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案山 案山 的推荐 silvia337.lofter.com
Impala

【枫景/恒景】八百个愿望

HE 部分设定捏造 1.4W一发完

包含作者个人理解,内有一些深情且克制的枫哥,一些勇敢且只会动手的丹恒,还有一些会动手也会动嘴的猫猫

可能会有些bug 如果可以接受 请

------------------------------------------------------------------

(一)

“应星叔!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只要在生辰对着帝弓司命许愿,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白发的云骑骁卫双手托着腮,盯着挥汗如雨的百冶大人。

 

“都是些骗小孩子的说辞,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工匠挥舞着锤子在工作台上叮叮当当,然后一脸...

HE 部分设定捏造 1.4W一发完

包含作者个人理解,内有一些深情且克制的枫哥,一些勇敢且只会动手的丹恒,还有一些会动手也会动嘴的猫猫

可能会有些bug 如果可以接受 请

------------------------------------------------------------------

(一)

“应星叔!他们说的是真的吗?只要在生辰对着帝弓司命许愿,就可以实现一个愿望!”白发的云骑骁卫双手托着腮,盯着挥汗如雨的百冶大人。

 

“都是些骗小孩子的说辞,你又是从哪里听到的?”工匠挥舞着锤子在工作台上叮叮当当,然后一脸嫌弃:“还有!叫我哥,臭小鬼!”

 

“那如果我把所有愿望攒起来,最后是不是可以召唤神龙了?”景元从背后摸出不知道在哪个书摊上买来的热血漫画,一边翻页一边品得啧啧咂舌。

 

“都说了不是真的!你再离我的炉子近一点书就烧着了!丹枫人呢,怎么还没来接你回去!”应星简直要不耐烦了,镜流去前线作战,白珩又不知道去哪个星球旅行了,景元被留了下来。镜流走前只对景元留下一句照顾好自己,倒是白珩出发前拉着他和丹枫絮絮叨叨了好久,一会儿说着要监督小孩训练,一会儿说着要关注小孩的身心健康,像极了一位操心的老母亲。

 

回忆起好友的嘱托,又看了看正兴致勃勃跟自己讲述漫画剧情的景元,应星头痛地扶了扶额角:“对,你说得都对!”

 

“在说什么?”低沉的嗓音伴随着冰凉的水气涌入工造司。

 

“丹枫哥!”刚刚还缠着应星讲述坊间传闻的少年骁卫眼睛一亮,一转身就拉住了现任龙尊的袖子。

 

“今天从化外民那听来的。”景元一只手拉着那人的衣角,另一只手声情并茂地比划着。

 

“许是真的。”

 

“丹枫,你太惯着这小子了!”

 

丹枫闻言只是垂下了眼,然后问景元:“今日功课可都完成了?”

 

“挥剑两万次完成了,兵书也背了半本。师父临行前要我每日背十页即可,我却觉得这兵书有趣的很!”少年得意地晃了晃脑袋,缀着红绳的马尾也跟着晃了两下。

 

“所以剩下的时间你都拿去听酒肆茶楼里那些小道传闻了?”应星停下手中的活儿,对着少年挑了挑眉毛。

 

“有何不好?总要让我看看这些化外民说的是不是真的!”景元回他一个爽朗的笑,后又牵起丹枫的手:“丹枫哥,今日月色好,我带你去赏月!”

 

丹枫还未答,那工匠已经着手赶人了:“你俩赶紧走!我要赶不上工期了,别在这儿打扰我锻剑,短生种的时间可是很珍贵的!”

 

景元朝着应星挥了挥手,拉着龙尊就出了工造司。

 

夜沉如水,玉兔高悬。景元未像平时那样牵着丹枫去金人巷的繁华街道,而是走了一条偏僻小道,一路上少有的安静。金人巷热热闹闹的人声从远处传来,听得并不真切,食铺香气幽至此处,叫人有些醉了。

 

行至人少处,景元仰头盯着楼边圆月,突然字正腔圆地蹦出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丹枫心中一动,微微一笑,心里想着要怎样好好应他,于是也顺着景元的视线望了过去。罗浮的夜空并不暗淡,街巷的灯笼将黛色染成雪青,那圆月俏生生地露着半个脸,也不显得冷漠,于是他终于意识到今天是满月节了。

 

满月节是为祭祀土地,因为人们关心丰收之事。而这世界有诸多节日,若是寻根溯源,会发现古人们都十分单纯,他们大多只关心三样事:何时有阳光、何时有雨水、我们冤死了什么好人。面对强权与不公,大众们总是会显得渺小且无助,然而凡人亦有武器,他们将英烈事迹谱成颂歌,再将这歌附会到某种仪式与节日上,使它们重新被铸造成一个崭新的故事。这样一来,除非恒星熄灭、雨水蒸尽,否则这颂歌便能一直传唱下去。

 

丹枫想起肩负的责任,想起那些曾经相识的再无法看故乡一眼的战士,想起轮回之后不能再称之为自我的自我……于是再多的话也开不了口了。他抿起嘴角,无言了许久,直到察觉衣角被少年的手拉了拉,才缓缓说到:“满月,确实很美。怎么,又是从化外民那听到的新段子?”

 

“丹枫哥你怎么什么都知道!”景元终于没忍住回过头来与他对望,一双鎏金眸子期待地望着丹枫,借着月光与零星的几盏灯火,龙尊的倒影在里面填了个满满当当。

 

“偶然听得。”

 

“月常在,只是有时乌云遮盖,叫你看不清罢了。”他的声音淡淡,只有眼神传出几丝温柔与惆怅的意味,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噢!”许久听不到其他回应,景元清亮的声音低了下去,他松开攥着的衣角,快速前行几步,像是要化解某种尴尬般顾左右而言他:“过几日便是我生辰了,丹枫哥的生辰是什么时候?”

 

察觉到了少年的低落,丹枫上前抬手为他挽了挽垂在肩上的碎发,回道:“自轮回以来,我便忘记了自己生于何时。”

 

“今晚满月,你又恰恰被称作饮月君,择日不如撞日。”

 

“若你愿意,也并无不可。”龙尊轻轻地哼笑了一声。

 

“那你今日可以向帝弓司命许愿了!”刚刚的低落仿佛只是错觉,年轻人很快地恢复了活力。

 

“让我想想,许什么好呢……”特意拖长了尾音,龙尊不意外地看到景元催促的眼神。

 

“我希望天下太平。”

 

“丹枫哥!你确定这愿望不是从话本上看来的吗?再说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你怎么就说出口了!这下今年的机会就浪费了,要等到明年了。”景元一脸懊恼,后悔自己没早点提醒这人。

 

“无妨。”龙尊替少年紧了紧外衣,“过几日你自己向帝弓司命许愿去。夜里风急,回去吧。我明日还有族内要事处理,你白日里就去工造司寻应星,功课切记莫要荒废……”

 

“可是今天是满月节,我想吃貘馍卷……鸣藕糕……还有热浮羊奶!应星哥白天工作起来老是忘记吃饭,我多买点明天给他带过去……”

 

“好,听你的。”

 

(二)

 

几日过后便是景元生辰。

 

镜流远在战场,寡言的剑首只用玉兆给景元发了句祝福,并承诺回来之后把领悟到的新剑术教给他。白珩还在归来途中,景元收到了她拍的许多相片,每张相片上都标了极富个人特色的注释,相片上印着的一个个小狐狸头对着他开怀大笑,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堆其他星球的特产快递。应星为他锻了一只机关小团雀,景元口中的应星哥在小孩的称赞声中逐渐迷失了自我,他顶着黑眼圈故作轻松地说:“这点小东西,根本难不倒我,分分钟做好了,你且等着看我做出一把惊天绝世的剑来。”没人知道百冶大人吃了小孩的甜点后到底在多少个深夜里对着夜灯较劲。

 

至于龙尊大人,景元从他那处得了一条项链,上面的坠子碧色幽幽,温凉沁人。

 

“丹枫哥,这是玉吗?”景元坐在波月古海的礁石上,透过举着的坠子看天上月色。

 

“是我的鳞。”坐在一边的丹枫侧过身望向他。

 

“鳞?你拔下来的?岂不是很疼?”景元的声音瞬时有些慌了,他收回手,紧张地望着丹枫。

 

“只是蜕生时掉落下来的罢了,并不疼。”丹枫歪了歪头,一缕发丝滑落至肩头。“我把它打磨了一下。”所以已经不锋利了,里面还有他的一丝力量,必要时候能够给予护佑。

 

“谢谢丹枫哥!”

 

少年人的喜爱来的热烈,也横冲直撞,景元用那金灿灿的眼睛望着他,其中的喜悦多得像要溢出来。景元攥着他的手说好开心,望着他的眼睛说好喜欢,少年用手指梳了梳龙尊被风吹乱的长发,一边笑一边轻轻地说:“丹枫哥,你给我戴上呀。”

 

于是丹枫一手拿起坠子,一手轻轻地拨开景元脖颈后的碎发。少年体温高,被微凉的指尖一触顿时抖了一下,他嘴上笑说着丹枫哥好痒,身子却一直往年长者的怀里钻。

 

海上的风平了,浪也静了下来,丹枫的双臂环上了景元的肩膀,正在发育中的少年已经开始抽条,薄薄的肌肉覆盖住肩背,看起来已有几分可靠的样子,日渐挺拔的身形渐渐隐没在宽大的广袖下,丹枫的黑发如水般从肩头倾泻,终于倒在景元的身侧。景元用额头抵住丹枫的胸口,觉得自己仿佛是还未破壳的雏鸟,而后又感觉不够亲近,便侧着脸贴了上去,他听到丹枫胸口的心跳声,如雷般低沉,又如春雨般急促——就和他自己一样,于是他悄悄地抬起手,虚虚环住了丹枫的腰。

 

丹枫的手修长又灵巧,很快将那枚龙鳞坠子戴在了景元的颈上,但他的手并没有离去,而是抚了抚怀中人的肩背。

 

丹枫缓缓地低下头,觉得自己作为一条龙,头一次有种将要溺死的错觉。

 

“景元,许个愿吧。”低沉的声音通过胸腔传到景元的耳中。

 

“我已经许好了。”在怀里的少年人声音闷闷的。

 

“嗯,不要说出来。”

 

我希望眼前的你,能够得偿所愿。

 

 

 

(三)

 

在那之后的许多年中,景元从一个初出茅庐的云骑新手渐渐成长起来。镜流一声随他去吧,景元扔下了了剑,他在应星的抓狂声中哀求百冶大人给他锻一把阵刀,狐人抖抖耳朵,一边看热闹一边煽风点火:好应星,你就答应他吧。而龙尊只是抱臂靠着树,默默地望着他们打闹,若是恰巧少年回眸,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里又全是龙的影子了。

 

每一年景元都会向帝弓司命许下同样的愿望,他希望与这些生命中重要之人一起在太平的罗浮仙舟走下去,他希望心爱的龙能够得偿所愿。

 

直到一场动乱来临,曾经疼爱他的狐人少女只留下了些许碎发与几滴鲜血,教导他的师父堕入魔阴后失踪,平日里与他拌嘴的好友被侵蚀成了另一副模样,而他的龙也被判大辟入灭,不入轮回,没有来生——他的龙不再属于他了。景元时常扪心自问,问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问自己是否向帝弓司命祈祷时不够虔诚。

 

然而这一切都没有答案。

 

鲜血染红了碧色的鳞片,它们曾经在月光下泛着莹莹的光,载着少年在海面遨游,现在却晦涩暗淡,毫无生气。景元用干涸的声音喊他丹枫,丹枫哥。他想要问他为什么,他想抱着他痛哭,又想干脆揪着他的衣领冲他发火,他有那么多话想和丹枫讲,但他的嗓子被一种巨大的不能名状的悲恸堵住了。

 

丹枫抬起满是血污的脸说:“别哭。”景元伸出冰凉的手抹掉他脸上的血痕。

 

暗无天日的幽囚狱望不见月亮,于是丹枫问他:“今天可是满月?”

 

“……嗯……是满月。”

 

“是了,与我第一次过生辰时那般。”

 

“和那天……一样美。”

 

“丹枫……哥,许个愿吧。”

 

属于人的那半颗心脏还在缓缓跳动,他的龙望了他很久很久,直到闭上了眼睛。

 

景元抱起鲜血淋漓的丹枫,再一次体会到了失去的滋味。

 

 

(四)

 

在幽囚狱中,景元又一次见到那双熟悉的眼睛。

 

小小的龙被锁在囚牢里,稚嫩的角闪着细微的光,那双眼睛望向他时,景元读到了对自由的渴求。于是他走过去蹲下身:“丹……不,你给自己取个名字吧。”

 

“丹恒,我是丹恒。”年少的龙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语调平稳地说:“你身上有我的味道。”

 

景元笑着回他:“是嘛,八成上辈子我俩是朋友。”

 

“你叫什么?”

 

“你可以叫我景元。”

 

“景元……”

 

“今天是满月节,也是你的生辰,你可以许个愿,但是不要说出来。”

 

“嗯。我许好了。”

 

“好,一定会实现的。”白发的云骑骁卫笑眯眯地望着他,又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说下次再来看他。

 

 

(五)

 

一晃百年过,彼时意气风发的云骑骁卫已经成为沉稳圆滑的仙舟将军,他曾与龙师苦苦周旋,一纸流放令将丹恒放了出去。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他身旁也逐渐添了新的身影。金发的小云骑每天将军长将军短的在他面前晃悠,粉色的太卜大人口是心非地帮他分担工作,青镞和驭空在默默地恪守职责,还有身量不高甩着尾巴偷跑的龙女大人……

 

这次丹恒跟随列车组回罗浮处理星核之事,景元从伤痛中转醒后先是出席葬礼,又去幽囚狱审人,最后还去了麟渊境保护两位尚幼的龙尊,此时的他被彦卿按在床上,只觉得脑子嗡嗡作响。彦卿抹着眼泪对他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好好保护将军,符太卜和驭空谈论着最近罗浮上异象频出,旁边的白露跟青镞交代着养伤注意事项,列车组的三月七和开拓者忙着问他还有哪里不舒服,杨叔则是客套地讲“丹恒真是劳烦将军操心了”之类的话,而话题的主角丹恒却只是透过人群直愣愣地盯着他。像是感受到了视线,景元隔着人群给了小龙一个安抚的眼神,丹恒被惊到般地避开了。

 

“好了好了,人太多真是影响我休息,”景元懒洋洋地下了逐客令。

 

“时间不早了,身体不便,还望各位恕我礼数不周。”

 

众人闻言,客套了几句便陆陆续续准备走了。

 

“对了,过几日便是月满之时,列车组的各位若不急着离开,可多在罗浮待上几日,到时我伤好了便可随各位好好游赏一番罗浮满月节。”

 

“真的吗!”三月七兴奋地回头。

 

“真的,一言为定。”景元斜靠在床边对他们笑着点头。

 

“太好了!那就一言为定!将军到时候可不能食言噢。”开拓者开开心心地拽着列车的小伙伴们走了。

 

丹恒回头望了望,只见夕阳为那人苍白的脸上镀了些许暖色,连带着那双鎏金的眸子也是暖呼呼的,仿佛盛了过量的蜜糖,景元弯了弯眼睛,冲他孩子般地挥了挥手,用口型说了三个字:下周见。

 

丹恒像是怕被灼伤了般回过头不敢多看,他学着景元的样子冲后面摆了摆手,心里默念着三个字:下周见。

 

(六)

 

这一周对于丹恒来说有些难熬,他一边整理着智库资料,一边努力地将景元从自己的脑海里赶出去。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情感。自他出生以来,眼前便是暗无天光的地牢,龙师们的憎恶在他耳边萦绕,碎片般的记忆接踵而至涌入大脑,作为持明龙尊的转世,他得到了太多记忆。不知道记忆是否会自行美化,在那些支离破碎的记忆里,他看到少年景元有着月光一样的白发,太阳一样金灿灿的眼睛,眼角的泪痣总会不经意间晃花他的眼睛,那少年拉着他的手是暖呼呼的,怀抱和亲热也都是暖呼呼的,他笑着喊他丹枫哥。

 

丹枫哥。

 

他把这几个字读了一遍,然后告诉自己:我上辈子叫丹枫。

 

直到记忆中的那个人打开昏暗的地牢,太阳从他背后探出光芒,年幼的龙睁大眼睛贪婪地感受着阳光,在那一刻,他对自由的渴慕到达了顶峰。

 

年幼的龙从此有了自己的名字——丹恒。

 

白发的云骑骁卫与他交换姓名,并让他许下生辰愿望,于是年幼的龙在心里默默许下愿望。

 

随后的一纸流放令将他的愿望实现了,说是流放,亦是救赎。丹恒第一次站在罗浮的土地上呼吸到自由的空气,阳光洒在他的脖颈间,暖呼呼的。

 

从那以后,他踏上列车,再也没回过罗浮。他不知道自己在怀念什么,也不清楚未来是否还可以回来,是否能再次见到那个人,也许近乡情怯说的就是他吧。

 

“我不是丹枫,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丹恒非常清楚自己是谁,其他人将他认错尚且算是情有可原,但作为那个最了解他的人,景元明明承诺过任由丹枫死去,却在那日幻胧之战中偶尔拿怀念的眼神看他,嘴里还惦记着旧事……怀着这样的念头,丹恒终于在失眠的第三天睡着了。

 

梦里的记忆交错缠绕。一会儿是景元穿着云骑制服拖着刀,脸被晒的红红的,跑到树荫下抱着他的尾巴要乘凉。一会儿是景元穿着便服拉着他穿过金人巷买热浮羊奶,说自己马上就和他一样高。一会儿又是景元穿着将军铠甲威风凛凛,一双金灿灿的眸子盛满他的倒影,而后轻轻地唤他:丹恒。丹恒伸出手去,醒来的一瞬间竟不知今夕何夕,只觉自己难得做了美梦,梦里的红色发绳仿佛还在眼前晃啊晃的,萦绕不去。

 

(七)

 

约定的时间在丹恒的反复失眠和三月七的反复唠叨中终于到来了。这天三人起了个大早,象征性地邀请了一下列车组里的两位前辈,姬子摇了摇手里的咖啡说自己在调试新的美味,杨叔推了推眼镜说他需要休息,年轻人们自己去玩吧。

 

在列车长帕姆“玩儿的开心帕”的祝福声中,三人又踏上了罗浮。

 

“现在去找将军会不会太早了?”三月七率先发问。

 

“他很少晚起。”丹恒意外的发声,瞬间吸引了两个小伙伴的目光。

 

“你刚刚说了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有情况!从实招来!”

