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珍珍果酱 珍珍果酱 的推荐 sininblue.lofter.com
薯条

【奎ri】Galactic Runaway(07)完结

金奎彬×沈泉锐


前文直接点合集吧!

圆满完成在最喜欢的数字完结的任务!Ricky生日快乐!猫狗520快乐!成团一个月快乐!大家都快乐!



图发不了,这里又不能带外链……

现在db也挂啦,要不大家去wb看吧

试一下:逃离银河 



[图片]


金奎彬×沈泉锐


前文直接点合集吧!

圆满完成在最喜欢的数字完结的任务!Ricky生日快乐!猫狗520快乐!成团一个月快乐!大家都快乐!



图发不了,这里又不能带外链……

现在db也挂啦,要不大家去wb看吧

试一下:逃离银河 




已经掉马了的小泉

【猫狗】我与你周旋久

🐶校园AU纯爱,朋友变情侣

🐱关于梗源韩推“喝醉之后强吻了朋友,完全失忆,第二天早上拉着朋友问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两个人亲得难舍难分”

  

金奎彬喝得实在不少,迷迷糊糊,只闻到一阵骤然把酒气隔绝开的香味,眯着眼抬头,就看见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男人走近,俯身塞给他一杯冰柠檬水。

  

“谢谢,”金奎彬看着面前模糊又好看的脸,贪恋地拽他手腕,“你好香啊。”

  

“……神经,”沈泉锐皱眉,但没挣脱,“你这是喝了多少?”

  

金奎彬用行动代替回答,牵着沈泉锐手用力往怀里一带,抬头亲上去。

  

我靠。

  

对面看热闹的章昊和成韩彬酒杯双双掉在地上。

  

沈泉锐......

🐶校园AU纯爱,朋友变情侣

🐱关于梗源韩推“喝醉之后强吻了朋友,完全失忆,第二天早上拉着朋友问你知不知道昨天晚上有两个人亲得难舍难分”

  

金奎彬喝得实在不少,迷迷糊糊,只闻到一阵骤然把酒气隔绝开的香味,眯着眼抬头,就看见一位身材高挑的金发男人走近,俯身塞给他一杯冰柠檬水。

  

“谢谢,”金奎彬看着面前模糊又好看的脸,贪恋地拽他手腕,“你好香啊。”

  

“……神经,”沈泉锐皱眉,但没挣脱,“你这是喝了多少?”

  

金奎彬用行动代替回答,牵着沈泉锐手用力往怀里一带,抬头亲上去。

  

我靠。

  

对面看热闹的章昊和成韩彬酒杯双双掉在地上。

  

沈泉锐一愣,瞬间红了耳根,一边骂脏一边挣扎着从他腿上起来。

  

没想到这个举动竟然惹到了醉鬼,金奎彬不满地起身,步步紧逼去捉人手腕。沈泉锐仓皇后退,瞪大眼睛企图让对方认出自己的脸:“……等等,你好好看看我是谁,别,我操……”

  

最后半句还没等骂完就被截住,沈泉锐已经被逼到墙角,退无可退,金奎彬看准时机伸手,手肘别着他肩膀,整个胳膊箍住他后背,复又亲上去。

  

太荒唐了。

  

沈泉锐被亲得喘不过气,狼狈地用手推金奎彬胸口发现根本推不开,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他暂时放弃尊严,向金奎彬身后目瞪口呆的两人寻求帮助。

  

章昊缓过神,犹豫着起身,和成韩彬交换了个眼神。

  

“要过去吗?”

  

“要吧,”成韩彬一脸难以言说,“我怎么之前没看出来金奎彬肺活量这么好,ricky看起来要喘不过气了。”

  

“等等,”章昊拉住他。

  

“他要是醉了不认人见谁都亲怎么办?”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如果不是见谁都亲沈泉锐现在应该在桌上吃烤肉,而不是在别人怀里被强吻。

  

成韩彬一边活动手腕一边往那边走,大有要一把生擒金奎彬的架势。

  

“我是说,亲你怎么办?”

  

成韩彬脚步一顿,随即调换方向马上回头和章昊站在一起。

  

“说得对,我们快走,一会不管是金奎彬醒酒还是沈泉锐挣脱都没有我们的好下场。”

  

“喂喂喂!听说了吗听说了吗!”金奎彬小狗冲刺,兴奋地把书扔下就开始打听,“昨天晚上隔壁酒馆有两个咱们学校的亲在一起难舍难分,谁啊谁啊?”

  

韩维辰表情复杂地看他:“呃,很难评。”

  

“?什么意思?”金奎彬不满,正要去薅人脖子就看见沈泉锐从后门进来。

  

他马上热情招手:“ricky!这边!”

  

教室里的视线迅速明里暗里的集中,沈泉锐把手心掐了又掐,还是认命地走过去,在他和韩维辰旁边坐下。

  

“你听说了吗?昨天晚上有两个我们学校的男生在隔壁亲的事?”金奎彬眼睛亮亮。

  

“……听说了,但是别再说了。”沈泉锐强忍着当众翻脸的冲动。

  

就算是打起来也得带上成韩彬章昊,这两个叛徒,他冷着眼睛想。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你知道是谁?”

  

沈泉锐正要回答不知道,忽然对上金奎彬清澈得有点发傻的眼神,瞬间让他回到昨天晚上,金奎彬也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很近。

  

他突然变了想法。

  

干嘛要我一个人受罪呢?竟然留始作俑者在这里安心地过活。

  

于是他趴在桌上,略显慵懒地笑起来。

  

“知道。”

  

“哇,大发……快讲快讲。”

  

韩维辰在旁边坐立难安,沈泉锐忽视他,只盯着金奎彬眼睛。

  

“你。”

  

“什……你开什么玩笑…”

  

“和我。”

  

金奎彬眼睛瞪的像铜铃:“沈泉锐你疯了?”

  

  

  

沈泉锐没疯,反而心情大好。

  

“不信你自己上论坛去看,别人认不出来照片你还认不出来自己吗?”

  

金奎彬颤抖着掏出手机刷新,见鬼一样地看着屏幕上两个男人如假包换的交缠的身影。其中金发的那位被强摁在玻璃墙上,而自己看起来,简直是强盗一样的主导方。

  

活该,沈泉锐看着金奎彬的窘态想,昨天亲我的时候怎么不这样?

  

正好在隔壁班上课的刘天跃过来借作业,韩维辰看见他,还没等人开口就冲出门,一副终于被赦免的表情。

  

“……对不起,我喝多了。”金奎彬诚恳道歉。

  

他现在知道为什么韩维辰看他眼神那么奇怪了。

  

沈泉锐依然趴在桌子上,但是认错要看着人眼睛是基本礼仪,金奎彬只好低头看他。

  

沈泉锐长得好看,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就算他不想知道,接踵而至的情书也会旁敲侧击地告诉他,自己的好朋友多么受欢迎。然而他从来没有认真看过他的脸,两个男人以这样的姿态对视太奇怪了——那如果是亲过的关系呢?

……好像更奇怪了。

  

金奎彬从他漂亮的狐狸眼一路看到高挺的鼻梁,不敢往下再看。

  

他心惊胆战地想,沈泉锐不会偷偷找人打我吧。

  

然而事与愿违,沈泉锐冷静得惊人。

  

“我知道你喝醉了,”他淡淡道,“我身上现在还有你的酒气,”

  

“无所谓,就当被狗咬了一口。”

  

金奎彬似乎没想到他这么说,被噎得踌躇了一下,还是磕磕绊绊道:“……可是这是我初吻。”

  

沈泉锐身形一僵,耳朵微不可查的红了:“我对你的情史没有兴趣。”

  

“要上课了,回去。”

  

他踹金奎彬一脚,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金奎彬目光涣散地盯着前排的沈泉锐,后知后觉。

  

他为什么要听话地说走就走,又不是高中,只能坐固定座位。

  

他们不是一直一起上课吗?

  

老师在讲台上嘴一张一合不知道在讲什么,他思绪难免往外飘,昨天晚上的事实在是想不起来一点,于是只能想今天早上的。

  

“你说,”他戳韩维辰手臂,“你说沈泉锐之前亲过别人吗?”

  

韩维辰瞳孔地震:“……没有吧,没听说过。”

  

“那他被别人亲过吗?”

  

“?你啊。”

  

“所以这也是他的初吻?”金奎彬得出结论。

  

韩维辰一身恶寒:“你要是真想知道就亲自去问。”

  

“不行,我怕他打我。”

  

“你打不过他?”

  

“我不想挨打,”金奎彬眼神又开始涣散,“但是我也不想打他。”

  

韩维辰捂上耳朵。

  

但是这件事总不能因为大家都不提就过去,沈泉锐人好长得帅,最重要的是永远不会抛弃彼此的濒临挂科好伙伴,金奎彬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于是他特地在后门堵人,再次诚恳地道歉,并且表示愿意补偿。

  

“补偿什么?”沈泉锐有点无语。

  

金奎彬也想不出来,沈泉锐要钱有钱,要时间还有钱。

  

“你定。”他说。

  

沈泉锐认真想了几秒,忽然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什么都行?”

  

“都行……吧?”金奎彬自觉不妙。

  

“那就陪我上课上到期末周好了,赶下节课去了,再见哦。”沈泉锐脚步轻快。

  

金奎彬沉默地看了眼手机锁屏上自己零星的课表,觉得有时候其实也是可以放弃朋友的。

  

第二天早上,金奎彬踩点冲进课堂,紧张扫描几秒钟之后看到沈泉锐,弯腰跑到他旁边坐下,气喘吁吁。

  

沈泉锐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怎么上别人的课还能迟到?”

