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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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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四杯咖啡但会议室来了五位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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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养猫

[财前五郎中心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03.

阅前温馨提示:

1.主线剧情梗概为:原作财前五郎死亡后又一附身第一集东贞藏。

2.理论上是当爽文写的,所以拜托不要纠结现实向的问题,你爽我爽大家爽就好。可能会有一点疑似上价值但是不影响爽的本质。

3.写作水平存疑,如有ooc请拜托给我建议,只要不是恶语相向伤人心我都会认真听取认真学习。此处特别感谢@溟生 的倾情陪伴帮助,没有溟师则没有本次长篇创作。


如了解以上内容,以下为正文,祝您吃得开心——



把比往日更厚的钱币仔细地用信封包好投递进邮局,财前五郎深吸了一口气,怀着虔诚的喜悦拨通了那个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电话号码:


  “妈妈,我已经被教授确定为下一任接班人了...

阅前温馨提示:

1.主线剧情梗概为:原作财前五郎死亡后又一附身第一集东贞藏。

2.理论上是当爽文写的,所以拜托不要纠结现实向的问题,你爽我爽大家爽就好。可能会有一点疑似上价值但是不影响爽的本质。

3.写作水平存疑,如有ooc请拜托给我建议,只要不是恶语相向伤人心我都会认真听取认真学习。此处特别感谢@溟生 的倾情陪伴帮助,没有溟师则没有本次长篇创作。


如了解以上内容,以下为正文,祝您吃得开心——



把比往日更厚的钱币仔细地用信封包好投递进邮局,财前五郎深吸了一口气,怀着虔诚的喜悦拨通了那个熟悉到刻骨铭心的电话号码:


  “妈妈,我已经被教授确定为下一任接班人了,一切都非常顺利,迫不及待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您,等到明年春天,就搬来一起住吧?”


  电话那头的黑川绢惊喜地“哎呀”了一声,和蔼的语调曾在过去的无数困难时刻无声地给予财前五郎温暖与支持,而此时,她仍然那样包容与柔软:“五郎真是优秀啊。不过,很辛苦吧?要好好照顾自己啊,妈妈这里一切都好,只要五郎在医院一切都好,妈妈就非常满足了。”


  只有这个时候,财前五郎才感觉到全身心的放松下来,这与在庆子那里的松弛是全然不同的,平稳,安心。


  挂断电话的时候,疯狂跳动着的心脏才终于归于正常的频率。


  在没有通知的情况下,他敲开了花森庆子家的门。


  两个小时后,财前五郎到达他与财前又一的“老地方”,躬身后在对面落座。


  “啊,五郎,你来啦!”财前又一大笑起来,给自己的女婿倒了一杯酒,“今天还真是出人意料啊,你那位教授对你这么好,爸爸也可以放心了啊。真是优秀啊,五郎。”


  财前五郎端正了身子,朝财前又一俯身行礼,随后才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在这位“投资人”面前,他无需做任何多余的掩藏:“是,这是我之前也没有想到的情况,不过好在一切都是朝着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的。东教授跟鹈饲教授不合,我想可能是出于这个原因,他才最终做出了决定。”


  “哦?”财前又一收敛了张狂的笑容,玻璃杯与桌面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你的意思是,你想要的不只是东教授的教授位置而已吗?而且,东教授也知道这件事情,甚至是为此才确定了你吗?”


  “是的。虽然这并不符合东教授一贯的性格,但是从今天的发布会来看,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既然如此的话,作为学生,我们也该找个机会好好感谢一下恩师呐,五郎。去问问东教授什么时候有空,请他来这里吃顿饭吧。”


  “不过,今天就先不要想那么多了。教授的位置定下来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我们父子俩今天必须要好好地庆祝才可以!来,干杯!”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第二天毕竟还要去医院上班,因此财前五郎也没有真的喝太多,酒局结束后还有余力把财前又一扛进轿车,再送回卧室安置妥当。


  相比这里的一片祥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东又一”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在下班回家的车里,属于东贞藏本人的灵魂开始苏醒,并在短暂的愤怒和不可置信之后开始对他今天的行为做出非常不具有建设性的点评,包括且基本都是“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在媒体面前说这种事情”、“应该要让财前五郎好好沉淀一下学会谦虚才可以”之类的废话。不过他始终无法取回身体的掌控权,在确定自己仍然能够绝对地使用这具身体后,财前又一才能放心地跟他展开对话。


  “喂,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不了解情况怎么可以随便乱来?我还没有选定继承人啊。”


  “财前五郎是你的助教授,而且不管怎么看都很完美,这个消息只是早一点和晚一点公布的区别而已,怎么能叫乱来?虽然你说还没有考虑好,但是再怎么考虑都不会有比财前五郎更完美的接班人了吧?”


  “他的技术是很完美,可是他的品德却令我不得不再三斟酌。你也看到了他对于手术的态度,只是一味追求速度快,为了自己的名声考虑,完全没有把病人的健康和安全考虑进去。这样的人,怎么能带领第一外科、教导新人呢?我实在是不能放心。”


  “但是,财前五郎的手术对于病人来说也是非常完美的,你所说的情况并不存在嘛,只是你臆想出来、对自己的学生发起攻击的借口而已啊。”财前又一已经在这个医学与政治亲密无间的领域中折腾了大半辈子,对于东贞藏冠冕堂皇的解释嗤之以鼻,原来自己的五郎就是被这种人给毁掉了前途啊,“如果你想用‘比起患者是否能够被成功救治,主刀医生的道德是否高尚更重要’这种话来责备的话,也是没有用的。”


  财前又一此刻开始后悔当初就不该对同意给五郎手术的东贞藏抱有丝毫的感激之情。他曾经一次次回想五郎在浪速大学的晋升,如果不是东贞藏对小西翠的手术提出质询,又对五郎故意打压,五郎怎么会不得不上了鹈饲良一的贼船?如果不是为了避开他,五郎怎么会草草地完成佐佐木的手术?怎么会遇上那场官司,还因此拖成了肺癌晚期?


  如果五郎能够顺利登上教授的职位,这些事情怎么会发生呢?


  “大名鼎鼎的东教授,难道也会因为忌惮自己的学生已经超过了自己而满口胡言吗?”


  他曾经仰望着这些站在医学界顶端的人,企图能够依靠他们的力量来实现自己与五郎的梦想,然而终其一生也没能成功,五郎也成了这场权利斗争中的牺牲品。


  他想,若是换一个人来,对这种力量大约会厌恶吧。然而对财前又一来说,权势这种东西,一旦自己作为上位者使用过,就很难再回到过去一无所有的日子了。他想起采访时记者的眼神和五郎惊喜的神情——过去花多少钱都无法解决的事情,现在只需要两句话就可以。


  如果要让自己就这么离开、把这种权势交还给东贞藏这样的蠢货的话,自己也实在是不甘心啊。


  无法重新掌握自己身体的东贞藏被这个无法谋面的陌生人这样一针见血的话噎得有些无言以对,他不愿意承认这不过是自己的嫉妒心在作祟,可又无法忍耐在心底熊熊燃烧的妒火对自己的折磨。无论怎样去想,他都无法令自己感到舒适。


  这难道不是财前的错吗?


  当然不是。即使由内到外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东贞藏自己显然很清楚这一点。


  “不,我只是不希望由一个道德上有瑕疵的人来带领第一外科罢了。”


  财前又一懒得理会这位伪君子苍白无力的辩解:“那些话你自己相信就可以了,它们绝对不能说服任何一个正常人。”


  东贞藏败下阵来。


  指着一名医学教授的鼻子骂,而后还能毫发无损,这样的经历让财前又一也神清气爽起来,晚饭时还被东政子询问了是否有值得高兴的事,难道是退休后的工作安排已经有了着落吗?


  东政子对采访时丈夫的发言倒并没有什么异议,她与财前助教授本就并不熟悉,只是作为教授的夫人,她很难不担心自己丈夫的权威与地位,这关乎到丈夫退休后自己与佐枝子是否还能保有如今的优越生活。


  “你说那个啊?我觉得这样做对我和财前都是件好事啊。不用担心,以财前的性格和浪速大学对教授名誉的看重,即使不特意请人帮忙,退休后的生活也不会太难过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跟现在还是不能比吧?如果是这样的话,你还是要尽可能多找一找人脉才行啊。教授和退休教授的待遇绝对是天差地别,如果不能在退休前找到合适的去处,佐枝子的婚事就更难办了不是吗?”


  “我知道了,我也会努力的。”妻子已经过世很多年、女儿也十分乖巧懂事的财前又一对于东政子这种女人实在是应付不来,只随意应了几句话就转身上楼休息了。


  财前又一是妇产科医生,并不擅长癌症和肺部疾病的治疗,好在作为即将退休的老教授,医院也不会给他安排太多坐班的工作,至于对外的社交,有相当一部分都交给了助教授财前五郎去办,大多数时候,东教授只需要坐在办公室为自己的退休生活忙碌、出席一些象征性的交流会,以及对第一外科的病人进行巡诊——巡诊病人由他们的主治医生负责,教授只需要在巡诊时听一听那些汇报就足够了,大部分时候并不需要提出太多新的意见。


  对他这样当了一辈子私人诊所医师的人来说,能够以教授的身份在浪速大学医学院这样的地方巡诊,就已经非常值得他在内心不断海怪一般大笑好几个小时了。


  “第一外科东教授大查房——”


  伴随着广播声响起,财前又一乘坐着电梯上楼,面带微笑地接受了五郎与一众第一外科医务局员工的行礼。


  “您感觉如何?”


  “这个病人在之前的医院一年都没有检查出来,差一点就要耽误治疗了。”财前五郎从佃手中接过片子,递到东教授面前,“上周通过手术总算是切除了。”


  “是这样啊,做得不错。”财前又一对此并不很了解,但是大概能看懂CT的内容,朝财前五郎点点头,听到东贞藏又在脑中发表“上一家医院没能发现,也并不代表就是财前的功劳”这种话,又补充了一句,“既然如此,那就说明我们的医生在技术上比其他医院要更加优秀,财前,要继续保持这样的细致,以后就能救治更多的患者。”


  “老师,我明白了。”财前五郎恭敬地颔首称是,对于现在的东教授,无论对方是因为什么而对自己态度近乎反转地认可,财前五郎都有足够的理由对其保持敬重,更何况,东教授虽然一直把不要只顾着追逐权力这种话挂在嘴边,却并不是单靠技术上位的那种医生,他的背后是庞大的医学世家关系网,这对财前五郎而言,也是十分值得拉拢的,“我一定会继续努力,不辜负老师的教导。”


  财前又一顶着东贞藏和蔼可亲的外表,笑着拍了拍五郎的肩膀,往下一个病床走去。


  巡诊结束后,财前五郎跟着东教授进了办公室,简单的恭维后才进入正题:“老师,从内科转来了一位需要尽快实施手术的患者,希望您能允许我更改一个手术。”


  财前又一打量了一下五郎的神情,猜到了恐怕这就是那台让他们都被迫跟鹈饲良一扯上关系的胰腺癌手术,但东教授没有理由未卜先知,他也就象征性地问道:“是什么样的手术?”


  “是早期胃癌,其他还有若干令人在意的地方。但是患者既不是特殊患者,也没有介绍信,不用劳烦您来处理。”


  “还有一些令人在意的地方是指什么?患者的初诊医生没有确认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患者的初诊情况,但是从报告来看,确实有一些不确定因素,因此才希望能够尽早为患者进行手术。”


  一开始并不知道是鹈饲主任的初诊病人啊,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五郎这孩子,再怎么样也不会为了一台手术就随随便便得罪鹈饲主任的嘛。


  “好的,既然这样,那你就去做吧。不过,要记得确认初诊和复诊情况,避免出现误诊这样的事情。”财前又一尽可能地提醒道,“如果有什么突发情况,可以告知我。毕竟你现在可不能有任何问题啊,财前。”


  财前五郎用力地点点头,他当然不准备把突发情况告知东教授,就算他现在已经对自己十分改观,但也不能因此就认为他对曾经嫉妒过的学生能够掏心掏肺。不过,能给自己这样的嘱咐,看来东教授对自己还是上心的。


  “对了,老师,还有一件事情。父亲一直很感激您对我的培养,想问您最近是否有时间,我与父亲都很想正式地对您表达一下心意,希望您能给我这样的机会。”


  五郎的父亲不就是自己吗?


  财前又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如今只是五郎的老师,而非五郎最亲的父亲了。还真是有点糟糕啊。


  “我也很愿意见见你的父亲啊,能够把财前你这么优秀的接班人交给我。最近我并没有夜间的外出工作。”


  “真是太好了。那么,就今天晚上在四郎酒吧如何?”


  “没问题。”财前又一无视了脑中东贞藏的反驳,按耐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应下了这场对他而言有些特殊的邀约。



猫的碎碎念:

大家多来找我玩——有没有人懂我一下一边写一边邪魅一笑的抽象……

超级喜欢看评论,请给我评论(划线评也摩多摩多~,此处为嘴很碎的猫。



溟生

【白色巨塔/财前中心】重生之我在浪速押对宝

人是由千万个软弱的共性以及少数坚硬的特质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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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1w9,03塔设,预警一切,尤其:爽文(?)理想国,阿自马重生,有阿自马中心之嫌

食用过程中有任何不适请退出

特别感谢@猫猫养猫 溺爱我写作,呜呜猫师是我唯一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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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贞藏咽气前一秒脑子里走马灯的画面是财前五郎的那场手术,整个胸腔被恶性细胞爬满,多年爱徒在麻醉和呼吸机的帮助下这样突兀地在手术台上沉睡,套着雪白手套的双手将他的脏器归位,缝合针飞快地在血肉之间穿梭。就要死了啊,东贞藏这样感叹着,朦胧的大脑才缓慢意识到即将死去的人其实是自己。

如果当年是自己扶持这孩子坐上教授的位置,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为了避开我...

人是由千万个软弱的共性以及少数坚硬的特质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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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1w9,03塔设,预警一切,尤其:爽文(?)理想国,阿自马重生,有阿自马中心之嫌

食用过程中有任何不适请退出

特别感谢@猫猫养猫 溺爱我写作,呜呜猫师是我唯一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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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贞藏咽气前一秒脑子里走马灯的画面是财前五郎的那场手术,整个胸腔被恶性细胞爬满,多年爱徒在麻醉和呼吸机的帮助下这样突兀地在手术台上沉睡,套着雪白手套的双手将他的脏器归位,缝合针飞快地在血肉之间穿梭。就要死了啊,东贞藏这样感叹着,朦胧的大脑才缓慢意识到即将死去的人其实是自己。

如果当年是自己扶持这孩子坐上教授的位置,一切会不会有所不同…为了避开我才赌气草率地进行那场手术吗,这真是我教育的失败啊,此番下黄泉恐怕就要赎罪了…东贞藏这样想着,垂下了那双未能挽救财前五郎生命的手。

生死的边沿线上东贞藏回看这一生,从德艺双馨受人敬仰的教授到最终寥落一生,为什么罔顾人命的罪人仍可以享受塔顶的光景,鹈饲良一还没死呢,如果有良知的人注定被排除在核心医疗之外,距离一切崩塌岂非只在一瞬目,东贞藏早己如同槁木的内心忽然涌起强烈的不甘,他伸出手,拼命想要抓住眼前的片段,抓住那张递出的候选人名单。

东贞藏的手重新拥有气力,他猛地攥紧,睁开双眼,手里是一张质询单,其中细节重新读来叫往日的纠结与恨复苏,视线定格在姓名一栏,东贞藏心头猛跳——财前五郎。这是对财前五郎紧急手术的质询单。

来不及思考这是真实或幻境,身下专属于教授的座位是那样舒适,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东贞藏匆忙将质询材料和手边的候选人资料表收进抽屉,“进。”他整理好情绪,用一贯稳重的声音答到。

年轻的财前五郎拉开门,明明是风尘仆仆地从学校赶来,脸上却不改自信从容的神色,这双由于对自己的技术分外满意而总是明亮的眼睛与泰然坐在教授办公椅上的人接触,那一瞬,许多往事在东贞藏脑海中铺开。

坐在教授座位上时闪烁着野心的眼睛、法庭上倔强愤怒的眼睛、呼吸机下因为麻醉未散而迷离的眼睛、因疾病变得失神的眼睛…一双流泪的眼睛。

“打扰了”财前五郎的问候将东贞藏恍惚的意识拉回,或许是他的错觉,最近对自己多有刻薄的老师眼底竟然闪烁着一些光芒,“我来晚了,课拖太久了”

东贞藏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迅速低头调整了一下情绪,“没关系,财前啊,你的课上得很好,学生喜欢,因此氛围也不错,这是浪速之幸”

“哪里的话”东贞藏的夸奖在财前五郎眼里大多是虚伪的,不过是因为他的课没有人气而心生嫉妒,又不好发作,于是含沙射影地责备自己出风头,“老师的课才是我学生生涯的瑰宝。”

昔日学生公事公办的回答让东贞藏愣神,事实上在财前五郎离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关于这个野心勃勃学生的回忆,最最深刻竟然是刚到自己门下时候的样子,同样是一双闪烁的眼睛,不知收敛地向自己展示着卓越的能力,每天练习到最晚,无法辨别是在作秀或是真的勤恳练习,可飞速进步的执刀技术是抵赖不得的。那些孜孜不倦的日子里东贞藏最得意莫过于有如此进取的学生,这样的骄傲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了呢,或许是他终于意识到财前五郎的进取竟不是为了自己的认可,而是这张名为“教授”的椅子。

东贞藏从舒适的软椅上起身,走到财前五郎面前,“财前啊,你当真为师从于我而觉得幸运吗。”

发自内心的疑问听得财前五郎却是警铃大作,这位自诩清流的纯粹学者偏偏钟爱一些无关痛痒的褒奖,这是师徒数年来财前五郎对东贞藏的侧写。

“这是当然的,老师”财前五郎微微颔首作鞠躬状,尽量让自己显得谦卑从而打消学者的猜疑。

东贞藏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他有多久没有这样鼓励过财前五郎了呢,恕他活了长长一辈子早已记不清,只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师徒情谊想要回暖绝非易事。“这些年你做得很好,我深感欣慰,请务必信任我,若我们之间产生龃龉,只怕未来换届会多生变故。”

东贞藏的眼睛忽而变得像传授知识时候那样清澈,财前五郎抵触的心绪被扰乱,就这样木木地像孩子一样站在老师面前。为了哄骗我放下防备已经可以将戏做得这么真了吗,财前五郎感叹这位不染世俗的老师竟是不可小看的老江湖,低下头不再看那双眼睛。

“老师,您喊我来是为了说这些吗。”财前五郎后撤一步,重新站直了身体。东贞藏这才意识到原先与财前见面应是要通知他有关小西翠手术质询的事,一时有些尴尬,却不知如何解释,只得顺着财前的话说下去,“啊,想到最近对你颇为严格,实在是因为换届迫在眉睫希望你能成长起来才诸多不安,如果可以多执导你一些对我们第一外科也是大有助益,财前君,我们俩这些年付出的心血可不能白白浪费啊。”东贞藏示意财前五郎在沙发上坐下,恳切地看着他愈发僵硬的脸庞,“小西翠的手术我已经知道了,其实以你现在的水平想要做一台胰腺癌手术我绝不会阻拦,何苦要这样铤而走险啊。”

东贞藏的坦诚出乎财前五郎预料,往日这位老师狭隘的想法总是容易在字里行间察觉,今天自己却无论如何都不明白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老师,这场手术十分顺利,预后也非常不错,实在是胰腺癌这个病症越早治疗越有益于病人我才一时着急,实在抱歉。”

东贞藏叹了口气,回味着财前五郎滴水不漏的回答,是自己从前最厌恶的市侩滋味,可无法交心地将难处向自己这位老师和盘托出,怎么不是自己多年来苛求他行医必须纯粹造就的恶果呢。

被托举上塔顶的人不屑攀登者用锋利的匕首扎进岩石而向上爬,本身就是一种恶。

财前五郎从舒适的座位上起身,视线落在空置的教授办公桌上,“老师,我理解您不忍第一外科前途渺茫,多年师徒,在这点上我与您没有分歧。”他又看向东贞藏,不如往日刻薄的老师终于让财前体会到岁月给这位自己仰望了数年的学者带来了什么,“如果可以,我也想请您相信我。”

财前五郎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

楼梯间被巨响席卷,这是独属于教授巡诊的前奏,众人数年来在这楼梯间奔跑,已经能够把握最契合这一乐章的节奏。电梯抵达的声音充当间隔符,体面儒雅的教授缓步走来,“第一外科,东教授团队,教授总巡诊。”众人齐齐鞠完一躬,佃友博高声喊着,就如同起调的领唱,接着是一声响亮的齐唱,“请多多指教!”

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颇具气势的开篇之后一路向病房走去,病人们闻声纷纷起身跪坐以示尊敬。东贞藏挨个检查身体情况,认真翻阅检查记录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值得信任。

“这位病人当时采用的是什么术式”东贞藏侧身询问最靠近他的财前五郎。

财前五郎颇有自信地回答道,“是Ivor-Lewis术式,胸腔内吻合,教授”

东贞藏又向后翻了几页,扬起眉毛,“不算是新颖的术式啊,你能采用我倒有些惊讶,因为考虑到患者的体力吗?”

