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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焉/4399】爱未见过雪光中的晚香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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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夏之光喜欢旅游,就自己一个人,朋友圈中不熟悉的看客总是难免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开。他每每回复澄清时候都想,凡尔赛都还没去过,凡学怎么把握住。毕业前拼死拼活地攒钱,毕业后又严格要求自己当个最会卷的社畜,同事看了他的业绩都能把一口白牙磨出火星子来。夏之光见状赶紧摆摆手解释,命里带的命里带的,摩羯座,天生工作狂。

他自己的话说是,从前就为了上下那两张嘴活着,现在就想当个人似的活着。裸辞的时候就算被部门老大摁着问了五遍哪个猎头公司在我眼皮子底下挖人,夏之光还是嘴贫,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想去看看世界不假,逗逗老大想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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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夏之光喜欢旅游,就自己一个人,朋友圈中不熟悉的看客总是难免以为他是哪家的小开。他每每回复澄清时候都想,凡尔赛都还没去过,凡学怎么把握住。毕业前拼死拼活地攒钱,毕业后又严格要求自己当个最会卷的社畜,同事看了他的业绩都能把一口白牙磨出火星子来。夏之光见状赶紧摆摆手解释,命里带的命里带的,摩羯座,天生工作狂。

他自己的话说是,从前就为了上下那两张嘴活着,现在就想当个人似的活着。裸辞的时候就算被部门老大摁着问了五遍哪个猎头公司在我眼皮子底下挖人,夏之光还是嘴贫,说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想去看看世界不假,逗逗老大想让他干着急死也是真的。

但是兴许某些东西真是命里带的,他就连旅游都按部就班地,在备忘录里打好行程安排,记好每一个将踏足之处。早上七到九点看绿叶红花,下午三到五点赏高山林木。朋友倒是好言相劝过,也小心翼翼试探过对方是不是有强迫症,夏之光在五个绿酒瓶里放了一个红色的可乐罐子来力证自己精神这方面没有障碍。

 

“我就是对生活的主动性强了点,不能说我有病吧,你才有病。”

夏之光在人头攒动的车站里靠墙壁对着手机给另一端的朋友扯闲篇,那边话还没及时通过卫星传递地足够清晰,路过一男孩卷着呼啸而过的风力便撞翻了他手里的饮料。

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跌落地上的铝罐,和噼里啪啦相继迸裂的微小气泡,对朋友淡淡地说。

“服了,一个穿貂儿的小子把我汽水打翻了,我不敢贸然与之理论。”

 

“各位旅客,哈尔滨站开往漠河的快7041次列车,现在开始检票。有乘坐快7041次列车的旅客…”

哈尔滨站的候车广播,恰似这座城的凛然与寒冽,清晰地穿过夏之光的耳蜗,干脆地搅浑了话筒那头的讥讽。

“你的人生确实缺少这种意外。”和“不说了我进站了”不知道哪句更确切地送达了说者的本意。

 

他从塑料小包里咬出一张纸,边推着行李边草草扫去手背上的一点褐色糖水儿的渍迹。往前打眼一看,那穿黑貂的小子也是这趟车,脑袋一上一下,像是反复确认自己没走错检票口。

焉栩嘉微微转头时露出的半侧脖颈才让夏之光注意到那身夸张衣服油亮地与其发肤却是一体般的和谐,他在心里默念,这貂儿搁合肥至少能轮流养活六个精神小伙儿,这小子穿起来竟让衣服稍显雅致了。

他的视线自月台到车厢一路追随那颗不断泄露慌张的脑袋,听对方跟同行人碎碎念着“六车六车”,他才惊觉机缘巧合四个字并非天方夜谭。他那同行的两个友人在上车前儿说“抽根烟啊小嘉”,也被他过度紧张的神经忽略个光。但这让夏之光钻了个空档,紧跟在他身后笑得颇有爹意。

焉栩嘉像刚出洞的兔子幼崽,上了车嘴也没闲着,一个铺一个铺地数过去,与兔子耸着三瓣嘴嗅来嗅去别无二致。

 

“到了,我们是13跟14…”

他下意识的手向后拨弄,夏之光鬼使神差地将自己的腕递上去,附带着月夜下刚好能照见的浅淡笑意。

他话里的兴奋劲儿还没过,扭头看见自己的手正胡乱攥着陌生人的腕。还没时间收回的分贝猛地悬在空中,夏之光抿着嘴沉默地由他缓冲。

“我,对不起啊,我以为我朋友在我后面呢。”

 

夏之光点头,又低头看看没挪开的手。

焉栩嘉离开地徐徐,仿佛只要动作够慢就没人能注意到这场社会性死亡惨剧已经发生的既定事实。

夏之光哭笑不得,他帮杵在原地的兔崽子放了行李箱,即便对方裹着歉意扭捏说了好几句不用不用。他没理会,将鸭舌帽摘下来拨弄头发,尽量随意轻松地告诉对方“你的朋友在外边抽烟,别急。”后便适时离开了。

 

焉栩嘉悔地直摸脸,夏之光却在叹天意。

 

朋友上车后焉栩嘉皱起眉头略有夸大地讲述方才可以投稿各大平台的“趣闻”,朋友边放下背包边嘲笑他摸也没摸着个妞。

 

焉栩嘉摸摸鼻子,说,男女平等。

 

等夏之光回来,整个人高大地挡着门,把年末所有的归家路要扯的琐碎,游客亢奋的期待和该有的嘈杂一并挡了去,刚好奇焉栩嘉故事男主角的朋友也都噤了声。他把门拉上,转身时其中一个男孩腾地从下铺上起来,多畏似得。

夏之光才发觉空气中一点点凝起来的氛围。

“你们几个,怕什么啊,我核酸阴性,刚做的。”

 

“没有没有,哈哈…”

“看您长得挺…挺,挺威风的!”

 

夏之光把口罩摘了,挤出个委屈脸。

“不是吧,我也没比你们大几岁,怎么吓这样。”

夏之光一对浓眉确实把他的眼睛衬得凶了些,但他没后悔妈妈把自己生成这样。逢人便吹捧自己可以媲美阿瑞斯,可惜带不来烧杀抢戮,因为一张嘴就是纳西索斯在对着湖面照镜子,闲的。

 

这次是焉栩嘉笑了,笑得把头深深埋起来。可能是对方硬凹的表情太具有喜感了,还是一身黑压压的戾气与这样子太成反比,总之让人忍俊不禁。

 

“这样才对,拿出刚才撞我可乐的时候的作风。”

 

焉栩嘉没明白,歪着脑袋等他延续这段话背后的故事。夏之光说刚才他撞掉了自己的饮料,焉栩嘉矢口否认,夏之光又说,就你小子穿貂,擦我身的时候我感觉到了。

焉栩嘉伸出俩爪子扒拉衣服,左看右看,没找到可乐留下的痕迹遂放弃,又把脑袋耷拉下来闷闷地说。

 

“东北人不是说在东北没貂没朋友吗,我以为是真习俗,害我专门买一件。”

“我等会儿赔你一瓶哈。”

 

夏之光没接这话,只问。

“你跟他们两个坐在那,挤不挤?”

 

焉栩嘉咧开嘴,抬起屁股即刻坐到了对面的床上。

有便宜不占是王八。

 

焉栩嘉不是能言之人,那两个同寝室友倒是比自己能说会道得多。他羡慕对方,没十分钟就跟这位看起来凶巴巴的大哥熟络起来,就跟沾亲带故似的。言谈间知道对方跟自己一道,都去漠河,赶着跨年,就为了看圣诞村放的烟花。住的似乎还近,就是对方一个人包一个车,太亏了。

 

“极光是骗人的,漠河没极光,但烟花确实挺好看的,看了能解心事。”

夏之光这样说,但焉栩嘉不信。

 

到漠河要近二十个小时,原本商量好带上来跟自己一块儿打的姚记扑克,现在已经成为了他们仨兄弟间的娱乐活动。

他是个外人。

小兔崽子自己默默垂然,掏出ipad开始画画。

他没去过漠河,没踩过那么厚的雪,凭着想象画雪地跟傻狍子。还没画出个形,又听见夏之光这么大人了在他耳朵边咋呼耍赖,他笔尖下的图逐渐从六瓣雪花变成了黑桃五。

他用笔捅捅夏之光的胳膊,小声说。

“你别耍赖了,我教你怎么打…”

 

夏之光五官都气扭曲了,小声嘀咕。

“我去!我哪儿耍赖了?!”

没嘟囔几句,看着焉栩嘉打了几轮就不吭了。

他问焉栩嘉叫什么,随后便做出一副恭敬的样子。

“嘉神大人,小弟领教了。”

焉栩嘉就当着他面问两个室友,这么大的人还玩中二属不属于先天性智力障碍。

 

哪怕焉栩嘉这位候补队员倾尽全力以一敌二,也没能扳回夏之光注定惨败的局面。夏之光囊中富裕,阔绰地说请大家喝啤酒。喝白的太容易吐,喝红的在这绿皮火车上没有氛围,就跟吃饺子蘸黑椒酱一样,不搭。

问焉栩嘉喝不喝,他欲言又止,仿佛一句话在他嘴里打了结,结成团,滚了几圈后才被吐出来。

“喝点吧,喝点好睡觉。”

 

夏之光预备去餐车搬酒,用小臂顶着门框,目光直直撞着焉栩嘉的,问。

“你不是要赔我饮料吗,走吧?”

焉栩嘉悻悻跟在他身后,一问一答地回复着夏之光人口普查似的问题。

深圳人,读研一,没见过雪,也没来过北方。

以为夏之光会像互联网上的北方人们一样,问自己会不会看见雪舔着玩。对方却只说,深圳是个好地方,风水宝地,多养人。把你养得盘靓条顺,脸又白净,肯定很多女生追。我过香港时去过一趟,没多停留,可惜了。

 

焉栩嘉笑。

“我是有人追,男的女的都有。”

他怕谁误会一样,忙不迭加一句。

“但我是直的。”

 

不知道是车晃得厉害还是夏之光听见不爱听的,反正他趔趄了那么一下,焉栩嘉眼疾手快抓住他胳膊。车厢连接处本该振聋发聩,此刻却出奇地安静,安静得肃穆。

 

夏之光说,那你可得好好学会拒绝这门课。

焉栩嘉说,我会,我早都会了。

 

一人搬了一件来,焉栩嘉手里的箱子上还顶着一瓶可乐。

夏之光总觉得那瓶子里的汽水再晃晃一会儿打开了就没气了,又坏心眼儿地想等下让焉栩嘉给打开。

到底他也没那么逗孩子,不然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

 

酒一瓶接着一瓶地开,啤酒特有的呲啦呲啦的声儿连绵不绝。酒精容易让人觉得时间过的特别快或者特别慢,也模糊了正常社交距离的边界和概念。四个人一人手拿个鸡腿,夏之光当听众,大学生的生活总是比他这种无业游民精彩的多。讲到深处,男孩扯下来放在上铺的粉色围巾给自己擦眼泪。

说去了鸡鸣寺的对象回来没几天就分了,抱着夏之光的大腿哭喊:“你们这些女人一天一个样,就会拿男人寻开心而已!”

 

焉栩嘉眯着眼睛踢他。

“早告诉你还是兄弟靠谱!”

 

夏之光叼着鸡腿堪堪把人扶起来,又拍着胸脯大言不惭说给他们当树洞,反正天一亮下了火车就不会再见了,别嫌丢人。

焉栩嘉举手,问夏之光。老师,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夏之光握住他的手放下来,拿腔拿调地佯装严肃起来,说活着就是活着。及时行乐虽然是消费主义的陷阱词,但是在长度有限的一生里扩张你生命的宽度,及时活出自己,及时爱过恨过,是我认为活着的意义。

夏之光已经打开第六瓶酒,声线变得逐渐浑浊,动作也轻慢起来,但焉栩嘉不知是没注意到还是不在乎。

 

焉栩嘉说。

“我脑子里有个瘤,我特别爱喝酒,但过了元旦没多久我得开刀,就喝不了酒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能喝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喝上了。”

“这样活着真没劲,你今天这顿酒,也不好喝。”

“不怪你,火车上也就这样了。“

 

焉栩嘉不愿意让人听见似的,悄悄地伏在夏之光耳朵边一字一句说,时而咕嘟上一口常温啤酒。夏之光就觉得焉栩嘉每多说一个字都是在堵他的喉舌,堵他的冠冕堂皇。

 

软卧里温度并不低,夏之光还一直穿着那件皮夹克外套。皮夹克摸着凉丝丝的,焉栩嘉的脸热得发烫,把脸轻轻蹭上去,一下,两下,看上去像是在以颊面吻之对方的胸膛。

夏之光颔首看过去,那是多让人难以自持的画面,我们衣着完整得体,却又如此香艳无比。

 

对面两个毛头小子似乎喝的找不着北,头靠着头昏昏欲睡。夏之光开酒前三令五申别喝太快容易醉,这话对年轻孩子们显然是一点用没有。但是夏之光觉得自己也要醉了,他的好奇心迫使他再清醒几分,多问几句或许就能问出焉栩嘉身上那种油然而出的脱世感是与他生命的哪一章节有关。

 

对面陡然起身,夏之光吓得坐直身子,焉栩嘉分毫未动。幸然只是两人要结伴上厕所,夏之光大喘两口气。

 

他低头问在自己身上乘凉的人。

“你是在跟我调情吗?”

 

焉栩嘉眯着一只眼,抬头说。

“非也,吾乃直男。”

“但是心理学角度来说,我的下意识否认,也是变相的承认。”

“就当我晚上喝多时候限定同志一下吧。”

 

夏之光经不起命运给他的考验,他深感自己被玩弄了,但又希冀着再多来一点这样未知性的被动打击。

“你他妈的,你挺不是人啊。”

 

他学着那人上车时抓着他的样子,握住了焉栩嘉的手腕,像握住一株花的茎枝那样轻易。毫不避讳,趁着狭小空间只剩俩人时便肆无忌惮地上下端详。酒精催化血液循环,体表散热增多,焉栩嘉早就脱掉了那件大俗的外套。身上剩一层薄而滑软的白色高领羊毛衫,浸满了馥郁的香气。

“你让我想起晚香玉,你闻起来也像是。”

 

焉栩嘉从人身上轻盈起身,如一朵花或一片叶的飘零一般。

“那你是,采花大盗?”

 

夏之光没张嘴回,因为那两个男孩跌跌撞撞一路回来的声音太大了,听着跟一路滚回来的似的。两个人嘴里含糊着“不喝了不喝了哥,睡了”“小嘉,你也早点睡啊”,一层层脱了厚重衣服乱裹乱扔,又笨重地往上爬。把焉栩嘉和夏之光都忽扇地酒醒了,刚才的气氛现在全无。

 

夏之光不是个会尴尬的人,社会上第一门课就是教你不要脸。说出去透透气,但焉栩嘉分明看见他顺走朋友的烟盒和火机。前后脚的工夫,他一出去就看见车厢连接处的白雾缭绕。

夏之光透过小小的玻璃看见他,也并没与他来几次眼神周旋地避躲,坦然又直白地望着焉栩嘉,涵括着他的犹豫,也一齐望去。

焉栩嘉一步步走过去,车身晃动一下,他再仔细调整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希望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生疏或不自然。

 

这半截车厢就那么长,夏之光一根烟都燃尽了。他本没打算再继续展出刚才的心意,怪就怪对方寻他来得这样心照不宣。

 

“你不是不抽烟吗?”

 

“没法洗澡,借烟压枪。”

 

焉栩嘉不敢抬头,因为夏之光听起来太过自然。就像是在说,你赔我饮料一样。

 

夏之光把烟盒收起来,拿手挥舞着驱散走烟雾,再把胳膊搭在人肩膀头上往车门带了两步,另一只手指着门上的玻璃。

“看,我跟这玻璃一样。”

 

“哪一样?”

焉栩嘉听不明白,但是那玻璃确实好看。中国的北方实在太冷,门上那小小的一圈玻璃全部结了厚厚实实的霜,中间是被圈起的雾。

夏之光在玻璃上按了个手印,焉栩嘉握住拳,盖上去,又点出五个趾头,画了个小脚丫。夏之光冷哼一声不知道是笑还是什么,把手从人身上放下来。

 

俩人站在玻璃前,焉栩嘉自言自语,夏之光就头靠着门听。

“我从小都挺乖的,特听话。”

 

焉栩嘉没脱世,他顺世而活,又比任何人都妥帖于世。他好会活,因为那样让他觉得不会累,不用主动拉谁的手,就不会要给谁擦眼泪。要我乘夏夜开,我便七月来。他的天真懂事和优雅足以把上天激怒,才会让命运来摧毁他的根。

我这样安然,为什么也会让天意不顺呢?

他这样想过。

 

他的悲恸如耳边呼啸风声中的一抹玉笛音,夏之光没想过自己能与老天爷共情。

 

“别说是老天,我也想看看你灵魂的玉碎花消。”

 

焉栩嘉被说懵了,手背刮去两颗泪珠,怅然地望着对方,对方仍靠着门,歪斜着脑袋给他一个“如何”的表情。他岔开话题,又问夏之光到底和玻璃哪处像了。夏之光直起身子,说。

“我的心也起雾了。”

撂下句“上厕所”便转身进了洗手间。

 

夏之光开门时,看见焉栩嘉瞪着大眼像正在求助的弱势动物,他便心中腾起一股火,别扭得要死。一把抓着他的白色绒衫领扯进洗手间,让对方踉跄了也没停下。湿漉漉的手往下滴着水还没找到纸巾擦,正好蹭在焉栩嘉的腰背上。

 

没有焉栩嘉预料中的猛烈缠绵,夏之光只是轻轻裹住他的一点,像是赌气一样没再继续,焉栩嘉试探的舌头也被他顶回去。

 

接吻的那么三五秒中,夏之光在心底给自己铺后路。

 

他猛然推开焉栩嘉,朝车厢走去,又被焉栩嘉拉住。

“我们这算暧昧吗?你,你明天真的跟我们就再也不见了么,那刚加的微信还要删吗?”他怕夏之光不让他说完一样,几个问题连着问。

 

“顶多算个爱未,连日光都见不得。”夏之光苦笑。

“你别玩我了,既然来漠河了,玩雪去吧。”

他走得又稳又快,不似焉栩嘉那么磨磨蹭蹭的。

 

等焉栩嘉回到了房间,看见夏之光已经闭着眼躺下了,他没吵醒,也是觉得吵不醒。就着火车鸣笛的刺耳声音,他喃喃道。

“我就想跟命运这东西拧着来一次。”

 

第二天焉栩嘉醒来时,夏之光正把手撑在桌面上托着下巴看窗外。晌午的光晃人眼,这会儿能看见外面厚的夸张的雪。焉栩嘉爬起来揉揉眼睛举起ipad拍,小声感慨着这里的雪能足足下满深圳百年。又低头看夏之光,还是同一个姿势看着外面,没趣。他瘪瘪嘴,从被窝里钻出来问上铺的二位兄弟要不要吃饭,结果人家早就吃了,夏之光分的哈尔滨红肠和三碗小米粥,还一人一个大酸菜包子。

 

焉栩嘉握紧拳头,给了冰雕一样的夏之光一拳就拖拉着鞋跑餐车自己找吃的去了。

 

下车前四个人都一件件地往身上裹,夏之光说有什么事儿给他打电话,他来过一次了,熟悉。嘱咐几个南方小子多穿点,别低估这的冷,从包里掏出一袋暖宝宝让人分了。把箱子拉出来的时候又想起什么似的,说别让包车师傅坑了,该拒绝的项目就拒绝了。几个小伙子连连点头,跟在他身后举着身份证排成一溜儿,夏之光喊。

“你们别这样行不行,跟小蝌蚪找妈妈似的!都是老爷们儿,起开!”

 

效果欠佳,没人理会。

 

直到出了站冻得冷飕飕,几个人才打着牙颤跟夏之光挥手再见,夏之光赶紧挥手,心想着怎么来趟漠河,哈尔滨还顺道过继给我三个弟。

 

焉栩嘉跟着同学一道也不少欢乐,在三人群里偷偷猜师傅有没有把价格说贵,会不会把咱们卖了,又从铁锅炖大鹅聊到晚上的篝火。从边陲小城开到满目缟雪,焉栩嘉觉得这儿比都市的喧嚣让人想活下去的指数高得多。司机安排的民宿在北极村,从县城开过去也要一小阵。

师傅笑说他们赶着饭点来,老板娘熬了几条鱼,还做了锅包肉,杀猪菜里放足了酸菜。听得焉栩嘉腮帮子一紧,咽了咽口水。到了地方把行李放下,焉栩嘉感受着东北人民的热情,边咬着酥脆的肉皮边盯着手机,除了爸妈的超额关心外,也没别的。

整个下午他兴趣缺缺,九曲十八弯和六三大桥背载的一路圣光和大江大河的千里冰封都没把他唤醒。他在车窗上画满了小人儿,司机透过后视镜看他,说“外边冷里边热,就起雾,我这车常年是大家的画板。”

他仿佛恍然大悟。

 

夏之光初次体验感过后让他再来这儿选择了舒适的酒店,整个行程也都安排的比其他游客松散随意得多。他最爱这儿的白桦林,跟司机说下午晚点走,多在那呆会儿,别的地儿不去了,晚上回来去吃火锅。他把微单揣怀里,怕零下四十的天气给冻出好歹来。到了白桦林,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青白的树干直冲云霄,气宇轩昂,林林总总地笔直扎在雪地里。

漠河天黑得快,下午稍微晚点就能看见霞光。澄黄的光川一道道地由上至下泄洪在和静的白雪上,让夏之光拍得像北欧仙境,随时将有戴花帽的精灵或蓝睫毛的教母从屏幕中现出。他抬手摸着白桦树上数不尽眼的其中一只,仿佛置身于此就能被世界最沉着最智慧的树灵读完心事。他将最满意的一张拍给焉栩嘉,附带一句。

“师傅说带女朋友过来,一块挡住白桦树的眼,就寓意眼里只有对方一个人。”

 

焉栩嘉回得快。

“饭托,酒托,这个司机师傅是个树托。”

 

夏之光晚上跟师傅一块儿吃火锅,大冷天的又开瓶牛二说暖暖身子,可惜没人陪他喝,抿了两口就放下了。师傅问怎么每次都一个人来,夏之光说等以后就没有一个人出来玩的机会了,把人生安排好。

“人生是你说一就是一的吗,我工厂倒闭前也没想过干包车司机啊。”

 

夏之光跟着憨笑,放嘴里的羊肉烫了下嘴皮子。

“没事儿大哥,下回我带驾驶本儿来,我开车。”

 

焉栩嘉发了篝火晚会的小视频,估计是跨年来玩的人多,民宿凑够了人,热闹。他比着剪刀手皮笑肉不笑得。文案是从南到北,没留遗憾。

夏之光点赞,又取消。

 

十二月三十一那天,夏之光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圣诞村的人得有多少。但他还是去晚了,按部就班地去邮局给家人和亲戚小孩寄了明信片,买了伴手礼,又跟“圣诞老人”拍了一张自拍传到家族群,就为了让小孩们相信这世界上真有圣诞老人。等他到了放烟花的地儿,也就剩个外圈能坐着。手机叮叮地响,他掏出来看,除了外甥侄子弟弟妹妹发来的“圣诞小精灵在哪?”、“圣诞老人几岁啦?”这种问题外,就是焉栩嘉许久不弹出的对话框。

“我看到你了哦。”

“抬头往左走,我这儿有烤红薯,老板娘烤的。”

 

夏之光没犹豫,他抬眼的瞬间就看见焉栩嘉高举的手臂。今天穿着白色的羽绒服,烤红薯在手上冒着热气儿。

 

烟花在倒数声和逐一揭掉的红薯皮里跃上夜空,人群的呼声太高,人心的愿声太大,夏之光什么也没听清,只记得焉栩嘉偷牵上来的手又凉又小。

 

“你是我人生的首次主动。”

焉栩嘉在和同学并肩往回走的路上还给夏之光发消息。

夏之光只回了个。

“看路吧大哥。”

 

焉栩嘉没走几步,借口找厕所去,走路却比喝多了还要晃。夏之光上前接住差点倒下的人,柔声问他。

“还能说话吗?”

 

焉栩嘉绞紧的眉头和斟满焦灼的眼面向他,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不想,让他们看见。带我走,行吗?”

 

夏之光给两个人发了消息,如实说焉栩嘉发病,带去他那休息。跟司机说带个朋友借宿,司机也没多问。下车前提了一嘴,这儿不好买药,有什么需要的或者往医院走的时候,及时给我电话。夏之光点点头,又搀扶起状态十分脆弱的焉栩嘉,他整个人像一床泡水的棉被,疲软又沉重。

 

从发病开始,焉栩嘉拒绝交谈。在床上痛醒多少次也忍着没出声,夏之光说都到我这儿了,没人看你了,他才肯哼出两下来。夏之光只能坐在沙发上,一遍遍面对着百度,知乎,微博,搜了又搜,仍不知道自己能做点什么。到后半夜也没个睡意,这东西越查越害怕,他心想人不是病死的就是吓死的。

焉栩嘉突然起身,到处找手机,肢体不灵活但倔强,夏之光把手机从地上捡起来放到他手里。他起身扶着墙自己去厕所,门上了锁,几下才锁上,听着都够吃力。没两分钟,那里头竟莫名地放起歌来,声音愈发地大,然后能听见不清晰但足够判断的呕吐声。

 

夏之光把眼睛闭起来,试图能越过这一时的残忍,但永远无法将思绪搁置在旋律的音阶上。

 

他起身敲门,从一分钟敲到五分钟,再从五分钟敲到十分钟。

焉栩嘉用水冲干净手脸,将门打开。他眼底一片血红,在他惨白的脸上就像深冬雪地上的红梅,乍眼得很。

焉栩嘉在夏之光开口前问,这是你想要的玉碎还是香消。夏之光沉默,焉栩嘉推开便径直回床上休息。

后面焉栩嘉再起身,夏之光就在他旁边一同蹲着,用毛巾在他脸上将焉栩嘉以为的,被折辱的生命的尊严一一擦回。

 

焉栩嘉清醒后用被子蒙着头哭,哭一会儿起来问夏之光在漠河江边冻死行不行。夏之光呵斥,能不能别他妈老想着死啊。

焉栩嘉劲儿上来了,一个枕头扔他身上。

“那给你这样活着吧!”

