,他既来应约,自然就不能再提一个,可实在是良辰美景美人在侧,春风吹得人醉,酒也是难得的好喝,心情好了,便开口与他讲了生平,他原本生于大名之家,算是个王亲国戚,奈何生父是个草包,跟人争地盘输光了家底,只好把他赔给人家做质子,原本在京城习武,后本家生变,遭人暗算要将他斩草除根,干脆一路跑回生父封地带旧部东山再起,再杀回来,杀到这城,因觉梦中之鬼与此城有些渊源,为寻那鬼就将本家迁到这里。
至于遇上茨木,正就是他一路从京都跑路的路上,要说也算是救命恩人,只偏生酒吞生来就是个凉薄帝王心,没有那么多多愁善感给他,把他一丢,转眼就懒得记这回事,倒是乘胜归来的那天在城门前,看到他拴着那条马绳跳出来贺他,就如同在他心上,烧了一把野火。
“那以后呢?”茨木又问道,“吾友可是要与京都的那几位大将,共争天下?”
酒吞哈哈大笑,“天下何其狭,我想要什么的,就抢了拿来,我不想要的,哪怕给我我也懒得收,硬要给我的,我就干脆毁了。”
茨木一双眼睛笑得弯弯如月,“那我真是三生有幸了。”
酒吞不答话,喝干了杯中的酒,眯起眼来看他。
“我自认是人中翘楚,为王不愧,可茨木啊,你当真是鬼王吗?”
茨木一愣,“此言何意?”
“我听闻恶鬼随性妄为,自私自利,作恶多端,”酒吞说道,“更何况为王,怎么能是你这副样子。”
而茨木究竟又是哪样,他似乎又想了一会,才终于选对了词。
“温柔多情。”
这一问,茨木接着就一笑,这也没什么奇怪,茨木天生笑模样,纵使是面无表情,也总像是有一分笑意。
“看来吾友今日是打定主意,非要从吾身上搜刮出故事来了。”
酒吞终于如愿以偿,于是满上酒,坐着等听。
“当年先代鬼王在时,鬼族乃是全盛,鬼王举世无双人人慕之,”茨木说道,“座下鬼众千千万,其中有一小妖,莽撞弱小,王却让他常伴左右,小妖心悦鬼王,于是醉心修炼,望有一日能与鬼王比肩,一日元宵佳节,壮着胆子来到鬼王面前,可鬼王却太聪明,一眼就揭了他心思,赞其强大,又骂他多情,庸人自扰。”
“那小妖被鬼王训斥了,心里难过,可又反复想了,便觉得既然鬼王赞他了,留他了,那多少还是喜欢他的,只是这颗心太多情,触了鬼王霉头,鬼王不喜欢了,于是躲过鬼王的眼,偷着找了阴阳术士问了个法子,挖了出来,丢下了,再匆匆地回到鬼王身边,鬼王竟真的对他越看越喜欢,金银财宝,山珍海味,什么都给他,出双入对,夜夜笙歌,什么都随着他,这小妖把心藏起了,性子也跟着有了些许变化,变得不知满足,只想鬼王一个,如痴如醉,直入了魔,最终触了王怒,被鬼王一刀砍了。”
说到这里,茨木笑道,“世间为王为帝的,大抵都是相似,吾友你方才所言,和鬼王实在是如出一辙。”
酒吞冷哼一声,“少打开岔马虎眼,这故事中的傻妖,可就是你?”
茨木哈哈大笑,“不是。”
酒吞也笑,将酒盅丢了一摇头,“我不信。”
说罢凑上去拉他过来,三下两下就扯了他衣襟,压在桌上,一只手摁在他胸口,探寻左胸那处,然后摁在那里就不动,人却愣住了。
那鬼的心在他的手掌下一下一下地跳着,十分平稳,又万分安静,仿佛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却又无法言说。
一醉之下,这夜酒吞是在鬼林中过的,夜深人静只有树影的时候,茨木被他操得缩着腰直笑,说上回见他路过时一脸凝重,这次倒是不怕了。
酒吞咬着他耳朵,说这里的鬼王我都按在地上干,又怎会怕?
茨木听了像是得了趣,直笑着说吾友说的是,吾友想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茨木奉陪到底,又是挨了好一顿操,才服帖了。
次日醒来一睁眼看见的就是那树,郁郁葱葱,落英纷纷,有孩童相貌的小鸟妖给他送醒酒茶,说是茨木大人出去巡山,马上就回来。
酒吞接过来喝了一口,抬头就看见不远处的那棵枫树,树下有无名碑,便开口问道。
“那是谁的墓。”
鸟妖答,“鬼将茨木童子。”
酒吞又问,“他长什么样子?”
