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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芝1202

【仙流】我们在中场相遇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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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假开始前流川告诉爸妈假期要去仙道家做客,顺便和仙道一起旅行。他爸妈看着他这学期的成绩单美滋滋的,自然无所不允。

爸爸还吩咐妈妈多给孩子一些钱,出门在外以备万一,顺便给菊枝夫妇备一份礼物。日元持续贬值,对美元汇率已经破120了,幸好菊枝提醒他们,雪去年就兑换了儿子去美国的费用,按照现在的汇率,少花了不少钱。

“仙道君不但自己热心,父母也乐于助人,这样的朋友值得结交一辈子,小枫运气真好。”

雪笑着应道:“是呀,仙道君很欣赏小枫,连带Kikue桑也很喜欢我们家小枫呢。”

别人喜欢自家孩子,做父母的哪有不开心的?爸爸笑得很畅快,在流川脑袋上揉了一把:“小枫以后也把仙道君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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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假开始前流川告诉爸妈假期要去仙道家做客,顺便和仙道一起旅行。他爸妈看着他这学期的成绩单美滋滋的,自然无所不允。

爸爸还吩咐妈妈多给孩子一些钱,出门在外以备万一,顺便给菊枝夫妇备一份礼物。日元持续贬值,对美元汇率已经破120了,幸好菊枝提醒他们,雪去年就兑换了儿子去美国的费用,按照现在的汇率,少花了不少钱。

“仙道君不但自己热心,父母也乐于助人,这样的朋友值得结交一辈子,小枫运气真好。”

雪笑着应道:“是呀,仙道君很欣赏小枫,连带Kikue桑也很喜欢我们家小枫呢。”

别人喜欢自家孩子,做父母的哪有不开心的?爸爸笑得很畅快,在流川脑袋上揉了一把:“小枫以后也把仙道君带回来吃个饭吧,人家给你帮了那么多忙,我们都没好好感谢过。”

流川心道你以后不想打断他的腿就是感谢他了。

两口子完全没察觉到儿子丰富的内心世界,商量着八月一起送儿子去美国,顺道在美国玩些日子。

仙道也说八月会陪他去纽约——因为仙道准备在纽约上大学,流川就选择了那边的高中。如果爸妈也要去,应该会看出来吧?

流川状似随意地问:“你们觉得仙道怎么样?”

雪开玩笑说:“那孩子身上有一种自由又自信的气质,家教非常好,比同龄人多了一份豁达从容,感觉和他相处会很轻松愉快。你要是女孩子,我都想把你嫁给他了。”

流川蹙了蹙眉:“为什么不是反过来?”

雪偏着头看他一眼:“咦,是要他嫁给你吗?我没意见,他爸妈同意就行。”

流川弯起嘴角,郑重地点头,既然妈妈这样说,等他出柜时阻力应该不会多大吧。

见他们母子煞有其事,爸爸纳闷地问:“怎么说得我们家真要跟仙道家结亲一样?”

雪不答反问:“要是真能结亲你乐意吗?”

爸爸想了想,端起茶喝了一口,慢吞吞地说:“乐意,那孩子对小枫真是没得说,就我们家儿子之前那烂成绩,他都能帮忙补习到七门全过,三门还在八十分以上,除了对小枫有耐心,也足以说明是个人才了。自己学得好已经不容易,教别人只会更难,没有一百二十分的能力,教不出八十分的学生。”

“我自己也有努力。”流川不满地看向父母,“仙道说了,我很聪明。”

他爸摇了摇头:“那是学长安慰你呢。”

“!”他肯定是爸爸从医院捡回来的弃婴。

三天后两人一起去东京时流川在车上把这段谈话告诉仙道,仙道若有所思地道:“我觉得伯母可能知道了。”

“不会吧?”流川不太相信,妈妈表现得太自然了,菊枝那么豁达的女人还流了几滴泪呢。

仙道又把对话过了一遍,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说不定她背地里也伤心过,不想表现出来。”

他又看向流川的行李,背包里有一只Pelikan限量版金尖钢笔,是送给菊枝的。放在背包旁边长盒子里的是一幅书法,雪听说雅人喜欢书法,特意回娘家请流川的外公写的,外公在书法界颇有名气,只是近几年已经一字难求。这两样东西可不是送普通朋友父母的手笔。

仙道身边的同龄人总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仙道说什么都对的感觉,流川也不例外,听他这么一分析,接受了他的猜测,问道:“那我爸呢?”

仙道在他手感很好的脸上捏了一把,愉快地道:“他应该还不知道,但他既然那么说,就算告诉他,阻力也不会太大。你这小笨蛋,你妈已经帮我们试探你爸的态度了。真是我的好岳母啊!”

流川板着脸纠正他:“是婆婆。”

仙道不跟他争这个,顺着他的思路逗他:“好好好,那你等会见到我妈叫岳母。”

事实证明这小朋友嘴狠脸皮薄,到了仙道家看到刚从花房里出来的菊枝乖乖地喊了声伯母。菊枝看到两个孩子立即眉开眼笑,把手里那盆兰花放下,招呼他们进屋坐。

仙道家是栋两层别墅,有个不小的院子,除了两个车位和花房外还有一片空地,种着一些矮松,立着几块大石,很是别致。流川朝花房看了眼,觉得雪肯定能和菊枝谈得来,两人都喜欢侍弄花花草草。

听仙道说菊枝除了备课授课改作业外每天至少还要保持三小时的阅读,每学期都有论文任务,又掌管家里的财政大权,投资理财全部是她主导,她不但能把这些都处理好,还兼顾各种兴趣爱好,以前仙道在东京时她还要照顾儿子,简直是个女超人。

菊枝顺着他的目光笑道:“我种的都是些寻常好养的,平时没多少时间打理,比不得你妈妈,听说她有不少珍惜品种。”

“那是她最大的爱好。”妈妈爱养花大概就像他爱篮球,他们家的人总是很容易全情投入一件事。

菊枝帮他提手上的旅行袋和长盒子:“如果有机会,我去看看Yuki桑的莲瓣兰。”

流川眼里漾入一点喜悦的亮光:“她肯定会很高兴。”

进了客厅,流川取出礼物,说是他父母要他带来给伯父伯母的。菊枝多聪明的人,不需要儿子提醒也知道雪一定是猜到了什么,大美人这是把自己当亲家了。自家这臭小子得多幸运才会遇到这么开明宽容的父母,她心中很庆幸儿子能少走很多弯路。

这两个孩子坐在一起赏心悦目,菊枝竟然无法想象他们身边如果换个人会是什么样子。

见流川盯着桌子上的一张照片看,菊枝说:“这是小彰国小毕业时拍的,那时候还很稚嫩呢。”

“真可爱。”仙道就喜欢用这个词形容流川,今天他终于有机会“报复”一把了。

长辈看晚辈并不会觉得这个词不适合,反而相当认同,菊枝笑道:“是啊,他小时候可有趣了,我去拿他的相册给你看。小彰,去厨房帮我把洗好的水果端出来。”

仙道闻言无奈地叹息了声,苦着脸:“我妈就喜欢拍我出丑的样子,你看了可不能嫌弃我。”

流川抬了抬下巴,眼神促狭:“那可说不准。”

“嫌弃你也不能退货了。”仙道揽着他的肩揉了揉他头发。

这时有个清亮的声音问:“什么退货?”

两人一起朝门口看,进来的是个高挑的卷发少年,长着一张可爱的娃娃脸。

仙道听到声音就笑了,向流川介绍:“我堂兄,仙道星野。”可能觉得对方看起来不像自己的兄长,又低声加了句,“只比我大三天。”

星野的表情很夸张:“哇,原来你带回来的学弟是流川枫啊。”

流川很诧异:“你认识我?”

“是啊,我在电视上看过Winter Cup的决赛。虽然我不打篮球,不过我很好奇打败这家伙的人究竟有多强。”他说着指了下仙道。

“我没打败过他。”虽然这一直是他的目标,但没实现就是没实现,流川不允许有这种误传。

“咦,湘北不是打败过陵南两次吗?”仙道星野坐在他们对面,丢了颗草莓放嘴里。

流川刚想解释队伍赢不代表自己赢,恰好菊枝捧着两本相册下楼,立即被吸引了注意力。

“大伯母。”星野热情地叫菊枝,站起来去挽她胳膊,“你说小彰今天回来,我就来蹭饭,我妈抛弃我和我爸了,家里中午没饭吃。”

菊枝把相册递给流川,在星野身边坐下,诧异地问:“你爸妈怎么了?”

星野说:“最近我爸公司效益不太好,他想把别墅卖掉,把租出去的那套公寓收回来我们自己住,但我妈不同意,说亏太多了,两人昨晚吵了一架,我妈今天一早回娘家了。”

仙道总觉得那些出丑照不忍直视,所以加入了堂兄的谈话:“二叔二婶没问题吧?”

“家庭矛盾,应该不会离吧?”星野想了想,略有一丝忧色,“要是离了我也太可怜了。”

菊枝瞪这小孩一眼:“你瞎想什么呢?夫妻偶尔争执很正常,我和你大伯父有时候也会闹矛盾,但从没想过离婚。”

“我国一时就有同学的父母因为房产离婚。”星野略担忧,“大伯母,楼市泡沫时你怎么没劝我爸妈别乱投资啊?”

菊枝很无辜地摊手:“我劝了啊,你爸妈当时的表情在说我不是脑子进水就是拦着他们发财。鉴于我家没参与炒房,我想应该是前者。”

仙道星野想象了下父母当时的表情忍不住笑了:“他们俩是你的青梅竹马,就不要跟他们计较了嘛。事实证明大伯母是真睿智,您怎么在众人皆醉的时候保持清醒的?听我爸妈说当初大伯父都是看多派。”

这个侄子嘴甜,最会哄长辈,菊枝一向十分疼爱他,告诉他:“撇去那些明显不合理的数据不说,就说一个简单的道理,上帝欲使其毁灭,必先使其疯狂。我这个人不太容易疯狂,我只喜欢真实的东西。”

“那您觉得房价还会有涨回去的一天吗?”星野轻叹口气,在全民疯狂炒房的年代,就算有人告诫你这个道理,也会被忽略吧,所有人都在往楼市里涌,这种气氛下有多少人能保持理智?

菊枝吐出个残酷的数字:“也许三十年后吧。”

仙道星野一脸生无可恋:“那我爸妈岂不是要再吵三十年?”

菊枝好笑地拍他脑袋:“怎么会?以前不也没吵吗?你爸最近不顺心而已,事业总有波峰波谷,过了波谷就好。”

星野双手合十做请求状:“大伯母给他俩指条路,卖好还是留着好?”

“他们又不是小孩子,哪里需要我指什么路?不管我说卖还是留,肯定有一个要怨我。而且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坏,不同性格不同处境做不同选择而已。”

星野不死心:“我不告诉他们。您就说说如果是您会怎么做呢?”

菊枝把皮球踢给正在吃水果的儿子:“小彰,换作是你怎么抉择?”

仙道抽张纸擦了擦嘴,按住流川准备偷偷私藏他童年蠢照的手:“认输卖掉,一身轻松重新开始。”

星野一阵肉痛:“1.2亿买的,6000万卖,不是太亏了吗?再说拿到这6000万还不够还给银行。”

仙道立即换算了下:“反正也住了五六年,那损失的6000万就当一直住五星级酒店了吧,别墅总比酒店住得舒服。”

星野苦笑摇头:“真不愧是你,取舍之间毫不犹豫。”

有些道理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但星野知道堂弟既然说得出,易地而处时就必然做得到,他就是那种有主见又自信还有行动力的人。

仙道笑着解释:“有资本才有机会翻身啊。是修正错误重新开始还是死扛到底都看个人,重新选择未必会成功,死扛到底也未必败到最后,我只是从来不怕重新开始。变通的人生会有更多种可能,我喜欢那些可能性,也甘愿为此付出代价。”

流川小动作被抓住,干脆放弃,抬眸看了他一眼,以为已经挺了解他了,其实还是不够,这个看似懒散悠闲的人,其实敢拼敢闯、处事果决。总觉得和他在一起未来会很值得期待,进则光明大道,退亦海阔天空。

星野认真地想了想,重重把头一点,语重心长:“嗯,其实我也赞成卖掉别墅,我家那套位置离我爸上班的地方远,路上花的时间也是成本,而且男人养家压力大,再这样下去我爸要秃顶了,等我妈回家我就好好劝她,六千万的损失和我爸的美色比,还是后者重要。虽然他人到中年也提供不了几年美色了。”

菊枝笑骂:“你这小子,当心你爸听到揍你。”

星野对自己的口才十分有自信:“等我劝服我妈,他只有感谢我的份。”

“你妈也就是不甘心而已,未必需要你劝,她比你疼你爸,她跟你爸三十多年感情,你才几年?”

星野笑嘻嘻地道:“他们国小才认识,我可是一出生就认识我爸呀。”

菊枝被侄子逗笑,仙道凑到流川耳边:“想要我照片我给你挑张好看的,刚才那张淋成落汤鸡的太丑了。”

温热的气息喷在耳畔,流川脸一红,稍微拉开点距离,毕竟长辈同辈都在,这么亲近有些不好意思。

就这么几秒钟的事也没逃过星野的眼睛,家里的事有了决定就调侃堂弟:“你说你干嘛要去镰仓上学,留在东京多好?肯定能参加全国大赛。”

“去镰仓是我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仙道虽然对着星野说话,眼神却轻柔地飘向流川。

星野虽不如仙道沉稳,却也是心思细腻极会察言观色的,何况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几时见堂弟这么关注过什么人,还把人从神奈川带回东京。他都能看出来,大伯母肯定已经许可了。仙道家的长辈对小辈的教育原则之一是自由舒展心性,故而他对不能理解的东西也抱着宽容尊重的态度。

从小就觉得堂弟做什么事都不奇怪,所以即便他看破了,也没露出一丝异色来。反而觉得既然是弟媳,就更该对人家和善一点,让流川知道仙道家的人很好相处。

菊枝去做饭,留三个同辈小孩聊天。星野和仙道从幼儿园到国中都是同校同班,那些年的丑事趣事没他不知道的,一一说给流川听。

“别以为你这个学长爱笑就当他很随和,小时候也是个霸王。他七岁时为一个小女孩出头把一个十二岁的高年级生头都砸破了,还很拽地不肯认错。”

仙道回忆了下,很无辜地说:“我只是随便丢一本硬装书吓唬他,谁知道他竟然不知道躲?”

怕流川知道自己有打架史以后不好劝架,补充道:“我从小到大只有这一次打架记录,而且造成伤害后挺后悔。”

星野坏心眼地笑:“是啊,就这一次,但是惹得那个小姑娘暗恋了你一整个国小。”

流川用眼角余光勾仙道一眼,扯了扯嘴角表示鄙视,从小就会为女生打抱不平惹情债了,哼!

仙道见他为那么久远的事吃起小醋,有点好笑又有点小得意,弯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着流川。

这是用眼神调情?来蹭个饭都觉得自己成电灯泡了,星野赶紧去厨房给菊枝帮忙,留这对小情侣自己腻歪。 

 


sayuri

【南流】通往江之岛的车票(1—2)

#all流#南流
警告!不适合仙流only食用
发生在大雨倾盆的夜晚的故事。可能会引起胃痛。
为了情节方便有一定年龄操作,故事设定在1997年,23年后,日本熊本县被暴雨淹没。
结局cp未定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安静内敛,沉默寡言,有点不好相处的孤僻。四月份开学时,这个一声不响的人又一次展露了自己不善沟通的特质:馥郁而高大的香樟树下,叶片簌簌颤动着,无论谁和他套近乎,他都冷冰冰的不予回应。在某些人眼中,这实在是一种傲慢。

可是,那个神态含蓄,穿花衬衫的短发男孩却不这样想。他那固执的保卫着自己的世界,孩子气地吓退外来者的视线,又是那么直白而纯洁,在了解了人情世故的南烈眼里,就显得格外可...

#all流#南流
警告!不适合仙流only食用
发生在大雨倾盆的夜晚的故事。可能会引起胃痛。
为了情节方便有一定年龄操作,故事设定在1997年,23年后,日本熊本县被暴雨淹没。
结局cp未定

  


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他安静内敛,沉默寡言,有点不好相处的孤僻。四月份开学时,这个一声不响的人又一次展露了自己不善沟通的特质:馥郁而高大的香樟树下,叶片簌簌颤动着,无论谁和他套近乎,他都冷冰冰的不予回应。在某些人眼中,这实在是一种傲慢。

可是,那个神态含蓄,穿花衬衫的短发男孩却不这样想。他那固执的保卫着自己的世界,孩子气地吓退外来者的视线,又是那么直白而纯洁,在了解了人情世故的南烈眼里,就显得格外可爱了。南烈知道他的名字,知道在那通往教学楼的小径旁,种植了一丛丛低矮的小叶女贞,他曾经注视着他半阖着眼睫,在人影晃动中迈上阶梯。

多么单纯的孩子!从大阪到神奈川的三个小时,南烈乘坐早七点的新干线列车,没有表情的盯着车窗外模糊不定的风景。全国大赛和湘北一战以后,他变得奇怪起来,为了心中狡猾的悸动和不安,他屡次给流川寄信过去,言辞诚恳克制,不知道说些什么时,便插入许多不相干的话语。1996年,流川升上高中二年级,南烈家里给他买了一部PHS(小灵通),他立即和流川去信介绍这个神奇的东西。“有了它,人们不消费时费力就能联系到彼此。我这里正好也有一部空余的试验机,家里人和生产商有点关系,为了测试性能,那边的工作人员在上个周末送给我们一些。你能做我的联络员,帮我试试它好不好用吗?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总是希望和你多说说话。等待下一封信件寄来的日子,对我而言稍显沉闷呀。”

“我现在在东京大学读法律,家里人逐渐让我接手生意上的事,每天要应付各种各样的人,几乎没什么时间再碰篮球。这一周,北野教练虽然还是躺在病床上,我和岸本去看望他时却一副容光焕发,精神十足的样子,看来不久就能出院了!你过得怎么样?每天仍旧泡在训练室里吗?我几乎闭上眼睛,就能想象得出来你在灯光下拍球的模样。上次你和我说高中毕业就去美国,我是全心全意支持着你的。这信太长了,再写下去,你就要没耐心看完了。再见,期待你的回信。你的Minami。”

和流川通信,让他心里渴求爱的怪兽感到不少虚构的甜蜜。这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流川曾寄信过来,答复他不论结果如何,国民体育大会结束后都会一同到江之岛休假旅行,流川对他说Yes,却因为种种的意外,两人最终还是没能见面。那段时间南烈忙的昏天黑地,为了准备统考和校内考每天在图书馆待到闭门,父母请了某教授为他课余辅导,肩上的压力压得他心绪烦闷。一年前的傍晚,流川主动致电找他,他们两人间沉默的通话反倒在南烈心里形成一种安慰。他明白这是不善言辞的流川给予的精神上的鼓励,这种纯洁的友谊带给他很多快乐。

“白痴!”小枫在电话里这样呼喊他,乍一听是严肃冷酷的,换个角度想却充满了信任,这无疑是南烈从不气馁的寻求沟通那令人欣喜的成果。要捍卫两人的友谊,他有十足的决心与勇气。可是,他们始终是不能见面的,对流川而言,南烈或许是个亲密的假想中的朋友吧。

这次搭乘新干线来到神奈川,正是微风习习,街道的樱花争先恐后从枝头钻出的日子。从车站离开,换乘地铁,最后搭22路公交车便能来到学校大门。南烈的心情紧张而痛苦,他感到必须见流川一面,非见一面不可了。流川枫过了十八岁生日,俨然是个成熟的小大人,有关于性的话题对他而言已经有一些了解,有关情人之爱的话题对他而言亦是如此。

“我不喜欢异性。我好像不对异性心动。”流川没有明言的困惑与焦虑,南烈隐隐约约有所预感,他的身躯为此震颤,可是马上又被现实所粉碎:在流川那颗懵懂的心中,似乎有了一个称心如意的人选,南烈不是那个幸运儿。

一阵子不见,流川枫明显的更加成熟英俊了:锋利的眉稍,微微鼓起的脸颊,一双黑亮纯洁的眼睛笔直的望着他。无论再见面多少次,南烈都会为这一心一意的眼神打动,说话不自觉地轻声细语起来。小枫,他用听不见的音量和他打招呼,我在这儿,我在这儿呐。

流川枫一身洁白轻便的运动衬衫,腋下夹着篮球,从教学楼的隔间向外张望。他那好奇的眼睛天真又残忍,足以撕碎一个爱慕他,却暂时得不到他的人的心。南烈无可奈何地冲他举手投降,远远的充满留恋的欣赏他那英俊动人的剪影。他舒展身体,每一个部位都生的完美无缺,洁白的双腿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南烈不止一次的幻想过这胴(隔开)体一丝(隔开)不挂的美妙场景。要是采用枚举法,一个一个罗列出来,南烈的欲望恐怕要震慑他理想的爱人;眼下他的爱人尚不能察觉,只能任由他的眼神从裸露的小腿处一遍一遍向阴影里攀爬。流川不畏惧早春的寒冷,衣服穿的单薄,黑黝黝的眼睛格外明亮,不消几步就走到南烈眼前。

“你变高了。”流川打量了他一会,冷不丁的开口,“大学生活,怎么样呢?”

南烈被自己对他的爱慕所打败,温柔的出奇地说:“还行,应付得来呢。”

流川酷酷的瞧他一眼,转身向篮球部走去,南烈不远不近的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不少同学好奇的打量自己,迎着青年人的注目礼,他踏进流川常待的篮球场,三井和安田也在。本来他们互相之间并不算熟悉,只是生硬的用眼神打招呼,他便看出来对方已不记得他了。

“流川,这谁啊?”三井直爽的问道,眼神里有些探究。

“是南烈。”流川难得耐心解释:“丰玉高中的前队长,现在在东大上学。”

“哦!”三井眼睛里明白了,停下拍球的手,投以挑衅的一瞥。安田立马找补似的抱歉地看着他,南烈回以客套的微笑。

他在更衣室等流川安置随身物品。两人相伴着走出校门,太阳已晒到头顶,隔着春日和曦的熏风的阻拦,感觉不到半点灼人。按照预定的计划,他们坐公交车到小町通,午饭吃汤咖喱,南烈拿出背包里的CCD,按下快门,照片上流川洁白的脸颊鼓鼓的,一副不赞同的样子。饭后散步,流川拿出地图,准备去下一处景点。他们买了牛奶冰淇淋,南烈紧盯着流川的侧脸,余光中天边的云朵乌沉沉的摆起脸色,很快降下细弱的雨线。下雨了。女孩子们穿着木屐,惊慌而喜悦的趿拉着四散奔逃,他们也随着人流涌至一家百货店屋檐下避雨。流川拧紧浸了水的衣角,连同眉毛也拧在一起,看起来有些生气。再抬头一看,南烈已经拿着刚买的干毛巾帮他擦头发了。浓密的雨线连绵不绝,似乎有决心一口气下到永远。

“......”流川闷闷地说:“天气预报说今天是个晴天,没想到下雨了。”

“没关系。我来镰仓三天,江之岛可以明天再去。”

“要是明天和后天也下雨呢?”迟疑了一下,流川坦率地问了出来,毕竟,上一次也是这样,流川突然被球队安排集中训练,不能履行答应好了的去往江之岛的计划。他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记得。

南烈对流川的说法是,学校教学安排了实践考察,正巧可以让他在附近待上几天。实际上不止是这个原因。流川向他隐约提及自己和仙道彰的事以后,他立马买了大阪到神奈川的车票,告知流川自己要来,已是当天夜里的事。他想,我要尽己所能,掐灭懵懂的幼苗,这种行为放在任何一个古罗马的斗士身上都不会有损名誉。对于小枫的爱情,他反复思考,觉得眼下没有比这更沉重的,没有比这更迫切的了。

“那我就去你的学校看看。或者你愿意的话,我也想到你家做客。”南烈不动声色的按住他的肩膀,注视着他,他说话缓慢但坚定,令人感觉十分可靠。

雨真的下了一整天。一直到夜晚,天空蓝的发黑,将闪烁的星子全部遮住,六七点的时候,空中开始传出雷鼓般的闷响,亮灰色的闪电一下下搏动着,大雨倾盆如注。流川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在学校体育馆做训练,南烈始终忠诚的坐在观众席上。一开始的几通冗长的电话以外,他环抱双臂,愉悦的欣赏流川转身、过人、上篮的动作,俨然是沉醉于捕猎游戏的猫科动物。进一球再进一球再进一球再进一球,他完全明白让流川着迷的是什么,他也曾专注的在这项活动中取乐,但他和流川不尽相同。

十八岁的流川不善社交,即使是同队队友,面对面时大多也是无言的沉默。他大概觉得不必要的交流是惹人生厌的吧,因此只拿眼睛逼视对手,对他而言,肢体语言比口头表达好用的多。今天防他的是三井,几个回合下来,球员们气喘吁吁,出了许多汗。队长宫城良田注意到坐在观众席的南烈,好奇的打量一番,流川也抬头亮晶晶的注视着他。受到到流川的关注,南烈心跳加快,在那宽松的球衣下面,露出的圆润的肩膀和洁白的腰腹,早已被他的眼睛追逐、探索了。南烈的表情在球场灯光下不甚清楚,嘴角也翘了起来,给了流川一个含义古怪的微笑,明显的让对方困惑了。

他走下观众席,脱掉外套,加入这场激烈的竞争当中。当天晚上,他跟着流川回家,家里没亮灯,桌上整齐的摆放着一些水果和优惠券。冰箱里有不少啤酒,看样子是存货,在南烈放在沙发上的随身背包里,并没有说好的旅店钥匙。他不打算走,不如说他一开始就心知肚明自己会留下。环视整个房间,俨然是一副独居的派头,没有另一个陌生男人侵占的可疑痕迹。南烈自己就是这个陌生男人了。今天一整天,没有现出仙道彰的半点影子。

流川在玄关脱掉运动鞋,露出洁白的棉袜,沉闷的雷雨声响了一整夜不曾停歇。



冰封A座

【小剧场2】冰可乐

飞机、出租车、公交车、渡轮。

交通方式多样的长途跋涉,又叠加了夏季的高温,让此时此刻船体的颠簸摇晃显得格外折磨人。流川枫觉得有点晕,仰头将手中的宝矿力喝到一滴不剩。

这水似乎比他的额头还烫。

他以前从未来过冲绳县,更没有留心过这儿竟然大大小小有那么多岛屿,直到仙道告诉他,自己在西表岛做观测,他才在日本地图上认真分辨了一番。

还挺多,看了一圈,只记得了西表岛的经纬。

肯塔基校队的夏季集训时间不算短,加入球队的第二年,流川枫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球队文化,与队员间的关系也和谐了不少——有的靠训练,有的靠打架,有的靠球技,似乎和在高中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也许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NCAA的赛场远...