 

丹恒看着凑在自己面前的小伙伴,两张脸孔上的八卦二字如出一辙。

 

“……我是说,可以晚点过去,免得打扰景元休息。”

 

“好哇!还是丹恒会来事儿!本姑娘听说金人巷新开了一家什么烈焰浓茶的!咱们先去尝尝呗。”

 

“烈焰浓茶?我也要试试。”开拓者兴冲冲地拉着三月七跑到了前头。

 

两位小伙伴都是行动派,丹恒跟在他们后面,头一次用放松的心情欣赏起了这片故土。

 

叫卖声不绝于耳,身侧时不时有机关鸟飞过,一艘艘星槎在道路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早点铺的香气幽幽飘来,馋的三月七买了几个大包子给三人垫垫胃,开拓者则是冲到了一旁的书店疯狂消费,从书店回来时开拓者的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惹的三月七好奇地嚷着给她看看给她看看,一旁有个算过命的仙舟人垂头丧气地蹲在路边,三人经过他时还听到了深处的巷子里有人在吆五喝六地打麻将……

 

 “到了到了!老板,给我来杯最新的烈焰浓茶!” 一路寻到金人巷,到达摊位之后开拓者一脸兴奋地开始点单。

 

“本姑娘也来一杯!丹恒,你要不要来一杯尝尝?”三月七回头看着丹恒。

 

“老板,一杯一样的。”丹恒平静地掏出玉兆开始付钱。

 

“好嘞!”

 

经过一段时间的等待,开拓者和三月七拿着手上的烈焰浓茶准备品尝,转头却看见丹恒把茶往打包袋里装。

 

“给将军带的?”

 

“嗯。”

 

看着两个小伙伴坏笑的脸,丹恒无奈的将头扭到一边,由着他们在一旁窃窃私语。

 

“咚!”“咚!”

 

只听见两声重物落地,丹恒扭过头猛然发现,前一秒还在快乐品尝烈焰浓茶的两个小伙伴下一秒就纷纷倒在了地上。

 

“呵呵呵……怎么有……五个三月七啊……”

 

“胡说!是……是三个开拓者……不对!本姑娘看出来了……你跟丹恒……都会影分身!”

 

虽然搞不懂三月七口中的影分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是丹恒还是以持明族惊人的臂力扛起两个小伙伴跑到了将军府,吃完早饭的龙女大人刚想出门就被堵了个正着,望着扛了两个大活人还不忘把打包袋挂在手腕的前任龙尊,白露瞪大了双眼:“你……你们怎么啦?”

 

“他们两个喝了烈焰浓茶。”丹恒意简言赅地概括了事发经过。

 

“抬到客房,我来看看!”白露指挥着丹恒将两人运回了房间。

 

摸摸脉,看看眼,又闻了闻。白露笃定地对丹恒说:“他们两个只是喝醉晕过去啦!睡一觉就好了,你先去找将军吧,我在这里看着,等他们醒了一起去找你好了。不过……烈焰浓茶不是茶吗……怎么会让人喝醉的?”

 

听到衔药龙女的诊断,丹恒微微放了心,颔首道:“麻烦了。”

 

白露摆摆手:“你就像我的朋友与长辈一样,不用客气不用客气”,说罢转头拿起本医书看了起来,那架势,八成是想搞明白为什么烈焰浓茶可以把人弄醉了。

 

丹恒心中叹气,对两个不靠谱伙伴深感无力,但意识到只剩自己的时候又有种别样的雀跃,他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之为期待。

 

绕过龙女在将军府的住所,丹恒一路上先是撞见了商谈完事宜准备回太卜司的符玄,又碰到了送完公文的青镞,两人皆说今日将军已早早将公务处理完,等着赴列车组诸位的约。

 

于是丹恒稍稍平缓了心跳,踏入了景元的院子。只见平日里金甲戎装的威武将军今天穿了件黑色广袖长衫,领边缀着银月一样的白色纹路,蓬松的长发像往日一样被红绳束成马尾,是地地道道的仙舟人打扮。

 

景元见他来了并不言语,只是靠着围栏笑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朗声说道:“丹恒,你来了。”晨时的阳光透过银杏的枝叶撒在他英挺的眉宇间,落在他与光同色的眸子里,亮亮的。

 

丹恒一时间分不清这之于他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潜意识里他认为景元不该是这样的打扮,但他像是被蛊惑了般,不由自主地朝梦中人靠近了几步,等回过神来时,他的手正落在与景元的眼睛不足一寸的地方,稍微动一下便能摸到眼角的泪痣。

 

察觉到自己的举动像是仙舟话本里的某些登徒子,丹恒瞬间将手收了回去,却在半途被年长的仙舟将军握住了手腕。

 

“丹卿,怎的不继续了?”景元把那只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拉,弯着眼睛看着年轻的龙。

 

“将军……”丹恒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些难以承受,具体是因为什么,他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便是答案,于是他别过脸,想让自己的心跳再次平缓下来。

 

“丹恒。”景元轻轻唤他。

 

丹恒用余光看了景元一眼,那人便将他的手腕放了下来,后退两步,拿着不知从哪处掏来的折扇摇了又摇。

 

“怎么今日只你一人?”

 

丹恒感受着自己失律的心跳,面不改色地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哈!还有这等趣事。”景元笑着摇头,目光流转。

 

“这么说来,我的那一份你也带来了?”

 

丹恒默默把打包袋往背后藏了藏:“那茶喝了会醉。”

 

“好吧好吧。”

 

“但是我已经看到了。”景元又靠了过来,抬手将丹恒藏在背后的烈焰浓茶顺走了,还碰到了他僵硬的胳膊。年长者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哎呀,这可如何是好,能让列车组的各位都为之折服,真想尝尝这最新的仙舟爆款口味。”说着便一边往门口走,一边作势要打开袋子。

 

丹恒刚想开口,却见景元转过身对还杵在原地的他说:“可谁让我已经答应你了,走吧,现在不喝,跟你保证。”

 

丹恒觉得自己被这人戏耍了。

 

他是想生气的,但是景元就身姿挺拔地站在那儿,拿着他送的茶对着他笑意盈盈,阳光还特别偏爱这个人,非要在那双金灿灿的眼睛里漾呀漾的。

 

于是丹恒跟了上去,在心里对自己说:让他再戏耍几次又何妨。

 

出了将军府,一路尽是好风光。

 

(八)

 

“丹……”

 

“将……”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对望一眼,又忍不住发笑。

 

“丹卿想说什么?”

 

丹恒想要开口说话,才觉着嘴角有些发酸,他不由得心想:难道我刚刚一直是这样笑着的?

 

景元侧着身帮他挡过拥挤的人流,低下头在他耳边说道:“说吧,我听着呢。”

 

丹恒觉得有热气轻轻扫过他的耳垂,有点痒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他清了清嗓子:“作为列车组的一员,我准备继续留在列车上开拓。”

 

“嗯,你那日说过了的。此时留在罗浮,我虽暗中干预,但持明内乱怕是不能平息。”

 

“但是作为持明族的丹恒,我会回来看你……和罗浮。”

 

景元冲他笑了起来。

 

每次见了景元,丹恒的心总要皱缩成一团,若是这人笑了,那心会跳的更快,此刻的他在心里念着:若是以后常相见……

 

于是勇敢的年轻人认为自己应该去克服。

 

他一脸镇定地用手轻轻碰了碰景元的手,然后……景元布着薄茧的手也朝他靠了靠,丹恒顺势就将那手牵了过来,拉着这位仙舟将军漫步在故土的街道上。

 

天上的星槎有序飞过,景元眯着眼睛抬头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其实我小时候有个梦想。”

 

“巡海游侠。”嘴巴比大脑更快,丹恒发现自己很难在这人面前控制自己,看着景元惊讶的脸,他只能低声解释道:“在丹枫的记忆里,我看过。”

 

他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手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握紧,而面前的这位仙舟将军却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

 

树影摇曳,人声鼎沸,在充斥着爱与快乐的节日空气里,景元对年轻的龙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丹恒。”

 

 

(九)

 

他们先是去了清玩斋,在古董老板直呼他们作弊的吼声中,景元笑着牵过丹恒的手,问他想不想去同功坊转转。

 

同功坊的霄老大一如既往地不爱理人,景元拉着丹恒在旁边听了半天的立体化投影评书,一会儿说那驭空单骑剿贼寇,一会儿说那巡海游侠斩诛罗,直到丹恒发出疑问:“我以为你是来修东西的,听评书为何不直接去听现成的西衍先生。”

 

入了迷的景元这才摇了头:“我没有什么想修的,只是凑巧听听罢了,伶人作歌悼帝弓……讲的真好。”

 

丹恒望了望正午的日头,说寻个地方吃饭。两人一时间又犯了难,金人巷食铺多得很,景元一会儿说想去尝尝高家小吃摊的包子,路过旁边的美馔阁又说香气宜人,刚坐下没两分钟又瞄到了前面的尚滋味。丹恒把他按在椅子上:“你坐着等这家的,我去给你买别的。”

 

景元看着丹恒摇摇扇子,笑开了。

 

饱食后景元凑到丹恒的耳边,问他想不想看悠姐的杂技,就在旁边。丹恒点了点头,两人买票进场没一会儿,景元又说口渴了,丹恒看着他金灿灿的眼睛说:“我去给你买热浮羊奶。”还未起身就被景元拉住了:“我现在的个子已经不长啦,随便什么都好,你可以试试苏打豆汁儿,仙舟特产,极力推荐!”丹恒又点点头。

 

丹恒在杂技团门口的售卖机给景元买了瓶鳞渊冰泉,又给自己买了瓶苏打豆汁儿。待回到座位席上看杂技开幕,丹恒尝试着吸入了一口,然后差点没忍住喷到前排观众的头上。

 

景元在他身侧无声地狂笑,一双眼睛眯了起来,弯弯的,像猫一样。

 

一口苏打豆汁儿就这样哽在了喉中。

 

结果是两人看完杂技表演,那瓶苏打豆汁儿还剩下大半。丹恒悄悄地把它扔进了垃圾箱,转头就看见景元了然的眼神。

 

“尝尝这个?”刚刚还被景元嘴唇含着的瓶口戳到了丹恒的面前。

 

丹恒垂着眼睛也含着喝了一口,然后说:“甜的。”

 

景元这才满意地笑出来:“今日过节,夜时会有表演,古琴丝竹,轻歌曼舞,精彩非常,但今日亦是你生辰,说说看,想怎样过。”

 

丹恒沉吟了几秒,然后盯着景元的眼睛说:“我想带你去看海。”

 

(十)

 

夜晚的波月古海风大浪急,景元被丹恒牵着走在浅滩上,他闭着眼睛,仿佛全然信任这个人,又仿佛不在乎他要把他带到哪里去,海风多情,红色发绳在风中摇摇晃晃。

 

“为什么不把坠子修一修?”

 

憋在心中的疑惑终于在两人独处的时候问了出来。在幽囚狱中,丹恒第一次见到景元便从他身上闻到了自己的味道,他能感应到那是丹枫的龙鳞,然而此次回罗浮,他在景元身上并未感受到龙鳞,这人那么爱惜,不带在身上八成是坏了。

 

“嗯?”景元睁开眼,只看到丹恒的小半张脸。

 

“出征时,它为我挡过一次致命伤,碎掉了。”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自觉非持明族人无法修补,且修补之后空有其形,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不会怀念吗?”

 

“如果总揪着过往种种不肯放手,或许我早早就堕入魔阴身了罢。”

 

“若是补好了,望见相同的模样,兴许能得到些安慰。”

 

“但谁叫我是‘闭目将军’呢,模样是否相同我可看不见。”景元笑着答到,却久久听不见回应,于是他拉了拉丹恒的手,绕道前头去看他的脸:“怎的又不说话了。”

 

倔强的年轻人只是抿着嘴角,仿佛在思索什么般不发一言。景元只好用手轻轻托起丹恒的脸,凝视着他:”我并非圣者贤人,只是个想要守护些什么的普通人,然而活了这么久,我也渐渐懂得了一些世间道理。我珍视过去,感谢在我生命中陪我走过那段路程的人,我确实爱过他们,因此我从他们身上学会了如何爱人,我也从他们身上学会了什么是痛苦、遗憾与不甘,因此我不愿让珍视之人尝到同样的滋味。”

 

他又用手指轻轻摩挲着丹恒一侧的眼角:“若要从头到尾细细数来,在幻胧一战中帮了我的人是你,与现任龙尊完成了建木封印的人是你,此刻和我站在这里的也是你。”

 

景元的眼神柔和下来。

 

“丹恒,你从来都不是别人的影子,这世间并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景元闭着眼睛低下头,在龙的额头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丹恒把这几句话放在心中翻来覆去的咀嚼,五味杂陈,一时之间竟有些失语,这些话看似是风平浪静,却在他心里掀起了狂风暴雨。景元在他分海之前就予过许诺,但当日景元那怀念的眼神与语气总让他思来忧去,若刚刚这人说的是真心话,自己大概是又被他戏耍了一回,丹恒觉得本该气恼的,但……

 

他看见自己绯红的脸颊倒映在景元的眼中,又想起白日里这人对他说的:做你想做的。于是他顺从自己的心意,动作生涩地伸出双手抱住了眼前人,而景元像是演练过无数次那样,用手轻轻的抚着龙的脊背,而后又觉不够亲近,便低下头,将脸埋在龙的黑发中,直到脸颊被凉凉的硬物触碰,景元才发觉眼前这人居然露出了持明本相。

 

“丹卿……”景元在丹恒越来越紧的拥抱里哼笑出声:“我要被你勒死啦。”

 

身上的胳膊松了松,景元一放手就看见张红红的脸——也许是气的,也许是羞的。一双龙瞳缀在上头莹莹发亮,像兽一样。

 

他拉着年轻的龙想寻个礁石坐下,途中却被绊了好几次。

 

“丹卿,你……你能不能管管尾巴?”

 

“我好像控制不了它。”

 

无奈的景元一回头看到的就是丹恒面无表情的脸,如果无视那条一直缠在他腰腿上的龙尾,景元觉得这张脸能更有说服力,丹恒真不是个适合撒谎的孩子,但是景元又能拿他怎么办呢,只能由他去了。

 

海风渐渐静了,景元尽力忽视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的龙尾尖尖儿,对丹恒说:“许个愿吧,寿星。”

 

“我许好了。”

 

“这么快。”

 

“嗯。”

 

短暂的沉默后,景元感觉自己的手心被尾巴尖扫了扫,一转头就看见丹恒直勾勾地盯着他:“想不想骑龙?”