或许是选择逻辑得到认同,财前五郎有些欣喜,“是的教授,从患者承受能力的角度出发,我认为这是最稳妥的方式。此外考虑到淋巴结的问题,我在Ivor-Lewis术式的基础上依照标准切除了上纵隔的部分淋巴细胞。”

东贞藏合上病例,看着财前五郎神采奕奕的样子,赞许之情油然而生,他颇有师风地说道,“听到你对手术有这么成熟的见地我很欣慰”

异于近来剑拔弩张氛围的夸奖让财前五郎有些受宠若惊,他连忙弓下身去回答道:“哪里,Ivor-Lewis的延伸与拓展是曾经老师您着重讲的案例,有您如此权威的人牵头是我的荣幸”

东贞藏对财前五郎的谦卑十分受用,区别于上一世不满他锋芒毕露的心情,如今竟更加欣喜财前五郎的周全,猜疑他是否违心没有意义,东贞藏活了第二辈子才明白这点。或许是当年继位之争过后想要修复师徒关系的迫切至今没有散去,又或许是历经冷待之后他终于明白怀才者不甘屈居人下的症结,总之看到这条曾经亲手送葬的生命重新变得鲜活,即便他与自己走的并不是同一条道路,一样能够感到满足。需要允许有差别发生,向上的路本身也不止一条,用自身的足迹丈量别人的道路必定掉入偏见叙事的陷阱,上一世自己被此玩弄,重来一遍必定要有所改进。

结束巡诊后东贞藏和财前五郎同行回到办公室,回忆着刚刚几个棘手但颇为成功的病例东贞藏不免又赞叹学生的能力,短时间高频率的夸奖让财前五郎无法分辨,甚至多次幻视这位老师还如同刚刚接手自己那般慈爱。难道他已看清局势,没能找到比我更合适的继位人选,所以做出这样的姿态来维稳师徒关系吗?财前五郎这样思考着,走廊的那头传来另一个人的脚步声。

里见修二一尘不变的是身上那件白大褂,褶皱的,衬得他整个人十分质朴。财前五郎顺着脚步声抬眼看去,看不清背对光线的脸,却觉得他周身散着光亮,就这样挺拔地走来,怀里抱着一本文件夹,走近了才看清封面上的字——小西翠胰腺癌手术报告。

“东教授。”里见修二稍稍欠身之后将报告递上,虽然几番留恋财前五郎恳求的眼神,最终还是没有顾忌地表明了自己的来意,“这是前段时间一位胰腺癌早期患者的诊疗报告,我认为这是十分宝贵的经验,正好是财前君主刀,所以我写了报告来与您商讨是否可以在教授会当中展开这个案例,提高病院在检查中对早期胰腺癌的重视。”

东贞藏接过报告翻看起来,只见就诊记录第一行赫然写着“由鹈饲主任初诊,未察觉胰腺癌”的字样,从前困扰东贞藏的紧急手术之谜倏地有了答案,他抬起头,对上财前五郎紧张的眼睛,心里竟涌起无限无奈,原来他铤而走险是为这般,既做成了手术又免于和鹈饲良一交恶,这确实是最优解。只是为什么不同自己坦白呢,大概是从前那个古板猜忌的老师并不值得信任吧。

“到我办公室说吧。”东贞藏扬了扬文件夹示意里见修二跟上,又转头对财前五郎说,“你也一起”

财前五郎和里见修二并排走在东贞藏后面,由于实在无法忍受对方的冲动行径,财前五郎向里见修二翻了个白眼,却发现那人正喜滋滋地目视前方,大概是提议有希望被采纳,里见修二的嘴角始终下不去。

“害死我了你”财前五郎咬着牙轻声说。

里见修二这才木然转头,盯了正在努力装得云淡风轻的财前五郎一会,笑着说,“怎么会”

在人情世故这方面完全不开窍的里见修二让财前五郎火大,于是他特地紧挨着沙发边缘落坐,不愿和里见修二产生肩并肩的感觉。

但事实上刚刚那一路到现在,二人都是肩并着肩的。

“里见君,你的想法很好,胰腺癌这个领域涉及到当下医生非常致命的盲区,确实很有必要以此为例让我们病院的医生学习。”东贞藏重新翻起病例,仔细阅读了关于财前手术的记录后向里见修二说道。

里见修二欣喜地向前探了探身子,说:“是的教授,如果浪速可以提高早期胰腺癌的确诊率,许多病人将因此受益。”

财前五郎看着一团和气的二人坐立不安,合该他俩是师徒才对,在某些方面十足十的愚蠢。“可是教授,这恐怕…”财前五郎吞吞吐吐,近两天莫名与东贞藏修复的关系让他有些不想和这位即将卸任的教授叫板,毕竟如若有他的支持,自己就不用辛苦上演夺权的戏码,一切名正言顺才是最经济的运作模式。

东贞藏视线从里见修二滑到财前五郎的脸上,两种截然相反的神色让他觉得滑稽,明明是携手救了一条性命,怎么会是全然不同的心境,可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患者如今诚然已安然无恙了。

“财前君,我能明白你的忧虑。”东贞藏放下手中的报告朝财前五郎道。

老师突如其来的善解人意让财前五郎脸上扮演的为难神色僵住,他近来实在是有些过分和蔼。

“我不会在教授会上展示里见君的报告”东贞藏手指轻轻摩挲着文件夹,“相反,我会强调是由鹈饲教授于初诊中发现了胰腺癌的症状。想必鹈饲教授会很乐意保守住这个秘密。”

里见修二神色一滞,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看向身旁明显松了一口气的财前五郎,欲言又止。

东贞藏起身,走到里见修二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只是这样,有些委屈你。”

“我不在乎什么委屈”里见修二站起来,远超平均身高的体格此时此刻更显得坚定,“名声什么的我不甚在意,我只是希望医疗界能够说真话。”

“里见!”刚刚得救的财前五郎几乎被里见修二的顽固气得跳起来,“你太无礼了,东教授已经想了最周全的办法来满足你,难道你非要得罪鹈饲教授才罢休吗!”

东贞藏连忙喊了一声财前才叫这个几近暴跳的年轻人冷静下来,他有些为卷进倔强的人的纷争而感到懊恼,自己从来不是一个聪慧的说客,如何能摆得平这两个年轻有为的犟种呢。

里见修二盯着财前五郎拧起的眉毛许久,转身向门口走去,临推门的时候却叹一口气,说:“东教授,感谢您能接受我的提议,我理解您的做法,就请按照您的想法进行吧。只是我的志向不会改变。”

执拗第一人的离开让师徒二人松了一口气,但东贞藏转而看见财前五郎重新拾起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时候觉得有些不妥,过于顺利恐催生其自负心理,重走上一世的老路那可就辜负自己这一番谋划了,于是出言提醒到:“财前君,虽然这件事情我有意偏袒你,但我仍然要告诫你人命比你任何需要追求的目标紧要,如果你舍本逐末,恐怕保不住辛苦多年创下的基业。”

财前五郎连忙又解释起小西翠这场手术的原委,将自己标榜成为胰腺癌而担心不已的角色,小心地藏好野心。

听着与上一次并无二致的辩论东贞藏有些无奈,他走近财前五郎,就像从前他一次次安慰这位学生那样,“我不是说小西翠的事情,无论你是极力想要拯救病人还是极力想要抓住做胰腺癌手术的机会,病人得救了,这就是好结果。君子论迹不论心,财前君,你不必感到恐慌。”

财前五郎错愕地抬头与多年以来的上位者对视,这个道理如今他早已铭记于心,只是忽然被东贞藏理解叫他莫名生出一些感动来。

“啊算了”东贞藏停顿了许久,在脑海里推敲着说什么野心之类的话题,却最终没有说出口,“我老了,说这些你大概不爱听。只是,里见君虽然固执,却是一位优秀的医生,你俩是同期,有时候不必怄气,可以多听听他的建议。”

财前五郎虽不满意东贞藏认为自己在与里见修二怄气这一定论,但不知为何由衷地想要向东贞藏表示感谢,或许只是感谢他真正把自己当做继承人来教诲,或许有更多的原因。财前五郎鞠了一躬说到:“多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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液体在酒吧暖色灯光的映照下泛出些金光,财前又一抽着香烟倚靠在舒适的皮沙发上,等待他引以为傲的女婿财前五郎的到来。门口迎客风铃响动,得体的西装将男人修饰得格外俊朗,即便稍显匆忙,他的头发仍然那么齐整,通身气派十足,眉梢嘴角皆见喜色,和酒吧老板眉目传情过后就坐到财前又一身旁。

“爸爸,我来晚了。”

财前又一摆了摆他粗短的手,嘴里喊着没事就向财前五郎凑近,“五郎啊,听你说有要事我赶忙就过来啦,看你气色这么好,究竟是什么事快说给爸爸听听”

财前五郎自信地将手撑在膝头,说到:“东教授引荐我去做五十岚社长的手术。”

“是那个阪阳建设的社长五十岚?”财前又一睁大双眼,脸上呈现一种极为浮夸的惊讶神色。

“是的爸爸”财前五郎的眼睛里同样是难以掩饰的喜悦,“是非常基础的手术,如果能够就此获得大阪经济板块的支持,可以说是大有助益啊。”

财前又一抓着财前五郎的手大笑,旋即又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收敛了神色,“不过五郎啊,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大意,最近你那个小心眼的老师怎么仿佛很体贴你的样子啊。”

说起这个财前五郎同样有些苦恼,他无法相信东贞藏发自内心想要帮助自己,可也无法分析出这些天异样的原因,“虽然之前是有流言说他想另寻接班人,但我观察下来恐怕不实,东教授或许是意识到我才是合适的人选所以转换态度吧。”

“哎呀这有什么好苦恼的”财前又一看着财前五郎嘴上说着轻飘飘的话却逐渐爬上愁容的脸,“改天爸爸把他约出来,我们三个好好聊聊不就明了啦”

财前又一所谓的聊聊大概就是看看塞一捆合适还是两捆,他总是奉行如此解决事情的方式,多数时候也的确奏效。

“那紧急手术的事情怎么样啦”财前又一喝了一口酒,转而又问到。

财前五郎摸了摸鼻梁说:“虽然鹈饲教授没有表示愿意收下画,但东教授在教授会上强调小西翠得救是鹈饲教授诊断准确的功劳,算是糊弄过去了”

财前又一挑了挑眉,黏腻地笑起来,“看来你这位东教授十分器重你啊,可能确实如你所说我们五郎的技术无人可以替代啊。那个医学部长可别当不领情的蠢货,等我们五郎今非昔比的时候就有苦头吃了哈哈哈”

“爸爸,还是要谦虚一点。”嘴上这么说着,财前五郎却如同财前又一一样发出爽朗的笑。

五十岚的手术进行得十分顺利,金井作为第一助手协助得当,佃和安西也十分给力,柳原聚精会神地看着财前五郎的手法,敬佩非常,暗暗感叹其不愧是食道癌的圣手。

手术完毕,财前五郎抬头看向观察室的东贞藏,对上赞许的目光,他也不自觉露出自信的微笑。

待到一切都恢复到可以出院的指标,五十岚赠予财前五郎一亿日元作答谢,商人豪迈又不可推诿的声音萦绕在财前五郎脑海当中,不知不觉他停在东贞藏办公室门口。

上一世这一亿日元财前五郎直接交到了鹈饲良一的手上,间接帮助鹈饲良一坐上了校长的位置,本以为一切如旧的东贞藏没想到此刻财前五郎会出现在自己办公室,更出乎他意料的是财前五郎竟主动提出将这一亿日元的使用权归于第一外科,而自己,如今仍然是第一外科如假包换的教授。

“没有东教授的教导我远无法完成这台手术,这笔款项交给您,合情合理。”财前五郎这样说,“另外还有一个唐突的请求,家父一直非常仰慕您,想与您共进晚餐,如果今晚有时间,不妨借着庆功的机会一聚。”

东贞藏看着谦卑的财前五郎,幻想上一世他对鹈饲良一是不是也如此顺从,不对,或许比对自己更加穷思竭虑,毕竟鹈饲那个老家伙是个贪得无厌的政治家。

“你能这么想我很欣慰。晚餐就不必要了”东贞藏摆了摆手,他太了解财前又一的习性,即便重来一世自己心境发生了不小的改变,他骨子里医学清流的作派仍然使他不愿亲近这些用捆衡量世间万物的商人,“不过财前君,你不必为教授选举过分担心,除你之外,我再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在财前五郎意识到需要收敛情绪之前,他的脸上已迸发出激动的光芒,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比前一任教授明说决定传位更加令人安心的了,东贞藏倒很乐得看见他这样,还未被政治家习气侵染的财前五郎是那样珍贵。

在离开教授办公室去往医局的路上,财前五郎遇见了鹈饲良一,许久没有碰面,财前发觉这人好似更加狡黠了一些。

“哟,财前君啊,听说你不久前刚哄得阪阳建设的社长十分高兴,真看不出你是这样有真本事的人哦”鹈饲良一以一种极夸张的口吻说到。

“哪里的话,”财前五郎低下头,“我不过是做好本职工作罢了。”

“呵呵”鹈饲良一冷笑一声,“做得好本职工作固然好,只是不要朝秦暮楚惹人厌烦啊,财前君?”

鹈饲良一意味深长地看了财前五郎一眼,径直离开了,财前五郎转身看着他摇晃的背影,只觉丑陋非常,这样每一步都视权而定的政客有什么资格批判操刀救人的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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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心机轻微的轰鸣声对于里见修二来说是悦耳的白噪音,他从大学时代就十分享受潜心做实验的时光,回忆起从前和财前五郎一同为一个结果等候到凌晨的日子,难免叫他怀念。

实验室的门被不客气地打开,里见修二抬头看去,真是凑巧,刚刚还在脑海里的人就这样出现在眼前。

“有什么事吗?”明明是惊喜的,里见修二却佯装出一副实验被打断而不悦的样子。

财前五郎才无暇顾及里见是否对自己的打扰有所不满,毕竟他刚才连敲门都省去了,“东教授向我坦白说他只有我一个候选人。”财前五郎走到里见修二桌前,十分自得地说到。

里见修二看着他那双闪烁着得意光芒的眼睛,无奈地笑道,“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你说得轻巧”财前五郎连忙反驳到,“虽说我这么多年鞠躬尽瘁,这个位置于理于情都是我的,可权力的斗争哪能想当然,之前流言纷纷说东教授要找人替代我,那段时间我别提有多不安了。”

里见修二低下头继续手上的实验,“啊,那你现在终于能够安心了”

财前五郎从来就讨厌里见修二这幅无所谓的模样,明明这就是一件非常值得讨论的事情,这可是他财前五郎二十年以来的梦想啊!“哎,我说里见,你都不打算祝贺我一下吗?”

“祝贺的话还是等你顺利上任之后再说吧”里见修二用移液枪将烧杯中的液体打进EP管,“如果你现在有空,我正好有件事情想和你说。”随着最后一排管子被灌满,里见修二收拾好桌上的器材,站起身来。

财前五郎饶有兴致地靠在橱柜边,没想到现在里见修二有事找他还会在意自己是否有时间,看来这个人不管不顾的性子也是有所改进的嘛。

“这是林田加奈子的检查报告”里见修二向财前五郎递来一个文件夹,“胃癌并发肝、肺转移,且胃部主病灶有出血症状”

“这些不用你告诉我”财前五郎翻阅着手上的报告,盯了那张不容乐观的CT一段时间,“并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啊。林田?是那位死缠烂打的医药代表吗”

里见修二叹了口气,说到:“是她,说是因为工作压力一直喝酒,照这个情况让你根治确实有些为难,但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延长她的生命,比如说只切割胃部主要病灶,扩散开来的部分再想办法,只要延长她的生命,哪怕一个月…”

“有什么意义呢里见,你还是爱干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财前五郎将报告交还,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傲慢地抬起头直视里见修二的眼睛。

那双眼睛果然如他所料露出气愤的神色,对于这个总要揪住细枝末节不放的朋友,财前五郎偏偏就热爱刺痛他,恨不得看他向自己求饶的模样,心中仿佛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通过这些难听的话让这个执拗的蠢货认同自己的选择,但事实上比起改变他,财前五郎更渴望得到他的认可。

“怎么能说没有意义呢财前!”里见修二的语气冷了下来,“身为一个医生怎么能说出生命没有意义这种话!如果这是有钱人的病例,你还会这样说吗?”

“里见!”财前五郎敛了神色,“我只是站在外科医的角度做出判断,无论有钱与否我都无能为力,贸然手术只会增加她的痛苦,你太过感情用事,我与你不一样,你对我做出评价之前需要谨慎!”虽然还未升任,财前五郎说起话来俨然一副教授样子。

看着财前五郎愠怒的脸色,里见修二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低下头去不再瞪着他,却仍然不甘心地看着手上的病例。

“里见”,财前五郎想到什么似的眯起眼问道,“你不会是因为你岳父的事情…”

“什么?”里见修二对上财前五郎考究的神色,只觉得这人简直毫无人情味,甚至颇有咄咄逼人的趋势。

“没什么”财前五郎自觉说错话,想着和他再纠缠下去实在没有意义,推脱说时间不早要回去了就离开了第一内科助教授的办公室。

出门好一会他才回过神,明明自己是来向这位同期炫耀教授之位乃囊中之物的不是吗,为什么每每这种时候总是自讨没趣,里见修二真是顽固不化的存在,和自己这样精明的人永远话不投机,怎么偏偏选择了这样一位对象呢,如果是佃,他大概会一蹦三尺高,流利地讲出一长串夸奖的话来恭维,最后讨赏似的露出微笑,希望得到自己上任之后重用他的允诺。里见修二明明也在同自己求林田小姐的事情不是吗,怎么不把话说得漂亮点呢?

财前五郎也回忆起从前和里见修二一齐做实验的日子,区别于自己多角度切入并行,里见修二从来就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个性,自己不屑他对变量的死板降低实验效率,可偏偏就精度而言这家伙总是胜自己一筹,于是暗暗开始较劲,直到学期末做出与他精度相当的数据,拿着报告得意洋洋的时候只听里见修二说:“与我比较没有意义啊财前,和原始数据的偏差如何得到修正才是我们需要努力的地方。”

得到里见修二的赞赏多年来仿佛一个怪圈,光是不屑这种情绪怎么能造就得出来,可要承认自己是向往他的,财前五郎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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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欢好时候缠绵声响的承托下,财前五郎以一种极兴奋的声调说出了那句“我要当教授了”身下娇媚的女子一顿,随即喜笑颜开道,“哎呀五郎,现在可不是你喊口号的时候呢”

财前五郎停下动作,仔细盯着那张俏皮美艳的脸,“我可不是在喊口号,东教授亲口和我说,除我之外并无别的人选”

“哦?”花森庆子双手抚上财前五郎的脸,而后这样自然地搭在他的脖子后面,“这么说来我们五郎很了不起咯,连东教授那个善妒的老头都搞定了?”

财前五郎并没有回答这个明知故问的问题,只是勾起嘴角,随后又自信地展现自己的本事,听着悦耳的声音,就此获得满足感。

“只是…”花森庆子穿好衣服,依偎在财前五郎背后,“大局未定,五郎可别得意忘形了”

财前五郎停下扣纽扣的动作,偏过头看向花森庆子那双狡黠的眼睛,这个从医学部退学的女人不知有什么本事,总能戳穿自己心里的不安,或许实在是向她袒露太多了,财前五郎暗暗想到。

在外吃饱喝足回到家,财前杏子已如同往常一样睡着在床上,她的睡姿十分霸道,几乎从不曾考虑晚归的丈夫。不过财前五郎这个丈夫实在也没道理要求杏子为自己做这些,他径直走向床边的沙发坐下,手指转动着前阵子财前又一赠予的高档火机,“优绩股”吗,财前五郎看着窗外灯火璀璨的夜景,笑得那样得意,这是大阪最繁华的地界,是他立足的地方。

忽而,鹈饲良一奸佞的嘴脸浮现在财前五郎脑海里,大局未定,铲除所有威胁如愿登上教授的宝座,这并非易事。财前五郎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他放下火机,右手作执刀状在空中回顾了一遍小西翠的胰腺癌手术,舞罢,他的嘴角牵起一抹自信的笑,鹈饲良一这等庸医,绝对无法成为自己的阻碍。

大河内教授的病理部往往是十分冷清的,这位醉心研究的老者乐得在这种清静下工作,或许也可以说是他的严肃造就了这种氛围。里见修二站在门外,看着那张“实验中,禁止入内”的牌子踌躇了许久,正当准备离开时,室内传来一道苍老但有力的声音,“进来吧”

陈设与里见修二还在这里学习时候无二,实验器具规整地摆在台面上,大河内教授因年老而有些佝偻的身体被这些仪器遮挡,以至于站在门口往往无法判断里面是否有人。“教授,”里见修二恭敬地喊了一声,拿着林田加奈子的病例走进这间平静得不像浪速医大内区域的房间。

病理检测做了整整一个晚上,或许是因为疲惫,当里见修二做完一切向靠背上一仰,他竟有些恍惚是不是回到了从前和财前五郎一起在这病理部担任无薪助教的日子。他总是念旧,这并不算是好习惯。

大河内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翻阅着手上的报告,开口道:“情况不算乐观啊。”他又看向里见修二,阅读这张脸上与自己相似的愁容,大河内常觉得欣慰,浪速医大内除了自己,还有里见修二这一号人物。

“几乎所有抗癌药都有抗药性,肝脏的损伤也无法忽视”里见修二有些气恼,面对无能为力的病例,他总不免心生愧疚。

“不要太早沮丧”大河内放下报告,“从前许多无能为力的事情当今医学同样能解决得很好,事实上,医学就是不断与绝望搏斗的科目”

里见修二从大河内的话语中觅出希望,他又一次瞥向手里的病例,这应该是救治依据,而非死刑判决书。“我想把她留在浪速,无论如何与她一起尽力到最后。”

大河内不再回答他,从医多年,他怎会不清楚这种事情不是他这一介助教授说了算的,乃至自己这个病理学教授,一样没有决定权。

门外响起敲门声,是稀客来到。大河内的准许声几乎是同那张英气无比的脸同时被里见修二接收到——财前五郎。

“你怎么来了”里见修二率先出声同样也问出大河内的疑惑。

财前五郎欠身向大河内问好之后回答道:“我有事情找你,林田加奈子的事情,去第一内科不见你身影,向竹内打听了才知道你在这里。”他将双手插进口袋中,依旧是这幅自信的神色。

“嗯?财前君这么说,难道是有好方法吗?”大河内不紧不慢地问到,抬眼审视着自己早年的这位学生,他不是凡人,具有极精湛的技术和远超常人的野心,即便多年不问世事,大河内也没少听说财前五郎的新闻。

“不是的教授”财前五郎倒也不迂回,“对待这样的病症我站在外科医的角度来说实在没有好方法,之前里见和我提起的手术方案我始终觉得意义不大,手术与否更要参考病人的意见来决定。”

“意义不大…”大河内咀嚼着这四个字,眼神炯炯停落在财前五郎脸上。

“但是大河内教授,除了手术之外,针对癌症晚期病人延长生命的选择,我认为化疗与放疗也可以在考虑范围之内。”财前五郎在说到自己引以为傲的观点时总是藏不住眼睛里的闪烁以及嘴角的弧度。

大河内深吸了一口气,思索着财前五郎刚刚的建议,说到:“这样的治疗恐怕除了浪速,大阪再无医院能够做到了,但你要知道,在浪速这样的地方留下林田这种病人,绝非易事。”

大河内的质疑听着颇有不容辩驳的味道,财前五郎却为这一正中下怀的疑问感到兴奋。

“我已向东教授申请于浪速大学120周年之际,用五十岚社长赞助的一亿日元建立浪速医院特有的临终关怀病房,如此一来既能保证晚期患者的治疗,又能为医院对疑难杂症的研究提供条件,东教授深以为然,相信不久这个计划就会得到推进。”财前五郎当然不会和大河内坦白,他从第一内科嘴里打探出鹈饲良一并不想留下这个病人,既然他存心阻碍自己,财前五郎必要留下林田加奈子,好让他知道自己不是任他揉搓的小角色。

里见修二仿佛看见从前那个和自己说要救天下所有病人的财前五郎,明明时隔多年,他脸上怎么仍然不改这种势在必得的光辉。

大河内重新翻看林田加奈子的病理检测,许久才做出回答,“看来你为那些有钱人救治倒好像是做了一桩好事啊”

财前五郎看向那张褶皱苍老的脸,依旧是无褒无贬的神色,和那一双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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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厅一束灯光打在席间俊朗的男人脸上,周遭是雷鸣般的掌声,财前五郎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谦卑,可那股由内而外散发的自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掩盖的,他向周围鞠躬,概览众人神色,艳羡的、恭维的,这种感觉让财前五郎很舒服,像他这样的奇才理应是被众星捧月的。

五十岚社长在台上慷慨道:“我的投资可不仅仅是为了感谢财前医生,听闻他与东教授有意建立浪速大学临终医疗中心,私以为这是大有建树的一桩事情,我能借助这个机会参与到医学建设当中去,实在是鄙人之幸啊。”

“哪里的话,社长您言重了”,财前五郎躬身向五十岚道。

承接着五十岚社长的发言,东贞藏走上台去向到场诸位解释了临终医疗中心的必要性及其运作方式,这一计划很好地弥补了浪速医大在末期诊疗当中的短板,为创新性药物、技术治疗提供临床数据,帮助医生更完整地参与疗程,为病人提供更多机会。

如此前沿的方案赢得了台下众人的认可,想不到即将退休的东贞藏竟还能翻出水花来,鹈饲良一靠着椅背将脸隐到黑暗中去,一双贼眼死死盯着台上如沐春风的老熟人,忽然觉得陌生,他仿佛较之前改变不少,那样迂腐、在意风骨的人如何会与商人勾结,做出这样名噪一时的企划来,难道是即将退休的压力迫使他终于觉醒了那么一些政治觉悟吗,第一外科对鹈饲良一而言真是越来越难缠了啊。

发言结束后东贞藏带着财前五郎与医院其他科室的教授打了照面,这位板上钉钉的继任教授如今更是医学界炙手可热的红人,在医院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自然会珍惜这次与之结识的机会,毕竟选举时候投他一票做个顺水人情,未来财前五郎以及第一外科上下都会感念自己的恩情,何乐而不为呢。

“财前君真是年少有为啊”第二外科的今津教授颇为殷勤,听闻财前五郎素来是独断专行的个性,若是现在不抓紧恭维,只怕等其上台之后第二外科处处掣肘,将面临困境。

财前五郎并不觉得自己的行事风格存在不妥,他总是单纯地认为所有人都该臣服于他惊世骇俗的技术,为人处事下的人心向背,是弱者才纠结的问题。“哪有哪有,今津教授过奖了,都是东教授指导有方”,嘴上这么说着,眼眸里的得意早就按捺不住,距离病院里最有政治实力科室的教授位置仅仅一步之遥的财前五郎,越来越难以掩饰自己的野心,如珍似宝的教授之位不过是他攀上塔尖的第一步,他永远渴望更高的地方。

东贞藏敏锐地察觉到这次宴会后财前五郎心境的变化,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宣布了未来浪速最重要的项目之一与财前五郎挂钩,又彰显出自己与他非比寻常亲厚的关系,任谁都不会再猜疑继任教授的人选。因此财前五郎难免自得起来,整日里忙于演讲应酬,竟是手术安排都减去了一大半。东贞藏联想起上一世财前五郎当选教授之后的样子,深觉不妥,可如何才能规劝,他苦思多日,最后把里见修二喊来了办公室。

“东教授,您找我?”来人仍然是那么恭谨,东贞藏愣神时候常常会想,明明是关系这么紧密的同期,怎么会是这样截然相反的个性。

东贞藏邀他在沙发上坐下,说到:“是关于临终医疗中心的事情,财前应该同你说起过吧。”

“是的教授”,里见修二脸上闪烁着希冀的光芒,“您能考虑这个提议真是太好了”

东贞藏看着他这副模样,如同上一世自己答应出庭作证时候那样,他忽然意识到,这次重生不仅仅是拯救自己和财前,或许也能帮里见留在研究的沃土,甚至挽救佐佐木一条性命。他势必要将财前的偏移修正,这是他作为老师的职责。

“我即将退休,未来建设临终医疗中心的担子十有八九是落在财前身上,此外还有第一外科的诸多事宜。财前是个有决断的人,但往往太过有决断恐刚愎自用,我实在不忍他因此犯下错误…”,东贞藏看向里见修二澄澈的眼睛,“我如今与他的身份实在敏感,里见君作为财前的同期,也是他最信任的朋友,我想请你多多规劝他。”

长者的真挚让里见修二一时有些无措,“哪里的话,东教授对于财前而言是不可多得的恩师,怎么会不能劝诫?”

