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欲望神殿(二)|明日方舟|银灰x初雪
TIPS
1.银灰x初雪,童叟无欺的骨科,雷的请不要往下看,求您了。
2.关于谢拉格的背景设定为二创捏造,请以官方为准。本文旨在本文的框架内达成逻辑自洽,关闭本文后请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3.第一章:欲望神殿(一)
4.这部分基本上只有银灰,人物属于官方,OOC属于我。
-欲望神殿-
(二)
崖心有一次心事重重地问讯使,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讯使盯着崖心看了一会儿,尔后笑了,便问她看到了便看到了,能怎么。
当然不能怎么。崖心赞同地点点头。
在银灰的记忆里,有一段冗长的时日似乎是破碎不连贯的。时间与世界皆如汹涌海潮,一个接一个...
TIPS
1.银灰x初雪,童叟无欺的骨科,雷的请不要往下看,求您了。
2.关于谢拉格的背景设定为二创捏造,请以官方为准。本文旨在本文的框架内达成逻辑自洽,关闭本文后请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3.第一章:欲望神殿(一)
4.这部分基本上只有银灰,人物属于官方,OOC属于我。
-欲望神殿-
(二)
崖心有一次心事重重地问讯使,她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讯使盯着崖心看了一会儿,尔后笑了,便问她看到了便看到了,能怎么。
当然不能怎么。崖心赞同地点点头。
在银灰的记忆里,有一段冗长的时日似乎是破碎不连贯的。时间与世界皆如汹涌海潮,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拍到他身上,弄得他狼狈不堪。银灰回忆不起许多细节,不被允许的遗忘和不被承认的懦弱缠绕相生。
当无以计数的时间过去,后来的银灰发现,他终其一生都在不断地回溯他生长于雪境群山的时光。他很小的时候便读书习字,而妹妹们则被允许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打发大把大把闲暇的时光。烧着火盆、暖烘烘的房间里,他坐在古朴的书桌前,翻阅用上好皮革包脊的书本,被雪晶筛成银白色的日色流过刻在泛着红木包浆的温润光泽桌面上,他的指尖被枯枝孤叶的影子切割得支离破碎,他划过那些细密的字迹,块状斑驳就从指缝里淙淙而过。
崖心是绝对不会在这样的时刻呆在房间里的,而初雪手里有一块永远也织不完的毛毯。
银灰向着窗子读书,初雪则面朝屋里的灯火。她喜欢依着温暖的垫子,尾巴随意地圈在离火盆不远的地方——初雪的毛发是希瓦艾什三子中最浓密、蓬松的,对温暖的悠久依恋或许是其中之一。崖心对冷冽的冰雪有天生的亲近感,而银灰……银灰要做的事太多了,他不被允许像初雪那么随意自在。
悠久而静谧的日子就是在银灰手边逐渐变凉、逸散的甜茶茶香中逝去的,在暖红的炭火中化作灰烬,堆叠成毫无重量的坟冢。
他的尾巴第一次无意识地挪动到初雪的尾巴旁边时,初雪被那细微的触感惊着了。一声短促而亲密的惊呼昼日流星一般稍纵即逝。银灰回过头去看她——他的尾巴仍在火盆缓缓蒸腾出的热意下愉快地舒展、抖动,甚至试图挤占属于初雪的地盘。
好痒啊,哥哥。她轻轻埋怨道。初雪掀起自己的尾巴,霸道地把银灰的扫到一旁,不让他细碎的茸毛漫无目的胡乱刮搔。银灰笑了,扭过头去继续看书。
他的尾巴却远没有这么安分,甚至变本加厉。他觉得骚扰初雪——骚扰初雪的尾巴格外有趣,时不时拱一下,又拱一下,又迅速缩回去,过一会儿再换个方向继续拨弄,他很容易就知道拂过哪里初雪会痒,银灰确在一个会乐此不疲地做这些事情的年纪——经常弄得初雪忍无可忍放下编织毯,扑上来挠他的后脖子。