 

夏之光利落起身,给司机打了个电话。穿好衣服,又一件件给焉栩嘉套上。任凭对方怎么捶打也不松手,拖到车上后厉声道。

“你冷静点,你不是想拧着来一次吗,我陪你。”

 

焉栩嘉的羽绒服跟他一样泄了气,软趴趴地缩在座位上。下车时他都低着个头,却死死捏着夏之光的手指头。夏之光扭头看他,说自己不会把他扔这跑了。

 

乌苏里浅滩,大兴安岭的北端,中国的最北点。

 

夏之光扳着他的肩,让他朝南背北。

“焉栩嘉,你现在从这往前看,是整个中国。从这往后走,是我。”

“你怎么舍得死呢?”

 

师傅介绍的什么没听完,焉栩嘉已经木了。

 

“你为我立心,我为你立命。”

焉栩嘉的声音落在雪中,神州可鉴,骄阳可证。

 

夏之光的相机被焉栩嘉玩了一路,他是有精神头了,夏之光睡了一路。下午焉栩嘉拉着他往使鹿部落去,睡眼惺忪地拍了两张发家族群说自己看见了圣诞老人的驯鹿。焉栩嘉戴着雅库特人的皮草帽子,拉着夏之光手臂问自己像不像俄罗斯人。

 

夏之光看他结冰的睫毛,抬手一张,不屑地应他。

“你跟毛子还差三五个胆儿。”

 

焉栩嘉“切”一声。

夏之光也“切”一声。

 

“我这算不算拯救了一个失意少年,感觉浑身充满正道的光。”

 

“那你也是夏天的光,这儿不认你。”

 

“晚香玉也不在冬天开,你不也在这儿。”

 

“爱这东西,没讲过理。”

 

“谁说爱你?”

 

“狗说的吧。”

 

夏之光比他回程早一天,走前被焉栩嘉又打了一拳说他翻脸不认人,算了反正我们也只是旅途艳遇,被夏之光狠狠斜了一眼刀。

效果上乘。

焉栩嘉跟同学们汇合,回到哈尔滨刚下火车就被焦心的爸妈给接走了,发消息给夏之光抱怨自己已经长大了,多丢人哇这样。夏之光说他别身在福中不知福,等你病好了没人惯着你。焉栩嘉回了一个猫咪举枪的表情包,让他闭嘴。

 

夏之光没回,因为跨入灵隐寺的大雄宝殿,便不再拿手机出来了。小导游虽然喊着心诚则灵心诚则灵,他还是买了点香拿去外面的大鼎烧,生怕原本给的那三柱清香不够。

 

焉栩嘉问他干嘛去了,他发了张照片,说烧高香去了。

 

杭州一月也偶尔飘雨,七八度的天气。但飞来峰的冬天,在焉栩嘉眼里,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手术安排得快,焉栩嘉白天说不怕,晚上在夏之光对话框里立遗嘱。每天早上睁眼被夏之光骂,然后接着这么循环下去。

他不愿让夏之光来看他,夏之光明白他的小心思。却在手术后收到两张照片,爸妈说是他一个朋友送来的。一张是在使鹿部落夏之光拍的自己,身上但凡有毛毛的地方都挂着碎米糕似的冰花儿,侧面看他优越的五官在冰天雪地里颇有几分精灵王的意思。还一张是那天从乌苏里浅滩回来的路上,焉栩嘉拿相机自拍的鬼脸和夏之光的睡颜,正午的阳光很好。翻到背面,夏之光的字谈不上好看。

 

“从南到北,向死而生。我们谁也不会活着离开这个世界,但我陪你勇敢。”

 

视频里焉栩嘉把头发剃了,夏之光问他化疗辛不辛苦,他说除了难看点没什么辛苦的。夏之光说是挺难看的,被焉栩嘉怒而挂断。

 

最后一次化疗结束后,焉栩嘉从医院出来,拿着医生给的单子,给夏之光发消息,说我活过来了。

抬头看见夏之光站在大门口,拿着一束马蹄莲,正尴尬地用手摸着头上的发茬。

 

“我网上查送白花不大好。”

 

“你也挺丑的。”

焉栩嘉笑着笑着就快要冒鼻涕泡,夏之光问他你怎么笑得比哭还难看。

 

他擦擦眼睛,把自己的帽子给夏之光带上,又用卫衣帽子给自己戴好。

“今天吃个生日蛋糕,我请你。”

 

来年又是一季冬,夏之光的朋友圈久违地更新。

白桦林下的焉栩嘉,用两只手执拗地捂住树上的眼,表情乖张。

 

“祝你一岁生日快乐。”

 

焉栩嘉问过夏之光我们之间是不是吊桥效应的产物,被对方一句何必量化分析爱情是什么呢这样的反问给折回。

焉栩嘉点点头,也是,爱这东西从不讲道理。

很快他又摆出有恃无恐的架子,勒令夏之光也不能跟他讲道理,夏之光嘴上答应,从沙发上起身时一脚踢翻了焉栩嘉刚摞好的十六片暖宝宝。

脚趾有点痛,用力过猛,但夏之光不说,好(四声)脸。

 

我们向来知道,我们和自己的爱人大多时候并非一路人。但走在了一路,谁说不是老天爷在倒甩罗盘,非要你方寸大乱。没人知道夏之光为了早日脱离996塞了满嘴煎饼果子打卡时候的慌乱,也没人见过焉栩嘉为了父亲想要的艺术梦而因毕业作品焦头烂额得失眠。

与社会法则拼死背道而驰的活法或是和现实每一次擂击都接掌而上的方式,都没能将我们的精神完全破溃,直至在某人身上寻找到那一丝一缕能够填补自己瘘洞的绒。

或许从未相同,但人总乐于在别人身上寻找或学习渴求什么。

爱未见过我们,便不足以定义我们。

 

你我所向之爱,不必显山露水。但愿溪水潺潺,日久可化白山。

 

 

 

 

 

兔兔最可爱

【之焉】他是黯淡星

夏之光 ✖️ 焉栩嘉

Warning:现背,46背景下的43,黑设,OOC,3第一人称


他依然,让自己有美妙的旋转。

旋转时,又寂寞依然。

 

夏之光 ✖️ 焉栩嘉

Warning:现背,46背景下的43,黑设,OOC,3第一人称


他依然,让自己有美妙的旋转。

旋转时,又寂寞依然。

 

不要让梨

[R1SE群像]青山在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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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起11人全齐



民国十八年正月,卞师父欢欢喜喜地收下了新徒弟。据说这位焉家小公子小小年纪就通情达理,一表人才。

没过两天,卞师父提着焉栩嘉的耳朵进了堂屋,破口大骂孺子不可教也。

形意掌门不说话,微微笑着问,如何不可教了?


焉栩嘉和别的弟子不同,初来时安安静静,的确给人一种乖巧懂事的错觉。可日子久了,小孩子脾气也就显露出来:一不哭二不闹,只把自己锁在短铺里,怎么也不出门。

这倒没什么,虽然连饭也不吃,但好像有口气儿吊着他就能活。凡事也不麻烦别人,一整日安安静静,搞得其他那几位常常扒着窗户看看他还活着没。

但困扰的是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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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起11人全齐




民国十八年正月,卞师父欢欢喜喜地收下了新徒弟。据说这位焉家小公子小小年纪就通情达理,一表人才。

没过两天,卞师父提着焉栩嘉的耳朵进了堂屋,破口大骂孺子不可教也。

形意掌门不说话,微微笑着问,如何不可教了?


焉栩嘉和别的弟子不同,初来时安安静静,的确给人一种乖巧懂事的错觉。可日子久了,小孩子脾气也就显露出来:一不哭二不闹,只把自己锁在短铺里,怎么也不出门。

这倒没什么,虽然连饭也不吃,但好像有口气儿吊着他就能活。凡事也不麻烦别人,一整日安安静静,搞得其他那几位常常扒着窗户看看他还活着没。

但困扰的是夏之光翟潇闻二人——焉栩嘉锁的是他俩那间短铺。

刘也和赵让腊月从短铺搬了出来,夏之光和翟潇闻打算接班住进去。房间收拾好那天正是小年,掌门的本意是让焉栩嘉去与任豪同住,没想到这孩子很有主意,箱子放进空着的那间就不再出来了。

他俩敲门,焉栩嘉不应,卞师父扣门,焉栩嘉也不答。

于是这天,卞师父终于拆了窗户,把人提溜出来。


被训了一通回来,其他人小心翼翼瞧他情绪,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焉栩嘉打开房门,看见哼哈二将坐在自己铺上,身后还站着左右护法。

周震南抱着胳膊:“服罪输情者虽重必释,游辞巧饰者虽轻必戳。”

剩下三人扭头看他。

“就是让他交代清楚。”

周震南头痛,想泱泱中华千年文明都毁在这些人手里了。

焉栩嘉低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开口了:

“我饿了。”

周震南忍了,让翟潇闻去偷几个窝头。


有了吃的,年纪又相仿,话匣子很快就打开了。原来早些年焉栩嘉被送去大洋彼岸读书,说好游学三年,结果这第二年就被焉父拉回来了。这会儿莫名其妙被塞进一个武馆,就总怨恨父亲不讲道理。

看短铺的灯亮了,弟子们也就纷纷聚集过去。

焉栩嘉并不扭捏,别人问什么他答什么。武馆的弟子们没出过国门,问他问题他就挨个回答:什么美国也有中餐馆,只是饭不太好吃;什么坐邮轮时,讲北方话不如直接讲英语;什么卡洛姊妹的服装最好看,但离哥大还是有一段距离,去买衣服很不划算。

聊到入夜了,卞师父来赶他们睡觉,只留下夏之光和赵磊还没走。

焉栩嘉说,在哥大读书时,华人同窗有十数人,但和他要好的只有一位,就是徐家小公子。两人约好攻读医学,再一同回国做贡献。

哪知道自己父亲早早把儿子接回来习武,连个再见都没说。

原来耍脾气的原因是在这儿等着呢。

夏之光说不打紧,等你出师了再去找他。

“怎么找?我走时他还留着小辫儿呢,小孩一年一个样,我俩哪还能认出来?”

三个人真事儿一样,坐一起发愁。

赵磊问,那你父亲到底为何深谋远虑把你接回来啊?

焉栩嘉一拍铺盖,腾起一阵灰来:

“狗屁深谋远虑,他肯定是怕我和徐公子搞断袖之癖,丢了他老人家的大面子。”

夏之光一听,尴尬笑笑,说,来了武馆能有啥好改进,这不还是一帮男人。


闹了两日别扭,第三日焉栩嘉认命了,拖着身子去院里站桩。真学起来也不愿马虎,或许是性子不容许自己懈怠,他很快开始专心习武。

“如此一来,”周震南叹了口气,看着翟潇闻,“你又是馆里最懒的一个了。”(“你就是这么对待太极独苗的吗?”)

半大小子多半衷心于形意,卞师父看他潜下心来了,就带着他日日出早功。不得不说焉栩嘉是个习武的好苗子,一套拳很快就学下来,打得像模像样。

他也从短铺搬去了长铺,晚上和赵磊挤在一起看小说。有时赵磊读聊斋里的故事,周震南捂上耳朵滚进张颜齐被筒里,大骂这武馆没法呆了。焉栩嘉也害怕,倒不至于周震南那样夸大,只是揪着铺褥不放。

每到这个时候,姚琛就笑着说,琛哥哥保护你,莫要害怕。待到焉栩嘉要捂耳朵了,姚琛就把他手摁住:

“听听听,到精彩的地方了能不听?”


焉栩嘉和家里一直保持书信,只是大部分时候父亲寄来的信都被他丢掉了,只有一两封会收好放进箱子里。

有段时间父亲的信多起来,焉栩嘉一开始不理会,后来夜里熄了灯,他会再找出来反复读。

仲春的一日,焉栩嘉起个大早,去找卞师父说想学枪械。

这要求很是少见。

按理说,半大小子抽条快,上下盘又不够稳,学枪的确是最好的选择。但焉栩嘉显然有点天赋,多练两年拳绝不是坏事,甚至这辈子靠拳和掌就能打出点作为。为何如此急于学枪械是卞师父想不通的。

焉栩嘉没说话,又行礼谢了一遍师父。

翌日,卞师父捎来一支枪,让他试试手感。从此,焉栩嘉就日日同赵磊在承仁湖边练习。赵磊与周震南舞剑,他和赵让弄枪,四个人好不热闹。

焉栩嘉学枪在很多人看来虽有些图快,却是最合适的。只有翟潇闻夜里辗转反侧,然后问夏之光,为什么焉栩嘉这么早学枪?他在赶什么呢?

夏之光说,你关心他做什么,想学就学了,你想学你也去学。

翟潇闻说不是,他父亲让他归国习武,不可能没有道理的,你再仔细想。


夏之光隐约觉得翟潇闻话里有别的意思,但他实在没参悟出焉栩嘉他老子有什么深意,只觉出一点:他是不愿意翟潇闻惦记其他人的。

换句话说,他是喜欢翟潇闻的。

夏之光想不清楚是什么时候开始,又觉得何必理清。他们长在武馆,最耀武扬威的年岁都是彼此和刀枪棍棒见证,不是他又能是谁?

习武之人,入时一身棉布一个名姓,出时一套技巧一个拜礼。朝从师父手中抢下红绸,从此天涯路任他们走,也不必再回这武馆。而他出师那天,一定要带翟潇闻一起走,以后东奔西走也好做个伴。

他的少年青年岁月没待过姑娘,也不想待,若是一生和翟潇闻一起过,他也能过。


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等到夏之光好不容易在民国十八年一个平凡的晌午把翟潇闻吃干抹净,两个人的窗户纸才算终于捅开。

隔天张颜齐给他送来软膏,说下次可以用一点。夏之光羞得跑去站桩。

周震南在旁边哀叹世风日下,“北有军阀南有瘟疫,堂堂国术馆内却尽是心猿意马之徒,中华的未来好不了了!”

夏之光:你俩这,五十步笑百步吧。


同住在一起,彼此间关系变化的端倪大家不是看不出。

姚琛深以为然。

姚琛与周震南同年入武馆,那时两个年纪不大的男孩,共同的心愿就是学成后回南方。那时南方叱咤风云的武林巨星是“先生璧”,临终前还在传授自己的技艺。收下弟子若干,最出名的便是后来的咏春拳宗师叶问。但这些都是后话了。

周震南没有费心考证过佛山乃至香港到底有多少拳师,在他出师前,馆外的一切均是过眼云烟。

但姚琛不同。

他离开的地方是他的家,无论多久,还是要回去的。回去后,武林文化是要发扬的,这与周震南所谓见众生的观点不谋而合,但是姚琛显然更为质朴一些。

有时候他想,周震南是自己最真挚的好友,可是更多时候,他又觉得周震南像个孩子。这种情况在张颜齐到来之后似乎愈演愈烈了。

很多人说,姚琛是三人的调和剂,将发散的三人紧系在一起,凑成个最合适的三角形。

这个说法很是合家欢,三人似乎都认可,可是形意掌门一次又叫住他,说姚琛,你行走的道路上,无论是三人、双人,还是一人,你都要做你自己。

做自己。


八岁的姚琛做自己,父亲让他学外家拳,他坚持北上来学形意。

一晃十余年过去,他却要别人叫他做自己。

形意八卦总是相互试炼,一次比试过后,周震南歪躺在长铺上,说姚琛,你说我到底还要走多远,才能见众生?

姚琛愣了,说哪有什么远的,你怎么来就怎么回去。

姚琛的意思是,在北方习得的武艺,原封不动带回南方生养自己的地方。

那周震南的意思呢?


有一个地方总能找到周震南,就是承仁湖。

周震南在湖边待的时间,比赵磊赵让焉栩嘉加起来还要多。这倒是不必要的事,只因为周震南想要取湖心的一把剑。

据说掌门留了一把剑沉在湖底,谁取到了,也就出师了。周震南对此深信不疑,习了剑法后,就更认定了要通过取剑出师。

焉栩嘉转着枪说,什么剑,泡这么多年早锈了,你还不如直接抢红绸。周震南不满,说你怎么知道它锈了呢?焉栩嘉说,化学反应,物质会变的。

周震南嗤之以鼻:西洋人不教你真本事,光拿这些摸不着的骗你。


湖心剑这个说法是真有的,张颜齐也听说过,八卦门师父意外地很钟爱他,跟他说过内家人想要出师无非取红绸,或取湖心的剑。

只不过那把剑换了,换成了一枚铜钱。

张颜齐不知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总觉得荒唐至极,又觉得是师父特地说给他听。

谁都能看出来弟子中拼命的几个,周震南数第一,分明不是习武的料,一把剑却舞得越来越像样了。习武之人忌讳不专,又忌讳太专,他这样钻牛角尖,怕是没等出师就要出事。

而张颜齐与他形影不离,本身又是个旷达的性格,兴许能帮上周震南一两分。

宿师父笑说,岳老,您这是把张颜齐当女婿培养。八卦岳掌门说你这是哪里话!

末了自己心里盘算着:别说,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掌门自是将他们二人一同培养,为的是日后互相有个照应。张颜齐是记名弟子,不出师,以后干什么行当随他去,如果周震南执意要做宗师,张颜齐就是他最好的搭子。

做宗师。

这个年头,宗师是个便宜货,北平城内遍地宗师,可会点真东西的没几个。

天津卫有几个出名的,南方佛山自然更有。但两方之间没有交流,因着天津的武馆多数封闭,而佛山又实在太远。南北的拳师交流寥寥,实在成不了一片武林。

武馆与宗师都成了自家闭门的庆贺,不往外迈步。

这样的宗师不是周震南认可的。


除了焉栩嘉和张颜齐,其他人并不知晓周震南要去取剑,而焉栩嘉不理会这事(总要用科学理论把周震南呛得烦烦躁躁),张颜齐也不劝这事,周震南要取剑的心思就越发坚定。

张颜齐不劝,因为他明白劝不动。周震南要做的事情谁能劝动?还不是只能陪他,自己能做的就是多练内家功,起码能在周震南需要时帮上一把。

可话又说回来,万一自己没能传达师父的意思,岂不是耽误了周震南,也枉费了师父苦心?

可恶啊,他想,我这犹豫的时间,都够周震南下湖游几个来回了。


张颜齐约姚琛去短铺嗑瓜子。

他委婉地说了湖心是枚铜钱,又暗示姚琛告诉周震南。话是这么说的:

“哎,我听说,湖心取剑的时候过去啦?现在换成了个铜钱,掌门老谋深算,搞这种把戏,岂不是要累死自家徒儿。”

姚琛:啊?铜钱?

张颜齐:... ... 

张颜齐:我直说了,这个消息南南还不知道,你跟他讲。

姚琛一副看鬼的样子看着他:张大头,你为啥不说咧?

“多多人说他才信嘛,他那个人,我说了他肯定笑我。”

姚琛想了想,说的确,你果然了解他。


这下不只周震南,其他人也都知道了湖心是枚铜钱。

于是报名的一下子就多了。刘也要去,赵磊要去,赵让说他也要去取。任豪说你那个枪舞得,能叉上个鱼来吗?

一群人说说笑笑,认真的没几个。谁都知道一枚铜钱怎么可能安分待在湖底,早不知道流哪里去了。把剑杜撰成铜钱,只是为了一个习武的态度,致终老不放弃罢了。

但周震南不觉得,他认定剑就是剑,铜钱就是铜钱,师父不会骗人,说在水底就一定在。

张颜齐想,出门看了黄历,今日诸事不顺,老祖宗诚不欺我。


民国十九年冬,师父们下山去购置冬衣,一帮人又趁机偷溜出去。

赵磊和焉栩嘉跟着角儿的人力车一路跑到广德楼,广德楼内热闹非凡,台上演的是打龙袍,一段西皮流水唱罢赢得满堂喝彩。赵磊看得入迷,转头一看,发现焉栩嘉不见了。

着急忙慌去找,一直挤到人群最外围,才看见焉栩嘉举着个糖葫芦站在门口。

赵磊点了一下他的脑门,问你怎么回事,怎么自己乱走?

焉栩嘉说他被人挤出来后,有个小马夫给他的,说自家小主要见他,叫他在这等着。

赵磊说这你还不快走,不怕是人贩子?拉着焉栩嘉回馆里去。


不巧还是晚一步,师父们已经回来了,特别是卞师父——拎着赵磊和焉栩嘉一顿打,还不给晚饭吃。

熟悉了卞师父的脾性,焉栩嘉也就不在意他的辱骂,但是扫帚打在身上是真疼,饿肚子也是真委屈。

早早回来的任豪在旁边给他们递眼色,等师父走了,任豪摸进来扔给他们把钥匙,说这是炊房的,我做了两碗阳春面,等到宵禁了师父睡下你们就去吃。

赵磊搅着面条说,还是怪我,看入迷了。

焉栩嘉本皱着鼻子,听师哥开始检讨自己,心里又觉得过意不去,说我也不对,不该接那劳什子糖葫芦。下次下山看见那个小马夫,得好好管教他!

吃了几口,焉栩嘉又问,那磊哥,你为什么不学戏?

又绕回这个问题了。

赵磊说,你以为我没有这打算?但是学剑了,就不去了,在这有兄弟姊妹照顾着,给人当剑搭子也比孤单着强。

焉栩嘉了然,说你那把剑啊,真的上好的成色。叫什么名字?

自然是上好的,赵磊想,必定是形意的那一群筹了钱,周震南定了剑柄,任豪定了剑身,翟潇闻挑了穗子,最后夏之光姚琛跑下山去给他打的。

“我中秋之夜得到的,”赵磊回忆着说。

“就叫,团圆。”


翌日清早,焉栩嘉顶着乌青的眼圈爬起来练早功。

可能是年纪小,前一夜休息不好,这一整日都精神不起来。郁郁寡欢憋着半口气提了枪去湖边,焉栩嘉揉揉眼,看见湖心亭里站了一个人。

应当是眼花了,焉栩嘉想。

那人手中分明也有一支枪,和他这支有八分相像。

焉栩嘉冲他比划,那人也跟着比划;焉栩嘉做招式,没想到对方更高他一筹。焉栩嘉觉得不服气,这武馆里枪舞得比他好的不超两人,都是大他许多的师兄,而这人明显是同辈。

心气上来了就压不下去,焉栩嘉赌气要蹚水到湖心。此刻再回想自己贬损周震南的凌波微步,焉栩嘉不得不感慨世事难料。他提起步子,发现自己的“凌波微步”可以说聊胜于无,没有任何可施展的余地。

总算勉勉强强蹬着石面跃过去了,有练早功的看到他,喊他叫他别逞强。焉栩嘉听出来有周震南的声音,但是他人已出去了,再回来谈何容易?这么丢面的事情焉栩嘉绝不会做。

亭子里的人探出身来刺他,焉栩嘉快要溺水的前一刻把枪扔出去,听见头顶的人惊呼一声,紧接着焉栩嘉沉了底。

没了枪倒好挣扎一些,焉栩嘉告诫自己静心,别乱动作就能慢慢浮上水来。他借湖心亭底下石板的力跃出水面,一手抓住了头顶那人的枪。

“焉栩嘉!”

他觉得声音似乎熟悉,但水蒙了眼睛看不真切,焉栩嘉用力一抽,没想到轻易就将枪抢过来了。

不是练家子。

焉栩嘉眯眯眼,想把水眨去,好好看看这人到底是谁,他是怎么来亭子里的?焉栩嘉铆足力气把枪扔到岸那边,岸上好多人喊他快回,说是师父也来了,再不上去镇纸伺候。焉栩嘉伸手一抓,正握住这人的胳膊,却因为力度的缘故脚下一滑,算是整个人吊在那人胳膊上。

他终于看清了,一双大眼睛好生熟悉。焉栩嘉问,你是谁。那人笑了,说,何洛洛。

完全陌生的名字,焉栩嘉想用力把人也带进水,却看见头顶的人随即又笑,说:

“徐一宁。”


焉栩嘉猛地瞪大眼睛,手一滑,整个人栽进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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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1SE群像]青山在 (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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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的三伏天往往结束于一场雨,大雨过后,北风一吹,叶子就黄了。

处暑这天,大雨果然来了。豆大的雨点拍在窗上,搅乱了一众人的好梦。

睡不下,大家就起来坐在铺边醒神。任豪撑了把大黑伞回来,丢下新鲜的炸货,说师父们下山去了,今天不必练功了。

若是放在平时,起码形意门的几个都要窜出去赶集,可今日是铁定没有集了,雨大成这样,连长铺的门都不想迈。

结果赵磊翻下长铺,追到短铺门口说,伞借我一用。


被委托了焦圈儿炸果驴打滚儿后,赵磊撑着伞下山去了。他这一行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广德楼。

前几日有消息说尚小云因《摩登伽女》这出戏,被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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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的三伏天往往结束于一场雨,大雨过后,北风一吹,叶子就黄了。

处暑这天,大雨果然来了。豆大的雨点拍在窗上,搅乱了一众人的好梦。

睡不下,大家就起来坐在铺边醒神。任豪撑了把大黑伞回来,丢下新鲜的炸货,说师父们下山去了,今天不必练功了。

若是放在平时,起码形意门的几个都要窜出去赶集,可今日是铁定没有集了,雨大成这样,连长铺的门都不想迈。

结果赵磊翻下长铺,追到短铺门口说,伞借我一用。

 

被委托了焦圈儿炸果驴打滚儿后,赵磊撑着伞下山去了。他这一行的目的地很明确,就是广德楼。

前几日有消息说尚小云因《摩登伽女》这出戏,被选为“四大名旦”。这尚小云是唱旦角的,可扮起武生来也毫不含糊,是赵磊最最喜爱的角儿。

今日有他的戏,就在广德楼,虽说离武馆有个不短的距离,赵磊也还是来了。

广德楼人山人海,他踮起脚来只能看见个靠旗。明明天气糟成这样,台下仍然能座无虚席,赵磊不禁感叹角儿不愧是角儿。

台上闯塌山一个翻身下马,秦良玉迎上前刺,二位表演惊蛇入壑,丝丝入扣,台下掌声迭起,欢呼声叫好声震得耳痛。

人人都是笑着的,只有赵磊看呆了,半张着嘴,像是看到了经年不止息的梦。

这正是他的梦。

 

习武不是赵磊的选择,打从来到北平,他就没想过要进武馆。谁承想他父亲较真,认为习武总比学戏要出息。他总对赵磊说,戏曲是下九流,武馆是上层人待的地方。

赵磊问他父亲:都是真本事,哪有上下流之分?