  

“踩点不算迟到,我这叫时间管理,”金奎彬偷偷看了眼老师,把身后的饮料袋子拿出来,“给,路上买的。”

  

沈泉锐这下是真的有点惊讶了。

  

他伸手去接,碰到冰凉的杯壁,指尖一下子又缩回来,于是惊喜变成不满,皱眉看金奎彬:“不想喝冰美式……为什么不是草莓牛奶?”

  

“……能不能事别这么多,你不喝我喝。”

  

金奎彬一边插吸管一边想到成韩彬,他也经常抱怨章昊不喝咖啡,大概韩国人血液里流淌的是冰美式而中国人是热水。

  

不过不同的是,成韩彬说这些的时候总是笑着的,然后又乐颠颠去给章昊买奶茶。

  

等等。

  

怎么能拿自己和沈泉锐跟章昊成韩彬比?

  

金奎彬赶紧晃晃脑袋让思绪刹车。

  

沈泉锐这边已经把书本耳机摆放整齐,认真听了一分钟课发现这节课不划重点,于是马上趴下准备睡觉,不忘给金奎彬一胳膊肘:“老师来了叫我。”

  

对方没回话,沈泉锐不管他,美美闭上眼睛。

金奎彬百无聊赖地玩手机,玩到眼睛疼,想睡觉,悲哀地发现竟然有点失眠,只好把目光转向旁边的沈泉锐。

  

一会看他新戴的手表猜多少钱,然后再搜索一下看看自己猜的对不对,一会摸摸他头发想这个发根应该又要补漂了。

  

小动物一样把玩了五六分钟,金奎彬乐在其中。可惜沈泉锐终于忍无可忍,一把薅住金奎彬手:“你有完没完?”

  

金奎彬很无辜地眨着狗狗眼:“我睡不着。”

  

“……关我什么事。”

  

“我是来陪你上课的啊。”

  

“你是来上课的不是来睡觉的。”

  

“沈泉锐!”

  

讲台上忽然一声喊,吓得两个人同时抬头,戴黑框眼镜的老师一脸怨气:“和你同桌说什么呢!好好听课!”

  

他们本来坐在后排,这下子大半个教室的人都回头看,没办法,沈泉锐一头金发实在太显眼,在阶梯教室里也很难找不到。

  

老师不认识金奎彬,不代表同学不认识,空气凝固一秒,刻意压低声音的议论登时席卷而来。

  

「……金奎彬?他来干什么?陪沈泉锐?」

  

「大发……那说明前天的图片是真的?他们真在一起了?」

  

沈泉锐羞愤欲死,耳朵通红,金奎彬也没好到哪去,尴尬得恨不得钻桌子底下。

  

于是后半节课两人难得地‘相敬如宾’,成为沈泉锐开学以来听得最认真的一节课。

  

一回生二回熟,事实证明人的接受能力是无限的,当金奎彬本周第三次闯进教室坐下的时候,他已经脱敏了。

  

不仅能笑对任何视线,甚至还能跟某个已经眼熟的同学打个招呼。

  

enfp果然是社交悍匪,沈泉锐对此深表敬佩。

“彼此彼此,”金奎彬打着哈欠把草莓奶昔递给他,“你怎么每天都来这么早?”

“占座,难道你以为每天我们都坐最后一排是因为运气吗?”

“那你能不能来我宿舍楼下等我,一个人去咖啡店排队太孤独了。”

沈泉锐被他的脸皮震惊:“有病啊,那么远,不去。”

“那我去等你也行。”

  

  

沈泉锐没回答。

  

没有回应,有时候就是默认。

  

  

  

金奎彬昏昏欲睡,枕在他胳膊上:“下课叫我。”

下课铃一响沈泉锐就急吼吼冲出教室,金奎彬吓了一跳,也算是一种被叫醒,稀里糊涂跟着他跑:“诶西,这又是在发什么疯啊?”

  

“오뎐家今天新出了草莓巧克力蛋挞,售完即止,我要赶紧去抢我和维辰的份。”沈泉锐语速快得像说rap,一把把书包扔给金奎彬,拎着车钥匙就跃下楼梯。

  

金奎彬接书包的功夫,就已经看不到人影。

  

……这么爱吃甜的吗?

  

他低头无意识地敲敲沈泉锐小猫玩偶的书包挂件。

  

爱吃甜食不喝冰美式,却不长胖也不水肿,真是中了基因彩票,他感叹,或者说,长这样一张脸就已经是最大的财富了?

  

——「哥哥哥哥哥,战况如何?」

  

沈泉锐一边开车一边回韩维辰信息:「不容乐观,我还没到。」

  

——「……啊?!」

  

「弘大堵车了,动不了一点。」

  

沈泉锐哀嚎,就算是开着法拉利的少爷面对这种情况也没有一点办法,他几乎已经在心里和蛋挞说再见了。

  

至于为什么是‘几乎’,因为一辆单车猛一个漂移,稳稳停在他面前。

  

沈泉锐刚要摁喇叭,就看到阳光下一张熟悉的脸以及他的太平洋宽肩。

  

“怎么样,像不像你的英雄来了,”金奎彬耍帅成功,敲敲玻璃,“我看到新闻了,说这边堵得要死。”

  

沈泉锐把车窗摇下来,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你最多算神犬。”

  

“那你跟不跟我走。”

  

沈泉锐在把车丢在街边和草莓蛋挞里面纠结。

金奎彬看他犹豫的样子发笑:“怎么?坐法拉利的屁股坐不得自行车了?”

  

“少贫。”沈泉锐翻了个白眼,动作利落地下车又上车,拍拍他后腰。

  

“快点,我的草莓蛋挞要抢不到了。”

  

  

  

Z大的留学生不论年级都住在一栋楼,章昊站在窗边刷牙,刷着刷着就看到楼下有个人很眼熟,腿比其他人长一节。

  

他拍拍过来借笔记的金泰来肩膀给他指:“你看那个人像不像金奎彬。”

  

“有点,”金泰来认真分析,“但是他这么早来这边干什么?也借笔记?”

  

“不可能,”章昊翻了个白眼,“他不到考试前夜绝不复习。”

  

正说着,楼下的人影一动,向前几步去搂另一个人肩膀。

  

金发,长风衣,古驰。

  

沈泉锐。

  

章昊和金泰来对视一眼,双双瞳孔地震。

  

“……不是,”金泰来舌头打结,“他大老远过来接沈泉锐???”

  

“我不知道,”章昊眼神涣散,“你说我们有可能认错人吗?比如这栋楼其实还有一个金发戴耳钉穿古驰风衣的一米八男人?”

  

“……哥,你敢不敢再加几个限定词?”

  

章昊最近的运气是真的有点好,比如刚吃完饭就看见了排队的沈泉锐,人类关于八卦的热忱是一样的,他精神振奋地喊:“ricky——!”

  

沈泉锐被吓了一跳,回头找半天才看见他,一边无语一边端盘子在他对面坐下。

  

“哥,你是还嫌我不够出名吗?”

  

“这种东西又不嫌多,”章昊笑得狡黠,“怎么是你自己来的?”

  

“不然我应该和谁来?”

  

明知故问,章昊撇嘴,逼问的话乐趣就少了一半,他低头给成韩彬发消息。

  

「逮到ricky了。」

  

——「啊……哥在哪呢?」

  

「食堂。」

  

——「和金奎彬?」

  

「kkk你也这么觉得吧……但是不是,这个小崽子不回答我。」

  

——「真过分呢。」

  

章昊瞥了沈泉锐一眼,又想到早上看到的场景,杯子拿起又放下,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礼貌,忍不住开口:“你和金奎彬在一起了?”

  

“?”沈泉锐皱眉,“你也疯了?”

  

“拜托,他接你上课,你陪他吃饭,他载你去抢蛋挞,你们这到底跟谈恋爱又什么区别?”

  

“那是他补偿我。”沈泉锐专心致志吃饭。

  

“……我说你们到底是真的补偿还是没弄明白补偿的意思,”章昊无语了,“还是其实乐在其中?”

  

沈泉锐没回答。

  

章昊嘴唇开始颤抖。

  

“……不是吧,你真喜欢他啊?”

  

沈泉锐终于吃完最后一口饭,潇洒地擦嘴起身。

  

“我也喜欢你,去上课了,回见。”

  

  

  

金奎彬早就知道,韩维辰在恩将仇报上是一直有一手的。

  

前天刚吃了沈泉锐加金奎彬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蛋挞,今天就要他们俩去帮他给家里的猫填猫粮。

  

“怎么?你腿是断了吗?”

  

金奎彬怼他。

  

“我要写论文,实在回不去惹。”韩维辰在电话那边有气无力。

  

沈泉锐一向宠弟弟,外加有喜欢猫的buff,完全不顾金奎彬反抗,干脆地答应下来。

  

金奎彬被沈泉锐用眼神威胁,认命地回宿舍找韩维辰拿钥匙。

  

于是沈泉锐第二次坐上金奎彬的自行车后座。

  

  

  

晚秋的首尔一向天气很好,沈泉锐一只手搂着金奎彬腰,一只手举手机一路拍到三清洞,看着漫天飞舞的落叶感叹:“好漂亮。”

  

“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喜欢开车出来了吧?”