飞机、出租车、公交车、渡轮。

交通方式多样的长途跋涉,又叠加了夏季的高温,让此时此刻船体的颠簸摇晃显得格外折磨人。流川枫觉得有点晕,仰头将手中的宝矿力喝到一滴不剩。

这水似乎比他的额头还烫。

他以前从未来过冲绳县,更没有留心过这儿竟然大大小小有那么多岛屿,直到仙道告诉他,自己在西表岛做观测,他才在日本地图上认真分辨了一番。

还挺多,看了一圈,只记得了西表岛的经纬。

肯塔基校队的夏季集训时间不算短,加入球队的第二年,流川枫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球队文化,与队员间的关系也和谐了不少——有的靠训练,有的靠打架,有的靠球技,似乎和在高中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也许唯一有所不同的,就是NCAA的赛场远比日本国内来得残酷许多。星野智子给他请了专门的私教和营养师,于是连食谱和作息时间表也变成了训练的一部分。人生因此陡然进入了快车道,如果不全力以赴就会立刻被远远甩开,于是年轻人的好胜心遇强则强,在集训期间的成绩变化可谓一日千里。

——然后在集训结束的当天,人就跑了。

星野智子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流川已经在飞机场,星野对他毫无征兆的离队大感意外,问他要去哪儿,流川理直气壮地答:我要去度假。

探视恋人这种事,一刻都等不了。

渡轮终于到岸。流川下了船,双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觉得好像恢复了一点气力。他低头瞧了瞧手表上的指南针,选了方向朝前走。

可能中暑了吧,他想,又或者吹了太多风。太逊了,如果让仙道看到自己这副样子,他会不会笑话自己啊?有点渴,要再买瓶水。附近商店不多,仙道在这里住,是不是很不方便?

应该没有走错路吧?

来这里的事,他并没有告诉仙道。想象一下仙道突然看到自己的惊讶表情,精神又振奋了些。

途中遇到一个中年人,流川向他确认了观测站的位置。对方很热心,主动对他道:

“如果你是要找观测站里的工作人员,现在不在。这个时间,他们应该在给渔民上课。就在海边,那个灰顶的两层小楼。”

两层小楼不算远。而且流川很幸运,正好赶上众人下课散去的时候,仙道个子高,在人群中很好认,两个年轻小姑娘正围着他说什么,很雀跃的样子。

通向小楼的是一条下坡路,流川没有继续向前走,在路旁林道拣了个视线不错的地方,挨着树坐了下来。荫凉很舒服,让他不想动。

他拿出手机,给仙道打电话,看着不远处的人很快从自己的衣兜里将手机翻了出来。

“喂。”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觉?”

仙道在电话彼端问他:“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没有。你在干嘛?”

“刚下课,你时间掐得真准。”

“你猜我在干嘛。”

对方顿了顿,才道:“我这儿是大白天呢,你别捣乱。”

流川也是一怔,继而飞快脸红了:“白痴,你在想什么。”

“……好吧,那你在干嘛?”

“我在看你。”

仙道闻言愣住。

“三点钟方向,抬头看。”

流川抬起胳臂,迎着仙道愕然的面庞挥了挥。

那个表情,很满意,值得了。

仙道很快跑了过来,一脸惊喜难掩:“你怎么来了?”

流川靠在树干上,冲他微抬下巴:“来度假。”

“你脸好红。”

仙道半跪下来,伸手去摸他额头:“不会中暑了吧?”

流川摇摇头:“可能是晕船,坐一会儿就好。”

仙道在他身旁坐了下来。流川歪头靠过去,闭上眼,放下心来。

到终点了。

然后他感觉一个冰凉的物体碰了碰他的脸颊,很舒服。他睁眼一瞧,是一瓶可乐,瓶壁上沁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水雾。

好可惜。

“这个不能喝。”

仙道闻言一怔:“啊?”

“营养师说的,碳酸饮料加糖,不行。”

流川恹恹地靠在他肩头,懒懒地道。

仙道微微垂下视线,就能看到他发干的嘴唇,他想了想,叹口气道:“那只能我喝了。”

他扭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低头吻过去。

“喂——”

冰冰凉凉的甜味,在唇齿间铺展开来,迅速升温、扩散,在齿列、在舌尖、在上颚、在咽喉,流川攥紧对方衣襟,攫取那若有似无的甜味,布料像水,好像随时能从指缝里滑脱,他手下又紧了紧,在呼吸时短促低语:

“……再喝一口。”

对方抵着他的额头,闷闷地笑:“你的坚持呢?”

那种晕船的感觉渐渐褪却了,但不知为什么头脑变得更加昏昏然,这好像是个撒娇耍赖的好时机,反正之后可以统统不认。于是流川伸手扣上他的手腕,将冰可乐往怀里拽:

“可我想要。”

然而只喝了一口的冰可乐被人抬腕抛到旁边,骨碌碌一路滚下了坡。某人正式接手了流川枫球员的远程管理工作,所以要可乐不行,但要别的可以。头顶的树冠发出“沙沙”的响声,帮其间热烈缠绵的亲吻打掩护,西表岛的海风穿过细密的枝叶,将恋人捆在了一起。最后,仙道将他背了起来,向自己的住地走去。

“你只带了背包啊。”

“嗯……”

“好像没装什么?”

“只能待四天。”

“那够了,不会让你出门的。”

“……闭嘴。”

冰封A座

【仙流】龙卷风(31)久别相逢

俱乐部里一大早来了不少年轻人,听说俱乐部里有退役的NBA球员,众人都跃跃欲试,想要亲身下场和职业选手过过招。于是流川在起了个大早并且被迫社交之后,很快被泽北推进了篮球场。

流川:“你还没给我看短聘合同。”

泽北:“……这么计较,都不打个新年折扣什么的?”

流川:“嗯,没折扣。”

泽北:“行行行没折扣,而且食宿全包可以吧?快去,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一点教训。”

在一阵口哨声和哄闹声中,被选派和流川进行一对一的年轻人走进了场内。他个头比流川略矮,但眼神坚毅,面无表情,像只蓄势待发的幼豹。

场边传来一颗篮球,流川抬手接了,然后抛给对方。

一个人若想要对世界证明自己,要么看他说了什...

俱乐部里一大早来了不少年轻人,听说俱乐部里有退役的NBA球员,众人都跃跃欲试,想要亲身下场和职业选手过过招。于是流川在起了个大早并且被迫社交之后,很快被泽北推进了篮球场。

流川:“你还没给我看短聘合同。”

泽北:“……这么计较,都不打个新年折扣什么的?”

流川:“嗯,没折扣。”

泽北:“行行行没折扣,而且食宿全包可以吧?快去,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东西一点教训。”

在一阵口哨声和哄闹声中,被选派和流川进行一对一的年轻人走进了场内。他个头比流川略矮,但眼神坚毅,面无表情,像只蓄势待发的幼豹。

场边传来一颗篮球,流川抬手接了,然后抛给对方。

一个人若想要对世界证明自己,要么看他说了什么,要么看他做了什么,流川很快做出了判断,面前这个男生,应该和自己是同一类人。他的进攻果决又干脆,毫不遮掩求胜的意图,瞄准篮筐的渴望盛烈无比,好似一柄有形的利刃——

然后被人找到命门,继而轻轻巧巧地拨拉到了一旁。

速度不够,力量欠缺,后撤步衔接生硬,最后一个中投,流川甚至没有起跳去封,扭头看着篮球终点打铁,在一阵哄笑中弹进了场边人群里。

气喘吁吁的男生,就像曾经的自己。

刚到美国的流川枫,是开弓不肯回头箭。然后这支箭,很快在篮球场上被陌生的面孔所斫折。顶峰不再是顶峰,目标抵达之后还有向上的路途,而这路途,每一步都磕磕绊绊,走得艰辛。曾经所有引以为傲的,都不再是依仗,反而是备受打击的目标。果然,篮球的世界,远比他所想像的更广大,也更复杂。

不过他很幸运。因为那时候的他还有仙道。在他疲累、惶惑、无力的时候,有一个懂得他、支持他的人,一直都在。虽然相隔遥遥,但人与人之间的栓系,从来不是凭借物理距离来衡量的。流川枫甚至很可笑地有过一个念头,仙道他该不会有魔法吧?因为这家伙总能从电话听筒中的只言片语里,敏锐地截留自己生活的片段,一点点疲惫郁结或是舒畅开心,总能猜得分明。在这项技能上流川不肯居于人后,于是两人打电话的时间不由自主变得越来越长,越来越长,长到兜里的零用钱捉襟见肘,不得已转战电子邮箱。这个新鲜的事物开始连接两条分明错落的时间线,帮助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里确认着彼此的存在。而它的接续越旷日持久,内容越生动丰富,便越发将心脏和头脑中最迫切的念头归为一致,蓄势待发——

我很想他。

久远记忆像转瞬间涌起的浪头,翻滚着进逼到眼前,层层叠叠,无止无尽。于是神思也一时混沌,贪恋在过往旋涡中,不想回头。流川枫在这一刻突然理解了为什么泽北要他找到一些“新的可能性”,若不如此,恐怕接下来数十年的生命将会变得苍白空旷,只能眼睁睁看它慢慢凋萎,最后成为记忆肆虐缠绕的死地。

这就是人生吗?原来可以这么没劲。

加油吧。

他对男生说,然后单方面终止了这场并不平等的切磋,转身向场边走去,在泽北身旁坐了下来。

“感觉怎么样?”

泽北问他。

“有点困。”

起得太早,对手没劲,流川枫式的直白。

“我当年打你,也是这感觉。”

泽北递给他一瓶水,顺便嘴上占便宜:“当时真想不通,你怎么敢那么狂的,小菜鸟一只。”

脸皮真厚啊。

流川心想。他接过水瓶,接了一句:“那来一场?”

泽北笑了一声,耸了耸肩,遗憾道:“我本来让人把三号场都清出来了,但恐怕你没什么心情,也没有时间了。”

“什么意思?”流川停了动作:“星野来了?”

“嗯……还有仙道。”

 

流川枫和仙道彰刚分手的那一年,星野智子格外紧张。作为旁观者,她非常明了那份真挚爱意所可能释放的能量。流川的分手决定在仙道看来毫无征兆、突如其来,在短时间内释怀并彻底放手,是不可能的。星野一边派人盯着仙道,唯恐他向外界释放一丁点儿对流川枫不利的信息;另一边又要不断地说服自己,赞同流川枫的决定:

面对要挟,流川的选择可谓一劳永逸,他竟然干脆利落地顺从了那个要挟,然后放任自己因此变得一无所有。这与他过往十余年的行事做派可谓霄壤之别,几乎令星野无从招架。

尽管曾动摇和犹豫,但她最终还是遵从与藤原正道的约定,支持了流川枫的选择,自始至终,直到今天。

所以她对仙道的第一个问题并没有变,非常明确:

“你来做什么?”

对方的答案也很直接:“来找泽北荣治,问问他流川现在住在哪里,我要见他。”

流川枫退役后,不少新闻都说他选择定居在爱荷华。仙道按照网上讨论的消息,去找了几个地方,但都不是。爱荷华州面积广大,是日本本土面积的三分之一还多,毫无头绪的寻找无异于大海捞针,好在泽北荣治的俱乐部地址清楚明白有迹可循,于是仙道也没浪费时间,效率很高地找了过来。

至于遇见星野,则简直像新年礼物一样令人意外。

此时此刻,他们坐在距离泽北俱乐部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里。店里没什么人,但新年的装饰都还在,于是孤独和热闹交织缠绕,像一个意难平的死结。仙道看向窗外不远处俱乐部所在的高大建筑,竭力保持着镇静,但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脏正在加速跃动,一下、又一下,热切而沉重。星野智子是流川枫的经纪人,她出现在这里或许是上天送给自己的最大幸运——

流川他,很有可能也在这里。

星野智子打量着他的神色,片刻后,才开口道:“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为什么突然想要找来呢?”

仙道收回视线,不答反问:“星野小姐想同我谈什么?”

星野知道,仙道并不信任自己,即使他表现得非常温和有礼。当年,他一度怀疑恋情的终止是因为自己的插手。虽然星野的确从一开始就不看好这段感情的结果,不过仙道的判断,其实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误会。

当然,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解释的必要了。

“谈你。”

星野没再同他客套,直入主题:“据我所知,你已经在日本安顿下来了,而且这几年发展得不错。你这么聪明,很多道理不用我提醒,应该很清楚:人都是要向前走的,别回头看。明明已经不在同一条路上了,何必横生枝节?”

“如果想要横生枝节,我不会现在才来。”

仙道不避不让,答道:“况且,感情的事不讲道理,星野小姐还是给我们一些处理私事的空间吧。”

手指不由自主开始发冷。星野下意识碰了碰咖啡杯:“所以……你是来找他复合的?”

“如果他愿意,那可以算‘复合’;如果他不愿意,那我需要从头努力。”

青年笑了笑,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地温和无害,但星野分明看到执拗的根系在其中交错盘缠。

是啊,今时与当初不同。如果说当年仙道对感情的放下,多多少少还顾念着流川在镁光灯下的篮球事业,如今,流川已经退役,他的人生即将进入一段新的旅程,又有什么可能性是不被允许的呢?

但很可惜,这只是仙道彰的以为。

“如你所见,我是他的经纪人。”

星野啜了一口咖啡,淡淡道:“所以在我这儿,他的私事,都是秘密;而你的私事,都是公事。事实上,如果你想联系流川,大可不必这么麻烦。他曾经的手机号还在用,还有邮箱也在,你不必专门来美国一趟。”

仙道闻言没有接话。半晌,他才开口道:“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认为他是个有话直说的人,不会弯弯绕绕,不会拖泥带水,不会言不由衷。但是……我不知道星野小姐是否已经发现,他其实并不总是这样的。”

他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叠照片,放在星野面前。

星野将视线落在第一张照片上,看着照片中被放大到模糊的高大人影,她心头微沉。翻看了接下来的几张之后,她问仙道:“这些照片你从哪里得来?”

照片中的行程,有些她知道,有些她不知道。两人分手后,流川枫从来没有通过星野去打听仙道情况,也未曾在她面前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后悔。星野甚至一度以为,他是真的决定放下这段感情,将仙道彰当作人生旅途上一个有所牵绊的过客而已。但是很快,她发现并不是这样的。流川学会了喝酒。他会错过排得满满当当的训练日程,去做仙道彰人生节点上最微不足道的旁观者。

“不是偷拍。我无意之中发现的,然后花了些时间去找。”

仙道露出一丝苦笑,涩言道:“星野小姐觉得,该怎么解释这些?”

对方唯有沉默应答。

“所以我不信他了。”

青年低叹道:“我以为我很了解他,我以为我的选择总是在如他所愿,但好像并不是。我不打电话给他,是因为他的沉默或者拒绝对我来说毫无意义。和您聊天,并不是想探究当年流川提出分手,是否有什么我并不知道的隐情;也不是想在您这里获得接近流川的许可。恕我直言,您也许在竭尽全力守护他,但您不会是那个陪伴他一生的人——”

星野神色微动,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似乎是对方的一个宣告:

“而我,曾经觉得自己是那个人;”

“现在也依然有觉悟,想要再次试一试。”

“所谓谈谈,只是想要告诉您这些而已。”

与此同时,星野的手机压着仙道的话尾开始震动,好似代替她做出了回应。她低头看着屏幕上闪动的姓名,久久没有按下通话键。来电锲而不舍地发出嗡鸣,直至中断,然后很快第二次响了起来。

她看向仙道,发现对面的青年正在牢牢看着她。那眼神中并无恳切,却异常沉静,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蓄势待发,并且笃定自己可以一击得中。

星野将手机放在耳旁,按下了通话键。

“仙道还在吗?”

流川枫在电话彼端问。

星野:“……在。”

“他什么时候回日本?”

流川枫又问。

星野沉默片刻,问仙道:“你什么时候回国?”

“我不回去。”

仙道盯着那部手机,觉得自己几乎能够听到对方那已经十分熟悉的声线,也能看到对方此时此刻的神情。他会皱起眉头吗?不,他应该不会。他还是会像五年前那样,没什么表情,看不透悲喜,只有话语斩钉截铁,字字分明,冷酷干脆。

但仙道不会就此却步。

五年前,我无法对你的告知无动于衷,五年后,我赌你不会对我的告知视而不见。

他因此微微提高了声音,确保话筒彼端的人可以听到。

“在没见到你之前,我不回去。”

流川枫没有再说话。片刻后,他挂掉了电话。

交谈因此戛然而止。

双方一时间都沉默不语。星野收起手机,想了想,先开口道:“我想……他需要一些时间。”

仙道回答:“我可以等。”

星野对他笑了笑,然后告辞,率先离开了。

仙道留在原处。

不知何时开始,咖啡厅热闹起来,细碎人声漂浮在空气中,碰撞在皮肤上,那是往来过客转瞬即逝的留存。室内一隅,冷却的咖啡不再散发香气,形单影只地摆在桌上,像一面苦涩的镜子。

言语可以比咖啡更苦,并且往往不可回甘。

镜中的男人向前抻了抻一双长腿,仰首看向深棕色的吊顶。

许久,他叹了一口气。

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呢?其实自己应该很有行动力地去俱乐部,找到他,当面告诉他自己的心意才对吧?

可是不知怎么地,他还是选择踟蹰在这似远非近的地方。他的一生至宝,是个琉璃易碎的大傻瓜,即使动用了全部脑筋,他仍然不确定怎么守护他才好。

无望是死寂,等待是煎熬。那些悬吊在生命中、迟迟不肯落地的可能,真残忍啊。但好笑的是,它们偏偏是不可或缺的。唯有在这些残酷和磋磨面前,才可验看单纯真挚的喜欢,还有久经磨蚀的爱意。它们的碰撞,生成一往无前的勇气,让所有的选择都变得理所应当,让所有希望都有机会实现。

我有这样的勇敢,流川,你有吗?

也不知过去了多长时间,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人是泽北。

“仙道,晚上来我家吃饭吧。他也在。”

 

时隔许久之后,仙道问过流川,那个晚餐邀请,究竟是谁做的决定。流川说是星野,星野说是泽北,泽北坚决不认,最后把这份功劳算在了贤内助泽北惠子头上,理由是:毕竟半个同行——

泽北惠子和朋友们一起运营着一家介绍日本风光的小网站,其中天气预报板块归她管。

当天晚上,与仙道素未谋面且对旧事毫不知情的“半个同行”,热情欢迎了仙道、流川和星野,好像完全看不到其中胶着的奇怪氛围。

“用数学计算就可以模拟地球气象啊,真厉害。”

泽北惠子是个很开朗的女孩,承包了当晚八成以上的交谈内容。听仙道简要介绍了自己的工作之后,她表示很钦佩:“所以今后计算机也有可能自动生成气象预报,是吗?”

“对,大范围的普及,应该五年之内就会实现。”

仙道说。

他坐在流川枫身旁,觉得一切都有点儿失真。他本以为,这次暌违五年的相见,会让他激动到失态,但事实上,或许是因为他时常在网络上搜寻流川的信息,所以这个本该离他很远的人,其实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他非常、非常、非常熟悉的气息。

体态、神情、衣着、言语,一点儿也未曾变过。近在咫尺的碰触,共处一室的呼吸,让过去漫长的五年时光迅速坍缩,其中分分秒秒的伤怀难过,尽皆凝结成胸臆间坚硬锋利的存在,如鲠在喉。

仙道觉得自己只有努力和饭桌对面的惠子交谈,才能证明这一切都并不是梦。

余光里,他看到流川拿起了自己手边的空杯,视线下意识追了过去。却见他只不过是将杯子递给了泽北。

“米酒,度数不高,能喝吗?”

隔着桌子,泽北问他。

仙道点了点头:“……谢谢。”

杯子很快送了回来,流川将它放回原处,什么也没说。

“那仙道你们会经常去海上实地观测吗?很辛苦吧?”

惠子继续问道。

“还好。很多气象观测点都分布在海岛上,已经比较成熟了。”

仙道拿起米酒啜了一口,然后顺手把杯子圈握在掌心里:“去海上的机会不多。”

惠子却越听越有兴趣,兴冲冲地道:“这么说来,我们可以设计一条新的旅游线路哇!还可以让导游加上气象知识科普环节,多有意思!嗳你觉得哪个海岛比较好玩啊,我们可以放在网站里介绍一下!”

米酒的味道很清淡,滚过咽喉时甜中带酸,片刻后,口腔中才后知后觉被撩起一阵热辣辣的酒意,一路熏入紧绷的神智中。

仙道想了想,才回答道:“我不确定它是不是符合你说所的‘好玩’……我个人最喜欢的岛屿,是西表岛。”

惠子:“这个没怎么听说过呢,它离波照间近吗?我知道那里看南十字星很棒!我们有推荐过去那里的线路!你为什么最喜欢西表岛呀?那里有什么?”

“那里……”

西表岛离波照间很近,它们都属于八重山群岛。那一带是观测台风的重要位置,人烟稀少,自然风光很美。其实仙道觉得有很多内容都可以给惠子介绍,但话到嘴边,却齐齐刹住了:

“……在那里,我有过很好、很好的回忆——”

流川枫突然站了起来,身高骤然遮挡了吊顶的灯光。还不待罩在阴影中的人抬头,他已干脆利落转身走人。椅脚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在料理台切水果的泽北闻声抬首,见流川冷着脸向他走了过来。

泽北:“……怎么了?”

对方拿过他的刀,抬手将台面上的苹果一剁为二。

“帮忙。”

他说,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FAL美人鱼

NEW: 关于推荐贴的分类解答

   

(这篇帖的日期可是在建群以前特别为达到了711个赞截图下来写的,最下面还特别标注了只要我的文章无需任何验证会直接发送,有些误会真的只需要时间去证明,不过真的没多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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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ew: 我本意是打算4月20日发出最后一篇钓鱼贴直到冬天再说,但是没想到大电影上映实在影响力太大,导致我把安排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全都拿来回大家私信了。不管怎么样,谢谢大家支持我的推荐帖,虽然累但我也非常开心能给大家提供一个清晰的看文思路。因为...

   

(这篇帖的日期可是在建群以前特别为达到了711个赞截图下来写的,最下面还特别标注了只要我的文章无需任何验证会直接发送,有些误会真的只需要时间去证明,不过真的没多重要了)。


 

   

 



    New: 我本意是打算4月20日发出最后一篇钓鱼贴直到冬天再说,但是没想到大电影上映实在影响力太大,导致我把安排给自己休息的时间全都拿来回大家私信了。不管怎么样,谢谢大家支持我的推荐帖,虽然累但我也非常开心能给大家提供一个清晰的看文思路。因为三次元平时非常忙碌,所以私我回复可能非常慢。


关于推荐帖的一些解答:

1. 磕CP初心不能变,原著向文肯定是第一推荐,所有推荐的原著向文章均符合原著性格特点,故事好看,作者文笔也好。


2. 我说基本不推荐Be文,不是完全不推荐Be文,有一些Be文只是我觉得OOC和仅是作者文笔好而已,写个小短评完全是让你们自行斟酌去避雷用的,如果非要看,被虐难受了我不负责安慰。


3. 关于颇有争议的部分:这个部分是站在长期市场争议的角度去写的,我本人觉得虽含有非1V1或很狗血的一些情节,但由于多年来一直很有名气你们早晚会看到,所以也都写上小短评让你们自行避雷用的,我并不太推荐也不愿意整理文档。

 

4. 我说过我可以接受一些非原著向和古装结局是BE,但是故事剧情要合理,也写了如何治愈的方法,请自行斟酌。


5. 以后我还会在这个贴里继续增加各类文章,但是只秉承一个原则就是出现在我的推荐贴里的一定是让我感受到作者是真心爱着仙流的人,而非故意蹭流量哗众取宠的文。也会尽量挑选1V1 He,  哪怕文笔一般没有名气,如果我读完感受到了作者对仙流的真心我就可能会加进去推荐支持,什么题材都无所谓。


     我本人不多说自己的品味了,因为只要你认真看过我的所有贴和我的原创文,明眼人完全可以看出来也足以证明我是对仙流唯一的高度洁癖人士。之所以放一些OOC和Be文是因为本人已经不再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了,现在可以平静的对待各种类型去解说,也可以提醒人们适当避雷,所以交给你们自己去挑选,我觉得已经完全尽到了义务。我做事也自有自己的思路和原因,如果还不明白那只能说明和我看问题的角度不同。

   

    总结:当然目前的点赞数早已超越了711,足以证明大众的眼光是懂我的,也足以证明大家真的很支持仙流1V1 He , 这样我的心血就没有白费。


    再次重申一次:不求谁感激我的付出,只要能让仙流拥有幸福就是我来这里的唯一所愿!


     感谢观看! 

 


 

   


    趁着今天推荐贴点赞数为711,不管是支持我的或找我要文的还是来和我聊人生的,特此在这里通知一下:由于私信多到已经发不了信息了,我最近又比较忙,但希望大家可以耐心等待,我发出的资源已经很多了,如果实在着急也可以去其它地方求资源,还有是否看我的原创Chaque Moment我这里完全随缘,如果只要我的文无需验证我会直接发送。我已经超过很多天回复私信过多了,如果回复很慢请见谅。

    


   对真心爱着仙流的姐妹们比个心啊!♥♥♥


FAL美人鱼

【SD仙流】为什么仙流只能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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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不少人信息说是因为看了这篇贴分析才来了解仙流的,我也不知道因为这篇帖拉进来多少仙流迷看文,总之我的所有贴都是按照原著人物特点和剧情来分析的,谢谢大家支持仙流唯一啊!)


      为什么仙流只能是唯一?和任何其他人全部变了味,既然磕就磕最完美契合的CP,别抬杠,先耐心读完。

    
      今天说说为什么不能是花流? 泽流?流三 ?牧腾流什么的基本...


   (收到不少人信息说是因为看了这篇贴分析才来了解仙流的,我也不知道因为这篇帖拉进来多少仙流迷看文,总之我的所有贴都是按照原著人物特点和剧情来分析的,谢谢大家支持仙流唯一啊!)