他父亲没话说,就顺着他的话来:既然知道是真本事,那就先练起来再说。

一练就是十五年。

十五年时间,再不平整的石面,也被磨光滑了。可是,再多年的磨合,也磨不去心里的执念。

赵磊看着台上的角儿,有一二刻像是突然看到了自己。

 

回去的路上,赵磊突然想明白:他的人生还长,还有无数个为戏曲候着的白天和黑夜,总归是不算晚的。

他走进门去,把雨伞立在短铺门口,径直回长铺坐了片刻。紧接着,他望向窗子外面,看见师父们回来了。

打头儿的是宿师父,后面是形意掌门——他当年拜的师父。

形意掌门唤他出去,他跟随掌门一路走到堂屋。路上犹豫着,思考他的那些念头是不是该先知会兄弟们。

哪知掌门递给他这样一句话:要不要学剑?

要不要学剑。

赵磊彻底愣住了。

 

学器械的并不多,周震南的剑,赵让的枪,然后就没了。学枪是为了协调身子,而学剑,多半是一句“人得自个儿成全自个儿”,没有足够的造化,是没机会拿剑的。

赵磊万万没想到他等来的是这一句。

在广德楼里没流下的眼泪,此时全数淌下来。

掌门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得空下山挑剑吧。”

 

戊辰龙年,八月十五。

赵磊发了三天烧,独自窝在长铺读信。

这信是他父亲上月寄来的,简明说了说家中近况,又叮嘱万万不要染上疾病,家乡这边病死了好多人。

颠来倒去就这些内容,赵磊捧着读了一个月,直至背诵。可提笔了又不知该写什么,心里总怨父亲当年的强势,可想想眼下,又觉得没什么可抱怨的。

赵磊爬起身,去够桌上的长褂,一转头吓了一跳:夏之光的脑袋从门帘后探出来,正冲自己笑。

“吓人!”赵磊套上长褂,嗔了他一句。

“磊哥,看这是什么。”

这人手从身后拿出来,握着柄长长的东西——

是剑。

赵磊愣愣地接过去,只觉沉甸甸的。剑柄刻画花纹,剑身极薄,散发幽幽寒光。

“什么意思?”

夏之光只笑,不说话,往外挪着,末了喊了一句“中秋安康!”

撒腿跑出去了。

赵磊端详手中的剑,一时间脑子里乱作一团。终于他回想起前几日,形意的几个人总凑一起咬耳朵,脑中的乱麻稍稍有了点头绪。

再看手中的剑,成色极佳,不是他们能负担得起的,应当是好几个人凑钱打的。剑柄有一段平滑的空白,用来刻剑的名字。

赵磊转头,天上银盘一样的月洒下皎洁的光,院子里传来欢笑声,有人扯着嗓子喊他:

“磊哥,吃月饼了!”

 

冬日,跑山的队伍就小了,起码张颜齐是不去的。晨起躺在长铺上看鬼怪志,挺高一个人愣是缩成个虾米。

张颜齐不去跑山,着急的是翟潇闻。这人就跑到虾米旁边训话:举国上下都倡导强身健体,你怎么有理由赖着不动。张颜齐瞅他一眼,问你动了吗,还说我。

论武馆最难动弹的,翟潇闻数第一。他入太极门时满九岁,既不能拉筋也不会压腿,宿师父言传身教了半个月后,起身冲他拜了一拜:潇闻啊,好一个钢筋铁骨。

巧就巧在这宿师父是个淡泊的性子,太极打不好,那就不打,会站桩、会基本式就成。平日里形意、八卦的弟子累得满头大汗,翟潇闻只需擎着小壶去院里浇浇花草。谈起太极,他热衷的都是些养身、健体的招式,也难怪夏之光说他“好一根太极独苗,学了一堆养生箴言”。

这天师父们下山,正好城南有集市,师兄弟们争着抢着赶场去,只剩翟潇闻留在馆里。

他不是不爱赶集市,只是嫌冬日衣物难洗,翻墙出去总要弄脏的,就不如不出。把要带的东西嘱咐给夏之光,自己只消在馆里等着。

翟潇闻心里打着算盘,一转弯被短铺门口的赵让吓了一跳。

“你怎么没去集市?”

赵让抓抓裤筒:“万一被抓住,要惹师父生气的。”

“嗳,你不懂,师父们就乐意生气,咱卞师父姓卞名三山字易怒,你不知道吗?”

赵让:啊,你,这,大不敬。

翟潇闻拉他去院里晒太阳,南墙根被烤得很暖,翟潇闻靠着墙,惬意地伸开胳膊,嘴上还哼着歌;一旁赵让拘束地站着,觉得翟潇闻有意思,就好奇地盯着他。

翟潇闻突然睁眼:“哎?你之前跑山是吧?”

“啊,是。”

翟潇闻一脸甚是欣慰的笑容,抓着赵让的胳膊上上下下拍了个遍,说小老弟,你真让我碰着了。

 

翟潇闻拜托赵让去给他带个冰棍。

赵让没有当即答应,但也没有推脱,望着高墙旁的矮砖看了一阵,问,那师哥,你能把我托出去吗?

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没了,翟潇闻卖力地挪过腌菜的大缸放在墙根,赵让踩着他的腿登上缸,轻轻一跃落在墙外侧。

“快去快回啊。”

翟潇闻返回南墙根,刚站定,就看见一个身影从墙上跃下来,不偏不倚砸进缸里。

可了不得。翟潇闻慌慌地跑过去,看见自己倒霉师哥探出个脑袋,大张着嘴表达震惊。

“这,这,这。”

翟潇闻揪着他说你就别这了,快出来吧,一会都给你腌成咸菜过年吃了。

张颜齐好不容易翻出缸来,拖着酱色的双腿跑回长铺换衣物。翟潇闻又费力地把缸挪回原地,赶忙在缸的木板上压了几块石头。

等裤子洗好了,张颜齐才想起来问他,那缸摆在那里是作甚?

翟潇闻说我叫赵让跑山帮我捎个冰棍儿。

张颜齐怔了一下,嘴上念叨着完唠完唠,扎上腰带往山上跑去。

 

原来赵让早先和外家人跑山时受了欺负,这也是为何他话少,怕师父也怕师兄。张颜齐捞他回来时是知道这些隐情的,只是未对其他人讲。

好歹把赵让全须全尾地带了回来,张颜齐弹了翟潇闻一个脑瓜崩,跟他说莫要叫赵让再去跑山,想吃冰棍儿集市上也有卖。哪知道翟潇闻听了赵让的往事,气冲冲地就要去找外家人算账。

他把罩衫一撂,简直要横着走出去。张颜齐忙着刷鞋底,就没管他。这人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提了赵让的枪复又往外走。

翟潇闻前脚刚去行侠仗义,夏之光刘也后脚就回来了。两人准备着中午要做的饭菜,刘也嫌夏之光笨手笨脚,把他哄到院子里摆桌子。做不了细活就做粗活,夏之光从善如流,搬了桌子往南墙根走,刚走两步,一支枪飞下来插进他脚边的泥地里。

刚想骂,墙头又翻下来一个。

夏之光着实想不明白,翟潇闻是怎么飞扑下来把他撂倒的。

“他们怎么都打八极拳啊!”

这是小苦瓜把他扑倒后嚷的第一句话。

 

民国十七年的冬天格外冷,下元节后连下了几日的雪。武馆没有松懈教学,但昼长的确短了,也就不必寅时爬起来练功。

小寒这日,按理说要回家去的都随马队走了。张颜齐没回,和周震南姚琛一起跑去山下喝酒。他们三人虽各在一个门派,却成了形影不离的三角。在长铺上睡觉时,往往这三个人贴得最紧,留给剩下三位好富余的空间。

快到年关,夏之光总是很期待。他和掌门有着八丈远的亲戚,就为着一句“亏自家人也不能亏了别人”,平日里有什么苦事难事都成了他的。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大寒和师父一同回家乡去。

可今年师父却格外沉得住气,直到腊八都没有叫他走的意思。夏之光的包袱系了解解了系,终是被他撂到一边去了。

大寒这天,雪停了,丑时卞师父来敲他的窗户,赶他上山去。

长铺的几位不解,也都跟着磨磨蹭蹭地起来洗脸,出早功。卞师父带夏之光到门口,叫他上山取一只挂在松树上的荷包。

遍山的松树哪能寻到一个小小荷包?夏之光困得晕了头,眼也花,扎了满手口子都没找到那荷包。他跌跌撞撞下来时只剩翟潇闻还在练早功,夏之光一个“早”字还未脱口,翟潇闻就先抓过了他的手。

夏之光这才发现自己手上的口子,忙说不打紧的,别攥我手了,更疼。

翟潇闻像傻了,完全没听到夏之光说话一样,拉他去炊房外,把他的手摁进了一盆滚烫的水里,痛得夏之光眼泪要冒出来。

可任他怎么喊叫,翟潇闻就一直狠心按住不动。

夏之光以为自己出了毛病,又觉得此情此景绝对是翟潇闻出毛病。他最后用力一挣,翟潇闻往后趔趄了几步,把他松开了。

脑子随天色清朗起来后,夏之光还是想不明白这一早上接二连三的是为哪般。他更是为翟潇闻气了半天,直到晌午周震南端着药汤进来,才知道翟潇闻是怕他冻坏伤口。

北平那年流行的疾病要了满街人的命,武馆的孩子不懂那么多,叫得上口的只一个霍乱,便觉得世上所有的伤口都要染上霍乱。翟潇闻掐得他手腕那么痛,其实是心里冒出无数念头,是害怕。

还是不舍?也说不清,也不说给夏之光听。

卞师父后来拿扫帚打了翟潇闻好几下,罚他顶着那盆热水扎马步,说习武之人手坏了全完了。翟潇闻愣是一滴眼泪没掉。

傍晚时,夏之光叫上姚琛又跑上山找了好几个时辰,终是没找到那荷包。他问卞师父荷包到底怎么回事,师父眼珠鼓出来拍他巴掌:

“找不到就夜夜去找,找不到就好好练拳!”

旁边翟潇闻咬着嘴唇扎马步,胳膊摇晃的像筛谷子,一眼也不瞧他。

那天过后,夏之光跟人屁股后面赔了好几日笑脸,又是摇拨浪鼓又是泥巴捏的小哨,终于把人哄了回来。

 

小年这日,不回家的弟子会在院里摆桌吃饭,再拜拜灶神。一年的收获聚在今日,个个都喜气洋洋的,饭菜也丰富。

任豪做了盘辣椒炒肉,转头发现川渝那三位不在,就把菜推到夏之光面前,说你要不要尝尝,不太辣的。

夏之光夹起来一片,突然想起些什么,放下筷子说不吃了,万一今晚师父带我回家呢,我吃家里的。

“这么盼着回去?”刘也搭腔。

“他是盼着回去看明月歌舞团,”翟潇闻白了一眼,“是不是啊夏之光?”

那时的上海涌现出无数艺术明星,明月歌舞团就是其中最响亮的一个。夏之光喜欢漂亮的,大家就老拿这事儿臊他,他也次次都上钩,非要说句什么把人顶回去。

这次却不顶了,倒像被噎住了似的,冲翟潇闻愣了一愣。

接着,大门被推开了。二位掌门走进来,身后还跟了个一般高的男孩。

夏之光掂起包袱就要走,掌门一抬手止住他,说今年不回了。不过。

——不过二字拖得很长,师父身后的男孩被让出来。

“我给你们带了个师弟来。”

 

这人穿的是洋装,手里还提了个棕色的箱子。一双眼睛扫视了一圈,就盯住了夏之光。

师父介绍说:姓焉名栩嘉,刚从胶东回国的船上下来,晚上安顿在短铺,日后跟随形意门习武。

夏之光仔细想,这焉栩嘉他应当是认识的。既然师父了解他的家底,自然是有渊源,那么他二人早先认识也就说得通。

他想凑近了看,又觉得焉栩嘉性子疏离,好像不亲人。那双眼睛半闭起来,像什么呢?

焉栩嘉提着箱子进了短铺,夏之光回头看的时候,他正好关上了门。

像什么呢?

他突然想起刚认识翟潇闻时,那人也是冷面的,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怎么就想到翟潇闻了。夏之光扭过头去,看见翟潇闻正夹起一块烧豆腐,吸进嘴里快速嚼着。

夏之光也夹起一块烧豆腐,学他的样子吃起来。

 

有的人,认识的晚之又晚,却能占据无论心头还是人生大半的位置;有的人,初遇在年少,却是缘分的顶峰了。

从此的每一次相见,都是倒数。

 

 

 

 

*戏文——京剧《贵妃醉酒》

 

 



-第二章 完-






一个不重要的事:刘也后来从炊房出来,叉着腰问在座各位:我就纳了闷了,这菜缸里怎么有个大脚印子啊?


heartbreaker

Desire II

周震南 X 焉栩嘉


脑洞勿上升


篇一戳Desire I 


E


地下生意跟普通生意没什么两样,也有淡旺季。那次酒会结束后没什么大活,人都被养的懒懒散散。下面的人整天打牌喝酒,大佬们纷纷回归家庭生活。当然这些人不包括周南也不包括焉嘉。周南要是个公务员八成年年能评劳模。


至于焉嘉,老头子带着全家出去度假,当然,这个全家里不包括焉嘉。


焉嘉的妈妈没了的第二年老头子就给他娶了后妈,然后他就多了个弟弟。


老头子对他一贯的冷淡,不过倒也没苛待过他,吃穿上课一样也没少过。等他16岁生日的时候老头子说给他个公司让他看着,他没要...


周震南 X 焉栩嘉


脑洞勿上升


篇一戳Desire I 


E


地下生意跟普通生意没什么两样,也有淡旺季。那次酒会结束后没什么大活,人都被养的懒懒散散。下面的人整天打牌喝酒,大佬们纷纷回归家庭生活。当然这些人不包括周南也不包括焉嘉。周南要是个公务员八成年年能评劳模。


至于焉嘉,老头子带着全家出去度假,当然,这个全家里不包括焉嘉。


焉嘉的妈妈没了的第二年老头子就给他娶了后妈,然后他就多了个弟弟。


老头子对他一贯的冷淡,不过倒也没苛待过他,吃穿上课一样也没少过。等他16岁生日的时候老头子说给他个公司让他看着,他没要,问老头子要了那栋自从他妈没了就一直空置的小别墅。那是老头子还没发家的时候一家三口住的,出了事之后就一直闲置着也没人打理。


当时老头子没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他走了。


之后他就没再回焉家住。


见过焉嘉大部分人都是喜欢他的。长的漂亮又会说话,笑起来乖乖巧巧,举手投足都是贵气却没有架子。焉嘉的弟弟出生的时候大家都很紧张,生怕演变成一出豪门狗血剧。


但是没有,焉嘉对弟弟好的不像话,十足十的好哥哥,跟后妈也处的好,逢年过节每个人都能收到他准备的礼物,而且总能送在人心坎上。


所有人都像是忘记了过去的那些事,一片和和美美,看着眼前的天真童话故事,谁也没在意樱花树下是不是埋着尸体。


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小焉总,老头子出门前还是多少交代了些事情,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应了下来,只勤劳了两天就要罢工,潇洒的在密密麻麻的行程本上画了个大叉。



周南打量着面前刚从被窝里捞出来塞进车里的人。面料柔软的丝质衬衣纽扣乱糟糟的扣在一起,头发也不听话的翘着,看起来是摸上去会很粗糙的质感,眼眶全红着,整张脸微微肿着,眼皮像是没力气睁开只露出一半漆黑的瞳仁。不装腔作势的时候是个呆呆傻傻的小孩。只是当下脸黑的恨不能拧出水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嵌满了冰刀子。


周南总觉得自己看到的焉嘉和姚琛嘴里的焉嘉不是一个人。别人眼里的小焉总是个得体的名贵摆件,是插在水晶瓶里的一株百合花,漂亮,体面,从不失态。摆在那里供人仰望,干净明快但谁也不敢伸手去碰一碰。拎出来放在人群里,又是甜腻腻,笑嘻嘻的,扔在地上好像谁都能踩一脚。


好可怕的起床气,周南想,但是很好看。


周南也不是随随便便就冲到别人家被窝里捞人的。毕竟周南是周南,再好相与也是周南。跟焉家的一单生意出了点小问题,姚琛开着免提在阳台上给hakuna洗澡。那人的名字顺着微风钻进耳朵里,挠的人五脏六腑都发痒。


其实芝麻绿豆大点小事,哪用递到这尊大佛眼皮底下,偏偏大佛就上了心,有一搭没一搭的硬是把电话那头的秘书盘问了一通。


然后他就坐在这陪小孩喝粥了。


周南给姚琛的理由有两个。一,这单虽然小但是到底是小焉总的面子。二,秘书说小焉总生病了在家休息,既然听说了面子上怎么都得去探个病。


姚琛翻了个白眼,不是傻子都听得出来小焉总生的是懒病,探个毛。至于面子,焉家的人什么时候给过小焉总面子。


我倒是无所谓,姚琛想,正好放假。



F


焉嘉连吃了三个蛋挞才将将压住火气,一抬头就撞进周南看着他一双笑盈盈的眼睛,锋利的眼角扬起来也显得很柔和。焉嘉心情不太好,任谁周末被拉出来加班心情都不会太好,何况他偏头疼发作又没带止痛药在身上。


又痛又困的时候人脑子就转不动,也没想起来问问周南找他什么事,开口就是夹枪带棒。


嘉嘉,饱了吗,心情很好的那人和煦的开口。像是完全没听见他刚刚那一大段话里话外都带刺的冷嘲热讽。反而等在旁边的司机出了一身冷汗,生怕青天白日自家老大一个冲动掏出枪把人崩了。


吃完两人没让司机送,一路溜溜达达的沿着栽满梧桐树的街道走了半晌。推推搡搡笑得喘不过气,周南宽大的黑色西服脱了拿在手上,太阳穿过乌黑的头发衬的他的脸也柔和了起来,太阳晒的心上都暖洋洋的。


焉嘉走在前面,风掀起柔软的衣角,投在地上的倒影像是折断的翅膀,像陷在泥潭里还扑腾着想要起飞的雀跃小鸟。焉嘉在路边便利店买了两只雪糕,分了一只给周南。天气太热,还没来及吃几口就滴滴答答化的满手都是。


周南掏出手帕擦了擦焉嘉的嘴角,又理了理他不那么服帖的发梢。嘉嘉,要不要去我那儿。周南开口。阳光从焉嘉背后披头盖脸的浇下来,面前的人轻轻的说了声好。


第二天姚琛一开门就看见焉嘉坐在桌边慢条斯理的切吐司边,周南的睡衣穿在他身上短了一截,露出细瘦的脚踝,一晃一晃的白的刺眼。早上好小琛哥,甜腻腻的声音带点沙哑。焉嘉冲着楼上扬了扬下巴,震南还在睡觉,你要不要吃早餐。


姚琛觉得稀奇,劳模也有偷懒的时候。



焉嘉真就这么住进了周南家里,反正生意的事轮不到他管,平时老头子也想不起来他。姚琛怕他在家无聊还把hakuna也送过来,周南也被他带的懒了些,很多事情不在亲自过问,下属们都觉得自家老大突然变得慈眉善目了起来。


焉嘉觉得很神奇,第一次真的体验了一回小少爷该过的日子。只不过他是金屋被藏的那个娇。


和周南在一起的日子焉嘉觉得很轻松,一日三餐加宵夜,喂的腰上都有了肉。晚上偶尔还是会做噩梦,周南总会体贴的揽着他亲亲他汗津津的额角。


嘉嘉,不要怕。周南说,怕也没关系。


第一次有人对焉嘉说,怕也没关系。



焉嘉是怕的,怕黑怕高怕疼,怕开浴室门。周南没问过他为什么,只是转天就叫了人砸了浴室的墙装了扇透亮的玻璃推拉门。坏处是焉嘉再也没安安生生洗完过囫囵澡,洗不到一半周南就要挤进来说要一起洗,最后湿答答从浴缸做到洗手台,旖旎和着蒸汽蒸的玻璃房子热腾腾。


两个人一起感冒了好几天,姚琛一个人干两个人活忙的脚不沾地,在心里把两个人的祖宗问候了个遍。


那之后焉嘉就不让周南和他一起洗,三白眼瞪着人好不客气。周南委委屈屈的拉他手放在胯下,难受。不像个杀伐果断的大哥,倒像只撒娇的小猫咪。焉嘉的心软的像Sunnyside的煎蛋。


有一天两个人泡在浴缸里看电影,周南把洗发水挤在焉嘉头上揉泡泡,焉嘉突然开口,我妈就死在浴缸里。


焉嘉的声音很沉,在浴室里说起话来嗡嗡响,像床边搁着的那把贝斯。几个字落下来又轻飘飘,就像是在说明天早饭想吃蛋炒饭。


周南手顿了顿没说话,焉嘉继续开口。


... 我推开浴室门进去的时候水都漫出来了,像兑了水的西瓜汁的颜色。我还以为我妈在泡红酒浴,就是味道有点恶心,我想叫她看看我手,划破了,疼。叫了好几声她也没理我。我还以为她生气了,就过去拉她手。


焉嘉停了停,她泡太久了,手比水还凉。


...所以我看到西瓜汁就想吐。


泡泡顺着脖颈流下来,肩胛骨贴在周南胸前微微颤抖,硌得慌,好像翅膀要挣破皮肤。焉嘉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妈下葬那天我没哭,有人来闹场子,指着鼻子说我冷血。老头子看了我好久,看的我都害怕。他走了以后我问刘姨野种是什么意思,她反而抱着我哭了。


周震南,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问这句话的语气也没有很可怜,好像真的很迷茫,很困惑,像考试中写不出答案的小孩子。


可周南听的喘不过气,像刀子扎进肋骨里搅和,拔出来一片血淋淋。


周南抬手覆住焉嘉的眼睛,手心有些茧,骨骼分明,手不大,像一片积雨云,绒绒的睫毛扫过去,一场大雨将落不落。



G


那天焉嘉在周南怀里久违的做了个不那么坏的梦,梦里终于没再出现那扇浴室门。


他梦见小琛哥拉着他们去游乐园做过山车,他坐在中间心跳的快要吐出来,周南死死攥着他的手,嘴唇抿的两片都要变一片,把自己和他的安全扣紧了又紧。俯冲的一瞬间他听到周南喊姚琛我杀了你。


隔天姚琛来吃早饭就看到焉嘉对着他笑得快背过气好开心,他和周南大眼瞪小眼,交头接耳要不要送小少爷去医院看看脑子。


等天气冷下来闲人就只剩焉嘉一个,周南好几天没回来过。小琛哥倒是来过一次,给他带了份热腾腾的舒芙蕾,身上的寒气还没散干净接了通电话又要走,走的时候还笑眯眯拍了拍他的头。


焉嘉端着舒芙蕾靠在窗边看见姚琛冷着脸跟人交代些什么。云朵般的舒芙蕾塞进嘴里甜的发苦。


就算不出门焉嘉也能感觉到外面的空气不同寻常,姚琛没再来过但周围来来往往杂七杂八的车都过多了些。


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山雨欲来的样子。


焉嘉又在家窝了几天,眼皮也跳了好几天,周震南的电话不通,姚琛的倒是通,响了两声又被挂掉。焉嘉沉沉的陷进沙发里,盯着天花板发呆,窗户开着,冷风吹的窗帘猎猎作响。


好日子可真短。



谁也不知道小焉总怎么会出现在在这种剑拔弩张的场合,虽然生意上的事老头子从来也没避着他,只是他自己乐意只当个闲散少爷,只有副空架子摇摇欲坠也不在意。


但谁也没有太惊讶,在座的没人知道焉嘉和周南的关系。所以焉嘉走进来的时候和平时不大一样谁也没在意,无非就是替老头子来说些场面话叫大家不要伤了和气。


除了姚琛。常年阴影下讨生活的人活到现在总会对危险感知的格外敏感些。他看着焉嘉那张被周南养的圆润但依然贵气的漂亮脸蛋,嘴唇抿在一起,向来懒洋洋的姿态此刻站的笔直,立在姚琛面前像一株凛然的松柏,比他还高出一点。


姚琛的手掩在衣服里,是随时可以摸到枪的姿势。


小琛哥,焉嘉摇了摇头。


姚琛歪着头想了一会,这不是他熟悉的焉嘉。他记忆的焉嘉是懒洋洋的小少爷,是没心没肺的小弟弟,是周南养的张牙舞爪的小动物。不是现在这个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


但他还是让了条路出来让焉嘉过去面对洪水猛兽,面上无波无澜,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焉嘉的目光在人们面上扫来扫去,一张口还是那副低沉又有点甜腻腻的嗓音,像花朵腐烂前的香气。


小琛哥,要不要猜猜是谁呢。毛茸茸的脑袋扬着下巴没有扭过头看他,眯着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笑意。



H


得益于小焉总的雷霆手段,姚琛终于能抽空去医院陪几天床。


最近事情又多又杂,暗潮汹涌到处乱糟糟,很多事情周南都必须亲自经手,结果症结偏偏就是之前那笔出问题的小生意,焉家内部有问题,周南这边也不太平,有人漏了点风声出去,闻到味道的老鼠谁都想来分一杯羹,都心怀鬼胎准备给对方来个一锅端,周南就在上山的路上出了事,在医院里躺了个爽。


我听说回去嘉嘉就被老头子关了禁闭,才没来看你。姚琛往周南嘴里塞了两瓣橘子,剩下的全塞进自己嘴里。周南狠狠的剜了他一眼。


姚琛尽量轻巧的讲,你是没看到那天嘉嘉好凶哦,哪像上次看见蟑螂愣是在板凳上蹲了十分钟没敢下地,哈哈。


他没讲焉嘉听着人指着他鼻子骂了他半天野种,眼皮都没抬一下,挑了挑眉毛不知道在看哪里。姚琛都听不下去要开口,就听见焉嘉脆生生的说了句,我是不配,那又怎么样呢。


姚琛都没看清楚他从哪掏出来的枪,眼睛都不眨一下砰砰几声把人肩膀打了个对穿。


周围鸦雀无声,呼吸声落在地上都能听清,谁也顾不上想小焉总哪来的枪,又是什么时候会的开枪。


周南垂着眼帘听着,细白的手指抚摸着黑色的绒布盒子,是焉嘉那天走的时候塞进姚琛口袋里的,黑色的指甲油泛着光,映在脸上看不清表情。


黄铜扣啪嗒打开,美丽优雅的黑豹卧在里面,高高在上的审视着芸芸众生。



heartbreaker

Desire IV

周震南 x 焉栩嘉


脑洞勿上升


强行BE预警!!!不想BE的看到III就好


前篇指路Desire III 


A


焉嘉对着酒杯出神,昏暗的光线透过琥珀色的液体反射在他脸上。张七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又在想周震南?张七勾着唇角斜着眼看焉嘉。焉嘉抬了抬眼皮没理他。张七也没在意,接着问,老头子怎么说?