  

“知道了,你还有点会享受生活。”沈泉锐眯起眼睛,风吹到他脸上,掀起略长的金发,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正放松之际,一辆车突然从对面斜冲过来,金奎彬慌忙刹车躲避,下意识抓紧沈泉锐放在他腰上的手,比想象中凉。

  

“怎么了?”沈泉锐从他身后探出头。

  

  

“没事了,小心点。”金奎彬轻轻摩挲他骨节和戒指,沈泉锐瑟缩了一下。

  

  

“干嘛?”

  

“你手好凉,”金奎彬短暂思考了一下单手带人骑车的可能性,“暖暖。”

  

“好好骑你的车吧。”沈泉锐抽出手,闭上眼睛把额头抵上他脊背。

  

“我不想下个星期在医院上课。”

  

“啊尼!好可爱,”沈泉锐进门就开始撸猫,手法专业,“你叫什么名字呀?”

  

“你这得问韩维辰,它又不会说话。”金奎彬跨过一人一猫去屋里倒猫粮。

  

“物种不同的人别插嘴。”沈泉锐一个眼刀过去。

  

金奎彬干着活挨着骂,无语凝噎,轻车熟路地找地方坐下看沈泉锐撸猫。

  

  

白色小布偶被摸得舒服,在人怀里直打滚,沈泉锐干脆盘腿坐在地上让它躺在自己腿上,拎起两条前腿去蹭小猫鼻子。

  

“咪咪,你也喜欢我吗?嗯?”

  

怎么中国也管什么猫都叫咪咪,金奎彬一边好笑,一边盯着沈泉锐脑瓜顶。这幅画面实在是视觉净化,他忍不住拿手机拍照。然后又挑挑拣拣几张,发了个ins,文案是个猫猫emjio。

  

人类的审美是一致的,下面点赞评论都很快,夸猫好看和人好看的对半分,除了两条格格不入。

  

章昊:「?什么意思,官宣了?99」

  

韩维辰:「我的猫也是你们的其中一环吗?」

  

金奎彬莫名其妙紧张,瞥了专心撸猫的沈泉锐一眼,开始小窗章昊。

  

「切拜,哥,我可没屏蔽沈泉锐。」

  

——「啊?不是官宣?」

  

「……哥脑子里到底是什么啊。」

  

——「那我撤回,不好意思,唐突了。」

  

“你发了什么东西吗?”沈泉锐忽然开口,吓得金奎彬手机差点掉地上,“我手机怎么一直在响?”

  

“返图给维辰,顺便发个ins。”

  

对不起了维辰,总不能说直接发布吧,太刻意了。

  

“哦,”沈泉锐没多问,把猫举起来,自己把下巴搁在猫猫头上,眼睛亮亮,“好看吗?”

  

金奎彬呼吸一窒,目光莫名其妙地在人与猫之间跳转,半晌道:“好看。”

  

“怎么久才回答什么意思,”沈泉锐佯怒,“不喜欢猫猫吗?没关系,没品的东西。”

  

金奎彬慌忙看了眼手机,章昊已经删了评论,这才缓了口气,跟沈泉锐开起玩笑。

  

“大小姐,你最有品。”

  

“?泥塑禁止。”沈泉锐挥拳,更像小猫。

  

“好了,快走吧,”金奎彬被逗笑,眼神比想象中还温柔,“不是要去吃烤肉吗?再晚要排队了。”

  

  

  

  

想吃烤肉。

  

沈泉锐迷迷糊糊从宿舍醒来的时候这么想。

  

顺便想到金奎彬。

  

他最近好像很忙,很久不出现,大概是前一段他们在一起待着的时间太多,沈泉锐竟然有点戒断反应,好几次无意识地点开金奎彬和他的聊天框又关上。

  

他叹了口气,准备下床。

  

手机猛然响起来。

  

沈泉锐一个激灵差点从床上摔下来。

  

“……喂?”

  

“ricky啊,”章昊眼神飘忽,“你最近和奎彬怎么样?”

  

“没怎么样,简直像每天早安晚安的陌生人呢。”沈泉锐语气无意识地带上几分埋怨。

  

“呃,你要不要去找他一下?”

  

沈泉锐动作一顿:“……找他干嘛?”

  

章昊在心里不知道要不要给金奎彬道歉,手上倒是动作不停给沈泉锐发了个地址:“成韩彬刚刚看见他上楼,你现在过去能找到他。”

  

金奎彬听说爸爸公司最近好像出了点问题,几乎日日不回家,于是一边宽慰弟弟,一边暂时从宿舍搬回家陪妈妈,等公司稳定还没几天,又传来新噩耗,金董事长在开会的时候晕倒了。

  

于是金奎彬又马不停蹄赶去医院,前几天重症监护室不让进,他就在医院走廊待着,不眠不休守了几夜,终于把爸爸熬出了重症监护室,搬去了普通病房,病情基本稳定下来。

  

成韩彬和章昊闻讯赶到的时候,他整个人憔悴得好像老了几岁。

  

“哎一古,我们奎彬啊,”章昊心疼得要命,上去就要抱他,“怎么都瘦了?”

  

“我没事,哥。”金奎彬强颜欢笑。

  

“在我们面前有什么逞强的,”成韩彬虚给他一拳,“假都帮你请完了,你安心照顾叔叔,有事随时找我们。”

  

“维辰天跃他们考完试就来。”

  

“谢谢哥,但是还有一件事,”金奎彬声音闷闷的,

  

“你说。”

  

“……我最近的事,能不能先别告诉沈泉锐?”

  

章昊呼吸一窒:“为什么?”

  

“我不想他看到我这样……也不想他难过。”

  

听见了听见了,两只耳朵都听见了。

  

成韩彬一边为纯爱流泪,一边忍住骂人的冲动。

  

怎么我和章昊的命就不是命。

  

  

  

那至于为什么又找到沈泉锐,主要是因为最近金奎彬状态实在是差得让人担心。

  

上课不去,打游戏也不去,连最喜欢的篮球都鸽了好几次,成韩彬焦虑之际忽然想到沈泉锐,一个鲤鱼打挺拉住章昊。

  

“中国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解铃还须系铃人?”

  

“……中文水平提高了不少,但是这个话说得不对,但是意思好像对,”章昊表情复杂,“总之等我打个电话。”

  

沈泉锐匆匆赶来,在走廊尽头看到缩成一团的金奎彬。

  

“怎么了?”

  

金奎彬身子一颤,不回答,也不抬头。

  

“怎么了?”沈泉锐又问了一遍,有点不耐烦,语气凶凶的,但是很快他就凶不起来了。

  

因为金奎彬哭了。

  

沈泉锐手忙脚乱坐在他旁边,掏出常备的纸想给他擦眼泪,反而被一把抓住手。

  

“你怎么来了?”金奎彬声音都在抖。

  

“你不想我来?”

  

金奎彬摇头,又点头,双手攥紧他手。

  

“……我是不是很没用?”

  

沈泉锐脸色沉下来:“谁说的?我帮你去揍他。”

  

“……不是,还有,打架要被处分。”

  

“谁管处分。”

  

“我管,”金奎彬磕磕绊绊,“你留级就不能和我上课了。”

  

“大哥,说正事。”沈泉锐无语。

  

金奎彬马上开始嘴角向下,磕磕绊绊,差点从小时候下楼梯把腿摔折开始讲,越讲越委屈,讲到他爸爸在医院的时候几乎是点开了眼泪开关。

  

“妈妈一直希望我可以帮家里经营公司,而我却想学kpop,直到前几天我在医院看到爸爸躺在床上……我才发现自己原来这么没用,什么都分担不了。”

  

“你怎么会没用……”沈泉锐眉毛塌下来,像淋了雨的布偶猫,“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很让人温暖了,叔叔阿姨也一定是这样想的。”

  

金奎彬没回答,低头小声抽泣。

  

沈泉锐急了,他一向见不得人哭,但是又不会哄。之前章昊在他面前哭,他五分钟说了八百句别哭了,最后被章昊骂能不能换一句,再之前韩维辰哭,他疼惜地看着弟弟,看着看着就笑了,因为韩维辰哭得太好笑了。

  

这就是沈泉锐的安慰水平。

  

现在他看着金奎彬肩膀一抖一抖,眼睛里是自己的倒影,而眼泪可怜兮兮挂在下巴上的样子,只觉得像自己远在大洋彼岸的小狗。

  

不要哭了。

  

他心里一阵绞痛,鬼使神差地凑上前,吻掉了金奎彬的眼泪。

  

两个人都动作一顿。

  

沈泉锐仓皇后退,口不择言:“不是,我…纸用完了,你不要再……”

  

你不要再哭了。

  

他没说完,因为金奎彬攥着他手腕亲了上来。

对方动作很轻,像对待什么珍惜的物品,鼻尖偶尔刮到皮肤,有点痒。金奎彬搂上他腰,不知道在以一种什么样的心态这样做,沈泉锐看着他抖动的睫毛,慢慢闭上眼睛。

  

一吻完毕,金奎彬把额头搁在沈泉锐肩膀上,声音闷闷的:“……谢谢。”

  

“谢什么?”沈泉锐有点好笑。

  

谢我安慰你还是主动投送怀抱?

  

金奎彬抬起头,眼睛里下过一场雨。

  

“谢谢你来了。”他说。

  

  

沈泉锐一愣,把已经在嘴边的怼人的话又咽了回去,但是现在的气氛不干点什么太怪了,于是他视线落在金奎彬从刚刚就一直抓着自己的手上。

  

金奎彬好像很喜欢一直和人牵手,章昊、成韩彬、韩维辰……数不过来,但是这里面没有沈泉锐。

  

他们关系很好,常常一起出门,肩并肩,像两条锐利的风景线。但是通常没有肢体接触,这样的习惯似乎是那晚之后留下来的。

  

金奎彬会偶尔抓住他手腕,没有其他动作,只是攥紧在手心。

  

金奎彬顺着他视线看下来:“我弄疼你了吗?”