鸟妖揉了揉头,似是回忆了一下,说道,“一头白发,红珊瑚角,威风凛凛,却缺一只手。”
酒吞一把将那鸟妖抓起来到眼前,厉声喝道。
“你说的鬼,可有绘卷?”
那鸟妖吓得直抖,哆哆嗦嗦地就应下来,不一会抓着一画卷回来,递给酒吞,他打开来,眼发红地盯着手中的画,两只手直要攥出血来,画中人白发,红角,金眼,独臂,威风凛凛,眼角带笑,似是要起舞,又似是要舞刀。
待到茨木归来,树下只有那鸟妖还惊魂未定地坐着。
城中传城主四处张罗布告,寻一妖,拿了画像,谁能找到的,赏重金,不问出处。
那副绘卷让人临了挂在城门,有人见那妖生的漂亮俊俏,便猜测城主是色迷了心智,引得众人哈哈大笑,没几日猎妖之风盛行,年轻武士往往三两成群去城外树海中,抓来无论是兔精还是花妖,皆说是吃人的恶鬼,送去城主那领赏不成的,就卖去富人家做玩物,更有甚者,说能入药,拿去做了盘中餐。
三月不出,有人绑了一貌美男子去殿前,白发,红角,金眼,正如绘卷中人,五花大绑地丢在殿上,兴冲冲地求赏钱,城主只看了一眼就命人将他轰出门去,然后走下王座,握着那鬼的下巴让他抬起头来。
“茨木。”
那鬼当即就变回了原型,挣脱绳索,凶相毕露地扑上去,野兽一样地压在他身上,双目里仿佛要迸出火,连出声都是嘶哑的。
“收手,”他咬着牙说,“吃人的是人,不是我等鬼族,你最清楚不过!”
酒吞看他一眼,“你明知那是谁,骗我,是谁给你的胆子。”
茨木不愿与他争这些,“我知他已死,墓在那里,你大可以亲自去刨。”
酒吞推开他,朝着那酒壶走去,口中念念有词。
“他就是死了,也要转世,转世也该是在这里,在我身边,我眼前,他定是跑不远,或是等在哪里,我想要他,他就是死得碎成千片万片,也得给我回来。”
茨木追上去,“找到了呢?”
酒吞喃喃道,“那自然是生生世世,差一生,差一世,那都不算生生世世。”
那鬼顿时如遭雷劈,眼里噙着泪,仿佛受尽了不能为他人所道的苦,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尽头,嘴唇翕动,仿佛想要说话,却又再也说不出什么,半响,才又凄然地说了一遍。
“他死了。”
酒吞直拿着那壶酒喝了一半,看向他,双目清明,毫无醉色,只单单问他一句。
“你若是有胆子,就跟我发毒誓,拿我一生安危,誓他不在人间。”
茨木一下噤了声。
酒吞笑道,“你终究称不上什么鬼王。”
月圆之夜百鬼入城,鬼王列阵在前,与兵士厮杀,直杀入城门,魑魅魍魉四处流窜,瘴气冲天,到子时,城主终于带兵迎战,与那鬼王直厮杀到了天明,鬼王不敌,被一刀砍断了右臂,彼时城中已是乱作一团,哀号遍地,死伤无数,鬼王见大势已去,命诸鬼离城,独自被俘。
那鬼被装在贴满咒符的笼子里,身上缠满了锁,那鬼抬头看他,酒吞低头看他,那双与梦中一样的眼,如今缺了一臂,他是更加像了,于是他一下就心软了,手里那把架在他脖上的刀,就再也斩不下去。
那鬼却一把握住了那刀,五指流血,顺着刀刃流下来,死死握着不让他收刀,恶声道。
“你今日不杀我,便是喜欢我,是要给我一世,你要许给他的,是让我抢了一分,你的生生世世,一世在我这里,你的一颗心,一片在我这里!”