焉嘉的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复又舒展开来,思索了半晌说,他叫我下次做的干净点。


那周震南呢?他知道是我们吞了他那批货吗。


焉嘉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他缓慢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是......


周震南 x 焉栩嘉


脑洞勿上升


强行BE预警!!!不想BE的看到III就好


前篇指路Desire III 



A


焉嘉对着酒杯出神,昏暗的光线透过琥珀色的液体反射在他脸上。张七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又在想周震南?张七勾着唇角斜着眼看焉嘉。焉嘉抬了抬眼皮没理他。张七也没在意,接着问,老头子怎么说?


焉嘉的眉间皱成一个川字,复又舒展开来,思索了半晌说,他叫我下次做的干净点。


那周震南呢?他知道是我们吞了他那批货吗。


焉嘉垂着眼,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他缓慢却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是我们,是你。


不是吧小焉总,你在周震南的温柔乡里跟他缠缠绵绵卿卿我我睡大觉的时候我可是起的比鸡早睡的比狗晚的为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你就这么忍心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张七用了他在台上唱rap的速度控诉着焉嘉。


张七故作夸张的向后倒了倒,你可饶了我吧,要是周震南因为我丢了小命,他身边那尊笑面佛会追杀我到天涯海角把我送下去跟他做伴的。仿佛心有余悸的拍了拍小胸脯。


焉嘉只是反复擦拭着腕间水晶打磨的表面,柔软的丝绸划过咔哒转动的齿轮,一时间沉默无语。



张七想起第一次见焉嘉也是在这间有些破败的酒吧,舞台上的灯光刺眼也遮不住焉嘉与旁人一副格格不入兴致缺缺的样子。


凑过去的时候那人依旧平静无波无澜视若无物,显示出一副对这种约定俗成场合的不配合。他无趣的喝完一杯酒准备离开却听见对方开口,低沉的在吵闹的音乐中显得突兀的声音叫他的名字,张颜齐。


张七有种被深渊注视如芒在背的感觉。


开始帮焉嘉做事只是出于乐趣,悲惨者的复仇故事才够做他无趣生活的调味剂。直到他看到本应抚手称快的复仇者托着下巴怏怏又荒芜的眼神并上一副索然无味的表情。他看着面前这个小孩像是在玩海边堆沙堡的游戏,亲手建立王国,再亲手践踏毁灭。


小孩的破坏欲无人能敌。何况是聪明又残忍的小孩。


那时候他就知道这副精心雕琢的好皮囊里满是污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样子就像将要腐烂而显得格外诱人的花朵。纵然满嘴道貌岸然心愿是世界和平的他也被莫名吸引,哪怕知道被吸引也意味着被毁灭。


动物本能的趋利避害让他觉得该保持距离,好奇却让他期盼故事的结尾。观测者的身份危险又迷人,让他如履薄冰又乐此不疲。


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生变化的呢。张七想。


好像是从周震南开始。第一次听他提起周震南的时候他只当小孩子找到了新玩具没在意,事情还是照常做,焉嘉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不同。直到那次焉嘉来找他,他第一次在小孩眼中看到了属于人类的情绪,像精美的瓷娃娃突然有了生气。


所以他理所当然的以为一切将会收尾在这个感人至深却又俗套至极的爱情故事。


张七打开焉嘉放在他面前的信封,匆匆浏览过上面的时间地点以及一长串的名单,越看越心惊肉跳,周震南的名字赫然在列。焉嘉有些锐利的眼神盯着他手里的纸张自言自语,这次是个大工程。


张七惊的眉毛抖了抖,你还要继续?焉嘉有些莫名的回看他反问,为什么不?


张七的伶牙俐齿一时哽住,怔了怔大笑出声,眼中满是玩味与狂热。


焉栩嘉,你他妈真是个疯子。




周南手下的小弟最近很崩溃。


周南最近忙得很,年末大家都要冲KPI,事情又多又杂,本月他已经第三次过家门而不入。压力太大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走神,一走神就想起家里那尊小祖宗,一想起焉嘉就打发小弟去送东西顺便看看他在干嘛。


有时候是布丁奶茶,有时候是一袋红彤彤的柿子,有时候是一兜黄澄澄的橘子,有时候是一小块起司蛋糕,像是要把全世界的甜蜜都搜集起来满满当当塞进焉嘉怀里。


焉嘉第无数次打开门从哆哆嗦嗦的小弟手里接过一袋又一袋食物的时候终于忍不住黑着脸摔了门。小弟摸着拍在门上的鼻子终于认真的思考了起来自己来做这行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如去做外卖员。小弟哀怨的长叹一口气。


回去还得跟另一位祖宗事无巨细的汇报,小焉总接过奶茶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收到橘子的时候眉头拧了拧,拿芝士蛋糕的时候手里还拿着手机,好像打游戏到一半被打断有点生气。


南总满意的点点头。


小弟很想问问南总到底知不知道手机有一个功能叫做打电话。



周南一进门就看到焉嘉窝在沙发里发呆,家里暖气开的很足,周南脱了外套抖抖身上的寒意大步走到焉嘉面前,还带着凉意的嘴唇落在焉嘉唇上,仿佛冰雪消融。


焉嘉摸了摸周南枕在肩窝里的脑袋,发丝挠在耳廓痒痒的还带着凉意,听见那人说,嘉嘉,我好想你。


不是天天都派人监视我。焉嘉没好气的掐了一把周南卡在他腿之间的大腿。周南卸了力,整个人埋进焉嘉怀里嘟嘟囔囔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声音,哪还有半点上位者的样子,简直就是只撒娇的小动物。


焉嘉又紧了紧手臂,两个人的胸膛贴在一起跳动,周南的心跳有力又坚定,带着他的心也砰砰的像要跳出胸膛。


周震南,我也很想你。焉嘉在心里默默的说。


他想起来有一次三个人突发奇想去看日落,眼看着太阳一点一点就要被吞没,山路上姚琛把车开的飞快,周南在后座跌跌撞撞的摸安全带一边口吐芬芳。


他坐在副驾,加速度深深地把他按进座位里,一圈圈盘旋上去耳膜都要爆炸,周围的声音通通听不清,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越来越快,他兴奋的双手举在窗外,将落得夕阳洒在身上,任谁都镀了层金一样亮闪闪。


太阳落一寸他们就爬高一层,直到到达山顶还能看到个完完整整的日薄西山,姚琛自豪的拍拍胸脯说你们看,我们像不像夸父,追着太阳跑。他和周南不约而同的说好冷,什么烂梗。


下车周南伸腿就要踹姚琛,里完辽姚琛,我看你就是想害死我然后谋权篡位。姚琛说大哥我们在一辆车上要死也是死一起的好蛮。


周南说,和嘉嘉死一起那叫殉情,我乐意。你掺在中间算啥你还要不要脸。


说完又转头笑眯眯的看焉嘉,你说是吧嘉嘉。


焉嘉愣了愣转过脸没看他说,你那么惜命的人殉个毛的情。


周南突然扳过焉嘉的脸,收了笑脸,一板一眼盯着他的眼睛说,我愿意,嘉嘉,如果是为了你。


一轮夕阳终于重的挂不住,深深地沉进地平线,他们就着快要消失的天光接吻,夜幕铺下来,焉嘉看见星星零星的落在周南眼睛里,衬着乌莹的眼珠,简直要让人溺死在一汪温柔里,迷人的不可方物。


你真的愿意吗,周震南。这句话浮在焉嘉的心头,像气泡一样轻轻碎掉,没有发出声音。



C


圣诞节前夕就是各方都为之忙碌了小半年的大生意,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临出发姚琛火急火燎的在车库拦下了周南扒着车窗急急的说了几句,周南应了应,眼瞅着姚琛从不可置信变成了气急败坏。


你早就知道了?你不仅不告诉我还就由着他胡闹?焉栩嘉疯了你也跟着疯?周震南你脑壳进水老哇?


周南一言不发由着姚琛发泄了一通,最后两个人隔着车窗小眼瞪小眼。


姚琛叹了口气先开口。


我看不透他。他有时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很,有时候又像是离这个世界都很远。


可你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对你的好也不像是假的。


周南的眼神落在指尖,又好像穿透冷冽的纹身投向一个虚无的地方。


他缓缓开口,我也看不透他。


可我想赌一次。周南的语气平平淡淡,落在姚琛耳朵里带着股无奈又有点痛心。所以这次我自己去。


周南没给姚琛任何反应的机会,姚琛只能对着远去的车尾灯气的跳脚。周南还是周南,明知道走下去是堵没有答案的墙,也要撞的头破血流都不肯回头。



张七的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焉嘉正趴在床上跟手里的平板较劲,蹙着眉苦思冥想圣诞节礼物,新年礼物和情人节礼物到底能不能合并在一起送。


然后他就听到张七不同往常显得有些慌乱的声音,说的很急,告诉他事情有变,他的人一上船就被老头子收了枪,八成老头子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计划,还顺手给他们做了个套。


张七有点气急败坏的声音传过来,落在耳朵里闷闷的。


... 你千万别来,他以为周震南和我们一挂的,就等着一锅端。


焉嘉沉默着挂了电话,拿起平板随手选了几样东西下单,窗外的太阳白茫茫的没热度,看起来像发白的五角硬币。他出门的时候没穿外套,阳光照在身上好像也是冷的,风透过毛衣刺在骨子里都发疼。


真冷啊,焉嘉想,莫名想念周南并不高大却能包容一切的怀抱。



船只没按时出港,只是静静的泊在岸边,安静的像是等待猎物的陷阱,没有觥筹交错的酒会,红毯上还散落着金色的纸片,码头两侧站着两列西装革履的人,陌生的脸注视着他说焉总在里面等,没有人阻拦他也没有人为他引路。


一切都显得理所应当的盛大,像是这一切本就是他亲爱的父亲为他准备的成人礼。


鞋底摩擦着短绒地毯上发出簌簌的声音。焉嘉停在长廊尽头有些恍惚。808房,这里是他的安全屋,藏着他所有的爱,欲,憎。


也藏着他最锋利的底牌和决心。



D


等焉嘉推开门进去,几个人都东倒西歪的躺着,只有周南靠着沙发坐的端正,額前的一缕黑发狼狈的垂下来,胸前还别着那副焉嘉送的黑豹胸针。


周南抬了抬眼皮,眼神有些疲惫,开口也是冷冰冰。


我以为你不会来。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小焉总人不可貌相。短短几个字歇了好几次。


焉嘉垂着眼帘看了会脚尖,抬头又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脸,怪不得小琛哥经常被你气的内伤,嘴巴真毒。


又说,气都喘不过来了也不少说两句。


说着就把人往肩上揽,冰凉的手抓着周南的手腕。周南倚着焉嘉想,这人原来这么高的吗,以前怎么没感觉。转念又有点生气地想,白瞎我那一冰箱旺仔全喂了白眼狼。



直到被拖到甲板上周南才发现船早已经开出不知道有多远,四下无人安静的诡异。周南的眼皮狂跳,看着焉嘉走来走去的打电话,隐隐约约听见姚琛的名字。一开口有气无力的声音都要被海风卷走。


焉栩嘉你又要玩什么。


焉嘉像是有点受伤的顿了顿,垂着头看他,叹了口气坐在周南旁边。


焉嘉委屈的时候也没太多示弱的表情。


山上那次不是故意的,张颜齐的人不知道你会去。他的声音闷闷的带了点鼻音。这次也不算骗你,就知道你会生气。


周南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睛有点心痛又有点满意。


还没来及开口焉嘉又继续说,没关系,有命留着才能生气,所以能生气是好事。


不安的感觉顺着脊背一路往上,周南的额角渗出点冷汗,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嘉嘉,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他看到焉嘉轻轻的摇了摇头。又看着他笑了笑,有点难过的样子。一开口还是那副低沉甜腻的嗓音。


周震南,你可别忘了我呀。



转身前焉嘉捧着周南的脸看了半晌,笑得明媚,终于显出些阴霾散去的开朗样子。他有点恶狠狠的吻上去,虎牙厮磨着周南的嘴唇,热烈又温柔。


旁若无人直到吻到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夕阳照在少年人脸上,乌莹莹的眼珠亮的惊人,下三白的眼睛注视着他的爱人,炽热又有点悲伤的样子任谁看了都觉得好迷人。


终于轮到我对你说这句话了。焉嘉弯着嘴角,像是听过姚琛讲的最好笑的笑话。


周震南,不要怕。



焉栩嘉你他妈的给老子回来!


周南气的发疯,眼睛红的吓人,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要爆炸,他顾不上头痛欲裂,但用尽全力也操控不了自己的身体挪动一分一毫。


焉嘉远远的对他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他突然不再是那一株水晶瓶的百合,也不再是周南豢养的小动物。折断翅膀的小鸟毫无征兆的起飞,攥在手里的只剩一地血肉模糊的羽毛。


他看着焉嘉的背影喃喃的说,我不会生你的气了。只要你肯回来。后半句低的谁也听不见。




周南最终还是等到了焉嘉。


垃圾桶旁静静的躺着束百合花,被人不留情的踩过去,汁液淌在地上,颓靡又残破。远处传来人们悲痛的哭号声。


周南视线的尽头,焉嘉静静的睡着,躺在那四方的白色床铺上,凌厉的三白眼阖着,白炽灯照在他脸上,缺了些生动,却是少有过的温柔样子。


这人平时睡相有够差,总像个八爪鱼。这下倒是真的变成了乖巧小猫咪。周南歪着头想。


姚琛的手扣着他的肩头,用力到发白的指尖像刀子扎的他好痛好痛。妈的,死了老婆的又不是你。周南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春天的风像一记耳光重重的扇在脸上,钝痛像猫爪子在他心里掏了个窟窿,血都流干了只剩下一把大火烧的干干净净一片荒芜。世界在他眼前变成一部黑白默片,复又嘈杂的向他席卷而来。


周南缓缓的蹲下身,冷风灌进空荡荡的袖管,该被众人仰望的膝盖重重的砸在地面,像坠落人间的神祇。


他最后一次伸出手描摹那人的眉眼,杂乱浓密的眉毛,有些肿的眼睛,肉嘟嘟的嘴唇,嘴角微微的向下撇,柔软的下颌线,冷硬的喉结。四肢的血液争先恐后的奔涌向心脏,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攫紧心脏,寒意密密匝匝的攀上后背。


周南突然回想起在甲板上焉嘉没穿外套,海风刀刀刺骨那么冷,焉嘉冻的嘴唇发紫,而他只顾着生气不愿意看向脆弱的爱人。焉嘉固执的一遍一遍握住他的手,失温的手紧扣住他,就像现在他握着焉嘉。十指相扣,戒指的花纹冰凉又滚烫烙在皮肤上,像是火星子烫的周南心脏都在痛。



人类为什么惯于用痛觉检验爱意?


焉嘉的爱是轰轰烈烈,雷霆万钧,爱也爱的像恨,咬牙切齿席卷而来,裹挟着所有人摇摇晃晃一起下地狱,偏偏将他留在原地守着这徒然四壁的废墟。


他的爱人为他留下一片坦途,不能也无法回头看。于是只能沉默着向前,像肋骨间插着匕首在人间行走,藏着裸露的伤口血流不止而无人可说,无人能说。


所有的故事到最后都是副一地鸡毛的惨淡样子,离开的人用于缅怀,留下的人永远无法离开。



Love me. Leave me. 



周震南的梦里再也没有焉栩嘉。





Fin






一些废话


*最后在船上焉嘉是通过通风系统用一氧化碳把所有人都放倒了,脑洞来自于台剧罪梦者,很想在文中把这个点写出来,但是文笔有限改了好久都不满意,就干脆放弃了哈哈。


*最近发生很多事,磨磨蹭蹭很久还是憋了4出来,并不是很满意,很多脑洞都没有很好的写进去。第一次尝试写这种故事,逻辑上看上去会有点别扭以及不连贯,包括人设写着写着也变得有点奇怪。作为BE美学重度爱好者这个结局其实从开头就写好了,虽然限于文笔和篇幅有点难以合理化但是我喜欢!大家就当看个热闹吧,之后有机会的话会尝试完善一下故事线。


*希望我爱的小朋友们都能度过难关,自由自在的生活❤️

未读

[磊嘉]春夏秋冬

海棠树下,两张年轻面孔对着镜头交换偶像男团队长和曲艺传承人的身份观点。

偶像男团其他成员在几步之外的厢房门口闲扯。

“上面写了什么?”无聊到研究起墙上一幅绿油油的画。

“柳什么鹦鹉……语……万知?”题诗款用的行书。灵光,通气,难认。

“柳藏鹦鹉语方知。” 一张笑嘻嘻的脸冒出来。

“谢谢陶老师!”当代偶像男团非常礼貌,“请问,是在说什么?”

“叫什么老师啊。”陶阳摆摆手,“您瞧这鹦鹉吧,一片绿里带点儿黄,在那柳叶中躲着呢,不开口人都发现不了。差不多这么个意思。”

“厉害!”叹声四起。“那得学到了吧!”

此刻,镜头与视线都扫不到的角落里,一片还绿得很的叶子施施然飘下...

海棠树下,两张年轻面孔对着镜头交换偶像男团队长和曲艺传承人的身份观点。

偶像男团其他成员在几步之外的厢房门口闲扯。

“上面写了什么?”无聊到研究起墙上一幅绿油油的画。

“柳什么鹦鹉……语……万知?”题诗款用的行书。灵光,通气,难认。

“柳藏鹦鹉语方知。” 一张笑嘻嘻的脸冒出来。

“谢谢陶老师!”当代偶像男团非常礼貌,“请问,是在说什么?”

“叫什么老师啊。”陶阳摆摆手,“您瞧这鹦鹉吧,一片绿里带点儿黄,在那柳叶中躲着呢,不开口人都发现不了。差不多这么个意思。”

“厉害!”叹声四起。“那得学到了吧!”

此刻,镜头与视线都扫不到的角落里,一片还绿得很的叶子施施然飘下。

2019年的秋天就这么来了,无人知晓。

回去路上, 焉栩嘉突然冒出一句,“赵磊,我们在青岛看见的那只鹦鹉就不绿。特别蓝。”

“怎么办,它没地方躲了,很危险诶。”赵磊表情凝重地把“危”发成第二声,手上没停,正为耀荣而战。

“你们两说无聊话怎么每次都这么认真?”车里前后排都乐了。

秋夜未央。

 

焉栩嘉和赵磊遇见那只特别蓝的鹦鹉是在同一年的春天。

“赵磊,快来!”焉栩嘉先发现的。

“支付宝吧,谢谢。”赵磊在付饭钱。

“有点臭。”焉栩嘉目不转睛。“蓝羽毛好漂亮。”

“第一次看活的?”赵磊凑过来。“我七岁就见过。”

“这应该叫琉璃金刚鹦鹉。”焉栩嘉开启维基百科棒读模式。“不好养,挺贵的还。”

“你好!hello!”赵磊逗鹦鹉。“它不会说话哦。”

“不说话的鹦鹉就不是鹦鹉了吗?”焉栩嘉一把搂过赵磊的肩。“你说白马是不是马?”

“哇哦!”赵磊露出“不是吧兄弟”的表情,“那我问你,不在台上唱歌跳舞的男团成员算男团成员吗?”

焉栩嘉接得很快,“不合体的团就不是团了吗?”

“永不下线的才算爱吗?”赵磊字典里没有认输这两个字。

“突然打歌!”焉栩嘉摇晃赵磊肩膀。“所以你见过的鹦鹉会说点啥?”

赵磊顿了顿,“……忘了。”

“你看,鹦鹉会说话有什么意义!”焉栩嘉理直气壮。“赶紧拍两张,蓝色的毛和你今天染的头发好配。”

“算是夸我吗?”赵磊掏出手机搞艺术创作,“谢谢了哦。”

“谢谢。Thank you。Merci。ありがとう。감사합니다。”金刚鹦鹉突然开口。

焉栩嘉啊了一声闪到赵磊身后。“吓人!”

“不用谢。” 赵磊大笑起来。

 

添置护肤品,染头发,对鹦鹉说u r welcome,充实的一天。

之前倒也没闲着。

年刚过完,人就被日子撵着跑。厦门飞上海,上海飞青岛,箱子拎进酒店式公寓,体检表前脱鞋穿衣,岩石上躺着拍宣传照,出门练习回来睡觉。赵磊跑得够快,一晃就到今天。

但今天不一样。两只单括号背对背从时间的缝隙里站了出来,朝左开口那只拦腰搂住过往,朝右的敞开胸怀迎向未知。

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赵磊在床上翻个身,没想明白。

浴室水声停了,蹦出来一个湿漉漉的焉栩嘉。

“嘉哥,头发要吹干。”

“不吹也会干啊。”焉栩嘉哼哼唧唧去扒拉电吹风。

洗发水的味道被加热得满屋子都是。挺清爽,下次还买这个牌子,赵磊正想着,就又闻到了那种味道。

又咸又苦,苦比较多,猛烈而冲鼻,摩西分海似的杀到赵磊面前。说不好是什么,只能称为“那种味道”。

 “嘉哥,你闻到没有?”

“什么?”焉栩嘉关掉电吹风,一脸茫然。

赵磊跳起来去开窗。没用,味道黏在他鼻子底下。

“那种味道,我跟你提过的……只有我能闻到的那种味道。”

“味道?”焉栩嘉茫然,“啊你是说……你说过的那种味道!”

焉栩嘉兴奋了,哼着歌满屋子乱转,最后干脆贴着赵磊脖子闻。

“怎么变狗啦。”赵磊拍焉栩嘉的脑袋。“你不是猫吗?”