 

“想。”

 

一声清透龙啸,成长中的苍龙背着他的宝物在海面遨游。

 

可怜被拎了一天的烈焰浓茶,和它的玉兆兄弟一起被遗忘在岸边的礁石上,闪烁的25个未接来电并没有被它的主人注意到。

 

(十一)

 

丹恒与景元回到将军府时受到了白露和三月七的强烈谴责。

 

“丹恒老师!你为什么不接电话,我们找了半天没找到你们,只能自己去看了表演!可恶啊!这可是多年难得一见的节日限定版啊!”三月七一脸痛惜。

 

“将军的玉兆都打不通了!”白露气鼓鼓地说道。

 

“哎,知道你们去过二人世界,好歹留个信儿,下次不要让我们找不到人啦。”开拓者一脸懂得地补充。

 

丹恒听到“下次”二字,心下微动,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景元。

 

“是我这个做东道主的不是,给各位赔罪道歉啦。这样吧,天色不早了,不如在府内将就一夜,明日我亲自送贵客们回列车。”

 

“下次一定不让各位这么担心了。”景元喊来青镞安排好三月七与开拓者的住处,待一切妥当后便一转身,慢慢走回了自己院子。

 

“将军是不是忘了什么?”丹恒跟在景元的后面,明明心知这人是故意的,却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开了口。

 

“忘了什么?没有呀。”景元说着说着就把人领进了屋。

 

门被关上发出“砰”的一声,景元不慌不忙地亮了灯倒了水,拉着丹恒洗漱完就开始拉扯身上的衣衫,同时嘴里也不消停:“我与丹卿之情天地可证、日月可鉴,今日同床共枕、抵足而眠,不说是情深义厚、肝胆相照,也算是琴瑟和鸣、比翼连枝了。”

 

丹恒沉默了半晌,不知要说些什么来堵这个人的嘴。

 

他默默地动手脱了外套甩在椅子上,才终于抬眼蹦出几个字:“我学过成语,而且我成年了。”

 

景元愣了一下,然后突然大笑出声,而丹恒的脸也在笑声中渐渐红了。

 

年轻的龙刚想证明一下自己真的成年了,就看到景元拍拍床铺说:“太晚了,洗洗睡吧。”

 

于是丹恒泄气地躺下了。

 

累了一天的景元粘上枕头眼睛就睁不开了,在半梦半醒间他听到身侧的人轻声问他:“过几日可是你生辰?”

 

“唔……嗯。”

 

(十二)

 

列车组自节日后又在罗浮停留了些时日,问起缘由来,是那列车组成员丹恒说在罗浮有未完成之事。

 

景元生辰这天,丹恒顶着小伙伴们诡异的眼神,在帕姆“记得再带几箱浮羊奶”的念叨声中再次来到了将军府。门口的云骑认得他,通报之后便将他引了进去。

 

罗浮将军今日依然是一身戎装,马尾高高束起,丹恒刚进来就看见景元正对着案上的公文打哈欠。

 

“累了?”

 

“还好还好。你这是要走了来向我辞行?”

 

“嗯,顺便来为你过个生辰。”

 

景元迷瞪的双眼睁开了。

 

丹恒喊他伸出手来:“我用我的鳞片给你做了个手串,平日你藏在手甲下,不硌人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景元的手上缠,眼神清凌凌地望着他的意中人:“我拔的,能保护你,坏了也没关系,下次给你做新的。”

 

景元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然后望着丹恒的眼睛,对他做出郑重的承诺:“我会保护好自己。”

 

丹恒这才放下心来,说自己与列车组共同行动,遇到危险一定用结盟信物求援。

 

“我要走了。”他向景元辞行。

 

“路途遥远,一路珍重。”

 

“景元,许个愿吧。”

 

“怎的,不叫我将军了?”

 

景元看着丹恒的眼睛眯了起来,脸上又有染红的迹象,于是收起笑容,闭上眼睛许了愿。

 

“许好了?”

 

“许好了。”

 

“你的愿望何时能实现?”

 

“等到愿望实现的那一天,我亲自说予你听。”

 

“嗯,我也是。”

 

(十三)

 

之后的几十年间,丹恒跟着列车组走过不少星球,每到新的一处他便更新智库资料,再与景元细说其间种种经历。

 

三月七一脸不解,觉着丹恒抱着手机聊天的样子实在是太惊悚了,而开拓者只是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这就是异地恋啊,年轻人!

 

而作为一个风华正茂且身心正常的持明龙裔,丹恒觉得每年回一次罗浮实在是太少了。在打着“找白露学习医术”、“给你们带最新的仙舟爆款美食”和“列车长说想要喝浮羊奶”的各种旗号回罗浮后,包括开拓者在内的列车组成员们非常严肃地告诉丹恒:你想回去就回去,不用拿我们当借口,真的。帕姆甚至悄悄地跟丹恒咬耳朵:真的喜欢就把人带上来帕!

 

于是把脸皮练的稍微厚了点的年轻人,在家人们了然的眼神中又一次回到了罗浮。

 

但待他返回列车时手里还牵了另一个人,正是那前不久刚卸了任的罗浮将军。

 

“诸位午安,好久不见。”仿佛没看到众人惊异的眼神,景元泰然自若地打着招呼。

 

“将军!你你你你……”三月七看着前任将军弯弯的眉眼,卡了半天没下文,开拓者连忙回道:“好久不见!欢迎欢迎。”

 

“今后就叨扰各位了。”

 

“景元将军能来列车,算是多了一大助力了。要不要来点咖啡?”姬子说着便要起身去给客人倒咖啡。

 

“呃……景某现在并不渴,在此先谢过姬子小姐了。”被提前打了预防针的景元连忙制止。

 

“那么来安排一下新同伴的住处吧,”杨叔扶了下眼镜,目光转向毛茸茸的列车长。

 

帕姆亮闪闪的眼睛还未从景元的身上挪开,就听见素来冷言少语的丹恒说:“要双人间。”年轻人并未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他又转头对着年长的恋人说:“今天就委屈你跟我在资料室凑合一晚了。”

 

在众人揶揄的眼神中,丹恒对他们点点头便牵着人进了资料室。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景元仿佛听到了三月七的尖叫和开拓者健康的笑声,其中还夹杂着帕姆“我赌赢了”的高呼和两位开拓前辈“孩子长大了”之类的感叹……

 

景元少有的感到几分不自在,心想自己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们……都没有恶意。”关上门后丹恒才察觉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当着众人的面公开表示两人关系然后又迫不及待地把人带回房间……虽然他没有那种意思,但怎么看都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于是丹恒的手脚也有些不自在起来。

“……咳……我知道。”景元又端出些年长者的稳重来,他踱步走过书架,又行至智库桌子旁,从上面摸出一本纸质手稿,像模像样地评阅起来。

 

丹恒过来把他按在座椅上,说床铺有些乱先去收拾一下。

 

景元瞄了一眼床铺,问他:“你平时睡地板?”

 

脚下的地板波光粼粼,仿佛有水在其下流动,细细听来能捕捉到些许浪涌潮声。丹恒背对着景元整理乱掉的被褥,轻声回道:“海水让人心安。”

 

他在脑中仔细整理了下语言,想着怎么说能不让这人觉着他可怜,于是沉吟半晌后才决心开口:“自你从幽囚狱……”

 

然而话刚开头,丹恒便觉得背上压了重物一般,蓬松的白色长发扫过他的脸侧,柔柔的有点痒,持明族天生的低体温让背后暖烘烘的热意更加明显了,景元用一个保护者的姿态从背后环住了他。

 

“嗯?怎么不说了。”懒洋洋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景元一边用脸颊轻轻磨蹭丹恒的肩颈,一边用手缓缓摩挲着怀中人深色的领口,试图去摸凸起的喉结。

 

丹恒拍了拍整理好的床铺,转身将这没个正形的前任将军按在了床铺上。

 

景元也不挣扎,顺着力道倒在了整洁的被褥上,白色的发铺满了枕头,红色的发绳艳艳的。平日里威武英挺的罗浮将军,如今卸了铠甲姿态松弛地躺在丹恒的床铺上,那双鎏金的眼睛定定地望着他,像猫一样。

 

景元将脸埋在他的枕头上嗅了一下,然后笑着对丹恒说:“都是你的味道。”

 

丹恒感觉自己的尾巴又不受控制了。

 

身下的人感受到龙尾从大腿根一路缠到腰腹,便假装惊讶的瞪着眼睛说:“哎呀,青天白日,万万做不得有伤礼教之事。”

 

而丹恒能回应的,只有俯下身在景元的耳边低语:“你自找的。”

 

(十四)

 

如此颠鸾倒凤半个白天,景元醒来时发觉已是深夜,露出持明本相的丹恒在他身侧睡的香甜,他感受了下麻木的腰和被龙尾紧紧勒着的腿,忍不住推了推丹恒:“松开点儿,你又要勒死我啦。”

 

丹恒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就看到景元在愁眉苦脸地唉声叹气,他醒了醒神,将本相隐藏起来:“抱歉。”

 

终于得到解脱的景元平躺在床铺上,望着头顶昏暗的灯管感慨:“白露已在将军府平安长大,彦卿剑术愈发精湛已成剑首,符玄也越来越有将军模样了……老年人,终于能退休了。”

 

丹恒歪过头盯着景元的侧脸:“列车马上要跃迁到另一个星系了,明年的满月节,列车也许无法赶回罗浮让你与他们相聚,若是舍不得,可多停留几日。”

 

“离了父母的雏鹰,总要学着自己飞。”景元感叹了一句,然后也侧过头看向丹恒:“只是可惜,若不在仙舟,帝弓司命大人可能听不到许愿了。”

 

然后就是长久的静默。

 

景元温柔地看着丹恒,以一种全然放松的姿态,丹恒从那双沉静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微笑的脸。

 

“丹恒。”

 

“嗯。”

 

“你可满意现在的生活?”

 

丹恒忍不住蜷了蜷手指,然后缓缓开口:“此刻我拥有的,就是我想要的。”他听到了景元的一声长叹,于是也顺势问道:“那你满意现在的一切吗?”

 

“罗浮安定,后继有人。我也卸下了重担能够追一追儿时的梦想,更不用说一路上还有良师益友……佳人相伴。”说到“佳人”时,景元拖长了尾音,丹恒从他的脸上捕捉到了一丝促狭的笑意。

 

“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了。”景元说。

 

“那以后就算无法对帝弓司命许愿也不要紧了,我的愿望实现了,倒是你,可还有什么未竟之愿。”

 

景元又笑出了声:“那真是太好了。古人诚不欺我,我的愿望也实现了。”

 

我希望你随心所欲,幸福安康。

 

我希望你前路坦荡,得偿所愿。

 

--------END-----------

 一些后续:

后来的某一天,两人回到罗浮看老朋友,景元路过熟悉的街道突然想起丹枫在幽囚狱轮回前曾许过愿望,抱着些许好奇,他问丹恒还记不记得,是不是世界和平之类的。

丹恒的手里拿着景元吃了一半的貘馍卷,景元在他身侧正眯着眼品尝罗浮最新爆款饮品,丹恒回忆了一下那人的愿望:希望景元能在他们走后不再孤单。

他最后平静地说了三个字:不记得。


 


黎明◆

赶在猫复刻之前做完了!

有一点cp恒景,没办法米太会卖了,我照盘接收👍🏻

(在皮诺康尼被垃圾桶欺负,还得是仙舟的治安好啊..)

将军..想你了,想回仙舟老家了🥺

赶在猫复刻之前做完了!

有一点cp恒景,没办法米太会卖了,我照盘接收👍🏻

(在皮诺康尼被垃圾桶欺负,还得是仙舟的治安好啊..)

将军..想你了,想回仙舟老家了🥺

六月息

[云上五骁]人工降雪

summary:

  龙尊和剑首的能力不是让你们拿来下雪玩的。

  

  正常来说,罗浮并不会下雪。只要没在通识课上溜号太久,每个仙舟人都会知道这个常识。

  与围绕恒星公转的星球不同,仙舟巨舰的能量来源并非主要依靠恒星,因此在仙舟航行的几千年间,除去偶发的能源危机,仙舟地表居住区的温度几乎是恒定的,很难满足降雪的条件。

  很难,但也不是不行。

  前任龙尊和前任剑首曾配合制造过一场降雪。这场雪的诱因是白珩描述了她旅行途中见到一颗覆雪的星球,引得应星回忆起自己家乡的雪景来。他并非长生种,惜时如金,即便对雪景心生向往,也不能花时间远游一趟白白虚度光阴。

  这时旁听的景元提议:云...

summary:

  龙尊和剑首的能力不是让你们拿来下雪玩的。

  

  正常来说,罗浮并不会下雪。只要没在通识课上溜号太久,每个仙舟人都会知道这个常识。

  与围绕恒星公转的星球不同,仙舟巨舰的能量来源并非主要依靠恒星,因此在仙舟航行的几千年间,除去偶发的能源危机,仙舟地表居住区的温度几乎是恒定的,很难满足降雪的条件。

  很难,但也不是不行。

  前任龙尊和前任剑首曾配合制造过一场降雪。这场雪的诱因是白珩描述了她旅行途中见到一颗覆雪的星球,引得应星回忆起自己家乡的雪景来。他并非长生种,惜时如金,即便对雪景心生向往,也不能花时间远游一趟白白虚度光阴。

  这时旁听的景元提议:云吟术御水,配合我师父的霜刃,或许可以再现那种奇景。

  他甚至还给这次行动找了个正经八百的名目:一场真正的雪,对仙舟文学传承可大有裨益啊。雪仍然常出现在诗歌里,可写法都是从老古董文献里传下来的,文献原件碰一下都该掉渣了。无论苍山负雪、飞鸿踏雪还是雪地足迹密室诡计,现在写来都只是拾人牙慧而已……

  白珩和应星同时打断他:雪地足迹密室诡计根本不是仙舟传统诗歌的题材吧。

  哎,这个先不论,咱们还看雪么?景元道。

  

  雪自然是要看的。

  五人并排站到鳞渊境岸边,面朝一眼望不尽的波月海。

  这里也是丹枫和镜流切磋的老地方了。同样的景色,同样的两个人,两把兵刃同时绽开冷光,这次却不是为分个高下。丹枫拂袖,唤来一天雨云,镜流持剑而立,沉默地等着雨落下的一刹。

  雨动了,镜流的剑也动了。

  支离剑身漆黑,剑光却冰雪明亮,斜穿雨幕直上层云。有那么一个瞬间,漫天的雨滴都好像被冻结在静止的时间里一样。

  一剑霜寒九重霄。

  白珩道:“帅!”

  应星得意道:“自然,支离剑是完美的。”

  景元道:“……我总感觉你俩说的不是一回事。”

  此前丹枫为施雨,起了大风催来雨云,这风现在还在刮,三人蹲在冷风中边发抖边聊天。景元忍不住探头问:“这算是成了?我怎么觉得这雪花打人生疼,跟白珩姐说的那种轻飘飘的东西不一样呢?”

  应星比仙舟人和狐人更惧冷,裹紧衣服咬着牙答他:“没成!”

  白珩蹲在原地抱着脑袋,喊道:“哎呀,错了错了!这是冰雹!”

  镜流闻言,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随即连人带剑飞梭似的穿进被冻结的雨幕里。她剑影经行之处,沉甸甸的冻雨都化作了轻飘飘的飞雪,原来是以剑尖将冰冻的雨滴雕成雪花。

  “精密操作可以啊。”应星赞叹道。

  “我突然想到,这是不是说明,师父平时其实完全有能力把敌人细细切做臊子?”景元道。

  白珩本想伸手去接剑首和龙尊合作出来的雪花,听到这句话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限制级血腥画面,又把手收了回去。

  她扭头问景元:“雪也亲眼看见了,你想出什么振兴仙舟文坛的好诗没有?”