  

说的这么暧昧干嘛。

沈泉锐心里吐槽嘴上乖巧:“没有。”

  

“你好点了吗?”

  

“嗯,”金奎彬点头,“像哥说的,很多东西不是努力就能解决的。”

  

“我已经尽力去做了。”

  

“至于跳舞……是我最热爱的事,不会放弃的,都会过去的,是吧?”

  

沈泉锐笑起来,嘴咧成漂亮的桃心:“你这不是自我调节的挺好的吗?”

  

金奎彬不自觉也跟着笑:“我通常情况下都调节的很好啊。”

  

“那还在这干什么,我饿了。”沈泉锐活动酸麻的腿要站起来,被人一爪子抓住。

  

“朋友可以接吻吗?”金奎彬抬头看着他问。

  

沈泉锐动作一顿。

  

“……可以吧。”大概是金奎彬神色太认真,沈泉锐竟然忽略掉显而易见的荒唐,跟着他一起认真思考。

  

不然我们现在算什么呢?

  

“好。”金奎彬笑起来,很用力地抱抱他,然后拽着他两个人一起站起来。

  

  

  

他们又恢复了往常一样的形影不离,大家对此已经有点见怪不怪,金奎彬照例去接沈泉锐下晚课,对方一副魂飞魄散的模样。

  

“怎么了?”

  

“专业课画重点,一本书画了一本半的重点。”沈泉锐一脸生不如死。

  

“那就背60%怎么样?反正60分及格。”

  

沈泉锐用看疯子的眼神看他。

  

“开个玩笑嘛,”金奎彬求饶,“真的要认真背吗?”

  

“……不然呢?”

  

“那我陪你去图书馆?还是自习室?”

  

“哦?”沈泉锐挑眉,“你还记得图书馆怎么走吗?”

  

“ricky你!”金奎彬气结。

  

沈泉锐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挑剔:“下次能不能叫我中文名?”

  

“……沈泉锐?”金奎彬一愣,换上不太熟练的称呼,“你喜欢别人这么叫你?”

  

“嗯。”

  

“那你怎么不早说,都叫ricky两年了。”金奎彬无语。

  

“我乐意。”

  

话正说着,一个金发小姑娘路过,看见沈泉锐惊喜地打招呼:“哥哥!”

  

沈泉锐难得也很开心地回应:“好巧!你不用去上课吗!”

  

“刚刚结课哦,”小姑娘露出漂亮的虎牙,“去和朋友出去玩,哥哥再见!”

  

他们说的都是中文,看起来亲昵又般配,金奎彬莫名有点不高兴,戳沈泉锐肩膀:“谁啊?”

  

“嗯?认识的朋友,我们都是上海人。”

  

金奎彬不合时宜地想到他和沈泉锐达成的共识——朋友也可以接吻。

  

……真希望沈泉锐朋友再少一点。

  

“你教教我上海话吧。”

  

“?”沈泉锐迷惑,正要骂他是不是没事找事,忽然计上心尖,“好啊,你跟我学。”

  

“gugu”

  

“gugu?”金奎彬皱眉重复,看着沈泉锐眉开眼笑,“什么意思?好像鸟叫。”

  

“哥哥,”沈泉锐已经做好奔跑的准备,“哥哥的意思。”

  

“……沈泉锐!”金奎彬嚎叫着追上去。

  

等从图书馆出来天已经几乎黑了,沈泉锐像被吸干气血,反倒是金奎彬补了一下午觉,现在神清气爽。

  

两个人各戴了只蓝牙,金奎彬的,美其名曰即使睡觉的时候也要有并肩作战的参与感。

  

于是沈泉锐听着各种类型的kpop战歌背书,热血沸腾又头昏脑胀。

  

两个人回寝室路上经过便利店,金奎彬踌躇了一下让他等等,自己去给他买点东西补补脑子。

  

沈泉锐抱臂:“我脑子不好使也比你强。”

  

金奎彬懒得理他,径直进门。

  

沈泉锐百无聊赖,裹紧外套,感觉耳机里的声音越来越不清晰,直到彻底没声音,他皱眉换了只耳朵塞进去,还是没有声音。

  

这才后知后觉,是金奎彬离他太远,蓝牙连不上。

  

吵闹一下午的世界难得安静下来,他静静地抬头,看漆黑一片的天空,还有很偶尔出现的几颗星星。

  

是星星吗?

  

还是发光的风筝呢?

  

首尔也有人放这样的风筝吗?

  

他不知道。

  

  

“沈泉锐!”

  

沈泉锐闻声回头,金奎彬正拿着奶茶和巧克力一边看着车一边跑过来,他正要挥手回应,已经短暂失灵半晌的耳机忽然传来声音。

  

他们两个之间距离的阀值到了。

  

  

是一首中文歌,而且刚好播到副歌。

  

“你把我眼里的寂寞,”

“彩绘成缤纷的宇宙。”

  

  

歌词从左耳冲进大脑,瞬间席卷四肢百骸。

  

“请不要放开我的双手,不要缺席我的以后。”

  

金奎彬奔跑的身影仿佛被摁下慢动作,然而耳机里的音乐却因为两人距离不断拉近而越来越清晰。

  

可是金奎彬不懂中文,所以这注定是沈泉锐一个人心里的惊涛骇浪,他手僵在半空中,愣愣地看着金奎彬带着最明亮的笑容跑过来,像是在夜幕里带着星星而来。

  

一步一步,直到站在自己面前。

  

吊桥效应,吊桥效应。

  

沈泉锐感受着胸膛剧烈的心跳宽慰自己。

  

去他妈的吊桥效应啊。

  

  

沈泉锐悲哀地接过金奎彬特意捂热的奶茶想。

  

我完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成韩彬看着金奎彬在对面举起杯子又放下,实在受不了了。

  

“……哥,”金奎彬鼓足勇气,“你会和昊哥当朋友吗?”

  

“?”成韩彬无法理解,“什么意思?”

  

金奎彬斟酌了一下词汇:“你会和朋友接吻吗?”

  

“我有一个朋友。”他僵硬地补充。

  

成韩彬努力表情管理:“奎彬呐,你知道你差点把ricky身份证号都说出来了吗。”

  

金奎彬抱头哀嚎:“可是我不想失去这个朋友。”

  

“你为什么觉得就一定会失去呢?”成韩彬猝然问。

  

“因为……”金奎彬一愣。

  

“看吧,”成韩彬拍拍他肩膀,“跟着心走就好了,不要想太多,说不定结果比想象中还好呢。”

  

金奎彬正要回答,手机提示音忽然响起来。

  

是沈泉锐。

  

——「啊啊啊啊真是疯了,我明天专业课考试,学长说挂科率最高,怎么办?」

  

金奎彬看着信息就想到他抓狂的样子,不由得笑着回复:「你在哪?我买了草莓牛奶。」

  

——「给我的?」

  

「……废话。」

  

那边回了个凯蒂猫比中指的表情,还有一个教室的门牌号。

  

“回见韩彬哥,”金奎彬走得风风火火,“谢谢,爱你。”

  

成韩彬一脸黑线地送客。

  

  

金奎彬到的很快,教室里只有沈泉锐一个人,他上前把饮料递给他,看人拆包装插管猛吸一口一气呵成。

  

沈泉锐没了kkt上的跋扈,乖顺地捧着奶:“谢谢你,好心人。”

  

“怎么了?”金奎彬摆手,看他一直眯着眼睛。

  

“晒。”

  

金奎彬回头看了眼,夕照日头,又看看沈泉锐一身白皮,默默走到对面挑了张桌子坐下,调整角度居高临下,用自己的影子帮沈泉锐挡太阳。

  

“这下呢?”

  

“好聪明的小狗。”沈泉锐不吝称赞。

  

“……谁是小狗,你的考试五点结束是吧?我去接你。”

  

“也可能是120来接我。”

  

“喂,”金奎彬笑起来,“我都过了,你怕什么。”

  

“就是因为你过了,要是我出事我妈要骂死我。”

  

“……沈泉锐我真是多余来管你。”

  

“那你别来,”沈泉锐翻了个白眼,“我等别人管我。”

  

“我不来你就不能靠自己调理?”

  

沈泉锐不说话了。

  

金奎彬一边坐在桌子上晃腿,一边接着说:

“放心,不要紧张,肯定是高分。”

  

沈泉锐咬着吸管:“你怎么知道。”

  

“我穿越回来的,沈泉锐年纪第一。”

  

沈泉锐被逗笑了:“那不是第一怎么办?”

  

“请你一周草莓牛奶。”

  

“你觉得我缺一周草莓奶吗?”