东贞藏起身看向那张空置的教授办公椅,前世财前五郎坐在这张椅子上挑衅的神情历历在目,时隔多年他忽而觉得痛心,自己确实已没有信心劝诫财前五郎什么,他分不清是出于关心或是嫉妒,从教授位置下来好多年,东贞藏的骄傲早就被磨平,重新来过的希望鼓动着这颗苍老的心脏,他读到自己渴望冲破伪善枷锁的心声,却因胆怯固步自封,说实在的,东贞藏仍然是这么怯懦。

“你是他最看重的朋友…我想你的建议,财前会受用得多。”历经那场壮烈的死亡,无人不知里见修二是财前五郎最重要的挚友。

里见修二心里仿佛有一个谜题被点破,他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财前五郎的脸,最看重的朋友吗,虽然他说起话来总是不客气,不过自己也从未忍让,从前他总为这种话不投机失落,原来在外人看来是难得的挚友吗?想不明白其中的逻辑,但里见修二莫名觉得愉快起来。

“东教授,我会去劝告他,不过我想财前应该也乐意听见恩师的教诲”

是这样吗,东贞藏看着里见修二离去的背影有些愣神,如果他一手培养的学生与他未曾离心,这多么可堪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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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内科教授巡诊的阵仗并不比第一外科逊色,里见修二跟在鹈饲良一身后,挨个汇报病人的情况,鹈饲良一翻阅着病例,目光落到林田加奈子这个名字上。他瞥向床上脸色苍白的女人,嘴唇发白、脸颊凹陷,目光勉强聚焦在浩浩荡荡这一群人身上,光是这样看着、回答一些基础的问题,都显得十分吃力。

“你就是林田小姐啊”,鹈饲良一冷笑一声,挖苦道,“真是个不凡的人物呢,里见,就是因为她你才向外科的人提议做什么临终医疗的吧,只不过这么前沿的想法就白白拱手让人,功劳可都被他们抢去咯”

“鹈饲教授,”里见修二捕捉到林田加奈子脸上一瞬间的错愕,只觉得鹈饲良一实在刻薄,反驳道,“我只在乎病人是否能得到救治,无所谓功劳”

鹈饲良一白了里见修二一眼,“无所谓功劳?”他阴阳怪气地复述到,“你别清高过了头,连我们科室的利益都不放在眼里了,第一内科好像还没更名叫里见内科吧?”

一行人又簇拥着鹈饲良一浩浩荡荡离开了病房,独留里见修二站在林田加奈子床前。

“医生,我让你为难了啊”床上病人虚弱地道歉。

“没有的事”,里见修二郑重道,“因为有你财前才提议了这个计划,不光是我们俩,第一外科的教授同样持赞成意见,林田小姐,请相信无论如何我们都会陪你一起尽力,不要灰心,林田小姐。”

晶莹的泪从凹陷的眼窝滑出,林田加奈子微笑着点了点头,目送里见修二离开了病房。

初冬的季节还算晴朗,堂岛川在中午的日照下泛着闪亮的光,财前五郎从助教授办公室的窗口向外看去,河流与如今主楼中间相隔的空地,正是未来临终医疗中心的选址。办公室的门被敲响,得到应允之后熟悉的脸容出现在财前五郎面前,他莫名有些期待,里见修二会是来祝贺自己的吗,可看着那双似乎永远忧愁的眼睛,财前五郎垂眼暗暗嘲笑自己的不自量力。

“财前,”里见修二这样称呼他,将手上林田加奈子最新的检查报告递给对方,“有时间商量一下林田小姐的诊疗方案吗”

财前五郎放下手中的审批书拿起报告,关注了几个要紧的数值,叹了口气:“情况不容乐观啊,她自己知晓病情吗”

里见修二摸了摸鼻梁:“基本都知道了,今天鹈饲教授查房的时候语气不善,除此之外,临终医疗中心的事情也...”

“看来鹈饲教授对此很不满意啊”财前五郎瞥向刚刚放下的审批书,审批通过四个字再次唤起他心底的雀跃。

这样好斗的财前五郎总令里见修二无奈,他忽然想起东贞藏的请求。“我不是来和你说这个的财前”

“我知道,林田小姐的事情嘛”财前五郎坐回椅子上,转动打火机,点燃香烟,“手术的方案晚点我会出具,放疗化疗的具体流程如何向她交代就辛苦你了。”财前五郎深吸了一口香烟,又重重吐出,“要我说真是太迟了,如果早一些发现绝不是现在的结果。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无论如何我们必要帮她延长寿命,这将是我们临终医疗的先例。”财前五郎的手轻轻抚摸着审批书,脸上依旧是难以掩饰的得意。

“财前,不要将利益与生命联系得这么紧密”说这话之前,里见修二就已预想到财前五郎将如何不屑地反驳自己,事实上财前五郎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里见修二不止一次劝说过,无一不以失败告终,凭什么东教授认定自己有能力充当劝说的角色呢,自己与财前,理应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里见修二没有祝贺自己,一如既往,同自己说一些有关高尚情操的事情。财前五郎这样想着,仰起头看向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为何总是一双悲悯的眼睛呢,比起为自己高兴,难道更多的是惋惜吗,财前五郎不明白里见修二,如果这样耀眼的成就都无法打动他,那该是怎样一双手帮他化开忧愁呢。

“里见,”财前五郎仍然这样注视着他的挚友,“我其实很在意你会如何评价我,也和他们一样认为我是唯利是图的强权者吗”

“不,我永远忘不了你离开病理学科时候的样子”里见修二并不回避,就这样回应着财前五郎的目光,“你那时候闪耀着自信的脸庞,壮志豪言地说要拯救所有的病人,当时我诧异怎么会有如你这样狂妄的人,心里却觉得痛快。财前,时至今日我仍然用那一刻作你的写照,我相信你志向不改。”

眼神的交换并不像想象中柔和,反而颇有对弈滋味,只是财前五郎在听到这番话后迅速败下阵来,他向来无法战胜里见修二的真诚。

“只是求成路上多偏移,财前,正如你所说,你想爬到更高的地方,初心万不可更改”里见修二不知为何会从自己嘴里说出肯定财前五郎向上进取的话语,或许在浪速浮沉多年即便矢志不渝,却不得不承认,有才者囿于权势只能明珠暗投,错的是这个腐败灰暗的医疗界,并不是向上爬的财前五郎。

财前五郎低下头去不再看里见修二的眼睛,取而代之进入他视线的,是自己靠在办公桌前的一双手,这双给他带来希望、名利的手,这双为了实现理想而日夜不停操刀的手,它是否已经凌驾在初心之上,搬动有关名利的欲望呢。

“里见,即使我从来都无法像你一样不求回报地在这条路上走下去,但我始终欣赏你的能力,在这个多是无能之辈的地方,需要如你我一样的人,我们不能被压迫困死,必然要走到能够被看见的高地”财前五郎依旧是这番道理,但与其说是讲给里见修二听,不如说是在说服自己,他又一次站起来,毫不回避地看向里见修二,“里见,我认可你的追求,可我从来都没有机会这样不问前程地生活,我只能答应你,你的意见我永远会考虑,有关我俩学医的初心,这样珍贵的东西我也将永久保留。”

财前五郎离开了办公室,隔着一张办公桌,里见修二透过玻璃窗,同样看见了闪着波光的堂岛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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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一次的教授会在浪速大学医学部附属医院最明亮气派的那间会议室举行,宽大会议桌上首的左右两边分别坐着鹈饲良一和东贞藏,代表本次教授会最高话语权。

“下半年最重要的事务就是选举第一外科继任教授,这不仅影响到第一外科未来的发展,更关乎我院在全日本医疗界的地位,我作为医疗部长,恳请各位认真做出决议。”鹈饲良一摆出架子,煞有介事地环视一圈,教授会的氛围仍旧是老样子,政治实力雄厚科室的教授们会神地关注着会议上讨论的每一件事,当然了,他们的意见对于这些事务来说举足轻重。然而大部分基础学科教授的脸上更多是漠然,他们意见的重要性十分有限,这难免促就其每次教授会点卯应个景的心态。

鹈饲良一很满意这样由地位高低决定的态度参差,像里见修二那样不知轻重反驳自己的小角色,当然是不存在来得舒心。“教授选举的第一环就是提名候选人,根据教授会的意见,提名委员由第一外科原教授东贞藏医生、副院长则内医生、第二外科…”

“稍等一下”鹈饲良一漫不经心的言语被打断,枯瘦挺拔的老人由门口走向会议桌最末席,“我也要参加这次候选人提名。”

大河内教授深耕病理学多年,在基础学科当中有着不凡的影响力,偏偏如此权威的人最是厌恶拉帮结派,当年鹈饲良一选中里见修二做助教授本意是想借此拉进与大河内的关系,不想却吃了一趟闭门羹,招进那样一个顽固耿直的家伙简直和大河内如出一辙,实属赔本买卖。

这样一个老学究应当是不满行事高调的助教授的,多年前甚至有其与财前五郎不和的传闻,说不定他的介入会给那个不识天高地厚的蠢货带来阻碍,若是能一举让财前五郎与第一外科教授的位置失之交臂,这对鹈饲良一而言也算是坐享鱼翁之利了。

另一边东贞藏也不约而同思量到此,这位教授可不是轻易好动摇的角色,上一世他虽也如此秉承着公平的原则介入,但东贞藏隐隐能觉察出大河内理应是不满意财前五郎的,这并不令人意外,财前五郎不晓得收敛锋芒,连自己都曾因此怀恨在心,遑论苛求医学本真的大河内。相比之下,倒是财前五郎的那位同期——里见修二,更能入这尊大佛的眼。

最终大河内教授以十二票的优势当选提名委员长,则内院长以一票之差落选。消息一经传出,在大学病院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除了对这位多年遗世独立的教授重新过问选举之事的诧异,更多的是对未来权力分割愈发模糊的担忧。近年来鹈饲派在医院不断壮大,鹈饲良一当选院长的呼声越发高昂,如果第一外科在换届之际被其收入麾下,未来权力更迭几乎就是顺势而为。可偏偏最得力的竞争者财前五郎怎么看都并未与鹈饲良一为伍,医院各科室几乎默认鹈饲将在院长选举当中断掉第一外科这只手臂。如今与财前五郎不合的大河内却忽然介入教授换届,鹈饲良一极有可能借此将不愿向自己俯首称臣的财前拉下马,任凭是谁都无法再预测第一外科未来的派系,对自己当下的立场也隐隐生出担忧之意,要知道,派阀斗争之下的一念之差,付出的代价可能就是前途尽毁。

即便是身处教授之位的东贞藏也不免有此担忧,历经上一世的残酷斗争,他深知鹈饲良一为夺权向来是无所不用其极,捏造一个比财前五郎更合适的候选人于他并非难事,但所幸鹈饲良一的做派医院上下皆有共识,大河内未必有所倾向。临终医疗中心的计划即使参杂利益交换,但终究于病人、科研都有莫大的好处,这是第一外科手上唯一能够和大河内谈判的筹码。东贞藏站起身,拍了拍这张极舒适的椅子,遥想当年自己坐上这个位置实在是过于容易了,甚至很有些将就意味,这才让东贞藏渐渐生出多少傲慢,如今第二次经历竞选的凶险,东贞藏才明了从前自怜自抑的那些不幸何其奢侈。东贞藏离开办公室去往病理学科研究室,他总要帮财前五郎一把,即便他仍然说不清对这个徒弟究竟是什么感情,但为着不让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第一外科落入鹈饲良一手中,他必要走这一趟。

病理学部是冷清的,深耕于此的医生经手太多样本,好或坏,他们能做的只能是出具报告,而无法切实地拯救病人。或许是被无能为力包裹太久,他们相比别的医生往往更加沉默,只专注手上的事情。不要提各部门上下疏通,就是例行会议也常常缺席,因此并不常有人到这里往来。

东贞藏敲响那扇门,他并不擅长这种事前运作,一把年纪了竟有些忐忑。“进”,有力的声音从门后传出,东贞藏推门而入,印入眼帘的是意料之中的简朴,和一位忙碌的老学者。

“财前五郎并不能算是合格的继承人”大河内并没有等东贞藏开口就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手上继续着切片不曾停止。

东贞藏虽然早已清楚大河内的态度,但如此不留情面地一口回绝仍然叫他有些愕然,这种尴尬姿态竟有朝一日出现在自己身上,东贞藏不免觉得十分羞愤。

大河内结束了手上的实验站起身,走到东贞藏面前,“事实上浪速多得是德不配位的医生,就连东教授你也未必称职。”,大河内不再审视那张难堪的脸,向前走了两步,与东贞藏齐肩说到,“财前五郎不是合格的继承者,诚然是你这位老师的失职,他拥有造福病人的资本,但刀刃需摆正,如何将他牵引上正确的道路,仍然是你的责任。”

东贞藏转身,大河内目不斜视的严肃神情让他无法揣摩这番话的意义,只能提问道:“您认可财前吗”,在第一外科位置上这么多年他仍然是木讷的,所以从不在名利场出彩,可事到如今他只能这样笨拙地询问,他不能再在这场斗争中失败。

大河内并不回应东贞藏,径自走到门边,“我不会考虑鹈饲教授推荐的那些外强中干的中庸之辈,这些人未来甘愿当权力附庸的样子我可以想见,财前五郎与他们不同,无人能及的技术是他立身的根本。”

老者就这样离开了这间实验室,独留东贞藏对着满桌仪器思索,他并不是从基础学科出身的,相反,仰赖他的家世,一入院就是在最有前途的第一外科学习,正因如此他缺少最质朴的医学情愫,如今他恍然,也必将帮助财前五郎重新唤醒被名利尘埃掩盖的本心。

东贞藏终于离开了大河内的实验室,走廊尽头的拐角,遇上了同刚刚的自已一样忐忑的财前五郎。

“如果财前君也是来拜访大河内教授的,那很不巧,他出去了。”东贞藏的自若与财前五郎眼里的急切相对比是那么割裂,他轻轻拍了拍自己这愁容不展的学生以示安慰。

面对大事悬而未决,坐立难安下选择硬着头皮来自荐的财前五郎在这里遇上胸有成竹的老师,疑惑之余竟有些心安,无论东教授见到大河内教授与否,相谈结果如何,财前五郎都不再那么担忧,只甘愿与学术打交道的学者为自己奔忙,如何不是被自己能力之强、意志之坚所感动,多年辛苦并不白费是一桩十分幸运的事。

东贞藏看着财前五郎逐渐缓和的神色,连同他因为辗转楼层而急促的喘息渐渐平静,宽慰地笑道:“不过我有幸见到他,虽然他是个绝不偏私的人,但仍然给我许多良言,财前君有意和我一起喝一杯吗”

-

“确实有很长时间没有和老师一起喝一杯了啊”财前五郎给东贞藏斟酒,师徒之间难得是这种轻松的氛围,近来天气转凉,二人回忆着从前协力做手术种种,谈笑间几杯酒下肚,竟都觉得暖融融的。

“财前君,有你这样出色的学生,我深觉幸运。”不知是否因为喝了酒的缘故,东贞藏一双有神的眼睛显得格外真挚,财前五郎望过去,触动之深让他几乎无法脱口而出自谦之词来回应,就这样愣愣地相视片刻,方才吐出一句“谢谢老师”

东贞藏笑着摆了摆手:“不必谢我,事实上我有很多地方都有欠缺,大河内教授说得对,我没有尽到教引之责。”

提到大河内的评价,财前五郎倏地变得紧张起来,“这又从何说起,我有如今的能力全是依靠老师的栽培。”

“财前君,你是极有天赋的外科医生,许多时候连我都要为你的技术而感到惊叹。”东贞藏轻抿一口杯中的酒,是十分醇厚的陈酿,颇有一番滋味,他抬头对上财前五郎迫切的双眼,自然地陈述起大河内的评价,“大河内教授认为你急功近利,其实不光是你,整个浪速上下,凭着良心做事的人屈指可数。”

“医生既然作为职业,怎可全然不顾回报呢?”财前五郎急切地打断东贞藏,他不明白为何总要被高尚的情操桎梏,甚至自己也是打上这些镣铐的元凶,有关权力与生命的庄严博弈在心里周旋多年未能真正安定,即使财前五郎总将自己伪装成十分有成算的样子,一旦外界的指责迫使他倾斜手里这座天平,巨大的不安就会涌上心头,那是对他漫长且黑暗过往的质疑,在那样别无他法的困境当中,虚拟出一条更圣洁的道路,进而推算出财前五郎不仁的所谓本质。

东贞藏看着他迫切的样子忽然有些欣慰,时至如今财前五郎仍然保留着些稚气,这太难得了,相较于前世两人之间针锋相对的样子,他很享受财前五郎向自己展示惶恐的情绪。“我同样不认可无所求的从医理念,学医这条路我走得十分顺畅,可哪怕如此我也无法舍弃对功绩的追求,人既然做了事情就希望得到回报,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更别提有千千万万人如你一样,跨过许多险阻才让双脚立于今日的地位,有更进一步的想法乃人之常情。可是财前君,向上的路并不是只有一味攀附,脚下也要踩实了,万不要让从前的自己求医无门。”

明明是老生常谈的理论,今日财前五郎听来却十分触动,他忽而想起那个雪夜,他背着重病的母亲到镇上的诊所看病,风挟着雪如刀子一样划过他的脸颊,那位和蔼的医生安顿好母亲之后递来一杯热茶,天渐渐亮起,雪光不如往日炫目,穿过热水氤氲的雾气看去,反而是柔和的,是一种充满希望的光亮。将来自己要成为一位优秀的医生,年幼的黑川五郎就这样下了决心。

“我知道了,老师。”过了很久财前五郎才回答道,不同他往日的干脆,这个回答很慢,但很清晰。

有关东贞藏“是依靠家里关系进入医疗部的贵公子”的印象在财前五郎脑海里逐渐被冲淡,即使他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位自诩清流的老师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但能够被追随多年的人认可,财前五郎觉得十分满足,他看向东贞藏银发装点着的侧脸,说道:“老师,临终医疗中心建成后,就由您来担当主任吧”

东贞藏十分诧异地看向财前五郎,这些天关于自己退休之后去处的担忧始终萦绕心头,只是选举在即所以无暇顾及,没想到作为换届核心人物的财前五郎反而为自己牵挂非常,这般彼此惦记的踏实到真是犹如父子,令其动容。

“我知道如今我还无权置喙您的去处,可临终医疗中心到底是以老师您的名义建成,去别的地方未必比得上浪速,况且...”财前五郎有些犹豫,但仍继续说道,“我还需要老师的教导。”

酒过三巡之后纵使东贞藏这样的人也难免更感性些,他再也无法平静地注视财前五郎,那张不动摇的脸庞映着酒吧暖黄的灯光,眼睛依旧是闪烁的,他果然是有决断的,东贞藏暗暗感叹,笑着将酒杯举到财前五郎面前,“不必再顾虑那些师生间的架子,财前君,多谢你。”

选举这关之后,还得费心力建白色巨塔,还需救治佐佐木庸平,还有那场九死一生的肺癌手术。这遭过后仍然千难万险,财前君,未来那些作为老师这个角色能做的十分有限,但所幸我已足够信任你。

酒足饭饱后二人一齐离开酒吧,秋天的夜晚更深露重,再繁华的街道也难免因空气中寒冷水汽的味道徒增萧条,或许因为刚从闷热的室内出来,入秋多时仍觉秋高气爽,夜风拂起财前五郎额前的头发,酒吧门外的霓虹琳琅,铺在他与东贞藏眼前,这样偶然的一刻,两人同时意识到,继任不是前人对后辈的施舍,反而是一种接壤,真正触碰到彼此才有机会顺着所谓医学根本的牵引走下去,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左岸

罔归舟(中)

妖神骨死在悯生剑下后意外穿越到白子画中毒时期/7.1k待续/he

  

  03

       花千骨推开门,庭中,一人沐光而立,手摇折扇,脸上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她微怔,随即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东方,好久不见。”


  东方彧卿自然知道她所说的并非寻常意义的久别重逢,笑意更深,款款走到她身边:“看来你不曾恨我,我们家小骨头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呢。”


  花千骨不置可否,只是伸出手给了东方彧卿一个大大的拥抱。


  东方彧卿在她耳边轻轻叹息了一声:“瞧你这反应,看来我在未来死得很惨吧?”


  花...

妖神骨死在悯生剑下后意外穿越到白子画中毒时期/7.1k待续/he

  

  03

       花千骨推开门,庭中,一人沐光而立,手摇折扇,脸上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她微怔,随即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东方,好久不见。”


  东方彧卿自然知道她所说的并非寻常意义的久别重逢,笑意更深,款款走到她身边:“看来你不曾恨我,我们家小骨头真是一如既往的善良呢。”


  花千骨不置可否,只是伸出手给了东方彧卿一个大大的拥抱。


  东方彧卿在她耳边轻轻叹息了一声:“瞧你这反应,看来我在未来死得很惨吧?”


  花千骨鼻子一酸,昔年瑶池他在浮沉断下碎成千万片的画面又浮上脑海,一时将他抱得更紧,道:“对不起……”


  东方彧卿柔声道:“为你做什么都是我心甘情愿。而且不管将来怎样,现在事情还没发生,你又何必道歉呢?”


  “将来之事,你可知晓?”花千骨平复情绪,敛下神色。


  “无非神器集齐,封印得解,妖神现世,这些皆在我预料之中。”东方彧卿语气平淡,像是随手翻开一本书,闲读他人之事,可每一句话都是一场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的浩劫。“然造化无穷,此间若再生变数,却非异朽阁可预知了。”


  花千骨低叹一声:“想必你也没有算到,我成了妖神。”


  “哦?”东方彧卿微讶,随即点头,“你本是世间最后一个神,妖神之力注定与你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许命中注定,这力量最终归属于你。”


  蹙心紧眉,东方彧卿眼中溢满了心疼。他本不知一缕残魂何以进入当下的骨头体内,如今却隐隐有了答案。


  “骨头,可否告诉我,回到这里之前,你在哪儿?”