在那段银灰痛苦地一遍又一遍回溯的悠久岁月里,尾巴与尾巴缠绕着,就像接吻,后来,接吻的就不只是尾巴了——而他确实不再记得清这些细节,那些模糊暧昧的碎片编织起一个一旦踏入便可永世安眠的梦境,有轻盈的诗歌、有连篇累牍的赞词、有不为人道的低声诉说,以及由来已久但无从谈起的亲吻、相拥和爱意。
银灰曾以为那些东西、那样的梦境,就如同流淌在雪原上的河水,哪怕一度被封冻,在漫长的冬季过去以后也必能获得新的生命。
——直到银灰来到维多利亚,现代的城邦和国度,那一刻,他猝然间从长日大梦里惊醒。钢筋混凝土的楼厦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式和结构,通衢大道和纵横交错的巷路令他目眩神迷。西装革履的人们走过他的身边,向他投来异样的目光,那些剪裁便宜的衣服让他身上厚重的谢拉格传统服饰看起来像个老掉牙的笑话。纵然银灰再怎么出身尊贵、教养良好,他站在现代国度的茫茫人海中,也不可避免地感到自己仿佛来自远古一般不合时宜。
而当银灰褪下肥腰大襟的长衫,换上衬衫、打上领带,习惯穿服帖得体的三件套出门;学习通用的语言,阅读油墨和纸张气味都更加新鲜的平装书本;当他经年累月地行走在维多利亚的国都阴湿而绵长的雨季里,他便看到谢拉格亘古以来川流不息的天命在他的手心里支离瓦解。
他在卷帙浩繁的低语中爬梳谢拉格的命运,他在现代世界的目光里打捞雪境古国的真实。他第一次用远比喀兰圣山更加高远的视线凝视、打量自己出生成长的国度,由此,一种长久而深刻的阵痛开始不断地造访他,令他日不能思夜不能寐,令他的心无助泣血。
他看到过去的自己,年幼的恩希欧迪斯躲在鲜血淋漓的伤口中注视着自己,那伤口里有恩希亚和父母、有早已灰飞烟灭的生活、还有躲在更加后面的恩雅。
这个世界里,亲兄妹都不能同床共枕,而那个故去的伤口里,年幼的恩希欧迪斯却在和恩雅接吻。
在接吻。
银灰知道自己的心被侵蚀了。他根本躲避不了那样完好如初的注视,正如他躲避不了维多利亚式的建筑优雅而沉重的倒影。
银灰定期给家里写信,家书的抬头一向都是不带偏袒的两个妹妹,因为他想即使分开写两封信,幺妹也一定会撒泼胡闹要把二妹的信也看来才罢休。但渐渐地,他一次又一次提起笔,笔尖的墨水都滴落得异常滞缓,他不再能轻易地倾诉思念,也不再能熟练地在字里行间埋下一些言不尽意的字句来掩饰他不会惹人注意的偏袒。
银灰试图让自己相信,这是因为谢拉格议会的人已经在他的周身密密麻麻插满了监视的眼睛,他的每封家信都会被拆开、检视,并且由专人手抄多件备份交到希瓦艾什家族的政敌手上——他已经没有倾诉的权力,甚至一并失去了对两个妹妹真诚以待的机会,这都是被剥夺的,绝非他的懦弱。
当银灰回到谢拉格的时候,他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选择了一条什么样的道路。
这条路必定牺牲无数,这条路必定有去无还,但他还是来了。
银灰知道无数的人将在他的面前化为累累骸骨,为他铺平这条崎岖艰难的路,他无法拯救任何人——恰恰相反,他将登高而招顺风而呼,他将巧言令色舌灿莲花;他将召集无数血液里尚存余温的人,激励他们、煽动他们,看着他们前仆后继为他送死;他将从根源上,彻底撕裂笼罩在雪境千万年之久的冰冷暮气和残酷睡梦。
他要做的远不止清算双亲的血债,他要从根基上动摇这个因封闭和匮乏而吞噬了太多子民的国家,他要带着巨大到足以将一切坚固的东西连根拔起的风暴回到雪域,他要让那些根深蒂固地掌控着谢拉格的神祇烟消云散。
因为他第一个离开,第一个归来,这就是注定要落在他肩头的重任,他是凭着自己的意志,决定要背负起这份神赐的伟业的——
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是命中注定,要为谢拉格奉上自己的一生。