“是不是洗发水?”焉栩嘉改闻自己。“海盐味,有点咸。”

面前站的要是别人,赵磊就会说算了。但偏偏不是任何一个别人,是不许自己说“算了”的焉栩嘉。唯一一个知道这个故事来龙去脉的人就是他。

 

今天之前,赵磊闻过那种味道两次。

头一回是六岁。铜版画似的,一笔一笔纤毫毕现刻在心里。全家人,爸爸妈妈和他自己,站在沙滩上。爸爸把他拎起来转圈,妈妈在笑。浪打过来,一股说不清是苦是咸的味道从咙头翻起涌上鼻尖,呛得他猛咳。爸爸说是海水太咸,妈妈怪午饭的海鲜太腥。总之是海。

后来他去厦门读书。学校和家之间有一段海岸线,每天骑车路过,都要停下来闻一会儿。海的味道在一年中的不同季节和一天中的不同时段有微妙不同,但都不是记忆中那一味苦咸相间。

潮来潮去,在很普通的一天,赵磊对自己说,算了。当天晚上,他看到天娱的练习生招募启示。

练习,比赛,出道。

时间忽慢忽快,生活又忙又盲,没有余裕思考,那种味道却不期而至。

十七岁,杭州拍戏,住酒店。杀青前一天,凌晨惊醒。大概有个梦,睁眼已经忘了。

屋子里铺天盖地翻滚着那种味道,又咸又苦,苦多一点。

赵磊揉一把脸,捞起床边的手机看,主屏幕上弹出几条消息提示。群里发了通告安排,经纪人转了机票时间,焉栩嘉留言问“磊哥你考哪个大学啊”。

一天过完,无风无浪。

赵磊放心之余,又有说不明白的惆怅。潜意识里或许期待有事发生。

而事实证明,那种味道并不为他的人生轨迹背书。

普通人遇奇怪事,不能叫天启。

当晚,他回焉栩嘉微信,详细讲述关于味道的故事,没提高考志愿。

出道之后,成团之前,在赵磊的理解里,他和焉栩嘉之间虚比实重,散比聚长。算了。聊什么人间疾苦,不如多分享几个笑话奇闻,说不定焉栩嘉长大后还能记得。

焉栩嘉不乐意“算了”,在微信对话框里发出一串“你被我暴打”表情,又加上一串“陪我玩啦”,缠着赵磊说出所有志愿。

奇闻也牢牢记到了三年之后,听的人比说的人更积极。

“等着,我去喊阿粤来闻!”焉栩嘉鞋都换好了。

赵磊叹气,直接上手,从背后圈住焉栩嘉往回拖。

“传出去就是赵磊疯了。”赵磊笑起来。“回锅肉被新选秀逼疯,是不是难听了点。”

“什么嘛。”焉栩嘉用脑袋撞身后人。

“嘉嘉。”赵磊语气照常。

“怎么了?”焉栩嘉却听出不对。

“没事。”

“你别吓我。”

“让我抱一会儿。”

“赵磊,我在。”

春风载满草木的清香沿着窗户流淌进来。

那种味道渐渐淡了。

 

星座玄学教育赵磊,他应该脚踏实地,他不擅长适应环境变换,他需要追寻稳定生活。

现实怒吼,快醒醒。

2018年冬天,赵磊选择离现实近一点。填完鹅厂选秀的报名表,公司说回去想想吧,记者会怎么问,你要怎么答。

题不难押。

“为什么已经成团还要报名选秀?对最终成绩有什么预期?最想在这个过程里得到什么?对现在的团体怀着什么样的感情?来之前听说过哪些选手?……”

此时的赵磊,已经追过两季某华语说唱选秀节目,自认为颇具freestyle能力,punchline频出毕竟骨骼清奇,会顺着韵脚踏上天梯,有单双三押相伴想去哪里都可以。

他诚恳地对经纪人说,姐,我可以即兴发挥。

却不能对焉栩嘉即兴。

电话里,两个人把回锅的风险和收益一条条掰开揉碎了讲,说到最后一起笑起来:都觉得自己过于老成。

十七岁的焉栩嘉和十九岁的赵磊,走过人山人海的机场,听过女孩子的哭泣与尖叫,也待过不开空调的休息室,看过服化摄影道具的白眼。没有比娱乐圈更繁华的地方,没有比娱乐圈更荒凉的地方。

挂电话前,焉栩嘉问,有没有想对我说的,赵磊说没有,焉栩嘉说我就知道。赵磊说你懂的。

你会懂。

人生只属于本人,甚至不包含父母,何况是我与你。

但支持你所有选择,为你倾能尽之力,毕竟是你与我。

我懂。

 

 四

“我们上次出来开房是什么时候?”

“也在北京,停电那次?”

“是你忘记买电卡了吧……”

“赵磊,不要在意细节!”

细节还是要在意的,不然没法解释此刻焉栩嘉和赵磊为什么会摊倒在酒店的床上。

 

2019年春节之前,焉栩嘉和赵磊同两个焚内队友及两位明日之子一道在北京训练。

宿舍和IDG两点一线,恍惚间像回到原点。

夏之光喊得响练很猛。彭楚粤常留下来陪翟潇闻加练。所有人都说周震南没问题,周震南说自己要的不只是没问题。赵磊看焉栩嘉练习,抹着眼泪说孩子长大了,被焉栩嘉暴打。赵磊还是赵磊,伍嘉成郭子凡韩沐伯当年异口同声说他刻苦,现在更刻苦。

北京冬天的风裹着一大把针,梨花暴雨刺进裸露皮肤。阿粤天天骂,你们几个给我好好穿秋裤,贪什么靓啊,不要命啦。焉栩嘉和赵磊有时候要命有时候要靓。

这天他们舍命,却遇到舞社供暖故障。

阿粤跺脚,“回家了。翟潇闻你跟我回去练。”

夏之光说去看朋友家的猫。周震南约了人吃饭。

焉栩嘉喊阿粤,“阿粤你管管我们两啊!”

阿粤头都不回,“赵磊管你,你管赵磊。”

“赵磊,你怎么管我?”

“太阳挺大……出门逛逛?”

太阳大归大,风一吹冻死俩。灰溜溜钻进商场,吃完饭,买好新衫,看掉一场爆米花电影,物质精神双丰收,正要打车回去,两个人手机同时震动,群聊提醒。

研读完阿粤的几百字激情输出,赵磊总结,“停水了,在外面住吧。”

焉栩嘉啧了一声,“电视剧里这么演,就是男女主角要发生点故事了。”

赵磊没接话。

“赵磊,想什么呢?”

“故事。”

 

青岛不热。

或者说,东方影都不热。

快到六月,还有选秀参赛者披着羽绒服进出,惊起呼声一片,“哥哥你冷吗”,“宝宝热不热”,快门声挟裹其中,平添一些难辨今夕的温情。

101个男孩子推开鹅厂选秀的大门,走进一只倒扣的透明盒子。人被关久了,最先紊乱的是语言系统。除了Giao语和“得”漫天飞舞,乱用成语也是一种表现。

赵磊对床兴叹,“如履薄冰”,想夸自个儿内务整理得好,话到嘴边却蹦出这么重的一个词,坠着时间空间往下沉。

如履薄冰的其实是他这程选秀之旅。

丢失睡眠的第三天,赵磊承认自己失眠,开始思考该找点药还是换种精油。他善用工具,潜意识里觉得人不如物牢靠。焉栩嘉很早发现这点,在四年前。

2015年夏天,两人初见。焉栩嘉心里的赵磊:高,瘦,会打扮,爱自拍,他对镜头总结,“是个安静的美男子”。

其后,他们时而玩在一起,时而没玩在一起,看练习项目,看比赛分组,看时间,看心情。

看命。

做室友时的种种,赛时在直播里说,赛后在采访里说,翻来覆去讲到嘴皮发麻,按理,意思就该淡了。

咦,怎么没淡?一年之后,焉栩嘉开始思考。上帝有没有发笑不得而知,小伍听完真的笑了,噼里啪啦说一大通,焉栩嘉除了好好学习都没太听懂。

等到赵磊本人来解这个铃,又过一年。

2017年夏天,有工作,大家还住一起。赵磊和焉栩嘉去超市补给,结账时被塞了包满赠的糖,当场拆开,一路吃回住处。

泡泡糖,鲜艳,甜,泡泡鼓得比脸还大。嚼多了,颜色没了,味儿跑了,泡泡倒还能继续吹。慕色贪甜重要还是吹泡泡重要,是个选择题。

焉栩嘉指挥赵磊帮自己拍吹泡泡的视频,同时得出一个结论:能有一块永远甜又永远吹得出巨大泡泡的糖,多想无益,买定离手吃下算数。赵磊没想过自己这一身反骨能当成糖给含住了,不然也不会在公开场合说焉栩嘉要吃糖吃零食。

无论怎么看,甜的那个都该是焉栩嘉,金罐子里盛的蜜,流淌在赵磊的梦里。

什么样的梦就不能敞开讲了。究竟自己是喜欢男人还是刚好喜欢的是个男人,不好说也说不好。焉栩嘉纠结了两年的事,赵磊只烦恼了一天。焉栩嘉还没成年,不能欺负他,等他成年了,自己说不定也不喜欢了,到时候再说呗。

赵磊惯于接受人生中的意外,算是从小被迫练就的本领。命运车轮碾来,躲不过,就不要躲。

等到2019年夏天的焉栩嘉发现赵磊失眠,差不多是在赵磊坦然接受并积极自我治疗一礼拜之后的事了。

赵磊笑着去搓焉栩嘉的脸,“只是失眠,不是绝症。”

“不是!你?但是……”

“要么,陪我去食堂坐会儿?”

那阵子豆瓣真假消息大战。有瓜主说见过焉栩嘉和赵磊在食堂喝粥谈心,可信度蹭蹭上涨。

透明盒子里越像假的料才越真,只是大家到底想看男孩子在玫瑰园喝露水以爱度日。

翻云覆雨的可以是任何因素,除了爱。

于是没错过爱的赵磊,在天台上拆开印有自己名次的信封时,忍不住感叹,“不知道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决赛前夕,得到一个远离出道位的排名,他明白需要表现得轻松积极,却无法抵挡瞬间的情绪,那些伤心和不甘心,以及,疑惑。

找到问题,解决问题,朴素的人生信条赵磊实践了二十年,多数时候管用,直到这天。没有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眼前本来该有一座山等他去翻,突然山被移走了,眼前空空荡荡,就像有个声音在喊,“你可以走了。”

“好了,我可以走了。”赵磊下意识喃喃。

焉栩嘉在边上口不能言,一壶哑了的开水,沸腾着沉默。

导演cue流程,“念信念信。”

节目组安排选手之间写信,在看完名次之后拆开来读。鹅厂下狠心博收视,靠狗血靠煽情。

“你有信啊!”赵磊看着焉栩嘉拆出自己写的信,抱头惊呼,“啊怎么是我的”。

焉栩嘉明白这是赵磊难得害羞的表现,决定记在心里带回去品味。

“啊你的在我这里,我的在你那里!”赵磊笑起来。

焉栩嘉点点头。

“我们就各自念各自写的吧。”

焉栩嘉斗大字写一封短信,开头“这么多年”四个字平地惊雷。

赵磊提起更多回忆,一点焚,一点青春梦,读到一半,不能自已,弯下腰去哭。

焉栩嘉搂着他的脖子。沸水涌上去要掀开盖子,盖子上却压着有五指山。最后只说,“你别吓我。”

导演组交换眼神,心照不宣:这段好看。

天台只是领判词的地方,终究要回地上去。贡献完戏剧性片段,焉栩嘉和赵磊肩并肩慢慢走回浓稠的夜,头顶无月也无星。焦虑和忧愁被滚滚夜色包裹住,赵磊神色渐定。

焉栩嘉搭在赵磊肩头的手突然用力。赵磊停下脚步。

他们已经走到楼梯口,离光明一步之遥。

焉栩嘉扭过头说,“很咸,很苦。不是海,特别苦,有点像中药,但应该更苦。”

赵磊睁大了眼睛。两个人面对面静止,被楼道里透出来的光裁成两幅剪影。

“那种味道。”焉栩嘉的手臂从赵磊肩上移开,垂下,手指伸进赵磊手指的缝隙。“我闻到了。”

赵磊手上用力,与焉栩嘉十指紧扣。

苦海翻起爱浪,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赛后重逢,多少有点同学会的意思。

R1SE和胡浩帆的同学会开在湖南台棚里。录完节目,焉栩嘉用力一拍胡浩帆,大吼一声“谢谢!”胡浩帆当场又矮3厘米,瞪大眼睛夸张后跳,“什么东西!?”焉栩嘉手指乱挥摆出一个Giao式姿势,笑一笑混过去。

不爱欠人情,所以这句谢谢得说。但,能说的也只有谢谢。

谢谢胡浩帆在比赛里说过的一句话,“答案在29号储物柜。”

很多事后来想起如梦一场。例如,创作二。开篇很热血,赵磊大喊一声,嘉哥,来,组队成功。结局很晦涩,听完导师点评,赵磊搂着焉栩嘉在台上鞠躬,抬头时彼此眼里有泪。

烟花盛开海上,心声消散浪里,前因后果统统不可说,或许将来他们自己也会忘掉。

留下的只有关于哭的回忆。

赵磊背着焉栩嘉哭,焉栩嘉把自己关在厕所哭。两个人事后又很坦率说起自己哭过。是古怪的默契,天崩地裂也好,会有一颗行星沿既定轨道正常运转。

焉栩嘉说,我想不通。

赵磊不说话,伸手摸焉栩嘉脑袋,像三年前。

焉栩嘉站起来跑掉。

倒计时开始,大家都是读秒人,结局差不多写好。

开弓没有回头箭,头破血流走在路上去拿属于自己的东西。

漫长告别早已启程,或许与人,或许与己。

焉栩嘉在这时候想起胡浩帆的衣柜。柜门上写“当你找不到方向时,请打开这个衣柜寻找答案。”

“我该怎么做?”焉栩嘉虔诚默念,小心翼翼拉开柜门。

柜子里站着一个17岁的皱着眉头的毛绒绒的焉栩嘉。

是一面镜子。

“我懂了“,焉栩嘉对镜子里的焉栩嘉说,转身狂奔。

 

 

2018年秋天,赵磊和焉栩嘉计划登台再唱日不落,好不容易定下编曲和配器,接到通知,版权搞不定,换歌吧。

命运慷慨露出轮廓让他们触摸,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八个月后的焉栩嘉在胡浩帆柜子里看到自己,也看清自己,冲进阳光房把赵磊拖到29号柜前。

“你看看。”

“什么?”

“答案。”

“镜子……做自己?”

“一起。”焉栩嘉眼里有火焰跳动,“我和你,我们。”

即使没有天启,也可以为自己做西西佛斯。

隔天物料录制,焉栩嘉和赵磊促膝而坐,合唱2019夏天版日不落,把青春里的一个瞬间无限延长。

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

 

八 

“赵磊,洗发膏用完啦!”

“新买一罐了啊,没拆吗?”

“帮忙递一下嘛!”

梨房小小的浴室像许愿池,丢进去一个焉栩嘉,再塞进一个赵磊,关上门,等两个钟,走出来一对蒸得红扑扑的爱侣。

赵磊把焉栩嘉圈在怀里给他吹头发。

凌晨录完团综,睡几个小时就爬去拍摄,忙好到家又是夜里。

好在明天放假,可以做点想做的事。

“这么多条群消息……”焉栩嘉飞快滑动屏幕吸收信息。

X9皇冠皇冠皇冠钻石钻石钻石群里跳动着小伍的头像。

-小伍:凡凡有新title啦,人间真实郭子凡。

-小伍:B站地址,郭子凡采访合集。

-小伍:阿粤大笑.GIF

-小伍:好好笑哦你们快看

焉栩嘉随手点开。

视频开头,是X玖四个年下一起接受采访。

“大家知道粉丝都给你们起了哪些昵称吗?”

“磊磊,磊哥。”“光光。”“凡凡。”“嘉哥。嘉嘉。”

“哦,他们叫我鹅。”

“我叫瓢!”

“我叫隐~”

焉栩嘉按下暂停,问,“我是不是叫雪?”

赵磊嗯一声,关上吹风机,“你现在叫3,我现在叫10。”

“啊?”

“1周镇南2何洛洛3焉栩嘉……10赵磊11赵……”

没背完。嘴被嘴堵上,舌头也在纠缠。

分开后,赵磊大笑起来,“干嘛?”

焉栩嘉眼睛亮晶晶盯着赵磊看。

赵磊捏焉栩嘉耳垂,“看什么看,再看就把你喝掉。”

焉栩嘉问,怎么喝?

赵磊不接话,继续吹风。

焉栩嘉掰着手指算:“10爱3,隐爱雪,赵磊爱焉栩嘉。”

赵磊拨了拨焉栩嘉的头发,收起吹风机。“你怎么知道的?”

“绿色鹦鹉才能藏进柳叶里。”焉栩嘉翻个身去舔赵磊的锁骨,“你藏不住。”

赵磊的双手插进焉栩嘉的头发里,缓缓摩挲。

“你七岁见到的鹦鹉是什么颜色的?”

“好像……是灰色?”

“那时候……”焉栩嘉停下动作,头埋在赵磊胸前,“你不太开心吧。”

“嗯?”

“你讲过的。对十年前的自己说一句话,‘你一定正承受着痛苦吧,都会过去的。’”焉栩嘉抬头,“16年的杂志采访。”

“焉栩嘉。”赵磊叫他。

焉栩嘉看着赵磊。

“决赛结束之后。”赵磊慢慢地说,“回后台的路上,很想亲你。”

“嗯。”

“有根金色的飘带,喷彩带的时候沾到的吧。”

“啊?”

“帮你拿掉了。”

“没印象了……”

“就是想告诉你。”赵磊把拇指伸进焉栩嘉的嘴里。“光荣日,我是说,焚的光荣日,你在台上帮我拿掉一根落在肩膀上的金色飘带。后来看视频才知道。”

焉栩嘉含住赵磊的拇指。

总还是你和我。

春夏秋冬,共同在场。

 

九 

鹦鹉说人话不算稀奇,赵磊七岁就见过。

2006年夏天,被爷爷牵着去公园划船。穿过胡琴声,挖耳朵的吆喝声,麻将牌叩击桌面声,才到租船的地方。爷爷刚刚掏出零钱,下雨了。

雨珠在荷叶上滚来滚去,赵磊的眼泪像莲子一样苦苦地掉下来。“说好今天要划船咧。”

“下次嘛。”爷爷摸他的头,“哭撒子哭,你是男娃儿。”

赵磊努力不哭出声,手指掐住掌心,“都说好了咧。”

“走了,回切了。”耐心逐渐从爷爷脸上褪去。

“要不等一哈嘛。”成都人没有不热心的。“夏天的雨,说不好哦。”

赵磊抬头看凑上来说话的大姐姐。她穿一件连衣裙,冷蓝底子上铺满白花。这种花色的裙子妈妈也有一条,去年穿着到海边玩。阳光洒下来,妈妈像被镀了一层金边,美极了。一家三口在海边拍了合照,回家才发现赵磊闭眼了。那时候爸爸妈妈说,等明年暑假再去海边,拍一张磊磊睁大眼睛的全家福。

一年过去,爸爸和妈妈分开生活,赵磊被送到爷爷家。

“说好了……说好了要划船的……”赵磊胸口一阵酸胀,哭出了声。“说好了不会走的……妈妈……”

爷爷讲不出话了。

“我爱你。”一个冰冷冷的声音割断赵磊的哭声。“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你这个鹦鹉咋个是重庆口音哦!”花裙子姐姐的男朋友质问提着鸟笼的大叔。

“就是从重庆进口的三。”大叔笑眯眯的,“男娃子家家,你听哈,鹦鹉爱你得很,哭撒子嘛。”

“我爱你。”鹦鹉喋喋不休。

赵磊噗嗤笑了,“它好像有点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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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话:

1.跪谢四川话辅导老师:知名不具朋友

2.雪隐鹭鸶飞始见,柳藏鹦鹉语方知。《The Plum in the Golden Vase》二十五回

3.又苦又咸的是苦海。卢冠廷《一生所爱》 https://c.y.qq.com/base/fcgi-bin/u?__=G5ILtfQ 

4.现实背景下,一切展开都是YY。

谢谢你愿意读到这里。

一口獠牙的小甜甜

默读广播剧完结番外

新来的猫进门之前,要先送医院驱虫打疫苗,再观察一阵子才能接回家。观察期满,骆闻舟下班的时候顺路把小猫给拎了回来。


地下室好像有个猫笼子,你看看还在不在,一会把这个小的放出来试试,”资深饲养员骆闻舟拎着猫包,把从超市买的菜递给费渡,又看了一眼警惕地跳到鞋柜上的骆一锅,“要是实在不行,就得先把俩猫隔离几天。”


费渡问:“把小的放笼子里养吗?”

“不,那多残忍啊,”骆闻舟换上拖鞋,“当然是把骆一锅关进去。”


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的骆一锅:“……”


骆闻舟把猫包打开,新来的小猫就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骆一锅从鞋柜上...

新来的猫进门之前,要先送医院驱虫打疫苗,再观察一阵子才能接回家。观察期满,骆闻舟下班的时候顺路把小猫给拎了回来。

 

地下室好像有个猫笼子,你看看还在不在,一会把这个小的放出来试试,”资深饲养员骆闻舟拎着猫包,把从超市买的菜递给费渡,又看了一眼警惕地跳到鞋柜上的骆一锅,“要是实在不行,就得先把俩猫隔离几天。”

 

费渡问:“把小的放笼子里养吗?”

“不,那多残忍啊,”骆闻舟换上拖鞋,“当然是把骆一锅关进去。”

 

也不知道自己得罪了谁的骆一锅:“……”

 

骆闻舟把猫包打开,新来的小猫就在两个人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走了出来,骆一锅从鞋柜上一跃而下,砸得把地板 “咣”一声。

它座山雕似的耸着肩、眯缝着眼,围着小猫转了大半圈。

小猫在骆一锅这个吨位的庞然大物面前,肚皮紧贴地面,尾巴尖都在哆嗦。

            

不过大概是听懂了骆闻舟这逆子的威胁,骆一锅面对新的家庭成员表现得相当老成持重,始终没露出什么攻击性,闻了一会儿就爱答不理地走了。

 

“还行,可以不用拿笼子了。”骆闻舟松了口气,“我听人说猫一般不打老猫和小猫,看来骆一锅虽然不是东西,起码的猫性还是有的……对了费总,你给这小的起个什么名?”

 

“没想好呢。”费渡一边说,一边把购物袋里的东西分门别类的放好。

他这点特别神,好像是个人形的自动仓储系统,家里有什么、保质期还有多久,在放进冰箱的刹那,也在他脑子里存好了档。别看费渡在家游手好闲的就会点菜,点菜也能把库存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只要他不出远门,冰箱里就不会出现过期牛奶和放坏的菜,可以说是个居家必备的超级点菜机了。

 

“超级点菜机”把冰箱里的几样东西随意换了换位置,也不知道进行了什么神秘编码,漫不经心地说:“是叫斯金纳呢,还是叫华生呢?”

骆闻舟听着都牙碜:“路边捡的土猫起什么洋名,你也不怕咬嘴。这么着吧,你捡回来的,跟你姓,按家谱跟骆一锅一起,当‘一’字辈,嗯……一锅它是装不满了,一碗还凑合,就叫费一碗得了!”

 

“师兄你看我一眼,”费渡从冰箱门后面露出脑袋,“看这:这个表情叫‘每根头发上都写着拒绝’。”

 

“贱名好养活……哎我去,差点……我说费渡同志,咱能别老玩悬的吗,说你多少回了。”

“超级点菜机”虽然实用,也不是没有毛病。除了晚睡早起干家务活没眼力劲儿以及不爱穿秋裤外,他还什么东西都喜欢随手放桌边,甚至总得险伶伶地悬出来一点——手机悬着小半个机身,饭碗水杯悬个边,最要命的是让他切个水果,切完把刀放下,刀把也得在操作台外面悬出一寸。幸亏骆闻舟没有强迫症,不然能活活让他逼死。

            

骆闻舟脱外衣没注意,差点把他又“挂”在桌边的手机碰掉地上,幸亏骆队身手敏捷,硬是接住了。

“是咱家桌子不够大,还是你胳膊不够长?”骆闻舟钻进厨房,拿着费渡的手机在他头上轻轻一拍,“哪天给你摔了你就老实了——晚上要吃什么?东西拿出来,然后喂猫去。”

 

费渡“哦”了一声,干活去了:“对了老骆,明天我出差。”

“成,一会儿吃完饭给你收拾衣服,”骆闻舟一边洗菜一边问,“几天?哪啊?当地多少度?”

 

“至少一周。”费渡说,“温度差不多,就滨海。”

“滨海?”骆闻舟一愣,那不是开车一天往返的地方吗,“你要去滨海待一个礼拜?”

 

“嗯,”费渡顿了顿,“我们想把那块地拿下来,老周和陆嘉先过去疏通关系了,需要我沟通的事还挺多的。”

 

骆闻舟沉默了片刻,关上水龙头。

费渡没说是什么地,但他一听就知道。

            

“能拿下来吗?”

“那有什么不能的,有钱能使鬼推磨。”

 

骆闻舟:“说人话。”

“尽力,”费渡给还没有名字的小猫挤完营养膏,回头冲他一笑,“要不我怎么至少预留一周时间呢,大不了多跑几次,慢慢磨呗。”

 

“拿下来准备做什么?”

“那是重新规划的旅游用地,我们呈报给当地政府的策划案是主题游乐场,”费渡把往小猫饭盆里凑的骆一锅轻轻推开,“那是幼猫营养膏,热量太高了,改天给你买低热量的——郭恒没跟你说吗?”

 

“最近没联系过……郭恒?这里头怎么还有郭恒的事?”

 

“游乐场是我们征集了那些受害人家属的意见,他们投票选出来的。”费渡说,“初步想法是把那些女孩生前喜欢的东西都融入到设计里,参与设计的……父母们都算股东,拿技术分红。不过具体操作还得到时候看,涉及别的版权的得再找人协调,老周未来几年,没准都得耗在这上面了。”

            

“他们……自己投的票?”骆闻舟皱起眉,“不怕触景生情吗?我以为……”

“那块地、那座城,终其一生,都是他们摆脱不了的噩梦。”费渡接上他的话,“可是地狱是客观存在的,不听不看不想,它也不会自己消失。除非你占领它、统治它,然后自己拿起锄头,在里面种满花——最难的部分都过去了,后面的事当然要继续做。”

 

“行吧,也有道理,”骆闻舟出于职业敏感,又提醒了一句,“不过这案子引发过热议,你在那建游乐场,将来会不会招变态。”

 

正在给俩猫当人形分餐隔离板的费渡笑了。

“我的地盘吗?”他推了一下眼镜,“师兄,蛊王住的地方,方圆十里,不长虫的。”

            

“快行行行行了吧你,你厉害,你真是个镇宅辟邪的大樟脑。”骆闻舟喷了口气,“给烤箱预热去!”

            

英明神武的“蛊王陛下”尾巴上的屏没来得及打开,就让骆队薅了,并于当天晚上因为记吃不记打,被骆闻舟吼成了菜青虫——

            

费渡牛奶喝一半,周怀瑾有事打他电话,厅里信号不太好,费渡就放下杯子,拿着手机走到了阳台,又把四分之一的杯子悬在了茶几外面。

 

无名小猫被奶味吸引,壮着胆子跳到茶几上,想闻闻杯子里有什么。说时迟那时快,骆一锅以一种与它身姿不符的矫健一步蹿上去,照着马克杯就是一巴掌。

 

“啪”!