  

金奎彬无语:“那你说要什么,我的大少爷。”

  

“嗯……没想好。”沈泉锐看向窗外,阳光很好,因此就算不是下课时间也有很多人在路上走,无忧无虑一样地又打又闹,他看着看着,又焦虑起来。

  

“啊啊啊啊啊不行,我还是害怕。”沈泉锐哀嚎,语气黏黏糊糊的,像小孩子。

  

金奎彬笑弯了腰,从桌子上跳下来,径直走向沈泉锐。

  

他逆着光走来,沈泉锐不知道该先躲太阳还是先看他,金奎彬就已经抱上来,于是无尽的温暖冲进胸膛。

  

大概是任何人被用力抱紧的时候心情都会变好,所以沈泉锐没有挣脱,也不想挣脱。

  

金奎彬抱了一会,忽然松开手,在沈泉锐疑惑的目光下慢慢凑近,直到停在对方唇上一厘米。

  

他眼里的意图太明显,沈泉锐犹豫着闭上眼。

  

熟悉的鼻息喷在脸上,这依旧是个温柔的吻,沈泉锐熟练地搂他后颈,而金奎彬不太熟练地尝到了哥哥嘴里残留的草莓甜。

  

等到分开,金奎彬意犹未尽地松手,对上沈泉锐几分玩味的眼神,匆忙开始解释:“我这是看你太紧张,不是说朋友也可以接吻吗?”

  

“嗯,”沈泉锐平静地看他,

  

“可是金奎彬,”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

  

  

  

——「哥,奎彬哥说你不回他信息,怎么了?」

——「你们别绝交啊,你们这样我以后上课和谁一起坐啊?」

——「不对,你们这算绝交还是分手?」

  

沈泉锐站在考场外面百无聊赖等入场,手机一条接一条地响,终于让他烦了,掏出来一看是韩维辰。

  

沈泉锐三言两语挑重点给他讲了一下。

  

——「靠,然后呢?金奎彬说什么?」

「然后我就走了,不知道。」

  

——「靠!那他给你发的什么消息?」

「没看。」

  

——「哥,你真是我哥。」

韩维辰拜服,一边给金奎彬回信息告诉他人还活着没出事,一边想,以后千万不能惹沈泉锐。

  

时间到了,沈泉锐收起手机,准时准点踏进考场,面色自若,就像是他知道两个小时后有人会准时出现在考场外面一样。

  

金奎彬坐立难安等在考点外面,等远远看到有人往外走马上窜起来,借身高优势挤到人群前面。

  

沈泉锐一直都很好认,包括但不限是因为一头金发。

  

金奎彬远远地招手,得到回应,又后知后觉地赌气。

  

事实证明,因果报应是真的,就像他当时强吻沈泉锐对方一宿没睡一样,这回轮到金奎彬一宿睡不着了。

  

怎么人家不理你一天一宿还要巴巴地来啊?

话这么说,他还是自然地走到沈泉锐旁边:“怎么样?”

  

“还可以,”沈泉锐看起来心情不错,“基本都复习了。”

  

“为什么不回我信息?”金奎彬这才有了翻旧账的底气。

  

“怕影响我心情。”沈泉锐轻飘飘回答。

  

金奎彬一拳打在棉花上,欲骂又止。只能自我安慰起来,自己也算是可以牵动沈泉锐情绪的人了,不亏,不亏。

  

“去吃饭吗?附近有家烤肉店好像不错。”

  

“不想吃饭。”沈泉锐耸肩。

  

“那喝奶茶?”

  

“……不要,陪我去江边走走吧,好不好?”

  

你难道觉得现在我还有拒绝你的能力吗?

  

金奎彬小声自言自语,偷偷牵上他手。

  

“好呀。”

  

汉江沿路从来都不缺人,幸而是饭点,人不算太多,可以好好欣赏一下风景。

  

沈泉锐走在路内侧,看着波光粼粼的江面,不自觉想到黄浦江,可惜他已经很久没回家了,也很久没见到家乡的江水。

  

记忆里的黄浦江是彩色的冷调,明明即使再深的夜,也会被两岸的灯火照亮,看上去却有种疏离感。

  

而汉江好像是暖调的。

  

正是日落的时间,江面被夕阳映得通红,即使是初冬也让人觉得温暖。三三两两的情侣坐在江边喝酒和拥吻,他们两个穿着黑风衣站在高处,有点格格不入。

  

沈泉锐望着江面入神,金奎彬望着他出神。

  

昨天晚上听到那句话的时候,金奎彬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泉锐已经溜之大吉,他马上出门追,没找到人,打电话也不接,反倒是章昊接了他电话。

  

对方听到前因后果之后语重心长,劝他先自己好好想想,沈泉锐大概一时半会都不会理他。

于是金奎彬回到空教室,把手按在胸膛上,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共振。

  

什么是喜欢啊?

  

这算是喜欢吗?

  

可以喜欢自己的好朋友吗?

  

沈泉锐喜欢他吗?

  

那现在的决口不提又是什么意思呢?

  

金奎彬满脑子的问题,想不出来一个答案。

  

“看我干什么。”沈泉锐忽然开口,吓他一跳。

“……没事,”

  

总不能直接问你为什么说喜欢我吧,太尴尬了。

  

金奎彬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如果不是第一,想要什么?”

  

“……怎么有人会在考试之后诅咒我啊。”

  

“第二也很了不起了好吗?你这学期一共去上了几次课?”

  

“和一直上课睡觉的人有什么关系。”沈泉锐精准打击。

  

金奎彬噎住。

  

失策了,怎么又在和他打嘴仗?

  

“……所以要干什么。”他试图把话题拉回来。

  

“陪我回一趟中国,怎么样?”

  

沈泉锐语出惊人,金奎彬一时愣住。

  

“不行吗?”沈泉锐今晚一直在反问,金奎彬阵脚大乱,频频失守。

  

“不是不是,我以为你会和昊哥一起回去。”

  

“他回福建,我回上海,怎么一起呀。”

  

“那好,我和你回去。”金奎彬看着他,回答得很坚定。

  

上海很漂亮,就算当旅游也不亏,何况有沈泉锐,他也想去看看什么地方能养出来这样的人。

  

“拉勾。”沈泉锐伸手。

  

金奎彬勾上他小拇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沈泉锐说的是中文,他听不懂,正要开口问什么意思,忽然一片洁白落下来,定格在沈泉锐正看着他笑的脸上。

  

金奎彬一愣,抬头,看见大片的雪花。

  

原来已经十二月,是首尔下雪了。

  

他和沈泉锐,已经认识两年了。

  

沈泉锐跟着抬头看,眼睛亮亮的,嘴唇也亮亮的。

  

于是金奎彬脱口而出的问话变成了:“我可以亲你吗?”

  

沈泉锐偏头看他:“这回又是什么理由?”

  

“……没有理由。”金奎彬紧张地控制自己不躲闪眼神,和他对视。

  

“嗯?”沈泉锐没听清。

  

“我说!我也喜欢你,所以没有理由,”金奎彬刚嚎出来两个字,声音马上又落回去,只得攥紧沈泉锐的手给自己打气,

  

“你能和我谈恋爱吗?”

  

沈泉锐觉得江风从来没有这么热烈过,以至于吹得他胸腔轰鸣,心跳如擂。然而他面色依旧沉静,只是看着金奎彬因为漫长等待而越来越慌乱的神情勾起嘴角。

  

“好啊,”他笑起来,

  

“但是亲我不行。”

  

金奎彬愣愣地看着他,像看着许久未归家的主人的小狗。

  

还没等反应过来,沈泉锐就拉着他手用力一拽,金奎彬猝不及防向前倾,两个人身高相仿,一时间分不清算谁在谁怀里。

  

沈泉锐搂着他脖子亲上去。

  

金奎彬下意识抱他,听见甜腻腻的水声,还有一句最甜的话。

  

  

“这回轮到我了。”

  

金奎彬心脏像刚被羽毛抚过,小猫,他一边想一边把胳膊收紧,用指尖摸他背后的蝴蝶骨,好像要把对方融入骨血。

  

他又想起来那天帮韩维辰照顾猫,沈泉锐蹲在小动物面前给它喂猫条,被逗的咯咯直笑。

  

——好看吗?

  

——好看。

金奎彬当时说。

  

他没有说谎,小狗不会说谎。

  

金奎彬只觉得沈泉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猫。

摘纪录

长白山没有青铜门,西湖没有吴山居,世上没有他们,这些我都知道。但爱与存在并不冲突。

——《杭州报纸》

长白山没有青铜门,西湖没有吴山居,世上没有他们,这些我都知道。但爱与存在并不冲突。

——《杭州报纸》

摘纪录

你是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

——纳博科夫


你是灵魂不可避免的回声。

——纳博科夫


黄油曲奇

【生垚】难言之瘾(上)

*先虐后甜,剧情向,1.3w+慢慢看

*先虐四爷,下章虐三土

*结尾HE

*我真的太心疼四爷了QAQ

*一个激情速打,逻辑混乱别管

*原创人物有


00


“你最多再在巡捕房呆一个月,然后就把探长给下一任吧。”


乔楚生给老爷子倒茶的手陡然间顿住,过了几秒才调整好表情,含着笑将茶杯递过去:“怎么了?有人需要这个位子?”


后者敲了敲手杖:“我当初让你当这个位子,也就是为了方便给你的将来铺路而已,现在差不多了——再说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个探长吧。”


乔楚生将手背在身后,眼睑落下睫毛遮住瞳孔,看不清楚神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衣袖口冰凉的袖扣,从善如流地回答...

*先虐后甜,剧情向,1.3w+慢慢看

*先虐四爷,下章虐三土

*结尾HE

*我真的太心疼四爷了QAQ

*一个激情速打,逻辑混乱别管

*原创人物有



00


“你最多再在巡捕房呆一个月,然后就把探长给下一任吧。”


乔楚生给老爷子倒茶的手陡然间顿住,过了几秒才调整好表情,含着笑将茶杯递过去:“怎么了?有人需要这个位子?”