喀兰贸易迅速崛起,希瓦艾什一度衰落的荣光重回群山之巅。
银灰认为自己在重登雪境的那一刻,就已经做好了觉悟。对一个自洽了太过久远岁月的封闭国家有多么强大的惰性,他有所知觉,却没能意识得那么清楚。
崖心攀登圣山的那日,银灰没有送她出门,正在书房里批阅喀兰贸易的季度报告——罗德岛的博士专门差叙拉古的信使送了一个厚厚的信封袋到谢拉格,银灰粗略拈出前几页纸看了看,是有关谢拉格的社会学论文和几本田野调查资料。银灰没明白博士的用意,敏锐的直觉却要求他给予这份材料足够的重视。他把纸张塞了回去,把信封袋放在手边,打算晚些时候再细看。
但事实上,银灰根本不知道崖心上了喀兰圣山——如果他知道,他一定会阻止她。当天下午,角峰背着崖心回到家中,银灰看见崖心大腿上源石穿刺的伤口、以及伤口表面增生的细小结晶,顿时如遭雷劈。
银灰觉得有什么人在自己的心上生生剜去了一块肉,流出的血被拿去浇灌一株脆弱的幼苗。那颗幼苗在很早之前就被播下了种子,注定要用他的血肉去滋养。
崖心的染病称不上什么意外,医师在她的创面上提取到微量的油脂——这是谢拉格人保养猎弩的油,用兽类油脂做成,工艺落后,十分粗糙——银灰一眼就看出,射出那块刺穿崖心大腿的源石的,是一把谢拉格寻常百姓家里常备的粗陋猎弩。
暗害崖心的甚至不是他明面上的政治对手,而是雪域土地上静默众生的一员。他们仍旧低着头耕作、放牧,用虔诚而静默的神情向位居喀兰的诸神祈祷,表面上似乎今时往昔没有两样,而实际上,在银灰带到谢拉格的风暴中,他们暗地里滋生着刻毒的怨愤,因为银灰在毁掉他们的生活。
这亘古以来一成不变的自循环生活尽管古朴、落后,但这生活就是这个国家的呼吸、这个国家的心跳,是存在的确证也是真正的神意。雪境谢拉格就是在此而生、因此而存的,任何妄想打破它的封闭、拯救它的匮乏的,皆是借着义的名行着恶的实,银灰是雪境的叛徒,他理当遭受神谴。
所有的磨难对于银灰来说都算不上惩罚,唯有降临在初雪和崖心身上的一切让他久违地去想象头顶上的诸神愤怒,且为此颤抖。
就连她们也是要为他牺牲的。
就连这点,他也是知道的。
他知道,但他不能回头。
纵使所有人都在漫漫黑夜里死于诸神无穷无尽的怒火,他也必须背负着垂暮的谢拉格独自踏破众神死去的黎明。
银灰签署了罗德岛制药公司的协约,待约定的款项打入罗德岛的公账户头后,他把崖心送去罗德岛,并在之后把角峰也派了过去。那日他终于能送崖心出门,拥抱她,和她告别,用谢拉格拗口的古语祝福她一切都好。银灰望着崖心消隐在漫天风雪中的背影,感到那长久而深刻的阵痛已经深深扎根在他的宿命之中。
他回头望向耸立云海的喀兰圣山,想起初雪登上神居的那一日。
那一定,一定是,他人生中最为漫长的告别。
神选的圣女完成了一整套加封仪式,站在高台上,谢拉格议会和蔓珠院的重要人物轮流上前,向她进行祷告,说些祝福的话语。
银灰走到她的跟前,虔敬地低下头。
恩雅·希瓦艾什,如今您是诸神的妻子了。
银灰用代表最大的尊重的语气平静地说着。他双手合十,又用代表最大虔敬的姿势向初雪拜了拜——他穿着维多利亚式剪裁的衬衣,打着服帖规整的领结,优雅的、先进的打扮,做着这套谢拉格古老传统的仪节,显得那么格格不入,可笑得近乎讥讽。
愿喀兰的光芒祝福您,圣女,今日如此……
银灰不能抬头,他知道初雪看不见他的表情。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沉重得穿透大地,沉落到无人知晓的深渊之底,他不知道那声音勾扯着初雪的心一同下坠至万劫不复,甚至听不到一丁点回响。
日日如此。
他的心干涸了,生生皲裂开来。这就是神谴,这就是惩罚,这就是他离开谢拉格又再度归来的代价。
希瓦艾什阁下。
他听见圣女用淡漠得近乎神性降临的嗓音庄重地回应他。
愿喀兰的光芒照耀您,今日如此——
日日如此。
那光芒与声音,便是他永世永劫无法穿越的风雪。
To be Continued...