他说得恶声恶气,但又疲倦,仿佛这就是他唯一想说的话,是人世间最真的事情,永远也不会变,永远也不会有止尽。
酒吞看了他良久,蹲下来在他面前,与他平视。
“你知不知道他在哪里。”
他说的是平静的,甚至是乞求的,一点不像一个刚杀红了眼的王者,却像一个痛失所爱的恶鬼。
茨木睁大了那双金眸,那双眼里的泪终于落下来,像是晨露,凝结在夜里,等着初阳将它蒸发,却没有等到,于是终于从叶上跌落下来,在泥土里碎成再无迹可寻的千片万片,天色渐明,一如他们初遇的那天,他的一袭白衣甲胄被血染得红透,正如他发色如血,然而那道光照下来,他却如薄雪一般,仿佛要变得透明,要从此消失在晨曦之中,就像一颗被剖出来的心,柔软的,又鲜活,是这世上最真挚的东西,但却不能长久地,长久地跳动下去,一颗心放在胸口里,会死,会冷,会变成铁石,可一旦挖出来,放在手心里,就再也不会变成一颗石头,直到吐尽鲜血,直到化作腐烂的一团,都是柔软的。
门鬼又回来了,他还是在那座城门门前,只不过这次不是被绑着绳子,而是锁在一方笼中,他这一回大抵是真的被缚住,哪里也去不了,什么也不能做,城门再度成了一座废门,无人敢从他面前走过去,偶有愤恨难忍的,远远地向他丢石子。
夜里有小妖偷着翻进城来,想要把他放出来,只是碰了一下那铁笼,就灰飞烟灭了。
鬼王将手从笼中伸出来,徒劳地抚摸着那一捧轻盈的灰,对其他候在一旁落泪的小妖们轻声地说。
“回去吧。”
有花妖在一旁呜呜地哭,他喊住这一个。
“你给我留一朵花。”
再至月圆,明月高照,酒吞搬着酒来找他,他们隔着笼栏对饮,仿佛二人之间从未有恩仇,只是一双故友,终于重逢。
那鬼苍白的手从铁笼里伸出来,握住他递过来的酒,酒吞给他倒,一杯又一杯,给自己倒,一碗又一碗,直到醉倒在茨木身边,背靠着那贴满了咒符的笼子,看着云雾之中的明月,手指勾住他微微伸在外面的手。
“摄津已动兵,”酒吞说,“自我夺城,四方皆在看,如今城中伤了元气,定不会放过这机会,茨木,这可是你的算计?”
酒吞一边说,一边又倒了两杯酒。“十日内必引多方共临城下围城,我必不能敌,为保兵力,要斩渔翁利,必先发制人,以退为进弃城为饵,北上取新城为营,兵向京都,如今觊觎京都之心人皆有之,我能引诸方势力分流而乱,瓮中捉鳖,三年之内,我能得天下。”
他将那酒递给那鬼,那鬼用仅剩的左手接过了。
“吾友料事如神,此番既出城,以你雄才大略,诸侯大名无非是等着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上,这一年多来亦无非是片刻休战罢了,这等弹丸小城失了又如何?只有这天下才配得上你,到时我号令百鬼,你号令天下与我,世间一切,便皆都是你一人的。”
酒吞摇头,“我说过,我看不上的东西,别人硬塞给我,我也不会收。”
鬼不说话了。
静了良久,酒吞看向月亮,说道,“所以说你傻,又总也不听话,他在此城中,我还没找到他,又怎么敢走,京都繁华,天下之大,我如探囊取物又如何,我想要的,只此一人罢,他们打来便打吧,我哪也不去。”
那鬼沉默良久,突然伸手夺了他的酒,酒杯酒碗全都夺来,一人仰头全都喝下肚,酒喝了一半,洒了一身,湿透了脖子,胸前的衣襟。
喝完他放下碗杯,看着酒吞如同已经醉到深处。
“酒吞,你自最初就走错了地方选错了城,他就在京都,你原本起兵,也原要是一路杀入京都为王去寻他的,是我当年故意拦在这里,改你命格,让你误以为你与鬼世的渊源应在这城,我为你守门三年,厮守一载,共醉三百六十场,不过一场错梦。”
酒吞听了睁圆了眼,一把拉住了那鬼的衣领,仔细想要从那双与梦中一模一样的眼中寻到一丝动摇谎言来,然而他没有,他从未从这双眼中寻见一分谎,这鬼不曾骗他,一分一毫也不曾骗过他。
