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毒后】一世烟火
*前世的一点事情
一世烟火
睿王殿下大胜的消息传来，正是春天。草长莺飞的日子，伴随着捷报频传，百姓们也喜气洋洋。天下归一，意味着从此只有一个皇帝，就是永乐帝。眼下作乱的卢史两家也被永乐帝用雷霆手段抹除，睿王又得胜归来，兄弟二人齐心，皇室便是坚不可摧。
比起外面的热闹，皇宫里就要冷清得多。外人不知道，邓公公却是知晓的，陛下近日气色太差，眼见着是要不好了。皇后娘娘倒没有太过伤心，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坦然接受。
显德皇后在煮茶。仿佛这不想听不想看的日子里，这是唯一可以做的事情。白...
*前世的一点事情
一世烟火
睿王殿下大胜的消息传来，正是春天。草长莺飞的日子，伴随着捷报频传，百姓们也喜气洋洋。天下归一，意味着从此只有一个皇帝，就是永乐帝。眼下作乱的卢史两家也被永乐帝用雷霆手段抹除，睿王又得胜归来，兄弟二人齐心，皇室便是坚不可摧。
比起外面的热闹，皇宫里就要冷清得多。外人不知道，邓公公却是知晓的，陛下近日气色太差，眼见着是要不好了。皇后娘娘倒没有太过伤心，仿佛早就知道一般，坦然接受。
显德皇后在煮茶。仿佛这不想听不想看的日子里，这是唯一可以做的事情。白雾缭绕，香气慢慢渗透出来，她在旁边扇着蒲扇，思绪早就飘到了远方。
世上果真是有一见钟情的罢，就好像她第一次见到谢行止，觉得此人便是自己的良人，她仿佛等待了他许多年，而今日的相遇就好像是一场安排许久的缘。
说不清，却又无比清晰。
所以即使知道他的命数，知道他的太多身不由己，也选择原谅，选择忍受，选择……等待。
“皇后娘娘！”邓公公突然跑进来，神色慌张，眉目间却有哀戚。“陛下，陛下不好了，娘娘快去看看吧！”
蒲扇掉在地上，落下来的还有她的眼泪。
谢景行回来的时候，听到的就是皇帝前几日殁了的消息。高阳拍他的肩:“死生无常，看开些。”一向跳脱的季羽书却是不说话，不敢看谢景行的表情。
世上唯一的亲人不在了，他大抵是不好过的。
谢景行沉默着，神色淡淡，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天下的事情皆与他无关一般。他一向如此，就连高阳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年轻的亲王得胜归来，本是举国欢庆，道路两旁都是熙熙攘攘，呼声不绝。此刻谢景行端坐于马上，流金的紫色长袍铺天盖地倾泻下来，白色的海棠在风中摇晃，日光下边角的金龙闪闪发亮。只是季羽书眼尖，悄悄给高阳咬耳朵:“这是陛下赏的那一件。”
那年陛下狩猎，卢家设了埋伏想要弑君，却是睿王殿下舍命相护，可也身中剧毒，险些丧命。后来一个云游道人路过，说可以救治睿王殿下，但他有几句话要对殿下传达，留下一棵药草便离开了。
谢景行醒来后，听着这道人的话沉默不语。这时宫里面传来消息，让他进宫一趟。本以为是要事，却是永乐帝的赏赐。
他身为亲王，自然是不缺银两的，赏赐于他而言，还不如路边的草入他的眼。于是遮了伤口和没事人一样懒洋洋地进了宫。
他穿得随意，却难掩贵气，不似皇族中人，反而多了些世家少爷的风流倜傥，眉目流转间，惹得宫里的宫女们又羞红了脸。
永乐帝看着他如此模样，眉头皱着就要开口训斥，又突然想起他的伤势，便只是皱着眉不发话了。
倒是显德皇后笑道:“这些日子陛下担忧得紧，看着你好些，本宫便也放心了。”
永乐帝不悦道:“皇后！”
谢景行慢悠悠开口:“不知陛下千里迢迢传唤臣弟过来，是为了赏赐什么呢？如果是那些世家贵族的女儿，还是劝陛下趁早放弃吧。臣弟如今体弱，怕是会委屈了那些个姑娘家。”
永乐帝的眉头狠狠一跳:“体弱？还有力气同朕争辩，朕看你现在倒是好得很！”
“陛下。”显德皇后温和开口，永乐帝看了她一眼，她笑容端庄，表情未变。永乐帝哼了一声，竟是赌气般不说话了。“景行，快看看这衣服合不合身。”说着让陶姑姑将衣服拿出来。
谢景行有些讶异于皇后在朝堂之上便拿出赏赐的举动，虽然这里只有他们三个，这总归是不合规矩。况且送衣服这东西，又何必专门叫他到这里来。他看向座上的永乐帝，永乐帝皱着眉不看向这边。
谢景行的笑容淡了些。
陶姑姑小跑着把衣服呈上来。谢景行看了一眼，慢慢收回了笑容。
还是紫色的长袍，与他平时穿的颜色很接近。衣领上绣着白色的海棠，虽不是皇族衣物那般式样繁复，却也别有一番沉稳大气在里头，料子不必说，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但单是如此，还不至于让谢景行变了脸色。衣服下摆和袖口都用暗线绣了金色的龙，只有在特定的光线下才能反射出来，紫中带金，流光溢彩。