欲望神殿(一)|明日方舟|银灰x初雪
TIPS
1.银灰x初雪,BG骨科,实打实的骨科,雷的不要往下看,我已经警告过了,看完来道德出警我就当你弱智还单箭头我,谢谢配合。
2.虽然是骨科,而且标题这么容易出事,但是这部分只有初雪和崖心还有科学恳谈而已。
3.科·学·捏·造。本文对谢拉格人文背景的书写皆为捏造,请以官方设定为准。但此部分捏造基于人类文化学研究现实中香格里拉封闭地区的polyandry真实案例的论文写成,有科学依据,可参考Melvyn C. Goldstein的文献。仅为客观陈述,无关作者的价值判断。可以理性讨论,杠我去死。
4.腐癌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文下禁止一切无关CP...
TIPS
1.银灰x初雪,BG骨科,实打实的骨科,雷的不要往下看,我已经警告过了,看完来道德出警我就当你弱智还单箭头我,谢谢配合。
2.虽然是骨科,而且标题这么容易出事,但是这部分只有初雪和崖心还有科学恳谈而已。
3.科·学·捏·造。本文对谢拉格人文背景的书写皆为捏造,请以官方设定为准。但此部分捏造基于人类文化学研究现实中香格里拉封闭地区的polyandry真实案例的论文写成,有科学依据,可参考Melvyn C. Goldstein的文献。仅为客观陈述,无关作者的价值判断。可以理性讨论,杠我去死。
4.腐癌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文下禁止一切无关CP以及腐向发言。
5.喜欢请赏个红心蓝手,我想和更多骨科或者银灰同好吹牛皮ԅ(¯ㅂ¯ԅ)
-欲望神殿-
(一)
七岁的崖心回过头,疑心她的哥哥和姐姐正在两片厚重门帘合拢的肮脏阴翳里接吻。
高山冷雪,少子白头,长风与冰河奔腾着分割广袤无垠的原野,谢拉格的群山脚下独独没有时间流过的痕迹。喀兰是受神眷顾之地,信仰就是全部的伦理。天路蜿蜒,万古的时光碎裂成大把冰屑,在雪境的山巅吹散成灰白的冷云。
初雪站在喀兰神殿前面,望着来朝圣的人细密如织地在银色山峦之间勾勒出长长的丝带,流动着,盘绕着,缓缓地向她而来。