  “东海之上,悯生剑下,魂飞魄散。”锥心泣血的过往犹在昨日,此刻被花千骨挑拣说来,不沾一丝情感也不带一丝迟疑,东方彧卿便知她此时已不需安慰,只求一解脱——可内心仍然饱胀酸涩,是他的推波助澜将她送上了一条不归路,但他却后悔了,若能早点认识她,或许就不会有异朽阁主和他的棋子,只有东方彧卿和花千骨,平淡意趣,不掺杂质。


  暗暗咽下那些没用的安慰之言,东方彧卿沉吟道:“想来是妖神之力留下了你魂魄中的一缕执念,阴差阳错,回到了今日的你的身上。”


  “可有办法,让我离开?”


  东方彧卿摇头:“或许只有等魂魄彻底消散之日。”异朽阁主,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习惯了运筹帷幄、逆天而为,此刻却束手无策,像是上天与他开的玩笑。他不禁犹豫,所谓超脱六界的异朽阁,真的跳出天道了吗?

  

  惨烈的结局就横亘在前方,可既定的因果该如何规避?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就现在而言,你就没有别的事需要我帮忙?”


  花千骨一愣,这才想起昔年今日他们见面是所谓何事。


  昔日绝情殿上,霓漫天手持她的绢布,笑声如淬毒的银铃:“要我还给你也行,马上就是仙剑大会了,我要你乖乖地输给我。”


  “记住,从今以后,你再也不是什么小师叔,而是我的一条狗。”


  ……


  她忽而低笑了一声,尾音里缠着经年沉淀的苦意:“不必了。”


  当东方彧卿以异朽阁秘术与霓漫天缔结契约时,她曾天真地以为那些腌臢的秘密会永远沉入归墟,可后来绝情池水倾倒而下,她才知道什么叫宿命难违。


  “你曾问我,是杀了她,还是让她彻底开不了口,过去的我选了后者,自以为仁慈,却因此付出了更大的代价。或许,只有杀了她这一条路可走。”


  花千骨闭上眼,让自己不去想仙牢中皮肉灼烧的滋滋声:“但正如你所说,无论如何,现在还什么都没发生。因为窥见未来,便诛杀未罪之人,这是否是对的?我想,我没有答案。”


  东方彧卿的掌心无声地贴上了她单薄的肩胛,触感如浸透月色的寒玉。他知道,虽然一切都如他预想那般发展,但一定有什么已经超出了掌控。


  “不杀她,若有一天白子画知道了你的秘密,该怎么办?”


  “年少的我一定会害怕,如今却没什么好怕的了。”她曾以为将爱慕隐藏得极好,其实一点一滴,他早已隐隐洞悉。或许是鲜血流进他体内时她细细的颤抖,或许是卜元鼎中执意环抱住他,誓要与他死在一起,或许更早。只是与她一样,他下意识选择了回避,将朦胧的猜测扼杀在萌芽时,以致于他自己,都认为自己永远把她当一个孩子。


  花千骨回头望着东方彧卿,眸中携了九天云宫之上的孤寂,后者惊觉自己竟已看不懂她。她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何况,不会有那么一天了。”


  04


  一年一度,长留沐剑节。


  圆月倒映在海上,花千骨如履平地站在月影中间,素白衣袂浸透了银霜,像一朵将开未开的优昙。


  她在等一位故人。


  一盏花灯树叶一样飘下来,花千骨伸手接住,抬头正对上蒙面黑巾之上一双熟悉的眼睛。


  “你怎么在这儿?不跟大伙一块玩?”朔风问她。


  “我在等你。”花千骨答。


  朔风喉间滚出一声低笑:“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


  “难道你不是来找我的?”


  朔风轻咳一声,眼中尴尬一闪而过,从怀里掏出一只滚滚鱼,一撒手,它就飞快地在水面滑行前进,海面上顿时出现了一道弯弯曲曲的银色水线。朔风扬眉:“比不比?”


  “好啊。”花千骨说完已风一般追出去,划破了脚下水面的圆月。


  “花千骨你不讲武德!”朔风边喊边向她追去。


  你追我赶,左推右挤,花千骨与滚滚鱼的距离越来越近,只要稍一伸手,就能如当年一样赢得比赛。花千骨望着咫尺之遥的银蓝尾鳍,忽然想起当年他消散时,最后一片衣角也是这样泛着冷光的蓝。指尖凝起的气旋倏尔散作流萤,她装作踉跄地踩中暗礁。


  朔风从她身后掠过,率先将滚滚鱼捞进怀中。“我赢了!”他单手举着滚滚鱼,脸上是难能一见的小小骄傲。


  “甘拜下风。”花千骨抱拳认输,眸中含笑,顿了顿,又问道,“你开心吗?”


  月色如银砂撒在海面,夜风在二人之间静静流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变得粘稠而漫长。


  “嗯?”朔风眨了眨眼,望向别处,半晌才别别扭扭地说:“呃……这不重要。我是看你不开心,才想陪你玩的。”


  “不,这很重要很重要。”花千骨一字一顿地强调。


  朔风睁大了眼,感到微微的茫然。


  花千骨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天。


  风舞白衣,雪满桃花,露风石下仙山巍峨苍凉。有人对她说,人有时候无欲无求或许是一种悲哀,为了没有忧愁,同时也舍弃喜乐,代价或许是有一点太大了,所以得道飞仙,不一定就是什么好事。


  告诉她,你命中注定一生坎坷崎岖却又波澜壮阔,外面的世界或许更适合你,长留山对你而言,太小了。


  可惜,她的愿望从来只是永远陪着他,做他身边的小石头。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去外面的世界,就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而朔风又何尝不是如此。神器所化,至纯至净,却为了她和白子画心甘情愿舍弃灵识,重归炎水玉。


  她早已回不了头,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纵使命运将她送回往昔,也只似一叶迷失在汪洋的孤舟重新回到风口浪尖,已知前路惨淡,却已无路可退。


  可朔风呢?


  “还记得未拜师前,仙导曾对我们说。修道者有三重境界,见天地,见众生,见自己。原来,修得法术,见天地容易,见众生也不难,难的是见自己。”


  “你今日说话怎么奇奇怪怪的?”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你开不开心就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朔风望着她,眸中映出海面上微颤的细碎月光,半晌,他轻轻回答:“今晚……我很开心,谢谢你,千骨。”


  缺血的眩晕无可避免地涌上,耳鸣渐渐升腾,花千骨却不动声色,仍是淡笑着:“那就好。”

  

  她想,如此自己便也没有遗憾了。


  “呃……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改日请你喝酒。”朔风抛出配剑,踏上剑身。


  涛声在礁石缝隙间回荡,浑浊似叹息。花千骨忍不住在他身后唤道,朔风。


  朔风回头。少女漆黑的眸子如长夜深不见底,又被月色抹上两点银泽。


  “再见。”她说。


  多次梦回年少所见的故人站在名为过往的彼岸,黑巾之上的眼睛流露出明朗笑意。朔风向她摆手:“再见。”然后催动佩剑,向贪婪殿飞去。


  周遭景物渐渐模糊成一团黑星,花千骨努力盯着他远去的方向,直到御剑的背影彻底隐没在夜色中。


  她卸了力气,毫无留恋地向后栽倒进海水中。


  她曾对东方彧卿说,因为窥见未来而诛杀未罪之人不知是对是错。可至少,在自己身上,她无需纠结对错。她无法看着白子画坐化九重天,也无力再承受一意孤行使得挚亲挚爱一个个离去的惨痛,那么,解脱的方式,是不是只有一个死字?

  

  tbc


  

  碎碎念:

  本来想一起发,但后面一直没写完,而且字数也有点太多了,还是分开吧。这章读起来可能有些枯燥,但写了很多我想表达和讨论的东西,感谢大家读到这里🙏欢迎交流。下章进入正题(指一些极限暧昧拉扯

猫猫养猫

[财前五郎中心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02.

 阅前温馨提示:

1.主线剧情梗概为:原作财前五郎死亡后又一附身第一集东贞藏。

2.理论上是当爽文写的,所以拜托不要纠结现实向的问题,你爽我爽大家爽就好。可能会有一点疑似上价值但是不影响爽的本质。

3.写作水平存疑,如有ooc请拜托给我建议,只要不是恶语相向伤人心我都会认真听取认真学习。此处特别感谢@溟生 的倾情陪伴帮助,没有溟师则没有本次长篇创作。


如了解以上内容,以下为正文,祝您吃得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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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阅前温馨提示:

1.主线剧情梗概为:原作财前五郎死亡后又一附身第一集东贞藏。

2.理论上是当爽文写的,所以拜托不要纠结现实向的问题,你爽我爽大家爽就好。可能会有一点疑似上价值但是不影响爽的本质。

3.写作水平存疑,如有ooc请拜托给我建议,只要不是恶语相向伤人心我都会认真听取认真学习。此处特别感谢@溟生 的倾情陪伴帮助,没有溟师则没有本次长篇创作。


如了解以上内容,以下为正文,祝您吃得开心——


       

        原本作为这场采访中心话题的食管癌切除手术已经无人在意,记者们迫不及待地想要从东贞藏和财前五郎口中挖掘出更多能够作为杂志文章素材的内容,包括且不限于二人日常的相处和学术上的交流。毕竟在浪速大学医学院这个寸职寸金的地方,能够如此早地定下继承人实在是十分罕见的大事。


  采访比原定计划的时间持续了更久,全程则内院长都没能开口说出哪怕一个字,自然,即使他说了,应该也没有人会在意或记录。


  采访结束,财前五郎已经回答记者提问回答得口干舌燥,但仍觉得情绪高涨,离席时的脚步也带着飘飘然的快乐,连东贞藏这张看了八年早就只能强行忍耐厌烦的脸都变得可爱起来,他让出一个身位,让东教授先一步下台,微微低头的姿态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敬意。


  不过财前又一并不在乎这些,他拍拍年轻的财前五郎的手背,在背后轻推了自己的孩子一把,正如那么多年里他一直做的那样:“第一外科以后就是财前外科了,第一内科的部长可是鹈饲主任,要把第一外科做大做强,这样谦让可行不通啊。”


  更何况,五郎的志向一直都不仅仅是一个教授的位置而已。


  财前五郎下意识朝下走去,迈下两格台阶,才不解又惊诧地转回头来看向东教授。他给东贞藏当了八年助教授,很清楚这个人在即将离开宝座的这段日子里对自己即使稍纵即逝的野心都怀抱着强烈的恨意,这样一个人,也会说出谦让行不通这种话来吗?人的观念居然能在短短一晚上的时间里发生如此巨大的转变吗?


  看来东教授也并不像自己所说的那样是纯粹的学者啊,只怕是一早就对第一内科的鹈饲不满,却因为自己的无能而无法与之抗衡罢了。自己正是有能力的那个人,东教授终于看清这一点了。


  那么,作为回报,我当然会当上浪速大学医学系主任、医学部长,甚至是更高的职位的。


  这样想着,财前五郎朝自己的老师勾起自信满满的微笑,分明刚刚取得阶段性的胜利,明亮的圆眼中却愈发战意蓬勃起来。


  财前又一看懂了这个眼神,回以欣慰又赞许的肯定。


  回到第一外科办公室,财前五郎前所未有的意气风发。他跟医务局的员工们关系都不错,更不用说这一回他们差点就要面临一个危及职业生涯的大麻烦,如果不是财前医生,谁都不能好好坐在这里说笑了。一众医务员们都激动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朝他道喜。


  “太好了!”


  “财前医生,啊不对,现在已经可以称呼为财前教授了吧!”


  “哪里哪里,还是称呼我财前助教授好了。虽然得益于东教授的信任和看重,但我还要向教授多多学习呢。今天的手术也多谢大家了,否则,我也无法得到老师的认可。”财前五郎作出难为情的阻拦姿态,笑着把自己从话题中心巧妙地移开,拍拍身侧安西的肩膀,“不过比起那个,病人能够没事才是真的太好了吧?大家都做得很好。”


  虽然脸上的笑容已经有些难以压抑,但既然大局已定,是教授还是助教授都不差这半年,因此财前五郎认为自己还是有必要在这种时候维护东教授的颜面。而且,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展现出自己从技术到品德都完美无缺才行,东教授这样的人,向来能做出令人难以揣测的蠢事。


  “明明是财前教授救我们于水火之中啊!要不是您,今天我可就完蛋了。”佃扮出个哭丧的脸来,想起刚才手术中的失误,他现在仍然心有余悸。


  “人都是会犯错的,好在没有造成医疗事故。不过,这样的错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手术跟平时的练习是完全不同的,病人的生命可是非常宝贵的,必须要小心再小心才行。”


  佃把头点得像是大鸡啄米,连声道是。


  财前五郎被逗笑了,拍拍他的肩膀,先嘱咐了病人的术后安排,又从钱包里取出一沓纸币递给佃:“今天大家都辛苦了,下班后去吃点好的吧。”


  佃和一众医务员都笑起来,然后不约而同地朝财前五郎躬身:


  “恭喜财前医生,您辛苦了。”


  无人在意的角落,大河内教授刚刚从实验室折返,驻足听完了全程,微不可查地点点头,又无声无息地离开,与匆忙赶来的竹内擦肩而过,无视了对方小声的抱歉与紧急行礼。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财前五郎接通了从财前家打来的电话,妻子杏子轻快欣喜的声音从电话那一头传来:“下午好,财前教授。今天爸爸和我可都高兴坏了呢,五郎。”


  财前又一在旁边急得摆手,一把赶走了宝贝女儿,抢过电话筒:“啊,啊,五郎啊,我看到电视上的转播了,这下教授之位已经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爸爸就知道你一定没有问题的!太好了!”


  “是啊,我也没想到东教授居然会在媒体面前做出这样的决定。这些年多谢父亲的栽培,财前五郎这只绩优股,并没有让您失望。”


  “说什么呢?我从来就觉得五郎你一定会成功的啊。不说那些了,今天晚上你一定要来露个脸才行啊。”


  “那是当然的。不过,今天晚上要跟同事一起去开庆功会,可能会晚一些。”


  “跟同事确实要搞好关系才行啊,没关系的,那就晚一些来吧,爸爸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个小时。”


  挂断电话,财前五郎随手点燃了一支烟,打开邮箱,一眼就看到了里见发来的邮件,说有一名患者的情况想要跟自己讨论一下。


  也该去听听自己这位同期的道贺才对。


  志得意满的第一外科准教授把刚点燃的香烟按灭在烟灰缸里,站起身,大步朝里见的实验室走去。


  已经忙碌于实验中一上午的里见修二终于等到了浪速今天的话题红人财前准教授,他并没有关注今天的直播,但他的助手竹内刚才来过一趟,顺便从第一外科带回了这个好消息。


  “财前,你来了。我想请你看一下一个病人的检查结果,我怀疑可能是胰腺癌,但是不能确定,希望你能为她进行外科会诊。”


  “喂,里见,不打算先向我道贺吗?”


  “我当然很为你高兴。不过,你继任教授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里见正在整理实验室的设备,听到财前的询问,直起身子来朝他微笑,跟往常平静的模样别无二致。


  财前五郎想说东教授之前对自己可不是理所当然的态度,这件事一点也不简单。不过就结果来看,这件事确实有些太简单了,诸如岳父财前又一所说的那些“你在事业上要多少钱我都可以支持”之类的话根本还没有发生的机会,自己就这样被提前确定了继任者的身份。然而假如想到这八年来自己为东教授处理了多少杂事,这就的确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嘛。


  里见这么平淡的反应,还真是让自己莫名地有些不爽。不过既然他也认为自己继任是理所当然的,那就当成是他对自己太过肯定的缘故吧。


  “好吧。让我看一下报告。”


  里见点点头,跟财前五郎一起走出实验室,转身锁上门,被不久后路过的鹈饲良一扑了个空。


  正好今天下午并没有其他的安排,财前五郎在看完小西翠的内科报告后,决定立刻为她会诊——作为一名医生,今天应该是他至今为止最荣耀的一天,临危不乱地完成了完美的手术,又被老师确定为下一任正教授,假如能够确认小西翠确实有并发胰腺癌,那么在自己继任之前,自己就将再度获得一个巨大的成就。毕竟胰腺癌很难在早期发现,胰腺癌的手术在医学界也一直是极大的难题,如果能在自己擅长的食管癌切除手术之外又开拓出胰腺癌领域,这对于自己之后的仕途而言,将会是极大的优势。


  CT结果很快出现在展示台上,光滑的片子倒映出财前五郎越来越亮的眼睛与不合时宜却无比锐利的笑容——


  “没错,这就是胰腺癌。”


  “果然,你也这么认为。”


  “普通内科医生发现是胃癌就会放下心来了,能发现实在是厉害,不愧是你啊,里见。”


  “如果你来做手术,能治好吗?”


  “根治的可能性很高,这是一个非常罕见的病例,我都想求你让我为她做手术呢。”财前五郎赞赏得近乎狂热地看着那张片子,“总之,先去看看患者吧。”


  “拜托了。只不过,我还没有告知患者她有胃癌的事,而且她对手术也比较畏惧,在这一点上,我希望你能谨慎行事。”


  “我会的。”


  财前五郎朝里见露出一个“你放心”的笑容,脚下生风地走进诊室,对小西翠露出了同款微笑:


  “是癌症。”


  “早期胃癌并发胰腺癌。”


  “太好了。”


  里见站在财前五郎身后,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半张脸,不愿去看小西翠的表情。


  小西翠被吓得往病床后缩了缩,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了哭腔:“什么?是…癌症吗?”


  “是的。不过没必要担心,我会亲自主持你的手术,保证不会有问题的。”


  财前五郎朝小西翠点点头,神情轻松且从容,仿佛面对的只是感冒的病人而非一个癌症患者。


  小西翠的丈夫抱着孩子,此时两人都紧紧朝财前五郎靠过来,含着泪水的两双眼睛里是全然的无助与信赖:“财前医生,那么就拜托您了,真的非常感谢。”


  财前五郎回握住小西翠的手,郑重其事地颔首:“请相信我,没问题的。”


  里见修二沉默地跟随财前五郎回到他的办公室,带上办公室的门口,在财前的办公桌前站定:“财前,你是不是得知能做胰腺癌手术高兴得过头了?”


  “早期的胰腺癌手术的确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我不想把这个机会让给别的医生。”财前五郎转过身来直视他,“但是,里见,癌症就是癌症,能够治愈。现在已经不是在告知患者时需要犹犹豫豫的时代了。”


  “这不过是外科医生傲慢的见解。”里见皱起眉头,声音也不自觉地大了一些,“人类不是切除了身体不好的部分就能恢复健康的。如果无法关怀到患者的痛苦与不安,那怎么能称得上是真正的治疗呢?”


  “而且,你怎么能下定论只要做手术就能治好?现阶段还不知道有没有转移,这么说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转移的可能性极其微小。”财前五郎微微挑眉,他不认为自己的判断会有什么问题,而且,“话说回来,如果一个医生对患者说有可能治不好,那么有哪个患者敢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他手上?”


  “现在她因为我的话而接受了癌症这个事实,然后有勇气接受手术了,不是吗?”


  “与其讨论什么知情权、同情心,堆砌专业词汇来讨好患者,还不如一句绝对没问题这样有力的话更能让她安心。”


  “再见。”


  财前五郎干脆地朝门外走去。


  “医生不是神。”里见沉默了片刻,他并不愿意与财前争执,对于财前能够第一时间来找他,又如此直接地接下这台并非VIP患者的手术,他深表感激,他只是担心这样的心态会让这位精英外科医生在未来的某一天出现问题,“医生和患者都是同样的人。”


  人类不是全知全能的,说出的话,人就必须要承担它所带来的责任与压力。医生的一生,总会面对一些无能为力的病患、无可挽回的意外啊。


  “幼稚的讨论还是免了吧。比起这个,还是应该抓紧时间进行治疗,不是吗?”财前五郎并不否认里见的话,然而他对自己的技术有足够的信心,“等我定下了手术室,再和你联系。”


  医生不是神,并不代表他不是。



猫的碎碎念:

存不住一点,写了就想发。那就发吧,祝大家吃饭开心——反正有我就发一点。点赞评论摩多摩多!请多找我玩!

猫猫养猫

[财前五郎中心向]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01.

阅前温馨提示:

1.主线剧情梗概为:原作财前五郎死亡后又一附身第一集东贞藏。

2.理论上是当爽文写的,所以拜托不要纠结现实向的问题,你爽我爽大家爽就好。可能会有一点疑似上价值但是不影响爽的本质。

3.写作水平存疑,如有ooc请拜托给我建议,只要不是恶语相向伤人心我都会认真听取认真学习。此处特别感谢@溟生 的倾情陪伴帮助,没有溟师则没有本次长篇创作。

如了解以上内容,以下为正文,祝您吃得开心——



        财前又一想,他这一生其实没有很多遗憾。


  杏子是一个很好的女儿,虽然有...

阅前温馨提示:

1.主线剧情梗概为:原作财前五郎死亡后又一附身第一集东贞藏。

2.理论上是当爽文写的,所以拜托不要纠结现实向的问题,你爽我爽大家爽就好。可能会有一点疑似上价值但是不影响爽的本质。

3.写作水平存疑,如有ooc请拜托给我建议,只要不是恶语相向伤人心我都会认真听取认真学习。此处特别感谢@溟生 的倾情陪伴帮助,没有溟师则没有本次长篇创作。

如了解以上内容,以下为正文,祝您吃得开心——



        财前又一想,他这一生其实没有很多遗憾。


  杏子是一个很好的女儿,虽然有些担忧自己死后杏子太过孤单,但杏子很擅长给自己的生活找乐子,自己也留下了足够多的财富,所以她一个人应该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


  自己选中的女婿五郎也并没有让自己失望,虽然发生了很多小插曲,但他还是当上了教授,圆了自己想了很多年的那个梦。他的死亡实在像是命运跟财前家开的一个令人猝不及防的玩笑,如果不是那样,他们父子俩想来是会有更美好的时光的。


  五郎已经做得很好了。


  他曾经送走了自己的孩子,如今,自己也走到人生尽头了。总算是值得庆祝的寿终正寝,只是希望杏子不要太难过。


  他拍拍女儿紧握着自己的手,终究还有些不舍,但他只是隔着呼吸器朝她微笑:“杏子啊,爸爸要休息一下,你也去睡吧。”


  就这么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他原本是不会再睁开双眼的,毕竟哪怕只是妇科医生,财前又一也很清楚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然而他居然又一次睁开了双眼,此时,他正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面前摆放着一沓病例,医生签字那一栏赫然写着“东贞藏”三个字。


  财前又一瞪大了眼睛,虽然他的名字听起来像是很有非科学期许,却的确并非又活一次的“又”、“一”,更何况复生、或者说附身的对象还是自己的老熟人,五郎的老师,东教授。作为五郎的父亲,他对东教授当然十分不满,最后关头这人愿意为五郎做手术,又让他显得没有那么可恶——然而那台手术也没能挽回五郎迅速逝去的生命,所以他想,作为一个商人,自己是无需为此而感激东贞藏的。


  还来不及平复内心复杂的情绪,办公室的门就被敲响,面生的护士在门外恭谨地低着头:“东教授,鹤川大阪府知事的食管切除再造手术还有一个小时开始,鹈饲主任正在大厅等您。”


  “我这就过去。”


  财前又一下意识应声,随后才反应过来——鹤川大阪府知事?这不就是五郎正式以第一外科助教授的身份在媒体上大放光彩的那场胃癌手术吗?他蹭一下站起身,快步朝楼梯口走去。


  对于鹈饲良一,财前又一并无任何好感,但既然五郎还需要他的投票支持,无论如何也不能跟他翻脸。


  顶着东贞藏的脸朝着鹈饲主任露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大约符合这位“学者”型教授一贯形象的笑容,财前又一与之并肩,同其他教授一起鱼贯进入这间有着则内与鹈饲口中“其他医院可还没有”的最新手术系统的高级手术室观摩区。


  手术开始前一刻,财前五郎从手术室外走进来,步伐沉稳,也止住了手术室中的嘈杂纷乱。


  时隔多年,这位并非亲生的父亲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自己的养子年轻而意气风发的模样,财前又一难以抑制地想要落泪,然而只是平静地把眼泪强忍回心底,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手术台旁有条不紊地开始下达命令的主刀医生。


  “不过,采访已经准备好了,手术……没问题吧?”