      为什么仙流只能是唯一?和任何其他人全部变了味,既然磕就磕最完美契合的CP,别抬杠,先耐心读完。

    
      今天说说为什么不能是花流? 泽流?流三 ?牧腾流什么的基本靠不着边,打得位置也不同,原著里几乎没有交集,其他人更别提了。。。
挺花流的人可能是因为你还不懂什么是真正的爱,尤其是同性唯一之爱,或者是看个热闹,喜欢欢喜冤家类别的闹剧,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不过现在年轻不要紧,随着年龄增长,当人生感情各方面阅历都丰富后你会改变的只能接受仙流,我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或者说你还并不真正了解原著,看得还不够深入。
   

     
     为什么花流只能是友情? 双方同为灌篮高手双男主的设定而存在,一冰一火,性格完全相反,打闹可以,真正相爱过日子根本没戏,两个单细胞生物,像两个小孩儿一样,只能是玩闹的友情,两人都没有情爱经验,更别提H经验,谁也满足不了谁。尤其樱木在原著中直男性格特点极为明显,即便流川有些在意他,也知道他根本不可能成为弯的。

     樱木从出场就开始为了女人不断伤害流川,流川比较欣赏强者,樱木打架厉害,体力惊人,流川枫很是羡慕,对他多说几句话,完全是因为他只在意强者的某些特质,如果不是樱木具备一些他没有的身体条件,他估计连话都懒得说,就像对待其他人一样,虽然樱木有一些强于他的方面,但还不足以吸引全部眼球,大白痴也是最多献给樱木的,其实是流川很会用这样的话激励樱木,知道他也很吃这种言语刺激,为的也是多赢几场球,而且在除了正式比赛和湘北练习以外私下没有任何互动,反而樱木和晴子就互动非常多,还有对着叶子都会脸红,樱木不止因为晴子打流川,也会为了叶子打小田,互动最多的还有樱木军团。


      对于第一男主的成长之路成就最大的人应该是:晴子为伯乐,不断利用他的感情坚持打篮球,赤木开发他抢篮板目的也是让他帮助球队,安西教练是爱才,彩子是经理学姐自然要照顾,和宫城也是因失恋过多而成为好兄弟,三井也是不打不相识,而流川枫因为各方面太过让男人嫉妒,出言讥讽也可相助其成长。如果真非要给樱木配一个BL,第一个也应该是水户洋平,樱木军团对他的帮助是最大的,而且拥有这样的十足兄弟情的人决没有理由成为同性恋群体。


    那么同性恋之唯一必须具备什么特质?孤独,时而发呆,时常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很难有兄弟成群的可能,对女人冷淡,颜值还要颇高,流川枫要选必须选择强者,在各方面都能高于他支持他并且可以征服他的存在,因为他喜欢挑战,仙道在外貌,身高,球技,亦师亦友的指导,心胸,成熟度,球商,除了篮球以外的其它方面可谓也都是天花板级男神,他经常躲避众人钓鱼,自己发呆,对女人若即若离。


    纵观原著里所有角色,流川枫为第二男主的成长之路,除了仙道点醒帮助了他并经常陪他一对一,没有一个人对他有任何正面帮助,因为他本来就很强,可能也就安西教练还说一句:你还不如仙道,先成为全国第一高中生有点作用,但还是跟仙道有关。安西是个老狐狸,眼光真独,提仙道用来刺激流川留下真是厉害!你是在逃避吗?管用。唯有仙道,这就是仙道对于流川的唯一性,唯一一个值得他一直追着跑的人。即便流川以后球技超越了仙道,但仍然在其它方面还不如仙道,仙道在其它方面一样可以继续征服他,甚至是扶持他,两个人也可相互扶持,共同前进,他们不会有太多朋友,因为关系就是宇宙仅有彼此,同样的高处不胜寒,他俩的世界别人永远插不进去,只能旁观而已,众女更是只有在旁边祝福的份。


    而流川对于仙道而言为什么也只能是唯一?藤真或其他人不行,因为流川太过单纯可爱,其他人很难有流川这种执着单纯到极致的性格特点,这点就是仙道内心一直欠缺的,有时候仙道想太多时被流川踹上一脚给上几拳然后笑呵呵的就好了,仙道的性格也很欠被这种直球思想推一把前进,流川的行动力和执着的精神也一样带动着他不得不前进,必然会彼此吸引。


    所以整部灌篮高手不可能再有其他人和他俩配对,其实也是根本不相配或根本配不上。


   泽北就不用说了,他也是个小单纯什么也不懂就知道打球,而且想打压流川枫,喜欢他没道理,流川也不会喜欢泽北,如果只是因为球技比他强,那流川应该去爱科比和乔丹。三井更没可能,原著里,第一次来惹事打架就害流川头部重伤,没打死都算便宜他了,第二次流川邀请三井学长一对一, 三井怕输为了面子耍赖直接投三分球,还拉上樱木当裁判,流川估计当时都烦死这俩不良少年了,还有因为三井年纪长两岁所以应该叫三流,不是流三,所以很难挺。


    枫还是去和仙一对一吧 !这点也是唯一性,势均力敌的人才能交流更多更近更能交心。以流川的家世和品味看上樱木和三井实在不可能,泽北和南烈更不可能。况且还有DP画风为两人的相处和颜值的加持,画得多美啊!


    为什么我们要磕CP? 因为他们太过完美,让人羡慕,但不会嫉妒,我们不允许他们有瑕疵,不然就失去了我们磕他们的意义。以上都是客观分析,当你真正读懂原著并且可以客观看待爱情观的关系时,也就只会磕仙流了。

DADA

【All温】斟春23

*某些情形描写,如有漏字,是故意的,为了过审。

*虐身程度接受度低的,跳过此章。

*提前更了,周五就不更啦。

/

莫计年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道:"这雨刚停,陵江水位尚高,现在去小陵城会不会太冒险了。"但话刚说完便被楼桑海剐了一眼,他立即换了话问道:“啊,姓温的如何了,他自被绑回来便一直不说话,像换了个人。少主可有问出什么?”

“没有。”楼桑海道,“他腹上有道伤口,需尽快缝合,派人就近找个大夫过来。"

又道:“去的人务必小心,张成岭现在可能就在城内。”

莫计年闻言心中一凛,立即转了口风,道:“好。我让手下都准备准备,棺材入夜之前定带过来。尽早出发也是好...

*某些情形描写,如有漏字,是故意的,为了过审。

*虐身程度接受度低的,跳过此章。

*提前更了,周五就不更啦。

/

莫计年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道:"这雨刚停,陵江水位尚高,现在去小陵城会不会太冒险了。"但话刚说完便被楼桑海剐了一眼,他立即换了话问道:“啊,姓温的如何了,他自被绑回来便一直不说话,像换了个人。少主可有问出什么?”

“没有。”楼桑海道,“他腹上有道伤口,需尽快缝合,派人就近找个大夫过来。"

又道:“去的人务必小心,张成岭现在可能就在城内。”

莫计年闻言心中一凛,立即转了口风,道:“好。我让手下都准备准备,棺材入夜之前定带过来。尽早出发也是好的。”说完拱手便转身离去。

此时江月正低头站要楼梯转角处,楼桑海看了她一眼,说去准备热水,温大夫要沐浴。江月柔柔道了是,与莫计年一道下楼去了。

楼桑海回到屋内,温客行还躺在地上。楼桑海看了他一眼,到案边倒了杯凉水,走过去蹲在他跟前,唤道:“温大夫?”

温客行似有些昏迷,楼桑海轻抬了杯盏,将一线茶水浇在温客行的脸颊上,温客行微皱了眉,睁眼见着楼桑海,下意识便又要抬手抓他。只是那五指刚触到楼桑海的脖子,手腕便被床边的链子拉扯住了。楼桑海笑着拢住他的五指,道:“还有力气,莫非方才是装晕骗我。”

“也好,左右没有尽兴,我们继续。”他说着又将温客行,两人拉扯了一番,楼桑海脸上多了数道血痕,但温客行身受重伤,不费多时,终究还是被他占了上风。楼桑海趁他,捞了他的再次到他身体里。

他了片刻,温客行便又了下去。楼桑海看他模样乖顺不少,只那脸上的神色仿佛似是在受刑,他心中有些发软,但盛玉已烧到头顶,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温客行终于连声音也发不出了,只微睁了眼看他。

楼桑海正时,温客行面上才算浮了点薄红,他改换了脸色,勉力朝他抬了手。这一刻,楼桑海突生出两情相悦的错觉,下意识抓了他的手,俯身下去他。不想温客行腕间一转,那铁链瞬间便缠住了他的脖子。

在这等着我呢。楼桑海想,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应该的。他未生气,甚至连一丝惊慌也无,干脆屏了气,继续了片刻,直到在温客行...

温客行缠着他不让他退身而去,仿佛孤注一掷的蟒蛇下了决心要把猎物勒死在怀里。他手上气力不小,若不是楼桑海一口真气在,怕早被他勒断了脖子。

楼桑海一手撑着地,一手抓着脖子上的铁索挣扎了一番,最后扑身在温客行身上没了动静。温客行抱着他又等了片刻,直到感觉不到楼桑海的心跳,才断线般松了手。

他早已力竭,能撑到现在几乎用完了最后一口气,若不能尽快调息,马上就能跟楼桑海一起死了去。

他五指抵在楼桑海肩头,正欲把人推下去,万没想到身上一轻,楼桑海眨眼抽了身。温客行还没反应过来,这人已快速将脖子上的铁链解开了。他如鱼般死而复生,猛咳了几声后站直了身体,笑道:“好玩吗?”

温客行心气上涌,被他气得猛吐了口血,脑子里都阵阵发白。好在他立即反应过来,盘腿而坐调息起来。

楼桑海又蹲到他身边去。“伏鱼心法堪比传说中的龟息功,装死特别灵,你刚刚是不是以为我死了。”他道,“你不应该这么快松手,多抱一会的话,希望还大些。”

温客行没回他的话,脸色依然惨白,楼桑海怕他真断了气,忙将掌心附在他背上,送了一截真气进去。

"刚刚你真想杀死我。"楼桑海问,“没有一丝心软的时候吗?”

温客行回过了气,转目看他,突得笑出声来。

楼桑海还问:“有没有啊?”

温客行未及回答,门外已响起了莫计年敲门的声音,便听得他在外头道:“少主,大夫来了。”

楼桑海叹了气,道:“进来。”他抓过掉在地上的床单,轻手遮住了温客行的,又拉过床纱盖住了温客行的脸。那大夫提着药箱进来,赫然看到满地血迹,吓得连忙顿住了步。楼桑海回头看了他一眼,道:“愣着干什么,过来。”

那大夫颤颤巍巍走过去,楼桑海将温客行腰侧的伤口摊开给他看,道:“把这伤口处理好,别让它影响沐浴下水。其它地方若敢乱动一分,我剁了你的手。”那大夫应声迟了几数,楼桑海立即不耐烦起来:“看着我干什么,我叫你处理伤口!”

那大夫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应声,莫计年上来道:“少主息怒,这大夫胆小,你在旁边怕是要吓着他,不如让江月陪着,你到楼下等候。”又道:“少主脸色不好,该多休息。”

“有吗。”楼桑海才缓了语气,他站起身来抹了一把脸,换了语气道:"啊,见谅。那麻烦大夫了。"及转身走了几步,又回头道:“手可稳当些,若有什么三长两断,你陪着一起死。”

那大夫咽了咽口水,连忙道是。

莫计年跟着楼桑海走出屋外,道:“大孤山的人已经出了大陵城。”

楼桑海神思恍恍,半晌才反应过来,问:“你怎么知道?”

“有手下亲眼见谭司苡一众出了城。”莫计年道,“同行护送着一辆马车,只是不知道里面的人是谁。”

“谭司苡是大孤山首徒,能由其亲自护送的,不外乎沈慎,高小公子,张成岭。”楼桑海道,“马车里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张成岭。”

“张成岭为何会现身大陵城?为这姓温的?”莫计年道,“可姓温的还在这,他怎么走了。”

楼桑海也想不明白。

但他知道春阙如今一定在张成岭身上。否则温客行必然会主动告知春阙的去向,再借自己的手将春阙夺回,哪会是如今闭口不谈的模样。

可张成岭若得了春阙,为何会弃温客行不顾,任他与大孤山大打出手,再被莫计年带回自己身边。

莫非他也身受重伤?楼桑海脑子里闪过一念,又快速否定了这个可能性:他领教过张成岭的武功,这江湖能与其打平手的都挑不出几个来,何况重伤于他。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又想着这会不会是一个局,拿温客行做饵,要引出他这条鱼来,便如那次张成岭跟着他找到了温客行的客栈,现在张成岭会不会也在通天茶号外看着呢。

他一想到此处便浑身怕冷似的轻颤,莫计年看他抱臂在前,咬着拇指走来走去,便知他又陷入了臆想。

这是楼桑海幼时的毛病,因得此,总是阴晴不定,喜怒无常。

“对了,我要的棺材。”他突道,“我要带他尽快回小陵城,越快越好。”

“已经在路上了,马上到。我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定能顺利带他回去。”莫计年忙安抚他,转了话道,“温大夫的伤想必处理好了,你去看看。”

楼桑海若有什么情绪,最好全撒在温客行身上去,毕竟他罪有应得。莫计年想:自己一把年纪,不该代他受这个罪。

楼桑海听到他说伤口,才从方才的臆想里抽出思绪来,他几步入了屏风,问:“处理好了吗?”

幸得那大夫手脚麻利,温客行腰间伤口处已被处理干净,覆在伤口处的贴布也十分平坦。“最上面这层是葫芦纱,沐浴之后将其揭弃便可。否则影响透气。”那大夫道,“伤口不及五脏,没有性命之忧,好生将养,当无大碍。”

楼桑海听着,脸上平复了方才的狂燥。莫计年示意那大夫退下去。又听楼桑海道:“明日日出之前,通天茶号有进无出。大夫等我们出了陵城再走。”

那大夫听了,似要说什么,莫计年连忙打住了他,道了句是,催着那大夫便下楼去了。

温客行处理伤口的功夫,江月已安排人在侧屋兑好了沐浴的水。楼桑海抱着温客行入了木桶,扶他坐好后,取了温客行的发簪,在桶外给他慢慢浇洗长发。

温客行倒不抗拒,只微阖着眼静心调息。

“没了春阙,就对我换了副面孔。”楼桑海道,“你就不能多敷衍我一会吗,你若求求我,便不会发生刚才那样的事。”

他拿过一旁的木梳,从温客行头顶到发尾慢慢梳了数下,又道:“不过就算你对我换了面孔,我还是会对你好的,不管你是师叔,还是温大夫。”说着顿了手,低头打量温客行的脸,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脸颊。

温客行感受到他手上的凉意,微微侧了脸。楼桑海才发觉自己手背上沾了不少血。“嫌弃什么,这是你的血。”他说完又恍然,道:“哦,原来是嫌弃我。”

楼桑海说完自顾发笑,温客行依然无动于衷。楼桑海便钳了他的脸过来,道:“不必如此着急调息,你恢复力再快,明日之前,依然手无缚鸡之力。等我带你回了小陵城,便挑了你的手筋脚筋,叫你一辈子呆在我身边。”

温客行才算有了反应,看了他一眼,道:“若我是你,决不会这么做。”

楼桑海高兴他终于有了反应,忙问:“为何?”

“春阙现在在张成岭身上。”温客行道,“你现在要做的,应该是拿我去威胁张成岭,再把春阙换出来。”

“没想到温大夫还有为我着想的时候。”楼桑海道,“可是我好怕呀,张盟主武功高强,铲奸除恶的经验又丰富,我怕偷鸡不成蚀把米,到时候再把你搭进去。”

“伏鱼帮少帮主,莫非就这点胆识。”

“你与相处这么久,不知道我什么胆识?温大夫,我就这点胆识。”楼桑海道,“楼家祖训有言:逢高出局,落袋为安。到手的鸭子先吃了,地上的芝麻再想办法。”

温客行没想到他这么没有野心,简直恨铁不成钢。楼桑海瞧着他,觉得好笑,道:“真的,我不要春阙,我只要你。”

温客行道:“你恐怕疯了,要我有什么用。”

“救命用。”楼桑海道,“你即给我下了毒,就得自己当解药。”

“知不知道为何我执意带你回小陵城,因为那处有进无出。”楼桑海将手中木瓢浮在温客行跟前,“小陵城是个洼地,便如这水中浮瓢,如碗驻于水上。四面百丈高壁倒悬,神仙也越不过,只能从水下进出。而水下山如虬枝,岔道蜿蜒,要想摸到小陵城的入口,就算有愚公之志,没个十年八载也办不到。”

十年八载啊,楼桑海道,能改变多少事,你若是个女子,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他正笑着,温客行突然一把拽住他的头摁到了木桶里。楼桑海吃痛,只能翻身也滚进了木桶,温客行摁着他不放手,楼桑海便将他一道拽入桶底,两人在水下挣扎几数,楼桑海竟拿他没办法,只能一掌拍碎了桶壁。

水声哗然,两人与水流一道滑出,撞翻了屋内的屏风。

屋外江月闻声探了头进来,问着怎么了?却见楼桑海从水中站起来,伸手猛甩了温客行一巴掌。江月惊呼了一声,她自觉不能把握当下情境,忙逃出去找莫计年去了。

温客行被楼桑海一巴掌甩趴在地上,楼桑海怔了一怔。复又低身拉住他的手腕,将他半拖着到了床边。

那床上还留着铁索,楼桑海拽过来,又给温客行的手腕缠上。

两人湿水淋漓,床榻很快洇了大半。

“我不是故意的。”楼桑海缠好的铁链,又跪在他腿边拢住他的手,“我不是故意打你。你若生气,便也打我。”说着真抓了温客行的手往自己脸上甩。

温客行垂目看他,似乎没把刚才的事放在心上,只道:“张成岭如今身受重伤,也与大孤山反目,正是孤力无援的时候。”

楼桑海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这个,问:“什么?”

温客行道,“张成岭现在落难了,拿我去换春阙,没你想的这么难。”

“张成岭张成岭,你还想着张成岭!我说了我不要春阙,你是不是耳聋?!”他突然站起来,似乎又想抬手,温客行看了他一眼,他才清醒过来。

温客行道,“你冷静一点。”

楼桑海看着他,倒真冷静了。“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入小陵城。”楼桑海道,“哪怕把张成岭拉下马,也不想去小陵城。”

楼桑海一眼看穿了他。“温大夫算来算去,算不出我对你的真心。”他道,“拿你换春阙,旁人也许舍得,我舍不得。”

两人说话的时候,窗外已入了夜。莫计年在外敲门,唤道:“少主。”

楼桑海十分不耐,问:“什么事。”

莫计年轻推了门进来,打量着楼桑海的脸色,道:“棺材我给你找来了。”说罢一挥手,身后便有四个随从真抬了一金丝棺进来。

门外还有侍女举着灯烛,之前没敢敲门,趁这机会将两盏九枝花烛抬入屋内,又快速出了屋。

温客行看着那棺材,问:“你想干什么?”

“今夜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带你去小陵城。”楼桑海道,“你什么都不用做,往棺材里一躺,睡一觉就到了。此后,你与我一直在一起。”

温客行道:“我不可能去小陵城。”

“这由不得你。”楼桑海走近到莫计年身边,从他手里接过一包药粉,道,“软筋散,你把它喝了消停些。”说着便真兑了水,亲自递到温客行嘴边。温客行挥手拍飞了那茶碗,楼桑海早防着他,趁他倾身的功夫一指点在他灵台穴上,又一手捞住了他。

楼桑海想,这一天可算消停了。他吩咐侍从换了床上湿透的床单,将床上一堆镣铐也解了拿走。

他将温客行放在干净在床榻上,把那长发拢在手上细细擦着。

烛光在微风中轻跳,窗外依然是城中起伏不定的青瓦,夜色中无灯照亮,只一轮清月高挂,苍茫映照着无尽的暮色。

温客行半夜被喂了数次软筋散,清晨的时候,楼桑海将他轻放在棺中,整理衣物的功夫,温客行竟悠悠转醒了。

他全身似乎只有眼睛能动,眼睫一颤,喃了句“成岭……”

“别说胡话。”楼桑海放好了他的手,转身给自己穿衣,他将防身匕首别在小腿上,走过来道,“我们马上要回家了,开不开心。”

话音落下时,莫计年推门进来,他已经收拾妥当,放了一小盒在案上,道:“你要的龟息丸。”

楼桑海打开盒子,拈了那黑色的药丸在指间,蹲到温客行身边去,道:“及下水后,为防进水,棺椁要用钉子封死。此丸能将人息吐纳降至极低,你服下它,才能保证不被窒息而死。”

“求你了……让我见成岭一面。”温客行眼睛半睁,左手扒住了棺沿想起身。

“别想这些,听话。”楼桑海抓了他的手腕放回腰上,将那龟息丸往温客行嘴里塞了过去。

温客行突然摇了摇头,侧头吐出了那丸子。

楼桑海捡了回来,道:“我忘了你咽不下,给你兑点水吧,等我一会。”他起了身,对莫计年道,“你去外面等,敦促下人安排妥当,别出什么岔子”

莫计年道是离去,临了看了一眼温客行,道:“他快醒了,你小心些,最好再喂点药。”

楼桑海有点不耐烦,说知道了。等那丸子溶在水里,转身的功夫,温客行竟然已经爬出了棺材。

“你去哪?回来回来回来……”他温柔地说话,上去拉住了温客行的脚腕,拖到身边来,又将他放了回去。

他拍了拍温客行的手背,起身取了案上的龟息丸,含着将水渡到了温客行嘴里。

不想温客行突然挣扎起来,五指在他身上乱抓的功夫,掌心触到了他小腿上匕首柄。

楼桑海反应过来的时候,温客行已一手将那匕首抽了出来!

他大惊失色,连忙放开他退后了数步。

那匕刃便堪堪在他脖子前划过,差一分便能要了他的命。

但毕竟是差了一分。

楼桑海静看着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心下有些不忍,道:“别挣扎了,有什么用?你现下怕是连杀只鸡都费事。”

这么说着,却也不敢贸然近身。

温客行稳住了身形,道:“我要见张成岭。”

“不可能,我已经说了很多遍了。”楼桑海道,“把匕首给我。”他说着试探着往前近了一步。

温客行却突然将匕首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你干什么……你冷静一点!”楼桑海喊话的功夫,温客行已一手在自己的脖子上划了下去。

鲜血喷涌,楼桑海惨叫了一声,他快速上去甩开了那匕首,抖着手将那伤口用力摁住,大声道:“莫计年!”

众人听到他的声音已往这边赶,莫计年踹门而入,见那情形也一时慌了神,及过了几数,才道:“大夫!快叫楼下那大夫上来!”

此下莫计年最庆幸的便是昨日叫的大夫没走,一阵手忙脚乱,才算将温客行的脖子上的血堵住了。他看着那大夫一片血水里替温客行缝合伤口,道:“这样的严重的失血,不能再带他去小陵城了,否则会死在半路上。”

楼桑海眼神空洞地看了温客行一会,半晌,道:“又如何,我还能再被他算计了去。”

他突地笑,说不会的,他没那么容易死,继续准备上路便是。

他手上拿着沾血的匕首,身体轻颤,眼睑发红,莫计年纵有劝言,也不敢现在说出口,只能顺着他道:“好,听你的便是。”

众人分批从通天茶号到了陵城码头,岸边早已备了数条渔舫。

金丝棺被装入箱,与几条空箱一道上了甲板,不多时又跟着楼桑海被推入舫篷。

今日天色阴沉,但江风顺道,船舫刚起锚,便快速入了江中,一道随小陵城的方向去了。

云海茫茫,不见天日,舟浮水上,如萍起伏。

楼桑靠篷窗而坐,在小案上斟了两杯酒。“温大夫,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他说着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他走下几步,蹲在棺边附耳去听。棺内的温客行似乎又醒了,传出抓划棺盖的声音。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楼桑海嘘了一声道,“但我不想听。”他说着从怀里拿出六颗长钉,道:“我封棺了。你先睡一觉,有什么话到家再说。”

他说着,从旁取了早准好的小锤,亲自在棺角敲打起来。

船外莫计年听到声音走了进来,看到案上的洒落的酒器,道:“少主,下水之前可不能饮酒啊。”他打量楼桑海恍恍出神的模样,哪觉得比他平日发怒的模样还要可怕,他心下十分担心,上前拿过了那小锤,道:“少主多休息,我来便可。”

楼桑海看了他一眼,笑道:“好。”

他打了几数,也听到了里面温客行的声音。这人若睡着,活下来的希望都是渺茫,这般醒来挣扎,棺内那点空气,一定撑不到小陵城。

但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楼桑海,终究没把话说出口,继续将手上长钉打完了。

楼桑海见封好了棺,笑着走近来抱了抱棺身。

“欺山莫欺水,欺人莫欺心。”他喃喃道,“你不该这样对我的,温大夫。”

莫计年看了他一会,道:“属下出去透会气。”

“不必了。”楼桑海道,“到点了,沉船吧。”



*下章完结,提前不舍,真的谢谢一路陪伴。好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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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无衣(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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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你还是安心睡吧。快好了我会进来的,封针不痛。”


温客行睡不着。

这样说并不十分确切,他是没办法把眼睛闭起来。

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被一团一团的红色罩住,动弹不得。他会看见巡回护士铺了大单在地上,把还在滴血的纱布一块一块排开,摆了满满一地,来来回回地数;他会看见一打一打的配血单和空血袋,自己拿着五十毫升最大的针筒接了三通不停地抽取和注射;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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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你还是安心睡吧。快好了我会进来的,封针不痛。”

 

温客行睡不着。

这样说并不十分确切,他是没办法把眼睛闭起来。

只要一闭上眼,他就会被一团一团的红色罩住,动弹不得。他会看见巡回护士铺了大单在地上,把还在滴血的纱布一块一块排开,摆了满满一地,来来回回地数;他会看见一打一打的配血单和空血袋,自己拿着五十毫升最大的针筒接了三通不停地抽取和注射;他会看见好多瓶连接吸引器的储液瓶已经装满被换下,里面都是暗红色的液体。

整个世界都是红色的,粘稠的,腥臭的血红色,一旦陷入,无法逃离。

 

温客行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躺在周子舒软软的床上,身上穿着他从手术室顺出来的刷手服,盖着还留有他气味的薄被,就好像整个人都被拥进了他的世界。温客行第一次见到周子舒,就沦陷在了少年不可一世的明媚面孔里,并清楚地知道这大概只会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但这并不影响几年间他一直有意无意、不疾不徐地循着周子舒的足迹,没有目的、不求回应地想要靠近他。曾经他真的离周子舒很近很近,稍微踮踮脚就要碰到了,但旋踵便跌入了修罗地狱。

他几乎忘记了周子舒三个字。一个人在泥泞里挣扎的时候,只能顾及不让自己越陷越深,哪里还有余力赏云上七彩天边霞光。周子舒对他而言曾是最美好的梦景,所以也第一个从他的世界里消失得一干二净。

如今他们重逢,周子舒一如既往的宽容,默许他一步一步靠近。温客行一面试探,一面犹疑,一面又无法控制自己的本能想要汲取周子舒身上的光和热。他的阿絮待他越好,越温柔,温客行心中反而越惶恐,越苍凉。

温客行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被拥进周子舒的世界,却如此难受。他撒了谎,他的心脏难受得不行,跳跳停停,像被人拧来拧去;他的心也难受得不行,他觉得自己不配。

 

怎么办呢,阿絮。我睡不着。

 

周子舒在书房里试图看几篇文献,却因静不下心来,以失败告终。

这套公寓是他父母去世之后,秦怀章用医院发的抚恤金和保险理赔替周子舒买的,几乎没有什么外人来过。梁九霄硕士毕业那一年,嫌弃医院宿舍太吵,曾经以洗衣烧饭为代价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后来就只有乌溪和北渊来过,还是硬敲开了门怼上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带了人回来,并且直接让出了自己的卧室。

他知道温客行有秘密。

周子舒昨天下午去病史室查了张成岭父亲的病史。人民医院作为省一级的三级甲等医院,收治的疑难杂症不少,但每年真死在手术台上的病人屈指可数。知道姓氏、诊断、手术时间和死亡预后,成岭父亲的病史其实并不难找。他看了手术记录,又查阅了系统里的影像资料,仅以他相对浅薄的普外科知识就能看出来,的确是非常艰难的一次手术。肿瘤已经有淋巴转移并且向后侵犯了后腹膜的血管,如果不切除只做造瘘,预期生存时间估计会很短。整块切除加淋巴清扫,手术风险是很大,但一旦成功,结合放化疗还有一线生机。张成岭说的没有错,手术指征和操作记录都没有什么问题。

但周子舒之所以能够一直保持专业第一,三十一岁就破格聘任副主任医师,天赋和努力其实各占一半。他自小就是过目不忘、玲珑心窍,很多事情只要稍加提点,就可以把里面的弯弯绕绕全理清楚。张成岭还小,不知道有时候只看手术记录是不够的。他又仔细查了麻醉单,还有一起装订在上面的检验报告。这些手术室里直接检测的数据系统里是看不到的,只能翻纸质记录。他看到麻单自动加载的药物使用记录里有好几支鱼精蛋白,而血浆肝素时间的报告都是大于九百九十九。

周子舒心下大骇。张成岭的父亲的确死于术中大出血,但出血的原因,有可能是外科性的损伤,更有可能是被注射了过量肝素。

他又仔细看了参加手术的人员。主刀医生是普外科的带组主任,人称老孟,技术过硬。一助和二助他不认识,但看名字都是普外科自己的医生。麻醉赵敬,六年前是麻醉科的副主任,现在已经升了正职,兼医院的业务副院长,口碑也不差。从上到下他找了好几遍,根本看不到第五个医生的名字。

还有一点让他不明白的是,既然整个手术团队没有向家属承认可能是肝素过量造成的医疗过失,那么为什么还要把有问题的检验报告和用药记录留在病史里。万一出现纠纷,家属要求封存病史,岂不是一查一个准。这些记录麻醉科想要当场抹掉,应当并不困难。

不论怎样,把所有线索串起来,这件事一定和温客行有关。13年的冬天,他就在国内。

 

但周子舒自己也没意识到,发现这个秘密之后他首先想到的不是继续查证温客行的履历,反而担心他得知张成岭和这台手术的关系后会不会受什么刺激,出什么意外。

并且果然被他一抓一个准。

 

周子舒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一个小时了。他怕液体走的太快温客行不舒服,出来前把滴速调慢了,现在应该差不多一袋药挂完。周子舒轻轻开了卧室的门,去帮温客行换药。他把已经走空的袋子取了,用生理盐水封了留置针,想着晚上要再给他挂一瓶。

温客行大概是累惨了,一点都没有被扰到,睡得很熟。周子舒取来家里的听诊器,拿手把听件焐热了,听了一会儿他的心音。

还是不齐。

休息少,压力大,过度紧张和疲劳,都是室早的诱因。可是温客行逃得过哪一项呢,周子舒叹了口气。

他把温客行的手放回被子里,起身出门,准备让他接着睡,见他换下来的衣服被团成一团扔在地上,便认命地替他拾起来叠了。

哐当一声,一个药瓶从外套口袋里落了出来。

周子舒下意识去看温客行有没有被吵醒。见他还睡着,呼吸深长,才吁了口气去捡药瓶。

 

这是一个美国常见的处方药药瓶,橘红色透明的,周子舒之前去短期交流的时候见过。但是药品标签被撕掉了,里面大概空了一半。

周子舒有些懊恼地看向温客行,双手慢慢握了拳。他已经受够了自己总是会敏感地生出很多猜想,然后一个一个被证实,却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

这个世界上,会叫他阿絮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已经寥寥无几。他希望他们都能好好的。

 

正踌躇间,他看到温客行的手机屏幕亮了。手机的声音和振动已经都被关掉了,所以只是屏幕在闪。周子舒走过去看,是一个+1开头的号码,备注姓名是罗姨。

屏幕亮了一会儿,见没人接听,又暗了。

周子舒把衣服码齐放在温客行枕边,药瓶塞回原来的口袋里,把卧室门关严实了,回到客厅。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拿出自己的手机,回拨了刚刚记下的号码。

“Hello,Emily speaking.”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不算年轻的女声。

“Hi. This is Simon’s friend. He’s asleep right now, may I take a message for him.”