圣女出关,万民来朝。这是长达一个月的斋月过后,初雪第一次走出神居。她带着祝福从神的身侧回到人间,把福祉恩施播撒在谢拉格的每座山头,化为初降的新雪。他们远道而来,向她祈祷,并求神垂怜。他们披着兽皮绒的大氅,低着头前进,望过去净是白茫茫一片中稀疏的黑色、棕色的斑驳,被混作山峰的阴翳和灰岩的轮廓。在细线般串起的人流中,间或有两个人合作才能推动的木板车,里面装着献给圣山的贡品——蔓珠院的老头子们很看重这些,而初雪并不在意。风霜冰雪在他们的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皱纹,沧桑的,静默的,每过一天就消沉一分,这就是谢拉格的脸庞,适合哭泣、适合冥思、适合沉默,却不适合任何泄漏出幸福端倪的表情。
初雪平静地微阖双目,把所有的一切都看了过去——那是一种代神而视的远看,而与人类无关。所有对人类而言有所区别的一切,在神选的圣女眼中都一律同等。她的眼底是如何掠过灰雁、群峦与永无止息的飞雪的,便如何掠过众生、死亡与终年不遇的爱恨。
她是喀兰的圣女,也是神启的喉舌。
她把躯体献给众生,也把灵魂献给众神。
她只是忘了留下些什么给自己。
初雪不确定自己是忘了,还是分明留下了,却在漫长得没有止歇的落雪中被悄无声息地掩埋。
众人来到神居殿下,静默地跪下,渐次矮下去的头顶犹如扩散开去的涟漪。初雪在高台上举起神圣的摇铃,开始诵念冗长、琐碎的祷词。她今天可能要反反复复念上几十遍,念得唇焦口燥,眼冒金星,但在圣山的日照下她被赐予了一切,她什么都能做到,也必须做到。谁征服了对永恒的恐惧,谁就会深信自己不朽;喀兰圣女根本没有这种恐惧,她实乃不朽。
这种恐惧是被剥夺的,连同可以与之对抗的爱一起。
……
“愿喀兰的光芒祝福你们,今日如此,日日如此。”
信众分开合拢的双掌举到头顶,深深伏下去,向她跪拜,向她身后的群山跪拜,她的背后是属于神的居所,她站在人神相交的界线上。
第一批信众又踏上崎岖环绕的长路下山,第二批信众来到初雪面前跪下,聆听她的祷告和祝福。第三批如是。第四批复如是。
从晨光熹微到群星闪耀,初雪几乎没能停下过。她不能进食,渴了就从一旁的神侍端着的浅口大方碗中抓一捧雪吞下去——那里面的雪时时更换,都是从神居檐下取来的干净新雪,在神的领域里,一切都是洁净的。
最后一批信众在神居殿前跪下,初雪已疲惫至极。她微微抬手示意神侍,神侍立刻低头迈着小碎步匆匆而来,双头将盛雪的大方碗举过头顶,稳稳奉至圣女跟前。初雪伸出手,直接拿走大碗倒扣在脸上,张嘴大口吞下冰凉的雪,剩余的雪屑扑簌簌落在她的脸上、肩头,沾湿了她蓬松的长发,尚未融化的,便在她的眉眼间攫取星光。
初雪抬起袖子轻轻揩去嘴边的雪水,把空碗递回去,直起身摇响了圣铃。
她深深呼吸敞开被冻得发紧的喉咙,唱诵道:
“谢拉格的群山、谢拉格的诸神,聆听我卑微的、虔诚的祝祷——!”