  “主刀的财前医生的技术是值得信赖的,对吧,东教授?”


  “当然如此。”


  虽然一直都很清楚五郎是优秀的外科医生,但这还是财前又一第一次亲眼目睹五郎手术时的风采,在此之前,他对于这次手术的了解也仅限于电视中播出的那些赞美感叹之词。因此当佃因为手抖导致动脉大出血的时候,他被吓得第一个站起身来,他不记得报道中有提及这场手术发生过任何问题。


  其他教授也起身围到透明屏障前,采访的记者已经全部准备完毕,要是在这个时候出了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不过正处于风暴中心的主刀医生财前五郎没有丝毫慌乱,镇定地快速下达了一系列命令,甚至于有心力用简短的话语把正因为出错而惶恐不安的佃重新拉回手术台前。


  鹈饲主任长舒了一口气,露出微妙的笑意,朝身侧的东教授颔首:“财前医生已经向我们展示了他高超的技术。看来,东教授明年也可以安心退休了。”


  “是啊,财前的技术一向很让人放心,我这个老头子已经不得不甘拜下风了。”


  财前又一克制住豪爽大笑的冲动,和蔼地点点头,这句倒是他的真心话——东贞藏怎么能跟自己的五郎比呢?


  “东教授的才能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再怎么样,财前医生毕竟还是年轻人呢。”


  “一代更比一代强呐。”


  东贞藏一向清高的面皮上此时展现出难得的真诚笑意,像是个真正的慈爱的老父亲,让实则一直不太看得上他的鹈饲良一一时都被噎得说不出话,只随意应了两声,把目光转回手术室。


  “四小时三十五分钟。”


  伴随着报时的声音响起,教授们纷纷起身鼓掌。


  隔着玻璃,财前五郎摘下口罩,跟高台上的东教授对上视线,充满毫不掩饰的自信的眼神意外地与财前又一欣慰而感动的目光在半空中碰撞,让已经被这位正教授压榨多年的主刀医生心里蓦地生出一丝怪异的情绪来——自从自己第一次被人称为“名医”后,东教授就已经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眼神看过他了,这位自诩高洁无比的正教授对他就始终保持着荒唐的隐约敌意,那不止一次让财前五郎止不住地发笑。


  然而今天似乎不太一样。


  财前五郎收敛了目光,他摸不清自己这位老师的意思,他并不认为东教授是很擅长掩盖和伪装自己情绪的那种老政客,不过毕竟临近退休,东教授有些荒唐的反应大约也不是不能理解。再说了,除了自己,难道东教授还能找出更优秀的接班人吗?


  平复了一下又迅速完成一台手术的激荡心情,财前五郎带着从容的浅笑坐在了记者早已准备好的话筒前。


  “鹤川知事接受了怎样的手术呢?”


  “这台手术可以说是相当成功。我希望能够由我的学生、本次手术的主刀医生财前五郎来为大家进行更详细的说明。”


  财前又一无法抑制地流露出喜悦的表情,简单发言后就把话筒递到身边,全然无视了另一侧的则内院长。


  从坐在东教授身边开始,财前五郎就被对方的反常而吸引得频频朝他侧目,随后在老师期待的目光中诚惶诚恐地接过话筒:


  “我是财前,正如鹤川知事自己所公布的,知事患有食管癌。专业问题暂且不论,我首先要说的是,我们在东教授的带领下,团队合作,成功实施了食管癌切除手术。”


  “手术时间好像比预计的大幅度缩短,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场直播财前又一是观看了全程的,因此他并不打算把话筒交到则内手中,在则内预备伸手之后,先一步从财前五郎手中接过了话筒:“是的,这场手术再一次证实了财前医生优秀的外科技术,作为他的老师,能够为浪速大学培养这样一位杰出的接班人,我感到十分欣慰。”


  作为忽然出现在这里的、死而复生的外来者,财前又一不确定自己是否能一直停留下去,因此,他决定就趁这个机会向所有人宣告财前五郎将会接替东贞藏成为浪速大学第一外科下一任教授这一消息。这样一来,即使不久后自己会离开,东贞藏这样好面子的人,想来也不会公然反驳自己在媒体面前说过的话。


  一直没有机会开口的则内院长难以置信地皱起了眉头。而比他更惊讶的是这则消息的另一个当事人。


  财前五郎一向很擅长在人前忍耐,然而此刻他瞪大了溜圆的双眼望向身侧的东教授,巨大的震惊与喜悦之情将他紧紧包裹住。虽然很清楚自己应当是唯一的候选人,但东教授最近的态度始终阴晴不定,让他难免有些不安,私下里也曾与里见吐槽过东教授是不是年纪大了就爱嫉妒人。


  但是如果像今天这样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要让财前五郎成为下一任教授这种话的话,想必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反悔了。


  这样想着,财前五郎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呼吸也略微急促起来。八年辛辛苦苦地为东教授处理杂事,终于没有白费功夫。他看向自己的老师的眼神顿时变得无比真挚起来,虽然话筒并不在自己手边,但他还是垂下头,朝东教授低声道:“老师,我还需要您更多的指点才可以继续精进我的技术呢。”


  正在提问的记者自然为能够采访到这样一则重量级新闻而激动不已:“东教授的意思是,财前医生已经被确定是浪速大学第一外科的下一任正教授吗?”


  “是的。我认为,财前的医学水平应该没有什么争议,由他来继任教授之位,无论是对于我个人,还是对于浪速大学第一外科而言,都是最好的选择。”


  “看来,财前医生确实是非常优秀的学生,让东教授给出如此高的评价。财前医生,我注意到您似乎也很震惊,您在此之前并不知道这一决定吗?”


  财前五郎又一次对上老师鼓励甚至于激动的神情,接过话筒,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深吸一口气,才露出一个极尽克制的笑容。


  “我一直非常敬佩东教授,跟随老师学习的这些年,我的医术得到了十足的提高与精进,我也一直对老师心存感激。在此之前,老师已经隐约向我透露了这样的意向,但是,我没有想到会这样早地对外公布。毕竟,东教授如今依然是我学习与追赶的目标,接班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为时尚早。”


  记者们在台下拼命拍摄着东教授与财前助教授这对师徒满面春风的合照,则内院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最终在摄像机面前保持住了僵硬的微笑。


  财前家,这个时空对这一切都一无所知的财前又一激动地指着电视屏幕,一边抹着眼泪,那豪爽的声音一边用比往常喝酒后还要更大的分贝高呼着女儿杏子的名字:


  “杏子!杏子!快来看啊,五郎,五郎上电视了。你的丈夫,现在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浪速大学第一外科教授了。”


  “今天晚上,必须要好好地跟五郎喝上一场庆祝才可以啊!”


猫的碎碎念:

不知道为什么又要开长篇,但总之我尽量写完。想要多多的评论交流,欢迎来找我玩,假如你不介意猫只会写爽文(如果是熟人的话,你好!MIU还没填的坑我也会努力的……)。

Herr Biene

【里财】希望与遗赠(5)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5


“下面将进行经锁骨下缘开腹探查,重点部位为双肺,支气管,腹膜及纵隔。”

银色的金属没进皮肤,黑红色的血液从切口处漫出来,失去心脏的跳动后不再有喷涌的血流,如线般顺着胸膛淌下,流入床边的凹槽中。

恍惚间,里见觉得自己像是在切开一颗熟透的浆果,紫红的汁液满溢出来,甜腻的香气;

他想起财前最喜欢吃的水果,来自家乡的黑李子,在那晚之前的每年秋天都能收到一大篮子,紫里透红的果实一个个叠在一起,憨厚敦实的可爱,带着浓厚的果香,薄薄的果皮下是多汁的果肉,他第一次品尝时因为不得要领,沾了满脸的汁水,被好友狠狠笑话了一番。...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


5

 

“下面将进行经锁骨下缘开腹探查,重点部位为双肺,支气管,腹膜及纵隔。”

银色的金属没进皮肤,黑红色的血液从切口处漫出来,失去心脏的跳动后不再有喷涌的血流,如线般顺着胸膛淌下,流入床边的凹槽中。

恍惚间,里见觉得自己像是在切开一颗熟透的浆果,紫红的汁液满溢出来,甜腻的香气;

他想起财前最喜欢吃的水果,来自家乡的黑李子,在那晚之前的每年秋天都能收到一大篮子,紫里透红的果实一个个叠在一起,憨厚敦实的可爱,带着浓厚的果香,薄薄的果皮下是多汁的果肉,他第一次品尝时因为不得要领,沾了满脸的汁水,被好友狠狠笑话了一番。

 

“我说啊……不愧是城里的孩子,吃个果子都笨手笨脚……”

黑川五郎忍着笑,从好友手里接过那颗惨不忍睹的果实,汁水从破了的口子里漫出来,沿着手指往下流,他不忍看到自己最爱的水果被如此浪费,便伸出舌尖舔过手背,酸甜的滋味令黑川满足地眯起了眼,好久没有尝到家乡的特产了,母亲每年寄来的一小篮是秋天最令人期待的味道。

多汁的李子当然不能用如此野蛮的方法食用,他望了一眼正在满世界找纸巾的室友,里见修二的脸上沾满了红色的果汁,它一路漫流过脖颈,晕染在白衬衣上,看起来像是某个凶案现场——直截了当地在上面咬一大口就是这个下场。

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帕递给对方,如血的果汁印染其上,小小的黄犬蜷缩在绢布的一角;

这两样都是来自母亲的挂念,黑川五郎珍而重之地收好,带到离家很远的地方。现在,他终于找到了可以分享的另一个人,所以,原谅某人这一次暴殄天物的过错也无妨。

“我就给你示范这一次哦,看好了。”他说。

沉甸甸的果子要用手指托好,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吸吮里面的汁液,等品尝完第一番滋味后再把果皮撕开,露出丰盈柔软的果肉,最后只剩一枚小小的果核……等待来年春天,嫩绿幼芽从土里萌出,吸收阳光雨露,直到新的果子缀满枝头;

生命的果实也应如是。

 

皮肤在锋利的刀刃下分开,划过胸骨时传来波浪般的触感,越过剑突后沉入柔软的腹部,一路下行,直到小小的凹坑。

水管里源源不断流出清水,把涌出的余血冲洗干净,露出血肉之下洁白的骨骼,大河内清作从里见修二的手中接过肋骨剪,抵在胸骨与肋骨的边缘,用力按下去。柔韧的软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依次断开,里见拿起解剖刀沿着骨骼与肌肉的缝隙划入,缓缓把果皮揭开。

以肋骨作成的囚笼被打开了,露出里面被保护着的脆弱器官;

财前五郎的肺绝对算不上健康,常年被烟气沁泡的肺叶已经通体发黑,难以想象到底是多少支烟才能把一个原本粉红柔软的器官改变成如此模样,触感也带有不自然的坚硬,简直可以送去当戒烟宣传的反面教材。

大河内清作已经把相连的气管和淋巴都分离开,里见叹了口气,伸出手把这团黑乎乎的东西捧出来,放在旁边的托盘上,用气筒通过气管向里打气,那皱缩的一团肺叶便如气球般膨胀起来,露出表面的斑点与血管。

第一次CT显示原发的病灶在左肺下半叶靠近肋面的位置,里见用钩子钩住剩余的肺叶,大河内持刀的手轻而稳,划开表面的黑膜,向深处探;黑而红的血不断从创面中渗出来,被水流带走,露出柔软而满布孔隙的礁石,层层叠叠堆积,化石一般,记录这个生命在最后一次呼吸之前吸入的是怎样的空气;

山间吹拂的清风,沁过春樱的柔雨,混杂雪花的凛冽寒气都不能使它污染分毫,反倒是令人放松神经的尼古丁香气如丝网将其重重包裹,令人沉沦的同时也不自觉污染了亿万个呼吸的肺泡。

原本柔韧的组织变得脆而薄,就算只是轻轻触碰就会破损,漫出污血。里见修二几乎要屏住呼吸,用极轻的力道稳住钩子才能留给主刀人足够的视野操作,没有来及被抽风机带走的腥气涌上鼻端,就算是隔着口罩也能闻到带有腐烂气息的味道,低温只能延缓机体的腐败,一旦生机离去,时间便会用另一种令人不快的方式改变这具躯体。

里见修二不再确定躺在这里的是财前五郎,还是曾是“财前五郎”的某种物体,在一年前自己最后一次踏足那间酒吧时财前曾说过,若医生没有非人的部分,又怎么能一脸平静地切开人体,缝合内脏呢。

他觉得自己也不再属于正常人的范畴了,若自己还属常人,会亲自切开友人的遗体,直面血淋淋的真相后仍面色平静吗?

或者说,有另一个自己正游离于整座解剖室外,从空中俯瞰正站在床前的本体,挥舞着刀锯,把完整的人形分解;那是与你相伴多年的人,再没有人和你共享如此漫长又美好的青年时光,一同上课,一同生活,一同实习,乃至在险绝的道路上并肩而行。

即便是这样,你也能够站在这里,亲眼目睹他支离破碎的模样吗?

里见低下头,感受到左胸膛内部传来的刺痛,准确来说,是在第四根和第五根肋骨之间。一颗心如鳄梨般卡在那里,针刺的感觉随着呼吸起伏。

作为医生,他对自己做出的诊断是暂时性的心肌缺血,只需休息片刻就能好转。

而作为人,他清楚地知道它为何而疼痛,那道无形的伤痕永远不会愈合,即便过了几年,十几年,乃至这一生过去,它也不能被真正治愈,名为财前五郎的沉疴提醒他,自己尚且保有一颗作为常人的柔软内心,还能感到痛,感到难过。

人这一生都将面临无可避免的死亡,却往往还会为他人的死感到悲伤,而对有些特殊的人,尤甚。

在器材碰撞的轻微声响中,每天都站在生死之崖的肿瘤内科医生静静思索,或是在怀念。

 

农历八月的夏夜,白昼达到一年的极值,指针已经走到了八,西方的天际还泛着淡淡的粉。日历上的今日被红笔圈起来,房中本该在赶论文的两个人却不在,徒留一地寂寞。

市郊的公园,游人如织,小孩手中拎着纸灯笼,各式各样,一点橘色的火光在里面燃起,如一只只温暖的眼睛。大人们手中拎着水果和米糕,或是一捧石蒜,走过倒映着夜空花火的石桥,到树林另一头的公墓去。

今天是盂兰盆节,生者祭奠亡者的节日。

夜色里,有两个身影并肩穿行于往来的人群中,手中的灯笼映出他们年轻的面庞,上面还沾着一些纸灰,显然是刚从墓园回来。

“不用去打工没关系吗?”

里见修二歪头,今天老爹打电话来拜托他去墓前给家里老人上柱香,没想到晚上等他要出门时黑川五郎也赶回来,爽快地表示要和他一起去。

“我这个月的休假还没用呢。”黑川五郎摇摇头,“偶尔也想出来转转,而且……”他环顾身边走过的人群,目光追随那一点闪动的烛光;

“……今天也是特殊的日子啊。”他看向身边的人,在夜色与烟火的映照下露出有点难过的笑容来。

夜深了,行人逐渐踏上返家之路,漫步在林间小道中的两人越显寂寥,最后一捧花火缓缓升空,炸成一团绚烂的大丽菊后归为沉寂的夜色。

“原来……令尊这么早就过世了,真的很抱歉提到这个事……”里见挠挠头,一时找不出什么合适的话来应对如此私人的话题,他的被动技能又精准踩到了别人的伤心事,他早该觉察的,室友从来只提及自己的母亲,而绝口不提自己的父亲。

“没事,我父亲因为得病去世得早,我对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全靠母亲把我拉扯大。”黑川仰头看着头顶的夜空,被树丛切割成不规则形状,一轮圆月高悬天际,今夜是一年的中半,所有逝去的灵魂传说都会在今夜回归世间,来探望怀念他们的生者。

黑川五郎的脸色平静,像是在叙说别人的故事,“我父亲,我爷爷和我叔叔全都去世很早,我父系这一辈好像都活不长久,且都是死于癌症,所以我怀疑我们家族有在Y染色体上的致癌基因。”

灯笼在他的手中摇摇晃晃,在石板路上投下长长短短的影子,“所以我在想,如果我能成为顶尖的外科医生,不仅能给已经没落的家族争气,还能把病人的癌症病灶切除……这是能根治它的唯一办法,我就能拯救更多的人,让他们不必像我的父辈一样,让他们的家人不必向我母亲一样……”

这番话他不仅是说给身边的里见修二听,更是说给自己听,这么多的苦难,如山一般,若没有怀着与天同齐的信念,该如何跨越?

若只为名,只为利,天底下有那么多条又快又宽的坦途去走,何必去爬那万仞的高塔?

里见修二听完,没有再说话,此刻一切的语言与安慰都是苍白,他只能陪着身边的这个人一路往前走,穿过幽暗的林间小径,唯有这样,他觉得自己才算真正理解了黑川五郎。

 

如今,仅剩他一人站在这条曲折小路的中央,决定与之并肩之人现在正躺在自己面前,成为途中落叶的一片。

那个夏夜里的言语在他心中所占分量为何,就连里见自己也说不清楚,一路而来见过的风景与艰辛亦再无感同身受之人。他握紧了手中的解剖刀,金属刀柄在手心留下深深的印痕,

“取样剪。”另一个人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大河内教授已经完成了下叶的切开,剩下的就是取样和拍照,里见依言递给他小巧的剪刀,把头顶的摄像头拉近了一些。

长嘴的剪子伸进血肉中摸索了一阵,再伸出来时叼着一小块碎片,放在无菌纱布上,被递到里见面前。

“浸润性癌症的典型特征,”大河内清作看着那一小团分辨不出形状的组织,“没有明显的肉瘤团块,和周围的组织联系紧密,你看,”他用刀刃割开一部分。

“已经侵入到下层肺系膜了,怪不得CT扫出来的只是很小一部分,大部分病灶都和正常组织融为一体……”里见睁大了眼,“看起来就像溃疡。”

“但这是无法治愈的溃疡,”大河内清作进一步解释,“原发点在肺部的癌症常常会发生转移,这还是我们第一次亲眼看到播种性腺癌的病例,你要好好记录。”老者停顿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明白。”里见修二点点头,“我明白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从高处俯瞰的视角如此清晰,他得以观察每一处细节,不同于塑片上的黑白影像,它真实而立体,带着血的腥气与滑腻的触感,每一个恶变的细胞,每一点侵入的组织都一览无余,更多时候这些痛苦的根源藏在血肉之中,被皮肤包裹,最后付之一炬。

而此刻有人把自己献出,作为遗赠,让它暴露于光中,以鲜活的影像留存于世,让那个人亲眼目睹自己为之战斗终生的敌人究竟为何——不仅仅是一团恶变的细胞,更是受侵害的器官,乃至如何断绝维系生命的系统。

连带那些被否认的话语,隐藏在虚与委蛇之后的真相,被欲望之火熏烧的灵魂也被财前五郎一并摆出,在毫无暗影的灯下,他毫无保留地向里见展示了自己的全部。

你啊你。

里见修二摇摇头,把浸透血的纱布放到一边,玻片和样本罐已经准备好了,只需要把那块组织放进被防腐液包围的小小空间,财前五郎的一部分就将永久地被留存在这里,被贴上诸如“肺腺癌原发病灶”的标签,放在恒温恒湿的室内。

可以想到不久之后,就会有一代又一代的医生前来,用他们年轻而好奇的目光观察这团已经失色的血肉,想象细胞是如何失控,逐步变成吞噬生命的癌。它为他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可能性:即癌症并不像书本所说,是硕大丑陋的肉瘤,它也会伪装成溃疡或是其他隐蔽的形态,沁入组织,躲过仪器平扫的射线,随血管和淋巴如蒲公英种子般播种至身体的各个角落。

只有亲眼看过了标本,在日后面对患者时才会慎之又慎,仔细观察每一处可疑的阴影,对隐藏在皮肤之下的病症做出尽可能全面的判断。

里见修二想起大河内教授在系解的第一节课对他们说过的话;

“解剖学不仅是一门研究死亡的学科,还是一种面向未来的生命的科学。”

那封信还在他的衬衣口袋里,贴在心口的位置,仿佛也迎合这句话而微微发烫。

这是来自曾误入迷途,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知返的灵魂的自白。

亲历了这场必败的战斗,财前五郎得以体验迷惘、不甘与本人不曾承认的恐惧,才能抬起自己的头,向前看,越过两年后的上诉官司,越过人生长长短短的几十年,往前一直望到用一生都不足以衡量的远方。

当然,标本不会记录捐赠者的生平,亦不会记录逝者的名字,它在防腐液里沉浮,当百年之后,再没有人会记得它曾是谁的一部分,只有白色的高塔依然矗立,一代一代的医生踩着白骨往上攀爬。


TBC



Herr Biene

【里财】希望与遗赠 (0)

*中篇连载,不定时更

*03版电视剧原著向,江口版里见修二/唐泽版财前五郎

*有很多两人大学同窗期和实习期的个人妄想,原著中两人的关系是“一起在病理学研究室做过研究”,但由于个人的私心魔改了很多设定(没错我真的很想看合租的黏糊同学

*本人非医学生,文中出现医学专业知识均来自自学书籍文献,如有错误还请礼貌指出,参考目录见文章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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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前教授离世的第二天中午,一场雨终于落下来。

铅云密布的天空如一张帷幕缓缓合上,无论台上人是否心甘情愿,这一幕剧已经演完,台下的观众们为演员的表演评头论足,抚掌大笑或是掩面而泣,此刻都要回归毫无变化的每一天;

时间不会为任何一个...