  “好诗作不出来,典故倒是想起来一个,”景元道,“求药使远行前的那段时期,仙舟人的祖先仍是生死有序,行文之中多以黑发代指少者,白发代指老者……”

  应星愣了一愣:“典故还要追溯到求药使之前,你们仙舟本地人的文学史教材得多厚啊,怪不得学到两百岁才成年。”

  “……总之呢,那时曾有位诗人与知交同游,”景元继续讲,“恰逢大雪,这两个年轻人淋了满头白雪,正狼狈时,诗人突然发现自己和朋友像满头白发一样,仿佛两个人变成老头子了仍是至交好友,于是转而兴高采烈地做出约定,等彼此老了还要回到此处赏雪。后来仙舟人管这个故事叫沐雪白头,有的地方一度还兴起过黑发人共同沐雪发誓的风俗。”

  讲到“黑发人”时,他意有所指地抬头看向还飘在半空的丹枫,终于暴露了他讲这一大段话是为了把话题引到哪里去。

  其他几个人的目光也跟着瞄到了丹枫身上。

  丹枫平日里就像自带避尘功效一般,哪怕在战场上,身上也不怎么沾血。眼下他漆黑的发顶也是片雪不沾,浮空盘膝,支着下巴发呆,一副“我只是来陪玩的,不切磋的话别喊我”的神色,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地面上这几个人聊天。

  应星喊他:“就你一个黑头发的,配合一下,来淋个雪。”

  龙尊年轻的脸庞上浮现出不解的神色,但很配合地降落了,双手拢在长袖里,迎风走向他的朋友们,任雪花覆上他的眉梢发顶。镜流心无旁骛地在万顷波月海上挥剑似乎很尽兴,此时也收剑落回地面,没什么表情地在白珩身边站定,不过在场的人都已对她很熟悉,看得出来她其实对出自自己剑下的这场雪很满意。

  “胜景难得,要不我们也来做一个约定吧!”白珩突然说。

  镜流应道:“好。”

  “答应得草率了点,我都还没说是什么约定呢。”白珩说。

  “不若效仿沐雪白头,就约定我们五人以后再来鳞渊境赏雪如何?”景元道。

  “那下次来我可得多穿点。”在场唯一的短生种应星说着,裹紧了工造司制服。这就算是答应了。

  没人给丹枫做前情提要,他并不知道沐雪白头具体指什么,只能理解到面前这几个白头发的想拉着他淋雪,而造雪得靠他下雨。丹枫看着这群兴致很高的家伙,在不完全明白什么典故、约定的情况下也点了头。

  “好!那我先来想誓词啦?”白珩道,“无论间关迢迢——”

  无论间关迢迢,世事蓬转。今朝沐雪,此生白头。肝胆照,义气共,与君同。

  “就以十年为期,我们五人重聚鳞渊境,再看一场雪。”她郑重地说出誓词的最后一句话。

  对仙舟人、狐人和持明族来说,十年并不是很漫长的时间,这个誓言听上去也不是那么难以遵守。

  不过这个牢不可破的誓言当天就遇到了麻烦:毗邻鳞渊境的丹鼎司医师投诉到地衡司,说自己刚培育出来的新品种药圃不耐寒,差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雪冻没。

  分起锅来,雪是白珩先提起的,降雪方案是景元提议的,两位始作俑者没得跑。

  人工降雪被明令禁止,“十年之后再聚鳞渊境看雪”的誓词就这样在立下当天被改成了“十年之后再聚鳞渊境共饮”。

  白珩身上背了一堆星槎不规范行驶的罚单,再背上这口锅完全是债多不压身。只是景元作为云骑骁卫被群众投诉,回头还得写检讨。他叹道:“就应该推说是丹枫带头干的,丹鼎司肯定不会罚饮月君写检讨,失策了。”

  应星幸灾乐祸道:“不可能的,照地衡司那伙人的办事风格,就算你把丹枫推出去,他们不好罚持明龙尊,最后还是得让你当主谋写检讨作为交代。”

  景元道:“要论下来,我提议造雪不是因为体恤你感怀家乡景色吗?怎么也没给你判个从犯。”

  应星道:“哦?原来提议都是为我。也不知道是哪一位生平没见过雪,新奇得要命,堆了只比石狮子还高的雪狸奴呢?”

  “你自然是一点也不稀罕玩雪,那尊雪砌金人想必是自己凭空出现的吧。”

  他俩平时拌嘴就讲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话,余下的三人早已见怪不怪,倒是地衡司门口的公差不时侧目。热闹了这一场下来,一日已经将尽,五人在长乐天各自分别。

  景元将要转身时,忽然被白珩喊住。

  “你说的那个典故,大诗人和他的好朋友,最后有没有一起回去赏雪呢?”白珩问。

  “这个嘛……”景元两手一摊,“我以前把文学史教材当故事书看,连那位诗人的名字也没记住,后面怎么样更是全都给忘了。”

  白珩露出“就知道你小子上课坐不住”的表情,冲他挥挥手:“没记住就算啦,回见!”

  她道过别就跑远了,身影汇进长乐天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同淋雪的好朋友,最后有没有故地重游呢?

  景元后来去查过这个问题。那时他已是神策将军,正对着神策府的案牍劳神,通体雪白的狮子从旁路过,簌簌落下好几簇毛,神策府里闹得像下了场大雪。

  景元突然想起来,有过一个他没答上来的关于雪的问题。

  他用玉兆搜了沐雪白头,发现有关那位诗人的记载只有一首诗和一个故事,正是与友人雪中同游后写下的那一首。

  诗人的生卒年份并未被记载下来,更遑论他籍籍无名的那位友人了。可以说,如果不是有这首诗,在仙舟格外浩瀚的史书里,这两个人会完全沉寂在万古尘埃中。

  景元无从得知此二人是否都活到白头的年纪,是否仍然是好友,又是否曾故地重游同去赏雪。

  他愣神片刻,拎起份刚看完的邸报,抖落掉新落上去的毛发,重新读一遍。那上面写着幽囚狱重犯“应星”被劫走的情形,当值的云骑描述,她没能看清劫狱者的身形,在失去意识前只目击到室内有雪花飘落。

  镜流和应星从此在仙舟联盟的视野中销声匿迹,直至百余年后罗浮上爆发星核灾变。

  

  黑发的男人睁开眼睛,首先嗅到了浓重的铁锈味,然后看到了饱浸血液的红色地面。

  冰雕一样的女人站在这片红色里,俯身观察着他。他醒后,女人抬剑指向他,问道:“我是谁?”

  他答不上来,甚至不清楚自己是谁,只知道这样的情景已经重复了很多次。他被杀死,然后醒来,听到一个简短的问话。有时候是“我是谁”,有时候是“你是谁”。他无法作答,然后再度被那柄漆黑的剑贯穿胸膛。

  这次不同,这次那柄剑在抵达他的胸腔之前,忽然一寸一寸地崩落了,碎片坠地,被浓稠的血和泥土裹住,没有激起一点扬尘。

  女人淡漠地看了一眼手中残余的断剑,将它抛下了。

  他第一次从女人口中听到除了那两个问题之外的字词,那是对断剑说的:“凡铁俗器。”女人掌中凝造出一柄霜刃,再度刺穿了他。想起自己是谁之前他又死去了,尸首望着断剑,没有合上眼睛。

  冰剑带来了一些副产品:一小阵降雪。雪花落上黑红的血迹,落在他失去光泽的眼球上。再次醒来时,他看到这样的雪,突然记起女人的名字。

  他想:镜流还会雕琢雪花,只是她不需要谁来行云布雨,也不需要那柄剑了。

  

  “这张照片是在贝洛伯格拍摄的。”丹恒边展示相册里的照片边向白露解说。

  他们正并排坐在长乐天的路边,等着排队去买以太战线联名款星芋啵啵的三月七和开拓者。白露捧着鸣藕糕,够不到地面的脚在半空小幅度晃来晃去。丹恒提醒她鸣藕糕快放凉了,白露说得等到三月七和开拓者回来吃。丹恒点点头,也不拆穿白露其实是想看没吃过鸣藕糕的外乡人被鸣藕的笑声吓一跳。

  白露很宝贝溜出丹鼎司的时间,等了这一会儿,有点垂头丧气了。丹恒于是向她讲起罗浮之外的世界,讲冰封的贝洛伯格,翻看手机相册里的雪原、密林和白熊。

  “无名客真好呀!”白露抱着鸣藕糕感叹,“罗浮就没下过雪,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亲眼见见。”

  丹恒想说,其实是下过的。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他在罗浮的主要经历除了蹲大牢就是被流放,哪里会知道罗浮还下过雪。就智库上关于仙舟罗浮的信息来看,这里确实不应该存在降雪。

  想必又是属于“那位”的记忆。

  轻微的眩晕之中,三月七和开拓者激烈讨论渔公案最新剧情的声音传到耳边。身边的白露正把鸣藕糕递给三月七,催促她咬下第一口,开拓者似乎已经知道了鸣藕糕的秘密,正在憋笑。

  丹恒微微摇了摇头,通过玉兆将雪景和小熊的照片传给白露,将关于“罗浮降雪”的记忆搁置了。

  

  景元的玉兆屏幕频频亮起,一连弹出了好几条消息。

  是白露发来了照片,前几张是以太战线联名款星芋啵啵,最后两张是异域雪景和雪原里的小熊。

  他猜这是无名客发给白露的。

  果然,白露把无名客在贝洛伯格的经历转述了一遍,听她描述的口吻,像是丹恒讲给她听的。

  景元看着白露这一串消息微笑起来。这一大一小分持龙尊力量的两位看来是混熟了,想必龙师和丹鼎司此时正紧张地盯着呢。

  白露在短信里说:“念在你我同病相怜都没见过雪,特意给你看看。将军也别忘了我的好处,下次来丹鼎司就替我捎来渔公案新出的下册吧!”

  景元回:“自然自然,一定不负所托。”

  他又看了眼“你我同病相怜都没见过雪”一句,放下玉兆伸了个懒腰,心想雪么,倒是见过。不过,莫非几百年过去,罗浮上竟然还是没有关于雪的拟真托蝶幻戏吗?现在又流行开什么题材了?

  一会儿问问彦卿和青镞最近看了什么托蝶幻戏吧。不过在那之前得先跟玉阙方确认重犯镜流和罗刹的交接事宜。

  

  七百余年前,罗浮下过的那场雪,暂且落尽了。只是这场牵系着寰宇未来的棋局还要下很久,远在雪停之后。

  同淋雪的人又不约而同地踏入棋局,也算赴约了吧。

  

  

  end.

  

tag有点不太好打,因为也涉及到刃、白露和丹恒了,不过斟酌之下我还是只打了五骁时期的名字,如有问题请在评论区提出,我立即滑跪改tag(土下座

薄荷巧克力的零食铺
云五CB大人要上班,但小孩可以...

云五CB
大人要上班,但小孩可以玩 

云五CB
大人要上班,但小孩可以玩 

薄荷巧克力的零食铺

**预警**
本篇为云五CB
若有续篇大概率为*刃景向*
不能接受及时避让,请勿思想审查

/建木果实失窃事件/ 

**预警**
本篇为云五CB
若有续篇大概率为*刃景向*
不能接受及时避让,请勿思想审查

/建木果实失窃事件/ 

小菓玉子店

请食用星神pa奇迹元元!想看猫猫穿各种衣服😋元门

请食用星神pa奇迹元元!想看猫猫穿各种衣服😋元门

生树

若你在此将我埋葬

惯例存图…

白珩存活if 云五cb向

若你在此将我埋葬

惯例存图…

白珩存活if 云五cb向

薄荷巧克力的零食铺

!预警请务必注意!

本篇为饮月之乱后刃(应星)被倏忽寄生设定下的刃x景元

一切令人不悦的言论均由倏忽大哥负责

兜兜转转又回来此处

幽囚狱,再启动!然而是七百年前!


/thy life is a riddle to bear rapture and sorrow/

/生命如谜,喜悲亦然/


!预警请务必注意!

本篇为饮月之乱后刃(应星)被倏忽寄生设定下的刃x景元

一切令人不悦的言论均由倏忽大哥负责

兜兜转转又回来此处

幽囚狱,再启动!然而是七百年前!


/thy life is a riddle to bear rapture and sorrow/

/生命如谜,喜悲亦然/


薄荷巧克力的零食铺

【防刃应急方案48H】

*刃景倾向请注意

/若发现通缉要犯请立刻联络罗浮景元/

抱歉车并没有开起来……!


【防刃应急方案48H】

*刃景倾向请注意

/若发现通缉要犯请立刻联络罗浮景元/

抱歉车并没有开起来……!


小草路边

全是没啥完成度还乱七八糟的

p3-8是捏他恐怖宠物店...总之就是想看养小恒爽一下而已...。

大概就是元元初恋枫枫淹死了(抱歉),然后领养了小恒,如果元元叫他丹枫,诅咒就会应验...最后元元也没有叫他丹枫,但是得了绝症于是决定在死前送他回大海。p9是我碎碎念的捏他大概(是的坑了!)

全是没啥完成度还乱七八糟的

p3-8是捏他恐怖宠物店...总之就是想看养小恒爽一下而已...。

大概就是元元初恋枫枫淹死了(抱歉),然后领养了小恒,如果元元叫他丹枫,诅咒就会应验...最后元元也没有叫他丹枫,但是得了绝症于是决定在死前送他回大海。p9是我碎碎念的捏他大概(是的坑了!)

薄荷巧克力的零食铺
云五男CB向两位大哥你们这个看...

云五男CB向
两位大哥你们这个看人的习惯真的很不好啊! 

云五男CB向
两位大哥你们这个看人的习惯真的很不好啊! 

BlueVelvets

【刃景】人质


罗浮将军退休后发生的一段小故事。

有任何逻辑bug请忽视(……

[图片]

[图片]

[图片]




后来银狼问艾利欧那个小钥匙究竟是干嘛用的,黑猫把钥匙摆在身前,口中念道: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啊,在我面前显示你真正的实力吧!

银狼:?




罗浮将军退休后发生的一段小故事。

有任何逻辑bug请忽视(……

null




后来银狼问艾利欧那个小钥匙究竟是干嘛用的,黑猫把钥匙摆在身前,口中念道:隐藏着黑暗力量的钥匙啊,在我面前显示你真正的实力吧!

银狼:?



薄荷巧克力的零食铺
是教师节呢!镜流师父:好喜欢教...

是教师节呢!
镜流师父:好喜欢教人练剑的感觉。 

是教师节呢!
镜流师父:好喜欢教人练剑的感觉。 

薄荷巧克力的零食铺

*刃景向*

/应星的礼物/

篇幅稍微有点长,感谢耐心观看


*刃景向*

/应星的礼物/

篇幅稍微有点长,感谢耐心观看


BlueVelvets

【刃景】无梦之地

 

星核猎手前来向神策将军确认一件事。

 

 

* 2.3w+,大量过去捏造预警。

* 一切时间线、设定及剧情请以官方后续发布为准。

 

 

————————————————————

 

 

骤然一跃,一个轻巧的身影探入神策府中的一隅。

 

这里很清冷,虽然往日也并非什么宾客如云之地。将军的私宅岂是来去自如的地方。他待人热切和蔼,但并不是对什么人都肯允许踏入他的私人生活之内。

 

院内没有守卫。负责主要诊治的龙女大人不允许有闲杂人等出现在病人身旁,据称是因...

 

星核猎手前来向神策将军确认一件事。

 

 

* 2.3w+,大量过去捏造预警。

* 一切时间线、设定及剧情请以官方后续发布为准。

 

 

————————————————————

 

 

骤然一跃,一个轻巧的身影探入神策府中的一隅。

 

这里很清冷,虽然往日也并非什么宾客如云之地。将军的私宅岂是来去自如的地方。他待人热切和蔼,但并不是对什么人都肯允许踏入他的私人生活之内。

 

院内没有守卫。负责主要诊治的龙女大人不允许有闲杂人等出现在病人身旁,据称是因为将军体内受到多种力量的牵制,此时正要避免接触太多杂乱的气息。平日忠心耿耿的少年护卫也并不在此,被派去捉拿已是穷途末路的药王余孽。

 

星核猎手悄然来到卧房的床前。

 

没有了平日软甲与披风的支撑,这人看上去整个缩水了一圈,就像雄狮收起了利爪。银发安静地散在枕边,神策将军如今正酣然入睡,并没有察觉到不速之客的拜访。

 

刃的手轻轻搭在那微弱起伏的胸膛上。他此番前来的目的,是为了确认景元现在的状态。

 

与幻胧一战后,景元便一病不起。令使之间的对决岂是儿戏,落得这幅精疲力竭的模样也在预测之中。可星核猎手仍需确认将军目前的情况。如果景元从此一蹶不振,那么将军之位便会落到继任者手中。即使罗浮上下一心,领导者的改变,也必然会引起不同的历史走向。

 

艾利欧的剧本没办法观测到如此细微的东西。星核猎手不惜耗费精力与罗浮周旋也要在星核祸事中将其保下,正是因为他们知道这座仙舟在今后戏幕中的重要性。艾利欧必须确认所有的细节。

 

气息微弱,但仍然平稳。刃把手收了回来。龙女说得没错,景元体内的巡猎之力如今正在与毁灭和丰饶的力量抗衡,这正是他长眠不醒的原因。

 

刃盯着那张连嘴唇都失去血色的苍白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走到屋内另一端的角落里,靠着墙抱剑而坐。

 

他需要向艾利欧汇报情况,因此现在只能等待景元与自己的抗争的结果。

 

距离侍女被允许前来擦身上药还有一段时间。刃闭上眼睛,陷入短暂的空白。

 

 

 

 

……

 

好安静。

 

他睁开眼,面前仍是不变的床帐,和人。

 

……稍微想起来了一些。刃揉了揉发痛的额角,在死水泥潭般旧日的梦里挣得一丝清明。

 

他应该感谢卡芙卡的言灵术,是女人平静的话语,让他在不死不灭的诅咒里留有一丝喘息的余地。她让他暂时忘了那些,忘记与往日旧恨有关的一切阴暗雾霭。

 

病床上的人仍一言不语。

 

刃起身,走到床头的位置重新坐下,离得他更近了些。男人发了一会儿呆,转头看看榻上人,又扭回来继续发呆。

 