清朗的、纯洁的,带着无垢神性的嗓音穿透谢拉格银白的月色,化作纷飞夜雪中淋漓的光霭。蚍蜉蝼蚁、伟人大树,皆在月光与雪遍及之处和光同尘。
她诵念着,并遗忘;她祷告着,并叹息。时间不曾流过谢拉格,意义也不会发生。
“愿喀兰的光芒祝福你们,今日如此……”
她冷不防停顿了一下。
银灰和崖心站在黑压压跪伏着的人群末端,欲盖弥彰地双手合十朝她拜下,他们身旁的角峰和讯使则端正地跪下,和其他信众一样完成整套的仪章。
铃音清澈如月上中天。
“日日如此。”
信徒纷纷起身,很快散去,人影错落的缝隙里,初雪看见崖心朝她挥手,比清明的月色笑得更加璀璨,一瞬间刺痛了她的双眼。银灰拄着他的那杆剑杖,于风雪中看向她。
也许是月光都攒聚在了崖心一人的身上,初雪看得清她的小虎牙、她弯弯的眼角、从帽檐两侧露出来的耳朵快乐地摇动着。她那么明亮,矿石病都没能在她身上留下阴影。
可初雪却丝毫看不清就站在她身旁的银灰晦暗的神情。
初雪把圣铃收进宽大的长衫袖袋里,抬起手——
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鬓发,旋即转身匆匆步下高台,消失在喀兰神殿之中。
崖心的手僵在了半空。
谢拉格的风雪与山岳是天然的屏障,天灾鲜少造访,人祸的缘起倒是暧昧不清。
雪境的房屋都依山而建,暴风雪说来就来,平原上只适合粗放的耕植和畜牧——能在雪域平原上存活下来的作物是世界上生命力最顽强的物种。雪山融水汇成的河川入冬便封冻了,谢拉格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时日都属于冬季,晴朗不意味着温暖和干燥。高耸的群山让雪域的居民和天神更加靠近,也让他们距离地面上的存在更加遥远。在崖心的记忆里便是如此的,谢拉格对天空与神的关系十分清晰明确,对大地与人则暧昧得离奇。谢拉格的姓氏都拥有久远到难以口头追溯的历史,如果把这些姓氏全部写下来,按照崖心的字迹,大约也就巴掌大小的一张纸就够了——亘古以来,不增不减。
谢拉格是个无人归来的孤独国度,因为从来就没有任何人离开。崖心很小的时候就朦胧地意识到,谢拉格的与世隔绝是自为自洽的。崖心不喜欢待在屋子里,总是喜欢到处跑,登山越野作为小孩子的喜好太过繁重,因此讯使或者角峰——偶尔银灰也会亲自陪伴和看护。崖心攀上一座又一座山头,从小山丘到险峻的裂谷和山崖,她有一个打发时间的玩乐方法,就是数散落在山谷间的房子。她惊奇地发现,这些房子的数量从没有变化过,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和谢拉格的姓氏一样。接着她就留意到,如果一个月里,有哪家举办了丧礼,那么过不了多久,就能听到别家添了孩子的喜讯——或许前后相隔的日子有长有短,但总体上,这种折损和添补的关系是完全对应的,就如同她的登山杖在雪上戳出一个又一个窟窿,当她每戳出一些新的,回过头就会发现旧的窟窿已被大雪重新填满了。
后来崖心去罗德岛接受治疗,那里的学者同她仔细解释了许多她从小就习以为常的事情。博士把谢拉格这样的状况称为特殊环境之下的特有“内循环”。雪境的资源短缺到了极致,资源总量永不增长,亦难以积蓄,这种情况自然而然地要求严格压制人口的增长,土地永远只能养活固定数量的人民,而雪域的地理风貌决定了谢拉格难以向外扩张领土。整个国家在长远的历史进程中,依靠对外封闭、对内限制生产力和人口增长实现自给自足。
崖心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博士想了想,用手比划了几下,最后还是徒劳地放下了。博士清了清嗓子,询问道,崖心,在谢拉格,近亲婚配是不是很普遍?
崖心坦然地点头,因为几百年来都只有那么几大家族,子嗣的姻亲只有那么几个选择,时间一久自然都是近亲通婚啦,这是没办法的嘛——我是到了罗德岛才知道,原来大部分的国家是不允许近亲结婚生小孩的啊!
咳咳,博士又问,不只是近亲通婚——如果一个家庭有多个男孩……你注意过这种情况吗,崖心?
崖心歪了歪头,是说结婚的情况吗?
嗯。
崖心皱了皱眉,希瓦……我们家只有哥哥一个啦,而且他一副不像能结婚的样子,所以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听讯使说,谢拉格的家庭,如果有几个男孩子,最后好像只有大哥能结婚的样子。我离开雪境很久了,也不怎么清楚了。博士你为什么问这个啊?
听好了,崖心。博士郑重地说道,人最容易忽略习以为常的事实,崖心——那些家庭不是只有大哥才能结婚,而是兄弟娶了同一位妻子。
——啊????!!!!!!!!!