无名小猫:“……”

 

真凶骆一锅作完案,毫不犹豫地跑了,猫毛都没留下一根,深藏功与名。

 

正在屋里给费渡拿衣服的骆闻舟听见动静跑过来一看,属于工薪阶层的灵魂都炸裂了。他虽然从来不对费渡的消费指手画脚,但有时候也会上网查一查价格,以防不小心怠慢了费总那些看着不起眼的金贵东西。

 

“你知道他那破杯子多少钱吗!”

无名小猫从小流浪,营养不良,脑子发育也不良,到现在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在犯罪现场瞪着一双无知的大眼睛。

 

神不知鬼不觉蹿上猫爬架的骆一锅没事猫似的,在旁边点着头舔爪,对他孝子贤孙骆闻舟的话深表赞同——有什么办法呢,这家里的闯祸精实在太多了。

            

“你别过来了,没看见满地碎渣吗?”骆闻舟伸长了胳膊把小猫拎下来,扔进赶过来的费渡手里,“败家子捡的败家猫!我看干脆叫费钱算了!”

 

费渡为了小猫未来的尊严,跟骆闻舟抗争了半宿,第二天早晨不得不走的时候还特意嘱咐了小猫:“你叫斯金纳,记住了,别听骆闻舟的。”

小猫打了个大哈欠,迷茫地把他送出了门。

 

费渡这一次出差,比想象中花的时间还长,奔波了足有大半个月,才把憔悴了一圈的周怀瑾与自称“累得水肿”的陆嘉一起带回燕城。

周怀瑾上了车就开始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夹在燕城下班高峰的堵车大队里了。他揉开眼,从车窗往外望了一眼,看见连成一串的车灯,光影模糊,感觉这一觉睡实在了,舒坦。

这时,他余光瞥见陆嘉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什么东西,不小心瞄到,只见那胖子写的是:

 

某月某日,老板开车我坐车,豪车一路引人围观,路人都以为我是老板,堵车时候有俩妹子冲我笑了,爽!老板啊老板,你以为你有魅力是因为长得帅吗?错,散发魅力的是座椅!

            

周怀瑾:“……你干什么呢?”

要造反吧?

 

“记录生活里的美好瞬间,”陆嘉把备忘录存档,“有的人天生长在蜜罐里,人家世界的逻辑就是甜甜蜜蜜的。咱们呢,差一点,就得自己留心收集各种糖,慢慢攒,三年五载,总能给自己攒一个蜜罐——这是老板教我的。”

费渡开车看路,头也不回:“你那糖里少放点关于我的坏话就好了。”

周怀瑾却认真地想了想:“费总也会做这样的记录吗?”

费渡一口否认:“我就是口味甜一点,倒也没有这种居住需求。”

 

陆嘉笑而不语。

 

一路把他俩送回陆嘉的拳馆,下车拿行李时,陆嘉忽然好像无意中提起:“哎费总,去年骆队生日时候你发朋友圈里那蛋糕哪订的?”

“他发的,我就点了个赞,微信一会推给……”费渡随口接了一句,说到这,突然反应过来,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嘉。

 

陆嘉就大笑着扛起两个人的行李,跑得比使坏的骆一锅还矫健。

            

“死胖子。”

费渡摇摇头,合上后备箱,跟周怀瑾告别,回家去了。

他不用记录,他是“糖果库”的自动仓储系统,每一笔进账都清清楚楚。

            

哦对了,至于“斯金纳”……什么斯金纳啊,费渡一走半个月,回家一看,那傻乎乎的小畜生早把“费钱”这糟心名字认下了,一叫就摇头摆尾地过来。

叫了“费钱”,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它欣然接过骆一锅的衣钵,成了家里新的食物链底端,这是后话了。

            


A. Ferrante

【毅升】隔水呼渡

一个十年后的故事,有点长,关于怀疑和等待,也关于爱。

送给喜欢这个节目的我们,送给这个夏天。我在每个人身上都看见自己。即使结局像世间所有事一样变得一地鸡毛,有过的爱都是真的。

题目借自余光中的《隔水呼渡》。冉升提及,溢升友情向,介意慎入。全是ooc。

Trigger warning: self-harm; childhood abuse. 


一个十年后的故事,有点长,关于怀疑和等待,也关于爱。

送给喜欢这个节目的我们,送给这个夏天。我在每个人身上都看见自己。即使结局像世间所有事一样变得一地鸡毛,有过的爱都是真的。

题目借自余光中的《隔水呼渡》。冉升提及,溢升友情向,介意慎入。全是ooc。

Trigger warning: self-harm; childhood abuse. 


PouringRain

【毅升/溢升】隔墙花(完)

*非闭合三角,没有三观,真的慎入。

*按照惯例,看看就完了。不要上升不要乱舞,谁上升谁八字被姜云升拿走做法。

*前文:(一) (二) (三) (四)


14


在Ty离开说唱基地的最初几天,姜云升不免有点恍惚。

The One公演结束后宿舍随选手淘汰而发生变动,姜云升搬离了三环去了他最初就应该待的二环。

他当初为了和Ty在一队从二环降级生存条件到了三环,现在又因为Ty淘汰升级回了二环。

起初被闹钟叫醒过来的时候他会坐在床上发很久的呆,像是做的梦还没有真的醒过来。

其实过去也是这样,姜云升哪怕都坐...


*非闭合三角,没有三观,真的慎入。

*按照惯例,看看就完了。不要上升不要乱舞,谁上升谁八字被姜云升拿走做法。

*前文:(一) (二) (三) (四)




14

 

 

在Ty离开说唱基地的最初几天,姜云升不免有点恍惚。

The One公演结束后宿舍随选手淘汰而发生变动,姜云升搬离了三环去了他最初就应该待的二环。

他当初为了和Ty在一队从二环降级生存条件到了三环,现在又因为Ty淘汰升级回了二环。

起初被闹钟叫醒过来的时候他会坐在床上发很久的呆,像是做的梦还没有真的醒过来。

其实过去也是这样,姜云升哪怕都坐起来了也还是会弯腰把自己缩进被子里不肯起,然后就总有一双手伸过来揉揉他本就凌乱的发顶,显然也是刚睡醒的成都口音听起来比平日里柔和许多。

“年纪轻轻,日夜颠倒,懒得很。”

姜云升闭着眼睛昂起头,想睁开眼睛又被灯光刺得下意识皱起眉头,只听到低低的笑声传到耳边。

这时的床仿佛有更强的吸引力,他身子一沉又想要倒下去,没成想却落进一个早已准备好迎接他的温暖臂弯。

这天也是如此。

不过他跌进的是基地二环里属于他的那张床,只有属于他自己的温度。

 

篮球赛录制的时候姜云升坐在后排。

彼时他刚刚强迫自己醒没多久,一贯的没什么精神,和将个烂就其他人一起来到场地之后就一个人坐在那儿,在篮球场上的灯光里放空,和其他rapper的生动有活力对比鲜明。

他没注意到Subs是什么时候站到他身边的,明明几分钟前他打眼一看Subs还在观战区的最那边。但现在看到他过来也并不觉得奇怪。

在这个基地他身边或早或晚总会有Subs出现这件事姜云升似乎也已经习惯了。他侧过脸微微抬头,Subs恰巧看他。

“站这儿干嘛的?”

场上不知道是什么激烈的战况,总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儿,没人注意球场一边角落的对话。

姜云升那双眼睛干净沉静,Subs每次看到都觉得要栽进去。

其实他觉得自己下一句想说的话多余,因为姜云升明明就是那种看起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自愈的人。

但他总觉得他其实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最起码不止那样。又或者是Subs觉得内心强大的人也可能会在某些时候需要一个外在的依靠。

哪怕他清楚自己不可能是姜云升那个坚定又长久的选择,但是如果能在某些时刻成为一个依靠,好像也是好的。

他现在只想让姜云升知道,如果他有些时候真的很辛苦的话,是可以转过身看看他的。

就算他比他年纪小一些,懂得的道理、经历的事情也都没有他多,但是如果有一个机会的话,他一定可以用尽全身力气抱紧他,不会松开手的。

姜云升对这一切不必认可,也不必回应,他只需要知道,知道就好。

好像只要姜云升明明白白地知道这一切,那么哪怕Subs依旧什么都无法拥有,也就不算只得一场空。

所以Subs略一沉默,答的肯定且干脆。

“陪陪你。”

 

姜云升看着Subs的目光凝了一下。耳边突然炸开尖叫和欢呼声,有人进球了。

Subs连忙转头,手举过头鼓掌。

他余光里的姜云升两只胳膊搭在腿上,垂下了头。

 

 

15

 

 

姜云升再推开门进到这个废弃楼道的时候是半决赛前一段时间的某一天傍晚。

虽然是傍晚,但天色也不明亮,加之这个楼道里也没有窗户,所以光线比夜里也好不了太多。

他倒也不是为了特地来干什么,只是更喜欢找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把自己的情绪在沉静的世界里敛一敛。

Subs会在这儿他也不惊讶,好像他对于他突然出现的惊讶只存在于最开始。

 

换作基地里除Subs之外的任何一个人捅破了他的秘密,其实他都会慌的。

但是Subs知道这一切姜云升不会觉得心慌,甚至再多让他知道一些也依旧不会——如果这也是一种安全感。

好像只有Subs能给姜云升这种安全感。

这个被基地抛弃的废旧楼道与热热闹闹的基地宿舍一墙之隔,就这样成了他们在基地剩下这段日子里的一种慰藉。

而到现在,姜云升和Subs之间竟然也产生出一种奇怪又微妙的默契。

虽然并不是每次他们都会在这里碰到,但是每每碰到的时候相处也都会变得很自然。如果是夜里,手机手电筒打出晃眼的灯光,在寂静的混沌里偶尔也能捕捉到香烟燃烧的细微声响。

他们很少打破这种长久却自在的沉默,肩并肩站在一起抽烟也不会说太多话。

Subs对烟的依赖不像姜云升,往往几根烧尽也就足够了。但姜云升不一样,他抽起烟来总是很凶。

每当这种时候,Subs就会掏着口袋靠着墙,站在他身边,也不走,就任由二手烟侵蚀。

在只有姜云升的时间里,Subs像一尊执着的雕塑,静默地践行他曾经说过的那不算承诺的承诺。

——“陪陪你。”

 

姜云升夹着烟垂手,半低着头抬眼看他:“你傻嘛,在这儿吸二手烟。”

“本、本来也是互相吸二手烟吧。”

姜云升没再说话,收回目光的时候想起他那天那句陪陪你,大概是封闭环境里过高的烟雾密度让他有点头脑发胀,抽完这根他觉得自己应该也该走了。

一步之外的短暂沉默后,Subs突然开了口。

“姜哥,你算的不准。”

姜云升又看他,一着急说话就带出点东北口音:“怎么的?”

Subs转身面对着墙,脚尖不轻不重地踢一下墙。

“正确的女孩我没遇到。”

 

原来是说这个。

 

他揣着心思来三环找他算命,他收了他六块钱。

他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不是始于他那一句“唐溢”,故事也许就是从算命的时候开始的,又好像不是。

真正的细枝末节要追溯到更久之前,也许是从Subs某天听到僵尸的歌开始,也许是录制最初暴晒的无锡,他站在人群里看见他的时候开始。

姜云升其实很早就看得出这些,但他没有说。

他知道他的一腔热情他暂时无法接纳,所以只好做到不践踏。

姜云升难得的笑一声:“不要着急嘛,会遇到的。你还很年轻。”

年轻吗,Subs这样想着,转过头看他:“你也才二十四岁。”

他眼里的迫切闪了一下,姜云升把视线躲开了。

“你看,我说你还年轻嘛。”

姜云升想自己好像总会忘记自己也才二十四岁。

“人年不年轻不是按年龄来看的,知道嘛。”

Subs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想了很久,心里有个念头在高八度尖叫。

他终于喊他,这一次没叫他姜哥,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姜云升。”

姜云升听罢眉毛一挑,手里那剩下不多的半截烟差点就怼他身上。

他想着这小孩现在说话怎么没大没小的,刚说完我才二十四就连哥都不叫了,他可是打了那么多年的battle才让别人在他名字后面加上一个哥呢。

嘴里的你他妈的还没说完,Subs就把他的话打断了。

“我有机会和你比一次吗?就……半决赛。”

 

半决赛那天姜云升穿了一件很厚的外套,选手们都说他是跳跳虎。

Subs站在那个比赛期间已经上过许多次的舞台,终于在这里和他并肩而战,终于在这里用音乐和他比过一次。

Subs很想抱抱姜云升,当然他也是这么做的。他的双臂揽着那件又厚重又闷热的外套,把姜云升短暂又郑重地圈进了怀里。

有些时候、有些事,哪怕上天只给一次机会,也算恩赐。

怀里的毛茸茸在几乎是瞬间的接触里飞速升温,星火燎原一般把他烧的连灰都不剩。

Subs的话在亲密姿势里说的飞快。

“谢谢姜哥。”

这一个拥抱太短暂了,短暂到Subs抱过姜云升之后依然不知道姜云升被拢进怀里的时候到底是不是像云。

他到最后都没有办法回答自己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但他觉得那一刻他自己成为了云。

 

姜云升没有来得及接话。

直到两人之间距离又退回最初,Subs看到姜云升很淡的笑一笑,冲自己微微点点头。

爱是一种连锁反应,是一种无法遏制的蔓延。Subs觉得自己涣散开来,在录制场地的灯光里,在他振聋发聩的心跳里。

这热热闹闹的世界有多好,眼前他十六岁时就开始通过声音和音乐认识的人有多好。

周围有嘈杂的欢呼声和掌声,但他的一整个夏天,都在这一刻沉寂了。

 

那个昏暗的傍晚,姜云升点过头答应和Subs半决赛打一次之后掐灭了手里只剩下最后一小段的烟。

也许是提到比赛姜云升就想起了那首他因病缺席录制最后只能通过节目播出才听到的《画》,所以他才会突然对他说。

“你是不是真的会画?神笔杀不死。”

姜云升好像一直都爱拿他那首歌开小玩笑,大概也是真的欣赏他那首歌。

Subs望着不抽烟的姜云升,觉得他十次见他八次他手里都有烟,没了那层烟雾,他好像终于更清晰了一些。

Subs伸出食指在空气里从前向后画了两下,姜云升看着他轻轻皱眉。

“不会就别糊弄我,你他妈当我是傻子嘛。”

“我画了一条路。”

他简单话语里的温柔冲破了内心的防线。

“姜哥,姜云升,你就顺着这条路走,走下去就能走到幸福。”

 

 

16

 

 

决赛前夕Ty和许多选手都回到了基地,在大家即将都离开这里前,基地最后热闹了一次。

与最初不同的是大家都是各自回来的,不像开始录节目的时候所有人一起被大巴车拉到这里来。

临近决赛彩排和其他准备工作都更加繁重且辛苦,Ty回到基地的时候没在二环看见姜云升。

他想姜云升应该是去录音或者彩排了,于是就凭着床铺摆放方式和床头的东西辨别出哪个是姜云升的床。

Ty想坐在那儿拿姜云升的枕头当靠背往他床头靠一靠,一拿起枕头才发现枕头下面压着东西。

他本也没以为是什么东西,只是在心里嘀咕着姜云升这小孩东西怎么到处乱丢,连枕头下面都是。

等Ty随手把那东西拿起来再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管颇为眼熟的铝皮药膏,看起来像是没怎么用过的样子。

他一怔,指尖深深陷进姜云升柔软的枕头里,视线一时不能聚焦。

有些历历在目的过往突然间在他脑海里狠狠撞了一下,随即心口漫过一股难言的酸涩。

最后他垂着头愣了半晌,才终于把药膏放回原处,枕头也放好,像他不曾察觉那样。

 

姜云升这天见到Ty的时候已经是深夜。

他刚从录音的房间出来,不远处一个拐角Ty正靠在那儿抽烟。

破旧基地的角落几乎都不明亮,这里也不例外。

哪怕是这样的光线,姜云升还是远远地就把Ty认出来了。

他下意识停下脚步,依旧是远远地看了几眼。

姜云升没办法走近一点,也没办法转身离开,像被人牵制住一样站在原地。

 

Ty对烟的依赖一直都不像姜云升那样那么严重,但他眯着眼睛递给他一根的时候他也就接了。

有时候他先抽了,嘴里那根八成也会被姜云升抽走叼进自己嘴里。

有一次他这样抢了他的烟之后抽一口,含糊地问他:“你看没看过一个西班牙的电影?名字叫……哎他妈的,我给忘了。是女主角抢了男主角正在抽的烟,后来他们就相爱了。看过不?”

Ty嘴里还留着刚才的烟味,他轻笑一声,觉得姜云升刚才的这个介绍实在太扯淡:“为什么?”

“因为电影里面说,能抽一种烟,在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一个世界的人嘛。”

“胡说八道嘛,”Ty连忙反驳一句,“一个世界的人多了,我难道每个都要爱一次嘛?”

姜云升手臂压在Ty肩膀上,本来垂着的眼帘一点点抬起来,嘴角一压,大眼睛里突然就闪烁出一点委屈。

他说话本来语速就不快,慢悠悠的,那时候Ty听起来他更像是不愉快地嘟囔了一句。

“那不行嘛,那样我就不开心了。”

方才的笑意还没完全从Ty脸上下去,听完姜云升这句话复又扬了起来。

姜云升说完就别过头抽口烟,Ty自作主张把烟拿走灭了。揽住姜云升腰的时候他在心里感叹一句,是不是一个世界不知道,但相爱这事儿,这一刻是一定有的。

他就这样很轻易地在他面前服了软。

“那你怎么样才开心嘛。”

“很多啊,”姜云升满是撒娇得逞的得意,“比如嘛,这个,喝可乐,搞黄色。”

 

后来姜云升想如果有个时光机,他应该会回到那天告诉Ty,那电影说的真的挺扯淡,其实不管是不是一个世界都可以相爱,相爱是没有条条框框的。

但是想走下去这件事有,必须要很多充分必要条件才能支撑得起这一个命题。

他们之间不具备这些条件,命题自然无法成立。所以爱和无法携手相遇是不幸。

虽是立命者我,终有造命者天。

 

这里倒也不是从录音房间回住处的必经之路,只是大家习惯性都走这里。

他之所以会在这里抽烟,其实也是在等姜云升。

但是等到了也似乎没什么用,Ty分明在姜云升刚出现的时候就看到他了,但他直到最后也没抬头,就好像没发现他一样。

不远处那个人也一样,人影闪了一下,片刻之后又转身走了另一条路。

等姜云升已经在余光里消失了,Ty才发现手里的烟歇了火,他手有点抖,用打火机续了个火。

那天临走的时候摆摆手扇了扇烟气,地上留了几个烟头,他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抽了很多,烟是姜云升总买的那一种,琳琅满目的烟架上他能一眼认得出。

被烟味裹挟的感觉很熟悉,就像他过去被烟抱着,但以后的烟都没有了温度。

 

决赛那天的彩排早早就开始,将个烂就全员依然站在一起。

Ty和姜云升又坐到一起的时候全场没有人觉得奇怪,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关系好,好像他们如果不坐在一起才不正常。

决赛表演中的一首歌有很绚烂梦幻的烟花特效,姜云升看着烟花,视线又移开,侧过脸看Ty的时候Ty正看得专注,有不断明暗变化色彩交替的光映照在他脸上。

姜云升恍然记起在几个月以前的成都,月光虽然单调,但也是这样洒在他脸上。

他不敢抬头望的月亮从那时起便侥幸借了他的光。蓉城春日,大好风光,春风沉醉的月色朦胧夜,他什么都没想,心甘情愿和他爱过一场。

回忆席卷,攻城略地之时,姜云升后知后觉,其实Ty对待他并非不特别。

他曾经站在模糊的情感边界上给过他独一无二的对待,在许多霎那也和他一样愿意相信他们会永远在一起,接近于无条件。

所以哪怕他们那时都不够清醒、不管明天,却也都真切地感受过幸福。

人一辈子会遇到太多人和太多感情,你会伤谁的心,谁又拂你的意,缘分的天平摇摆不定,亲情爱情友情牵扯着人生中的无数悲欢。

爱像曙光乍现那一瞬的惊喜感,总是那么珍贵易碎不真切。但哪怕只抓得住一点点,也能熬得过漫漫、漫漫的长夜。

 

察觉到来自一侧长久凝望的目光,Ty犹豫了一下才侧过脸,视线交汇的时候姜云升眨眨眼睛。

紧接着特效的烟花又在不远处炸开一朵,他淹没在最后的光影里,Ty的心脏在姜云升一脸淡然的神情中微微发胀。

直到一首歌结束全场灯光熄了一瞬,他们在短暂的黑暗里双双扭开了头。

灯再亮起来的时候一切都如常了,除了他们自己,没人知道在目光纠缠的沉默里他们到底想了什么。

只有暗流依然在涌动,积成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河,把他和他推成了相隔的河两岸。

落在他们身上的无数目光里,有一束仍旧炙热。

他在暗处燃烧过,熄灭又重燃。在变成灰烬前,也明亮过,也温暖过。

但烟花终究会落。

 

 

17

 

 

节目录制结束那天,姜云升收拾好了行李,从基地去机场。

离开的车开出基地的时候,姜云升看起来好像从心里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般一身轻松。

天天在基地打退堂鼓的僵尸终于能够如愿以偿的离开这里了。

车开出去很久,在红绿灯路口踩了刹车。姜云升坐在后座的位置盯着不远处红灯的倒计时,突然眼眶就烫了起来。

他赶忙抬手遮住眼睛,白细的手指强压住颤抖的眼皮,口罩遮盖下的表情失控,眼泪陡然跌出眼眶。

他昂头,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眼角流下,滑进他的头发和耳廓。他心里有个声音在不断地重复。

姜云升,别他妈哭了。

姜云升,别哭了。

姜云升,别哭了。

 

 

尾声

 

 

节目结束之后姜云升回了昆明。

后来的日子里他比过去要更忙。新专辑、新巡演,还会隔三差五去朋友的演出当嘉宾。

他在不同的城市里穿梭,城市车水马龙,灯火不熄。

他遇到不同的温暖和伤害,总有人短暂出现过,最后翩然不见。

 

有一次演出结束姜云升回到酒店,关好了房门,一个人陷进柔软的床里。脑海里尖叫声和音乐声久久不散,沉默好似在耳边尖叫。

他闭上眼睛,灯光照在他眼皮上映下去,弥漫成把他吞没的猩红。

姜云升伸出手摸索着关掉床头灯,涨潮般的黑色浓稠地包裹住他短促的梦境。

他在梦里沿着一条路拼命向前奔跑,四面八方的风灌进他的衣服,把他衣摆吹起,吹得他连睁开眼睛都困难。

他没有同行人,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却怎么都无法停下脚步。

他就这样跌跌撞撞地跑了好久,直到喉咙里涌上浓重的血腥气,几乎快要倒下。

终于有人在他身后喊他:“姜云升。”

他回头。

 

 

——全文完——


完结啦,以下是一点点唠叨。

其实这篇文所谓的“隔墙花”和普遍理解下的应该有一点不一样。他不是发生在四个人之间貌合神离的禁忌故事,更像是四个人其中三个秘密的纠葛。

这个故事看似始于姜云升和Subs的秘密,其实是始于姜云升和Ty的秘密。而最终也结束于秘密——到结局其实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对你的感情就是我心底最大的秘密。

墙内是你的世界,墙外是我的世界,我的爱就是盛放在墙外的隔墙花,它不会开到你的世界之中,却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永不凋零。

 

关于结局,我总觉得按照人物性格和故事发展走向一切自有结局。所以写到最后还是决定写这样一个OE(在我看来是)的结局吧。

 

我是第一次写这样三角关系的文,由于笔力不足,故事中途有一些凌乱的叙述,除此之外也有很多不完美。

但我依然开心的是我还算写出了自己想要的感觉。我很喜欢这篇文也写的很满足,希望大家也能喜欢,看的满足!

同时欢迎大家在评论里和我聊聊你对这篇文的感觉和想法呀^ ^喜欢和意见都好,都对我很重要。

最后,真诚地感谢大家看到这里!我们有缘下篇再会!


靚绝南山外國語

【63】跳海

   “那天,你为他跳海。”


   •BGM——《跳海》告五人

   •第一人称预警,焉栩嘉视角

   •有大量43描写

   •没啥逻辑,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我第一次见到翟潇闻的时候,他正好要去/死。


  他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半小时后把一条腿跨过了天桥,摇摇欲坠,看起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忘了说了,天桥下面是绕着半座城的一条河,以前是用来护城的,现在是用来倒垃圾污水的,反正就是...

   “那天,你为他跳海。”


   •BGM——《跳海》告五人

   •第一人称预警,焉栩嘉视角

   •有大量43描写

   •没啥逻辑,想到哪里写到哪里


  我第一次见到翟潇闻的时候,他正好要去/死。


  他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响起半小时后把一条腿跨过了天桥,摇摇欲坠,看起来抱着必死的决心——忘了说了,天桥下面是绕着半座城的一条河,以前是用来护城的,现在是用来倒垃圾污水的,反正就是很脏又很深,每隔半个月都会有醉鬼和想不开的死在里面,泡成一具浮肿的丑陋尸体。


  翟潇闻显然就是后者,他看起来清醒的很,还知道把双肩包靠在栏杆边上摆好,环顾四周观察有没有巡逻保安妨碍他的赴死之行——很显然是没有的,圣诞夜刚刚结束,广场上只有一颗闪闪发光的塑料雪松,还有我坐在长椅上喝咖啡等一个不会来的人。


  他并不把我放在眼里,打算直接抬起另外一条腿跳下去,但他抬了两次都没翻过去,不知道是改了主意还是腿没力气,翟潇闻在桥上挣扎了一小会,给了我一个可以慢慢走过去的机会。


  我捧着今晚的第二杯太妃榛果拿铁,拿铁热腾腾的,捂在掌心里像捂着一只小壁炉——我站在了翟潇闻的背后。


  我说,你要去/死吗?