在他漫长到宛如一场噩梦的生命里,这样的经历实在难得。在那些已经模糊了的遥远回忆中,他和景元之间的相处从来没有“平静”两字。二人之间的斗嘴争辩才是常态,不把对方气的像个烧开的热水壶一样便决不罢休。刃抬眼望向那苍白的侧脸,哪像现在这样,安静得像个死人。

 

真是讽刺啊。在百年光阴以后,在传奇落幕之后,能和自己平静以待的,居然只剩这个爱和他拌嘴的小孩。

 

记忆恍然间回到过去一个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那时他的双手未曾颤抖,那时他还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你看你看,就是他啊,那个在百冶大练上拔得头筹的……”

 

“听说那家伙是个短生种啊?……”

 

少年工匠挺胸抬背,头颅高昂走入工造司。

 

他听着背后那些仙舟人的议论纷纷,心里哼了一声,想着长生种也不过如此。以前只在传说里听闻过仙舟的故事,那时年幼的应星还把他们当做仙人一样崇拜。等真正踏上了这座瑰丽庞大的巨型星舰,他才发现人类无论离开地面多远都摆脱不掉那点骨子里的劣根性。他的寿命远短于寻常仙舟人,却在才华上让人追赶不及。若不是师父和相遇的狐人少女有意的荫庇,自己恐怕无法如此顺利进入工造司。

 

满溢才华加上父母的早逝让应星成为一个冷傲的天才。他不善言语,只会用一件又一件精妙绝伦的作品来回应那些期盼或是质疑。

 

一个、两个、三个……齿轮运作的声音是他的音符,手中的器械是他最趁手的笔。他展开图纸,就像展开琴谱,奏出最美妙乐曲。他如饥似渴地吸收着仙舟先进的知识与技能,试图在古老浩瀚的仙舟之上留下自己的一笔历史。

 

他驾驶着改良后动作顺滑无比的机甲在操练场上行进,余光中尽是羡慕崇拜的眼神,身侧大呼小叫的夸赞和兴奋不绝于耳。他无视这些嘈杂的噪音,潇洒自如地击溃了演练目标。

 

仙舟人的寿命太长,而这无边的寿命让他们的思维变得懒散、迟钝,就像长久暴露在空气中而慢慢生锈的刀。反正拥有大把的时间可以耗费,因此也就没有急切学习与创作的期愿和驱动力。应星儿时对于长生种的憧憬快速地烟消云散了。庸才就算拥有无数光阴又如何,自己短短几十年的一生,能顶得过他们几辈子的成就。

 

不屑一顾的工匠几乎不怎么与他人交往,没日没夜地泡在自己的锻造室内,把有限的生命和才华尽数注入到手里的兵器当中。

 

但庞大的辉煌的仙舟联盟,又岂是全由泛泛庸才之辈组成的呢。

 

今天是云骑新军报道的日子。

 

应星抱着手臂,无所事事地靠在报到处大门的旁边。新兵报道分为两个环节,一是清点人数成队,而是每年军营中的固定走方阵和节目表演。正好最近工造司出了一批新式兵器,正好操练操练这群新兵蛋子。

 

作为武器测试实验的主导人,应星肯定是要亲自过来观察的。他打了个哈欠,对于云骑军什么的,并不在意。他只在意自己熬夜赶了一个星期完善图纸才得以批量生产的作品亮相如何。

 

“……哦!厉害……再来!”

 

不远处的树荫下聚集了一小圈人。新兵崽子就是闹腾。应星揉揉发胀的太阳穴,抬起眼皮瞟了一眼——然后下一秒瞪大了眼睛。

 

被人围观着的银发少年手中,正是今天要在新兵大会上试用的武器。应星瞪大眼睛,这不应该,那批武器此时应该被一个不漏地送往操练场的兵火库中,怎么可能任由一个新兵小鬼拿着瞎使唤。

 

“好!……看,就是这样!”身着制服的银发少年挥舞着手中的剑,左手换到右手,从后背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少年顺着剑势一跃而起,漂亮地接过一个侧身翻,而后平稳地落在地上。

 

应星走过去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围观的少年少女们拥挤过去,兴奋地看着银发少年手中漆黑如夜的剑,叽叽喳喳讨论着。

 

“嘿嘿,用法就是这样,要学会控制力道……”银发少年的金瞳熠熠,“这剑身里藏有玄机,一般人不知其中奥妙,随意挥舞,只会被这流铁之力牵引着走。而如果借助巧劲,便可趁敌不备,出其不意——”

 

“知道得很清楚嘛,小鬼。”

 

少年动作一滞,抬头望向人群中和他们不同的制服装扮的人,敏锐地察觉到来者不善。

 

那人跨过人群径直走向他,脸色阴郁,抓过他的手腕猛地抬起,沉声道:“从哪偷的?”

 

这一句话就让少年炸了毛。

 

“什么偷的!这是我自己的东西。”他一下挣脱开那人的桎梏,双目瞪得浑圆,“你是谁啊,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围观者们窃窃私语起来。

 

“呵。”应星嗤笑一声,没有报上自己的姓名。“这把剑现在不应该出现在任何人手上,难道你心里没点数?”

 

“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少年仍是皱眉不解,“这是我师父给我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句在应星听起来十分苍白无力的辩解让他冷笑出声。师父?真是会吹牛。这把剑他确实曾给一个人让她试过,可那人的身份可不是谁都能攀上的,这个光天化日之下现眼的毛头小鬼更不可能——

 

他再次去捉少年的手腕。“年纪小小,谎话不少。跟我去自首。”

 

“你干什、放手!”少年吱哇乱动起来,但眼前这人看似瘦削的身躯力量竟如此之大,他被踉踉跄跄地拖着走。“你有什么事找我师父啊,为什么要和我这样一个小孩子过不去!”

 

应星阴沉道:“你再瞎叫我就直接把你举报给——”

 

哐叽一下,应星感到脑后撞上一个硬物。

 

他面无表情地回望过去,刚刚用剑柄砸了自己的少年有些发懵。

 

很好,他摸了摸后脑勺,看着手上的血。不愧是自己造出来的东西。

 

 

总之,他和景元的首次见面就结下了梁子。在往后的某一天,镜流向他们正式介绍时,剑首看了看二人,疑惑道:“怎么,你们原来认识?”

 

后来误会解除。应星曾经随手把还在实验阶段的兵器交给镜流请她提出建议,剑首试了一试,认为虽然是试验品,但可将其作为试炼用剑测试新兵。应星大方地挥挥手给她了,以为她口中的新兵是在之后云骑新兵报道汇演中的——却不曾想是特指自己新收的徒弟。

 

“哎呀!误会一场,大家不打不相识,不打不相识。”四面玲珑的狐人少女握住两人的手,努力把他们牵到一起。“以后就是朋友啦!”

 

她尽量忽视左右两边传来的僵硬力道和低沉气压。

 

两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先开口的意思。应星盯了这白毛小子一会儿,撤走自己的手扭头对镜流道:“这小鬼值得你教?”

 

他知道镜流的性格。女人冷得像块冰山,沉默寡言是她的处世之道,必然不可能主动寻亲纳徒。能让罗浮剑首亲自操心的,想必是关乎到更上层的原因——稍微动下脑就明白,是将军在寻找继承人了。

 

两人都是聪明人,镜流自然懂得应星的言下之意。她闭眼点点头,以沉默作为确认的答复。

 

……哼。应星也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景元因为师父在场无法发作,只能以隐忍地怒视着高傲工匠的背影表达自己的愤怒。应星回头一瞥,回想着他初次见到景元时,少年舞剑的身影。

 

身手是还不错。他在心里给出一个不愿承认的评价。

 

 

后来应星才知道景元居然比他大三岁。

 

得知这点后他噗嗤就笑了出声。没办法,那个小鬼抬起头倔强地看着自己的模样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他也来仙舟也有段时间了,当然知道仙舟人的发育要比短生种慢不少,不过他从没关心过这点。平日里打交道的都是些死物硬件,而工造司中来来往往的人群,他并不关心他们的生理或是心理年龄。

 

他今年已经年满二十,按短生种的年龄来说已经成年,更是早就可以喝酒了。他因为自身瞩目的才华而与持明龙尊和剑首等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交好,因而时常被邀请前往私人庭院一同小聚。而在多了一个徒弟后,镜流也毫不见外地把景元也一起叫来,在前辈们的围观下接受师父的魔鬼训练。

 

云骑新兵日常的操练已经结束,现在是师父的小灶时间——这才是真正地狱的开始。应星最近有些闲工夫,没事就来镜流的院子里看小孩受苦。一个动作不标准,加罚五百组;一个动作卸了力,再追一千组。应星约白珩与饮月他们在院中小酌,三人喝酒聊天好不闲适,衬得一旁正奋力挥剑少年的处境更加惨不忍睹。

 

应星摩挲着酒杯,撑脸偏头看挥汗如雨的少年,心中毫无同情。不知道那天他拿着从师父那里偷跑的剑当众炫耀时,有没有想过日后等待着自己的地狱生活。剑首无情的背影像一座山一样伫立在旁,被监视的人绝无半点懈怠逃脱的可能。

 

他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无论如何,这也不关他的事。说不定这小子坚持不了几天,就哭爹喊娘地要回家了呢。

 

 

时光飞逝,转眼间景元已经在镜流门下坚持一年了。而这一年内,应星主导研发的武器也分批次逐渐投入使用。

 

景元要上战场了。镜流抱着手臂严肃地交代注意事项,像个威严又不失关爱的老父亲;白珩握着景元的双手一边抹泪一边送别,像个即将远离爱子苦情十足的老母亲。景元也回握着她的手,两人惺惺相惜泪眼婆娑,说好了来日衣锦还乡咱们红尘作伴潇潇洒洒游历星海。

 

应星看得肉麻,走过去想打断他们说点正事,结果人一靠过去这小鬼就立即收住了眼泪,仿佛无事发生般歪头看了看他,眼神里外还带点嫌弃。

 

“……”应星感觉自己脑门上蹦出了个井字,“怎么了,不跟应星哥哥道个别吗?”

 

景元瞪大眼睛,“你让我管你叫哥,你不折寿吗?”

 

应星笑容扭曲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个小矮子还在意这些。”

 

小矮子这三个字一下把景元如遭雷劈般定在原地。是的,一年过去了,景元一公分都没有长,这简直成了少年的心病。他并非是因为急着出人头地,毕竟像他这个年龄的仙舟人身高都差不多这样,甚至景元还是其中拔尖的那批。他急着长高,只是单纯的因为,看应星不爽。

 

每次两人拌嘴争吵时,景元都能靠着那张三寸不烂之舌把应星逼到绝境。然而每到这时,那人只会盯自己一会儿,然后轻飘飘地来一句“不和矮子一般见识”,转身悠然离去。

 

景元什么都能反驳,唯独反驳不了这血淋淋的事实。

 

看着少年逐渐憋得通红的脸,白珩哈哈大笑一声,然后拉着二人背靠背贴在一起。

 

“应星仗着自己长得快怎么老欺负我们元元啊~”狐女笑眯眯的,比量着二人的身高。“我看看到哪了。这不已经稍微超过肩膀了嘛,别气馁~等你回来姐姐给你准备好浮羊奶啊!”

 

回想起狂补浮羊奶的经历,景元差点条件反射地吐了。

 

应星无慈悲呵呵一笑,然后从口袋里变戏法般的掏出一个金属环状的物件。

 

他一只手指勾着上面的绳子吊到少年眼前。“一次性紧急压缩防护盾。”他扭过头,眼神并不落在少年愣住地脸上。“打仗的时候就戴着。遇到紧急情况,按一下就能立刻展开能量盾,弹开一切物质事物。”

 

他看着景元接过,一时呆住没反应,继续说道:“当然,要是你像个傻子一样连别人说话都听不到,那就没什么用了。”

 

“哦!我……”少年眨眨眼,金色的瞳眸里闪动着光点。他如同得到宝物般珍爱地放在手心看了又看,然后抬起头,十分开心真诚地说道:“谢谢……你给我做的吗?”

 

应星打了个哈欠。“不是,半夜翻工造司翻到没人要的。”

 

景元一下扑到应星的背上。应星猝不及防,被推了个踉跄。这是他们——他猛然察觉到,这是他们除了那次不快的初见外,第一次亲密的肢体接触。

 

少年挂在自己身上,乐呵呵地说着谢谢你啊应星哥,毫无保留地传达着自己的喜悦。应星深吸一口气,然后去推揉他蹭过来的脸,试图把这小鬼扒拉下去。

 

镜流与白珩看着打闹的二人,临战的紧闷心情也不自觉放松下来。白珩拿出自己的玉兆,对着二人咔嚓两张。

 

我们小应星和小景元关系很好的嘛。她笑笑。

 

 

 

 

当初为何要熬夜赶制一个最后没派上用处的东西,男人已经忘记了当年的自己是抱着何种心情。只是在那些遥远到触不可及的回忆里,总是浮过一张张少年真切的脸。他看着他,看他在春晓夏日勤学苦练,在秋叶的遮掩下打盹,在冬雪的覆盖下磨炼。

 

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天分,还有那份更可贵的意志力。

 

这种时候,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不就太不近人情了吗。他想。

 

这也正是两人关系逐渐亲密的开端。

 

 

 

 

云骑新兵第一次出征有惊无险地回来了。

 

他们遭遇了埋伏,寡不敌众,排阵被早已设好的陷阱分割开,迷失在沼泽荒野之中。幸好有一名兵士临危不乱,利用地形和烟雾弹声东击西,成功甩掉了敌人的追踪。

 

一名小队的云骑新兵头上还缠着绷带,这样手舞足蹈地讲着。那人叫什么来着,他思索半天,好像是隔壁营的,叫景什么的——

 

“人在哪?”剑首发问,“你们不是一起回来的?”

 

新兵被剑首冰冷的语气吓得一哆嗦,在破了的脑袋里搜肠刮肚,“我们应该是跟工造司的车一起回来的……但是好像半路就看不见他了。”

 

 

“喂,”应星掀开茅草盖,“在这偷懒是吧?”

 

“呜哇啊!”银发少年猛然从运货车上惊醒,嘴里神志不清地嘟囔着;“师父对不起我错了别罚我……”

 

应星看着好笑,抱着双臂悠然道:“你爬错车了,这是我们工造司的。”

 

景元顶着一头乱毛,双眼惺忪,嘴角边还有一道可疑的痕迹。他听了应星的话,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啊?”

 

“你当时回来的时候为了偷懒,爬上了一辆运货车对吧,这辆是我们工造司的。”应星解释道,掏出玉兆打了几个字。“能一觉睡到现在,比猪还能睡。我可告诉你,你师父正在云骑总部等你。”

 

“师父”这两个字让头脑发懵的少年瞬时清醒过来。他一骨碌爬起来,摇摇晃晃地扶着把手下车,身形却突然一滞,一下失了平衡,跪倒在地上。

 

应星愣住,随即蹲下身来检查。少年的脊背正在细密颤抖着,捂着腹部的一块地方小声地抽气。

 

天色已暗,这正是为何刚刚应星没有发现的原因。景元右腹撕裂的衣料混着污泥尘迹,已经被浸染成暗红的破洞周围又晕开了一片血红。应星立刻把他扶到旁边坐着,一边联系医疗队一边斥道:“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跟着医疗队回来?”

 

少年的脸往旁边一靠,一副又逞强又不太好意思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因为某些很无聊的理由。果然几秒钟后,景元虚弱道:

 

“第一次上战场……就被抬着回来,多丢人啊……”

 

应星晃了晃玉兆,冷笑道:“你师父找了你三小时,你最好在她面前也能这么嘴硬。”

 

眼前的病猫一下子蔫儿了。

 

带领陷入劣势的小队打游击,全员未减回归,不是在战场上很能干吗。应星在一旁守着等人来,明明已经做得很好了,还非要逞强,果然还是小孩儿的脾性。

 

丹鼎司云骑医疗部的人带着担架过来,不由分说地把景元按了上去。被抬着路过时景元勾了勾应星的手,意思大概是说能不能在师父面前为我说几句好话。

 

不能。应星无情地拍开他的手。

 

仙舟人的体质不能和其他物种一概而论,仅仅两三天功夫景元就支棱了起来——虽然也不至于活蹦乱跳。军队中举行了庆功晚宴,所有在出征中参与贡献过的人皆可参加,前提是现在还能下地。作为天生爱凑热闹的那一类人,还在康复期的景元当然要赶到。金碧辉煌的堂厅内一片肃静,剑首正在总结此次行动的优与缺,毫不留情地指出了队伍中需立刻摒弃的陋习。随后现任将军来到台前,发表了一段鼓励性质的的安慰与祝愿,同高高举起的酒杯一起,拉开了此次宴会的帷幕。

 

大堂内瞬时鼓乐喧天,欢乐的气氛弥漫开来。大家纷纷举酒庆祝,热络地谈天聊地。作为在本次出征贡献了后勤物资与前线兵器的有力后备,工造司自然也受邀参加了晚宴。应星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人独饮着,觉得没什么意思。这酒为了照顾年龄小的士兵,选的是低度数的果酿。他也不习惯和这么多人挤在一起,毕竟也不认识几个人。正在考虑要不要提前走时,上方投来一片阴影。应星抬头,是那张熟悉的少年面庞。

 

景元拉了几个伙伴过来,笑嘻嘻地坐到应星对面。应星挑了挑眉,见景元清清嗓子,煞有其事地介绍到:“这就是我天天……我之前和你们说过的,工造司的应星。咱们这次用的剑就是他设计的,厉害吧!”