*中篇连载,不定时更

*03版电视剧原著向,江口版里见修二/唐泽版财前五郎

*有很多两人大学同窗期和实习期的个人妄想,原著中两人的关系是“一起在病理学研究室做过研究”,但由于个人的私心魔改了很多设定(没错我真的很想看合租的黏糊同学

*本人非医学生,文中出现医学专业知识均来自自学书籍文献,如有错误还请礼貌指出,参考目录见文章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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财前教授离世的第二天中午,一场雨终于落下来。

铅云密布的天空如一张帷幕缓缓合上,无论台上人是否心甘情愿,这一幕剧已经演完,台下的观众们为演员的表演评头论足,抚掌大笑或是掩面而泣,此刻都要回归毫无变化的每一天;

时间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死亡慢下丝毫的步调,它是一条灰色的洪流,裹挟所有人前进。

这场雨来得很急,不过一会便打湿了地面,来往浪速大学第一医院的人纷纷撑起伞,或是把腋下的包顶在头上,当然还有一些人宁愿被雨淋透,也要把文件袋紧紧按进怀里,里面的东西对他们而言是一纸证明,几张不对着光就漆黑一片的塑料板,几张被压扁的药盒……它们无言、安静地躺在某个人的怀中,吐露残酷而冰冷的獠牙。

长串的拗口名词,每个字都能看懂但组合在一起就成为某种只有身穿白衣者才能解读的谜语,它们是有关某个你爱的人,或是你自己的生命密码,被缀以诸如建议,意见等不容商榷的短句,要想对此提出看法,非得翻开比手掌还厚的医学大部头,把整本书嚼碎了吞下去才行,除此之外,便只有相信它一条路可走。

对,就这么往前走,什么都不用想,只用拉住那一条从头顶垂下的绳索,无论脚下是嶙峋悬崖,还是万仞高空,就这么往前走吧。有雨落下来,只需要护住它不被打湿,就像现实落下来,也唯有用身体去承接。

 

里见修二站在二楼的连廊窗边,手里拿着一个纸杯,里面盛着咖啡。不用尝就知道它的味道如何,这也算是每家医院的必需品之一,每个科室都会备上一大箱,在熬夜值班或是做实验的时候冲上一大杯;不是什么名贵的牌子,但只需要融在深褐色液体里的一小点咖啡因,便足以支撑精神和肉体熬过浓重的夜色,直至看到第二天东方天际的微光。

它早就冷了,廉价的植脂末浮上来,凝结成白色的雾,缓慢打着旋。在它还尚有余温的时候,所有的颗粒便融在一起,拥挤着汇成不算难喝的液体,可等冷却了,便该上浮的上浮,愿沉底的沉底,只剩一杯甜腻又苦涩的混合物。

他回忆起几个小时前这杯咖啡被递到手里的样子,柳原红着眼眶,显然是刚哭过,瘦高的年轻人如刚抽出枝干的新竹,这狂风骤雨的一夜过后他几乎要被吹断掉。即便如此,柳原弘还是找遍了医院的角落,给他带了一杯冲泡的咖啡。

里见已经不记得自己和年轻人说了什么,亦或是什么也没说,所有人都像是刚跑完一万米一样,被巨大的疲惫淹没,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喘口气,死亡如一场地震,往往会有连绵不绝的余波,如果只是站在原地,不立马向着某个地方奔跑的话就会被追上,被吞没,但他已经无暇顾及他人的感受,明明是最接近死亡的人,每天面对的临终病人繁多,却唯独因为财前五郎的离世无法抱以作为内科肿瘤医生的宽容与柔和。

里见修二可以聆听病人的哀嚎,恸哭和呻吟,他亦能接纳家属的崩溃,绝望与悲伤。作为医生,他只能用止痛药来安慰已到末期病人的痛苦,但作为人,他能给予他们的帮助更多,那些安慰的话语、尽管违反原则但依然默许食用的家乡特产、半夜几次的查房……当病人能够不那么痛苦,完成些许心愿离世时,悲伤也会沾湿他的眼眶,但更多的是欣慰,他没能从死神手里抢走病人,但至少能让他们减少一点对死亡的恐惧。

这是里见被众多家属称为“仁医”的所在,温和真诚地将自己敞开,不是垂下绳索,而是伸出手,拉住每个病人的手,领他们走到可以安歇的地方。

但此时此刻,里见看着自己的手,端着一杯早已冷掉的咖啡,在几个小时前,他拉住了财前的手。和每一位将要走到生命尽头的人一样,财前五郎的手冰冷而潮湿,像是泡在潮汐中的水藻,在他的指缝中颤抖。

这是外科医生最不该拥有的手,它本应温暖干燥,永远稳定,握住那些闪亮锐利的刀片就像指尖的外延。

财前五郎紧紧攀住他的指尖,像是抓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刀柄一般,食指按上他的指骨,拇指和中指捏紧防止滑脱。即使被癌痛折磨至半昏迷,这双手的肌肉反应依旧精准快速,随时都能切开血肉,找到病灶,将之剔除——财前五郎总能做到,对此他深信不疑。

里见修二看见泪水滴落在交握的手指间,是他自己的,他本不应该是这间病房里最后哭泣的人。

是财前哭的太早,当睁开眼睛看到他在床前的那刻就落下泪来,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可以放松下来的安全屋。

末期的癌症很痛,痛到打吗啡都不能完全麻痹那种痛苦,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灼烧,一路烧到骨缝里。作为同是研究癌症的医生,里见修二比所有人都知道这种疼痛给人带来的摧残,也知道正是友人内心的骄傲让财前一直忍到了现在,不愿在对癌痛一无所知也未曾经历过的家人们面前落泪。

他做过很多次临终关怀,看着病人在家属的簇拥中离世,直到报警声响起,确认病人真正离世,里见才允许自己落下一滴泪来。

这并非冷漠,而是对生命的敬重,死亡令人恐惧,作为直面死神的病人,看到身旁人比自己先落泪反而更觉惶恐。

太多的泪水,不仅模糊了视线,就连听觉都要被隆隆的回声淹没,里见知道这段时间太珍贵,是自己不应独享的礼物,病房外还有许多关心五郎的人等待与他做最后的道别。自己不能把这些时间用在哭泣上,至少应该听清楚友人最后的遗愿;

里见修二知道自己的友人直到生命结束那一刻都抱有许多遗憾,以至于在弥留的时刻都要向想象中的世界倾诉,他无论是作为医生还是作为挚友竟不能帮助分毫——他既不能缓解财前五郎末期癌痛的痛苦,亦不能让好友看到自己的愿景实现的那天,甚至就连那句被某人挂在嘴边好久的“恭喜你”都没能说出口。

直到仪器发出尖锐的报警声,曾经的同事们和五郎的家属冲进来,被挤出床边的里见医生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

财前五郎独自来找自己诊断的那个晚上,在泛着冷光的观片灯前,友人缓慢抬起又放下的右手意味为何。

那时自己正沉浸在无力与自责中,竟错过了财前此生最后一次的示弱,直到友人换了左手放在自己肩上,安慰地拍了拍,他才明白自己反倒是被安慰的那个。

多么失职啊,里见医生。

他无数次地回想那个场景,面前人脸上明暗交错的光影、颤抖的手臂抬起又放下,只需向前一步,只要一步,再张开手臂,就能把那具被病痛折磨得瘦削不堪的身躯揽在怀中。

这个人有多嘴硬,自己不是最清楚的吗?

为什么自己没能往前迈一步,为什么不能在那晚,甚至是更早的时候拉住他的手?

纸杯在收紧的手指间变形,褐色液体漫出来,沿着指缝往下流,落在洁白的瓷砖上就像干涸的血迹。

在雨中往来的人群如候鸟,怀抱着或残酷或怜悯的审判,匆匆走进这座白色的高塔。

 

里见听见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自己的背后停下。

他回过头,看见白发的老者站在自己面前,脸上无悲无喜,一尊风吹雨打久了的佛像。

“里见君,今天下午两点在解剖室对财前五郎的遗体进行病理解剖。”

大河内清作的语气平静无波,把陈述的话说完后就站在原地,只是看着里见修二的眼睛。

那封薄薄的信在西装口袋里仿佛有千斤重,几乎要把他的脊梁压弯,这是友人最后的心愿与嘱托。财前五郎很狡猾,知道怎么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他料定了里见修二不会拒绝——

不会拒绝这份残酷而美丽的遗赠。

“我知道了,大河内教授,我会准时参加。”

他向老者深深鞠躬,咖啡的气味萦绕周身,渗入织物中仅剩苦涩的香气。


tbc


*本篇标题取自我最爱的长节目《hope&legacy》


Eloise

(幼年的)【里财】卡祖笛

“同学们,”学校的老师笑盈盈地看着班上的同学——他们还只有一年级,是四月份刚入学的新生,“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到时候会有其他学校的小朋友来给大家写信送礼物,大家也记得回信哦,老师会把回信收起来一同寄出的。”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是日本经济腾飞的年代,多年大战后终于恢复了点元气的日本人把这叫做奇迹的六〇年。六十年代的孩子们当然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日本的一切都在向美国靠近,在六十年代的日本孩子的记忆里,汽车、电视,都算是非常常见的。孩子们看《铁臂阿童木》、去麦当劳肯德基过生日、奶油蛋糕代替了和果子——但是这一切跟黑川五郎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没有关系。比如黑川,他是遗腹子,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育他......

“同学们,”学校的老师笑盈盈地看着班上的同学——他们还只有一年级,是四月份刚入学的新生,“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到时候会有其他学校的小朋友来给大家写信送礼物,大家也记得回信哦,老师会把回信收起来一同寄出的。”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是日本经济腾飞的年代,多年大战后终于恢复了点元气的日本人把这叫做奇迹的六〇年。六十年代的孩子们当然也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模样。日本的一切都在向美国靠近,在六十年代的日本孩子的记忆里,汽车、电视,都算是非常常见的。孩子们看《铁臂阿童木》、去麦当劳肯德基过生日、奶油蛋糕代替了和果子——但是这一切跟黑川五郎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没有关系。比如黑川,他是遗腹子,母亲一个人含辛茹苦地养育他。他的小伙伴们也差不多,日本的经济腾飞并没有让他们的生活变得宽裕,在黑川和他的小伙伴的世界里,山外还是山、山外还是山。

“妈妈,”黑川回家兴奋地向妈妈宣布,“老师说明天就是六一儿童节了,会有山外的学校的小朋友给我们写信送礼物哦。”

“五郎,来帮妈妈洗菜啦,今天晚上吃好吃的土豆。”干了一天家务活的妈妈强打起精神,不让自己的沮丧影响儿子——她也是第一次听谁说起六一儿童节,但在这个连男孩节的鲤鱼旗都挂不起的贫苦人家,她什么都不能给儿子买。她也想完成儿子的心愿,哪怕是一个小小的心愿呢……

妈妈悄悄决定了一件事。

“山外的学校是什么样子呢……”五郎一边洗菜一边思考着,“好想去哦……”

 

三天前的里间修二也在思考,思考着给山里同样一年级的小伙伴准备什么礼物为好。

“妈,”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妈妈,“你说我送一个机器人,她要是女孩怎么办?我要是买芭比娃娃呢,又怕他是男孩……”

“我不管,”里间妈妈在准备儿子的儿童节惊喜,“这是你的礼物,你说了算。”

里间妈妈认为这是孩子第一次学着给予,在这样的过程中,他会明白施比受更有福。至于这个福气,就让他自己享受去吧,作为妈妈就不打扰了。

“姥姥,你说我该送给他们什么啊……”里间实在是没了主意,“商店马上就要关门了,你帮我出出主意嘛……”

“这个……”姥姥也没主意,“你得想想山区里的小朋友喜欢什么啊,比如说你最喜欢音乐,”姥姥指指家里那架钢琴,“那你想收到的礼物肯定是琴谱……”

“对啊,音乐,”里间灵机一动,“没有人会不喜欢音乐吧!”

“妈妈,”里间的眼前一亮,“能不能给我点钱,我买个钢琴送给山区的小伙伴?”

“疯了吧你……”里间妈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你也不想想,钢琴怎么运到山区里啊……”

“那……萨克斯?小号?好像都不行……要不卡祖笛吧,是个正常人就能享受卡祖笛的乐趣。”

“卡祖笛是个好主意。”里间妈妈也同意,“关键是用你的零花钱买得起。”

“那我就买两个卡祖笛,一个送给小朋友,一个让他跟自己的好朋友一起玩……”里间飞奔到家旁边的乐器店,买了两个卡祖笛,一个是天蓝色的、一个是粉红色的。

回到家里,他信笔写下“我叫里间修二,来自大阪中心小学一年级C班。如果你也是个爱祖国、爱社会、爱家庭、爱音乐的同学,那么我们交个朋友吧……”

 

一年级小朋友的作文当然都不怎么样,不是错字连篇就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老师们简单检查了信件和礼物里没有儿童不宜或者是不易储存的物品之后就放行了。接下来的日子里,里间修二和他的同学们就一直在盼望,盼望着来自山区小伙伴的回信……听了妈妈的意见,里间在信里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的学校——里间的小学算是大阪比较好的小学了,他们有八个跑道的操场、有篮球场、有足球场、有羽毛球场、有恒温的游泳池、有展览中心、有双语教师、有音乐教室、班级里养着小鸭子和小白兔,甚至还有一个小小的仿中式园林……食堂里有丰富的菜肴,有热菜、有冷菜、有水果,周六周日的时候,孩子们还可以跟爸爸妈妈一起去吃汉堡包炸薯条。里间最喜欢吃麦当劳的麦旋风冰激凌了,虽然因为对牙齿不好,妈妈不怎么让吃。里间没觉得自己享受着这个国家绝大多数孩子享受不到的教育资源,他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因为周围的孩子们都在上这样的学校,甚至于更好的学校。他觉得自己上得就是个很普通的公立学校,至于不普通的公立学校嘛……要知道浪速大学附小的孩子的课外活动就包括采访首相了。

然而这样的学校点燃了黑川眼里的希望之火。他就是那个拿到卡祖笛的孩子,一个是天蓝色的、一个是粉红色的。里间百密一疏,忘了教山区里的小伙伴卡祖笛该怎么用,还是黑川把所有能吹的孔都吹了一下才发现这玩意居然能发声——后来他和里间都长大了,他们再次相遇,黑川无意间告诉里间说他当时把这东西当口哨用。

里间跟着哈哈大笑,没告诉黑川这段往事。

 

因为不会玩,黑川拿到卡祖笛,研究了一番,就兴致缺缺地放到一边去看小伙伴的机器人了。真正让他感兴趣的是他回家之后才仔细看的里间那封信——他不相信世界上有这样的小学。这一切是真的吗?他的小学只有一栋校舍,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孩子们的体育课就是到操场上疯玩。

“妈妈妈妈,”黑川拉着妈妈的手,“妈妈你看,山外的小学居然是这样的!”

“妈妈不识字,五郎给妈妈读吧。”黑川的妈妈并不是在糊弄黑川,她是真的在做准备,“哇!真的有这样的小学,好想去哦。”

“妈妈也好想去吧!”黑川的眼睛里写满了激动,“可是,又该怎么去呢……”

“五郎,我们先不想小学的事了好不好?”黑川妈妈顿了顿,“今天我们吃好吃的……”

“妈妈,土豆土豆,我不想再吃土豆了!”黑川闹起了脾气,“妈妈,我也想吃汉堡包炸薯条……”

“是这样啊……”五郎妈妈显得有点失落,“等到下一个六一儿童节的时候,妈妈一定让五郎吃到汉堡包炸薯条好不好?今年我们就先吃这个吧……”

“是糖!”黑川的眼睛被点亮了,“妈妈,你真好!不过……只有一块糖呢……妈妈你不吃吗?”

“妈妈是大人,不爱吃糖了。五郎自己吃吧。”妈妈慈爱的目光里,满眼都是五郎。

五郎不知道,一块糖是母子二人一天的菜钱。

 

里间修二的儿童节倒确实是在汉堡包炸薯条中度过的,只不过他讨厌番茄酱讨厌到了一定程度,所以他吃炸薯条要沾千岛酱,或者是土豆泥。那一天他在商场的钢琴上表演《致爱丽丝》,收获了不少掌声。妈妈带他去选新的琴谱,路上还给他买了麦旋风冰激凌。他依然是个喜欢音乐、喜欢吃肯德基麦当劳、享受着上学也享受着放学的六岁孩子,而且他收到了来自山区小伙伴的回信——

“我叫黑川五郎,谢谢你的口哨,好想去你的学校看看啊。我也送你一份礼物吧……”

是黑川妈妈亲手剪的音符。

黑川也是个爱音乐的孩子呢。

Eloise

【财前X里间】【带娃】里间好彦的秘密日记(3)

【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在2021年12月,好彦这一年九岁,财前没有漏诊也没有得肺癌,总之只是一个小甜饼】

第十五天 星期三

今天妈妈又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准备小升初。

妈妈是个佛系妈妈,她问出这个问题唯一的原因是补习班快开始报名了。我知道妈妈希望我上补习班。妈妈是一路顶级名校出身,私立小学、庆应女中、庆应大学,她人生跟“顶级”最没关系的一次应该是嫁给爸爸。

但上次我这么说的时候爸爸抢走了我的游戏手柄,一个星期之后才还我。

我问爸爸是不是不读名牌初中就不能读名牌高中,然后就考不上名牌大学,爸爸表示他对这事没有太多经验,他家乡的名牌中学就那么一所,每年固定招全市前20%的学生。他上中学...

【这个世界的时间线在2021年12月,好彦这一年九岁,财前没有漏诊也没有得肺癌,总之只是一个小甜饼】

第十五天 星期三

今天妈妈又打电话问我想不想准备小升初。

妈妈是个佛系妈妈,她问出这个问题唯一的原因是补习班快开始报名了。我知道妈妈希望我上补习班。妈妈是一路顶级名校出身,私立小学、庆应女中、庆应大学,她人生跟“顶级”最没关系的一次应该是嫁给爸爸。

但上次我这么说的时候爸爸抢走了我的游戏手柄,一个星期之后才还我。

我问爸爸是不是不读名牌初中就不能读名牌高中,然后就考不上名牌大学,爸爸表示他对这事没有太多经验,他家乡的名牌中学就那么一所,每年固定招全市前20%的学生。他上中学是保送录取。爸爸当年大学入学的的偏差值是80,也就是在所有参加考试的学生中排前0.14%,而他高考成绩没有财前叔叔高。

财前叔叔是东大医学院落榜才来考浪速医大的,他高考成绩全浪速医大第二,第一是整容外科的野坂阿姨。

“我老家根本没有名牌中学,就那么一所中学,基本等于爱上不上。”财前叔叔这么说。

 

第十六天 星期四

今天在学校,爱菜酱说女生不适合学医学,女生适合学画画、钢琴和声乐。我反驳她野坂阿姨就是医生,还是高考成绩第一名的医生,况且我爸爸的同事们也有医生。爱菜酱说野坂阿姨一定长得不好看,因为长得漂亮的女生都会花时间做好看的发型、化漂亮的妆、穿华丽的衣服,而不是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或者拿手术刀做手术。

我觉得她说得有些没道理,但又不知道具体是哪里没道理。爸爸让我明天晚上把爱菜酱约到家里来吃牛排。

我觉得爸爸是在支持我谈恋爱。

 

第十七天 星期五

我和爱菜酱进门的时候,野坂阿姨已经在家里等着了。她穿着裁剪得体的西服裙,坐得很端正。我觉得她的侧脸有一点点漂亮,或者说是温和。

我有点出神。

“好彦,问好呢?”爸爸在我面前摆摆手,以示提醒。

“野坂阿姨好!”我和爱菜异口同声地问候,野坂阿姨超我们点点头微笑一下,然后示意我们坐到她对面。

我以前没见过野坂阿姨,加上昨天听了爱菜酱的话,对她的期待值不是很高。但坐到野坂阿姨面前才发现,她的正脸非但不是不好看,而且还称得上漂亮。

“阿姨,你就是那个浪速医大的第一名吗?”爱菜酱一时竟忘了敬语,我想拽她的衣角提醒她,却被野坂阿姨轻轻摇头制止了。

“对,我就是那个浪速医大的第一名。”野坂阿姨直视着爱菜酱的眼睛,身体微微前倾,给人一种对她的话题很感兴趣的印象。

“你……您为什么不化妆呀?我妈妈都天天化妆的。”爱菜酱的眼里写满了不解。

“因为我不喜欢化妆,”野坂阿姨笑了笑,“小时候看着妈妈的化妆台,感觉自己再怎么努力也做不到分清这些瓶瓶罐罐都是什么,所以就干脆算了。”

“我妈妈说女孩子一定要变漂亮。”

“可每个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事是不同的,变漂亮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事啊。”

“爱菜酱的妈妈是做什么工作的?”野坂阿姨问爱菜。

“我妈妈是开餐厅的,是日式餐厅。”爱菜酱一脸的骄傲。

“那爱菜的妈妈一定很喜欢做饭吧?就像爱菜的妈妈喜欢做饭才开餐厅一样,我也是因为喜欢医学才当医生的哦。”

“可是女孩子不应该喜欢医学啊,”爱菜好像更加困惑了,“我妈妈说男孩子才应该喜欢医学和运动,女孩子应该喜欢做饭、插花和跳舞的。”

“每个人都有做自己喜欢的任何事的权利,”野坂阿姨问我,“好彦喜欢什么?”

“我喜欢研究昆虫,”我想了想,“还喜欢玩游戏。”

“研究昆虫和玩游戏都既不属于医学又不属于运动,所以他们就不是男孩子可以喜欢的事吗?”野坂阿姨反问爱菜,“爱菜酱喜欢什么?”

“我……我好像最喜欢过家家。”

“对呀,即使在过家家里,你也能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你的生命就是因为各种不同的喜欢而变得丰富的。”野坂阿姨拿过爱菜酱的盘子帮她切牛排,“你可以喜欢任何事,跟你是男孩还是女孩没有关系。”

今天之后,我觉得我的内心松动了一下。一个很漂亮、很酷、学习很好的医生阿姨告诉我,变漂亮可以不是女孩最重要的事;每个人都可以成为自己喜欢的人;女孩也可以喜欢医学。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明白了些什么,但我才九岁,我可以慢慢想。

 

第十八天 星期六

今天休息,爸爸还要上班,但他可以陪我在床上多躺一会。

我决定要去参加补习班考试,明天就考试了,我有点担心。我问爸爸考不上怎么办,爸爸搂着我说不管考得上还是考不上,好彦永远都不会失去爸爸妈妈的爱。

我永远都不会失去爸爸妈妈的爱。

 

第十九天 星期日

我没考上补习班。

 

第二十天 星期一

今天上午我在学校哭了。昨天知道自己没考上补习班的时候我以为自己没事,但后来越想越难受。尤其是今天知道小和跟浩介都考上了的时候,我更难受了。

小和跟浩介的成绩都和我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他们数学比我好。小和的爸爸从他二年级就开始教他方程,浩介爸爸是老师,他三年级就学完了六年级的课程。

而我爸妈对我的学习完全是放任。妈妈偶尔还辅导一下我的功课,爸爸干脆不管,做甩手掌柜。

下午爸爸给我请了半天假,他要带我去钓鱼。我不想钓鱼,我只想在爸爸怀里好好哭一场。爸爸把车停在海边,问我还要不要继续考别的补习班。我哭着说我要考。我崩溃地问爸爸,为什么你和妈妈都是学霸,而我不是?

爸爸笑着说,你妈妈是真学霸,你觉得我学霸是因为大城市的孩子学习水平本来就比小城市好。我怪他和妈妈为什么放任我的功课,他说他们没有放任。

“好彦上课认真听讲,回家认真完成作业,劳动和运动也都很积极,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在放任呢?”爸爸反问我。

而财前叔叔对这件事的评价是,四年级的孩子要会方程,现在的家长可真是疯了。

 

第二十一天 星期二

今天是学校的家长开放日。

往年我都很期待家长开放日,因为只有这一天爸爸妈妈才会一起来学校。老师会表扬我,我也可以介绍玩得好的同学给爸妈认识。

但今年我突然害怕起了这个日子的到来。因为妈妈不在家,也是因为我怕同学家长问起补习班考试的情况,给爸爸丢人。

我强打起精神上数学课。自从补习班考试落榜,数学就成了我的噩梦。我甚至都不会把分数加起来了。因为太紧张,我听不清老师讲了些什么。我通身是汗,害怕老师提问我,可越是怕老师提问我,他就越是提问我。

我看到爸爸给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老师让我坐下,我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我怕爸爸会责备我,爸爸却说他相信我一定能学会。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Eloise

【无CP】玩(1)

作者:不时写写日常养养脑子,免得读者们以为我消失了。

财前没死财前没死财前没死!财前好好的,说不定活得比我都长。

这系列的文章有长有短,看我心情。

从孩子的视角感受世界的美妙。


里间好彦出生于1994年9月12日,1999年世纪之交的这一年,他五岁。

这一天是他的五岁生日趴。

从大人的角度看,五岁的孩子一天当然是没有什么正经事干的,当时也不流行什么鸡娃,他的正经事就是吃饭睡觉上幼儿园。跟幼儿园小朋友一起办一个开心的生日趴,大概就是好彦一年里为数不多的正事之一了。当年的幼儿园反正也不教什么——爸爸里间修二和妈妈三知代特意...