“你好。”对方改用了中文,“请问您贵姓。”

“免贵,姓周。”周子舒回答,“我叫周子舒,是Simon在国内的同事。有什么需要我转达他的事吗?”

“谢谢您,周先生。”罗浮梦说,“我是他妈妈的朋友,下个月可能会回国参加一个会议,想问问Simon有没有时间聚一下,等一会儿我发消息给他就可以。”

周子舒这边沉默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对方和温客行到底有多亲近,能问多少有关温客行的问题。

“周子舒医生,我好像对您有印象。”罗浮梦说,“去年你在AATS年会上有过发言。”

 

她去找温客行的时候,以为他会猫在会场哪个角落继续发呆,结果见到他直愣愣地盯着台上的讲者看。罗浮梦就记住了这个名字,Zishu Zhou.

挺好听的。

 

“那么您就是Simon从事心脏监护的那位前辈了。”周子舒隔着电话苦笑,心道老天爷竟还待他不薄,“这样的话,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些稍私人的问题。”

“您知道Simon有心律失常的病史吗?”

罗浮梦算了一下时间,是美国西部的晚上十点,国内差不多是周四中午。这个时候睡觉,由同事回拨越洋电话的确很奇怪,她刚刚就觉得不对。

“我知道。他现在还好吗?”

“他今天上午频发室早,现在正在休息,您不用太担心。”周子舒答道。

“实在不好意思,我还想再冒昧地问一个问题,”周子舒谨慎地说,生怕被拒绝了,“您知道他的心律失常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吗?”

 

“比如,服用抗抑郁的药物。”

tbc.

艾米丽是陈紫函的英文名…

我每天都在扣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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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令/温周】无衣(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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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夜班,先走了。”


周子舒本来想和温客行再说两句话,告诉他自己已经约了张成岭,不用担心。可温客行离开得太快,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形容,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他觉得温客行今天下午整个人奇奇怪怪的,平时他嘴虽然欠,但从不会当着第三个人的面让同学下不来台。而且最后一轮监考时明显很恍惚,周子舒几次看过去他都在发呆,考生忘了铺巾他都没看出来,这要是被成岭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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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夜班,先走了。”

 

周子舒本来想和温客行再说两句话,告诉他自己已经约了张成岭,不用担心。可温客行离开得太快,简直可以用落荒而逃形容,没一会儿就不见了。他觉得温客行今天下午整个人奇奇怪怪的,平时他嘴虽然欠,但从不会当着第三个人的面让同学下不来台。而且最后一轮监考时明显很恍惚,周子舒几次看过去他都在发呆,考生忘了铺巾他都没看出来,这要是被成岭知道肯定觉得自己冤死了。虽然温客行经常明里暗里地点拨成岭,但周子舒知道他只是觉得这孩子傻得可爱,没道理对他上心到影响自己的情绪。总归是有哪里不对劲,周子舒一时还理不出头绪。

 

他赶到自习教室的时候,张成岭一个人趴在书桌上,看起来弱小又无助。周子舒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成岭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叫周老师好。

眼圈还是红的,看来是哭过了。

“一个人躲这儿掉金豆呢?”周子舒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递给张成岭。“觉得委屈?”

“没有。”张成岭没接。嘴上说着没有,心里其实委屈得不行,唰一下刚憋回去的眼泪又全部回来了,稀里哗啦地往下流。

周子舒最怕这个。他抽了纸替张成岭擦,一边擦一边说:“哎呦我的祖宗,你可别哭了。现在这楼里到处都是监控摄像头,要被人瞧见还以为我怎么你了。这年头当老师风险很大的。”

张成岭被他逗笑了,觉得自己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这样的确太难看了。他拿袖子随意抹了抹脸,对周子舒说,“对不起。周老师您找我什么事?”

“恩,有三件事。”周子舒说。

“第一件事,是要告诉你,温老师没有挂你的腰穿,评分板上从我看到开始就一直是满分。

张成岭不可置信地看向周子舒,“可他亲口说的,不合格。”

“他也亲口让我告诉你,刚刚是他态度不好,向你道歉。”周子舒拍拍张成岭的肩,“你自己说过的,温客行其实人还行。”

“第二件事是想再确认一下,”周子舒坐到了张成岭的旁边,“温老师刚刚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今天你只是没有核对利多卡因,心里觉得问题不大。的确,我们平时操作的时候有的同事这个步骤直接漏掉了,也没出什么大事。”

“但万一病人利多卡因过敏呢,不是没有的。万一应该用其他的局麻药,但习惯性拿错了,这一步核对是不是能启很大的作用。”

“除了容易过敏的药,还有一些电解质也是高危药品。浓钠浓钾浓钙的安瓿瓶长得都很像,你知道未经核对一支浓冲的氯化钾静推,甚至是快速静滴会怎么样吗?”

“会停搏。”成岭低着头说。

“这就是一个一级甲等医疗事故。”周子舒说,“不是只有护士才接触药品。比如我们心脏外科,你应该见过体外的流程了,常规肝素化抗凝,平时我们鱼精蛋白中和量少了,就觉得每个针眼都在冒血。万一台上注射的时候肝素原液和稀释液搞混了,病人要怎么停体外,怎么下手术台。”

 “老师和你强调的事,不是要为难你,而是因为真的很重要。像温老师说的,你还没吃过亏,所以体会不到,只能靠我们来提醒。”

周子舒忽然坐直了,眯了眯眼, “要是真吃过亏,那就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可我们不希望你有这样一天。老温虽然严厉了一点,但也是为了你好,能想明白吗?”

“周老师,我知道了。”张成岭说,“我明天就去找温老师认错。”

“那倒也不必,你真的能记住就好。”周子舒说,“老温不会放心上的。而且他明天夜出,你让他早点下班休息。”

“第三件事,”周子舒心道自己为了哄小孩儿开心真的是连原则都不要了,“你还想找我当本科导师吗?”

张成岭一张脸,阴转多云转晴,难得机灵地当场就逮着周子舒叫师父,就差没跪下来磕头了。

“不是一般叫老板的吗?”周子舒皱眉推开他。

“老板多俗,叫师父侠义!”明明周子舒聊天的时候也管他的导师叫师父,他要一脉相承。

“瞎讲究。”周子舒说,“先说好,你不要对我有什么误解,我对学生的要求是很高的。”

 

周子舒和张成岭一起出了科教楼。张成岭本来觉得这一天倒霉透顶,结果考试过了,还认了师,简直是惊天大逆转,心情好到飞起。他们考试是请了假出来的,急着回神外去收病人,和周子舒打了招呼就往回赶。

“哎,成岭,”周子舒叫住他,几步走到面前,犹豫了一下道,“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不想说的话也没有关系。”

“师父您问。”

“你上次说,高二那年父亲去世了。”周子舒问,“具体是什么时候?”

 

“13年的年底,快要期末考试的时候。”张成岭想周子舒是关心他,如实地答了,“师父,我自己系统里查过手术记录,没什么问题。”

“恩,知道了。”周子舒点头,“你快去吧。”

他见张成岭被喜悦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把刚刚的问题放心上,高高兴兴回外科大楼了,自己转身,趁行政部门还没下班,向病史室走去。

 

第二天是周四。照道理周子舒应该可以睡到自然醒,然后九点去运动医学科的康复门诊报到,但他始终有些放心不下温客行,一想起他昨天离开的样子心里就没着没落的。急诊夜班是从当天的下午四点上到第二天的早晨八点,接班的同事来了之后要一起查一圈留观的病人交接,万一留观的人多或是上午来了什么棘手的病人,就可能会很晚才能下班。七点刚过,周子舒就提了三大袋豆浆油条,化身饿了么小哥,卡在交班之前出现在急诊。

“咦,周主任?”值班护士先发现了他,“这么早你怎么来了呀?昨天心梗的病人不是已经收心内科了吗,没给你们发会诊呀。”

“没有没有,”周子舒提了提手中的袋子,“我有些事找温客行。趁他还没下班先过来了,顺便给大家带点早饭。”

护士想帮他接一把,被周子舒笑着让开了,“重,你告诉我放哪儿就行。”

“周老师这么客气呀,那应该多来来。”她带着周子舒往茶水间走,“温医生应该就在茶水间,刚坐下没一会儿。你是不知道昨天晚上有多忙,一个心梗两个脑梗,居然还有一个腹痛的CT做出来是肠系膜动脉栓塞,真是能梗的全梗了,温医生一个晚上屁股都没怎么沾过凳子。差不多六点多终于没什么大事儿了,我让他去咪一个小时也好,他还不去。”

“他脸色不太好。周老师要有什么事快点说,让他早点交好班回去睡觉。”护士对周子舒说,“东西你放桌子上就行,我先回去上药了。”

“我知道了,”周子舒点头,“谢谢你。”

 

急诊的茶水间很小,长长的一条,放了两张桌子几把椅子。桌子上七零八落的都是些吃了一半的外卖、零食和饮料。温客行坐在最靠里的角落,双手对撑成一个人字抵在眉间,他的手很大,手指细长,反衬得一张脸小小的,全部埋在了掌心的阴影里。脸前面还放了一杯咖啡,一看就是昨天的,冰已经全部化了,杯子里剩下的液体由浅到深分了好几层。

周子舒把早餐放在桌子上,开始解塑料袋的结。温客行像是没听见这边的动静,没什么反应。

“老温,”周子舒喊了他一声,“吃早饭吗?”说着,挑了热豆浆和蛋饼朝温客行走去。

温客行抬起头看他,一只手仍扶在额上,眉心有一个浅浅的川字。他好像没想到会在急诊看到周子舒,不太清醒地问:“子舒?今天你不是不出门诊吗,这么早怎么过来了。”

“来和温老师当面汇报一下安慰张成岭同学的成果。”周子舒答。

 

张成岭曾经提到过,温客行每次出夜班脸色和脾气都很差,周子舒本以为是“克星光环”作怪,多少有些夸张的成分。今天见到,才发现成岭果然是个不说谎的老实孩子。脾气好不好他不知道,但脸色的确是差得离谱,好像自打认识温客行以来他还从未见过这么白撩撩一张脸。

“小伙子没什么事儿,而且应该也记了教训。”周子舒说,“我还牺牲了色相,答应当他本科导师,真是便宜他了。”

温客行点头,“那就好。”

“昨天很忙吗?”周子舒又把豆浆往他面前推了推,问到:“前面小金带我进来的,说你们收了好几个重病人。晚上合过眼吗?”

“还好。”温客行恹恹地说,“习惯了。”

周子舒左看右看,总觉得他不对,蹙眉问他:“老温,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客行反应了一会,挤了个笑回答他,“没事儿,就是有点累。”

在温客行明显敷衍的回答和自己多年积累的临床判断之间,周子舒毫不犹豫地相信了后者。他直接上手去摸温客行的桡动脉,温客行躲了一下,没躲掉,被他用力掰了回来。

“你跟我来。”周子舒顺势抓了他的手腕,把他往外带。

 

温客行以前不知道周子舒力气有这么大,看着明明比自己矮了一截,被拽着竟然甩也甩不开。周子舒把他拉回急诊病房,找了一张角落里的空床,帘子一拉,直接把人按了上去。

“周老师。周大夫。周主任!” 温客行叫了一路,“大庭广众之下,您要对我做什么虎狼之事?”

小金听见了动静,循声而来。周子舒转头对她客客气气地说,“麻烦去推个心电监护过来,谢谢。”俨然还是那个令人如沐春风的周老师。

 “省省吧你。”周子舒开始脱温客行的衣服,“我看我不动手你是不会乖乖就范的。你要是再嚎,我就把帘子拉开,让大家看看袒胸露乳的温公子。”

温客行原本也没什么力气,见在劫难逃,索性放弃了抵抗,任由周子舒在他胸口贴电极片。“原来周老师是这样一个睚眦必报的周老师。我在海南脱你衣服的事儿都过去一个月了,你怎么还记在心上。”


周子舒没理他,看着一旁的监护屏幕,沉了脸色。

 “这就是你说的没事儿,只是有点累了?”

tbc.

哎呀呀,人生就是要你扒扒我,我剥剥你

一起袒胸露乳才有意思嘛


DADA

【岭温】八年枝 19 终章

张成岭道:我就是这样肮脏龌龊,够不够放肆!

他笑着,眼神却似癫狂。温客行从未见他如此模样。

张成岭拖过他的手,说师叔这五指,最擅断人咽喉。他将温客行的五指覆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你若觉得恶心,现在就把我掐死。

他真的引颈就戮,想着若温客行真能狠下心,于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但温客行只是看着他,许久之后,微微红了眼,张成岭看到他的眼眶濡了温意,有眼泪落下来,滑过鬓边与身下的泉水融到一起。

“师叔啊……”张成岭的眼神才柔和下来,他垂头抵住温客行的胸口,喃道,“你真真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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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成岭道:我就是这样肮脏龌龊,够不够放肆!

他笑着,眼神却似癫狂。温客行从未见他如此模样。

张成岭拖过他的手,说师叔这五指,最擅断人咽喉。他将温客行的五指覆在自己的脖子上,说你若觉得恶心,现在就把我掐死。

他真的引颈就戮,想着若温客行真能狠下心,于他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但温客行只是看着他,许久之后,微微红了眼,张成岭看到他的眼眶濡了温意,有眼泪落下来,滑过鬓边与身下的泉水融到一起。

“师叔啊……”张成岭的眼神才柔和下来,他垂头抵住温客行的胸口,喃道,“你真真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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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泄了之后,身体便如掏光了棉絮的玩偶,侧身栽在水里。张成岭掀了身上白衣,将他捞起放在浅滩上。他q潮未去,浑身滚烫,不见了身上的六角红斑,左肩处的牙印却开始发黑。张成岭连忙拉他侧躺在自己怀里,就着牙印吸出数口黑血。

过了片刻,黑血尽去,那身体又恢复了雪白的颜色。张成岭摇了摇他,唤道“师叔?”

温客行明显懒得理他,轻嗯了一声再没言语。张成岭抱他离了水,将衣物摊覆在一半人多高的长石上,扶着温客行在旁边坐下。

那长石一半浸在温泉里,颇有些温热。温客行的中衣轻薄,不一会便干了。张成岭拿过给温客行穿上,又轻摇他的肩膀,唤道:“师叔,师叔。”

温客行被他摇了个半醒,闭着眼喃道:“什么事啊……”张成岭道:“我还没完事呢,师叔帮帮我。”他说着拖过温客行的手,便要往自己的身下放。温客行烦他,喃了句“你自己解决吧……”便又要睡。

张成岭还摇他,颇有委屈道:“这么快便翻脸不认人。”温客行回了句“你且去死”便再没说话。

张成岭有些发笑,他将温客行拖过抱在怀里,亲了又亲。温客行的身体被金沙蛊侵蚀亏空,即解了蛊,依然没有半分血色。张成岭知道他这一觉等了许久,没有十天半个月醒不过来,便再不忍心扰他,将他枕在臂弯间一起睡了。

温客行复又做梦,梦里是元宵夜,他与周子舒正赏花灯,突来一阵急雨,人群乱窜,将他与周子舒冲散了。他独自一人行了片刻,入一篷船躲雨。那船穿桥而过,周子舒突立船头,手上拿了个乌金飞羽的面具,问温客行好看吗?

温客行说好看,周子舒便戴着那面具,与他穿过半城,冒雨去寺里求了个平安,雨收了,又带他吃了些甜食,买了些不着调的玩意儿。

待回家路上,周子舒欲与他亲热,摘下面具,却突露出张成岭的脸来。温客行吃了一惊,说怎么是你?阿絮呢?

张成岭颇有些委屈,说自然是我,他有事没来,今天一路陪着你的,不一直是我吗?

温客行蓦然惊醒,浮光一溯,猛地睁开眼来。打量了四周,发现自己在浮云塔的床榻上。

榻外丈处隔了一屏风,有人在外走动,温客行看了一眼,道:“成岭。”

那人转过屏风,却是之前的城中大夫。“你醒了。”他道,“比预料得要早。”说着走到案边,替他斟了盏茶。

温客行接过茶喝了一口,问:“张成岭呢?”

“十数天没看见他了,把你送回来之后,便再没来过。”

温客行有些奇怪,这人素来粘人,他大病刚醒,以为这人肯定会在身边的。便问:“他去哪了?”

那大夫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他接过茶盏放下,说我去给你煮点粥,你大病初愈,只能吃些淡的,过两天再给你添点荤。药也得喝着,你身子亏得很,没有一年半载养不回来。张庄主知道你喜静,特地让你在此处养伤。

温客行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阵,只道了句“好”。

他起身披了件外袍,推开塔门,便见外面站着两个四季山庄的弟子,他走上去打了个照面,问:“你们庄主去哪了?”

这两人也不知道。温客行越发奇怪,说张成岭走之前,没有跟你们交待一声吗?哪怕给我留句话。

两人颇有些惭愧,说庄主确实没交待。不过给你留了只鸟。

温客行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人进去偏殿,真给他提了个鸟笼过来。温客行打量了一眼,是只红尾鹦鹉。

“这鸟以前在四季山庄养的,庄主走之前,特地把它送过来。说是解闷用。”

温客行着实无语。他将鸟笼提回塔中,随手放在长案上,打量了一会,问:“你会什么?”

那鹦鹉也歪头看他,几数之后,竟转了身拿屁股对他。温客行觉得无趣,此时大夫端了粥过来,催促他趁热喝。温客行走过去刚喝了一口,那鹦鹉转过身来突然开口,叫道:“师叔。”

那声音,跟张成岭别无二致。

温客行猛地呛住,差点吐了粥出来。那鹦鹉看他失态,倒越发来劲,“师叔师叔”地连叫了几声。

温客行走近前去,拿手指指它,道:“闭嘴。”不防鸟不识相,一口啄在他的指尖。温客行嘶了一声,细看了看,道:“解什么闷,找气来了。”

到了第二日,沈慎来浮云塔看他,温客行便又问张成岭去哪了。

沈慎说我不知道。温客行问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他道:“张成岭不会故意躲着我吧。”

“为什么这么想,他做了什么,要故意躲着你。”

这一句问出来,温客行倒不说话了。

“听四季山庄回来的弟子说,在天池林海,你们被困山洞数天。这其中是发生了什么?”

温客行摸着手中的茶沿,有些心虚,说没什么,中了沈红蕖的道,幸得捡回一条命罢了。

沈慎坐了一会,突道:“你和成岭……”

温客行抬眼看他,下意识接话,说我们怎么了。

沈慎说没什么,只是觉得他近年来越发有主意,要做什么也不屑告知我了。

“说起来,成岭秉性淳良,难得走到今日,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他看了一眼温客行,道,“但他又毕竟年轻,冲动起来,惯爱做飞蛾扑火的事。大哥生前,对他寄予厚望,我也有私心,昔日五湖盟的威望,全指望他复起东山。这几年我兢兢业业,就怕他行差踏错一步……”

“好了。”温客行打断他,有些不耐烦道,“这些话你对他说去,别跟我说。”他扔了手中的茶盏在桌上,说你走吧,我身体不适,不想见人。

沈慎苦笑了一声。“那你好好养伤。”他起身走了出去,末了又道:“我在寺外留了人手,有什么吩咐,你支会一声。”

温客行被他弄得心烦意乱,夜里做梦,又梦见了张成岭。

张成岭到底去哪里了。他越想越气,三日之后,离塔回到了四季山庄。

不想山庄三百弟子,也无一知晓张成岭的去处。只有他屋里贴身的小婢女道:“好像说过月中回来,想来再过三五日便能见到了。”

温客行便在四季山庄等着,但直过了七日,张成岭仍不回来。

温客行觉得自己要疯了,在张成岭身上,他从未体会过“杳无音信”的滋味。这人应该永远在他身边的,为什么这会说不见就不见了。

但他复又想:只不过是十数天没见而已,为何自己会这般模样?

他又在四季山庄呆了数天,浮去塔传信过来,说公子已经好多天没喝药,要注意身体才是。

温客行这回倒是听话,即日便起程回去了。他在浮云塔里养了几日,又呆不住,蒙着面在岳阳城里逛了几天。他知道张成岭在外与一些门派公子交好,便假借沈慎的名头,依个去登门问了话。

却仍是一无所获。

不找了,温客行想,且让他死在外面吧。

他回浮云塔又静养了几天,真的每日抄经念佛,再不想了。不防有日他正看书,窗边的红尾鹦鹉被阳光晒到,松松抖了抖毛,叫道:“师叔,师叔。”

温客行一瞬间火气,忍不住将手中经圈砸了过去。那笼子被他砸得晃了一晃,里面的鹦鹉缩了头,站边笼边不敢动了。

“乌龟王八蛋。”温客行暗骂了一声,心气滞郁,惹得鼻尖一酸,竟落下几滴泪来。

“公子怎么了。”那大夫走进来正看到,道,“可是想起什么伤心事。”

温客行连忙用指腹揩了一下脸。“没什么。”他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二十五。”

五天之后是三年一逢的武林大会,温客行想,张成岭如果想躲着他,不可能连武林大会也躲了去。及得初一,温客行着了件暗纹灰袍,戴了顶纱帽出了门。

武林大会向来是群英荟萃,才人辈出之地,不过于温客行而言,跟赶庙会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群凑热闹的人罢了。

七年前,这武林大会尚没有四季山庄的一席之地,如今在主台上,竟已经有了张成岭的位置。温客行远远看了一眼,只见得四季山庄的几个普通弟子,左右仍不见张成岭的影子。

他于人群中打量的功夫,台上各门各派已经切磋起来了。

温客行瞧了一会,百无聊赖,台上的人来来去去说了什么,也无心去听。五月的日头已经有些晒人,人群之外刚好有颗细叶槐,温客行便想着去那树上乘个荫。不想他还没迈步,有人拉住了他,温客行转头去看,只觉这人有些面熟,瞧他打扮,才反应过来是大孤山的弟子。

“温公子怎么在这。”那人问。

“我来找张小庄主。”温客行道。

“张庄主不在这。”那人道,“这般场合,温公子也不适合在这。”

好久没人这么和他说话了,温客行想,这人真是欠扁。他抬头往主台上一望,果然,沈慎也正瞧着他。

他撩起灰纱瞧了那人一眼,说怎么,我便这般见不得人?

那人被他一眼摄住,强硬的语气软了下来,道:“场子里已经有人认出了公子,公子还是走吧。”

我都穿成这样了,还能认出来,难不成是什么灭门之仇,记恨到今日。

他这般想着的时候,台上突有人喊了一声“温客行!”,温客行转头去看,只见凌空劈来一根长鞭,他抬手制住,细瞧了一眼,没认出是谁。便在他怔愣的功夫,腰上突又缠来一道鞭,将他整个人带到了主台上。

这江湖上使双鞭的不多,多年前的吴流风算一个。但他记得吴流风已经死了,台上这个,实在不像。他略一思转,问:“吴流风的儿子?”

那人道:“亏你还知道!”

“我不知道,猜的。”温客行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早一步道:“你父亲不是我杀的。”

“江湖人谁不知道我父亲是你杀的!由得你今天来抵赖?”他道,“早年听闻你在浮云塔思过,我派看在张庄主的面子上,放你一马。如今你却现身于此,难道是张庄主故意挑衅于我?”

这是哪跟哪,温客行一时分不清这人到底是翻他的旧账,还是要找张成岭的茬。但他无论如何没心情在此跟他解释,旋身震开了鞭子,便欲走。

他不欲惹事,只用了两分力,那人年轻,自以为摸到了他的底,又怕面上挂不住,下意识又劈来一鞭。

他这一鞭用了全力,气势不小,不防从天而降一把白刃,噔地将那鞭头钉死在台上。

“他是四季山庄的人,想现身于此,便现身于此。”张成岭不知从何处而来,砰地顿步于主台当中,道,“你若有异议,不如当面指教。”

温客行才转头看他,这人一身风尘未去,面有风霜,好似披星戴月赶了好几天的路,才到了这里。

张成岭看了温客行一眼,有些不知所措地笑,刚刚颇有威严的神色也敛了,近上前去,唤了一声“师叔。”

他话音还没落,不防温客行啪地甩了他一巴掌,骂道:“你去哪了?!”

张成岭愣了一下。

温客行也怔住了,突然反应过来这是在武林大会的主台上。他连忙退后了两步,拱手道“庄主恕罪。”便忙不迭要走。张成岭上来拉他,温客行转身忙道:“你是四季山庄的庄主,做你该做的事。”他怕张成岭再跟过来,又道:“我在浮云塔等你。”说罢拂开张成岭的手,快速飞身而去。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菩提寺,那大夫少见他心绪如此起伏,忙不迭过来给他倒茶。温客行就着杯沿慢慢喝了几口,才算平静下来。

傍晚不到,塔门前的两个四季山庄弟子从武林大会回来,过来拜见温客行。温客行见得两人,便问:“今日武林大会结束了?”

“倒没有,只是庄主不放心师叔,让我们来看着。”

此时暖炉上的水开了,发出咕咕地声音。温客行正欲起身,其中一弟子忙道“让我来。”那人走上去握了壶柄,将水慢慢倒进旁边的水瓮里。温客行看了一会,才问:“你们庄主,今日如何了?”