这是他平时的穿法，却又意义不同。他穿龙，是因为他无惧。帝王赐他龙，这其中的意味，倒是不得不让人仔细想来。
“这是陛下专门寻了特殊材料制成的衣服，看着轻薄，但一般的刀枪极难入体，虽然无法抵御武功高强之人，但总归是有些作用。”显德皇后说，“这衣下金龙还是陛下提你喜爱，本宫却从未注意到。想来陛下总是比本宫看到得多。”
谢景行沉默了一瞬，再抬头时笑容已经回到了脸上。他一贯是如此笑的，嘴角上扬，桃花眼似多情又无情，俊美得叫人移不开眼。只是眸中含着冷色，让这笑容仿佛只是停在脸上，笑不进眼睛里去。
他行了一礼道:“谢陛下。”顿了顿又说:“臣弟很是喜欢。”
永乐帝赐他龙，要他替他守这江山，他应了。如今自己胜了，他却是不在了。恶紫夺朱，其实他早就不必再穿紫色，这天下迟早要被他收归囊中的。
迟早要的。
谢景行驾马走在最前面，端的是精彩绝艳，公子无双。
呼声万千里，他笑着，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只是这背影，多少有些寂寥。
孝景三年，亦是谢景行登上帝位的第三年。三年来他用铁血手段治理了吞并的秦国和明齐，恩威并施，福泽万民。一时间各地流传的都是这一天之骄子的传说。
说他少年英雄，能上阵杀敌；又风流多情，骑马折花。文韬武略，天下第一，无人可比。多少朝臣畏惧，就有多少女子芳心暗许。
奇怪的是，这位千古帝王，不仅只有两个妃子，后位还始终空闲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一样。当年先帝殁了，显德皇后在孝景帝操持了政务之后，不久就随先帝而去了，很是让人唏嘘。因此不少人猜测，这位帝王是否也要像先帝同显德皇后一样，成就一段佳话。
谢景行确实在等。但他知道，此生都是等不到的，他等的是来世。
他看着腕上的红绳，那红绳在他雪白的腕子上，紧紧系着，就像那个烟花满天的凉夜，喝醉酒的女子给他扎上那样紧。
她说:“等你得胜归来，就来陪本宫看烟花吧。”
他记得这承诺，直到大火将这一切都化成灰烬。当时他在大凉听到消息，知道明齐的皇后竟是死于宫中大火，连尸体都没有留下，心下凛然。
沈妙输了。
许是输给别人的手段，许是输给皇帝的冷情，又许是输给，她自己错付的真心。
傅修宜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为了权势，什么都可以牺牲，任何人都能成为他用了便弃的棋子，谢家是，沈家是，沈妙也是。
终究是傅修宜负了她，这王朝负了她。
既如此，他便杀了皇帝小儿，覆了这王朝，又如何？
攻城那一日的夜晚，谢景行发现一直紧紧系在腕间的红绳断了。他怅然若失，却不明白这股感觉从何而来。
如今他知晓了。那赠药道人留下几句话，听着叫人心惊，谢景行不知为何，心里倒平静得很。
“凶龙伏天，困凤垂地，凤命注定有此大劫。”
“但受人所托，愿以生命换一世重来，贫道便赐睿亲王一道缘法，”道人从怀中掏出一根红绳，“戴上此物，便可逢凶化吉，万万不可取下。等下一世，龙凤呈祥，紫气东来，便是大吉之兆了。”
那道人神神叨叨，衣着破烂，众人都叫谢景行不要听那人胡说。谢景行却是亲手将那红绳栓到腕上，打了两个死结。
这下，总该不会轻易断了吧。
“陛下，”邓公公走过来低声道，“今夜是烟花节，外头正准备放烟花呢。”顿了顿又小心翼翼补充:“宁妃娘娘说，近日得了珍宝阁的烟花，稀罕得很，特意让老奴邀陛下去扶云殿一同观赏。”
年轻的帝王背对着邓公公，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帝王不发话，邓公公不敢直起腰来。自邓公公服侍他来，他似乎总如此高高在上不怒自威，却又如此孤独无人相伴。
良久，谢景行轻声说:“不必。”径直向城楼那边去了。他不再穿沉重的紫色，即使他知道，明黄色的龙袍不仅是一种象征，亦是一种比紫色更重的束缚。他一步一步迈上台阶，登上顶楼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
灯火阑珊的十里长街，如同画卷一般在他眼前铺陈。底下熙熙攘攘的都是出来采购烟花爆竹的百姓，要比比哪家的烟花更好看。如此热闹的气氛，感染不到宫墙里来，风吹得他有点冷。
他恍然想起明齐的日子。
他想起来了，他是见过沈妙的。那时他还是谢小侯爷，受着定京所有女子的倾慕。烟花节那天，明知道惹眼，却还要陪苏明枫在街上乱晃。
那时她被两个贼人盯上，堵在墙角要扯她的项链，一个看着她白白嫩嫩的脸，就要伸手去摸。