于是他信了,他松了手了,他看向自己拴在一旁的骏马,摸向了腰间的刀,最后,还是看向了那鬼,那鬼似是早知他会如此,笑着等着他回头看他。
那鬼笑着说道,“去吧,吾友啊,京城虽远,也不算太远,王城一隅旧将军府,他就等在那一方庭院里,已经等了百年,至于这城,你既然喜欢,我便替你守着吧。”
那笑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全然地看着他,一丝一毫也容不下别的,天下,明月,美酒,就如同酒吞不要天下只要那一鬼那样,这鬼倾尽一切,真的只要他,然而如今他看着自己笑,却仿佛是在做最后的道别一般,笃定了酒吞不会再回来了,他心中发紧,发疼,突然就抚上那张脸,说道。
“你还欠我半个故事,我自会回来。”
这是他第一次对这鬼许诺,那鬼点点头,又点点头,酒吞没让他等的,他等了,如今酒吞让他等了,他又怎会推脱,他越过笼栏伸出手来,手里攥着一朵花,春尚早,只是个花苞,尚未盛放,却是殷红的,像一颗孤零零的心,被他小心翼翼地插在酒吞胸前的衣襟上。
“无以为赠。”他说。
策马狂行数日他终至京城,入城便四处寻这府邸,终于问到一处,原是百年旧宅了,为一武将旧居,那武将功高盖主,遭人陷害治罪,得旧部拼死相救,最终还是不敌,被乱刀砍死,后宅地便是闹鬼,无人敢近亦不敢拆,问了阴阳师,说不能动它,宅中一石一木,必须全照原样摆放,才能免灾。
酒吞心中大喜,急忙赶过去,确是一旧宅,年久失修,门一推便轰然倒塌,只见有一只猫妖坐在院子里,六七岁小童模样,两只尾巴来回摇晃,口中仿佛是在吃什么,见他来了,舔舔嘴,一动喉咙,吐出一小截指骨来。
“您回来啦,”猫装模作样地摆了摆尾巴,把手里护着的一坛酒推上来,“您的酒,我可还给您留着,不敢碰,不敢开,一滴也没少。”
他看了看那酒,酒中有灰,透着一股血腥气,却突觉无比醇香,仿佛世间再无此等美酒,鬼使神差地伸了手,握住了那碗酒手指就不由得有些抖,他握过刀,握过剑,握过笔,握过人的性命,但未曾抖得这么厉害,举起碗来喝,边喝边洒,到嘴里的只有半碗。
然后那碗就从他的手里掉了下来,白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他看着这庭院,看着那只猫,他看向里面,看向。
看向那把刀。
他几乎是冲过去的,干涸的水池被他当作地面踩过去,干涸的裂痕被压成碎裂的龟纹,他冲到那把刀面前,跪在它面前,仿佛这是一尊神像,他一生不拜神不拜佛,却如此心甘情愿地跪一把旧刀,看了片刻,伸手要拔,却猛然停了。
还差一个。
他还差一个。
转眼间仿佛有一个少年站在庭院里,是个一头白发的鬼子,不爱说话,却常说欲化鬼,用那总也长不大的孩童般的嗓子,呜呜咽咽地问他。
“你为何不杀我?你不杀我,要招来杀生之祸。”
而他的刀就站在不远处,那把因为残缺不全而不知人间疾苦,单纯,快乐,甚至口不能言也活得无比满足的刀,天经地义地把生生世世给他,把一切都给他,那鬼子怯生生地,满眼欣羡与无望地抬起头来,勾住他的一只手指,仿佛看着一样他永远不能成为的东西,永远走不到的光。
他哈哈大笑。
他哈哈大笑,他乐不可支,他满心遗憾,他悔不当初,他无比开怀。马尚在门前,他冲出去,一跃上马,大喊了一声驾。
三天三夜不眠不休,抄近道入鬼林树海,正如他第一次经过这里那般,只是这次没人拦他亦没人救他,马跑着跑着一头栽倒在地疲累而死,他摔了一个踉跄,险些摔掉了胸口上那朵花。
有小妖跑上来喊他,“酒吞大人!”
他急忙问,“茨木呢?”
小妖说,“您走后三天,有联军来攻城,茨木大人化成您的样子率军迎战,兵士被围剿杀光了,化作鬼相又杀了许多人,最后用法术把城门锁了,外面就怎么都打不进去。”
他又问了一遍,“茨木在哪里?”