博士把惊得跳起来的崖心摁回座位上,无奈道,为什么你对自己家乡的了解还不如我这个外人来得多……
博士说完这话立马就后悔了。
崖心露出被刺痛的神情,她脸上永远如凌晨四五点的洁白雪面一般闪耀着的斐然神采,猝然间急遽黯淡下去。
最后还是崖心安抚了急得快要哭出来的博士——因为害怕这事被嘴上不带把门的干员们传到银灰耳朵里,再被安上一个“欺负喀兰贸易公司老板、谢拉格大军阀疼爱的幺妹”的名头,博士可就哭诉无门了——崖心请博士继续讲,并许诺这场学术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
博士拗不过,便继续讲。
兄弟娶一位妻子的习俗自然也是来自苛刻的自循环环境,谢拉格的多子家庭必须避免分家,显而易见,一旦分家,原生家庭没有积蓄,更没有多余的土地和生存资源供次子、幺子自立门户、养活自己的家人。
崖心若有所思,怪不得雪域的人们都很看重亲情——怎么说呢,家族亲人之间,感情都特别深的样子!
博士附和道,因为有限的资源要求家庭紧紧团结在一起,才能让每个成员都能生存下去——多个兄弟只迎娶一位妻子,共同生活,在雪境就是一种生存手段。长久以来,很容易在谢拉格人的心里形成注重家人的精神传统。
崖心思忖了片刻。但是博士,我总觉得哪里有问题……如果谢拉格的不少家庭都是多个丈夫、一个妻子,那么,那么……啊,对不起,我说不清楚……
博士笑了,崖心其实对这些地方感觉很敏锐呢,你是想说,如果是这样的男女比例组建家庭,谢拉格剩下的女人去哪儿了?
崖心眼睛一亮。对!
博士垂下了目光。
被牺牲掉了。
崖心张了张嘴,竟没能说出话来。
谢拉格的独子家庭姑且不论,多子家庭只迎娶一位女性,这种婚配比例当然是不自然的,但是出生比例却是自然的,人们无法控制自己生出的是男孩还是女孩——那些“多余的女性”,也是自然而然地,被牺牲掉了。
崖心的嗓音颤抖起来。博士,我,我没听说过……雪境没有,没有那么多女人孤独终老,也没有允许过大量屠杀女人这种事发生!
崖心,我说过,人最容易对习以为常的事视而不见。
博士看着崖心,崖心觉得浑身发冷,她觉得博士说话的口吻越客观,真实发生的一切就越残酷。
崖心,你再想想——博士直直盯着崖心,直直看进她的眼里,引导着她,逼问着她。
你好好想一想:牺牲掉很多女性的事情,就发生在谢拉格,长久以来,这种悄无声息的屠杀是作为支撑这个国家的必要支柱而存在的!你是出生在谢拉格的人,而且你是女性,如果这个国家,你的故乡,堂而皇之地对女人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你会知道的,你应该知道的,你不可能不知道!
崖心睁大了眼睛。她感到博士的话语如同一双枯瘦的手死死扼住她的咽喉,那种冰凉的感觉,是属于雪域的寂静和死亡。
崖心落了一身冷汗。
是……是选圣……
博士点了点头,缓缓说出了让崖心心惊肉跳的事实:
谢拉格孤独终老的女性没有多到不可思议,那是因为她们并非在婚配中被社会抛弃——她们没能活到那个年纪,她们中的大部分,在最美好的少女岁月,便死在了喀兰选圣的天路上。
那场和现代世界的伦理观存在巨大出入的学术恳谈结束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崖心都没能缓过来。
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初雪跋涉过的漫漫天途,究竟踩过了多少无名的尸骨。
这就是谢拉格,这就是雪境,这就是喀兰的光芒亘古照耀的地方。
这里无人归来,也无人离开。
今世如此,世世如此。
——崖心猛地打了个寒噤。
第一个。
第一个是谁?
在谢拉格,在遗世独立的雪境,第一个离开、第一个归来的人,是谁?
不是别人。
就是她的哥哥,恩希欧迪斯·希瓦艾什。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