只听两声脆响，两个贼人便齐齐跪倒在地。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谢景行道:“二位何必行此大礼。”
苏明枫捅了他一下，说:“你还是那般恶劣。”
两个贼人眼见着两位衣着华贵的公子走来，知道是惹不起的人物，立马磕头求饶。
“二位公子，兄弟两家有病重老母，实在是需要钱救急，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求公子放过啊！”
“对对对，我们也没伤着这姑娘，求公子放了我们吧！”
谢景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并不答话。倒是苏明枫气急败坏道:“就算如此，也不该抢人家小姑娘的东西！”
“公子说的是，我们再也不敢了！”
谢景行却是有些不耐了，他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拍了拍苏明枫:“你看着办吧，卸胳膊还是卸腿？”
二人面如土色，就连苏明枫都有些磕巴，说:“不，不至于吧？”
谢景行被他们吵得心烦，于是一人一个手刀，随口叫了铁衣把他两丢到衙门里头。“打点好官差，随便安个罪名给他们坐实了。”
“你倒是做得绝。”苏明枫扇着扇子道。
二人同时看向角落的那个小姑娘。年纪小小，偏偏被粉涂得看不出本来面目，衣服鲜亮，金银钗环不要钱似的佩着，珠串叮当作响。偏生一个人在街上走，也不见父母仆人跟随，难怪会被盯上了。
苏明枫问:“小姑娘，你父母呢？”
“我是沈府五小姐，父母不在家，我和三婶她们走散了。”她老老实实回答。
谢景行没想到她会突然自报家门，不由看向她的眼睛。在这张惨不忍睹的小脸上，这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幼鹿那般，毫无心机的单纯眼神。
看来是个傻的，保准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将军府嫡女出门，怎么会连个贴身丫鬟都不带，显然是被人故意支开的。看来这沈家小姐，在府里的日子过得也不大好。
倒是苏明枫大吃一惊:“你是沈将军的女儿，沈妙？”
“正是小女。”沈妙答。
“明枫，既然是你发现的，那就由你把她送回府上吧。”谢景行懒洋洋地道，“你也知道，老头子和沈信不对盘。我先走一步。”
“等等！”这下却是沈妙喊了声，谢景行步子微微顿住，回过头来笑了笑，眼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沈小姐还有什么事？”
但因为俊俏的脸，在还是小孩子的沈妙眼里，他笑得顶好看。
“你叫什么名字？”沈妙问，“今日你救了我，将军府日后必有重谢。”
“重谢就不必了，我不喜欢惹麻烦。况且，”他抬了抬下巴，指向一边的苏明枫，“是他送你回去，不是我。”
“他没有你笑得好看。”小小的沈妙执拗地说，“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你笑得最好看，我就想知道你的名字。”
苏明枫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言论，不光是他，谢景行也没有。世家的小姐们都是规矩守礼的，就算是倾慕谢小侯爷的风采，也只敢红了脸，断不会说出如此直白……又粗暴的话来。
谢景行走了两步，突然道:“我叫傅修宜。”苏明枫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
傅修宜。
当时的谢景行还是那个表面顽劣跳脱的惨绿少年，不知道这句推脱的玩笑话的重量，沉重到要沈妙用一生去背负，再用来世去偿还。
在出征前夜遇到皇后的时候，谢景行尚且不知道这女子便是曾经那个说他笑得好看的小姑娘。他只觉得这不顾规矩喝酒，喝醉了便胡言乱语的皇后，和记忆中的某个人有些相似，但那念头一闪而过，他没能抓住。
如今谢景行站在城楼上面，猎猎的风灌满他的衣袍，他的思绪突然无比明晰。那双清澈如鹿般的眼神，从小到大，从未变过。
竟是那时候便有了牵扯，有了因果。
原来这就是劫，原来这就是缘。
一切都有开始，却生生错过，走向错误的结局。
他欠她的，来世再还。
街上突然热闹起来，第一声尖锐的声响后，各色的烟花在他的头顶炸开，此起彼伏，把黑黢黢的夜照得比白昼还要亮。
年轻的帝王站的笔直。他胸膛有有江山如画海晏河清，心中有家国子民世代安宁。
与以往不同的是，他眼里有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