  他扭头看我,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同他打招呼。我看着他的脸,挺好看的,比我大,应该是大学生吧。


  我说,你真的要去/死吗?


  那张帅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变成了迷惑又变成了哭笑不得,他说,我去不去/死和你有什么关系啊,这个点小孩子快回家睡觉去。


  小孩子,谁是小孩子。我凑过去,把拿铁往他的脸上贴——没成功,他猛地向后缩了一下,晃在栏杆上,条件反射抓住了我的手臂试图获得一个支撑点。


  我被他握着手臂,说,你要去/死的话,带我一个好不好?


  他应该是被我这个大胆的想法吓到了,眉头皱皱碰出一点滑稽的为难——但翟潇闻思考的时间不长,最终给了我一个不确切的回答,他说,你请我喝太妃榛果拿铁,我们可以商量一下。




  我们两个就这样坐在了广场的长椅上喝拿铁,我知道了他叫翟潇闻,确实是个大学生,想去/死不是一时冲动,而是蓄谋已久——只是被突然冒出来的我打乱了他的计划,这让我十分愧疚,毕竟他圣诞夜的尝试去/死就这般无疾而终。


  而我的圣诞夜也无疾而终了,因为夏之光,我今晚从八点钟开始就坐在长椅上等夏之光,等到烟花放完节目演完人群散完都没有等到夏之光的到来,他又骗了我,不过我也不算全无收获,我好歹等来了一个去/死却没死成的翟潇闻。


  等我手里的拿铁变成一只只剩余灰的冰冷壁炉时,翟潇闻开口问我,你年纪轻轻又有钱,怎么也想着去/死啊?


  你怎么知道我年纪轻轻又有钱的?


  表,你的表很贵诶。


  翟潇闻伸手点了点我的手腕,那里确实有一块表,夏之光送我的生日礼物,定制的满钻,比男表要小上一圈的特别款式,也存了夏之光另一份特别的心。


  我不回答,反问他,那你怎么也想去/死?


  翟潇闻暼了我一眼,拿铁顺进他的喉管,吞咽下去的动作圆滚滚的,撑开一层薄薄的皮肤被我看清。他等着那口拿铁落入胃中后,才慢吞吞地开口:“你不懂没钱的痛苦。”


  果然,这世间想去/死的人不是为钱所困就是为情所困,翟潇闻是前者,而我恰好是后者。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那你考虑和我去/死吗?”


  “你想在哪里死?我想跳海死,你出的起钱我就陪你去/死,”翟潇闻收回目光,问我,“那你考虑和我去/死吗?”


  我说,成,我出的起钱,你会开车吗?我们自驾去/死。


  他摇了摇头,说,没本儿,别想了,我们坐高铁去/死吧。


  “也可以,但是你要带身份证银行卡,我们一路平安地去/死。”


  “那你要带学生证身份证,别被人说我诱拐未成年。”


  在这个无聊的夜晚里我们草率决定了这条赴死之路,我和翟潇闻现在是一对亡命天涯的赌徒,赌一赌生与死,赌一赌爱与恨,我要赌夏之光的心,翟潇闻?翟潇闻应该是要赌他的钱。


  我们碰了碰拿铁的纸杯,庆祝这次合作顺利。




  下一次再见到翟潇闻是在地铁口,他坐在一只黑色的行李箱上,长风衣破洞裤马丁靴,帅脸配上金框眼镜和贝雷帽,一点都不像去/死之人,意气风发的像要去潇潇洒洒过年假。


  我朝他挥了挥手,前几天我刚拿了假病历去办休学,顺便和夏之光扯了个我要出去玩一段时间的谎——夏之光果然没起疑,还给我的卡里又打了一笔钱祝我玩得开心,不愧是夏之光,除了打钱学不会其他关心的夏之光。


  翟潇闻也朝我挥了挥手,他比我难搞一点,他的大学马上就要到期末,办休学是不可能的,不知道翟潇闻用了什么法子说服了他的辅导员,竟然给他批了到考试前的假期。


  好厉害啊翟潇闻,看起来不像要去/死的人。


  我俩坐了半个小时地铁去火车东站,翟潇闻路上嘲笑了我只有一个提包的行李,说你去/死都不能提高一下质量吗,去/死也好歹死的精致一点吧。


  我翻他白眼,说,你死的精致一点就不要用我的钱买车票和住房间了。


  翟潇闻立刻乖乖闭嘴,摸出一小把俄罗斯紫皮糖讨好我,紫皮糖嘎嘣脆,嚼起来咔咔地粘在我牙上,等我彻彻底底吃完第四颗紫皮糖的时候,高铁开始通知检票,翟潇闻把我的票和身份证塞给我,推着行李箱去排队。


  我站在翟潇闻的后面等待,我不知道要去哪,票是翟潇闻买的,我懒得管,可能这样挺没有出门在外的防范意识,但翟潇闻确实不像个能把我卖到深山老林里面的人贩子——快一米八的未成年男孩,除了卖给煤窑就只能卖给鸭店,翟潇闻他自己不被卖到这俩地方就不错了,我根本不担心他是否会对我的赴死之路做些什么有的没的。


  我俩正好坐在同一排,翟潇闻靠窗我靠他,这节车厢没几个人,起码我们的对面没有人——翟潇闻的行李箱可以稳稳当当地塞在上面的置物柜里,他原本打算帮我把提包也放在上面,被我拒绝了。我掀开提包外面套着的一层黑袋子给他看LV那些星形菱形圆形的花纹,他当即心领神会,不再管我自己的东西。


  我掰着二等票座位上的置物桌,太小了,不够放我的包,我又伸手去掰翟潇闻的,勉勉强强才能放下去……反正可以凑活过这不知道几个小时的旅程。


  翟潇闻已经寻找到一个舒舒服服的位置闭目养神,而我把耳机插上打算开启一盘游戏,我刚刚上线,就收到一条来自夏之光的微信消息——


  他问我,佳佳,旅途愉快吗?有坐上去目的地的车吗?




  那盘游戏我没开始,我也没有回夏之光的消息。


  我选择了靠着翟潇闻的肩膀睡上一觉,企图在我赴死之路的第一小段获得片刻的安宁——可安宁太难了,我闭上眼睛脑子里充满的都是夏之光,我就这样带着夏之光睡了一觉,睡出了一个不清不楚的奇妙梦境。


  我梦见我是夏之光心口的一块狗皮膏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狗皮膏药,我是一块原本和肤色相近的膏药,却被夏之光装扮成一块粉红色的,贴着蕾丝边的狗皮膏药。


  他喊我,嘉嘉,嘉嘉。


  我不知道他喊的是“嘉嘉”还是“佳佳”,夏之光给我的备注是“佳佳”,不是我名字里的“嘉嘉”,是同音的,他喜欢的“佳佳”。


  我在梦里感受到一点钝钝的痛,是夏之光把我从心口上撕下来了吗?狗皮膏药的作用就在于治疗你的痛苦,而一旦不痛苦了,狗皮膏药的使命就已经完成,可以被生拉硬拽地撕扯下来。而我是夏之光的一块可以重复利用的狗皮膏药,他把我撕下来放在不知名的一处,让他的体温慢慢消散在空气中,等他痛了后再捡起我贴在那个留有痕迹的心口——我是他随时随地都可以用的一张狗皮膏药。


  可是狗皮膏药也是会痛的……初中物理告诉我们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你撕下来狗皮膏药的时候自己会痛到龇牙咧嘴,被撕下来的狗皮膏药也会哭泣——但我哭不出来,因为狗皮膏药没有泪腺,无实质的眼泪只能顺着血管向心房倒流。


  我在被扯下来后大喊着要把我的半个灵魂递给夏之光,可夏之光怎么会在意一块狗皮膏药的灵魂呢?他留下我走了,我递出去的半个灵魂散落在他决绝的背影后,像一场半透明的雪花落下。


  这场雪花还没落完,我就被翟潇闻推醒,他的那张脸离我好近,他的瞳仁是深琥珀色,看起来会封印一只亿万年前的昆虫——他说,嘉嘉,你怎么睡着睡着就哭了。


  因为我是嘉嘉,我不是佳佳也不是狗皮膏药,嘉嘉是有泪腺的,嘉嘉可以哭湿翟潇闻的肩头。


  但我不能对翟潇闻这么回答,我说,为什么我的眼里饱含泪水,那一定不是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而是好困,我要睡觉……


  翟潇闻像看傻子一样看我,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扫视两次,说,你睡傻了?


  我的脸“唰”一下就烧了起来,原本冬天在密闭车厢里睡觉就容易脸红发热,此刻被翟潇闻戳破我的胡言乱语后就更添了一份难为情,我说,没睡傻,你才睡傻了呢。


  翟潇闻勉勉强强点点头,装出一副“我懂了”的模样把我的头继续摁在他肩膀上,他说,那嘉嘉继续睡,再哭的话下了车记得给我干洗费,这衣服可是我最贵的了,哭坏了你赔。


  我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下方一点,说,赔得起,你十件衣服我都赔得起。


  这时我才闻到翟潇闻衣服上有一点淡淡的香气,木质的味道,一棵挺拔的雪松让无家可归的流浪客依靠……我是流浪客,雪松给我抱抱。


  


  翟潇闻花着别人的钱果然不手软!


  我刷了房卡坐电梯,翟潇闻订了个奢侈的五星级酒店,和前台接待交流的时候文质彬彬,一点都不像会为了钱而选择跳海的人。


  不过五星级贵有贵的道理,翟潇闻订的双人间,大床雪白,我扑上去像扑在一朵云里,比夏之光喜欢的硬板床舒服太多太多。


  翟潇闻懒洋洋地躺在另外一张床上玩手机,我一个人无聊地翻滚半天,说:“你饿吗,我们出去吃饭。”


  “我正在叫外卖,”翟潇闻冲我挥了挥手机屏幕,他点了麻辣香锅,一大串荤菜排下来看得我眼花缭乱,“嘉嘉你要吃吗?”


  我想了想,我从来没在五星级里面吃过麻辣香锅,行吧,那就吃麻辣香锅呗。


  麻辣香锅不愧是麻辣香锅,又麻又辣,香飘十里。我和翟潇闻下楼去拎外卖的时候被门口的迎宾瞅了两眼,真的,这味道已经直冲出打包盖,在五星级酒店里留下一条有着袅袅余香的道。


  我俩吃饱喝足后瘫在沙发上,突然有个奇怪的想法在我心里破土而出,我和翟潇闻不是要去/死吗?怎么就又吃又喝还打算去逛街?


  我把我的困惑向翟潇闻提出,他正在喝陨石拿铁,被大份的奶油呛了一口——他一边咳一边回答我,你有没有觉得,饿死鬼长得都比较丑。


  有道理,我不丑,翟潇闻也不丑,我俩可以光鲜亮丽的死去,死前漂漂亮亮说不定见阎王的时候下辈子可以投个好胎。


  我说,那翟潇闻,你打算在这个城市待几天?


  他伸手比了个“五”,一点都不犹豫,翟潇闻说,他有一些事情要去做。


  那你必须带上我!说好两个人去/死的,我不要一个人待在酒店里!不然我不付接下来的费用了!


  翟潇闻似乎是把我的威胁当了真,他习惯性地点点头,说,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今天先晚安哦。




  我和翟潇闻来到了一个学校。


  这是个中学?我咬着学校门口小贩卖的不正宗苹果糖,问一旁吃草莓糖葫芦的翟潇闻。


  翟潇闻口齿不清地回答我,他说,这是九年义务制教育,小学初中都有。


  哦哦哦,你的母校吗?


  算是吧,是个烂地方。


  翟潇闻咬糖衣的声音像在咀嚼玻璃,咔咔的,我的苹果糖不好咬,只能慢慢舔,以防碎糖扎破我的口腔。


  “烂地方?我看还可以啊?”我陪着翟潇闻绕了学校好几圈,最终在升旗台那里停下了——因为翟潇闻要去那个棕色大理石筑成的台子上,我得等他上去才能通过那个只能一人行走的阶梯。


  “你有在升旗台上发言过吗?”我和翟潇闻最终在台阶上落座,周末学校没人,他肆无忌惮地就这样坐下了,还顺便拉了我当同谋。


  我诚实点头,说,当然有,我小学是市级三好学生,每周一都在升旗台下念发言稿,周周不重复,念到全校人都认识我焉栩嘉了。


  翟潇闻把竹签上的最后一只草莓递给我吃,说,好羡慕你哦,你在国旗下面念发言稿诶。


  我凑过去咬糖葫芦最下面也是最大的一颗草莓,含糊不清地回答他,这有什么好羡慕的,写稿子累死我了。


  翟潇闻笑眯眯地看着我,看着我把整颗草莓吃完,看到我起鸡皮疙瘩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在最后一颗草莓上下了含笑半步癫——他开口了,他说,我在升旗台下只念过检讨,念了一个月,全校的人也认识我了。


  我有点诧异,什么检讨要连续念一个月?杀了人还是放了火?能要念一个月的检讨?


  翟潇闻问我,想听吗?


  人的八卦之心是永远都熊熊燃烧的,我也不例外。可翟潇闻的这段故事听起来就是他努力尘封在过去的一段黑暗经历,我再想听八卦也要克制自己不去揭人伤疤,血淋淋地撕开伤口不异于取人性命,我可不想在死前还当个伤害别人的坏人。


  于是我选择摇头,我不听,除非翟潇闻愿意自己说——翟潇闻还真的自己说了起来。


  “我念检讨的事情发生在我的初中二年级,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我应该是临近期中考试,四月份,春暖花开的好日子,我套着学校统一的校服上升旗台,升旗台上除了我还有两个升旗手,他们不穿校服,他们穿白衬衣,反正比我好看的多。”


  “我的检讨写了好几页,很长很长,班主任说我问题严重——我在爬上升旗台后去找班主任在哪里,她本来在队尾的,可能是因为我,因为我是她的学生……让她丢脸了,她回了办公室。”


  “我念检讨的时候看着台下,台下有初一的有初二的有初三的,都穿着学校统一的校服外套,这是学校规定的,每周一必须穿,但学校规定不了他们的表情和声音,我看见几个带着‘好恶心’,有几个带着‘想吐’,听到有人说‘这种人长大会成为垃圾吧,毕竟他现在就是垃圾’……我念了十分钟,被四面八方而来的目光包围洗礼,直到我下台前,那两个升旗手在我身后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嗤笑,我知道的,他们都觉得我恶心。”


  “其实我在台上还在找一个人……我姑且称她为A吧,我念的检讨完全是因为她,嗯,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是个女孩。”


  “我不去评判她这个人本身,可能是因为我曾经爱慕过她,我只是觉得她这件事情做的很过分……她说我偷了她的体操服,然后告诉了班主任。”

    

  “班主任找了我,但是没找到体操服,她一口咬定那件衣服是我偷的,因为我在上周的时候把外套借给了A,A告诉了我衣柜密码让我去拿我自己的外套——就这样,我成为了一个会偷女孩子衣服的‘变/态’。”


  “我就这样被一棒子打死成一个罪人,没有给我任何解释的机会,因为那个女生是我们年级主任的侄女,而我是个胖子,在青春期谁都不会喜欢胖子,胖子看起来就会是潜在的强女干犯。”


  “最终这件事情都是我的错,那件不翼而飞的体操服永远的留在了过去,我成为了一只被避而远之的肥老鼠。我的父母也因此离了婚,我跟着我的母亲,因为她没有工作,必须要有我的抚养权才能从我父亲手里抢一份我的抚养费来供她生活。”


  “直到初三毕业……初三毕业我瘦了差不多四十斤,我那个时候个子已经很高了,和现在没差太多,男孩子在青春期总要长得快一些。”


  “那个女生,就是A,A拦住了我——她居然同我说‘对不起,那件事情对不起’。”


  “我立刻就明白了她想说的是什么事,可是她现在的道歉又有什么用呢?我被当了一年半的老鼠难道就可以因为这句话变成人吗?我被扔掉的作业文具书本难道就会因为这一句道歉回来吗?我收到的那些尖酸刻薄、那些讥讽、那些强行按在我头上的罪名就会因为她在毕业时的一句对不起而消失吗?在别人眼里我永远是个加害者,而她是受害者,现在受害者反过来向加害者假惺惺地道歉,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翟潇闻说这些的时候表情很平淡,像在说一件同他无关的故事,直到最后情绪才开始有一些波动,这和他平时不太一样……平时的翟潇闻礼貌又有风度,那他的礼貌下又隐藏了多少伤痛?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只好拍了拍他的手臂,或许这也是造成他想要去/死的因素之一——那我想要去/死的因素又是什么呢?


  直到翟潇闻扭头过来同我说,焉栩嘉,作为这个故事的交换,你要和我说说你为什么想去/死吗?


  我咬着那只没吃完的苹果糖,翟潇闻的痛苦流动在他的甜蜜下,被他撕开糖衣的伪装同我交换难过——我想了想,说,礼尚往来,我回来会告诉你我想死的原因。




  翟潇闻真的是个看起来不像要去/死的人。


  我们在这个城市待了五天,翟潇闻说他要办的一些事就是去看了他的初中班主任和参加同学聚会——还刷了我的卡买了件Burberry的风衣,理由就是我在高铁上把他那件衣服给哭湿了,我说过了要赔他一件的。


  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爽快地答应了他,顺便也给自己购置了冬天的一点新衣服。翟潇闻没带我去参加同学聚会,他说他要一个人风风光光的回去,还顺便把我的表给撸/下来带在自己的手上了。


  臭美,显摆。我在翟潇闻对镜自拍的背后偷偷翻大白眼,但我有点问题没搞懂,翟潇闻不是打算去/死吗?为什么还要去见那些曾经欺负过他的同学?


  我没忍住问了出声,翟潇闻给我的回答是因为那些人现在混的都不咋地,起码学历不如他,他就算是打算去/死也要先晃晃那群人的眼再去/死。


  天呐!不愧是翟潇闻!我故作惊讶地夸张大喊,又说,那你早去早回,别和人打起来。


  翟潇闻扭头,右手两指并拢,潇洒地在眉骨上碰了碰,飞出一个帅气的电眼——他说,那嘉嘉在酒店打游戏,我们明天出发去别的地方。




  翟潇闻走后我把手机里的所有游戏都打开玩了一遍,玩到连单机游戏都没有精力后我才放下了手机。明天就要出发去另外一个城市,虽然我还是不知道翟潇闻要去哪里,但东西我总要收拾收拾一下吧。


  我打开我的提包把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倒在床上,有我的薄荷糖,一小袋袜子,一个装项链的收纳盒,没拆封的蒸汽眼罩,两块运动手表,一打发票……还有一个我不熟悉的牛皮纸袋。


  我是什么时候把这个袋子装进来的?我自己确实记不清楚了,但我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因为相同的牛皮纸袋我有太多——这里面会有一条纯白色的睡裙,一件扎着蝴蝶结的胸/衣,这是夏之光给“佳佳”准备的东西。


  因为嘉嘉是夏之光的弟弟,而佳佳是夏之光的妹妹……佳佳也是夏之光的“爱人”。


  


  在等翟潇闻结束同学聚会的时间里我整理好了行李,也整理好了我要和翟潇闻解释的我要去/死的原因,我觉得翟潇闻可能会觉得我幼稚,一个十几岁的小孩为情所困想不要开去/死……但我要去/死的原因还是很像一本小说,艺术来源于生活,我的生活就像一本网络小说。


  当我洗好澡铺好床的时候翟潇闻回来了,还是潇潇洒洒的,居然没带回来一点酒气。我问他,你们同学聚会不喝酒吗?


  “喝啊,当然喝,只是我说我酒精过敏,”翟潇闻一边脱那件刷我卡买的风衣,一边去了我的那块表递到我手里,“他们都喝多了,我就溜了。”


  “那有人和你道歉吗?有人羡慕你吗?”


  “当然,”他吹了吹落在眼前的刘海,“我又高又帅又有钱,他们不羡慕还能怎么办。”


  放屁,你那点装逼的钱都是从我这里薅的,我在心里默默的想。


  我看翟潇闻还靠在墙上玩手机,翟潇闻确实又高又帅,这点他很有自知之明——但是再帅也要给我去洗澡,因为我要和他沟通心灵说我去/死的原因。


  翟潇闻听到我说要和他交流一下为何去/死后立刻转入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一阵后,洗了个战斗澡的翟潇闻湿漉漉的,滑倒在我的床尾上再手脚并用地爬到我身边,托腮摆出一副认真听讲的姿态,用眼神示意我“开始吧”。


  我清了清嗓子,说,我和我哥哥乱/亻仑,但是我哥哥不喜欢我是个男孩,我哥哥觉得我应该是个女生,他每次作艾都会让我穿裙子。


  “就这样?”翟潇闻听完这段不足五十字的去/死原因后打了个哈欠,“然后就没了?”


  果然,所有人听到这个故事都会觉得很无聊吧,小年轻为了些情啊爱啊的东西去/死,真的太过于不珍惜生命。


  “你说你哥哥和你乱亻仑,那你哥哥是在知道你是男孩的情况下把你当做女孩,嗯……我说的粗俗一点,你哥哥把你当做女孩来曹,那他是觉得你心理上是个女孩还是肉体上是个女孩呢?”


  翟潇闻抛出了他的疑惑,我想了想,夏之光……夏之光可能觉得我从头到脚就是个女孩,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开始,可能他就把我当成“佳佳”,而不是“嘉嘉”。


  于是我老老实实地回答翟潇闻,我说,他觉得我从生理到心理都是女孩吧,他一般都喊我“妹妹”,然后在外面喊我“佳佳”……不是你喊我的那个“嘉嘉”,是单人旁的,女孩子常用的“佳佳”,他和我作艾的时候也会让我穿裙子,呃,就是扮成女孩子。


  翟潇闻托腮托累了,他把手撤下后顺势躺在了床上,用一种他初次见我的眼光打量着我——这让我有些别扭,有种撕开结痂伤疤被空气触碰的感受。


  他就这样打量了我一会,再开口时问我:“那你觉得夏之光爱的是你,还是单纯的爱女性?”


  这让我陷入了迷茫,夏之光是爱我还是爱女性?可我在他眼里不就是“佳佳”吗?是一个当女孩的“佳佳”,是他的狗皮膏药是他的洋娃娃,他痛了就会来找我,因为他除了打钱和曹我之外好像同我没有一点关系——这点我确定以及肯定,他对我的关心仅剩下作艾和钱。


  可我爱夏之光啊,我爱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是我的哥哥,我就是没来由的爱他,我心甘情愿地做那块粉红色的狗皮膏药,我心甘情愿地让他操……但我不能心甘情愿地做“佳佳”,因为我不是“佳佳”,我是“嘉嘉”,我是夏之光的弟弟而不是妹妹,但夏之光永远都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也曾试图扔掉睡裙,却被夏之光找出一条新的换上,然后被摁在充满百合香气的被褥上曹,夏之光一遍遍的喊我“妹妹”,他用不容置否地语气告诉我,你是“佳佳”,你是我的妹妹。


  我默不作声,夏之光应该是把我和“佳佳”分离成两个人,他爱的是“佳佳”,只有半个灵魂的“佳佳”。


  所以我想去/死,如果我死了,夏之光会为焉栩嘉难过吗?


  他会得到一封噩耗,得到焉栩嘉死去的消息,从此之后他没有了嘉嘉也没有了佳佳,那块狗皮膏药自己消失了,跳入了海里。


  翟潇闻突然伸手,他很轻很轻地触碰了一下我的眼角,他说,嘉嘉,你又哭了。


  我看着他曲起手指上的泪水,这是我第二次在翟潇闻面前流泪,这两次都是因为夏之光——我突然萌生了一个报复性的念头,反正再也见不到夏之光了,那我可不可以自己先把“佳佳”杀死呢?




  我把试图安慰我的翟潇闻摁在床上,这里不是我的房间,没有每日一换一束三苞的百合花,没有一衣柜的睡裙和胸衣,也没有夏之光——我问翟潇闻,你要不要和我试一试,和男孩试一试。


  翟潇闻瞪大了眼睛,他半干的刘海因为我的动作披散在额头上,露出的两颗虎牙在脸上摆放出傻不愣登的聪明——然后他眉毛向中间聚拢,和我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带着点滑稽的为难。


  等他把眉毛舒展开后,眼角唇角都弯弯,翟潇闻就这样答应了我这个“无理”的要求,似乎轻而易举地克服了心里那条防线。


  同翟潇闻接吻的时候很轻,是摇摇冻杯里两颗果冻的碰撞,是陷在同种味道海洋里的接触。我想,这是我第一次没套那些款式不同但都是纯白的睡裙,没穿纹着蕾丝边和蝴蝶结的胸衣内裤,没有喷甜蜜蜜的女香,没有戴闪闪发光的耳夹……这是我第一次被当成一个男孩去同男孩作艾,我没有硬挤出来的乳/沟和长假发,我被真正的当做一个男孩,被另外一个真正的男性拥抱着。


  翟潇闻彻底进入我的时候让我产生了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我终于逃离了那些女性化的牢笼,挣脱了夏之光对我的束缚。


  夏之光,你妹妹在今晚死了。




  我和翟潇闻的关系并没有因为这个夜晚而有什么不同,我们依旧是一对亡命徒,如果非要说出些不一样,那我和翟潇闻变成了一对亡命鸳鸯。


  我们这对“亡命鸳鸯”之后又去了很多城市,踩点了一些颇有名气的旅游胜地和当地美食,翟潇闻咬咬牙自费买了相机和镜头,美名其曰为我们的去/死留下些值得追忆的“遗物”。


  他带我去了他的高中,那里现在已经成了旅游开发区,冬日里也有着郁郁葱葱的常青树——我们爬了三个小时的山去寺庙里求签,人不多,翟潇闻没进寺门,他给我买了一支签,然后继续拍他的那些风景照片。


  我规规矩矩地双手合十拜了一拜,签桶摇摇晃晃,我抽出一支递给解签的僧人。


  那只签上写着“自幼常为旅,逢春骏马骄,前程宜进步,得箭降青霄。”


  是个吉签,我解签后去找翟潇闻,告诉他说,是个吉签!