“今日吴清山出言不逊,被庄主扇了两巴掌才消停。”另一弟子道,“庄主跟他说了,他父亲是多年前被沈红蕖所杀,别把帐算到师叔头上。再来纠缠,必对他不客气。”

温客行笑,说是吗?他说是沈红蕖所杀,就是沈红蕖所杀了?什么时候你们小庄主有这般说一不二的本事。

“庄主早两年便已有这般说一不二的本事。”他弟子道,“师叔久在江湖之外,不知道罢了。”

“今日庄主一人同敌四派魁首,独挑四季山庄和大孤山的威名。最后尘圆方丈亲自下场,才以一掌之力险胜了他。”那弟子道,“师叔你说,我们庄主有没有这个本事。”

“好好好,你们庄主本事大得很。”温客行笑道,“是我孤陋寡闻了,失敬失敬。”

那弟子道:“今日沈掌门甚是高兴,应了几个门派的酒晏,想必是要带着庄主一起,回来必定晚了。”

温客行说好,我知道了,他见那弟子已将水倒尽,便道:“你们下去休息吧,我累了,想躺一会。”

那两个弟子应了出了门,温客行独自坐了一会。及得傍晚将暮,有人推门而入,唤道:“师叔。”

温客行抬眼看他,倒没想到他这么快回来。张成岭将门掩了,走近几步看了他一阵,便要上来抱他。温客行余气未消,一手拧住了他的耳朵,道:“给我跪下。”

张成岭颇有些委屈地看他,却也依言跪在他脚边。

温客行问:“这几日你去哪了。”

“我约了大巫在漓城会面。沈红蕖换到我身上的血,有蛊患未除,吕望筱没有十分把握,只能再指望大巫。”他道,“其实他们两月前便自南疆来了,可惜来不及,否则不必麻烦吕望筱。”

“你怎么不留个信给我。”温客行道,“害我担心受怕。”

“除蛊之事不合适予人知晓,只怕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武林大会在即,时间又紧,便没来得及告知你。”张成岭道,“但我自上了路,每过驿站便予你写信,师叔没有收到吗?”

温客行想说哪来的信,我不曾见过一封。但他突然想起来,沈慎安排了人在菩提寺前殿,这人素来不喜张成岭与他走得太近,那信说不定是被截下了。

温客行觉得荒唐,低头看了张成岭几眼,气却是消了。他摸了摸张成岭的面颊,问:“疼不疼?”

张成岭笑,说不疼,他拖过温客行的手,一眼见到了他指尖的伤口,问:“你手怎么了。”

“还不是你那鸟,说什么解闷,却只会啄人。”

张成岭道:“是我不好,改日我教训教训它,替师叔出气。”他又端详了那指尖一番,突得含住了温客行的食指。

温客行手腕一抖,道:“你干什么?”

张成岭跪坐在他脚边,满眼深情地抬头看他。复又用软舌去舐那指节。

饶是温客行再傻也知道这人想干什么。“想都别想。”他抽了手,道,“出去。”

张成岭又粘在他膝盖上,用撒娇的语气唤他:师叔,师叔。

“不行。”温客行道,“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先睡一觉,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张成岭才起了身,磨磨蹭蹭地出去了。

温客行既见了他,担心受怕的心才落回了实处。不见张成岭这几日,他一直都睡不好,此下心安,便也觉疲惫不堪,早早睡下了。

不防待得深夜,一睁眼,张成岭正蹲在床前看他。

温客行吓了一跳,才发现这人披散着头发,只着了件中衣,便道:“你发什么疯?”

“我睡不着。”张成岭道,“师叔,有点冷,能不能让我进去暖暖。”他说着便伸手掀被,手脚并用地爬到了床榻的里侧。温客行还没来得及拉他,这人已经顺势躺下,侧身闭上了眼。

温客行真想揍他,起了手,却下意识给他盖上了被子。

张成岭闭着眼睛笑了一笑,拖过温客行的袖子在手心里拽住。温客行叹了口气,侧身看他,张成岭便也睁了眼。

他笑盈盈的,眼里倒映着烛光,似有碎星熠熠。

温客行抚上他的脸庞,多年轻的一张脸啊,他想,当年周子舒爱他,尚有保留,只眼前这人,恨不得将自己的心剖给他。

少年的心如此滚烫炽热,是飞蛾要扑火 愿将自己付之一炬。

这是宿命,也未尝不美。可真要他眼睁睁看着,又有些作孽了。

“以后,多听你沈叔叔的话。”温客行道,“我困在浮云塔太久,心也变得窄了。来日病好,想一个人出去走走。”

“我陪着师叔。”

“你有你的事,大好年华,只想着陪我,是不行的。”温客行道,“等我累了,自然会回来,你可愿意等我。”

“愿意。”

温客行看他满脸担忧,便主动亲了亲他的唇,说放心,我的心病已经好了。

那晚,是温客行第一次主动吻他,也没有抗拒张成岭的得寸进尺。

只是那之后,他真的走了,只在案上留下张薄薄的信纸,压着那块八年枝做成的玉佩。

他说:我已经放下了。

他说:鸿鹄千里,不恋盈尺。此情若久,不在朝暮。

等八年枝开花的时候,我会回来。

做你该做的事吧。

张成岭没有再疯了一样找他,他知道这次不一样,他的师叔,一定会回来的。

他将那玉佩埋在悬崖边,两年之后,一个多高的枝桠上便开出了红色的花。

八年枝的花期很短,只有三日,待花落尽,温客行并没有回来。

张成岭想:无妨,还有下一个八年。

光阴荏苒,江湖多佳话。这八年间,最值得说道的,便是昔日四季山庄庄主,接任了武林盟主的位置。他已年过三十,鬓边有了些白发,却仍是历任盟主里最年轻的。

鸿鹄已历千山,也从万花从里过,落下脚的时候,仍是孑然一人。

八年枝的树干已长得颇为粗壮,展枝成云,今年又缀满了花苞。

张成岭在树下坐着的时候,有一小女从远处而来,及得他跟前,问:“这是哪呀?”

“这里是不思崖,四季山庄的地界,小姑娘从何而来。”张成岭问,“你可是迷路了?”

那小姑娘没回他的话,兀自在树下石头上坐了,大大方方打量张成岭,许久,道:“我认得你。你是武林盟主,对吗。”

他拱了拱手,说是,在下张成岭。

“倒是儒雅英俊。”那小姑娘手里撕着馒头,问:“武林盟主在这里做什么?”

换做别人,张成岭不见得会回答。只是这姑娘长得极为亲切,仿如似曾相识的故人,便道:“我在等人。”

“等不到怎么呀?”

“还能怎么办呢,便也只等继续等了。”张成岭复打量了她的脸,问,“你叫什么名字。”

“花见湘。”

“花见香。”张成岭道,“好名字。”

“那当然了,我师父取的。”她脸上露出颇为得意的神情,问:“你可知我师父是谁?”

“是谁呀?”

“江湖圣手。”

“哦,江湖圣手。”张成岭略一思忖,说号称江湖圣手的人很多呀,你师父又是哪个圣手?

那小女哼了一声,道:“就是被人称做‘玉面罗刹’的那个。”

张成岭知道了,说这人几年前便有盛名,只是一直无缘得见。“原来是‘玉面罗刹’的徒弟。”张成岭笑道,“失敬失敬。”

便是对着这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起‘失敬’来,也颇有诚意。花见湘倒少见他这样的人。

“不过师父不喜欢。”她道,“早年师父去给城北王府的公子冶病,那公子病好后,给我师父取了个‘玉面观音’的名号,被江湖人流传来开,让我师父知道了,上门打了他一顿,那人便又取了个“玉面罗刹”的名号来。”

她说:这个更难听,差点把师父气死。

张成岭被他逗得发笑,笑过之后,突意识到什么,问:“你为何来这?”

“师父让我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人在等他。”

张成岭看着她,沉默了许久,道:“你叫花见湘,是潇湘的湘,不是花香的香,对吗?”

那女子眼睛发亮,说你怎么知道?

“是我太笨了。”张成岭道:“也是刚知道。”

他话音落下,从远处走来一人,素身云袖,翩若惊鸿。

他走到张成岭跟前来,取下了长纱斗笠。

“好久不见,成岭。”他道,“久等了吧。”

张成岭看着他笑,道:“不久。春刚来,花也正要开。”

“是呀。”那人也浅浅地笑,“万物复苏,正合时宜。”

有道是,东风不惧途远,总吹到西洲。

而相思未言罢,不见春秋,亦忘朝暮。


(Fin.)

DADA

【岭温】八年枝 17

“可别为难我了,张小庄主。我受沈掌门的嘱托办事,只答应了要给温公子换血,可没说要给你换。”吕望筱道,“这不比烧火切菜,稍有不慎是会死人的。这法子用在温公子身上,是无可奈何。用在你身上,那真要叫自讨苦吃。”

“我便愿意吃这个苦。”张成岭道,“还望先生成全。”

“这不由我。”吕望筱道,“你若执意如此,要先问过沈掌门。”

张成岭道,我来之前,已留了书信,若真有不测,到时那书信会解释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不会怪罪到先生头上。

“怪不怪罪不由你说了算。”吕望筱道:“决计不行。”

“今日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张成岭盯了他一会,从腰间慢慢抽了剑。吕望筱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说怎么,你还想来硬的不成。...

“可别为难我了,张小庄主。我受沈掌门的嘱托办事,只答应了要给温公子换血,可没说要给你换。”吕望筱道,“这不比烧火切菜,稍有不慎是会死人的。这法子用在温公子身上,是无可奈何。用在你身上,那真要叫自讨苦吃。”

“我便愿意吃这个苦。”张成岭道,“还望先生成全。”

“这不由我。”吕望筱道,“你若执意如此,要先问过沈掌门。”

张成岭道,我来之前,已留了书信,若真有不测,到时那书信会解释一切。是我咎由自取,不会怪罪到先生头上。

“怪不怪罪不由你说了算。”吕望筱道:“决计不行。”

“今日你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张成岭盯了他一会,从腰间慢慢抽了剑。吕望筱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说怎么,你还想来硬的不成。他道“我可不吃这套。”

却见张成岭手腕一转,将剑刃贴到了自己的脖子上,他大吃一惊,道:“你别这样,软的我也不吃!”

“吕先生觉得这一剑我不敢划下去?”

“看出来了,你没什么不敢的。但堂堂四季山庄的庄主,怎么还用讹人这一招呢?””吕望筱道,“不是我不给你换,只是你好端端的人,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怎么向沈掌门交待。”

“那我自戕在这,你就好交待了?”

“那你可以不自戕啊!”

“我不想。”张成岭道,“是先生逼我。”

“还能这样颠倒黑白?”吕望筱道,“到底是谁在逼谁?!”

张成岭静看了他几数,手腕一转一掷,噔地将剑身插进了身后的木门。“那行,你便给师叔换血,我看着。”张成岭抱起温客行放在沈红蕖身侧,未了一撩衣摆在旁坐下,道,“我师叔是因救我才中了这蛊毒,你若救不回来,我再以身殉之,自戕谢罪也不迟。”

吕望筱看他神情,不像在开玩笑。

温客行能救活的可能性很小,便如之前所说,在换血中途可能就气绝了。

他一时换也不是,不换也不是。左右拿不定主意,又去案上给自己灌了几口热茶。

“先生抓紧时间吧。今早他身上的斑痕死灰复燃,现出了浅红的颜色。”张成岭眼望窗外一片湖冰,嘴里说着催促的话,语气倒不咄咄逼人了,甚至有些出奇的平静。

吕望筱看了他一眼,说小庄主啊,你年纪轻轻,怎的如此偏执。真是为难我了。

张成岭听到他说偏执,眼神突飘得很远。

“晚辈出生那年,算命的说我是月升沧海的命格,日后必不少财富与名声。可我母亲生我时却死了。”张成岭兀自慢慢道,“我十三岁那年,家中遭逢变故,父亲兄弟皆被残杀,独留我一个苟活在世。我后遇贵人相助,拜师学艺,以为从此苦尽甘来,却不想一夕之间,新朋尽死,师尊殉道。”

他道,“我在世不过二十载,人生美梦几起几落,如今只留一个师叔在侧,红尘世间,至亲至爱。师叔若再因我而亡,你说我该不该一起去。”

月升沧海,天赐富贵威名……但我便就是那月,高悬于天,又有什么意思。春秋沧海,天上地下,独身一人罢了。他看了一眼温客行,道:不如与他做流星,便是落在泥土里,也有个伴。

他望着吕望筱,说吕先生,你明不明白。

吕望筱早年师门被灭时,尽丧妻女,也想过一死百了。张成岭这一番话,剖心掏肺,令他感同身受,无法不动容。

张成岭站起来,重新握了剑柄,上前两步道:“先生就当成全了我。就算明日我与师叔到了地府,也顾念你的恩情。”

吕望筱叹了一口气,错开身走到沈红蕖身边,道:“若这躺着的是别人,我答应你了也没什么。但这人常年浸习蛊毒,体内流着的血异于常人,贸然换到小庄主身上,会发生什么谁也料不到。”

张成岭收剑回腰,道:“先生放心,我有万全之策。”

“你有什么万全之策?”

张成岭道:“这个先生不必知道。”

“这世间没有什么万全之策,我知道你不过是想孤注一掷。”吕望筱抬起沈红蕖的手腕,从指骨一路摸到桡骨和尺骨,问:“小庄主对这人了解多少?这人看着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从骨头看,却已过了而立之年。”他道,“习蛊之人,容貌有异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到他这个份上的,通常都活不了多久。把他的血换给你,恐怕也会连累得你短命。”

张成岭道:“只要能换得一口喘息的机会,我自会再想办法。但师叔却是一刻也耽误不得了。”

吕望筱看了他一眼,其实他与张成岭相识才不过十日,却丝毫不疑这人对温客行的深情。

“就算把金沙蛊换到你身上,你懂得如何替你师叔解蛊吗?”

张成岭道:“我懂一些,我之前在书上读到过。”他见吕望筱不信,问,“可要我细说与你听?”

吕望筱忙打住,说不用了,你说的那本书,我在你房间看到过,应当差不到哪里去。他叹了一口气,说我左右被你坑骗到这一步了,便依你。他用手一指,说那你躺过去吧。

张成岭面上才算露了笑容,他将温客行放回床上,依言在沈红蕖身侧躺下。

吕望筱见他侧首看着温客行,眼神缱绻决绝,似道不尽千言万语。轻笑了一声道:“小庄主放心,我受沈掌门之托,无论如何不会让你死在这的。”

他说着转身去壁上取了一盒子,张成岭见他从中取出几只纹似龟壳的软甲,问:“这是什么?”

吕望筱将那几只东西放在两人颈侧,说这是我跟你提过的蛭鳖,别看它现在只是几块软甲的模样,待会见了血,内里的软肉能膨胀十数倍,状似软蛇,两头有口,缠在你二人颈项上,便能替你二人换血。他说着看了一眼张成岭,说这些东西吞吐血液时,模样如交gòu的蟒蛇,看着颇为吓人。小庄主,要不我现在把你打晕了,免得污了你的眼睛。

张成岭道:“不用,这里左右只我们四人,无人护法。途中若有什么意外,三人若都晕着,你怎么办?”

“说得也是,那你便阖上眼。”吕望筱道:“放心,不疼。”

张成岭依言闭了眼,不多时便听匕首抽刀的声音,尔后鼻尖便传来一阵血腥气。听得到吕望筱道:“我先用沈红蕖的血将这些东西养醒。”张成岭没接他的话,复又静躺了半柱香时间,突觉脖上一凉,如被蛇猛咬了一口,他下意识拽紧了拳头,便听吕望筱道:“疼吗?”

何止疼,这分明是刺痛。张成岭正诽腹,脖上紧接着又被咬了三口,便觉整个脖子被一排牙齿给钳住了。吕望筱似乎看出了他面上的痛苦,说我没替清醒的人换过血。以前那些人昏着,疼也说不出来。

他道:“他们不说,我以为不疼呢。”

张成岭闭目凝神,强行平复了心绪。不过半柱香时间,脖项发麻,伤口也不刺痛了。只能感觉到一堆冰凉的软肢,贴在自己项上轻轻蠕动。

他开始还能保持清醒,久后昏昏欲睡,竟有些撑不起意识,不知过了多久,他半抬了眼皮,问:“快好了吗?”

吕望筱回道:“约莫还有半刻钟,快好了。”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沈红蕖突得一抖,张成岭感受到了旁边桌子的异动,有些惊醒,问:“怎么了?”他睁开眼,欲侧头去看沈红蕖,却觉得脖子僵硬如铁,根本不听使唤。

吕望筱站了起来,道:“他刚才抖了一下。”

张成岭立即问:“他会不会醒?”

“蛭鳖本身有毒,换血时毒素入身,只会令人更深的昏迷下去。”吕望筱道,“照理,他是不会醒的。”

张成岭道,“不管会不会,我现在动弹不得,你快去找根绳子来,先将他绑上。”

吕望筱不擅武道,年过七旬,如果沈红蕖真的中途醒来,后果不堪设想。

吕望筱应他的话,屋前屋后翻找了一阵,只找过来一些零碎的布条,张成岭余光瞥到,说你这捆柴的东西没什么用,再去找些结实的!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沈红蕖又猛地抖了一下。

张成岭心下一惊,忙道:“差不多了,收了这蛭鳖,让我起来!”

“不可!就快好了,别弄得拖泥带水!”吕望筱一手按住了他,道,“我去找根结实的,绑了他就是,你别起来!”他说完转头出了屋,不多时回来,手里拿着一根长鞭。

这鞭子是山里人捕兽用的,由软铁制成,编有倒刺,人称虎鞭索,一旦捆住了身便难以挣开。吕望筱近到沈红蕖跟前去,刚在他身上缠了两道,不防沈红蕖突然睁开了眼!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后退两步,沈红蕖却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张成岭强行提气,左手抽剑,转腕便劈向沈红蕖。沈红蕖余光瞥到剑芒,立即放开吕望筱,空手击开了剑身!

那剑刃划破了沈红蕖的虎口,往左脸一偏,堪堪从两人颈项中间划过,几只蛭鳖被这一刀尽数划开,刹时鲜血喷涌,浇了两人一脸热血。张成岭只觉脖子一松,立即侧身挥出一掌,沈红蕖眼疾手快,起手对接,砰地一声,两人皆被击飞出去。那桌子崩碎成数块,墙上的壁橱被沈红蕖撞到,瓶罐粉末零落而下,掉了一地。

沈红蕖稳住了身形,刚要提气,突觉浑身轻飘如羽,恍恍落不到实处。他打量四周,一手摸了脖子,便见指缝处挂着两条水蛇似的软虫。“蛭鳖?”他一眼认了出来,心中了然,说小庄主好本事,让我得见此等绝技,我以为早失传了呢。

他话里有愤恨,看了一眼吕望筱,上前便要钳制,张成岭一剑格开了他。沈红蕖后置一步,旋身拍出一掌,这一掌势气不小,张成岭体内真气未顺,竟一下被击飞出去,好在他早有防备,手中长剑凌空掷出,回旋间将沈红蕖逼退了丈许。

剑身落回手上,张成岭端然站着,浑身骨头如遭蚁噬,奇痒难耐,但他面色不动,不敢露一分破绽。

那虎鞭索还有一截缠在沈红蕖腰上,沈红蕖拿了下来,顺着倒刺握住了鞭端。温客行在张成岭身后的床上躺着,沈红蕖打量了几眼,说小庄主,你怎么尽偷人东西。他话音一落,手中长鞭直劈而来,张成岭推了一把身后的吕望筱,起剑格档,那鞭子在剑身上擦出一阵炫目火花,蓦然缠住了剑身。沈红蕖拉了两下没拉动张成岭,手腕一抖,那鞭身散开来啪地打碎了侧边的窗户。张成岭得空逼上前来,沈红蕖连忙一脚踹开了房门跃身飞了出去。

房门几步之外便是湖,这时节湖面如镜,沈红蕖几个跃身到了湖中,转身看着张成岭。

冷风之下,他脸上没有了方才的愤恨,倒挂上了笑。

“真是好胆色,连我的血也敢换。”他道,“我一身修为尽数在这血里,你不问自取了,拿什么来赔?”他迎光而立,张成岭才发现他面色沧然,鬓生白发,比方才竟老了许多。

沈红蕖手中长鞭呼啸而来。张成岭格剑连忙避开,襟衣却仍被鞭上倒刺刮出了口子。手中长剑嗡鸣不已,手抖着竟也制不住。

他换了血,当下真气怎么也流转不开,再看沈红蕖,除了老了许多,却跟没事人一样。张成岭想:真不公平。

他本轻功卓绝,换做平时这鞭子绝不可能沾得到他的身。如今几个起跃身上已挂了彩。这样下去不行,事已至此,必须想办法把沈红蕖杀了。否则不止他要陨命于此,吕望筱也难逃一劫。

他正思忖,那鞭子已缠住了他的腰身。沈红蕖起掌快速逼近,他已看出张成岭真气不济,这一掌寄了他十二分内力,起的就是置之死地的气势。

张成岭两脚前后划开,气沉丹田,凝气于剑。他已留了后招,便等沈红蕖近到前来,要跟他同归于尽。

沈红蕖眨眼到得跟前,一掌击在张成岭胸口。

一时间,真气浩然荡出十丈。张成岭岿然未动,沈红蕖却被击飞出去,猛地跌落在冰面上。张成岭愕然,回头一看,却见温客行正站在他身后。

他眉眼如春,看着张成岭,丝丝发尾皆温柔,道:“我不过睡了几日,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张成岭哑然,许久,才道一句“师叔。”

温客行错身走到沈红蕖旁边。沈红蕖被击飞后似乎吐了许多血,前襟和袖口都被染得透红,他踉跄着站起来,一眼见到张成岭,还欲上前抓他。温客行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五指用力捏断了他的手骨,顺手一推,他便又如破布般跌到地上。

沈红蕖的丹田被温客行击溃,一身蛊血被换,再没有自愈的能力。他自知天命已尽,今日必死无疑,于是笑着叹了一口气,仰身躺了下来。

“小庄主,你年少有为,志有所向,心有所爱,看着真让人嫉恨。”他突道,“我年轻时若有你这般气运,也不会走到今日的地步。”

张成岭没接话,倒是温客行低头看他,说算了吧,我说过了,给你再多气运,你也不会是另一个张成岭。他有些讥诮地道:“你生来就是这么个玩意,别怪到天命头上。”

沈红蕖被他一语说得怔忡,回过神来,又笑着看温客行。

温客行与他四目相对,说怎么,你还心有不甘?

沈红蕖轻摇了摇头,说不是,我早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下场。只是觉得阿温真是好看,令人爱不释手。

他一语毕,突得掌心向下,竭全身余力猛拍了一下冰面。所处之地哗然下陷,但见沈红蕖一挥手,那虎鞭索眨眼缚住了温客行的手臂。

张成岭心下大惊,喊道:“师叔!”话音未落,沈红蕖已啪然入水,那虎鞭索的倒刺卡进温客行的血肉,瞬间要将温客行一并带下水去。

张成岭眼疾手快抓住了温客行另一只手,刚一用力,却见脚下冰面的裂缝快速四散开来。

“快趴下!”温客行半身已入了水,他右手在水下被虎鞭索拉着,一手被张成岭拉着,眼见那裂痕蔓延到张成岭身下,忙道:“成岭!放手!”

张成岭哪里敢放,这冰面看似平静,未曾想冰下水流竟异常湍急。他若放手,温客行必随沈红蕖的尸身去了。他趴在冰面上,侧首喊道:“吕望筱!”

吕望筱早看到了,他一路小跑着过来,便想着拉张成岭一把。不想还没近身,冰上裂缝又更快了密了一圈,张成岭察觉到了不对,连忙改口斥道:“别过来!”

吕望筱后退两步,听得张成岭道:“快再去找根绳子!”

“我最长的那根就是虎鞭索了,哪里还有什么结实的绳子!”他这般说着,却也依言跑回去翻找。

冰下寒冷,温客行大半的身体浸在水里,不多时脸上便没了血色。张成岭看他到露出来的胳臂,其上的六角龟斑完全红了,零星落在苍白的手臂上,如雪上桃花,嗜魂摄魄。

回光返照,张成岭心中一阵悲怆,莫非真的天命难违。

温客行在快速失力,连带张成岭也被拉近到了裂口边缘。“来不及了,成岭。这可能就是我的宿命。”温客行松开了五指,道,“你师父死的那一年,我就应该死了。”

“别放手!我求你了!师叔!!”张成岭死死扣住他的手腕,连指甲都嵌进他的血肉,“为什么要提师父,又是师父!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

他突得嚎啕大哭,温客行看他长这么大,没见他这么痛声哭过。只是那眼泪还没落下来,已在风里被吹成了冰。

温客行想摸一摸他的头,再叫他一声成岭。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和师父,也曾许下过生死不离的誓言,但是他无情在先!背弃了你们的承诺。而你的心……你的心已经为他死过千千万万次!早已履过千千万万次的约!实在是够了。”

真的够了。

他道:“我也知道,这世间的事,并不是‘无情’,‘有情’两个字那么简单,这世间也不是只有爱意和恨意这些事。但师叔,我就是悟不了,放不下。你能不能再给我一些时间。”

他道:“师叔能不能为了我活一次……”

温客行定定看着他,说好,若有来世,师叔定为你活一次。

“师叔可是说真的?”

“真的。”

张成岭才笑了,他道了声好,突放了手,然后整个人钻到了水里。温客行惊呼道:“成岭!”

一瞬间,三人便被水流带出好远。张成岭顺着温客行的手臂摸到那虎鞭索,一剑割断了去.他回头抱住温客行,在这无边雪水里,他看到温客行长发如藻,面容平静。他的师叔眉眼里是如常的温柔笑意,轻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的唇,如同梦中桃花树下,说我也喜欢你。






<下一章我终于要写车啦,我想说这句很久啦!>

DADA

【岭温】八年枝 16

温客行的余下的一点精气神,仿佛随着那阵眼泪一起流光了。他徒然间变得嗜睡如命,醒来时常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成岭,我想回四季山庄看看。”有一天他突道,“昨晚突梦桃花,让我想起四季山庄的那片桃林,许久没回,想念得很。”

张成岭正替他换着眼睛上的纱布,说好,前两天立春刚过,花开最盛,我们一起回去。

他给温客行喂完了粥,从马厩牵了马,简单收拾一番后便带着温客行出了门。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候,春光明媚。张成岭牵着绳,回头去看乘马沐阳的温客行,他久卧于榻,身子愈发单薄,白纱袅袅间,如一枝将散未散的蒲公英。“师叔。”他突道,“我们这次回去,便不回来了。”

他道:我们再也不回菩提寺了,可好?...

温客行的余下的一点精气神,仿佛随着那阵眼泪一起流光了。他徒然间变得嗜睡如命,醒来时常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

“成岭,我想回四季山庄看看。”有一天他突道,“昨晚突梦桃花,让我想起四季山庄的那片桃林,许久没回,想念得很。”

张成岭正替他换着眼睛上的纱布,说好,前两天立春刚过,花开最盛,我们一起回去。

他给温客行喂完了粥,从马厩牵了马,简单收拾一番后便带着温客行出了门。正是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时候,春光明媚。张成岭牵着绳,回头去看乘马沐阳的温客行,他久卧于榻,身子愈发单薄,白纱袅袅间,如一枝将散未散的蒲公英。“师叔。”他突道,“我们这次回去,便不回来了。”

他道:我们再也不回菩提寺了,可好?