后者敲了敲手杖:“我当初让你当这个位子,也就是为了方便给你的将来铺路而已,现在差不多了——再说了,你也不可能一辈子都当个探长吧。”


乔楚生将手背在身后,眼睑落下睫毛遮住瞳孔,看不清楚神情,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衣袖口冰凉的袖扣,从善如流地回答:“好。”




01


若是再早个几年,让乔楚生去想象自己有一天成了警察头子,他怕是会吓得从床上跌下去。但几年之后的现在,他已经习惯了每天早上套好警服,吃着早饭去巡捕房的工作日常。


前两天刚结一个大案,虽然真相已经查的水落石出,但后续的工作还有些麻烦,特别是一些文件的交接手续之类的。


原本乔楚生是不耐烦弄这些的,但今天他身后多带了一个人,所以不得不闷在档案室里,对着一屋子蓬灰又泛着股霉味的文件发呆。


“这边就是档案室,你最近就先待在这里看一看我们之前办过的案子之类的,稍微对这边的章程有点概念。”


“好的,辛苦乔探长了。”


这位新来的叫吴杰,是老爷子原来送去过英国读书的门生之一,在法律这块比起他要熟悉得多,所以乔楚生打算让人稍微对巡捕房内的事务熟悉一下,然后就可以慢慢放开手了。


“行,那你先看,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好的,乔探长慢走。”


老爷子的眼光还是很毒的,要说这人吧,确实挺有逻辑有条理的,就是这说话实在是过于文绉绉了,听着人直冒酸水儿——

被别扭的。


乔楚生出门才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在屋里闷了半天终于重见天日,他抬头看了眼快到头顶的太阳,脚步不自觉地就朝着三味鲜去了。


路上遇见了巡逻的手下跟人打了个招呼,乔楚生自然地走了进去,还没等跟老板说要什么,对方就先抬起头,问了他一句:“还是老样子吗?”


乔楚生莫名地被这场景逗笑,低下头也没能平息下上扬的嘴角,扬声道:“对,老样子。”


当然,作为江湖人的乔四爷自然不可能对这什么甜点有兴趣,奈何家里有两位小朋友,一个赛一个的口味挑,他也就不知从何时开始,对街上好吃的吃食变得了如指掌。


走到洋房楼下的时候,乔楚生脚还没踩上楼梯呢,就闻到从里面窜出来的焦糊气味,他神情一变,几步就跨上楼,刚想问问有什么事儿没,就从大开的房门间,看见白幼宁被路垚扯着袖子拎到了沙发上。


“你说说你,啊?没这个本事就别下厨行不行?咱们家仅有的几个锅被你祸害的一个不剩,我可求求你别再折腾了行吗?”


男人嘴上奚落的厉害,手上的动作却轻柔,拿出医疗箱的时候俨然一副三一学院高材生的模样,细心地夹着棉球帮人消毒。


“我这不是......不小心嘛~”


“你不小心的时候多了去了,什么时候能长点心啊?”


有些刺鼻的酒精味道飘散过来,瞬间就将门外人鼻翼间萦绕的焦糊味道和甜品的香甜气息全都驱散开来,他不自觉地搓揉起指尖,纸袋包不住糖晶沾到了上面,稍微碰一碰就能感受其中的粘稠。


黏腻得让人烦躁。


乔楚生终是叹了口气没走进去,只将纸袋放在了门口的栏杆上,然后又照着原路返回了。




02


白老爷子最终是想要办工厂的,外来的西洋人将许多新技术带来的同时,却也危害到了中华本国的发展前景,有志之士都想要在西方产业的包裹下夺得一席之地,兴办民族产业。


乔楚生自觉不是块经商的料,却被老爷子打住了。


“其实这个做生意啊,就和做人处事差不多,按着行业的规则走就行。”老爷子对这位自己几乎当着儿子养大的手下很是看好,收回给鹦鹉喂食的手,扔了个纸袋子过去,“这是我们家名下参股的几家工厂的情况,你先看看资料,这几天我再让人带你去实地考察考察。”


乔楚生难得地露出些窘迫神色,沉舟破斧地接了过来,在心里叹了口气,点点头:“行。”


就是没想到这位带他参观的人竟然是那个吴杰。


乔楚生今日卸下了警棍和手枪,披着件长风衣一身轻松地跨着大步向前走:“吴杰先生对经商也有研究?”


“不敢当。”对方提了提鼻梁上的眼镜,“只是在国外念书的时候与商学院的学生们交往过一些,略知一二而已。”


乔楚生被这一板一眼的回答弄的登时没了闲聊的欲望,反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挺好的。”


怎么同样是留学生回来,有人是这幅模样,有人却是一副完全相反吊儿郎当的模样呢。乔楚生摸着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将其归因为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然而人却经不住念叨,他刚才还想着的某位此刻应该在家里听着留声机看着画报的人,就突兀地出现在了眼前。


“路垚?你来这儿干嘛?”乔楚生看了眼电厂的大门,又转回来瞥了一眼下意识藏起什么的人,嘴角不受控制地露了三分笑,“来蹭吃的?”


路垚立马不干了,反驳回去:“瞧你说的,我是那样的人吗?”


乔楚生看着他笑而不语。


“诶行行行。”路垚摆摆手终于肯松口,从背后掏出一张名片来,递到他面前,说着话眼神却胡乱地飘忽着,“那什么,幼宁上次带我去画展,遇到的人给我的名片,我就是过来看看帮忙看看他的资产问题,给他提供一些建议。”


乔楚生瞥了一眼名片上的名字,神色不变地又推了回去:“那行,你忙着吧。”


“诶你去哪儿啊?”路垚喊住他。


“我来这,有点事儿。”他的思绪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动了起来,直到说出口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刻意隐瞒了老爷子给自己的嘱咐。


乔楚生回过神来,对上路垚有些质疑的眼神,捏了捏鼻梁,不自觉语气重了几分:“行了,我去哪儿还得跟你报告啊,你赶紧进去吧。”




等他们已经走进了楼里,吴杰才礼貌地开口:“刚才那位是?”


“哦,忘了给你介绍,那是我们巡捕房的探案顾问,帮着解决了很多大案要案。”那一套的话已经说得很熟了,一被问他就自然地回答出来。


“巡捕房的,外编人员?”吴杰礼貌地找了个合适的词,“看起来关系很好啊。”


乔楚生听了前半句先是一愣,随后又笑起来:“还行吧。”




03


不过看上去路垚给那位有钱之士做顾问的事情还挺顺利的,因为隔日乔楚生派萨利姆把人叫过来的时候,对方竟然很爽快地就来了,而且这次还没在意资费的问题。


他们面前陈列着的是一具被烧毁的尸体,面容不清身份不明,死因是自杀还是谋杀也不知。但乔楚生的视线却在白布边上转了一圈之后,又无比自然地挪到了蹲在旁边的人身上。


背朝着他的头顶上落了一片花瓣,他伸手想将它摘下来,却没想到对方恰好在此时回头,指尖就擦着面颊而过,柔软的触感稍纵即逝。


乔楚生对着路垚疑问的目光咳了一声,前挪了一步把花瓣给捻了下来递到他面前:“我是想给你把这个拿下来的。”


“哦。”路垚看着就笑了,“我们家门口那株樱花树这两天开花了,外面天天飘着这玩意儿,估计是出门的时候不小心沾上的。”


这人说了两句又开始没个正形,突然看着远方神情格外惆怅似的:“唉,这种时候就应该去香满阁,买这两天新摘的樱花瓣晒的花茶,那个香味啧啧啧。”


乔楚生没好气地把花瓣扔到了一边,又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先把案子破了,等结束我让下属亲自买了送过去行吗?”


“嘿嘿嘿,还是乔探长上道啊。”


经过询问,这次的案子人物关系并不复杂,死者是位在家里备考的考生,平日里有所接触的最多也就是房东,还有上门家教的大学生,在本地的家人一个都没有,也没有其他相熟的人了。


乔楚生原本想跟路垚一起审问几位嫌疑人的,但看着远远地凑过来的穿着白色裙子的身影,他心里打了个顿,突然改了口。


他让路垚跟白幼宁一起去法医那里盯着验尸结果,然后带上吴杰去了审讯室。


吴杰人少话却很犀利,只远远地看了一眼相伴而去的两个人,转头就问乔楚生:“这位就是白老爷子的准女婿?”


被问的人扯开嘴角笑起来,舌尖不小心碰到了前几日吃东西上火溃疡了的口腔内部,一阵细密的刺痛袭来,他却神情没变地靠在了门框上,懒洋洋地点点头:“是吧。”


吴杰不是蠢人,相反的,他格外擅长察言观色,因此他只凭着眼前人细微的神情变化,就陡然间明白了什么似的,隐蔽地提了一句:“白老爷子不会亏待乔探长的。”


“这些东西我都随便。”乔楚生伸了个懒腰,把记录册塞到对方手里,“准备好吧,待会儿又不知道要审多久。”




事实上今天这顿审讯的时间也确实长,不是因为两位嫌疑人多么能言善辩,而是因为坐在旁边的不是熟悉的人,乔楚生又尽量让吴杰自己去问,所以得到完整的信息还是花了好一阵功夫。


等两个人都回去了,乔楚生拿着整理好的证词,打算去找另一小分队,想了想还是把吴杰带上了。


去到的时候白幼宁和路垚各自坐在桌子两边,一个写着稿子一个看着报告,阳光透过窗户洒下来,硬生生镀了一层暖色的光,饶是平日里两人再打闹,这会儿也显得格外和谐。


走在前面的人莫名呼吸一窒,脑海中跳出个之前白家梅姨给眼前两位的评价来。


天造地设,命中一对。


“哥?”白幼宁率先发现两个人的到来,抬起头先叫了乔楚生一句,然后又看向他身旁,“这位是谁啊?”