 

过来拜见鼎鼎大名人物的少年们发出了哦哦的兴奋声,让应星感觉自己像只被围观的动物。

 

他决定闭嘴,由叽叽喳喳的少年们随意评说。他们好像都已经喝了酒,脸颊红扑扑的,似乎还有点上头。景元摇头晃脑地跟同伴们比划着,然后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从领口里掏出来了一个挂在脖子上的吊坠。反射着金属光泽的指环完美无瑕,没有丝毫裂痕。他向同伴们展示着,有点骄傲的说:“看这个,这也是他——”

 

砰。

 

酒杯磕在桌上,发出令人不悦的闷声。

 

即使被嘈杂的环境包围着,这一声冰冷的撞击也足以将少年惊醒。景元回望过去,随即愣住。应星正凝视着他手里的这枚指环,面上不带一丝表情,却足以从他的眼神里隐约看到压抑的怒火。男人抬起酒杯将剩下的液体一饮而尽,随后蓦地起身,一声招呼不打地向外走去,留下少年呆呆地坐在原地。

 

夜晚的风已是有些冰凉,可这安抚不下应星此刻血气上涌的脑子。他大步走着,对身后少年的呼喊置若罔闻,直到那人来抓他的手臂时才一把甩开。

 

“你怎么了啊!”景元睁大眼睛看着他,带着担心的神色,“身体突然不舒服?还是……”

 

那双单纯眸子让应星感到更加烦躁。

 

他抱起手臂,嗓音不带丝毫温度。“为什么不用那个?”

 

“……什么?”景元不解道。

 

“你受伤了,对吧。”应星继续面无表情道,“但你没用我给的东西。”

 

“哦,你说这个啊。”景元掏出指环放在指尖捏了捏,笑道:“用它干嘛?反正也不是很严重。”

 

应星只是盯着他。

 

“你在被敌人刺穿之前,能判断出这是不是致命伤?”他压抑着自己的声线,低哑道:“就算不是致命伤,你敢保证之后不会发生什么?失血、感染、被野兽嗅到血腥气……这些都能要了你的命!”

 

应星严肃低沉的话语让景元震了一下。在二人过去相处的时光中,几乎都是拌嘴打闹度过,他从来没有见过应星真正生气的样子——也从未听他如此认真地对自己说这些。

 

“……我不是都平安回来了嘛,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他尝试用柔和的语气去安抚。

 

应星冷笑一声。“‘好好的’是吗?要是没人找到你,你是不是打算晕上个三天三夜,烂在我们工造司的车上,然后等着别人给你收尸?”

 

刺耳的话语让景元皱起眉。他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庆功宴上说这些,为什么明明一切安好却突然要来挑自己的刺。当时师父训斥自己的时候,这人也只是在一旁幸灾乐祸地看着,没给他说半句好话。

 

少年急道:“你不是找到我了吗?为什么非要纠结这个!这些都是你的假设,我已经好好地站在这里,这还不能证明我的实力?你不懂,我们仙舟人体质强悍,有什么伤很快就恢复了,不需要你这样瞎操心……!!”

 

景元一口气说完这些,然后在最后一个字音落下时后悔了,因为他看见那人突然变得疲惫的表情。

 

应星单手抵着额头,轻微叹息一声。

 

“我不懂。”他说,“你说得对,我没办法理解你们长生种。”

 

“抱歉搅了你的好兴致。”

 

他扔下这一句,转身离开了。景元想追上去,但应星轻飘飘的话语却让他双腿如灌铅般定在原地。这好像是应星与他争吵时第一次妥协,可这妥协却好像撕裂了他们之间一层看不见的薄膜。景元定定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人离自己越来越远。

 

 

应星把自己关在工作坊里已经两个星期了。 

 

其一的原因是他得到了新投入使用武器在战斗中的使用数据,正在研究设计着改进的方法。

 

其二是因为——

 

大门被砰的打开,精神抖擞的耳朵立在门口:“小应星!出来玩!”

 

他被白珩的大嗓门震得太阳穴一抽。

 

“干嘛呢干嘛呢。”狐女毫不见外地走到桌前低头看了看复杂的图纸,然后一下搂过他的脖子:“你都埋头画这玩意儿画了多少天了,再画人都傻了!”

 

他默默地把图纸收起来保护好,然后揉捏起自己的眉心。白珩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凑到他耳旁低声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景元的气呢。”

 

“没有。”

 

“那就是了。”

 

“………………”

 

“哎呀,但我不是来劝你们和好的。”狐女笑眯眯地说,“我只是来告诉你,今晚金人巷又有奇物展演,不去可能会后悔哦。”

 

白珩丢下这一句,哼着小曲就走了,走前还不忘从他这顺瓶酒。

 

应星无语地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重重地叹息一声。

 

白珩说得没错。那其二的原因,就是因为景元。

 

他那晚被气昏了头,回到自己的住所后,过了一夜都没能理清自己的思绪。他后来也不明白,为什么当时看到景元没用那玩意儿,自己会一下发这么大的火。是在责怪景元不好好保护自己吗?可他自己都说了仙舟人体质强悍无需担忧;是在不满自己的创作没有派上用场?可这次没用上,下次也说不定能用得上,这并不是什么需要觉得遗憾的事。

 

只是想起在自己发火时,面对的那张单纯疑惑的脸,他心中就止不住生出无边烦郁。于是他干脆清空大脑,把所有精力投入到工作当中,以此将烦思抛却脑后。

 

但白珩说得对,这样一直憋着也不是办法。他把自己收拾打理干净,于星夜初启时来到了人声鼎沸的金人巷。

 

他穿行在令人眼花缭乱的巷市中,两旁呼声揽客的小贩热情地向每一位过路人推销着自家的商品,各色小吃,玲珑巧货。应星走着走着,突然感到腿上撞上了个什么东西。

 

他低下头,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孩笑笑地看着他,然后把一个糖苹果塞到他手里。“应星哥哥,请你吃糖!”

 

“哈?”应星被迫接过,“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转眼一瞬,小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应星莫名其妙地看着糖苹果,然后继续往前走,搜寻着刚刚孩童的身影。他没走两步,又不知从哪窜出来一个小孩,同样喊着他应星哥哥,笑嘻嘻地把雪花饼塞到他怀里。应星就这样一路走着,手中逐渐堆满了桂花糕、龙须酥、玫瑰酪、红糖团子……他走到巷末一个摊位前方,那里围着一圈孩子。一个银色的毛茸茸的头在里面晃动着,手里正端着一把铁勺,贴在大理石的板上展示糖画。

 

于是他说:“老板,给我也来个。”

 

“好嘞——”银发少年下意识地应声,随后抬起头愣住。那双金眸眨了眨,脸上泛起一个舒展开来的笑容。

 

“你来啦。”

 

他迅速地收拾了一番,对围观的孩子们说了句“剩下的你们自己玩吧”,然后抱着插了好几个糖画的稻草杆跳到应星眼前,雀跃地说道:“来选一个!”

 

应星看着形状有些惨不忍睹的糖画,努力分辨出这疑似是他们常聚在镜流院内的五人……他暂且没有回答,望了望不远处围着糖画摊兴奋的孩子们,说道:“你支使的?”

 

“嗯哼,我给他们画糖,他们帮我跑腿。”景元瞟了眼应星面无表情的脸,别扭道:“谁叫你不理我。”

 

应星看着眼前少年撇起的嘴,低垂的眸中闪动两下。

 

景元察觉到他松动的神色,再接再厉般地拿起一个糖画。“喏,这个是你!”

 

应星却挥开他递过来的手。“我不吃这个。”然后把抱着的一堆零食又堆到景元怀中,“我也不吃这些。”

 

“……哇!”景元手忙脚乱地接住自己花光了所有零用钱买的零食,有些愠怒道:“那你到底要什么……!”

 

工匠伸出手,把一个形状最圆滚滚的糖画挑了出来。

 

“吃你。”他邪笑道,嘎嘣一下咬碎。“你比较可恨。”

 

他看着少年涨红的脸,满意地哼了一声。

 

 

二人边走边聊,停在湖畔旁的围栏处。

 

眼前是茫茫江景夜色,身后是喧闹繁华的夜市,这样的反差让人一瞬恍惚。夜风拂过,吹动长发和思绪。沉默了一会儿,景元开口道:“那个……那天的事情,我不是故意的。”

 

应星嗯了一声,刚想开口,又听他继续道:“我不是想说,你做的东西没用、或者炫耀自己是仙舟人,体格好什么的,我就是……我只是不想弄坏它。”

 

少年的下巴埋在怀里的零食堆中,含糊不清地说。

 

“毕竟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他轻轻说,“用了不就……没了吗。”

 

应星定定地看着脑后红绳飘扬的少年,那时那瞬的感受突然无比清晰。

 

景元是仙舟人,他还要走过百年、甚至千年的时光,而自己或许只是他漫长寿命中划过的一道微不起眼的火星。

 

而少年景元手捧者那一点点火光,希望它不要这么快熄灭。

 

他动了动嘴角,却发现脸上有点僵硬。工匠一只手拍在自己脸上,然后用力揉搓了一番。景元被这动静吸引转过头,便看到工匠捂着脸大笑起来。

 

“哈!有什么可值得珍惜的……你尽管用,一千次,一万次,要多少,我给你多少。”他一只手叉腰,笑得张狂。“不过是随手做出来的玩意儿,这么稀罕?等着吧,好东西还在后头呢。”

 

景元愣住,脸上淡淡的伤感瞬时转为狂喜,接着便朝他奔来:“太好了,我以为……啊!”

 

青苔石砖翘起的一角让脑子发热的少年身形一歪。工匠下意识地伸手去接,被糖果糕点扑了个满怀。

 

少年抬头,如蜜般金色的瞳眸中盛满喜悦,随着皓然的月光一起晃动。

 

这双眸子和刚才的糖果相比,哪个更甜呢。应星突然不着边际地想。

 

 

 

 

黑发男人抚上沉睡之人的手。

 

那是一只很好看的手。五指修长,洁白如玉。这只手曾抚过公卷,也斩杀过敌。

 

他把那只手翻来覆去,最终十指相扣。

 

如果是罗浮将军清醒之时,恐怕没人能做到和他如此亲密接触。

 

男人将那只手牵到自己的脸侧,静静地靠着。

 

就连这样的短暂相接,如今也是难以企及的奢望。

 

 

 

 

应星在第五次推开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时,非常后悔自己一时心软答应让他进入工造坊。

 

“别那么小气,让我看看啊。”景元又一次锲而不舍地凑过来,“说不定我看完也学会了呢。”

 

“……我、要、工、作!”工匠咬牙握笔,“旁边柜子里的东西还不够你玩的?”

 

“我知道你在工作啊,我又没出声打扰你。”景元歪头道,“在旁边看看都不行?”

 

应星叹了一口气。

 

他不喜欢与人相靠太近,这是他从小的经历与自身的性格培养出的习惯。还在师父身边时,他就是一个腼腆内向的孩子,定居罗浮后,更是喜欢独来独往,能把酒言欢的亲近朋友也只有寥寥几人。而那三人——除开白珩,其余两人都是清冷孤高的性子,并不会与人勾肩搭背,打成一片。应星对于这样的相处模式很是称心。

 

但可惜,世事无常。和白珩有着一样性子的景元加入了进来。两个毛茸茸的脑袋经常碰在一起笑得发抖,互相勾着手臂四处乱跑,倒像是关系极好的闺蜜。他们是那种喜欢同人肢体接触,以表达好意的性格。白珩每每酒兴正欢时,就喜欢左搂持明龙尊,右抱罗浮剑首,活像个在酒楼舞妓中买醉的大叔。而景元是万万不敢招惹这两位的,于是他的目标,便锁定在剩下唯一一人身上。

 

自从和好后,两人关系的亲密度明显更上一层。景元时常跑过来黏他,以少年特有的热情拉住他的手臂,勾住他的脖子。他仍是比工匠矮一截,于是喜欢用毛茸茸的头来蹭他的肩膀。

 

真像只猫,工匠不动声色地把蹭过来的手臂和脑袋扒下来。他并不习惯与人这样相近,掌心的温度和来自其他人的热量让他感到不适,尽管少年每次还是坚持不懈地过来这样拉他。

 

“……我不习惯在做事的时候旁边有人。”应星解释道,“无论画图还是对物件打磨组装,都是不得有失误的精细活。你老在我旁边乱动,万一在关键的时候碰到我的手就完了。”

 

景元闻言轻轻哼了一声,也知道人说得在理,于是转身去挑其他的小零件玩。

 

那时的工匠没能察觉到少年的小小心思,只是觉得两人待在同一空间安安静静的,也很好。

 

 

最先发现的人是白珩。

 

她某一日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从镜流后院溜进来,坐下了也不喝酒,沉思半天,突然道:

 

“小景元是不是要谈恋爱了。”

 

此话一出,立刻引得三人注目。白珩面色凝重,十指交叉搭在下巴上,又道:“我刚刚在训练场上看见有个女孩子跑过来给他擦汗。”

 

镜流抬起酒杯抿了一口,淡然道:“他这个年纪也正常。”

 

饮月君了然一笑,而一旁的工匠没有说话。白珩愁眉苦脸:“他谈恋爱了我还怎么天天找他玩呀。”

 

白发的男人突然开口道:“为什么不能?”

 

白珩一愣,抬头看向工匠有些沉暗双眼。“再怎么说……我也是女性嘛。让人看到对象天天和另一个女生待在一起,怎么想都不太好吧。”

 

她叹一口气。“你们男孩子之间就没这么多顾虑啦。”

 

“……”应星慢慢放下手中的酒杯,回忆起那个时常黏在身旁的身影。“也不一定是谈恋爱了吧,这小子对人一向没什么分寸。”

 

“怎么会呢?”白珩奇道,“他在外面从来都是个彬彬有礼的孩子。”

 

他听着白珩的“我再去打探打探”,陷入沉思。

 

谁都知道景元是个受欢迎的孩子。他模样俊俏,性格外向开朗,一张含了蜜的小嘴能把人逗得笑不拢嘴。头脑机灵,身手也好。作为剑首之徒,不仅没有刺人的傲慢,反倒是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本领,让他有更多的余力去帮助他人。

 

就像个小太阳一样。

 

应星不止一次路过训练场时,看到少年少女们围在一起,在树荫下嬉笑打闹。他的目光落在景元身上,发现其他人的视线也大多投向那个少年,其中不乏青涩爱慕的眼神。而少年仍旧同大家聊得高兴,将目光分给每一个人。

 

他对别人的感情是否有所察觉,应星并不知道。景元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他们面前了,这是因为他所在的部队即将要被派往一处稍微偏远的星系作战,正在夜以继日地加训对练。直到出征之时,应星也没能和他再见上一面。明明说好了要给他做很多很多护身符的,可一直没机会给他。应星想,或许他也不需要。他有时刻关心他的长辈,也有追随在身旁的同龄人。自己的那一点点心思,或许真的微不足道。

 

 

这一别就是三年。

 

这期间景元也尝试过和他们联系,但所处的那颗星球通信被敌人截断,只发了几条信息过来就再也没了音讯。可这并非不祥之兆,正相反,前线的捷报频传,就连将军看了也忍不住称笑。

 

这一场仗打得格外漂亮。在表彰大会上,意气风发的少年站在台前,像一只小狮子一样,骄傲地接过将军的授礼。此时的工匠站在两侧的席台上,遥望着许久未见之人。遥远的距离使他看得不甚真切,但那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长高了一些吗?好像是有点。应星抱着手臂又待了会儿,然后从侧边的出口离开了。

 

这几年里他们几人多散少聚。剑首被派往执行更加艰巨的任务,狐族的飞行士们也被召集到一起,去往前线勘察情报。只剩下应星和饮月还留守于罗浮之上。龙尊需处理族内大小事宜,因此他们二人也许久未在月下对饮。

 

这三年间,罗浮上再度召开了百冶大练。这次应星没有去,尽管很多人劝他,说以你现在的能力,完全可以取得工匠之首——百冶的称号。他回绝了,并不想参与名利争斗的游戏。他说,自己的心思不在这里,之后如果再开的话,会去的。

 

他的心思在哪呢。应星也不知道。

 

三年的时光像风吹树叶一般快速划过了。当时走得最早的景元反而是最快回来那个。但他回来之后,还并未同应星有任何联系。一天之内,光是汇报、开会,再加上各种杂七杂八的事情,就已经让他忙得脚不沾地。

 

工匠也没有去主动打声招呼。

 

有什么可说的呢。他想,无论是恭喜祝贺,还是呵护关心,这些都已经有人做过了,似乎不差自己一个。真是奇怪,应星忽然觉得可笑。难道时间竟然真的有这么大的魔力,叫他去同那人打声招呼,也需要理由了?