温客行笑了笑,说好,不回来了。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花了三日时间终于回到四季山庄。庄外那片桃林果然花开正盛,温客行远远下了马,徒步往山庄的方向去。

他第一次来四季山庄,走的就是这条桃花径。

花期年年赴旧约,一身浅桃换新雪。

温客行走着停下来,问成岭,这里是不是有颗迎客态的桃树?成岭说是,便牵了他的手到了那颗树底下。温客行伸去去摸那树干,及眼高处有一剑痕。“那年你在桃林练剑,我和你师父便在这站着看你。你师父说,等你再长大些,便将四季山庄交给你,和我去浪迹天涯。我那时问他,‘再长大些’是要多大?你师父便用剑在此处随意划了一道,及我眉眼高处,说便等成岭这般高的时候。”

他说到此处唤了一声成岭,叫他过来。

张成岭便依言走了过去,温客行让他站在桃树底下,一手抚着那剑痕,一手摸了摸他的头顶。

“想当年你才到我胸口,看着永远长不大似的。”他道,“如今却长得比这剑痕还要高了。”

“你师父总言而无信。”他颇有落寞道,“惯常如此。”

张成岭轻抱住他。“以后再也不会了。”他道,“成岭陪着师叔,永远言而有信。”

温客行笑着。“我有些乏了,想在这坐一会再走。”他道,“马匹上有水,你去拿些给我。”

张成岭应好,他扶着温客行在树底下坐下,说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他去拿水的功夫,前后不过几数时间。再回来时,温客行已倚着树干睡着了。

这一睡,却是再也没有醒来。

二月初三,正是惊蛰。自温客行睡去之后,四季山庄闭庄已近十日。

今年的桃花谢得早,进庄的那条路,不日便被铺了厚厚的一层桃瓣。及那日傍晚,沈慎带着一行人快马而来,马蹄纷乱,才踏碎了这一路繁花。

“你们庄主呢?”沈慎下马时,披风上沾满了落红,他顺手抖了一抖,从身后马车上扶下一人,道,“快和你们庄主说,筱翁来了。”

那人打量了筱翁一眼,喜道:“庄主已候多日,不必通报,快随我来。”

沈慎扶着筱翁,跟着那弟子到了张成岭的卧房。那房也未落锁,沈慎便推门进去,唤道:“成岭。”

时至傍晚,房间昏暗,也未点灯。沈慎绕过屏风,刚走两步,脚下便踢到一本书册,他拾起看了一眼,便见“禳蛊术”之类的册名,往前一扫,满室零落的碎纸黄册,细看都是些关于巫蛊邪术的拓页。

沈慎正皱眉,此时从偏屋的小书房转出来一人,道了句:“沈伯伯。”

沈慎抬头去看,差点认不出张成岭来。他几日不见,人已瘦没了半个,年纪轻轻一张脸,长出了胡子,昏黄的光线下,竟生出一股垂垂老矣的沧桑感。

张成岭几步走上前来,问:“是吕前辈?”吕望筱道了声是。“先生高义,奔波千里。”张成岭轻拱了手,道,“在下感激不尽。”

沈慎觉得他说起话来,都是力不从心的疲惫,便打断了此番寒暄,道:“好了,救人要紧。你师叔呢?”

张成岭道随我来,他转身领着两人进了内屋,示意侍女拂开纱帐。吕望筱近前两步,便见一人正静躺在里侧的软榻上。

容胜冠玉,身修如枝,是难得一见的天人之姿。

“先生请便。”张成岭道过一句,侧身让开,于案坐下后便不再言语。

吕望筱近前在榻边坐下,拉过温客行的手探了一会脉,略一思量,向上拂开了温客行的袖袍。

便见温客行的手臂上,零星布满了黑色的斑点。沈慎在旁边看了着,几乎吓了一跳,问:“这是什么?”

“不仅手臂上有,腿上,身上都是。我之前找大夫来看过一回,那大夫说,是尸斑。可师叔明明还活着,心还跳着。”张成岭突得笑起来,道,“我便赶他走了,再没请过别的大夫。”

“这自然不是尸斑。”吕望筱将温客行的袖子拢盖了回去,道,“一定要有个叫法的话,书上叫它,六角龟。”

“空心桃儿落落梅,雪里竹生六角龟。”吕望筱道:“两位可听过金沙蛊?”

沈慎没听说过,旁边的张成岭静默两数,道:“略有耳闻。”

“这位公子中的就是金沙蛊毒,算是颇有名的傀儡术。”吕望筱道,“金沙蛊源于百濮之地,后来传入晋洲,二十多年前就在中原出现过。人称施蛊之人为偶主,中蛊之人为偶俑。这位公子中了蛊,却未继续与偶主缀合成为偶俑,金沙蛊便在其体内蚕食五腑六俯,继而生出这样的毒斑。”

“早年的蝎王,也习傀儡术,研制药人军,号称万人敌之术。”沈慎道,“是不是跟这个一样的道理。”

“两者不可同日而语。”吕望筱道,“世间傀儡术虽千千万,但控制傀儡的的手段只为三种:以声,以形,以意。药人是最低等的傀儡术,虽然以声可控千百计,但术法上不了台面,算不上什么精细活;而金沙蛊施术若成,却能以意控于千里之外,古往今来,尚不说施蛊之人寥寥无几,这蛊也算是稀世珍宝,难得一见。”

张成岭问:“可有解法?”

“有。”吕望筱,“种蛊之人可解蛊。”

“除此之外呢?”

“没有。”

张成岭道:“不会的,劳烦先生再想想。”

“公子若是刚中的蛊,我倒有一法可解。但他如今病入膏肓,那法子也不可行了。”

张成岭问:“是什么法子?”

吕望筱道:“换血。”

“他虽气息奄奄,但如果我硬要换呢?”张成岭道,“由先生着手,他有几成可能活下来?”

吕望筱道:“只有两层。”

张成岭道:“那便换。”

沈慎一直在旁边站着,突然反应过来,问:“换血,你想把谁的血换给他?”

张成岭抬头看了他一眼。“放心,不是我。”他道,“沈红蕖不是还在大孤山的石牢里关着吗?他左右要死,就把他的血换给师叔。”

张成岭道:他自食其果,不连累无辜之人,也不违道义。你觉得怎么样?

沈慎道:我觉得甚好。

吕望筱道:“两个活人换血,需有介子。中原极北滇池之地,有一种奇虫,身体软长,其上覆甲,首尾皆生口,名为‘蛭鳖’,那东西可做为介子。”

张成岭问:“可需要我将那东西弄来?”

“不用。我隐居天池林海二十余年,屋里还留着几只。”吕望筱道,“况且那东西也靠挑养,不是随便捉来的就有用。”

吕望筱博闻强识,对蛊虫之术如数家珍,沈慎说得对,这中原武林,如果筱翁救不了温客行,其它也没人能救得了。

“看这公子的脉象,左右还有十天左右的时光。小庄主若要放手一博,便让众人随我去一趟天池林海,尽了这人事。”吕望筱道,“我来时走的是驿道,回去顺着婺江,刚好可以走水路,到得天池林海,莫约也是七八天的光景。现在上路,总来得及。”

沈慎看了一眼张成岭道:“我看你这几日身体疲惫不堪,恐受不了舟车劳顿。此事不如就交给庄中弟子去办。你不如在庄中等消息。三月初一是武林大会,你最好不要缺席。”

“师叔是我至亲至爱之人,生时死时我都应陪伴在侧。武林大会不少我一个张成岭,师叔却只我一个师侄。”张成岭道,“况且沈红蕖也要带去,这人心思毒辣,怎放心让庄中弟子押送着去。”

“你不顾及庄中弟子安危,也得顾及吕先生安危。”他转身对吕望筱道,“麻请先生稍事休息,我们明早便上路。”

沈慎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能道好,依你。

吕望筱跟着沈慎出了房门,走远了几步道:“那公子已气若游丝,换了血,也决计活不成,保不齐在换血中途就气绝了。”

“长痛不如短痛,就依他去吧。”沈慎道,“他对这师叔执念颇重,不拼全力是不可能的。正好让他出去走走,再在屋里子呆下去,整日琢磨蛊毒之术,能把自己折磨死。”

他道:“你刚也瞧见他的样子了,那躺着的师叔都比他有人气。”

得了张成岭的令,大孤山的人连夜将沈红蕖提了出来,众人强行给他喂了数瓶软筋散,打晕后扔上马车送到了四季山庄。

沈慎着了一队轻骑,护着张成岭一行人出了岳阳城。到得城外,张成岭突得翻身下马,回来给沈慎磕了个头。

沈慎被他吓了一跳。便听张成岭道:“这些年得蒙沈伯伯偏心错爱,关照栽培,成岭铭感五内。此去路途遥远,想来又要多得一番牵肠挂肚。”

他道:倘若日后归来,当结草衔环,图报君恩。

沈慎一时哑语,说你别这样说话,我不习惯。又道:我不图你报什么恩,平安回来就行。

一行人轻装上阵,不出一日已到了婺江码头,一路披星戴月,顺水往极北而去。

水上行过四日,便觉换了个天,入夜时凉风刺骨,竟有入冬之感。

时近五日,温客行身上的黑色斑点淡了些去,张成岭一早唤了吕望筱来看,吕望筱端详了一番,道:“这是回光返照,不是什么好兆头。别看这会淡了,不过两日又会转成红色。”他道,“到时他人会醒来,不过最多一日,便会彻底气绝。”

张成岭倒没再说什么,他替温客行盖好身上的裘披,走到船外透了口气。

冷风刺骨,两岸青山都覆了厚雪。吕望筱跟着出来看了一眼,道:“最多一个时辰,便到渡口。天池林海方圆百里都没什么人,也没有马匹,我们得自己徒步进山。运气好的话,一日能便能走到我那破屋。”

张成岭转过来看他,说吕先生这般的江湖见识,可称豪杰,怎么甘心隐居在这雪山之中。

吕望筱道:我习得是邪术,中原江湖容不得这玩意,二十年前师门被灭,我也回不去故土了,便在此处隐居。我故土也是雪覆千里之地,倒不觉得此处如何不堪。他道:不说了,都是伤心事罢了。

及船靠岸,一行人下了船往山中深径而去。沈红蕖和温客行皆不醒人事,只能由人背着往前。山中有风,挟雪带冰,张成岭替温客行压着裘帽,一路逆风而行,及得一峡谷处,风势渐长,张成岭低头去打量温客行,见他双目紧闭,鼻尖被风吹得有些发红了。

“风势不对,天色恐要生变”吕望筱停下了步,道,“再往前要入峡谷,两边绝壁千尺,若被吹下来的雪块压住了,无处可逃。”他回过头来看张成岭,道:“先观望一会,等风小些再走。”

“若风不小怎么办?”张成岭道,“这雪若真塌下来,这路还走得了吗?”

“若塌下来,便要再等两三日。这不远处有个聚龙山,是个活火山,你别看这风雪冰凉,这峡道底下流着的是烫水。雪塌下来,只要两三日便能消融。”吕望筱道,“我出山时,这峡道刚塌过雪,想来新雪不至于积得很厚。”

“可我等不了两三日,没这么多时间。”张成岭抬头望了望天,问:“这峡道多长?”

吕望筱道:“莫约五里路。”

“好。众人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张成岭突飞身上前,提起吕望筱便倏然往峡道中去。吕望筱大声道:“风渐大了,雪会塌下来的!”

“那便在风大之前过峡谷!”张成岭不容他有辨,几个起跃便快速入了道中。他一身轻功堪数一绝,五里长的峡谷,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过了。他将吕望筱轻放于地,折身而返,又将温客行带过了峡谷。

他还欲再走,吕望筱一把拉住了他,道:“别去了!你看看这风!”

张成岭抬头去看,一盏茶的功夫,这风势已大了数倍,峡壁上已零星飘落下了细小的雪块。但他仍未有犹豫,飞身又入了峡道。

饶是吕望筱,此时也禁不住骂骂咧咧。他临行前得了沈慎的嘱托,且不论能否救得了温客行,但求张成岭平安无虞。他本是为了报恩出的山,若张成岭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真不知要如何交待。

他正发愁的功夫,那峡中砰地发出一阵闷响。这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峡道中间有雪塌了!他往前急跑了两步,忍不住喊了声“小庄主!”话音一落,便见张成岭挟着沈红蕖快速逼近而来。

吕望筱刚松过一口气,不防此时又一雪块从峡道滑落,嘭地一声将两人砸没了下去。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这两人是怎么没的,人已经被崩出来的雪风带倒。吕望筱勉力起了身,近到那丈高的雪堆里扒拉了一阵,喊道:“小庄主!”

话音刚落,雪里徒然伸出一只手来。

“阿弥陀佛,小庄主你可称得上‘有求必应’了!”他忙抓住那只手,连拖带拽地将张成岭弄了出来。沈红蕖被张成岭压在身下,昏迷之中竟也完好无损。

吕望筱被他搅得惊魂未定,张成岭拍了拍身上的雪,倒像个没事人似的。他暗中诽腹,问:“其它人呢?怎么办。”

“便让他们在外面候着,安全些。”张成岭道,“我们赶紧走,天黑之前,能赶到你住处便好了。”他说完四顾了一番,于地找了根干藤将沈红蕖绑好,系在腰间拖着。又将温客行背起在身上,道:“走。”

吕望筱打量了他一眼,问:“小庄力吃得消?”他问话的功夫,张成岭已将沈红蕖在雪地里拖出数丈,他心中暗叹年轻人真是好体力,一边连忙跟了上去。

从峡道到住处的路算得上平坦,及得半路,遇得一湖,湖宽无岸,其上结了厚冰。吕望筱若无其事地踏在冰面上,道:“来吧,我住处便在这湖对岸。”

他道:“放心吧,这时节,冰还厚得很。等江南入夏的时候,这湖的冰才开始化呢。”

拖着沈红蕖在冰面上行走,倒快了数倍,一柱香功夫,已到了吕望筱的住处。

时至夕阳落山,吕望筱推开槛前的积雪,入了门坐下喘了几口气,总算回过了点神。旁边的张成岭明显已筋疲力尽,将背上的温客行放倒在屋中床上,才滑落于地轻呼了一口气。

吕望筱起身去烧了水,直至热水灌到喉咙里,总算活过来了。

张成岭问:“什么时候可以开始?”吕望筱还没反应过来,张成岭又问了一句:“什么时候可以换血?”

“小庄主这般急切。”他一边说着,一边从琳琅的壁上拿下来个小瓶,从中抖了两颗青色的药粒给张成岭,道:“把这药,给温公子和沈红蕖吃了,待我睡一觉,明天就给这两人换血。”

他交待完,便实在没气力说什么,于温客行身边一躺,闭目便睡了个底朝天。

直到第二日,他悠悠醒来,张成岭已站在床边看他,道:“吕先生,可以开始了吗?”

催什么呢,越催,你这师叔死得越快。吕望筱叹过一口气,爬起身来,道:“好,你把那两张长桌整理整理,拼起来,把这两人放上去吧。”

他道:“我去洗把脸,准备准备。”又道:“你别催了。”

他慢慢吞吞整理了衣物,出去洗漱了一番,回来看到沈红蕖被放在那桌上,温客行还在床上躺着。

“把你师叔也放上去啊。”他指了指道,“不能在床上,到时弄得到处是血,不好收拾。”

张成岭道:“不是沈红蕖和我师叔换血,是我和沈红蕖换。”

吕望筱道:“你什么意思?”

“我师叔熬不过换血这一道,换了也活不了。”张成岭道,“我想着,我若能与沈红蕖换血,许能替沈红蕖给我师叔解蛊。倒是一线生机。”

“不行。”吕望筱道,“昨天那两颗药……”

“我两颗药我和沈红蕖吃了,我师叔没吃。”

吕望筱气笑了,说你有这个打算,在四季山庄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说了,沈掌门不会同意。”张成岭道,“那我连此处都到不了。”



DADA

【岭温】八年枝15

温客行被他抱着,开始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他完全没料到张成岭会突然亲到他的唇上来,当下徒然惊醒了,猛地推开张成岭甩了他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甩出来,温客行自己先被怔住了,手还没放下就后悔。

反倒是张成岭不甚在意,只拿指腹揩了一下嘴角的血,道:“师叔下手轻了。”

这句话是带着恨意说的,温客行未尝听不出来。他心中千般怜爱,万般不舍,一腔愁绪涌到嘴边,只道了句“成岭。”

张成岭却突然欺身上前,又狠狠吻住了他。

温客行猝不及防,连忙起手去推,不防张成岭将他两手反剪在身后,砰地将他压在了塔柱上。

这一下没轻没重,温客行后脑猛磕了一下,刹时一阵剧痛袭卷,连着四肢百骸都僵直了。他心气剧烈翻涌了一阵,...

温客行被他抱着,开始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他完全没料到张成岭会突然亲到他的唇上来,当下徒然惊醒了,猛地推开张成岭甩了他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甩出来,温客行自己先被怔住了,手还没放下就后悔。

反倒是张成岭不甚在意,只拿指腹揩了一下嘴角的血,道:“师叔下手轻了。”

这句话是带着恨意说的,温客行未尝听不出来。他心中千般怜爱,万般不舍,一腔愁绪涌到嘴边,只道了句“成岭。”

张成岭却突然欺身上前,又狠狠吻住了他。

温客行猝不及防,连忙起手去推,不防张成岭将他两手反剪在身后,砰地将他压在了塔柱上。

这一下没轻没重,温客行后脑猛磕了一下,刹时一阵剧痛袭卷,连着四肢百骸都僵直了。他心气剧烈翻涌了一阵,徒然窒郁,紧接着一股血腥味从下而上直冲喉头,便要喷涌出来。

他心下惊惧,第一反应是不能把血喷到张成岭嘴里去,于是连忙将那口血强行咽了下去。“成……岭……”他喃喃挤出两个字,想让张成岭放手,不防张成岭趁他张嘴的功夫,竟将舌头伸进来吻得更深。温客行再也控制不住,猛咳了一口血。

血腥味充盈了整个口腔,张成岭才反应过来,他惊醒般看了温客行一眼,问“师叔?”只是他还没问出一句完整的话,温客行又猛喷了一口血,他甚至来不及转个身,那血便直接泼在了张成岭的胸口上。

张成岭连忙抱住了他,“师叔,你别吓我……”他喃喃了两句,想替温客行擦去嘴边的血迹,不防新的血液又涌出来,淋漓到了温客行的脖子上。张成岭带着哭腔求他:“师叔,我再也不敢了……”他道:你别吓我。

温客行仍昏迷不醒,此时沈慎从塔顶跑下来找到他,见到此番情景,下意识问:“这谁的血?”张成岭看了他一眼,说是师叔的。沈慎抱起温客行大喊了一声“大夫!”便要下楼去,他走到梯口,又回头看张成岭,道:“怎么了,还不过来,是魔怔了吗?”

张成岭才回过神,几乎是踉跄着跟他下了楼。

那大夫替温客行把了脉,道:“那蛊毒在变本加厉地侵蚀他的五脏六俯,这蛊不解,他很快就会油尽灯枯的。”沈慎在他旁边站着,听到这话使了个眼色,那大夫便悻悻闭了嘴,默默替温客行擦了脸,换掉了沾着血迹的外衣,又替他煎了碗安神的药服下。

张成岭在一旁看着,不敢上前叨扰一句,好似生怕做错了什么,又在温客行身上惹出祸事来。

“公子的脉象暂时稳了,不日便能清醒。”那大夫安顿好了温客行,过来宽慰了张成岭一句。张成岭摸到榻前的案边,才坐了下来。他一根弦崩了许久,甫一落座,便觉满身疲惫。

沈慎在他跟前坐下,问刚刚是发生了什么事,好端端地,怎么吐这么多血。他见张成岭不回答,又道:“这些年我看着你长大的,明明是个蛮稳重的人了,怎么在你师叔跟前,便老使这种孩子手段?”

张成岭抬头看他,才反应过来他在说自己刚刚负气从塔上跳下来的事。“是我做错了,以后不会这样了。”他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问:“你请的那个人,这几日是不是快到了?”

“那人叫吕望筱,以前江湖人称他一声筱翁。本该是这几天到的,但飞鸽来信,说天池林海这几日天气有异,有大雪封山,我们的人迟了半个月才接到他,想到到得城中,该是十日之后了。”

张成岭拿指腹揉了揉额头,皱眉道:“都已立春了,怎么还会有大雪封山?”

“天池林海是他隐居之地,地势高耸,常年覆雪,时有雪崩,没什么奇怪。”沈慎道,“当年因缘际会,有幸被他道一声‘恩公’,如今他肯不远千里,如果真能救了你师叔,大孤山和四季山庄,都欠他的恩情。”

张成岭嗯了一声,许久又道:“那筱翁,真能救得了师叔吗?”他这一句并非问沈慎,只是自言自语。

沈慎道:“世间哪有肯定的事。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张成岭听完他的话,往那榻上又看了一眼。温客行出身神医谷,医术已远超常人,但自中了这蛊毒之后,不曾听他说过一句要解毒的话。温客行如此消沉怠意,张成岭隐隐能感知到,这蛊毒是不可能轻易解得了的。

“这阵子你宿在寺中前殿,我昨日去了你的房中,看到案上的那些书册……”沈慎道,“我不知道你从何处弄来的那些东西,只是想提醒你,虫蛊之术是邪术,万不可沉溺其中。你知道高伯伯生前对你的期许……若有一日你行差踏错,我黄泉之下无颜面见大哥。”

张成岭抬头看他,想问他一句“无缘夫故到我房间做什么。”但他见沈慎言词切切,满眼忧虑,这句话便没问出口。“师叔中了蛊毒,我关心则乱,随便找了些书来看。你放心,你之前提前过我。我只是看看,不会去碰那些东西的。”又道,“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临时抱佛脚的事,学些毛皮而已,哪会到‘沉溺’的地步?”

沈慎听他这样说,便放了三分心。两人相对又坐了一会,张成岭起了身欲走,沈慎问他去哪,张成岭道:“去看看沈红蕖。”

“别去了。”沈慎道,“那人嘴硬得很,又全不怕死。众人已经用尽了法子。”

张成岭听了,只淡道了句“好”,仍只身出了塔,连夜跨马而去。

沈红蕖被关押在大孤山的石牢内,张成岭见到他的时候,他好似在闭目睡觉。他的两只手被穿墙的金钢索拉着,衣上有斑驳的血色,浑身上下无一不狼狈。他看上去应当是十分难受的,但脸上却是十分的平静淡然。

张成岭刚在他面前站定,沈红蕖就睁开了眼,瞧那眼色,倒比张成岭还精神三分。

“小庄主别来无恙。”他主动开口,问,“阿温怎么样了?”他打量着张成岭,道:“瞧你的脸色,想来是不怎么好。”

“他与你无怨无仇。”张成岭问:“你恨的明明是我,为什么却对他下手。”

沈红蕖嗤笑了一声,却没回答他。

张成岭问:“你到底想要什么?”

“很难看出来吗。”沈红蕖道,“我想要阿温。”

“为什么就要他。”

“哪有为什么?你不如去问问月亮,它为何高挂在天上?”

张成岭在一旁的石案边坐下,拿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道:“你想要一样东西,得先让那样东西活着,不是吗?”

“天可怜见,我说过想要阿温死了吗?”沈红蕖道,“只要你把他送给我,我保证让他活着。”

“你觉得我会把他拱手送给你,让他当你的傀儡?”

“你会的。”沈红蕖道,“我以前的那些随从,都曾说过不愿意当我的傀儡。但当我要杀他们的时候,他们就愿意了。我相信阿温也是一样的。”

张成岭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问:“你怎么就能断定他与别人一样,万一他偏不一样呢?就如同你断定,我会因为想让他活着,就把他送给你。”

“我不知道。”沈红蕖道,“我好与人赌命,活了这么久也没输过。若真有输的一日,未尝不有趣。”

他道:我这人没什么爱好,人生唯两大乐事,夺人所爱,强人所难。

又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愿意被吊在这里吗?是为了让你求我的时候,能马上找到我。

张成岭站起身来,说别废话了."我最后问你一次,肯不肯放手?"他道,“只要你肯放手,现在开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他的语气是决然的,眼神却带着三分哀求。沈红蕖很满意他现在这副样子。

“张小庄主这般心诚,任谁都要心软三分。可惜你偏偏遇见的是我。箭已离弓啊小庄主,这一场赌局已到了掀盖的时候,哪有换筹码的道理?”他道,“我第一眼看到阿温便稀罕得紧,天上地下也没找到第二个。决计不会放手。”他打量着张成岭的脸色,说怎么,想杀我?他侧了侧脖子,露出缠着纱布的颈项。“这是阿温亲手割出的伤口,你想杀我,把伤口的疤揭了就行,甚至都不用刀。”

有一瞬间张成岭确实想杀了他,但他紧了紧拳头,又失去了杀他的兴致。

“好,我知道了。这应该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好自为之吧。”张成岭转了身,面无表情地走出了石牢。他本不对沈红蕖抱什么希望,如今听他亲口说明,倒也明明白白死了这份心。

他连夜赶回了菩提寺,重新到得塔中时,已经是第三日的清晨。那大夫在塔外的偏殿煎药,张成岭看了他一眼,放轻脚步入了塔中内殿,温客行还在榻上睡着,并没有醒过来。

他于榻边轻轻落座,颇有落寞地看着温客行。

内殿里燃着安神香,曦光斑驳,烛光摇曳,相互错落间,生出一番镜光水月似的涟漪来。张成岭痴痴看了他一阵,冷不丁瞧见他的唇上有两个破口。他立即又想到了那天的事,反应过来这两个口子是被他咬的。

温客行的上唇偏薄,人都说薄唇的人无情心狠。‘可我瞧师叔的下唇明明很丰润,是多情心软的才对。’他想起以前三人一起打趣时说的话。如今时过境迁想起来,方觉是真的,多情是他,无情也是他。

温柔似水,但水过无痕,任谁也留不住。

他怔忡的功夫,温客行的手动了一下,张成岭心下一喜,唤道:“师叔?”

温客行轻侧了头,睁眼与他四目相对。

张成岭看到他微微发红的眼睛,想起那天在塔上的事,徒然有些窘迫。他低头看见自己正紧抓着温客行的腕子,想起什么似的,连忙放开了手。

温客行看了他一眼,撑着手作势要起身。张成岭知道他的习惯,手脚麻利地叠了毯子在他身后,扶他半倚着躺好。换作平日,这人必定会为温客行顺一顺背,再拢一拢头发。现在却是不敢多碰一下,生怕温客行要赶他走。他低头规规矩矩地坐着,两手放在腿上,不自觉拽了拽。

他不敢去看温客行,只怕他说出给我滚,不想再见你,孽徒之类的话。

不想温客行如常打量了他几眼,只道:“怎么这么憔悴?”

张成岭下意识“啊?”了一声,抬头去看温客行。

“我问你怎么看上去这般憔悴?”他道,“你这是几日没睡过觉了?”