乔楚生立马回过神来,将手里的审讯记录递到桌子上,然后抬起手掌冲着吴杰那边指了一下:“这位叫吴杰,我的助理。”


“可以啊乔探长,还有钱雇助理,看来巡捕房的经费很足嘛。”路垚抬眼看了一眼两人就开始调侃道,随即又揉起肚子,“哎呦,都这么晚了,我低血糖又要犯了。”


吴杰看到身边的人翻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像是要喊身后的人来,结果被路垚一句话截了胡:“白幼宁你现在是不是很闲,要不去香满阁给我买个花茶饼吧。”


“滚,我忙着呢。”


那倏然亮起的笑意瞬间熄灭,宛若樱花瓣掉落在水面上,浅浅的涟漪转瞬即逝,错觉一般。


“行了,我让阿斗去买点吃的,你们先来看看证词。”




04


死者胡林,男,二十一岁,单身,祖籍山东,独自一人来到上海求学,初考落第,目前租了房子备战二次试考。


与他接触多的两个人,一个房东丙睿每周来送一次食物,一个大学生严洐则每周上门三次授课。案发当晚,丙睿在距离这里十几里的地方喝酒,严洐则在图书馆里整理材料,均有证人证明。


但从验尸报告来看,死者是窒息而死,颈骨和舌骨骨折,应该是被勒死,而后焚毁了尸体的。


勒死必然是当堂杀人,但死亡时间内,无一人合格。至此案件落入一个死循环。


路垚扔了文件就要去看现场,他站起身套起外套,习惯性地看向乔楚生的方向:“再去一趟现场吧,说不定有什么被遗漏掉的地方。”


乔楚生点点头:“嗯。”


白幼宁见两人起身也想跟上,却被吴杰拉住了。后者推了推眼镜问她:“白记者对情报搜集很有一套吧?”


“你怎么知道?”


“那能不能帮忙查查这三个人的家庭背景和往事之类的。”


白幼宁疑惑道:“现在?”


“嗯。”吴杰余光里瞥见另两个人依次出了门,眼光一闪,终于露出个有些僵硬的笑来,“我们虽然暂时不知道作案手法,但可以从作案动机开始查起。”




房子里面被烧毁的一塌糊涂,路垚脚踏着就要进去,却被乔楚生拦住了,他先进去看了一圈,才肯放人进去。


“怎么了?”


“防止凶手折回来,你忘了之前几次了?”


路垚立马笑起来,嘴边陷下去一个小小的弧度,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对方,伸手戳了他一下:“不愧是乔探长,真是太靠谱了。”


乔楚生笑着哼了一声:“赶紧看吧别废话。”


从里面的设备来看,这位学生的经济状况不是特别好,除了基本的家具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东西。大多家具都被烧得失去了本来的颜色,但是有一个柜子却还相对比较完整,玻璃门里还残留着没被烧到的部分。


“这是什么?”乔楚生跟在后面,挥手驱散掉因为烧毁而格外飞扬的灰尘。


路垚拿着瓶子转了转,又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是药丸,但是味道很奇怪。”


“怎么奇怪?”


“有点,不纯净。”


“啊?”


“但这个瓶子我认识,是唐氏的。”路垚拿出来个袋子,把瓶子扔了进去,然后又向屋后走过去。


他们突然发现胡林住的房子跟路垚他们的还有点像,具体在头顶上都有一棵非常大的樱花树。正是暖春,风一吹花瓣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乔楚生抬起头就看见路垚站在樱花树下,仰着头盯着树枝看。


“怎么了?”


“这是寒绯樱,花色在樱花里属于较艳的类型,花期也比较长,花粉花蜜产量高,是樱花里很适合观赏的一种品类。”


乔楚生抬手摸了一把干燥的树干,闻言笑起来:“行啊,这你都懂。”


“那是。”路垚拍拍手,指着樱花树道,“这种树别的没什么,就是栽培起来特别麻烦,很多都需要专业人士的帮忙才能移栽成功,看来这房东的品味不错啊。”


“说什么呐?这是那个严洐叫人来种的。”


路垚一时间无语,过了会儿才喃喃着:“那还真是没想到啊。”




回去巡捕房四人汇合,白幼宁和吴杰那边也查到了几人之间的恩怨,房东因为胡林多次拖欠房租一直想让他搬出去,却因为某些原因一直被胡林威胁,没办法换租客。而那位严洐的妹妹,则曾经和胡林在一起过。


“都是一年前的事情了。”吴杰推推眼镜,一板一眼道,“他们交往了一个月,然后严洐的妹妹就回老家去了,再也没回来过。”


乔楚生立马叫来人去查查严洐家那边的情况,然后把自己这边的发现也说了。几个人凑在一起,暂时还是得不出什么结论。


“那行,今天就到这里,散伙吃饭去。”路垚第一个蹦出去,然后就被紧跟其后的白幼宁打了。


乔楚生站在原地看两人打闹,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来。


“乔探长。”就在这时,吴杰却突然凑了过来,依旧是一副办公事的腔调,就这么突兀地开口,“您是不是喜欢路先生?”




05


乔楚生自认为在他的前半人生里,值得他记忆的乏善可陈,前十几年是不透光的灰色,后面被白老爷子带走之后变得慢慢开阔起来,不过也是充斥着各种血腥和沉闷的颜色,随后突然地,就被塞进了巡捕房。


他至今仍记得第一次看到那人的时候,衣冠不整,狼狈逃窜,但就是这样的人,那样的一双眼睛却极其澄净。

在阳光下泛出浅浅的琥珀色,像是上好的琉璃。


他见过许许多多的江湖人,普通人,还有上位之人,但那样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贪财又小气,娇气又嘴贱。

小毛病坏的真实,却也好的令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倒是并未有其他念头,只是有点好奇,想要了解这个人。


之后因着对方对他有用,又与家里娇气的妹妹有些许相似之处,他竟是像宠弟弟一样地轻易软了心,总想着再照顾一点,对他再好一些。


这人站在阳光下,站在犯罪现场里,也丝毫不沾染周遭的污秽气息,纯粹又简单,像是他几十年人生里从未触到过的一道光。


所以宠到后来说是不喜欢也是在骗人,只是他觉得大抵这喜欢也并未到心底,不过是一种憧憬罢了,对自己所没有的东西的那种憧憬。


所以对着吴杰的疑问,他愣了一秒就笑了起来,没几分心虚地摇着头:“怎么可能呢。”




隔日严洐老家那边的资料便电报过来了,说是严洐确实有个妹妹,但早在一年前就去世了,是自杀去世的。


大家都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妙的味道,不约而同地将查案的重点放在了严洐身上。然而他说当晚待在了图书馆里,晚上九点凭卡进去,晚上十一点凭卡出门,这一点已经找门卫和图书馆人员核实过,不在场证明几乎是完美的。


乔楚生拿着门卫和众人的口供思索,会不会有什么从中溜出去的方法。但其大学的图书馆规章向来严谨,想来并不会允许有人拿着别人的卡进出的情况。


他抬起头就看见路垚坐在窗台边,看着外面发呆。他于是也伸展了身体走过去,手撑在窗沿边,看了眼外面繁忙的街景,又转回来,低头看身边的人:“看什么呢?”


“樱花.......”


“啊?”


这人的声音小的像蚊子,乔楚生又凑近了一些,没料到这人突然转回了头,彼此之间的距离登时只有咫尺,两人皆是一愣。


还是乔楚生反应快地先退了回来,皱起眉问:“你想说什么?”


路垚晃了下脑袋就又回归到办案时的思维来:“我想起来那个药瓶里的味道像是什么了,是樱花。”


“樱花?”这一阵外面樱花开得热烈,即便是巡捕房的窗户,也能从中看到外面街道上开的泛滥的樱花树,浅白色粉色的压低到地面上,连成一片花海。乔楚生不明所以地问:“樱花有味道吗?”


“有,但是很淡,需要直接闻花瓣才能闻出。”路垚从旁边的柜子上找出了那日的药瓶,他当日便去过唐氏跟药房里核实过了,这个包装是一种哮喘丸的的瓶子。他目光一亮,反手将瓶子握进掌心,偏过头就看向身旁的人:“我知道他是怎么作案的了。”


“行,那我先让萨利姆把人抓回来。”乔楚生收回手插在口袋里走了出去,走到走廊里的时候,才捻了捻因为用力而裂开了口子的指尖。




06


严洐的妹妹,是一位研究樱花栽培的学者,一年前随恩师来到上海学习,却没想到在这过程中结识了一个胡林。两人都是适龄青年,又性格相投,很快就陷入了爱河之中。


但一个月后,胡林就抛弃了他的妹妹,随即妹妹回家之后不到一星期,就在樱花树下自杀身亡了。


“所以你就选择用同样的方式杀了胡林,你将用樱花制成的花丸放到他的瓶子里,充当药丸,然后让他病发身亡。”


乔楚生看了他一眼:“不是说是勒死的嘛。”


“那是你为了掩饰真正的死因所做的吧,事后将他的颈骨和舌骨折断,又对尸体进行焚毁,是我们无法核对勒痕的青紫程度,就是为了误导我们,他是被人当场勒死的。”


白幼宁一边在旁边记录,一边提问:“但毕竟是自己天天吃的药,应该还是会发现不对的吧。”


“这就是樱花的另一个作用了。”路垚看向身旁的人,“你还记不记得我上次说过,寒绯樱的花粉数很高。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胡林应该有轻微的花粉过敏,但症状不大,也就是有些鼻塞的程度而已,而这刚好可以影响他的嗅觉,使他没能察觉到自己的药被换掉了。”


“可谁又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吃哮喘药呢?这个时间不是不可控的吗?”