作者:不时写写日常养养脑子,免得读者们以为我消失了。

财前没死财前没死财前没死!财前好好的,说不定活得比我都长。

这系列的文章有长有短,看我心情。

从孩子的视角感受世界的美妙。

     

里间好彦出生于1994年9月12日,1999年世纪之交的这一年,他五岁。

这一天是他的五岁生日趴。

从大人的角度看,五岁的孩子一天当然是没有什么正经事干的,当时也不流行什么鸡娃,他的正经事就是吃饭睡觉上幼儿园。跟幼儿园小朋友一起办一个开心的生日趴,大概就是好彦一年里为数不多的正事之一了。当年的幼儿园反正也不教什么——爸爸里间修二和妈妈三知代特意选了不教什么东西的幼儿园,人这一辈子需要学习的时间太长了,如果从幼儿园就开始学习,不知道要学到什么时候。

里间修二是顶级大学的老师,他见过太多太多从小开始拼命努力,努力到无能为力,努力到所谓的好大学,在这样的努力中消耗了内心的所有力量。他觉得上大学才是人生中最该学习的时候,二十多岁,最灿烂的年华,体力和脑力发育到达到顶点。但这些孩子就这么躺平了,有的是抑郁了、有的是在宿舍看小说在游戏厅玩游戏(当年还没有网吧和互联网游戏),有的甚至拿不到想要的绩点和保研名额直接去自/残自/杀。在他们中仿佛只有当精力旺盛的学霸和当一摊烂泥两种状态。要么是他们把成绩太当回事,要么是他们把自己的时间和生命太不当回事。

里间觉得这些孩子可怜。

他目前只是一介副教授,对学校的制度他说不上什么话。就算是觉得孩子可怜,也仅仅只能尽量对手下的研究生和带班的本科生好一点,除此之外就是要对儿子言传身教——世界明朗,万物可爱,人世间值得。

这听起来像是一句假大空的屁话,里间自己也不是在所有时候都觉得人世间值得。但他知道让一个孩子热爱世界唯一的方法就是告诉他这世界有他想要的东西、让他知道这世界有人爱他。爱guo也好、爱世界也好,归根结底爱得是人。举个有点大逆不道的例子,如果你让一个孩子觉得这个郭嘉没有人爱他、觉得这个郭嘉要什么没什么,你天天给他升国企揍国哥,他该不爱guo也还是不爱guo。里间时常感慨也不知道阿富汗孤儿爱不爱阿富汗(彼时阿富汗还在被班班控制,就是把巴米扬大佛扬了那个时代的事)、也不知道流离失所眼看着亲人被炸成碎片逃到白沙瓦的阿富汗难民爱不爱阿富汗。

他里间修二是真正去了白沙瓦的,因为英语好,受了一整年的普什图语和乌尔都语训练之后去白沙瓦当了两年的无国界医生。白沙瓦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直接用war命名的地区,里间对白沙瓦的观感就是离战争太近,离天堂太远。他不关心阿富汗的什么苏联人走了圣/战者来了、圣/战者走了班班来了,他只觉得白沙瓦难民营是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是灰的、年久失修的帐篷是灰的、孩子们身上穿的衣服盖的毯子都是灰的——前提是,有衣服穿有毯子盖的话。不断有新人搬过来,也不断有旧人离去,不是搬出去就是离世,其中还是离世的比较多。难民的数量远超难民营的最大容纳量,联合国的人道主义援助在里间他们去的时候基本上就变成了三不管。里间还是从无数优秀的医生中被选拔出来的,首先英语要好、要具备用英语学习外语的能力,并且语感在同批医生中要拔尖;其次要内外科监修,像财前那种手术做得超级棒但离开了手术台基本上就是个废物的人会在第一轮就被刷掉——好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他也不想去;然后身体素质还要好,不用具备作战能力,但至少不能喝口巴基斯坦的水就水土不服拉肚子。在经过了层层选拔之后,里间在好彦三岁那年启程去了白沙瓦。他觉得作为父亲给儿子最好的礼物应该就是勇敢,是一往无前的勇气和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坚定。好在妻子三知代在家工作,她当时是东京迪士尼杂志的翻译兼作者,因为家在大阪杂志社在东京,里间又不可能辞了职跟妻子去东京再找个大学任教,所以三知代牺牲了一部分薪水选择在家工作。

这也就是为什么里间好彦每年的生日都有一个小小的生日趴。

     

里间是他同期的无国界医生里最会做饭的,即使是在灰扑扑的难民营里,他也能偶尔在有空闲有心情的时候用联合国给无国界医生提供的物资炸鸡翅给同事们吃——不得不说联合国是没短了医生的吃穿的,虽然他们对待难民不怎么厚道,但是对工作人员还是没得说。炸鸡应该是极少数的世界人民都爱而且做法都差不多的美食,里间金发碧眼的美国同事Jimmy会帮他一起做,美国人喜欢把炸鸡的面糊裹得更厚,“这样多浪费。”里间给了贪图享乐的美国人一肘。

“这样香啊。”美国人也回了一肘。

里间本人其实是不太爱炸物的,只是在国内跟着儿子吃过几次麦当劳儿童餐之后觉得炸物也挺好吃。真正爱上还是在去过白沙瓦之后——鲜嫩多汁的鸡肉配上酥脆的鸡皮,简直就是工作之余至高无上的享受。

虽然吃炸物解压,但油毕竟还是有限的。更多的时候里间会用有限的油烤点牛排什么的吃,油滋滋的烤肉稍微沾点孜然粉或是辣椒粉就是满嘴留香。他一边吃饭一边给妻儿打电话——那是个还没有视频电话的年代。三知代毕竟还是个英语翻译,她平时会用英语跟好彦对话。

“What‘s your father’s name?”

“a na ta。”(老公)好彦一脸的笃定。

三知代确定他是听懂了问题,只不过答案给得有点出乎意料。

    

而里间在难得的亲子时光里只想说日语,他人在国外,越来越发现语言是一个人的根。一个人幼时喝着哪里的水、说着哪里的话,他就会认为自己是哪里的人,并且用一生怀念这门母语。他的英语很好,大一托福首考就是112分,进国际医生选拔的时候更是满分通过语言考试,但他想说日语。就像他想念妻子做得菜、想念儿子的儿语、想念财前时不时跟他坐在一起吃牛肉面和旋转小火锅——两人一起吃饭往往都是财前掏钱,其原因无外乎财前比较有钱,但这次从白沙瓦回去里间准备好好请他搓一顿,他想恰什么就恰什么,哪怕是他里间最讨厌的川香火锅也行。

他连吃烤肉都只能洒孜然粉,一吃辣椒就拉肚子。

“好彦,你现在有多高了?”

“112厘米。”好彦的声音兴奋极了,“爸爸,我吃了很多蔬菜哦。”

“对,多吃蔬菜会长高,还会变聪明哦。”里间免提着电话,一手拿着油汪汪的炸鸡腿午饭,一手拿着擦嘴的餐巾纸,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亏心。

“儿子?”给炸鸡裹面糊的美国同事问里间。

“儿子。”

“你喜欢吃淋满芝士还带着一大块牛肉的汉堡包和冰激凌吗?”美国同事用英语逗好彦。

“冰激凌我喜欢的,cheese…妈妈,什么叫cheese?”好彦显然是被逗懵了。

“嗯……cheese,就是奶酪吧……”虽然理论上是在给美国人干活,三知代也不常吃美国食物,她觉得美国人吃得不健康,“挺好吃的,但是热量比较高,哦你还不知道什么叫热量……总之就是如果遇到卖的我可以带你去尝一尝……”

里间听出三知代的局促,“一边去,”他喊美国同事,“Jimmy,你要是再怂恿我儿子吃垃圾食品,下次炸鸡翅的时候我就不给你淋蜂蜜了。”

炸鸡翅配蜂蜜是Jimmy的新爱好。

“你们这也太奢侈了。”三知代在电话另一端笑,“就这样,还好意思教育孩子少吃垃圾食品?”

“医生的工作压力是很大的,”Jimmy豪爽地笑了,“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我们普林斯顿最大的肺癌研究专家抽烟最凶、你在路边看见那个赤裸着上身狂吃披萨还要配两瓶啤酒的大爷,说不定就是刚才穿着白大褂劝你控制血糖的科主任。”

“确实是,”里间也跟着笑了,“吃炸鸡不好,但吃炸鸡能让我快乐啊。我的工作压力不能在病人身上释放,也不能在同事身上释放,可不就得在吃上释放了呗。”

“行了,你别臭贫了。”三知代把电话免提,“好彦,吃晚饭了哦。”

“他现在吃饭还用人喂吗?”里间关心儿子,在他离家之前,好彦吃饭是要人追着喂的。

“谁家五岁的孩子吃饭还要人喂啊……”三知代差点没笑岔气,“你快去吃你的炸鸡腿吧。”

    

白沙瓦难民营的卫生条件自然是不怎么样,每天都有来医院看病的患者,而这其中大病几乎没有。绝大多数患者都是饿的,或者感染了痢疾拉到虚脱,静点葡萄糖和氯化钠就能救下不少人命。国际医生的另一个工作是给正在成长中的残疾孩子们制作和更换假肢,很多孩子说自己的假肢“没了”、“弄丢了”,而里间他们也心照不宣——哪有人把自己的胳膊或者腿弄丢,他们无非是拿去换食物、换冬衣,换一份在这无涯的苦海中熬下去的希望。

在这里每年能有一小部分幸运儿得到美国或是欧洲的签证,成功搬离这片因为不断有干涸的血浸润而充满着铁锈味的土地;而绝大部分人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守在这绝望之地,直到他们因为饥饿、寒冷,或是有组织的凌/虐,晕倒在哪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再也不能起来。在这里,盗窃、抢劫、掠夺、人口/贩卖,无时无刻不在发生。人命在这里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它甚至还没有一碗稀粥值钱——联合国的人权组织是会在难民营发放食物的,然而难民营的特性就是无论多少食物都满足不了难民们的需求,几乎每天都有瘦骨嶙峋的难民因为“你怎么多排了一次队”打起来,而最后往往会升级成需要维和官兵介入的冲突。

死人、死人,天天都在死人……

这就是大人们想要留给孩子们的世界?里间闭上眼睛想要理顺这一切,而一个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路——

“我可以吃那个吗?”她指着垃圾桶里医生们吃剩下的鸡骨头。

里间听出这是不太标准的普什图语,睁开眼一看,是个跟好彦差不多大的小女孩。穿得灰扑扑的,长得有点像中国的蒙古人。但中国蒙古的孩子,像好彦一样,生活在祖国和父母的怀抱里,安全温暖,不可能流落到远在巴基斯坦的难民营,所以她应该是个哈扎拉人。哈扎拉人在阿富汗是少数族裔,他们生活在普什图人的压迫之下,被认为世世代代都只能做奴/隶。里间一直觉得这样的郭嘉其实不欠革/命,他们只不过是在瞎革/命,至于别的,不可说不可说……

他看了一眼小女孩的英语手牌,不是痢疾,只是严重的营养不良。

“你现在不能吃油大的东西,等你好了,我给你炸一个这个。”里间把手里吃了一半的鸡腿给她看,“现在就乖乖喝粥吧。”

“那他们可以吃那个吗?”小女孩指指身后的一群小伙伴,他们看起来也是哈扎拉人,“他们不会说普什图语,求你了叔叔。”

难民们之所以还没打劫医院,不是他们不想,纯粹是因为医院二十四小时重兵把守他们想得到做不到,所以医生们工作之外的生活还算安逸。Jimmy走过来询问小女孩怎么了,小女孩立刻就把嘴闭上要跑。

“色兰,”(就理解成“你好”吧,真正的含义跟神有关,说了要被和谐的)Jimmy拿着一把瑞士糖慢慢靠近小女孩,“你们怎么了?你要说什么吗?”

“她要吃垃圾桶里的鸡骨头,我没让她吃。”里间和Jimmy作为无国界医生,都是有点救苦救难的慈悲在身上的,他们知道如果不是饿到了极致,没有人会在深更半夜翻医生的垃圾桶。

翻垃圾桶也是白沙瓦的难民们常做的事,垃圾堆就是孩子们的游乐场,联合国工作人员的破衣烂衫、用过的注射器、吃剩的食物,甚至是水果核,都能让捡到的孩子激动一阵子——这些有的能吃,有的能卖钱。

“如果把鸡骨头给了你们,你们想怎么吃呀?”Jimmy想听听孩子们的想法。

“吃骨头上的肉,然后把骨头拿回家里去,用上面的油就着粥喝。喝了有油的粥就有力气找东西吃了。”小女孩的眼睛亮晶晶的。

“给他们吧。”来白沙瓦之前,Jimmy这辈子都没想过世界上居然能有人把垃圾桶里的食物视为珍馐美馔。他觉得从垃圾桶里捡食物涉及尊严问题,但是白沙瓦的每一天每一处都在提醒他,当吃饱肚子都成问题的时候,“尊严”一文不值。

他问小女孩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帕丽,”小女孩红了脸,“我叫帕丽,我今年八岁了。”

八岁?里间暗暗一惊,他知道营养不良会让孩子发育迟缓,但是八岁的小孩跟家里寄过来的照片上四五岁的好彦看起来差不多大,是不是也有点太夸张了?

“帕丽,把他们都叫过来吧。”Jimmy仔仔细细地把油汪汪的鸡骨头捡到食品袋里,又给了孩子们一人一颗瑞士糖,“回家睡吧,孩子们。”他亲了亲为首的小男孩的额头,“晚安孩子们。”

“小帕丽,”里间还是习惯于用日本人称呼小孩的方式称呼白沙瓦的孩子,“你饿不饿。”

帕丽点点头,看着里间手里的炸鸡咽口水。

“这个不能给你吃,坚决不能。”里间把手里还剩下半个的鸡腿递给Jimmy,“我给你做点别的吃吧,你是想要水煮鸡胸,还是想要厚蛋烧?”

帕丽一脸茫然地摇头。

“你知道我在这种难以抉择的时候一般会怎么选吗?”里间看出帕丽应该是两种都没吃过,“我会选择两种都要吃。不过今天太晚了,我们先吃厚蛋烧垫垫肚子,你赶快去睡觉。等明天早上我们吃早餐的时候,我给你煮一块水煮鸡胸。”

里间下厨做厚蛋烧,这种在日本纯粹就是对付一下的伙食因为有蛋有菜有牛奶,在白沙瓦一下子就成了受无数同事追捧的美味佳肴。说实在话,里间做饭比妻子三知代好吃。里间从上小学就开始给带大他的单亲妈妈和外婆帮厨,他独立生存能力极强,从跟财前租房子到跟三知代结婚再到现在在无国界医生组织,他一直都是所有成员中carry全场的那个,做个厚蛋烧对他来说从打鸡蛋到关火出炉连二十分钟都用不了。

里间本来以为帕丽会风卷残云,刚想提醒她吃饭慢点,没想到她简直要咬一口嚼一百下,恨不得厚蛋烧是在她嘴里融化的,而不是嚼碎的。

里间突然明白了她为什么不舍得吃——这对她来说不只是“好东西”的问题,鸡骨头那样的才是“好东西”,这对她来说应该是“一生从未见过的好东西”,她根本就不敢相信这样的东西存在,也确信自己这辈子再也吃不到这样好的东西。

“吃啊,”里间笑着摸摸她的头,“凉了就不好吃了。”

帕丽还是慢悠悠地,或者叫几乎没有在吃地嚼。

“我以后还会给你做的。”里间答应她,“你好好吃饭、好好输液、好好休息,我以后还会给你做的。”

“里间医生,”帕丽终于开始好好吃饭,“我有件事拜托您。”

“什么事?”里间是喜欢孩子的,他也会哄孩子。他在医大是知名好爸爸,好彦之所以两年之内见他五次都没有而对他还有印象,就是因为他很爱孩子也很会哄孩子。限于人手不足,国际医生是很少放假的,而他的假期几乎除了医大必须处理的工作就是老婆孩子。

“您可以帮我念驱赶巴巴鲁(一种吃小孩的魔鬼)的经文吗?今天念经文的时候我太饿了,就出来找吃的了……”帕丽的声音越来越小。

儿童病区在睡前是有专门的护士念驱赶巴巴鲁的经文的,护士是个和蔼的巴基斯坦爷爷(在这里不能把职业说得太详细,要不然就过不了审了),平时基本上只帮着抬抬病人,据说驱赶巴巴鲁要男性才比较好。

驱赶巴巴鲁就是白沙瓦难民营的睡前故事,虽然里间觉得这里的巴巴鲁是痢疾、是营养不良、是劫掠和QJ,这些才是白沙瓦真正的魔鬼,而巴巴鲁在这些魔鬼面前恐怕只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故事。

“驱赶巴巴鲁,要睡前才好吧?”里间一把抱起帕丽,“吃饱了吗?吃饱了刷牙去。”

刷牙,对于白沙瓦的难民来说是另一种奢侈。跟所有难民一样,帕丽也是一口烂牙。里间找了好久才从联合国难民署的物资里翻到一根新的儿童牙刷,他比划着教帕丽刷牙。

“辣!”帕丽不喜欢里间的牙膏。

里间当然也知道儿童受不了成人牙膏的刺激,但条件所限他实在是没法给帕丽变出一支儿童牙膏,“你试一试,”他只能劝她,“刷完牙之后,口气会变得很好闻。”

“真的很好闻。”帕丽惊讶地发现自己嘴里不再是一股酸臭味了。

那,晚安?

     

“走开,巴巴鲁,帕丽跟你没有关系……”

但愿吧,里间想着。

     

“里间爸爸,”五岁的孩子们听入迷了,虽然们他听不懂什么是“白沙瓦”、什么是“难民营”,什么又是“营养不良”,但他们惊讶于这个世界上怎么还有捡鸡骨头吃的孩子,“你最后给帕丽姐姐做水煮鸡胸肉了吗?”

“……”里间想了想,“没有,真的没有。”

    

因为这顿鸡肉,是Jimmy做的。

第二天清晨帕丽就开始发烧,她体内的钠和钾都急剧下降,里间查了半天也只能说是原因不明。其实这如果是在日本,是太好解决的问题了,输液、补盐、补钾、病理学检查,解决。但很可惜这不是日本,这里是白沙瓦,是全世界最令人绝望的地方,里间他们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院条件,也只不过是最简单的战地医院条件。这么简陋的医院之所以能收到源源不断的病人,是因为这是整个白沙瓦地区唯一的医院。里间听说班班“统/战”了阿富汗境内所有医院,首都喀布尔唯一一家能给女人看病的医院要求女医生们穿着布卡工作,他们,应该说是她们,没有氧气瓶,也没有麻药。

里间觉得这真是个扯淡的世界。有的人生孩子住几百万(日元)的月子中心,有的人生孩子没有麻药只能生切;有的人得个血管瘤都要挂专家号整个医院好吃好喝地伺候着,有的人明明知道是恶性肿瘤痛不欲生,能做得唯一一件事却是远离家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死去,免得浪费粮食。医院的检查和治疗是免费的,但病号餐是要收费的,一是因为病号餐比难民署免费发的粥要营养丰富而且好吃得多;二也是免得有些人长期泡病号以至于造成医院的资源浪费。但在经历了漫长的逃亡之后,人都在白沙瓦了,能有几个家庭还有多余的钱去养活病人?像帕丽这样的已经是相当幸运了——她没有在逃亡过程中染病死去、没有因为性别而被父母放弃(是真的有很多父亲会带着儿子逃亡把母亲和女儿留在家里等待班班的屠/戮的)、家庭财富没有在一层一层的行/贿索/贿和抢/劫之后被掠夺个精光,至少她还有钱治病,不是吗?

在白沙瓦,活着就是最大的幸运。

有两个女儿的Jimmy比里间更喜欢帕丽,但很明显,帕丽害怕Jimmy。

“只是触诊,别害怕。”Jimmy安慰帕丽,他还有一丝希望,希望她只是阑尾炎。

帕丽躲开了Jimmy的触碰。

“那里间医生可以吗?”里间搓了搓手,怕把手上的凉气带给孩子,“只是碰一下肚子,觉得痛的时候就告诉我们。”

帕丽同意了。

里间和Jimmy对视一眼,他们确定这孩子可能确实就是不喜欢Jimmy。

不是阑尾炎。

里间他们所在的医院并没有做病理学检查的条件,该做的能做的检查都做了,什么事没有,也就是说,他们只能等待。

或是等待奇迹,或是等待……

作为医生的里间和Jimmy最讨厌等待,等待意味着他们无事可做,也意味着他们无能为力。

里间想找帕丽的家长谈一谈,谈谈她以后的事,他让当地的工作人员去找一找送帕丽来的家长,可是工作人员找了一个星期,收到的消息是这家人走了,他们拿到了挪威签证。

“他们就这么把女儿扔下了?”Jimmy觉得离谱极了,他当时就用母语骂起街来。

“除了帕丽,他们有七个儿子、四个女儿。”工作人员一脸的见惯不惊,“之所以能逃到白沙瓦,是因为子女对他们很重要,但至少帕丽,也没有那么重要。”

“既然她已经是事实孤儿了,”Jimmy一腔怒火涌上心头,“我是不是可以把她带回美国?”

“Jimmy你淡定点,”里间赶紧劝他,虽然已经是两个女儿的爹了,Jimmy还是那么中二,“你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一个六岁、一个四岁。而且这样的事实孤儿在白沙瓦遍地都是,你不可能把所有可怜的孩子都带回美国。”

包括他里间修二在内,绝大多数国际医生来白沙瓦的目的其实并没有那么纯粹。国际医生的经历在绝大多数国家都可以说是收集病患数据最好的渠道和晋升最有利的条件,他里间还没那么没下限——如果他足够没下限的话,这里有无数尸体可以供他解剖,不必经过遗体捐赠仪式,那些生前由于条件限制检查不出的疾病可以在死后一目了然。甚至有些医生把其中的一部分拿出去卖,也不必担什么特别的风险——毕竟在这里,发人命财的多了去了,医生至少还是一边救人一边发财。这也就是为什么除了一起搭班的那几个,里间跟他的绝大多数同事关系都一般——他也没长天眼,不知道面前的是人是鬼。

     

“别往下说了……”三知代赶紧制止越说越过不了审的里间,“一会还吃饭呢,你就直接说小帕丽最后怎么样了吧,被Jimmy带回美国了?”

“吃了一顿炸鸡腿,没有然后了。”

     

里间到现在还记得Jimmy问帕丽还有没有想要的东西,还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帕丽说她想吃鸡骨头,还想再刷一次牙。Jimmy想了想,倒了一锅热油、裹了十足十的面糊,炸了三个鸡腿,洒上辣椒和孜然、淋上蜂蜜,全给帕丽一个人。而帕丽把鸡骨头上的油都舔得干干净净,等帕丽依依不舍地咂巴完嘴上的油花,Jimmy抱着她最后刷了一次牙。

帕丽哭了,里间和Jimmy宁愿觉得她是被牙膏辣哭了。

“Jimmy医生你是个好美国人,”帕丽到底还是给Jimmy盖了章,“你不打我,也不嫌弃我。”

Jimmy哭笑不得。

“你还记得你的生日吗?”Jimmy温柔地问帕丽,“我和里间医生可以给你过生日呀。”

“我不知道我的生日。”帕丽摇摇头,“我只知道,我是在秋天出生的。”

在白沙瓦,不存在年月日。

在这一年的秋天,里间修二结束了他两年的无国界医生工作,返回日本,参加了他儿子的五岁生日趴。

里间好彦的生日一直都是在满满的祝福中度过的,除了小小的生日趴,爸爸妈妈还会分别给他准备礼物。去年里间给儿子准备的生日礼物是无国界医生的应急救援包,原本只是普通的应急救援包,在地球和橄榄叶的logo的加持下,变成了最酷的生日礼物。

“里间爸爸,您今年给好彦准备了什么礼物呀?”

幼儿园孩子的交际圈主要还是父母的交际圈,所以今年参加生日趴的小朋友,跟往年一样,还是基本上是医大同事的孩子和好彦的幼儿园同学——这两个圈子还是高度重合的。说句不太好听的,里间跟同事的交集其实大部分建立在孩子们的友谊上,他本人是个相当淡漠疏离的人,甚至于可以说是个相当淡漠疏离的nerd。

所以三知代特意交代他,生日礼物不要送得太好,会没朋友的;也不要送得太差,还是会没朋友的。

“今年我给好彦准备了什么礼物呢……”里间“变”出一个小小的盒子,“是我的国际医生工牌,就是它陪着我在白沙瓦治好了好多好多小朋友。”

“也是它陪着你看着帕丽姐姐离开吗?”好彦眨着眼睛,“爸爸?”