张成岭诺诺道:“师叔昏迷了三日,我……确实还没睡过。”又道,“有些事忙,没来得及躺下。”

温客行伸出手来,替他别了别鬓边的碎发,又轻拍了拍他的脸,道:“没事了。”

他道:没事了,你快去睡会吧。

温客行的五指微凉,触到张成岭脸上,抚平了他这连日的意乱和心慌。他刚硬起来的心此刻又软成了一滩水,试探着坐近两步,轻轻拢住了温客行的腰。

温客行便顺势拍了拍他的头。“师叔不走了。”他道,“我陪着你就是。”

张成岭问:“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温客行道,“我再也不骗你。”

张成岭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轻轻浅浅的心跳,那声音如月下潮汐撞在无数的石岸上,听着令人心安。

塔上那个吻,温客行只当没发生过,张成岭自然也不敢再提。他给温客行喂完一碗汤药,便被催着去休息,但他毕竟放心不下,于是在温客行的偏屋支了张床,隔墙睡下了。

他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突被一声碎瓷声惊醒。他连忙披衣进到温客行房中,见温客行正拿着茶盏站在案边。

时值深夜,这人应该是想喝水了,自己起身倒茶的时候,碰翻了案边的瓷壶。

“师叔想喝水,怎么不叫我?”他几步走到跟前来,拿过温客行手上的茶盏替他倒了杯茶。

温客行回他:“我见你累了,不忍心叫醒你。”

张成岭倒好茶,将杯子递到温客行跟前,温客行却没接。张成岭未多想,便再往前递了递。直到那瓷杯碰到温客行的手指,温客行才顺势接了过来。

张成岭心下疑惑,抬头细看了他一眼,突发现温客行的眼睛竟鲜红如血,烛光之下,颇有些可怖。他心下一紧,忙问:“你眼睛怎么了。”

温客行道:“应该是那蛊的原因,刚刚醒来,便看不见了。”

张成岭静默了两数,温客行便伸出手来,又摸到了他的脸,道:“别害怕,我再睡一会,等到明天早上,可能就会好了。”

张成岭没接他的话,只道:“我去叫大夫。”不防温客行拽住了他,道:“别去,我只想静一会。到时吵吵闹闹的,我不喜欢。”

张成岭突得苦笑,说好,那便不吵。他道:“我陪师叔躺一会。”

他扶着温客行又回到了榻上,替他盖好了被子,便在他身侧躺下。温客行闭了眼,不多时呼吸轻浅,便真的又入了睡。

只是到了第二日,那眼睛并未如温客行所说“等到第二日,就会好了。”

那大夫仔细瞧了他的眼睛,用金香草的药汁煮了几条白纱,缠在温客行的眼睛上。“这药只是镇痛,治标不治本的。”他边缠着纱布,边用眼睛去看张成岭。

张成岭没接他的话,那大夫缠好了纱布,便去屋外净了手,不多时,又端了一碗药汤过来。

张成岭才站起来,道:“我来吧。”他舀了一口汤递到温客行唇边,却听温客行道:“太苦了,我不喝。”张成岭哄他,说喝一口罢,等你喝完了,我去城外给你买蜜饯,可好。

温客行道:“你明知道这药治不好我的病。”

张成岭没回他的话,温客行却又笑了:“不过看在蜜饯的份上,我喝了。”他说着摸到张成岭的腕子,就着汤匙喝了一口。

张成岭见他就范,便又舀了一勺给他。温客行乖乖连喝了几口,突觉手背落几颗凉雨,他一惊,缩回手来,问:“你怎么哭了?”

他问完这句话,张成岭便放下了碗,温客行静等了一会,只听得他哽咽的声音。

“师叔……我喜欢你,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你……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喜欢。”他带着哭腔道,“我知道我不该说这样的话,但我好害怕,我总害怕留不住你,害怕来不及让你知道……”

他道:“我该怎么办呢,师叔,你教教我。”

温客行静静听他说完,伸手过来倾身抱住了他:“你喜欢师叔,师叔怎么会不知道呢。”他道,“师叔一直都知道。”

张成岭的身体瑟瑟发抖,令温客行想到以前与周子舒在一起的那个雨夜。

想要的东西要不起,想留的人来不及,我这一生,就是如此不合适宜。

时过境迁,没想到“不合适宜”这四个字,会轮回到张成岭身上。

温客行更紧地抱住了他,仿若便抱着那时的自己。“这不是你的错。”他道。

他说完这一句,不防一阵鼻酸,竟控制不住地也落下泪来。他复又拍了拍张成岭,道:“我眼睛已经看不见了,你还偏要惹出我这许多眼泪。”


长风无声

【周温 | 微all温】 太真 08&09 (生子向)

配对:太子周子舒 X 臣妻温客行

一个原创的前夫哥,随便你代入谁

架空世界观,默认男女都会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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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为九寺之一,是由三座楼环环相抱的建筑,有如日月星三光交相辉映,亦暗喻天地人三道轮回转换、生生不息。独立三楼之外的是一处不起眼的小楼,上三下四共七层,从外面看出与寻常人家的画楼无甚分别,推门而入后,才知晓内里乾坤,别有洞天。


温客行跟在岳清见身后,她手持一盏灯烛,从藏书架后绕下楼梯,穿过一间棋室,走入狭长昏暗的冗道,复行片刻,转过众多曲折暗道,来到一扇昆仑奴看守的小拱门前。那看守的四个昆仑奴生得极高大,约莫九尺有余,面向凶恶,不能言语...

配对:太子周子舒 X 臣妻温客行

一个原创的前夫哥,随便你代入谁

架空世界观,默认男女都会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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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为九寺之一,是由三座楼环环相抱的建筑,有如日月星三光交相辉映,亦暗喻天地人三道轮回转换、生生不息。独立三楼之外的是一处不起眼的小楼,上三下四共七层,从外面看出与寻常人家的画楼无甚分别,推门而入后,才知晓内里乾坤,别有洞天。

 

温客行跟在岳清见身后,她手持一盏灯烛,从藏书架后绕下楼梯,穿过一间棋室,走入狭长昏暗的冗道,复行片刻,转过众多曲折暗道,来到一扇昆仑奴看守的小拱门前。那看守的四个昆仑奴生得极高大,约莫九尺有余,面向凶恶,不能言语,只喉间发出低沉嘶哑的咆哮声。

 

四周无风,温客行猜测他们此刻在地下。

 

岳清见抬手,命他们打开拱门,回身将手中灯烛交予温客行:“此地每间皆关押一十恶不赦之重犯,夫人进去后直行到底,切莫顾盼,世子在最里面靠右那一间。”

 

温客行挑眉:“大人放心我们单独交谈?”

 

岳清见道:“监听百官的可不是大理寺,而是东宫,所谓‘有进无出,有影无踪,无所不知,无所不在’,便是如此。”

 

温客行未曾耳闻此言,却也无端觉得脊背生寒,思及太子私军,心里不免犯嘀咕,遂压低嗓音试探道:“君为臣纲,我等臣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哪有这般防范主君的道理?”

 

岳清见反将一军:“太子殿下是你梅家的主吗?”

 

温客行暗骂这女子狡诈,四两拨千斤地挑回去:“大人失言,天无二日。”

 

“夫人所言极是,大理寺是陛下手中之刃,太子身份尊贵,却也不及陛下,插手大理寺事务亦是僭越。”岳清见冷声道,“若非东宫多方施压,我委实不愿这般不清不楚就了结此案。太子前些年还会装装温良宽厚,而今已今非昔比,连画皮都不愿再披了。”

 

温客行道:“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皆是手腕,何分高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大人此言大不敬。”

 

“夫人好利的一张嘴。”岳清见感慨良多,“也是,东宫是你梅氏救命的浮木,夫人自然是要维护太子的。可叹哪,梅氏素来忠君体国,不党不私,祖上是开国元老,越国公对陛下亦有从龙之功,世子品性高洁、气度凌云,乃朝中清流、文才大家,竟落得如此境地……”

 

说着,她话锋一转,“天恩莫测,旦夕祸福,夫人可要规劝世子千万莫要行差踏错,须知踏错一步,万劫不复。”

 

温客行回敬道:“这话我同样回赠大人,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他手持一点烛火,走进地牢中。

 

温客行目不斜视地路过一间间牢房,所有牢房外面都结结实实地蒙着一层黑油布,透不进一丝光亮,里头也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最里头是一间同其他牢房隔了两丈远的独立牢房,与其说是牢房,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牢笼,一面靠墙,其余三面皆由精钢所铸的栅栏围住。

 

梅观月就盘膝坐在墙角下的干草堆上,闭目养神,脸色平静。温客行走近,一阵浅淡的花香若有似无地浮动,他睁开眼,温客行站在栅栏外,望着他几欲落泪。

 

灯油顺着倾斜的油盏滴落手背上,美人烫得一惊,泪水与灯烛双双坠落。

 

光明骤减,只余牢房内微弱烛光与外头墙上照明的火把。温客行人影朦胧地隐没在黑暗中,轮廓模糊而哀伤,轻轻地唤他,十二郎。

 

梅观月点头不语,却未起身,静静瞧了温客行片刻,目光下移,落在那在宽松衣物下已微微显露出柔软弧度的腹部,低声问:“可有不适?夜里睡得可安稳?”

 

自然是不适的。这来历不明的孽种好生害苦他,前三月害喜得厉害,日日吐个昏天黑地,后来又四处奔波,彻夜忧虑,常觉腹中坠坠,偏偏这孽障不肯安生,时不时就绞痛抽搐一番,搅扰得他不得片刻安宁。

 

温客行听得梅观月如此关切询问,心中光火,正欲开口将眼前这不知好歹、惹他夜不安寝、食不下咽的薄情人大骂一通,丝丝缕缕的委屈却又升腾缠绕,冲得他鼻腔发酸。

 

他侧过头去,倔强答道:“一切都好,父母亲也安好,梅郎君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他擅长制香,对气味极其敏感,在步入地牢的第一刻起,牢房中潮湿腥苦的铁锈味便萦绕在他鼻间,那是血的味道。他忍不住回头,仔细打量着梅观月的形容,只觉他的郎君又消瘦憔悴许多,纵使衣衫整洁、一丝不苟,脊背却挺得太直了些,令人疑心背上有伤。

 

梅观月长久地注视着他,他只是流泪。

 

良久,梅观月温和地开口,轻声道:“我很好。今夜不知你来,只有一壶冷茶作陪,切莫见怪。”

 

温客行哑声道:“冷茶也无妨,你起来倒给我喝。”

 

梅观月手撑着干草,试了两次不曾站起,脸色已是苍白。他跌坐回去,靠在墙上,淡淡道:“对不住,这些时日劳累你为我奔走,却连杯茶都敬不得你。你待我已仁至义尽,我铭感五内,不敢忘怀,但你若是再继续为我周旋,必定卷入风波,于你百害而无一利。”

 

“梅观月,你说的什么话!”温客行扑在栅栏上,十指紧扣着精钢,“你要我学父亲那样明哲保身,冷眼旁观?”

 

梅观月缄默,父母尚且如此待他,温客行又何苦来哉?

 

温客行表面骄矜,实则是个柔情坚韧的性子,待人接物有情有义,现今丈夫获罪,温客行定不会弃之不顾。岳清见背后的主人赌的便是他们夫妻的情分,这一局只要温客行踏入地牢一步,便已落入他人局中。

 

梅观月叹息,温声细语道:“勿要置气,小心身体。”

 

温客行重重以袖抹泪,在脸颊上留下两道红痕,气极怒极,一掌拍在栅栏上:“大理寺怎么敢对你用刑!自古刑不上大夫,而今证据未清,罪名未定,他们怎么敢这样对你!岳清见这个毒妇,嘴上说着结案,心里却打着要我诱哄你另作他供的主意,她到底是谁的人?!”

 

梅观月微微摇头,伸出食指置于唇畔,示意温客行噤声,而后指了指头顶。

 

温客行不是蠢人,不仅不蠢,反而聪明太过,立刻领悟梅观月未竟之意,还欲再言,梅观月截住了他的话头。

 

他语气低柔道:“一起看看月亮吧。”

 

又道,“满月儿,乖些。”

 

温客行怔住,久久回不过神,他下意识地随着梅观月眺望墙上那扇不大的开口,窗子勉强比楼外的地面高些,可窥得一方漆黑夜幕。今夜是九月初三夜,月牙儿尚是弯弯一弓,月色不算明媚,星子洒落夜幕中,倒很是宁静。

 

“今天不是满月,不好看。”温客行道。

 

梅观月慢慢阖上眼,闭目假寐,似是倦怠至极。“好看的。”他说,“阴晴圆缺,都好。”

 

温客行问:“你刚刚叫我什么?”

 

他问的声音很轻,很浅,仿佛担心惊扰月亮的梦境,惊扰那些夜半飘荡在天空的烟云,惊扰洛阳城外白马寺的钟声。

 

满月儿是他的乳名,是幼时他母亲取的。他生于七月十五,名相士计如是道他八字不好,虽极贵重,却煞气太过,刚硬异常,克父母妨配偶祸子女,他母亲气得当时便将计如是赶了出去。父亲笃信道教,请道士为他取字太真,母亲只希望他一生顺遂、诸事圆满,故取乳名满月儿。新婚夜他将这两个名字皆告知梅观月,婚后却很少从对方口中听到,便是床笫之间、情动之时,亦鲜少有闻。

 

梅观月不应,温客行靠着栅栏,滑坐在地上。地面寒凉,明明是九月,冷意却透过砖缝,破开衣衫布料,直往人四肢百骸里钻。

 

默然片刻,他忽而道:“我今日去参加了一场游园宴,很是盛大,遇到个有意思的年轻人。”

 

他也是办过游园宴的。

 

淮左名流,河下伊人,温客行十几岁时便在世家中美名远播,前往罗氏求亲的士族络绎不绝。罗氏小姐疼爱他,要他自己挑选夫婿,连国公府的求亲都不敢轻易替他应承了去。他说要办游园宴,南方世家北地豪族的年轻子弟们便争相赶来献殷勤,众星捧月地臣服于他脚下,甘之如饴地受他刁难。

 

时值六月,午后疲乏,他设宴水榭中,席间饮得多了些,便以手支颐,慵慵懒懒地打了个盹儿。同席有人为他牡丹春睡之情态所迷,心神摇曳,走路不小心掉进了池子里,才将他惊醒。与宴的文人墨客为他赋诗作画,极尽谄媚之能事,他瞧了只觉俗不可耐,漫不经心地借着斟酒将笔墨打湿,好少见两句佶屈聱牙的酸诗腐文。

 

他听闻这回来的年轻人里有个天下文章之首,便是来向他提过亲的国公府的世子,就要他们指给他看。

 

众人指认了半天,才面面相觑地发现那位梅世子不在此处。

 

他酒意上头,任性起来,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去寻,翻遍整座水榭,终是在水渠边找见个陌生人。那是个同他一般年纪的少年郎,着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衫,站在一棵高大的相思树下,有如兰芝美玉。不远处,是他的义妹小阿湘,负气地捡地上的小石子砸那少年,少年不闪不避,尽数受了。

 

见到人来,少年淡然交待一句“不要留小孩子单独玩水”,便要飘然而去。

 

他不知怎的,看不惯少年郎的淡漠,非要戏弄人家一番,遂拉住少年衣袖,对着一个才见面的陌生人娇蛮耍痴:“梅世子,你还没有为我写诗呢,不许你走。”

 

众人哗然。

 

他们共立相思树下,浑然一对璧人。

 

人们在年少时,或多或少都有些不可一世的傲慢,孤芳自赏地怜爱自己的独一无二。他想,梅郎是天下第一的才子不假,可他也是世所罕见的美人呀,他怎能拒绝他?

 

可梅观月到最后也没有为他写诗,那天下第一的好文采不曾有一个字赠予他,如此吝啬,如此冷情。

 

成婚第三年,梅观月陪他回扬州扫墓祭祖,过江宁,落脚鸡鸣寺中。是夜,风雨如晦,他在禅房读《异国志》,读到僧伽罗国一节,始知“僧伽罗”在梵文中原意为光明显达,却被高僧法显音译作“师子国”,后人以讹传讹,又写作“狮子”。他同梅观月玩笑,原以为狮子国盛产狮子,却不想原是盛产孔雀,他母亲有一扇屏风上的花纹就是用孔雀羽织就,光彩夺目,美丽无比。

 

梅观月安静听他说话,偶尔应和几句,有疑必答。

 

直到他问:“十二郎,此书成书于你十三岁时,你缘何对西域知之甚深?”

 

梅观月无言太久,他等得不耐烦,复又问了一遍。梅观月便垂眸道:“不过是从古书中整理得来的罢了。”

 

他不觉有异,不再追问,心中暗道世家贵族风气怪异,即便梅郎文采斐然,此书记叙引人入胜,却到底只是一本拾前任人牙慧的整合之作,也值得莫名其妙地捧到天上?许多年后,他才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令梅观月缄默终生的过往,那句轻描淡写的“整理得来”背后的苦难。

 

一同此次落难,梅观月是心怀死志的,他清楚自己是个弃子,从头到尾没有期待过任何人出力相救。

 

温客行难掩自嘲,何等荒谬,十年夫妻,君不知我,我不知君。

 

“禁军从家里撤走后,私库里少了我母亲的屏风。云栽向你提起过屏风损坏的事,你那时就料到会有今日之祸。”温客行抱膝靠在栅栏边,这个姿势让他的肚子不大舒服,但他着实怕冷,双手环抱着自己会温暖些,“屏风便是定你罪名的证据,世人只道你爱妻心切,从而取用雀羽,而你一旦接触过孔雀,就同毙雀事件逃不了干系。概因那屏风是我母亲的遗物,你明知别人要害你却也不会动它……可你为何不告诉我呢?”

 

“你会烧了它。”梅观月平静道,“敌暗我明,以有心算无意,一计不成,再生他计,总归是逃不脱。既是如此,又何必损毁你母亲的遗物呢?”

 

闻言,温客行沉默。

 

半晌,他道:“梅观月,你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他望着梅观月苍白虚弱的面容,眉眼间满是秾艳的哀伤,“我既恨你无心,又恨你有心。你为何不肯让我看看你的心?”

 

梅观月没有睁眼,良久,只轻声道:“再看看月亮吧,天快要亮了。”

 

大理寺茶室中,陶少卿恭敬立于一侧,与太子、齐王分说案情。陶少卿胖胖的,笑容和蔼可亲,讲话轻声细语,只瞧着面相教人怎么也想象不出他私下竟有个“活阎王”的威名。天窗暗探将前夜梅温二人牢中对答极尽详实地记录在册,送到主君手上。太子随意翻了翻,齐王吩咐陶少卿退下,也顺手拿起来看,不时发出啧啧惊叹。

 

齐王直摇头:“臣弟失策,原想叫兄长看一出‘鹣鲽情深’,谁知这痴情佳人竟演了一出‘深闺怨侣’……倒是没想到,岳清见竟听命于父皇,他岳家向来喜欢两头下注,那老东西也不是个安分的,这次怎么父女二人忠到一块儿去了?”

 

“梅观月果真通透。”太子仅凭只言片语便推测出梅郎态度,赞赏道,“他已猜出幕后主使之人,你却看不透。”

 

齐王惊诧:“他自出事后一直在牢中,如何猜得?”

 

太子回忆起陶少卿所言审问经过,不禁失笑:“叫岳清见审他,还不是他审岳清见?你也说岳家喜欢两头下注,岳清见是父皇的人,武安侯又是谁的人?这毙雀一案充其量是贼喊捉贼的把戏,母后给孤的警告而已,真正杀人的刀还未出鞘。”

 

“武安侯是母后的人。”齐王若有所思,“如此一来,倒是说得通。越州张氏灭门案想来也是母亲的手笔,她对太祖年间丢失的那批精良武器势在必得,更甚者,那些修建两淮堤坝的银两之所以去向不明,泰半也是落在她手中。这么大一笔钱,她用去做什么了,养军队么?”言及此,齐王长长叹息,“前些年,你我尚且年幼,父皇久病,猜忌兄姊,只得将大权暂且托付母后,反倒养大了她的野心。你不是个任人摆弄的主,母后忌惮你,便也打压你,我同你走得近,她亦不肯信任我。”

 

“你不是个好傀儡,她当然不选你。”太子敲碎一方茶饼,冲入沸水,室内霎时茶香四溢。

 

齐王伸手去摸茶壶,不小心烫得龇牙咧嘴,负气地撇撇嘴:“亲儿子她不选,旁人倒是信得过?魏王那蠢货能成什么事?晋王、赵王远在封地,还能反了天去?他们想借她的势,殊不知自己却是在与虎谋皮。”

 

太子神色淡淡,语气却无玩笑意味:“你呢?你借孤的势,借够了么?”

 

齐王一瞬眼神冰冷。

 

“生于天家,对那个位置全无欲望是不可能的,每个人或多或少都肖想过,哪怕是静安皇姐。你想做太子,齐王,你试过与母亲合作,只是你非她中意的人选,于是你转头挑唆孤,让孤代你去与母后抗衡。你想拿捏住孤的把柄,因此才有了五月初二那一场刺杀。你与南疆有联系,蛊毒是从巫溪手上得来的吧?郑毘卢与你里应外合……不,是尉迟疾,郑毘卢为你说动了尉迟疾,温夫人才被绑来,出现在孤的床榻之上。”

 

太子定定望着齐王,“子意,你想毁了孤。”

 

“我不想毁了你,我只想保全我自己。”齐王面对自己的嫡亲兄长,却也心生畏惧,“周子舒,你太可怕了,你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不像一头恶鬼?”

 

太子嗤笑道:“皇权之争难免血腥,齐王要做善人,去庙里做,别来孤跟前碍眼。”

 

齐王亦笑:“兄长,同样满手血腥,你怎可坦然至此?”

 

太子闻言很是惊奇,奇得忍俊不禁,放声大笑。笑罢,他起身走至窗边一把推开,指着稀薄残夜道:“皇都洛阳,富庶安康,歌舞升平,盛世景象。洛阳如此,天下便皆是如此么?国境四方何时太平过?西有吐蕃,南有百越,北边是草原十八部,东部水患,关中大旱,哪一桩哪一件能叫人高枕无忧?太祖开国至今五十余载,皇帝宝座上前后却已换过六人!皇室动荡,天下动荡,百姓动荡,所谓太平日子,不过是贵族世家眼中的太平,无论山河破碎,抑或皇朝飘摇,与他们有何干系?他们关起门来一样过日子!改朝换代一样入仕为官!你能指望他们替你守江山?”

 

“天下最多的是百姓,最有力量的也是百姓,只有让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休养生息,他们才拥戴你,才维护你。他们不关心谁做皇帝,不关心党争,不关心大人物们的勾心斗角,他们只在乎是不是吃得饱、穿得暖、不受人欺侮。他们要的是一个爱民如子的皇帝,不只是一个坐在皇帝宝座上的人。齐王,你扪心自问,能不能做到?其他兄弟姊妹能不能做到?母亲能不能做到?”

 

太子眼神坚毅,话语坚决,“孤要走的路与你们不同,皇帝于孤而言,只是一个身份,一种手段。”

 

他道,“只有孤坐稳了皇位,你们才能过你们的逍遥日子。”

 

齐王冷笑:“太子殿下,你未免自视甚高。千百年来,皇族与士族共治天下,谁也不能打破这个局面。你要做开天之盘古、补天之女娲,只会殉道而死,前朝的怀帝就是最好的例子。”

 

“孤即便是死,也是死在丹陛之上。”太子冷酷道,“而那陛阶石上绝不容许有第二个人的足迹。”

 

“话不要说得太满。”齐王道,“你与母后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太子忽而一笑:“最差不过玉石俱焚,岂不正合你意?”

 

“也是。”齐王一琢磨,怎么他都不亏,也只有皇家才有这样死了家人反倒开怀的怪事。他倒了杯热茶,高高兴兴喝了,“母亲勾结藩王,可不容易对付,奈何年后臣弟便要赶赴封地,帮不上兄长的忙,兄长得趁早找个帮手才是。郑三郎既失信于兄长,便不可再用,这人我带走。尉迟疾是共犯,有瞒报之嫌,这样擅作主张的臣下也不可久留。九霄心思不够细,药师年纪又太小,兄长须得找个沉稳有主见的人才。”

 

在脑中将京城贵族子弟都筛了一遍后,齐王后知后觉想到,最佳人选可不就在此地么,天生神慧,通透敏锐——

 

梅大郎君是也。

 

齐王不笑了,直勾勾盯着太子,浑身汗毛战栗。他自作聪明地请太子看了一出戏,太子却将他变作了台上唱戏的人。他早有预谋,太子却是见招拆招,落一子而知全局。他拿温夫人要挟太子,太子却反过来任用了梅世子。

 

太子见他猜到自己的打算,也不再绕弯子:“孤决意请他收复沙陀。”

 

晋王在西北拥兵自重,靠的就是沙陀族人的支持,若能从内部瓦解沙陀,晋王的优势便荡然无存,此后再兴不起风浪。这一招釜底抽薪,果然狠绝。齐王心中暗叹,陡生兔死狐悲之感,倏忽道:“往后,臣弟不会某日突然‘病逝’在封地吧?”

 

太子微微一笑,祝福道:“但愿吾弟,天佑安康。”

 

梅观月浑浑噩噩睡了一觉,不知温客行是何时走的,他在睡梦中忽冷忽热,发了一身的汗,冷透了巴紧在皮肤上。

 

天光破晓,一束熹微日光透过小小天光泄入牢房。他伸出手去够,那光落在他掌心,他翻过手,那光便落在他手背,他翻来覆去地与光嬉戏,却怎么都是握不住的。他着迷地望着光华从指缝间流走,望了许久。他发着低热,神智不大清醒。

 

好一会儿,他才注意到有新访客,抱着一把箜篌琴,坐在离他不远的草堆上。

 

那琴声清越悠扬,他精神不济,思绪难以集中,认真辨认片刻,才听出那是古曲《胡笳十八拍》。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口舌干涩道:“太子殿下?”

 

太子不理会他,将那曲子复又弹奏两遍方才停下,道:“孤十岁时,父皇请世子入宫为孤讲解诗文,世子婉拒,两年后再请,世子再拒。这些年来孤一直疑惑,是孤资质太差,以致世子不愿指教么?”

 

“……殿下龙章凤姿,不必妄自菲博。”梅观月虚弱道,“不妨开门见山,直言来意。”

 

太子却问:“梅卿家,你看孤这把凤首箜篌如何?”

 

梅观月道:“音色清冽,声若鸣涧。”

 

“是晋王贺孤成年之礼,沙陀族有名的斫琴师尼赤金布耶亲手所制,足足杀了一千两百只羔羊才挑出这些极品的羊肠弦线。”四年前,景帝大病一场,着令太子监国,彼时太子只十六岁,景帝恐朝中大臣不服太子,撑着病体提前为太子行了冠礼,宣告嫡长子的成人。太子道,“人人忧心洛阳城的天要塌了,晋王却奢靡铺张至此,无封君之仁,亦非人臣之义。”

 

性喜奢侈、鱼肉百姓的封君又怎只晋王一个?梅观月心知太子亦是借题发挥,太祖平定中原时,曾得沙陀族处月王鼎力相助,故而将晋州分封予赫连氏后人,恩赐王爵世代承袭。上代老晋王与景帝是连襟,本代晋王同太子亦是表亲,太子若要拿晋州开刀,无异于与皇后正面抗衡。

 

“当年随着处月王定居晋州的沙陀人不在少数,五十年过去,竟还保留着旧日风俗,丝毫不肯归化,只知有晋王而不知有天子。晋王不仅依靠沙陀人组建私军,更令地方军镇重要官职由沙陀人优先替补,长此以往,晋州上下铁板一块,若是军中哗变,临近藩镇的兵马根本不及反应。届时,晋王挥兵南下,取直道而袭洛阳,京都几日便会沦陷,除了坐以待毙,便只能仓皇弃城而逃。思及此处,孤夜不能寐,枕戈待旦。尉迟疾曾献言开关,将沙陀族人尽数迁往关外,然孤以为,既入我庆国,便是我庆人。若是能使得沙沱人融入当地,与庆人无异,便能从根本上截断晋王的阴谋。”

 

头部传来隐秘绵长的疼痛,梅观月低声道:“殿下所求,恕臣无能为力。”

 

太子放下箜篌,正经危坐,郑重道:“战事一旦起来,生灵涂炭在所难免。孤知梅世子无心政事,只谈风月,可若是真到了血流漂橹的一天,这风月又如何谈得下去?孤此来不为私利,只问苍生,世子仍是郎心如铁么?”