 

应星走在木制的甲板上。

 

巨舰的生态百千年如一日的轮回变更,此时秋风簌簌,正是遥望江景的好时节。将军正有兴致,包下几艘船,带领士兵们在江面上庆祝凯旋。应星向守卫们出示了一下工造司的工作牌,说自己是来探亲的,就被放了上去。按编号,那人应该就在这艘船上。

 

他慢慢移动着,听闻不远处的帷帐中隐约传来碰杯与大笑的热烈呼声。他走到门帘前,掀开一隅,许久未见之人的面庞蓦地呈现在眼前。

 

……五官变得立体,似乎确实成熟了一点。应星想。举酒同邀四座伙伴的少年正兴致高昂,眸中的光与暖帐灯火交相辉映,熠熠而动。他与其他人说着笑着,肩膀被一旁的同龄少年勾过,不知在耳边说了什么玩笑话,立刻惹得他倒向身边人耸动肩膀。应星看了一会儿,然后转身离去。

 

可他转身翩过的衣角还是被少年捕捉到。

 

他靠着护栏一侧,听见身后传来有些急切的脚步声,和少年殷切的声音。

 

“应星。”他开口叫他,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喜悦和欢欣。应星回身望他,看到少年因酒精而有些发红的脸。刚刚景元坐在地上,所以他一时没能察觉,如今看这家伙好像确实长高了不少。头发也长了,不再是毛茸茸的像棵小蒲公英。

 

“你来看我呀。”景元笑眯眯地走近,“怎么不先和我打个招呼?”

 

工匠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怎么,打扰你的雅兴了?”

 

“哪有。”景元眨了眨眼,轻飘飘地跳过这句藏着软刺的回应。“我以为你没空呢。我听说了,师父和白珩姐她们俩都出任务了,丹枫哥也不在,还以为你们都很忙。”

 

应星呵呵一笑。“我确实挺忙,不过还得代替你师父过来看眼。要是少根胳膊断条腿,我在的话还能修一修。”

 

“……你就不能想我点好的。”景元双手叉腰,无语道。

 

“谁叫某人第一次回来的时候——”

 

他突然住了嘴,由于某种藏匿于心中的,几乎快已经消散的情结——当你触碰到一些只有两个人才能谈及的、如同秘密一般的回忆,才能感受到的胸口处那一丝微不可察的悸动。

 

话语戛然而止。空气沉沦下来,积淀成暧昧潮湿的温度。

 

他看着少年歪了歪头,然后朝他走过来,一步、两步——似乎有些太近了,已经到了快要面对面贴上的距离。他下意识地往后退,却不曾想被抓住手臂。力气不大,却无法挣脱。

 

他看着景元放大的脸呈现在眼前,脑海霎时空白。他忘了该作出如何反应,也忘了该将目光放在何方。他只记得在月光拂照下,少年因酒精而微红的脸,以及被薄凉夜风所衬托的,两人之间骤然升温的呼吸。

 

瞳孔颤了一瞬,不自觉移开的目光暴露出主人的慌乱。他眼神闪烁着,却又注意到那只鎏金的瞳右下方一颗不起眼的小痣,脑海里一片混乱——那里以前有过这样一颗痣吗?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发现过?

 

少年的轻笑打断了他游离的神思。景元拉着他,另一只手放在自己头顶,然后堪堪碰到了他的鼻尖。

 

“……你干什么?”应星听到自己本就低沉的声线有些许沙哑。

 

“比一比身高。”景元答道,然后快速退了回去,手背在身后,像只猫儿一样对他狡黠笑道:“你看,我是不是又长高了不少?”

 

“……哼,不管长多高,还是个小鬼。”应星把脸扭过一边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他回想起刚刚在帐中看到的那一幕幕,景元倒在别人肩膀上的样子让他心烦意乱。“你也和别人这样比身高?”

 

“嗯?”少年歪歪头。

 

“我是说,你——”

 

“我才不和别人比呢。”景元眯眯眼笑着看他,“我只在乎能不能超过你。”

 

 

 

 

后来的工匠才意识到,少年的话语中包含着怎样的情意。

 

他明明是短生种,却成为了长生种的尺子。仙舟人或多或少都听过这样的告诫——不要与短生种太过亲密,否则在余下的生命里去追寻和他们的回忆,如同在时间的长河中刻舟求剑。

 

工匠也是这么想的。他努力学艺,刻苦钻研,期望自己的才华和作品能如同恒星般在宇宙中长久地闪烁。可他没想到,自己本身也能够成为某人生命里静静发光的星。

 

他撑在沉睡之人的头顶,用手细细地抚过他闭合的眼睑。

 

那颗玲珑泪痣依然安静地伴在眼角下,正如千百年来不毁不灭的他。

 

 

 

 

他从埋在工作桌上厚厚的草稿纸中抬头,看向从门后出现的少年。

 

“怎么了?”他问。

 

景元嘿嘿一笑。“我听说师父和白珩姐遇到了,正一起坐飞船回来呢。”他高兴地说,“正好我这段时间放假,终于可以好好聚一聚咯。”

 

应星嗯了一声,继续低头修改图纸。景元走进来探头看了看,问道:“又在做什么呢?”

 

工匠倒是坦然答道:“给你师父的。”

 

“哦?”景元歪歪头,“那应该是很厉害的剑吧?”

 

应星哼了一声作为回应。早在他们四人相识、举杯共饮的时候,应星就决定一定要给这三位难得的知音好友每人打造一把绝世武器。最近正巧得了灵感,于是打算从剑首大人的剑开始设计。

 

“唔……有没有给我的呀?”景元笑眯眯地凑过来,低头看草稿纸。“之前不是说好东西还在后头吗?”

 

应星拿着笔的手滞了一下,没有抬头。太近了,是他能知道一抬头就会对上什么的距离。这家伙从来不肯听劝,依然熟视无睹地随意踏入他的安全区之内。

 

“等着吧,排队呢。”工匠平淡道。

 

那就是有了。得到如此答复的景元满意一笑,然后退出了他的工作坊,轻快地说“那我不打扰你了”。

 

应星抬头抚上头顶。那里还存留着少年呼吸的温度。

 

他挥挥手,企图散去那令人烦闷的气息。

 

景元这几天三番四次地过来找他。他无处可避,只好关了自己的工作坊,躲到一棵大树下继续作图。不料景元还是找了过来,也不知道是狗鼻子还是怎么的。少年装模作样地拿了本兵法靠在他旁边看,美名其曰这棵树阴影这么大,让我也借下嘛。

 

他终于没有借口拒绝,只能让景元进入他的私人领地之中。景元如他所承诺的只是安静看书,并没有再出声打扰。心绪逐渐安静下来,两人就这样难得平静地相处着。过了约莫几小时,应星感到右肩传来一阵重量。他侧头望去,只见那本翻了没几页的兵法随意摊开腿上,而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酣然入梦。

 

秋风适时地吹起,将少年的银色的发丝盖在他的俊逸的脸上。应星抬起手,帮他把糊了一脸的头发轻轻掀开。指尖在划过那颗小巧动人的泪痣时,骤地颤了一下。

 

这不对。他想。

 

匠人的手,怎么会颤抖呢。

 

他握了握拳,指尖用力捏到泛白再松开。无论如何,在镜流回来前,他决定纠正二人之间的距离。

 

 

景元发现最近应星总是躲着他。

 

但他很难去质问这件事情。要说躲吧,这人也能正常和他聊天;要说不躲吧,他总能感到这人在有意无意地避免与他接触。

 

明明才久别重逢,为什么偏要摆出这样一副冷淡的架子呢。

 

在外远征的三年里,他为了尽早回来,几乎日日夜夜,一刻不停歇地出谋划策、辅佐指挥排兵布阵。他的能力受到了认可,连将军都对这孩子的智谋颇为赏识。但当他在台上迎接着众人羡慕的目光时,却并未在台下搜寻到自己期望的面庞。

 

后来他才知道师父他们都有各自的任务。可那个人呢?他有些委屈地想,他应该知道自己回来了吧,怎么连个消息都不发过来。

 

所以当他在甲板找到应星时,胸腔里腾起的喜悦是真真切切的。

 

驻扎罗浮时,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身为云骑军,他们是罗浮最锋利的剑,罗浮也是他们安心依靠的故乡。可当他远离故乡,流血杀敌之时,回忆起的却不是罗浮上温柔的亭台水榭,而是……

 

他往前走,捉住那人向后退的手臂,不肯令他逃脱。他靠向他,鼻尖处又萦绕起那股熟悉的,木香与机油混合的奇特气息。这股令人安心的气息让他回到过往无数个朝夕相处的日夜,回忆起工匠高傲的面庞。在庭院中嬉笑打闹,在受伤时守在身旁。那个唐突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人,好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融化在他周身的每一个角落。

 

心中突然袭来一阵莫名的恐慌。

 

在昏天黑地的雪原里,在潮湿闷热的丛林中。他在精疲力竭之时,在咬牙忍痛之时,想到遥远罗浮之上,还有着这样的一个人。在迷失了时间的战斗中,他被噩梦惊醒。他梦到等他回去以后,那人早已耗尽了短短的寿命,余烬洒向银河星海之间。

 

同样的问题,很久之前他曾私下里问过师父。身为仙舟人,为何要与短生种举杯交好呢。

 

师父只答,她只不过在走命中应尽的缘分。

 

一切皆缘……

 

我们之间,只能留下这样浅浅的缘分吗。

 

他抬起手举过头顶,堪堪碰到了那人的鼻尖。他轻轻一笑,将自己身上的时光,刻在工匠短暂的生命里。

 

那人愣然的神情令他心情愉悦起来。他后退一步,歪头看着眼前耳廓发红的工匠,胸腔中有什么也怦然跃动。

 

好像变得更亲近些了。他晕晕乎乎地想着,可是等到几日以后,工匠似乎又对他恢复了冷淡疏远的态度。景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近一步,那人就退一步,而且退得不留痕迹,叫人挑不出毛病来。

 

胸腔里鼓动的情愫又在滋烦生乱,又无处发泄。于是他心里一横,决定也不再理睬他。他倒要看看,那个人能忍到什么时候。

 

 

白珩回来的时候给他们带了一大堆礼物。

 

她把行囊丢在大堂,和分别已久的景元抱头痛哭。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同样是刚刚回来的镜流也并不管他们,只是在得知景元的战绩后说了一声做得不错。

 

“小应星啊。”和景元哭完的狐狸也想凑过来泪眼汪汪地抱一下,被应星推着脸拒绝了。

 

被回绝的白珩也不恼,继续拉着景元聊她在星海之间航行遇见的奇闻轶事。两人谈天说地的功夫,饮月君也大驾光临。白珩第三次想冲过去给个熊抱,结果依然是被轻巧闪过。

 

他带了瓶好酒来,慰问她们辛苦的旅程。白珩兴奋地大喊道今夜不醉不归,不醉不归。她一把揽过景元和应星,推着他们往院子里走,浑然没有察觉到二人身体触碰到一起时的僵硬。而镜流看着他们不似往日的反常,并没有说什么。

 

他们几人又如当年那样聚在圆桌旁了。分别带来的故事和话语实在太多,就连惜字如金的镜流也款款而谈,冰山般的面容随着酒精带来的温度渐渐融化。因为久别重逢的纪念和徒弟出色的表现,她今天特许了景元喝持明特酿。少年只抿了一口就忍不住咂舌,脸皱得跟个猫似的,引来白珩毫不留情的嘲笑。

 

酒兴正欢时,狐狸少女拿出自己的玉兆,兴奋地说最近出了一款游戏。狐族总是在玩乐方面颇有钻研精神,她介绍了下玩法,大概就是用玉兆随机抽题,被点到人必须做答,否则将要接受同样随机的惩罚。这种诓人隐私的上古游戏不知为何又被开发出一个新版本,应星觉得有点头疼。好在被抽到的都是什么“做过最丢脸的事”、“最想拥有什么超能力”之类的无聊问题。白珩的主要目的是想逗镜流和饮月这两座冰山,她也知道应星和景元身上没什么好玩的。毕竟这两个孩子也算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能有什么秘密。

 

玉兆上的图标又一次指向应星。工匠握着酒杯,懒散地应了一声。而下一秒上面显示出的问题,却让他手指一僵。

 

“我看看。”白珩拿过玉兆。“哦!小应星有没有喜欢的人?”

 

狐女酒精上头而发红的脸笑笑,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人的僵硬的身形,和同样变得不自然的,银发少年的神情。

 

“你是不是都二十多岁了还没谈过啊。”她逗趣道,“整天把自己闷在工作坊里,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

 

“惩罚。”他说。

 

狐女没听清似的眨眨眼,又听面前男人无表情的脸,说道:“我说,我选惩罚。”

 

隐瞒就代表着确实有那么一个人存在。白珩一下子尾巴毛都炸了,跳过去猛拍一下他的背打喊好小子连你姐姐都瞒着。对面的饮月君也投来好奇的目光,而镜流放下了酒杯,目光转移到自己异常沉默的徒弟身上,一言不发。

 

白珩死缠烂打了半天应星也不肯说,只好作罢,于是狠狠地摇晃着玉兆,发誓要给他抽出一个毁天灭地的惩罚。

 

“请亲吻你左手边的人。”狐女笑眯眯地对他说道。

 

她看见应星整个人都愣住,得意地笑笑,然后走过去拍拍银发少年的肩。“小景元,对不住了,委屈一下你。”

 

此时被点名的少年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他抬起头,迷茫地发现自己正处于几道视线交汇的聚焦点。他感到喝下去的酒精瞬间蒸腾起来,口干舌燥。“什、什么?”

 

“快啊,来来来。”白珩不嫌事大地把二人拉起来面对面站着,把玉兆的拍照模式调出来,对准二人。“不用真对嘴亲啊,额头脸颊什么的都可以。”

 

处于焦点中心的应星和景元手足无措地站着。应星看着面前呆滞的少年,心脏随着酒精的作用突突直跳,越来越大声,如雷鸣般在耳边轰然作响,几乎要压抑不住。他抱起双臂哼笑一声,以一副挑衅的模样来掩盖心里的慌乱。“怎么,怕了?”

 

景元也回过神来,同样报以一个嘲讽的笑容。“我怕?我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亲一下。呵呵,我不嫌弃你。”

 

应星脑门上蹦出青筋。“说得你好像经验很丰富似的。”

 

“那不敢当。”景元回敬道,话里有话。“总比二十多了还什么都不敢做的人好多了,你说是吧,应星哥哥。”

 

“哈,”应星刺耳的笑声让景元心里一怔。“仙舟遍地都是长生种,我哪高攀得上啊。倒是你,之前那个给你擦汗献殷勤的小姑娘怎么样了,没把握住?”

 

景元瞪大眼睛,“什么小姑——”

 

“不会是人家嫌你太矮,不要你了吧。”

 

这招多年未用的杀手锏成功让景元怒上眉梢。他两三步走到应星面前,抬头瞪他。“你说我什么,再说一遍?”

 

“小矮子。”应星好笑地顺应他又喊了一遍。“不服?都多少年了,还没到我眉毛,不就是小矮子?”

 

景元只是瞪着他,金色的瞳里蕴藏着羞耻、怒意,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东西。他一时间没有答话,应星以为他是无话可说了,便稍微侧过头避开少年的眼神。“好了,我不嫌你。别浪费时间了,你就这么想让他们看笑话——”

 

脖颈间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力气拉扯下去。应星被拉着衣领强迫俯下身去,他呼吸一滞,面对少年调笑的眼神,和几乎要触到一起的鼻尖。

 

“矮怎么了?”刚刚还在生气的少年嘴角转而勾起一个轻巧的笑,眼底是放肆涌动的感情。“你还不是得低下头来吻我。”

 

那一瞬间他仿佛听到工造司里铁块碰撞四溅而出的火花声。

 

他抬手掐住景元的下颚,对着那两瓣巧舌如簧的嘴唇狠狠吻了上去。牙齿嗑在唇瓣上让少年痛呼出声,接着便反击似的咬了回来,双手紧紧地攥着工匠的衣领不肯撒手。一旁的白珩看得人都傻了,玉兆啪哒一声掉在地上,惊得说不出话来。

 

分开的时候两人都气喘吁吁,嘴角上肉眼可见的多了几道撕裂的伤口。应星狠狠擦了擦嘴角沾上的不知是谁的津液,回头走到桌前把酒杯里的残液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就走。景元愣怔地看着他的动作,直到那人消失在庭院的尽头才支起发软的双腿,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狐女此时感觉自己好像哑了一样,望着远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尴尬地回头寻求老友们的帮助,饮月君围观了这场闹剧,只是轻抿一口酒:说道:“别管。现在不能管。”

 

而镜流则是静静坐着。她猩红的双瞳对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眯了眯,似乎在思考什么。

 

 

“站住。”少年喘着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让你站住!”