“嗯……”里间想了想,“是的。但是我想送给你的其实不是这个工牌,而是一个勇敢的爸爸,直面离去也是一种勇敢。”

“直面离去也是一种勇敢?”好彦表示难以理解。

“好吧,等你再长大一点,就明白爸爸在说什么了……”

     

“喂,财前,出去搓一顿?我请我请,必须我请,你说吃啥就吃啥。我为什么这么大方突然要请你的客?屁,我差点把半条命丢在白沙瓦。”

柿00_
——第127代弟子~ *竹染是...

——第127代弟子~


*竹染是我早想这么画了hhhh满足自己小xphhh

*有参考模板,人物造型来自漫画版嗷

——第127代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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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selle

[里财] 冷酷的太阳

午夜时分,僻壤间的十津川旅馆骚动了起来。

他本就睡得不太安稳。这段费劲心神的时日,紧皱的眉心就从未松开过。他只是在榻榻米上翻了一个身的工夫,匆匆的脚步声便在廊檐上响起,有什么人提灯跪坐在了门边。

“是谁?”他索性拂去睡意,不友好地问道。

“半夜打扰您真是万分抱歉,”旅馆老板娘惶恐的声音响起,她双手伏地,脊背弯曲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在扇门上,“有个年轻的姑娘,半夜一进旅店便晕倒了。我听说您是医生,请您来帮忙看看吧,给她开点儿治病的药水,拜托了!”

他仰躺在床铺上,长长叹了一口气,翻身起来拉开门。老板娘仰头看他的眼神里充满感激。

“带我去吧。”


他慢慢踱到楼下,就见有个穿淡绿色丝绸和服...

午夜时分,僻壤间的十津川旅馆骚动了起来。

他本就睡得不太安稳。这段费劲心神的时日,紧皱的眉心就从未松开过。他只是在榻榻米上翻了一个身的工夫,匆匆的脚步声便在廊檐上响起,有什么人提灯跪坐在了门边。

“是谁?”他索性拂去睡意,不友好地问道。

“半夜打扰您真是万分抱歉,”旅馆老板娘惶恐的声音响起,她双手伏地,脊背弯曲的影子被灯光投射在扇门上,“有个年轻的姑娘,半夜一进旅店便晕倒了。我听说您是医生,请您来帮忙看看吧,给她开点儿治病的药水,拜托了!”

他仰躺在床铺上,长长叹了一口气,翻身起来拉开门。老板娘仰头看他的眼神里充满感激。

“带我去吧。”


他慢慢踱到楼下,就见有个穿淡绿色丝绸和服的女孩躺在旅馆一楼的沙发上,手腕无力地垂在一旁。财前大步走去,握起姑娘纤细的手腕正要问诊,可一偏头,喉咙里几句话就卡住了。

“东小姐。”他努力压抑住自己的惊异,但随之,更多的是狼狈。东佐枝子的脸色在旅馆橘黄的灯光下透出一种不太健康的阴沉,她把手腕从财前手中抽回,强撑着自己从沙发上坐起来。

“不,东小姐,您还是躺下吧。”财前将眼神回避开,冷淡道,“东教授一切都好?近日医学院事务过多,疏于问候,希望他能够海涵。”

好像敌人见面一般,佐枝子警惕道:“家父近来都好。财前医生,您怎么会在这儿呢?奈良僻壤,想必没有学术卫星会可开吧。”

“不必关心我,大小姐有哪儿有不舒服?我不能怠慢恩师的女儿。”

“我没事。白天的日头太大,大巴车又半路抛锚了。只是走来太累,不必紧张。”东小姐说着,低头用和服袖子盖住刚刚被财前触摸过的手腕。

“我听里见说过,您肺部还有曾经患肺病残留下的病灶。身体这般虚弱,您不该独自在盛夏时节长途跋涉到这儿来的。”他故意引出了那人的名字,敏锐地观察到佐枝子的睫毛微微颤动。

“您见过里见医生了么?”

“没有。”财前忽然有想要抽烟的冲动。他起身背过去凑到窗前,焦躁地抚摸和服的边角,“老实说,我们俩一整年没见过面了。”

“从那起官司之后?”

“啊。”财前冷笑,“在鹈饲教授终于批了他的辞职书之前,他可谓是在浪速大过了一段生不如死的日子哪!冷暴力地架空他,不让他坐诊,办公室的门缝下三天两头塞着恐吓信,连护士长都可以随意欺辱他这个副教授。被贬去科研经费和器材不足的医院也就罢了,还要在这种三伏天被委派到这样的穷乡僻壤来。我可无法想象这样的生活。”

“里见医生是有良心的医师,您怎么可以对这样的人说这样无关痛痒的话呢?”佐枝子少见得激动道。她从沙发上强撑着站起身来,看起来只想离开。

他犹想起那个胜利的日子。他从夹道迎接的记者和学生们中信步高傲地走出,闪光灯、祝贺和激动的询问抛头砸来,一直尾随到他上车的人行道边。然后他透过车窗看见了那个熟悉的高个子背着挎包走出法院的身影。财前犹然深刻记得这一幕,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与他作对的失败者,而是那副场景让他至今想来都不由得感到恐怖——那些躁动的人群突然就死寂下来,他们目送着背叛医学同行、反而为患者作证的副教授里见修二,简直就像在注视着一口被缓缓运出的棺材一样。

“是他硬要同我作对。”

“我不认为里见医生出庭的目的是同您作对。”神色尚且苍白的佐枝子虚弱地走上楼梯,弯腰鞠躬道,“在我这儿您嘲讽不了他。晚安,财前教授。” 



 “晚安,黑川!”

皮肤有些晒伤的里见修二把被子撩过脑袋,快活地翻过身背对着他。

一整日山里的行程、包括持续了一整个下午的钓鱼,叫黑川五郎累个够呛,但里见倒还是劲头满满的模样,一问就傻乎乎地答,“是第一次来冈山县玩呀!”于是村子里的老头老太太们对他喜欢得不得了,开始推销一大堆去果园里采摘白桃、参观制作全日本高校校服的棉花田等一系列冈山县旅游项目,没一个是黑川喜欢的,尤其是里见还接受了钓鱼的邀约!这人果然热衷于这种耐着性子都不一定获得丰硕成果的活动。

“明天又是什么?反正我不去了,不如去镇子里喝杯酒。我是说这两周的暑假可以玩玩,但你也真是玩过头了吧,全都是老年人才玩的东西!”

“有什么不好?”里见语气颇为感动道,“我会一直记得这个假期的!马上就要开始准备论文了,真的不一定有时间这么畅快地玩啊。”

“以前也没有吧?你们学者家庭真的像苦行僧一样!”

深更半夜,电风扇发出吱呀的运转不畅的声响。黑川被夜晚山中尚未散尽的热气蒸得醒来时,注意到扇门外透出了豆大的灯光。他便爬起来膝行至门口,悄悄从门缝中往外窥去,看见了父亲的遗像旁是母亲的背影,而旁边跪坐着的是高大的里见修二。彼时的里见比现在还要清秀,头发长长了也不打理,颇有点儿摇滚气质。当然了,如果他平日少一些发呆沉思的神情、不一开口都是学术期刊上的论文的话。

母亲从竹框内掏出白桃来,在给里见剥,里见忙不迭地阻止她。

“唉,我想同你说说话罢了!毕竟,你是五郎第一个带回来的朋友嘛。这孩子从小就要强,他父亲是小学教师,对他要求也严格。他小时候和村子里的孩子们玩个游戏,不争个第一都要回家哭鼻子。在他父亲去世以后,这种要强就更明显了,或许学校有孩子欺负他吧……总之,五郎没有什么朋友。所以在电话里听到他要带同学回家,我真的很开心!这样一想,能收获志同道合的朋友,让他读医学院也值得啦。怎么样,五郎在学校表现还好吧,没有惹什么大麻烦吧?”

“您放心。黑川成绩非常优秀,我也很佩服他。”

“那就好。里见啊,我有事一定要拜托你……事到如今我不担心五郎被欺负,但是我担心他会……怎样说才好呢,毕竟,他是个想爬得更高的孩子嘛,这样的孩子会很容易试图去走捷径的,可就像山里的捷径一样,总是有很多危险,如果不是熟练的登山手,是走不得那种道的,很可能会摔下来……我作为母亲实在帮不了他什么忙,只能请你务必要看住五郎,必要的时候拉他一把,叫他回来……”

母亲说着给里见伏下了身子。黑川一时间十分懊恼,几乎就要拨开扇门冲出去阻止。把自己拜托给里见,想来实在是有些耻辱,这就在承认他更令人担心一样。

可是当他看见母亲俯下身的脊背时,这种冲动冻结了。她自他幼年起就在不同家庭间奔波赚取副业的薪资,脊背贫瘠且微微弯曲,好像油灯里颤抖的烛火似的脆弱。里见手足无措地去扶她,惊慌之间他的眼神无意暼向了扇门这边,黑川立刻将门合拢,逃跑似的退回到自己的床铺。

他感觉到移门又轻轻拉开,是里见走了进来。他在黑暗中笨拙地摸索了一会儿,躺到了黑川身边铺好的床褥上。他听见他一声叹气,有好长时间,黑川凭着一种本能感受到里见并没有阖上眼睛,他在夜里盯着自己看。黑川相信自己的本能,他总能意识到这个人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当他正觉恼怒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自己裸露在被子外的手被轻轻握住。那人的手十分宽厚、热度总比自己高一点。他没有挣脱。

里见几乎握着他的手睡了一整晚。一直等到天空蒙蒙地透出淡青色,屋外有犁车驶过的声音时,才把他的手悄悄放开。  



第二天清晨,佐枝子在旅馆的小餐厅喝了这一带早餐最常见的茶粥,便轻装简行地上路了。

接下来的山路,无论是任何车辆都是无法开上去的了。自然的天堑、频繁出事故的道路和湍急的河水,反而成了热爱登山者的人们的挑战路线。夏季的太阳早早地就吞灭了夜晚山间的清凉,草木的露水蒸发,人的皮肤却反之沁出汗水。她沉默无语地走着,忽得想念起自己的哥哥。

登山途中死去的哥哥是家中看不见的大象,逼迫她在少女时代迅速地学会察言观色,不挑拨起父母的痛苦。由此她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姑娘,哥哥用死来进行反抗之后,她被天然剥夺了反抗的能力,以此保护母亲脆弱的神经。母亲完全地抗拒在她身上看到半点叛逆的影子,那会让她想起她的长子。

她在半路停下,喝瓶子里装的清水。

“东小姐。”有人呼唤她。

她抬起头来,只见财前五郎正跟在她身后。夏季衬衫让他的身材显得薄薄的。一改医院中高傲自尊的样子,他懒散地两手插兜,脚步轻快,因强烈的阳光而眯起的双眼里带着笑意,好像来乡野游玩的旅人。

“不嫌弃的话,我与您一起同行。”

佐枝子望着他,企图从这种公式化的笑容中看出一些什么。可是却什么都没有。而林间溪水静静流淌着,她不得不收拢思绪。

“我想我们去见里见医生,为的是同一件事。”佐枝子心中怀揣着那即将二审开庭的佐佐木庸平一案,她与关口律师已开始走访劝说其他医大可做鉴定人的教授们出庭作证,“可又不是为了一件事。”

“何必如此警惕呢,您也许忘了我同里见医生是认识了二十四年的同期吧?我也很想知道他现在过得如何了。”

财前对她说的话听起来总有些揶揄的语气,处于礼貌和冒犯的界限上。

佐枝子站起身来。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沉默无言地行走于山路上。太阳将一切都照亮了,温度却是那样毫无慈悲。财前上坡时低着头,望着自己的影子漆黑又明晰。

他抬起眼,打量着佐枝子渗出汗的后颈。

“第一外科的教授,您究竟有什么打算呢?”佐枝子不回头地问道,“如果是为了要挟里见医生不再出庭,您大可派您的心腹来。”

“我?”她几乎都认为,财前的语气里混杂着一种嘲讽了,接下来,他却打定主意似的不再隐瞒,“您知道我们要建立癌症中心的事吧?”

“我听说过一些。”

“那里将会有严谨一流的医疗器械和临床实验室,全日本乃至世界的优秀医院都会与我们搭建合作平台,对于医学科研者来说是最佳的环境。而且我将成为负责人。”

“所以呢?”

“所以我来把里见医生拉回我身边,他不该在这种地方待着。”

烈日曝晒着土路,溪水在边上恹恹地流淌。这里的村民尚且还认为“开点药水”就可以治疗一切,对现代医学科技本着一种迷信的抗拒心理,觉得用癞蛤蟆擦背都比去医院强。财前也是乡下长大的孩子,他认为自己最了解这些人。

佐枝子扭头,继续前行:“里见医生不是你可以收买的人。”

“好吧,随便您怎么认为。大小姐,我其实有事相求。”财前笑道,“我同他见面,必定要吵架,这人就会什么都听不进去。您一会儿能不能帮我劝一劝里见医生呢?这都是为了他好,您应该不会拒绝吧?”

他语气里的揶揄昭然若揭。

“毕竟,想必您是爱慕里见的。”

佐枝子几乎是倒吸一口冷气,转头恼怒地盯着他,本着大小姐的家教只是呵斥了一声:“请不要这样揣度。”

可父亲那位叛逆的学生却变本加厉,他的眼神犀利,一点儿打趣时的善意都没有:“真可惜!但凡里见有一点儿脑子,他应当把握你的。也许,我也该帮你劝劝他吧?”

“财前先生,不要说这种话!”

“何必作出这种不可亵渎的样子?如果不想得到他,您追着他跑又是为了什么?”

这是她活到现在遇到的最令人难以忍受的旅伴。

佐枝子拒绝对方的帮助,独自跨过溪水上的石头。她来到对岸,回头望着财前:“我需要看一看里见医生这样的人是怎样生活的。”

财前审视地望着她。

“即使家父将我保护得很好,又让我读了很多的书,但我可以告诉您,我是个不懂生活的人。从小的迎来送往间,我免不得听见一些让我困扰的东西。而我母亲即将把我送进这样的生活里,接受人工配种似的恋爱,做个理所应当的体面的妻子。难道我为我是个姑娘哭得还不够?父母、社会对我所下的定义以及安排,无异于医学的权力巨塔对里见医生所降下的压力,而我需要目睹他是怎样选择的。我见识像您这样冷酷的人太多了,但只要知道有里见医生这样的人存在,我也绝不向生活和命运妥协。”

“您认为我是冷酷的,这我不想否认。但里见却是温柔的人?”财前笑道,“您还是太年轻了。”  



“真是个温柔的小伙子哪!”坐在澡堂门口吹风的老伯大声嚷嚷着,对还在屋里还钥匙的里见赞不绝口,“脾气好得像头老黄牛,而且我也能看出来,他倔起来的程度也差不多!”

“够了吧,老伯,”黑川抱着装洗漱用具的脸盆站在门口,懒洋洋地泼冷水道,“您女儿都已经结婚了,不要再天天念叨着我同学了。”

老伯背心下裸露出的肚皮都气得鼓了起来:“那个臭丫头,我叫她再等等的,非要忙不迭地结婚!”

旁边在等老伴的阿姨惬意地抽着烟,拨弄着自己刚烫过的头发:“不是吧,老爷子?你指望那个医大学生娶个没有家庭背景的乡下姑娘?伊豆的舞女没看过吗,对这帮天之骄子来说,不可能的啦!”

“呵,您是教师,您最有文学涵养,最会胡说八道。小孩子都被你教坏了!黑川家的小子,你是不是也是她教出来的学生?建议你好好跟你的同期学学,我看你倒是一根逆骨,老实交代,没有跟护士搞不清之类的事吧!”

“谁做那种傻事?我可不想被赶出医大。”

即使他和里见之间的这点破事要是被人撞见,恐怕谁都别想往上爬了。黑川阴沉着脸,在夜幕降临之前抱着脸盆往家走,里见刚刚还了浴池储物柜的钥匙,头发湿漉漉的把衬衫都打湿了,从后方埋头追上来。

“我做什么错事了吗?”里见问。

“我看起来心情不好?”        

“不知道,但你今天好像有一点生气。”

这个时候,一群孩子大呼小叫的声音由远及近。他们都穿着有折印的、白日里晒干的儿童浴衣,互相追逐着从他俩身边跑过。

“哦,是里见医生!”其中一个小男孩笑嘻嘻地炫耀道,“就是他,帮我把我右边的胳膊一下子治好了!”

旁边的孩子们大眼瞪小眼,纷纷去摸那个男孩的手臂,发出“真的吗?”“不痛吗?”的惊叹。

“一点都不痛,里见医生就跟我说了几句话,问我学校里的事,我还在跟他说话呢,就只听咔嚓一声,我的胳膊就可以自由活动了,简直是魔术师一样呢。”男孩骄傲地好像完成这一切的是他自己一样。

“下次不要在山路上你追我赶啦,裕太。”里见只是笑着说,“一会儿太阳就落山了,小心点啊!”

孩子们跑远后,他们两人又陷入沉默。

“你觉得我的家乡怎么样?”他冷不防地问,希望身边这块木头了解自己把他带回和气郡伊里中这种小地方是需要多大的信任。

“我很喜欢啊。原来你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的。”

“是吗?但我不喜欢。”他停住步子,“天知道我为了离开这个地方花了多大的力气。夜里看书,眼睛都快毁了。”

“你听了学校里那群人无聊的话?”里见的语气忽而变得严厉,“不要跟着其他人一起唾弃自己的出身,黑川,这会让你忘记自己是谁的。”

“已经开始说教了吗?就这么担心我干坏事,看来我母亲的拜托很有效果。”

里见似乎一下子懂得了黑川沉闷了一天的原因,几步跑上前来堵住他的去路。

“不单单是因为你母亲的原因。就算没有她这样说过,我也会这么做的。”

“爱管闲事,为什么?”

里见惊异地望着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明白?”

即使里见的目光从来都是纯澈和温和的,但黑川还是下意识像躲避刺目的烈日一样别过头。他有片刻的恐慌,里见主动的次数屈指可数,他也不喜欢这种失控的感觉,于是他立刻用手臂横在里见的锁骨下面,抵开了他沉重的压下来的身体。

“有没有注意到这里几乎没有年轻人?”他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把脸盆塞到里见怀里,自己大摇大摆地开始往前走,“因为有点本事的人都离开了。像我家乡这样的小地方早就被抛弃了。”

“谁都可以抛弃这些地方。可是对于医生来说不可能。”里见捧着所有的东西跟在他身后,“这些人都有来寻求帮助的可能性,只要是人,都会有可能需要被救治的。”

“那我不需要跟他们解释太多。他们只需要信任我,我会让他们重新好好生活。”

“你将会是医生,黑川,不是什么神。”

“是吗?那么里见医生,你决心要在将来躬身行医,一直伏到尘埃和泥土里去?他们会叫你烦扰不堪的。”黑川大笑道,“好吧,我也要看看你可以走得多远,会变成什么模样。但记住,结果说不定是我来帮你,而非你帮我。”




财前与佐枝子并肩站在山头,眺望着十津川在阳光下缓缓流淌。

遥遥远望,沾满淤泥的体检车停在村务所边,可以看见穿白衣的医师们正并排坐诊,每一套桌椅后都排着长长的队伍,皆是由暂且放下农活的村民们组成的。那是为村民们做胃癌早期筛查的体检小队,村民的教育程度大大增加了医生问诊的难度,半天队伍都无法挪动。

“他就在他们中间。”

财前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我们走吧。等走到了那里,恐怕太阳都快落山了。”佐枝子拿帕子擦去额头的汗,转身沿着小路下山。

接近傍晚时分,他们终于靠近了。佐枝子体力不支,财前伸出胳膊,让她勉强地能挎着他走路。村民们正三三两两地从农田归家,有的还苦着脸,彼此交谈着。

“医生问了你什么呀?”

“问我有没有咽不下东西,或者不想吃东西的感觉。”

“光是问这些可以看出你有没有得癌吗?真神秘啊。”

村落栅栏里的鸡鸭们在这准备晚饭时间里惊慌地跑来跑去,炊烟升起,米饭沉甸甸的香味飘向了田间的道路上。

体检车的篷子已经收起来了,问诊用的桌子拼成了餐桌,一盏灯搁置其上。一些皮肤黝黑、身穿农活装的村民们跟穿白衣的医生们一起,或坐在桌边,或蹲在除去荒草的草甸子间吃着晚饭,喝着烧酒,畅快地谈笑着。这对到基层来为村民们做胃病检查的医生们来说,是一天中最放松的时光。

“医生,下次别叫我们喝那碗泥水了,不能换点别的什么吗?我到现在还倒胃口哪。”

“那个是帮助拍片子的,只有喝了那个才能看清呀。”

“还有这种事?这个我们都不懂!不过,您结婚了吗?要是不嫌弃,您见见我的小女儿吧?她很喜欢您这样有学问的人。”

“哪是有学问的人啊。”一旁那个年轻的小医务员脸红道,“不过就是在医学院读了几年,讲师的膝盖都碰不上呢。”

财前心想,这个小医务员有点儿像里见,当然,更多的还是像柳原。

“医生,我不是吹牛,但我认定我身体没问题。以后这种事我就不来了,耽误干活!大家都知道,我是带头唱号子的,谁嗓音能盖过我?没有的,病人能唱得这么好吗?”

“够了,您们别见怪,这家伙大话连篇。别吓着医生们了,喂,不许唱!”

“诶,里见医生,要不你唱首歌吧。大家听好,里见医生唱歌好听的,我之前在值夜班的时候听到过他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哼着什么哪,虽然他以为周围没人!”

那个人窘迫地捧着碗,拿手挡住自己,一边在一片起哄声中笑着:“我哪行,我哪行啊!”

灯光在他脸上跳跃着。财前总算是看见他了。里见的白大褂里头只是随意穿了件短袖,领口都被汗水打湿了,完全不能跟浪速大的讲究相比。他比以往瘦了,但是身处于人群之中,眼睛却比过去更加清亮,看起来那样畅快、自由,坚定不移。

“里见医生在那里!”

“东小姐。”财前忽得唤道。佐枝子被他语气里的异常钉在原地,回头望他。

“抱歉,您一个人过去吧。”他的嗓音何等冷漠,“请不要告诉里见,我来找过他。”

“可是您走了那么远!”佐枝子下意识地堵上前来,她以一种自己都不理解的急切劝道,“我相信里见医生也会想见您的。不,他一定会很高兴的!您不知道,他跟我那样多次地提起过您……”

她打了个寒战,想起里见每一次提起财前的神情。那是只有提起自己人的时候,才会露出的表情。尤其是官司之后,这样的神情几乎是刺眼,因为是那样不合时宜。她简直是不明白——即使已经发生了那样多的事情!

“在官司结束后,我们有的是时间好谈。东小姐,也许这样会让您生气,但是我还是想给您一些建议。”

“您讲。”

“同我一样,里见也是个冷酷的人。请不要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

“您却要说别人是冷酷的吗?”

“听不听由你,但东教授想必希望您少受一些伤害。”财前微笑地望着她,“里见医生年轻时还不是这样的人。但他现在已经越走越远了,现在的他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哀求而改变他的信仰,不论放下尊严去恳求他的是他的爱人,还是他的敌人。有的时候,我也会因此怀念曾经的他。东小姐,想在世界中保持自我,必定不是完全温柔的人。”

“您害怕了。”佐枝子盯着他,“为什么?”

“太阳确实值得热爱,但有时候它投射下来的光芒未免让深渊显得太过恐怖了。躲避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必要的吗?”

“您真的要走吗?”

他作出闲散的样子,转身离去。“后会有期,东小姐。”他朝她摆摆手,“别向里见提起我,我会感激您的。”

待他一直走到了通往山头的小道,才遥遥回头望一眼。

东佐枝子纤细的身影已经来到了体检车边,那边的人们都站起身来,纷纷向她迎上去。东小姐大概是选择帮助了他,没有说他来过的事,于是也就没有人向他的方向看。他只是想象,就能看见人群中遇见旧人的里见,双眼温和,充满生机。

或许只是对他而言,里见是冷酷的太阳罢了。

财前独自离开。暑热未消的太阳缓缓降落,注视着他的后背。而他黑黢黢的影子被拉得那样得长,孤独可怖,仿若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