 

梅观月打着冷颤,良久无言。

 

半晌,他条理清晰,字句分明道:“一则鼓励通婚,由官府牵头,将正处婚龄却无婚约的庆人与沙陀人作配;二则设立学堂,要求十五岁以下孩童必须学习庆人语言文字,违令者予以重罚;三则迁民杂居,将沙陀人分散到庆人居住的村镇,不许再设沙陀人的独立村镇;四则商贸往来,开放茶马互市,沙陀人善养马,便叫他们以骏马交换南方茶叶珠贝之物;五则宗室联姻,将宗室子弟外嫁沙陀贵族,或是殿下迎娶一位沙陀侧妃,以彰胡汉相融之决心。凡以此五条行事,十年内沙陀族必归化我朝。”

 

“梅郎妙计,可安天下。”太子拊掌称赞,笑道,“十年太久,晋王耗不起,孤也等不及。”

 

他道,“孤需要一个人,去劝劝晋王。”

 

梅观月抬眼看他。

 

“这个人要聪明绝顶,骗得过晋王,却又不能主动投效,要等晋王按捺不住去招揽,要先生后死,再置之死地而后生,甘心做个抹去姓名的孤魂野鬼,要哄得晋王行事疯狂自取灭亡,然后找准死穴,一刀毙命。简而言之,孤需要一个谍者。”

 

太子道,“梅郎以为如何?”

 

 

 

——————未完待续——————


作者的话:

前一章改了下时间,就是太子弟弟和温姐姐do那天是五月初二

呜呜呜呜呜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写了半天搞事业,不要嫌我无聊,我原本明明想写甜甜的恋爱来着的,谁让太子弟弟真的就是个奋斗批

我跟大家有点点时差,所以一般更新都在大家的后半夜了,最近工作多,我写得很努力了,不要嫌弃我,我真的心很脆,很容易放弃的,多给我一点点关爱



最后,感谢大家一路来的陪伴和支持♥

多关爱空巢老作者一点吧,多一点点热度和多一点点评论呜呜呜

我真的超喜欢热度和评论的(真话)


长风无声

【周温 | 微all温】 太真 06&07 (生子向)

配对:太子周子舒 X 臣妻温客行

一个原创的前夫哥,随便你代入谁

架空世界观,默认男女都会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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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开两市,东市奢靡,招待的多是住在城东的达官贵人,西市新奇,胡人云集,外商往来,交易的都是些异国货物,规模比东市还大上两倍,商贾买卖间多以金银结算,亦称金市。


“我向来不爱去东市,东市商铺背后士族势力盘踞,买卖规矩冗余,迎来送往,人多眼杂,若是不慎认出你我身份,反倒不美。倒是这西市虽是鱼龙混杂之地,却也不失为一个潇洒自在的好去处。”温客行从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挑担上买下两盏糖水,嘱咐小贩多加碎蜜枣,又将其中一盏递予身旁少年。...


配对:太子周子舒 X 臣妻温客行

一个原创的前夫哥,随便你代入谁

架空世界观,默认男女都会生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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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开两市,东市奢靡,招待的多是住在城东的达官贵人,西市新奇,胡人云集,外商往来,交易的都是些异国货物,规模比东市还大上两倍,商贾买卖间多以金银结算,亦称金市。

 

“我向来不爱去东市,东市商铺背后士族势力盘踞,买卖规矩冗余,迎来送往,人多眼杂,若是不慎认出你我身份,反倒不美。倒是这西市虽是鱼龙混杂之地,却也不失为一个潇洒自在的好去处。”温客行从沿街叫卖的小商贩挑担上买下两盏糖水,嘱咐小贩多加碎蜜枣,又将其中一盏递予身旁少年。

 

糖水是梨子炖煮而成,清甜润肺,阿絮浅浅尝了一口,润泽解暑,舒服到了心里。

 

“好不好喝?”温客行问他。

 

阿絮点头,又舀了一勺入口,细细品尝。

 

温客行笑他吃东西太秀气,这民间的吃食便要大快朵颐才过瘾,说罢亲身示范将盏中蜜水一饮而尽,长长抒了口气,心满意足。

 

阿絮望着他淡淡微笑,轻声道:“公子容貌出众,我又身着官服,即便在西市,亦有被人认出的风险。不如,寻一处酒楼稍作歇息,临窗眺望一番西市风物,亦是美事一桩。”他言语间已是万分委婉,如温客行这般绝色美人,又岂是出众二字可以概括的,便是幕篱遮面、粗布荆钗,也难掩去这一身天赐风华。

 

“偏你心细,思虑得这样多。难得出来一趟,何必处处顾忌?”温客行暗叹这少年人不愧年少有为、身居高位,为人处事竟周密至此,“你看这街上,客似云来,车水马龙,商贸繁盛,百姓和乐,多有意思啊!这不比徐府那奇葩扎堆的游园宴快活多了?你们那小太子要装长兄做派,却命你赴宴……你才多大年纪,哪听得进那帮子老爷夫人王婆卖瓜地吹嘘自己儿孙?可着实是难为你了。”

 

“公子言重了,我与太子一般年岁。”阿絮不欲多言,转而环顾道,“确是一派欣欣向荣,齐王将京兆府打理得很好。”

 

温客行笑道:“天子脚下,焉有不善之理?”

 

阿絮亦笑:“话里有话。”

 

“你这孩子忒多心,我随口说说罢了。”温客行收扇在他肩头似嗔似怒地敲了一记,“原是闲逛散心,你却时刻不忘朝中之事,小小年纪都要愁出白头发来了。人生苦短,更当及时行乐,民生大计自有圣人、太子定夺,再不济天塌下来,还有老大人们顶着,何时轮到你这弱冠少年忧心忡忡的了?说起来,这不会是你头回上街吧?”

 

美人目若秋水,纵是佯怒,亦别有风情。少年被那眼风一掠,明知美人蓄意接近多半动机不纯,却也仍不争气地垂眼:“以前,也逛过一次的。”

 

“傻小子。”温客行莞尔一笑。

 

二人行至一处瓜果摊子,温客行笑问摊主,“劳驾,哪块蜜瓜最甜呀?”

 

摊主笑答:“块块都甜。”说罢,挑了最大的一块递给温客行,“公子尝尝,不甜不要钱。”

 

温客行咬了小小一口尖尖,举起蜜瓜到少年面前,戏弄道:“这蜜瓜产自伊列,不远千里而来,初尝时只觉甜蜜异常,再尝却没有先前那般甜美,这是为何?”他心思活络,一瞬间便足以变换千百种念头,无论少年回答知或不知,都会落进早已设计好的“陷阱”中。

 

“是先前饮过蜜水的缘故么?”阿絮答道。

 

“非也非也,再猜。”温客行道。

 

阿絮摇摇头,温客行以为他认输,正要藉此引出话头,不成想,少年忽而低头尝了口他手上的蜜瓜。

 

“甜的。”少年道。

 

温客行一时没回过神,少年握住他的手,掌心整个包裹着,就着这姿势又咬了一口,眼睛一瞬不瞬地望住他。

 

“一样甜。”少年直起身,唇上水光淋漓,是蜜瓜的汁液。

 

短短两句,一语双关。

 

温客行立时抽回手,少年人的手掌温热,但好似烈火灼伤他。他忍不住瞪了少年一眼,呵斥道:“轻浮。”

 

少年自觉失礼,顺从道:“公子见谅,恕我孟浪。”

 

“好啦,你请我吃蜜瓜,我就不怪罪你。”温客行未达目的,只得揭过此页,“阿絮小大人,付账吧。”

 

阿絮一怔,摸摸胸口,又摸摸衣袖,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温客行微微皱眉,调笑道:“阿絮,礼尚往来,我请你吃了一路,也该你请我一回才是。我们阿絮不会如此吝啬吧,让我花花你的钱呗。”

 

“理当如此。”阿絮应承,他上下打量了自身一番,终是取下腰间金玉麒麟佩,递予摊主道,“凭此信物,前去康平伯府郑家支取银钱便是。”

 

摊主忙摆手推辞:“不值当不值当,一块蜜瓜哪值得贵人如此破费,今日相逢便是有缘,这蜜瓜是小老儿请二位吃的,不要钱。”

 

阿絮不同意:“买卖公平,银货两清,断没有白吃的道理。”

 

“是极,是极。”温客行放下吃剩的甜瓜,取了帕子擦手,“没想到我们阿絮还是个讲求公正的好官呢。”

 

少年也不理会他胡言乱语,转身就走。

 

温客行丢下一枚金珠,顺手从摊主手里牵羊了那块麒麟佩揣进怀里。

 

摊主诧异,正欲出声,温客行回头扫了他一眼,那一眼极冷冽,生生钉住了摊主的脚步。谁知,那美人下一刻便收了阿修罗貌,笑吟吟地换上一副新画皮,向那少年远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阿絮,你怎么走得这么快?这一路行来,你都乖乖跟在我后头,我不过同你开个玩笑,你就生气了么,丢下我顾自己走了?”温客行故作抱怨,倒打一耙,“小大人好难缠的性子,须得处处哄着捧着,有一点不顺心,便要同我撒气,是也不是?”

 

阿絮抿唇,须臾道:“没有,只是……”

 

“只是什么?”温客行偏头聆听,神情认真而专注。

 

阿絮忽然什么都说不出,摇了摇头,不愿再谈论这个话题,走到一旁珠玉摊子上挑选起配饰来。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温客行走到他身旁,一起帮着挑选,“君子少了美玉作配,到底不成样子。方才你为我抵了你那玉佩去,现今便由我赠你一块,以作补偿。”

 

他以扇面托起悬挂于架上的一枚圆璧道,“没想到这小小摊子,卧虎藏龙。此玉通透润泽,水头极佳,若是我没看错,必产自北地昆仑山下、于阗之国。阿絮以为,配你如何?”

 

阿絮手上是一枚双鱼佩,首尾相衔,工艺不俗。他赏玩着鱼佩,轻声道:“于阗者,西域之佛国也,亦称涣那,诸胡谓之豁旦,匈奴人谓之于遁,西域三十六国中唯此一国,貌不甚胡,颇类华夏。国姓尉迟氏,自兹已降,奕世相承,传国君临,千载不失其绪。”

 

闻言,温客行惊喜道:“阿絮也读梅大郎君的《异国志》?今日可算遇见同好了。”

 

阿絮观其神情言语,半真半假,实不尽然,便道,“凡饮水处,皆诵梅辞。梅郎君独占天下文气,谁人不读他所著作之书呢?”

 

温客行又道:“我读过后,一直向往塞外风光,想象着长河落日、大漠孤烟的场景该是何等苍凉辽阔。”

 

阿絮静静道:“梅世子幼年为贼人所掳,流落异域,辗转多国,十岁才得于阗王室护送回到中土。国公夫妇不欲此隐秘为人所知,便宣称世子自小寄养道观中,以致养成堪破红尘、无心凡俗的超脱性子。许是天生神慧,世子十岁学文,十三岁便名扬天下,此后诗词歌赋、锦绣文章,无一不是信手拈来,口诵成篇。公子可知,《异国志》原文乃是梵文写就,现行的汉文本是卫临桥所译?”

 

温客行脸上笑意慢慢褪去。

 

阿絮又道,“伊列之地,亦出自《异国志》,得名于当地河水,为光明显达之意。伊列的瓜不甜,许是公子心事太深,便觉出苦涩。”

 

温客行脸上最后一丝笑意也消失了。

 

阿絮自嘲一笑,“公子既言,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要我少忧少虑,却又时时寻着由头,将话引到涉案的梅世子身上,想从我口中套出话来。公子待我之心,不诚。”

 

良久,温客行哂笑,道:“小大人,你又如何?你果真叫阿絮么,真是郑家的三郎么?”

 

阿絮反问:“那公子呢,姓甚名谁,是何身份?”

 

温客行不语,买下那块玉璧,待摊主打好了络子,便接过要给少年佩上。少年避让,温客行低声叫他别动,侧首仔细地将玉佩挂在少年腰带环扣上。美人手指细长灵巧,单单一个打结的动作由他做来,好似十个指头化作蝶翼一般,翩然起舞;青丝曳落身前,柔婉贞静,在黄昏余晖笼罩下,散发着淡淡柔和金辉。

 

“君子如璧,外圆内方,很衬你。”温客行曼声道,“我并非有意隐瞒身份,而是怕你无端平添防范之心。”

 

少年默然听着,目光顺着他的动作滑落腰间玉佩上。

 

他复又抬眼,注视着温夫人柔情潋滟的眉目,仿佛想把这一刻永刻心中,连带着这短暂的、借由东宫署官的壳子偷来的午后。

 

夕阳无限好,夕阳无限好……

 

他想,只是近黄昏哪。

 

“世子夫人,不必忧心,梅世子不日便会归家。”他明白温夫人内心焦虑难安,尽力安抚道,“若无意外,太子会点他作今科的同考官。”

 

温客行没想到他一语点破自己身份,讷讷道:“你猜到了。也是,你心细如发,自是瞒不过你。”

 

“梅世子看似心性超然物外,实则有宰辅之才,只是素来志不在此,更愿意做个吟诵风月的文人雅士。但我有幸读过他十七岁时所写的策论,字字珠玑,切中肯綮,至今不能忘却。”

 

“今年春汛引发两淮水患,耽搁了春闱,陛下特设恩科,下令会试、乡试一同延期至十月举行,意为太子立威名揽门生。梅郎号称文魁,乃天下学子心之所向的神仙人物,太子必然启用他收买人心。想来毙雀案背后的有心之人,也是料到这点,才对其出手的。”

 

阿絮将其中利害分析予温客行听,“莫说梅世子是蒙受不白之冤,即便他当真对皇后不敬,太子为大局计,亦会出手相保,为其洗脱罪名。”

 

温客行心下稍安,却也摸不准少年此番话语是为他宽心,抑或是实情如此。

 

他不免狐疑:“卫临桥亦是当世文豪,替代不得么?”

 

阿絮点透:“卫郎君是玉阳公主的表兄,公主与太子有旧怨。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以卫代梅。”

 

“听闻魏王提议彻查此案,也是这个缘故?”温客行越发看不透东宫那位太子爷,“齐王婚后适藩,太子岂非少了帮手,更由魏王坐大?”

 

阿絮轻描淡写道:“嫡幼子适藩,庶长子又有何理由继续赖在京中呢?魏王一旦去了封地,便难再成气候。”

 

他话锋一转,忽而冷然,“民心向背,不在于玩弄党争的权术手腕,也不在于恩威并施的制衡之法,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仅此而已。夫人,你我脚下之地,属于天家,亦属天下。为君者爱民如子,百姓自然爱戴,为君者横征暴敛,百姓自然推翻。无传承不绝之王朝,无长生不死之君主,万古流芳者,唯你我头顶青天。千百年后,青史成灰,沧海桑田,后世人观我,如我观前人,掌中流沙罢了。魏王之流不过乌合之众,何足道哉?”

 

温客行大受震撼,久久无言。

 

他发现他好像全然不认识眼前的少年。

 

少年依旧是那个少年,少年已不是那个少年。少年眉宇间的轻愁散去,露出一双明亮如星子的坚定的眼;少年的鼻梁挺拔,嘴唇单薄,是个凉薄寡情的长相,可偏偏又满怀着一颗炽热真挚的心。他有个梦想,宏大、遥远、理想、不切实际,是以踽踽独行,寂寞常伴。

 

温客行收敛神色,长长拜下一揖,叹道:“大人是个仁人,温某感佩非常,愿大人宏愿得偿,辅佐明主,共襄盛世。”

 

阿絮定定看着他:“夫人不觉得是少年人口出狂言么?”

 

“少年当存青云志。”温客行笑道。

 

阿絮沉默,半晌才道:“我非仁人。我心性不坚,受不住考验,已铸成大错。”

 

温客行宽慰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阿絮淡淡笑了笑。

 

二人又在西市街上逛了一阵,温客行获悉梅观月处境后,已是放心不少,打定主意想哄着这位忧愁的小大人开心些,拉着人才从这家铺子出来便入那家铺子,杂七杂八的东西买了一堆,堆得阿絮两只手都拿不下了,才勉强作罢。

 

夕阳沉入地下,周围暮色四合,他们出来得太久了,是时候回去,也是时候——

 

分别。

 

温客行朗然一笑,若江上清风、山间明月,“我知大人心性非常人,却也无须时时挂心政务,多出来走动走动,瞧瞧这人间,也是好的。”

 

他等了许久不闻应答,正疑心少年作何想,却听得少年轻声道:“往后若有机会,望能再与夫人同游。”

 

温客行颇感意外,旋即笑道:“好,一言为定。”

 

二人转身,渐行渐远。

 

回去时,温客行绕道特意去了趟闻幽小筑,取了东家特意为他留着的羯布罗香。大夫曾言他肝胆气淤,不宜用香,可自梅观月被拘以来,他未有一日安歇,今日方从少年署官处得了准话,心下稍定。待梅观月平安归家,他定要配上几丸一枕黄粱香,让家中众人都睡个踏踏实实的好觉。

 

他走进粟特人开的糖水铺子,点了两碗甜酒与冰酥酪,又出钱央店里的伙计去替他租辆马车。店铺生意不错,栗发棕目的老板娘忙前忙后不亦乐乎,老板娘家的小女儿好奇地坐到他桌边,用粟特语同他说话。

 

温客行听不懂,试探地将甜酒推给她:“你要吃这个?”

 

见她摇头,又推冰酥酪,“那是这个?”

 

小女孩都不要,叽里咕噜说了一大通,温客行一句不懂,只好冲她笑笑,“叔叔不知道你说什么,要不你找个能通译的人来?”

 

小女孩泄气,慢吞吞爬下了座椅,打算找母亲求助。此时,一道清冷女声插入:“她说你很美,问你是不是有孕了,她觉得你怀的是个女孩。”

 

小女孩眼中一亮,连忙点头。

 

温客行循着桌上投下的影望向来人,是个容貌秀致、神色冷峻的姑娘。他努力回想一番,想不起在哪儿见过她。

 

“你是?”

 

“岳清见。”

 

岳清见,这名字一出,温客行便知晓她是哪位人物了。若说才子中,梅卫二君谁人才高,尚有争议,才女之间却没有不服气岳清见的。岳清见,武安侯世女,精通大食、波斯、粟特、天竺等十二国语言,早年任职于光禄寺,后因屡破奇案要案而调入大理寺,官拜大理寺少卿。大理寺正卿年事已高,即将致仕,另一位陶少卿出身贫寒,背后没有家族势力支持,是以整个大理寺上下实际掌握在岳清见手中。因着她父亲便是那位执意要在大殿上看孔雀,连累梅观月身陷风波的武安侯,温客行很难不怀疑她的出现是别有用心。

 

温客行也不请她坐下,只客套道:“岳大人驾临此地,倒令这小小商铺蓬荜生辉,敢问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岳清见语调冷冷清清的,对小女孩道,“烦请回避。”

 

小女孩来回瞧了瞧这俩古怪的大人,溜下桌跑了。

 

温客行嗤笑:“有什么话连孩子也听不得?”

 

“不该第三个人听见的话。”岳清见幽幽道,“不妨同夫人直言,毙雀一案,陛下责令三司会审,御史中丞高崇为人正直,急公好义,刑部的黄尚书却是个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明日是陛下限定的最后时限,却恰巧不是我当值。陶少卿若是用刑,审出些莫须有的,越过我直接递呈刑部复核,那梅大郎君的罪名恐怕便是板上钉钉了。”

 

温客行听到“用刑”二字,内心惊惧,抓住了手中冰碗,被那凉意一激,反倒清醒镇定下来。哪有这般巧合之事?前脚送走一个保证梅郎平安无事,后脚又迎来一个恐吓梅郎难以翻身。

 

“岳大人从徐府过来?”温客行试探道,“游园宴可结束了?”

 

“不知,未曾前去。”岳清见道,“我与人幼有婚盟,又过了年纪,不在备选之列。”

 

“是么。”温客行淡淡道,“那大人寻我作甚?”

 

岳清见道:“今日是我当值,我便要了结此案,绝不给旁人任何翻案的机会。故此亲身前来,请夫人移步大理寺天牢,与世子一叙。”她道,“还是说,夫人不愿前往那腌臜之地,宁可让陶少卿动手逼供?”

 

“颜如桃李,心如蛇蝎。”温客行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折痕,“既如此,走吧。”

 

岳清见随他离席,临走前瞥了眼桌上吃食,道:“有孕之人不宜饮酒,山楂寒凉,亦不可食,夫人还是多当心身子,尽心保全腹中孩儿,令世子安心。”

 

温客行笑对:“多谢岳大人关心,我与十二郎必定白头偕老,儿孙满堂。”

 

话分两头,少年与温客行分别后,行了一段路,在西市最有名的一家酒楼前被人拦了下来。来人向他行礼,请他去见一位贵客。

 

酒楼名“三心居”,据传背后的东家是西域来的僧侣,为领悟世间佛法真谛,才办了这酒楼,观芸芸众生千人千面,叹世情离奇荒诞不经。所谓“三心”,便是佛法中的过去心、现在心、未来心。《观无量寿经》有言:一者至诚心,二者深心,三者回向发愿心。具三心者,必生彼国。

 

少年随引路之人上楼入雅间,便闻一人解佛偈道:“信心深厚、纯一,相续而无杂念者,其心至真,其愿也灵,天厚待之。”

 

话音未落,少年便接话道:“不信神佛,天谴之?”

 

那人转过身来,含笑道:“兄长来了。”

 

却是本该在徐府的齐王。

 

齐王比太子小上两岁,相貌肖似景帝,五官柔美,眉目秀丽,是个不可多得的漂亮少年。他噙了一抹笑,甜蜜蜜的,浑然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跋扈嚣张,笑言:“先前见兄长从街上经过,还以为是看花了眼呢,不成想过了大半个时辰,倒真等来了兄长。兄长怎么穿着这样一身衣服,还同那牡丹芳魂走在一起?”

 

太子慢悠悠地临窗而坐,饮尽一盏茶,道:“齐王,婚事定下了?好教你有闲心插手孤的私事。”

 

齐王意兴阑珊:“左不过傅家的女儿,或者曹家的孙子,无甚意外。倒是兄长……”

 

“皇家无私事,东宫之事便是国家大事。”齐王笑嘻嘻地提醒道,“臣弟的婚期在年后,届时魏王也会一同离京,兄长储君之位无可动摇,婚事迟早要提上议程,再拖不下去了。兄长,你我虽是君臣,却也是手足,因着一母同胞,天生比旁的兄弟姐妹更亲近些。请恕臣弟僭越,规劝兄长一句,万事三思后行,切莫行差踏错。”

 

他嘴上柔声劝着,一张巴掌脸满是诚恳神色,私下行事却浑然不是如此。

 

太子道:“齐王过虑了。”

 

齐王扯动摇铃,立刻便有侍者入内,他吩咐道:“去取本王的便服来,为殿下更衣。”

 

他在太子对面坐下,为自己倒了杯茶,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闲不住地在桌上敲啊敲,孩子气地抱怨道:“封地再好再自由,也比不上京都。兄长为梅观月而舍了我这个亲弟弟,敢说其中没有半分温夫人的功劳?国家大事,儿女私情,孰轻孰重,想必兄长心中已有决断,臣弟不敢多加置喙,只是臣弟心中到底气愤难平。”

 

侍者取来便服,将托盘放在屏风后,静候为太子更衣。

 

“你打算做什么?”太子面对幼弟忸怩作态,不动如山,“难不成也叫你手下人排了一出好戏,等着孤去看?”

 

“也?”齐王好奇。

 

太子一本正经道:“正是你全城搜捕的那位崔姑娘,派人递话到东宫,邀孤前去徐公府上为你坐镇,却不想撞见傅家小姐私会徐家女婿,硬扯着人家跳湖殉情,孤好心拉她一把,反倒打湿一身。”

 

“哦,那看来齐王妃只能是曹家公子了。”齐王了然,咂摸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徐家女婿是个什么人,“徐家女婿莫不是那温夫人的堂兄?温家人倒是个顶个的美貌,温夫人国色天香,赞一句旷古绝今亦不为过。只是兄长,人家的心不在你身上,又何必强求?”

 

“管好你的舌头,齐王。”太子警告道。

 

齐王吐舌头:“忠言逆耳。”

 

太子摇摇头,丢下一句好自为之,便起身入里间更衣。

 

齐王候在外头,天色昏暗下来,街头华灯初上。他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忽然听见太子唤他的名字,起初他以为是错觉,直到他又听见一声。

 

“子意。”太子的声音隔着珠帘传过来,很是郑重,却又飘忽如一声叹息。太子道,“父皇为你取名子意,子意子意,抒我胸臆。齐王,你这一生,可有真正开怀的时候么?”

 

齐王闻言,缄默片刻后,怒火直冲心头,毫无预兆地爆发了:“齐王?齐王!太子殿下口口声声唤我作齐王,逼我远离父母、前往封地,可还当我是你的亲弟弟!你问我开不开怀?可笑!可笑至极!换你是我,你笑不笑得出来?周子舒,你是开怀了,你生来就是嫡长子,太子之位为你而留,但你扪心自问,对江山社稷可有寸功?你这个太子当得不羞愧么?你谋夺他人之妻,不羞愧么?兄长,我的好兄长,你敢不敢回想一下,五月初二那天夜里,你在京郊别院里做出的丑事?你敢吗!”

 

屏风轰然倒塌。

 

太子抬手挽帘,从里间缓步而出,已换上了齐王便服,“你都知道些什么?”

 

“该知道的都知道了。”齐王冷笑,“知道你遇刺,知道你身中蛊毒,也知道谁替你解了蛊。”

 

太子眼神霎时冰冷,沉郁的墨色在眼底翻滚。他一步步走向齐王,低声道:“那么,你会说出去么?”

 

齐王反问:“你是要我做个死人?”

 

太子停住脚步,面上突然绽出一抹笑,笑声清越:“孤不至于残害手足,只是孤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天窗中有你的人,还是詹事府有人背叛了孤?抑或二者皆是?这个人一定官职不低,甚至是孤的心腹重臣,才可能连孤别院遇刺的细节都知道,父皇母后尚且没有听闻一丝风声。而这样一个人,竟然放弃效忠未来君上,改投你门下,要么是为利,要么是为情。若是为利,孤实在想不出,有什么是你齐王能允诺,而孤允准不了的。若是为情……齐王,你猜,孤多久能把他揪出来?来不来得及作你的适藩之礼?” 

 

齐王恨极:“周子舒,你敢!”

 

太子失笑:“有何不敢?好教皇弟知晓,孤是这世间最清醒薄情之人。”

 

齐王满腔愤懑,无处发泄,无可奈何,只得退让一步:“兄长,臣弟并非逼迫你舍弃心中挚爱,你若是真心爱他,便将他永藏心头,不教任何人知道。你做你青史留名的圣明君主,他做他流芳百世的绝代佳人,永远别有任何交集。母后虽生养你我,却同我们不是一条心,你切不可有被她拿捏的软肋。”

 

太子不置可否,只道:“行了,不是要孤去看戏么,走吧。”

 

齐王跟着他下楼,走出三心居时,太子冷不丁道:“是韩药师么?”

 

齐王反问:“什么?”

 

太子淡淡道:“原来是郑毘卢。”

 

齐王一瞬僵硬,脸色灰白,正欲反驳却为时已晚,太子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半盏茶,揪出来了。”

 

 

 

——————未完待续——————


作者的话:

齐王弟弟,那个曹家孙子,也是不能做你王妃的,他马上就跟你哥的小姨子跑路啦!

周家兄弟,本质变色龙罢辽(不是恒温动物来的

下章应该叫,温姐夫们的茶话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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