小妖被他吓坏了,忙又说,“被人钉在城门上,下不来,大敌还在当前呢,进不去,城里的人不让他进去。”
大军当前,有人独自杀进阵中,行路无声势如破竹,一步一斩三步一杀,纵使众军蜂拥上前欲挡此人也无非是一个个人头落地,而被他所杀的,竟当即就沾了他身上流溢出的瘴气,即刻就化了鬼,初生恶鬼哪里知道谁当杀谁不当杀,只凭着满心愤怨挥舞着残肢朝着周围的同伴大开杀戒,转眼之间越杀越多,数万大军化鬼的化鬼,吃人的吃人,杀人的杀人,犹如人间地狱。
那人生生杀出条路来,直杀到城门前,已经是杀红了眼,浑身是血如同恶鬼,而他身后一片血海横尸遍野,一切都正如二人初见那日,便是在这般人间地狱里,血池血海之中,被血肉糊了双眼的,拼了命睁开眼来,俯仰之间,就在一片血色之中就看见了那人。
那鬼终于醒了,想必应是疼的,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是睁眼看到他,双眼顿时亮了,里面仿佛有泪,仔细看了却又没有,他的泪如同仲夏的晨露,一夜无光凝在黑暗里,在初晨见光的那一刻,便是消失了。
无数利箭将他钉在城门上,每箭都缠了咒符,不动丝毫,酒吞用手握住一支要拔,顿时如火烧,皮肉溃烂噼啪作响,他也已是半只脚踩进了鬼道的了。
他拔了很久,久得像是过了一辈子,直到脚边全都是断箭,满手都是伤,才终于发现有些竟是从门里往外插出来的,城中人怕死,怕他走了法阵会散门就会开,外面的放箭,里面的就也放箭,心也好喉也罢,哪怕是脑后也无数的箭柄,茨木走不了,被里里外外钉在门上。
他红了眼眶,不做声,而茨木却似看穿了他的心思,千疮百孔的鬼爪抬起来捉了他的手,这意思已经是再明了不过,于是他的眼泪终于落下来,
“吾友,”那鬼轻声地说,“有你在,又怎轮得到我,称百鬼之王。”
他终于开口问那鬼,嗓子满里是明知故问的哽咽,“你是他身上的哪一片?”
那鬼笑着答,“我是他身上你唯一不愿要的那个。”
他大笑,低头用额头抵着他的,带着笑与血腥味的吐息濡湿在唇齿之间。
“你是他身上我最求而不得的那个。”
那鬼只是笑,他已经是强弩之末,说不出话来了,只是轻轻动了动唇,酒吞还是听懂了。
你问过我到底是何所化。
那鬼的身体散发出光,身体也变得轻盈,在他的手里,变作一颗小小的铃心。
这个故事本应该是这样的。
小妖恋慕鬼王,鬼王却嫌他有一颗人心,万般无奈下只好把心取了出来,自以为换得了鬼王的一分恋慕,但失了心的他惶惶不可终日,只因那颗心留下来的那个大口子疼得厉害,疼得百爪挠百虫咬,日日夜夜,疼得直想把鬼王抓来填进去,可不行,那毕竟是鬼王,鬼王不可能是他一个人的,如果鬼王不能是他一个人的,那他就只好让自己一个人全都是鬼王的,于是他让鬼王杀了自己,骨入了酒,全都给鬼王一个人,也就满足了。
他原本死时就已经丢了心,死后更是碎成千片万片,不干不净地去转世轮回时,那颗心也只好跟着去,可它是生前就扔了的,哪片哪块都能转生成人,它却不行,转生成一鬼子,生下来便是死胎,一副身体总也长不大,糊里糊涂地被人利用,又害死了唯一待他好的将军,最后无可奈何挥刀自刎,终是又回了鬼道,辗转数百年,成了百鬼统领,痴心不变,一直等着鬼王归来。
所以它说这故事是他们的,是酒吞童子和茨木童子的,但不是自己的,它是被排除在外的,是不在其中的,所以它没有故事,故事都让他抢去了,他们的鬼王横亘在茨木和他的心之间,茨木害怕,不敢伸手把它拿回,心也害怕,不敢说自己也在故事中,它不曾骗过谁,不曾害过谁,它温柔,又多情,真挚又柔软,被早早地从胸口里拿出来,捧在手里,献给那个人,挖心的那个义无反顾,被挖出的心一片痴情,无论下场如何,无论那人收或者不收,于是再也没有机会化作一块铁石。
这一直都是它的故事。
那扇荒唐的城门终于禁不住鬼王的威压轰然倒塌,无论是人是鬼顿时都朝着门内跑去,他站在洪流正中,对一座哀嚎着即将被血洗的城充耳不闻,唯独手里捧着那颗心,他红如血,烈如酒,却软如棉,如同茨木童子的那头柔软的白发,是软的,温顺的,却又千丝万缕,无法捏断。
他抱着他逆流而行,迎面皆是恶徒,皆是恶鬼,皆是人间,又皆是地狱,然而他皆不在意,充耳不闻,仿佛万籁俱寂,耳边只有那心在轻声说话,问他,求他。
那心说道,你要带我去哪里啊?
又说,哪里都好,我原本就整个都是你的,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把我放在哪里,我就在哪里等你。
于是他轻声地告诉他。
“去一个你可与我生生世世的地方。”
那心笑道,世间当真有如此好的地方,我去了,便再也不会走。
Fin.
大概还有一两篇系列完结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