 

男人停下脚步,回头望他,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怎么,你还不满意?”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还想到哪一步?”

 

“哈。”景元的眼神往他布料明显支起的下身瞟了瞟,揶揄道:“你都这样了还问我要到哪一步?”

 

应星啧了一声,上前捏住景元的下巴,逼迫他与自己对视。“你可要想清楚,真要来招惹我?”

 

“嗯?”少年像只猫一样露出坏笑。他歪了歪头,被吻得红润的下唇擦过工匠的拇指。“你是什么大人物,我还招惹不得了?”

 

 “好,好。”工匠的嘴角向上勾扯了一下,“那你可别后悔。”

 

 

 

 

后来的具体情形,刃已经记不太清。

 

他只记得热,很热。内里到外仿佛都要融化。汗液混合着其他液体粘在皮肤上,要两人分不清彼此。

 

那场不知算一时冲动还是蓄谋已久的情事,如同暴风骤雨一般裹挟着他们,向着无底深渊跌落。

 

面前一直沉睡的人突然有了动静。星核猎手快速地轻翻下床,默视着他的反应。床上的男人眉间微蹙,长睫颤抖着,呼吸也变得逐渐粗重起来,面庞染上几分痛苦的神色。他在和体内的力量抗衡。刃木然地看着他,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不能做。将军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被单,头向一侧偏过,唇边泄露出一点微弱艰难的喘息。

 

他挣扎了约莫有十来分钟,随后才渐渐平息下来,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床前的男人面对着神策将军如今的惨状,好像有一点动容,又好像有一点无措。

 

死。他忽然想到这个字。

 

景元会死吗?

 

谁都无法把这个字和罗浮的将军联系在一起。将军在位已有七百余年,看着许多人来,又望着许多人走。死,这是他无法在景元身上所想象到的。他已经带领了罗浮前进许久,之后也应该继续这样走下去。或许此战之后会考虑着把将军的位子让与他人,但罗浮不能没有景元。

 

可是眼前如雪一样失去所有色彩的人似乎随时就要化掉。

 

绑着绷带的左手突然颤抖起来。

 

他茫然地低下头看去,不知为何颤抖得越发厉害。那股空洞的、无形的窒息从四面八方弥漫上来,如同庞然巨物般按着他的头颅将他压下,直到撑不住跪倒在地。

 

他如果死去了,那我……

 

男人的眼前一片模糊。他举起自己早已残破不堪的双手,看着它不受控制地痉挛。这双手曾经是那么骄傲之人的工具,如今却只能浸泡在日夜的血的噩梦里。

 

他忽然寻找到了那份恐惧的源头。

 

如果连他也不在了,还有谁会记得“应星”呢?

 

 

 

从那晚几乎公开关系之后,五人的小团体就总是笼罩着一股奇怪的氛围。

 

这也是当然。任何人在看到自己的两个好友当面亲嘴、然后上床——虽然他们没有看到,但是他们就是知道——之后,会感到尴尬也不奇怪。

 

对此,两位当事人并未表示什么。应星本就是不在乎他人眼光的性格,而景元更甚,大脑被轻飘飘的喜悦填满,完全把师父的投过来的目光抛到脑后。他几乎是一刻不停地黏着应星,连洗澡都要一起挤进去。

 

“快说啊。”景元撑着脸颊,趴在工作桌上看他,弯着眼睛。“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我讨厌你。”工匠微笑着从他胳膊底下把自己的图纸抽出来。

 

“哎呀,都这种时候了还害羞。”景元笑得更深,虽然嘴上说着别人害羞,自己的耳廓却悄然红了。“应星哥哥真是不坦率呐。”

 

工匠不答话了。景元顾自站起来,在他小小的工作坊里这瞧瞧,那摸摸,一会儿说“要不晚上我们去长乐天吧”,一会儿说“正好开白珩姐的星槎出去兜风”。见应星没有反应,一下子过来扑到他背上,勾住脖子。“你到底怎么想的嘛?”

 

被蹭得戳坏了一个零件的工匠抬起头,皮笑肉不笑道:“我在想那天晚上怎么没有操死你。”

 

景元眨了眨眼,歪头道:“我是仙舟人,你弄不坏我的。”

 

之后的事,就是第二天的事了。

 

第二天应星就把景元送回了军营,结束了他这几天荒淫无度的假期。等他回到工作坊时,屋内传来的冰冷的寒气让他握在门把上的手一紧。他定了两秒,然后仿佛无事发生一样推开房门。

 

罗浮剑首正在那里安静地等着他。

 

“不打招呼就来,有什么急事?”他没有去和她对上视线,自顾自地径直走到工作台前坐下。“我不知道剑首也有翻窗的习惯呢。”

 

“应星。”女人如冰霜般的声音隔空传来,同她的剑一样锐利。“你应该知道,我找你,所为何事。”

 

工匠沉默了一会儿,答道:

 

“我们就是玩玩而已。”他说,“你不会当真了吧?”

 

镜流猩红的瞳默然注视着他。

 

“都是年轻人,血气方刚的年纪。”他又不咸不淡地说着,“喝了点酒,一时上头。没什么。”

 

“他很喜欢你。”女人如此答道。

 

“哈。”工匠淡淡地笑了一下。“这点喜欢……”

 

他抬头看向镜流。“你不用操心。我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年少无知时意外撞出的一点火花。对于他漫长的寿命来说,这点没头没尾的感情过不了多久就会自动烟消云散。”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吧,他不是那种会让一时冲动禁锢住自己的人。”工匠起身,作出了送客的动作,“我们之间的关系,不会影响到他的未来。”

 

女人看着他的手势,眸中的光微动,最后留下一句话。

 

 

从那以后,应星和景元便是聚少离多。因为得到将军的赏识,景元被下达的任务也逐渐多了起来,时常一走就是几个月,有时甚至一年半载都回不来。在外作战期间,景元时不时地就给他发拍的照片过来。有的是高大到如同小山一样的植物,有的是像蚂蚁搬家一样在地上行走的小人。应星一本正经地对这些一一作出评价,然后得到回复说下次带你一起来看。

 

一起吗。这样堂而皇之又远到没有边际的承诺,本该抛之脑后。可某日在工造司的空地上,望着高大肃穆的金人巨像,一种蠢蠢欲动的想法又重新活跃起来。

 

那年他凭借“支离”一剑登上了百匠之首的宝座。在百冶大练结果宣布的那天,他向罗浮剑首递交了自己的答卷。剑首将宝剑高高举起,一举斩断了殿台之下的百米长阶,向世人宣告此器之锋利。

 

同年景元带领所率部队奏凯而归。身形挺拔如松的青年来到他面前,抱拳一笑,朗声道:“云骑骁卫景元,见过百冶大人。”

 

往日的少年已青涩不再,那双神采飞扬的金瞳熠熠着,让人几乎能想象到他在战场上的飒爽英姿。

 

因各自职责而久别重逢的五人又重新聚在一起了。还是那间院子,还是那些人。皓白明月如天上明镜,映照着看似不变的人世间。他们喝酒助兴,谈天说地。散场后应星架着景元往回走,半路又被景元拉扯着回了他的小工造坊。两人拉扯着倒在床上,景元趴在他身上,似乎又变回了往日那个爱撒娇的少年。他抬起工匠的一只手,贴在自己侧脸,像只猫一样蹭了蹭,眼睛里流动着微光,勾起嘴角微笑道:百冶大人今天要锻什么刀?

 

那天晚上他们久违地又纠缠在一起,啃咬,缠绵,似乎要通过不断的触摸来确认对方身上这些年的变化。应星的嘴唇贴上景元高挺的鼻梁,指尖抚过他舒展的眉眼。当年的少年已经成长开来,身量也和他差不多相当了。以后再也没法叫他小矮子,应星颇为遗憾地想。唯有时光能在他身上刻下痕迹,而从今往后自己还存在于世上的几十年里,似乎也看不到更多的变化了。

 

他咬在身下人的脖颈上,发泄似的企图留下自己的痕迹。青年骁卫颤了一下,然后笑着说,轻点,应星哥。我才刚回来,对我温柔些。

 

是谁说过仙舟人弄不坏来着?

 

好好。银发青年轻笑了一下,发丝滑落肩头。那请你自便。

 

躺在床上休息的时候,景元突然一骨碌支棱起来,侧着身盯他。应星靠在床头用玉兆打字,头也不抬地问他干嘛。

 

“我看到你给师父的剑了。”景元歪歪头,“我的呢?”

 

应星迟疑了一下。给另外三个人的武器,除了支离,剩下两把早有眉目。可关于景元的,他却一直没想好如何来做。景元适合用刀,这是他从前观察少年训练时得出的结论。可刀的造型和材料,他却一直没有想好。

 

关心则乱。

 

景元见他一直没有答话,撇了撇嘴。“不是说好排队吗,怎么还没轮到我。不会当时说的都是哄我的吧?”

 

应星放下玉兆哼一声。“谁有空哄你。倒是你,这么多年一句话记这么清。”

 

景元眨了眨眼,他又随口说道:“对于你们长生种,这点小事早就忘了吧。”

 

然后景元便凑了过来,双臂撑在他的腰腹两侧。他望着他,眼神认真而坚定。

 

“应星,”他说,“虽然我是长生种,但我和你度过的时间,是相同的。”

 

尽管拥有着漫长到看不见尽头的生命,但我们身上时间的流速是确确实实相同的。我们所并肩走过的时间,是在这世间真真切切流淌过的每一分,每一秒。

 

因而我对你的思念和回忆,正是此时此刻我所拥有的全部的宝藏。

 

被注视着的男人张了张嘴,然后错开交汇的视线,没有目的地游离在面前人的脸颊、发丝和下颚上。他的眼神扫过景元赤裸的脖颈,看见那枚依然安静躺在锁骨间的指环,心里蓦地一动。

 

他用一根手指勾起那枚圆环,轻轻摩挲了一会儿,然后道:“……你不会从那个时候就开始暗恋我了吧?”

 

景元呵呵踢了他一脚,“少给自己贴金。”

 

 

最近他越来越多地听到景元的名字。

 

战功屡建的天才奇兵、年少有为的云骑骁卫。这些夸赞的词怎么往他身上堆都不嫌多。当年那些因为他是剑首之徒而流传的那些酸言怪语也几乎消失殆尽。年轻的云骑恣意地挥洒着自己的才能,他的光芒才刚刚崭露头角。两人的见面也不似少时那样频繁了。应星很多次与他擦肩而过,看到景元身边围绕着的人群,无言地独自走远。

 

有一种情绪。应星分辨不出来那是什么,带着一点热切的、却又夹杂着某种阴暗的成分。某日他路过工造司的广场,听到几个匠人在休闲的时候,捏着怪异地腔调朗读一篇剧本:“啊!我爱你,我是如此地为你付出一切。为什么你的目光不能只为我一人停留?”

 

酸腐老套的台词令人听了发笑。应星在心里暗笑一声,却在某个深夜又在脑海中重复着这句无法抑制地想起。

 

脑海中浮现出被众人拥簇的那个背影。原来我是这么自私的人么?

 

内心中阴暗的部分逐渐扩大,在难以入眠的夜晚中被挖掘出一点恶意的、刻薄的念头。想在他身上刻下自己的名字,想在他的生命里留下一个难以撼动的锚点。想看他为自己轻薄的生命痛哭流泪,想让自己的阴影占据那颗永远跳动的心脏。

 

他从恶念中猛然惊醒,到现在才明白,镜流那时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的含义。

 

我唯一允许你留给他的东西,是兵器。她说,上阵杀敌,自然要有一把趁手武器。应星,我可以把这视作你的责任。

 

——而不是因为某些留不住的念想。

 

他突然大笑起来,在深夜昏暗的阴影中,惊起一阵鸦飞枝头。

 

可是我是个十分自私的人。他想,一个自私、薄命,又自视甚高的人。

 

 

在目睹了帝弓临世所显现的神迹残余后,他更是这么想。

 

逐星之矢的碎片安静地被摆在中央,散发着不可思议的流彩光芒。

 

霎时间脑海中灵光乍现。工匠的手罕见地、兴奋地颤抖着。他抚上用于包裹珍贵材料的丝布,心中的想法逐渐定型。

 

宝刀配英雄。要做一把刀,一把阵刀。既能在战场上大开大合,奋勇杀敌,又能坐镇中央,气沉静心,安定乾坤。

 

这样的刀才配得上他,配得上未来的将军。

 

——才能伴他一生。

 

在长乐天听书时,工匠曾经听到别人讨论关于仙舟人魔阴身和情感记忆的问题。他们普遍认为,在漫长的时光里消耗掉无数光阴,最后只能留下来最为激烈的感情。这样的感情,或许是爱,或许是恨,但一定是那个人所经历过的,印象最深刻的东西。

 

在他触摸到景元脖颈上挂着的那个小玩意儿时,他就觉得,还不够,远远不够。那么轻的东西,怎么成为他无边生命中沉重的刻痕呢。

 

他要以此刀作为锚点,将名为“应星”的存在,刻在浩瀚星海间,某人的回忆里。

 

 

 

 

应星已经死了。

 

他并非是在某刻意识到这一点,而是在重复死亡的过程中,不断体会到的现实。

 

旧日的骄傲粉碎成灰,昔日的英名被人抹去。曾交付与友人的剑成为一次又一次斩杀自己的利器,曾月下共饮的长枪的主人贯穿自己的胸膛。

 

那些辉煌的、璀璨的,属于工匠应星的骄傲年岁,在被流放茹毛饮血的苟活中消磨殆尽。现在的男人是名为“刃”的个体,只是追寻着死亡的,被仇恨占据的机器。

 

没有人还记得仙舟之上曾经存在过一个短生的天才,没有人还承认他与那个天才之间的关联。死去的人埋葬在死去的人的回忆里,他们都不该存在于世,但偏偏被命运纠缠着不放。

 

可是,这世上确确实实存在过这样一个人。他短暂的生命像燃烧的恒星一样闪耀过,那些明媚的,金色的画面,又像飞鸟走兽般匆匆流散。在平静安稳的呼吸中,在生不如死的梦魇中。如同幻觉一般的回忆一张张翻过,谁能为他证明,谁还能看到那个支离破碎的应星?

 

恍惚之间,有什么微弱的声音传来。

 

刃的瞳孔猛然一缩。床上的人似乎要苏醒了一般,眼睑微抬。可他看一眼就知道,那不是真正的清醒,只是睡眠中不安稳的一瞥。

 

男人在半梦半醒间注意到了床侧站立着的人。他眼珠微微向外移动了一下,然后嘴角勾起一个几乎微不可觉的笑。

 

你在啊。他仿佛在这么说。

 

随后他便又沉沉睡过去。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人与他拥有着共同的回忆,那只剩下眼前这一个人了。

 

他一直在。在年少无忧的日子里,在并肩作战的战场上。他曾用盛满爱意的眸子注视着自己,也用失望与心死的目光送自己离开。

 

他是他们之中唯一还留在原地的人,承载着所有人的回忆。守望罗浮近千年的时光,让人几乎把这当做理所当然。

 

如果连景元都不在了,那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存在应星了。

 

他突然感受到一股情绪,一股来自于很遥远的从前的、负面的情绪。原来我还是这么自私,他想。他不希望景元比自己早一步离去,这样他那些曾偷偷贪恋过的旧时光还有些意义,这样那个骄傲的工匠,还能在跨越星海的另一个尽头,在某人的回忆里,再活一会儿,再一会儿。

 

真是讽刺啊。他无声勾起嘴角,嘲笑着自己。明明希望自己做的武器能成为景元的锚点,希望能在他的生命里长久地刻下难以磨灭的情感。但现在反倒是他从景元身上期冀着那份感情,希望他能再陪自己多走些时光。

 

他们之间的缘分已经散尽,可共同的回忆仍不变不灭。

 

刃再次靠着床边坐下,靠着景元搭在床沿的手假寐,内心感到无与伦比的平静。

 

他盼望着那人的早日苏醒。他在此世间唯一的,最后的锚点。

 

增殖秩序
「缤纷」 好喜欢兄妹俩!画一画

「缤纷」 


好喜欢兄妹俩!画一画

「缤纷」 


好喜欢兄妹俩!画一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