  翟潇闻调出他拍的猫咪给我看,说,吉签好啊,你看它可不可爱。


  我凑过头去看那张照片,翟潇闻真的很会拍,黑白花的猫咪卧在红漆的栏杆下,常青树飘落的一片绿叶乖乖待在它的后背上。


  可爱可爱,我不吝啬对翟潇闻的夸赞,在坐缆车下山的途中我捏着那张签给翟潇闻,我说,这个签说你成为春天就会有吉运,你觉得我们会活到春天吗?


  翟潇闻说,我们不会为了吉运活到春天的,如果为了春天就会有吉运的话,那我们去/死还有什么意义呢?




  那我们去/死还有什么意义呢?


  我趴在宾馆的床铺上等翟潇闻洗漱,临近过年,房源爆满,我俩只能订到情侣酒店的大床房——隔壁就是钟点间,从早上十点到第二天凌晨能来好几波目标为作艾的情侣。


  我们两个听那些“嗯嗯啊啊”听了快三天,十分疲惫,酒店的隔音效果还不如一张纸,让人极度无语,甚至会产生一些在对面发出噪音时想要踹墙的冲动。


  翟潇闻同我被逼无奈,打算去ktv包房唱歌发泄愤怒——我和翟潇闻挑了附近最便宜的ktv,二十七块钱五个小时,腾讯地图导航兜兜转转绕了三圈才到——不过到的地方是一处正在装修的水泥地,五彩斑斓的广告牌竖在我们面前,几个大字清清楚楚地写着“绝赞装修,敬请期待”。


  翟潇闻沉默了,我也沉默了,这鬼地方能唱歌的除了这个ktv只有音乐厅,六十块钱一个小时,又闷又热还不隔音,和最便宜的ktv小包都没法比。


  但是现在没办法,我俩总不能回宾馆吼几嗓子打扰隔壁订钟点房来作艾的情侣们,太不积德,只能被迫选择那个看起来质量颇高的音乐厅,也就是看起来很高级,手机扫码付款点歌,还有倒计时提醒你的快乐还剩多久。


  我付钱,翟潇闻现在太穷了,他自费买的相机耗光了他二十年的积蓄,他现在口袋晃晃丁零当啷,连外卖钱都要我来付——所以先点了首《好运来》祝福我们每日一张的双色球可以中个大奖,又点了一堆充满童年回忆的儿歌,比如《月亮船》,比如《小跳蛙》,比如《开心往前飞》……乱七八糟点了一堆,能唱完的没几首,大多都唱完副歌就直接切了下一首。


  最后几分钟翟潇闻点了首《口是心非》,我不会唱,只能把麦给他负责喝彩。


  “口是心非你深情的承诺 都随着西风飘渺远走,

痴人梦话我钟情的倚托 就像枯萎凋零的花朵,

星火燎原我热情的眼眸 曾点亮最灿烂的天空,

晴天霹雳你绝情的放手 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

于是爱恨交错人消瘦 怕是怕这些苦没来由,

于是悲欢起落人静默 等一等这些伤会自由,

于是爱恨交错人消瘦 怕是怕这些苦没来由,

于是悲欢起落人静默 等一等这些伤会自由。”


  翟潇闻唱得深情款款,声音也好听,可以说是在ktv里当被众人喝彩的对象。


  我现在就是他唯一且忠实的听众,用全身力气热烈鼓掌,说,不愧是翟潇闻,太好听了!


  翟潇闻放下麦后像我点头示意,摆出一副音乐剧演员谢幕的高姿态,让我忍不住推了他一把,说,没时间了,去吃晚饭。


  我们在寒风瑟瑟中奔向烤冷面的小摊,翟潇闻一路上都在唱《口是心非》,唱副歌的部分,来来回回地唱了一遍又一遍。


  怕是怕这些苦没来由,等一等这些伤会自由。


  我跟着哼哼,这让我忍不住又想到夏之光——夏之光,我死了之后你是否会看到我的钟情寄托,看到那些没来由的苦和不自由的伤,你会不会记恨我绝情的放手?




  我们的赴死之路到达了年关。


  大年二十九,我和翟潇闻到了最终要去/死的城市,一个有海的城市——我们租了一套因为主人要回老家过年所以短租的小房子,打算在这里安安心心度过新年。


  翟潇闻自告奋勇,说要做年夜饭给我吃,我不太相信他的手艺,嘲笑他说你估计只能做个白米饭,还是不要炸别人家的厨房了,你赔不起。


  于是他退而求其次,说,嘉嘉我给你包饺子吃,猪肉芹菜馅的,特别好吃。


  我勉勉强强点点头,翟潇闻在我们去的上一个城市里碰到过一位热情好客的东北菜馆老板,跟着人家学了包饺子和乱炖,乱炖我是不指望翟潇闻能做出来,起码包饺子这种比较简单的他还是可以尝试一下的。


  冬季确实很冷,我们出发时还穿着大衣,现在套着羽绒服都觉得像裹着一层没有热意的皮。超市离我们租的房子不远,几百米,走路过去就能买回需要购置的东西。


  翟潇闻进了商场后就释放了天性,推着车什么都往里面放,薯片可乐辣条饼干,甚至还要买一束玫瑰,完全忘记我们本来是要买饺子皮猪肉馅芹菜油盐酱醋这些材料。


  他一边拿我一边放,最后我也懒得管了,反正过完年就要去/死了,买吧买吧,把夏之光这么多年给我的压岁钱都花完最好。


  翟潇闻结账的时候买了盒套,我俩说好了今晚作艾,这么冷的日子好歹要有个人陪。


  


  大年三十,晚上八点的时候翟潇闻终于把肉馅拌好了,小茶几上摆着饺子皮,空调电视都打开,春晚正好开始,我们也正好开始包饺子。


  翟潇闻包的像模像样,我包的就比较丑,裂口张开,已经预示了它在锅里破皮烂馅的下场。


  等第一个小品出来时我索性就不包了,开始认认真真地看喜剧演员们今年又会给我们带来哪些新的笑点——以往过年都是我一个人看小品,夏之光不回来,他要去父亲那里过年,我就不用去,我们虽然共用一个父亲,可是父亲只有他一个儿子。


  翟潇闻那边还在和饺子作斗争,我这边笑得乐不可支,等我笑完他已经去看锅煮饺子了,没想到嘛,翟潇闻还挺靠谱的。


  小品结束就是唱歌,我最讨厌唱歌节目,听也听不懂,只能看看炫彩夺目的服装,还容易花的眼睛疼——我突然感到身下有点震动感,一摸,哦,翟潇闻的手机,来电人写着“妈妈”,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翟潇闻他妈给他打电话。


  我捏着手机冲厨房喊了一句,翟潇闻,你妈给你打电话!


  翟潇闻还举着一个漏勺就跑出来接电话,接了过后“嗯”三声,直接就给挂了,他说,如果再打过来,你就不要管。


  我接过翟潇闻的手机塞在沙发缝里,不管就不管,翟潇闻他妈到底和他说了啥啊,让他心情能来个一百八十度大旋转?




  翟潇闻和东北菜馆老板学的饺子确实不错,配上陈醋香油和小米椒让我一口气吃了二十多个——翟潇闻的筷子却没怎么动。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不佳食欲不振,我用脚踢踢他的小腿,问他,翟潇闻,你怎么了?


  翟潇闻烦躁的抓了抓头,他说,他妈又没钱了,找他要钱呢。


  哦——原来翟潇闻之前和我说的“你不懂没钱的痛苦”和他妈有关,我说,我卡里还有一点,你要不要先给你妈打过去?


  翟潇闻冷笑一声,说:“我再给她钱我就不是她儿子了。”


  “那你不是她儿子还能是啥?你还能成她女儿啊?”


  “你说错了一个字,”翟潇闻把盘子里剩的饺子倒在了碗里,把辣椒往上又铺了一层,“我再给她钱就是她的女婿了。”




  我听完翟潇闻简言意骇概括出的故事,得出一个结论:我要是有这种妈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在圣诞夜那天去/死。


  翟潇闻他妈在他初中的时候离婚了,高一二婚,把翟潇闻送到了住宿高中,自己带着对方的女儿,不过对方的女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今年十九岁,怀孕了,不知道孩子的爹是谁,他妈就按头让翟潇闻来认了,和她“女儿”结婚。


  这种值得上CCTV十二套黄金档的伦理故事给我听的一愣一愣,我原本觉得我家已经挺奇妙的了,没想到翟潇闻他家更奇妙——翟潇闻对自己在那个家里的定位很清楚,他就是个工具人,哪里需要往哪里搬,专门负责堵烂口,营造出对方“一家三口”和和睦睦的美好景象。

  

  他确实很无奈,他妈和他提出这件事是在圣诞夜,也就是我碰见翟潇闻那天——这也是他为什么会选择在那天去/死的直接原因。


  “我说过,其实我不是一时冲动,是蓄谋已久的去/死,”翟潇闻吃完了饺子,把盘子摞在一起,“高一的时候她把我送到的那个住宿高中里面,我们寝室有个同学就在冬天跳楼了。”


  “那个同学死的无声无息,凌晨两点的时候大家都睡着了,他拉开窗户的一个口就跳了下去,保安发现他的时候尸体已经冻硬了,血迹都干在水泥地上。”


  “他死的原因就是因为校园暴/力和家庭暴/力,他爸妈一直觉得他是个废物,活在世上就是浪费他们的钱,学习也不好,学校里面也没有人喜欢他,他就跳下去了。”


  “他上课偷偷写的日记被班主任当着所有同学的面读了出来,我记不得那里面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一句‘我是一颗不会发光的流星,从寝室窗口落下去’。”


  “挺讽刺的吧,所有人都在嘲笑他想从窗口落下去,”翟潇闻把身体向我这边挪了一点,“ 他真的当了颗不会发光的流星,从窗口跳了下去。”


  “我没他那么大的勇气在学校死去,可我也想当颗不会发光的流星,我想跳到海里去,跳到没有人可以找到我的深海去。”


  翟潇闻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忽得就接收到了他脆弱的信号。这一切归根到底,我们想要跳海的原因都是因为没有被人好好的爱过,我没有被父亲承认、没有被夏之光爱过,翟潇闻没有被他的初恋、他的老师、他的父母给予一点温柔……我们都欠缺一点爱,所以才会在那个圣诞夜相遇,一起草率地决定去/死,一起度过这个本该幸福团圆的新年。


  我看见窗外有人放烟花,红色的橙色的黄色的粉色的,绚烂多彩,这才是过年该有的快乐,而我和翟潇闻只配拥有一碟饺子,一个不爱你的母亲,一个不会问候你的哥哥——不过我们好歹还有彼此,一起跳海的彼此。




  大年初一的早上我像每年一样收到了夏之光打压岁钱的短信,我立刻摇醒翟潇闻,说,翟潇闻,我们出门花钱去。


  我们在人山人海里坐地铁去了市中心的大商场,夏之光给我的钱不多不少,够我刷卡买两枚戒指——没错,我买了对男士对戒,翟潇闻一枚我一枚,顶着售货小姐的目光压力,我说,刻名字。


  毕竟我和翟潇闻相逢一场,去/死之前互相给对方一点爱又有什么不可呢?


  我觉得我像一个疯子,我拉着翟潇闻去游乐场,去看演出,去酒吧买不会喝的酒,去逛夜市,去让捏泥人的老爷爷给我俩捏一对泥人,吃加了三勺辣椒的瘦肉丸和馄饨,在热热闹闹的大街上拉着翟潇闻的围巾吻/他——翟潇闻也回/ 吻我,恰好他愿意同我当一对疯子。




  我们选择在正月十四去/死,我们精心计算了那片海域会在正月十四涨潮,我们两个是要被潮水吞没的。


  正月十四那天我一早起来就给夏之光打电话,我和他说,哥哥生日快乐啊我之前一直在外面玩,没有祝你生日快乐,我过得很好哦,可能要走遍全国才会回家,你不要想我,我会给你按时寄明信片的。


  翟潇闻把全身上下所有的钱都转到了他妈妈的支付宝里,他还是跨不过去那个坎,他对他妈妈说,我打工很忙的,只剩下这么多钱了,你还是带妹妹去打胎吧,现在很多人都打胎的,没有人会拿她当另类。


  我们出发去了那个矮矮的山顶,路上我把我写好的明信片交给一个可以封存好按时寄出的邮局,剩下的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们放在了爱心衣物箱里,临死前也做点好事情。


   等到夜幕降临,星星眨眼,为明天的元宵节做团圆准备——我们两个无视了那块“拍照小心,下面有海”的预警牌,翟潇闻牵着我的手跳了下去。


  焉栩嘉和翟潇闻终于跳了下去,跳到了海里。




  第二天退潮了,正月十五也来到了。


  清晨的太阳从海平面升起,像一座红色的巨坟——照亮了一只背着贝壳的寄居蟹,它跌跌撞撞地,被一串闪闪发光的东西绊了一跤。


  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只好依着天性快速地逃跑。


  如果有人捡到这串闪闪发光的东西,那么他会获得一对刻着名字的男士对戒,一枚少了一个弟弟的房子的钥匙,一枚少了一个儿子的房子的钥匙。


  可能这串东西会被人疑惑为何丢弃,也可能会有好心人挂出失物招领——但它们不会有人来找寻。


  因为曾经拥有过他们的人,去了诞生出红色巨坟的大海里。





   •番外


  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是我从未见过的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一群举着摄像机的人。


  那个中年男人对我说:“恭喜0923号通过试验,您最终获得了一亿美金的大奖,现在,您可以发表获奖感言。”


  我是0923号?我不是焉栩嘉吗?我不是在正月十四跳进了海里?不是已经死去?


  我问他,翟潇闻呢?


  他说,0528号?他正在你对面的房间里,他也获得了一亿美金。


  我说,我要见他。


  我挣扎着要离开椅子,那个中年男人说,你不能离开,你是我们的超级明星,离开了会引起轰动的。


  超级明星?什么超级明星?


  他挥挥手让我看见电视,那里播放着我从出生开始后一直到我跳海时的影片,他说这是你十几年的一生,你是在我们所有的试验品里最年轻就选择去/死的,你是我们的超级明星。


  我说,这是《楚门的世界》吗?


  他没否定也没肯定,只是告诉我说,你是超级明星,你赢得了一亿美金。


  我想终于知道我和翟潇闻为什么没有感受到世界的爱和温柔……他们都是演员,是被编制好的程序,他们扮演着你的哥哥你的妈妈你的妹妹你的老师同学朋友,甚至是在夜路上扫地的清洁工。


  演员怎么会爱你,只有他们逼迫你义无反顾地选择跳进海里,放弃苟活的生命,你才会发现他们不爱你,是因为他们没有必要爱你。


  我抬头去看那个直播着翟潇闻房间的电视机,我不知道他能否看见我——


  我看见他冲镜头很轻很轻地眨了一下右眼,这是我们在无聊时发明的暗号,翟潇闻的意思说,等会见。


  等会见。


  幸好我们还认识彼此,那么翟潇闻,等拿了一亿美金,和我再去跳海一次。

 

 


鲤南

河童

笔者必须诚实相告,在本篇故事开始之前,主角已经决定去死。

主角是一位男性,年龄嘛,大约是二十多岁;相貌并不难看,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书写;论气质,在人群中也算不得突出,看起来并不内向,但也许有些讷言,大约可以想象在非独处的场合,若非必要,每日与他人的交流不会超过五句。若是把主角的相片贴给各位看,各位怕是会不约而同说到:“呀,这个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人。

本篇第一句话并非笔者耸人听闻。然而说是决定,却和“决定午餐吃四宝饭加例汤” “决定晚上欣赏一部爱情电影”不同,故事主角的“决定去死”可以说是受直觉和兴趣支配:在他混沌的成长过程中,死亡是从几时起变成一个...

笔者必须诚实相告,在本篇故事开始之前,主角已经决定去死。

主角是一位男性,年龄嘛,大约是二十多岁;相貌并不难看,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值得书写;论气质,在人群中也算不得突出,看起来并不内向,但也许有些讷言,大约可以想象在非独处的场合,若非必要,每日与他人的交流不会超过五句。若是把主角的相片贴给各位看,各位怕是会不约而同说到:“呀,这个人……我似乎在哪里见过。”总之就是这样一个人。

本篇第一句话并非笔者耸人听闻。然而说是决定,却和“决定午餐吃四宝饭加例汤” “决定晚上欣赏一部爱情电影”不同,故事主角的“决定去死”可以说是受直觉和兴趣支配:在他混沌的成长过程中,死亡是从几时起变成一个具体可感的概念?主角本人也说不清楚。然而他能清晰回忆起,孩童时期领悟死亡的含义时,他体会到的巨大刺激,以及随之而来的好奇心和探索欲望。

他并非行动派,但是确实有过几次尝试。第一次行动发生在他小学时期。他在社会新闻里阅读到一些有关煤气的知识。于是当天睡前,他便闭紧卧室的窗户,拧开厨房的煤气灶头,静静躺回床上,等待神秘的力量作用于自身。第二天闹钟把他叫醒,他睁开眼,兴奋笼罩了他。直到注视了一会天花板上一块狗形的污渍,他才发现,这天早晨的世界和睡前并无不同——尝试失败了。吃早饭时,他听见母亲埋怨父亲,加班回来给自己弄吃的竟然忘了关煤气,如果不是她习惯睡前检查一切可能的不安全因素,他们一家早就上了社会新闻头条。他在父亲的辩解声中安静地吃完属于自己的一枚鸡蛋和两片面包,知道这个方法自己绝不会再去尝试——他当时的课外读物是儿童版的《唐传奇》,空空儿进驻了他的精神领域,教会他一搏不中便绝不再试的骄傲。

偶尔机会也会直接出现他面前。大学的某个暑假,他和家人登山。两座山峰之间有一条锁链桥。那天上山的人很多,他被家人夹在中间,两手抓着一边的锁链过桥。走到中间的时候,突然开始起风,落雨,木板在他脚下打滑,摇晃。他意识到这是一次机会,要做的事情更少,只需要稍稍松手,再矮下身体……他将视线下移,脚下是一团蒸腾的水汽,诱惑正在向他展示清晰的形状。他手里的那块环形的铁制品开始变黏,也许是雨,也许是汗……黏住了他的掌心,再用力一点就可以放开——机会错过了。风停了,雨停了。身后的母亲轻轻拱了一下他,催促他向前走:“抓紧,走好,小心滑。”

以上便是主角一些尝试。“决定去死” 固然是真心的 ,然而却因种种原因,一直未能成事。某种意义上,他可以说是一个十分倒霉的人了。

一天傍晚,他在工作场所洗手间的镜子里发现自己的异状:他长出了一只喙。并非是渡渡鸟、塘鹅、抑或鵎鵼(他被这种鸟儿的名字吓了一跳)那样美丽醒目的器官,他的喙并不大,呈现出一种奇妙的灰绿色,由于透视的关系,正面呈现规整的菱形,另外,十分坚硬,表面粗糙,他触摸出一些不规则的竖棱。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这之后他遇到了几位同事,用完了一天五句话的交流份额,每个人都和他有几秒钟的直视,目光真挚,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那么——他判断,只有我可以看见它,这并不会给我带来什么麻烦。直到坐在餐桌前,打开外带的食物,他才发现,他无法从过去二十几年的人生经验中找到可以参考的部分——他不知道该如何用喙进食。

选项A:学习。选项B:不吃。

他衡量着这两个选项,和食物尴尬对视了一小会儿,灵感造访了。这是启示,他意识到,这是一次执行决定的机会。最妙的是,这一次他不需要准备,不会有人打断,甚至他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把自己饿死。

绝食进行到第七天,一切顺利,他感觉身体变得轻盈,口腔,食道,胃……这些和进食有关的器官神秘消失了,身体毫无痛苦(他甚至怀疑是否可以通过绝食完成死亡)。他出现了幻觉(说不定这才是世界的本来面貌):其他人类在他眼中,会突然变形成一粒一粒的球状物体——他称呼他们为豆子。大部分豆子都是灰色的,偶尔会出现纯黑色,或者铁锈一样红擦擦的颜色。至今他只看见过一粒颜色鲜艳的豆子,是住在同个小区的某个男孩——他是一种介于黄色和金色之间的颜色。若以给人的甜蜜感受而论,柠檬戚风蛋糕和海盐芝士蛋糕相比,就是后者;若以颜色本身的暖度而论,黄色矢车菊花瓣和向日葵花瓣相比,那么就是后者;若以其光泽度而论,明亮型切割的黄色钻石和打磨光滑的纯净琥珀相比,那么就是后者。

男孩大约是最近才搬来这里,年纪当然很轻,十分好看。他因为他的好看忍不住看了第一眼,然后因为他的神情无法再移开视线。看起来他只是在发呆,眼神毫无焦点,因为面部肌肉的放松,五官线条全部微微下垂,以至于扯开了他的嘴唇,让他的脸呈现出一种奇妙的,儿童般的神态。这一刻绝食的痛苦突然光临了他,口腔,食道,胃……像干燥的砂纸,被胡乱地揉成了一团,在他身体里摩擦,向他索要食物。他不得不留意到这个男孩手里拎着一袋圆形的桃子。

“我喜欢这种桃子。” 他开口。“它们吃起来像苹果。”

男孩有点吃惊,但他掩饰得很好,神态变得鲜艳起来:“是啊。”

“在哪里能买到吗?我很久没有买到这种桃子了。”

男孩给他指示,在小区门口某某处的某间水果店,大约需要步行某某分钟。关于这种桃子,男孩和他进行了大约一分半钟的友好交流,并且在告别时取出一只赠送给了他。

桃子很坚硬,他废了点力气才把它全部切成非常小的碎块——是的,他现在知道该如何使用喙了。他像个真正的鸟儿一样,开始直接吞咽小块的桃子。与食物有关的身体器官开始艰难重启。口腔勉强辨认出一些汁水的甜味,纤维借着重力的力量一点一点剜开咽部,食道,贲门,勉强在胃里腾挪开一点点空间。一旦开始以这个面目进食,似乎就不得不以这个面目继续生存下去,他想,那么我现在,到底是一种怎么样的动物呢?

那么,河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呢?——这是他最近在阅读的一本书——那么,河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呢?他们的头上当然是有毛发的,手脚上长着蹼这一点,也和《水虎考略》上的记载基本一致。河童身高大约一米左右,体重在二十磅到三十磅之间,——据说,偶尔也能看到五十几磅的大河童。他们头上的正中间,长着一块椭圆形的圆盘,而且圆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坚硬。河童的生命据说和圆盘里的水有关,圆盘里的水如果耗尽,河童便会死去。生活在水边的人类中间流传着消灭河童的方法,一旦遇到河童,便假装口渴的样子,向他们求助,要求喝圆盘里的水,河童对人类抱有好感,因而多数河童都会被这个方法蒙骗。

他大声的念出这段文字。是的,他完全读懂了,这才是上帝想要暗示他的,真正的道路:爱上一个男孩,然后心碎而死。凉意带着重量,压在他的头顶上。不用伸手触摸,他知道那里正在长出一块椭圆形的圆盘。

谢谢您,我这就要去了。他默念,合上那本书,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十九流。

张颜齐有一点生气,他刚刚浪费了生命中宝贵的十分钟,认真阅读了大约三千来个字。作者故弄玄虚的开头哄骗了他,读到结尾,他已经非常确定,这只是一篇十九流的短篇小说:人物无聊,空洞,似乎只要设定故事的主角是一个天生的变态,就什么无理的剧情都可以写;字里行间流露着作者的自恋、臆想,甚至还有一些让人不适的窥私欲;作者拙劣地模仿了某种译制小说的腔调,企图让文章呈现出一些荒诞的寓言意味,这个尝试显然是失败的,作者自己大概也非常清楚,在小说的开始,这种怪里怪气的腔调还能勉强撑住,然后到了后半部分,写到了那个男孩,作者已经开始放弃,甚至潦草地引用了名作里的一段话,并进行了篡改,想要让故事具备寓言的质感,然而……

“噗”的一声,一粒黄色的小果实,带着一条抛物线,落在他的书页上,打断了他愤怒的思考。张颜齐探身往窗外看。

焉栩嘉站在那里,仰着脸,摇晃着他那块玫瑰色的滑板。阳光像蜂蜜一样,在他浓密的头发上流淌。

“张颜齐。”焉栩嘉喊他的名字,夏日的午后很静,他不需要多大声,就能让张颜齐听清他。他声音很低,很痒地挠着张颜齐的耳朵,“我丢了十五次,只有这一次是成功的。”

这么笨,你是猪吗。张颜齐想说。他没有说。

“下来一起吗?”

不。张颜齐想说,又要哄我教你动作,但是已经教了你很多次了。他没有说。

“好。”他合上那本书,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路过冰箱的时候,顺手取了一只纯净水。冰凉的瓶身黏着他的手心,也许是水,也许是汗。

焉栩嘉在院子里玩他的滑板,粘稠的快乐包裹着他。张颜齐一步一步,向他和快乐走过去。他递给焉栩嘉那瓶水,幻觉在那一刻拜访了他——他看见了河童。


河童摘下了头顶的碟子,又亲手送上,注视男孩把碟子里的水,一口一口,咽进身体里。




***

备注:“那么,河童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动物呢?他们的头上当然是有毛发的,……而且圆盘会随着年龄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坚硬。”这一部分内容引用自芥川龙之介的短篇小说《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