“他并不需要控制啊。”路垚摊开手,“反正你每天都会去检查,然后等着这一天不是嘛?”


乔楚生愣住了:“不是他一周只去三次吗?”


“那株樱花树明显有被护理的痕迹,想必是你每日都去调整了枝条的方向的吧。”路垚看向对面的人,挑起眉问道。


大概是因为大仇得报,严洐也并没有多少遮掩,只是笑了起来:“我让他以我妹妹相同的死法死去,也算是给我妹妹一个交代了。”


“但其实胡林并没有抛弃你的妹妹。”


严洐陡然间愣住:“......什么?”


乔楚生看着旁边人白皙纤长的手指点在了纸墨上,指腹上沾染了一点墨迹,好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喜欢一个人的心情是无法遮掩住的,即便当初因为贫困跟你妹妹分了手,但胡林家里依然满满的都是你妹妹的痕迹。”


无论是那些樱花图案的器物,还是门口习惯性用来收拾樱花瓣的花帚。


“否则也不会即使有些花粉过敏,也让你在他房子后面种植樱花树了吧。”





“不用过去吗?”吴杰看见乔楚生倚在墙边,越过他就看见路垚正围着樱花树打转,极力说服房东不要将这棵树铲掉。


“没事,他不用我们帮忙的。”乔探长老神自在地靠在墙边,视线里带着点笑意,随着暖色的光一起落在正中央的那人身上。


但下一秒,另一个白色的身影就加入了进来,不知道说了几句什么,房东就灰头土脑地走了,路垚激动地跳了起来,一把把幼宁搂进了怀里。


春风吹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纷扬落下,围着一对璧人打着转儿,美好的像个梦。


乔楚生从嘴里尝到一丝铁锈味道,突然想起路垚之前在审讯室里说的话,情感这种东西并不会因为否认掩饰就变淡,反而会愈加浓烈,最后变成执念。


他手松了又攥紧,还没好完全的指尖掐进掌心,片刻后就糊开一层黏腻。恍惚间他似乎真的闻到了樱花味道,淡淡的并不浓烈,却沁入心神,引起浅浅的疼痛,扼住心脏些微刺痛。


直觉告诉他有些糟糕,因为那份喜欢似乎比他想象中,还要浓烈一些。




07


之后几天乔楚生都没去巡捕房,他直接把后面的事情都扔给了吴杰,美名曰要历练他,自己不知道去了哪里。


等路垚找过来的时候,他正在拳馆里打拳,因为练得太久,大汗淋漓着手脚发软。所以在看到对方的第一刻,虽然很想转身就走,却被迫钉在了原地。


他将护手解下来放到一边,头也不抬地问:“你怎么来了?”


“有人送了几块上好的牛排肉,要不要今晚去我们那里吃饭?”


乔楚生低着头,汗湿的头发落下来遮住眉眼,他竟然有点庆幸,好像这样就能挡住自己的狼狈。


前几日还心狠着不想跟这人见面,现在真站到了自己面前,才说了两句话,他就想丢了一些跟他走——

哪怕对方话语里的“我们”并没有他。


也太没出息了乔四。

他对自己说。


“我晚上有约了,你们自己吃吧。”


“别啊,你上次送我的表我还没能谢谢你呢,正好借花献佛一下。”路垚手撑在木桩上,站没站相地倚在上面歪着头看他,瞳孔被头顶的阳光照成了浅色,澄澈又专注似的。


于是乔楚生理所当然地卡了壳,把想好的说辞都忘了,只好站在了原地,任心跳如擂。


却被对方当成了同意。


“行,那就这么说定了,我去外面等你。”


他的视线贪婪地流连在那人离开的背影上,直到完全消失在门后,才有空揉了揉跳得发疼的心脏。


......算了。





晚上的时候如他所料地,还没开始吃,另两位就又吵了起来。


乔楚生这次却没急着走,而是将带来的一瓶酒开了盖,然后倒进了杯子里。


路垚很快被这香味吸引了过来,拎起瓶子大叹:“法国的圣詹姆斯朗姆酒,可以啊,乔大探长今儿匆忙过来还带了这么好的酒。”


乔楚生抬眉看了他一眼,嘴角上扬荡出一个笑来:“讲成这样,我什么时候给你喝过差酒了?”


白幼宁见状也想凑过来闻一下,结果被另外两个人齐齐拦住了。


“女孩子家的,别喝这些酒。”


“就是就是。”





那顿晚饭吃了什么,幼宁和路垚又斗嘴了什么内容,乔楚生都已经不记得了。等他有意识的时候,就发现他已经帮忙把喝醉的路垚扛到了床上,房间内光线昏暗,幼宁正在一门之外的客厅里收拾东西,这狭小空间里就他们两个人。


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放下,又去挤了条毛巾来帮醉鬼擦擦手心和额头。


他想起上次来叫醒对方的时候,这人缩在被子里睡得香甜的模样,依稀与现在躺在床上,脸颊泛红的人对上,却又到底多了些不同。


究竟是什么喜欢上的他也不记得了,只是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脱身。


乔楚生将毛巾丢到一边,受蛊惑般地慢慢靠近,直到与路垚鼻尖相触的一秒,他才终于肯承认自己所有不可言说的心思,和今日特地带酒来的隐晦想法。


太多的不甘和妄想充斥在胸口,快要将他贫瘠的内心挤炸,直到这种时候,完全地隐于黑暗里,他才敢放出来透一口气。


他伸出手,从眼前人的眉毛处开始抚摸起,到微颤的眼睑,抖动的睫毛,到高挺的鼻梁,再到柔软的唇瓣。


他只是想......

试一次.......


他这么说服着自己,一面倾身下去,却在将将要碰到的时候,听见对方的呢喃:“白......宁......别动......”


原来喝过酒的唇瓣,是苦的。


之前一个案子里,有信仰的人拿着圣经跟他说,每个男人都在寻找一根自己丢失的肋骨,被他嗤之以鼻。


但现在,他才恍然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


只是那肋骨被塞进去的位置不太对,竟直直地从心脏中央刺穿过去,钉住了心房的跳动。他想拔出来,但它早就和附近的血肉长到了一起,只要动一下,就会锥心刺骨地疼。


此刻好像就被人不小心拔了一下,于是连筋带肉地抖动了一下,针刺般的疼痛就细细密密地涌上来,扎的人喘不过气来。


乔楚生直起身子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指尖竟是被床边的一根木刺刺出了血,怪不得这般疼痛。


十指连心,确有其事。


他草草地擦了一下,然后小心地帮人把被子盖好,又怕他起来的时候口渴,用琉璃杯倒了水给他放在床头,这才走了出去。


“哥,你不休息一会儿再走?”


“不用了。”乔楚生看着眼前他也宠了许久的妹妹,忍住指尖的刺痛,扬起一个笑来,“我先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08


最近巡捕房流传着一个新闻,说是乔大探长可能要辞官另寻高就了,而新来的吴杰很快就要变成他们新的一把手了。


先不论内部人员心思如何,但吴杰送档案去给乔楚生批阅的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多说了一句:“最近,白小姐和路先生都有问我这个消息是不是真的。”


写字的人动作一顿,又佯装无事地继续签字:“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他们如果真的想知道,就应该来问你。”


乔楚生头也不抬地道:“他们最近忙着呢吧。”


最新的一个大案是连环杀人案,但却像是自杀一样,饶是路垚,也花了很久时间思考却不得其解。乔楚生第一次没跟进大案子,原本还有些忐忑,但现在看吴杰处理的并不比他差,一面在心里感叹着老爷子的眼光,一面又免不了地有些惆怅。


“其实,您可以晚一些走的。”吴杰看见乔楚生递过来的探长印,顿了一下没接。


“拿着。”乔楚生强硬地给他塞了过去,被外面下学的吵闹声吸引过去了片刻注意力,像是想到了什么地笑起来,转回来问他,“你上次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我表现的......很明显?”


他其实没指望吴杰能听懂,但他满腹的心思已经捂了太久快被捂烂了,既无法跟老爷子说,也无法跟不相熟的旁人说,只能问眼前这个曾得以瞥见一隅的人。


然而吴杰却回答的很快,他扶了扶眼镜道:“乔探长,不识庐山真面目,只因身在此山中。”


“行了,喜欢说酸诗这一点倒是挺像的。”乔楚生笑着说话,握着笔的手却嵌进掌心里,立刻就引出一道红印。


吴杰闷声片刻才发问:“是因为路先生?”


“......是。”


“您可以试试——”


“没用的。”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掉下来的几缕发丝遮住眉眼,“我现在看见他都是一种折磨,倒不如趁早远离了,说不定还有用些。”


登时又是一阵无语,乔楚生回过神来,兀自笑了起来,率先站起身来:“要是他们再问起来,就跟他们说先好好办案子,等案子结束了我请他们吃饭。”


“好的。”


“吴杰。”


“嗯?”


乔楚生手敲了敲门框,露出一个释然的笑来:“别太担心,你比我更适合当这个探长。”


“......您说笑了。”





老爷子早帮他找好了下路,换作原本的话乔楚生估计还得掂量一会儿,但眼下他巴不得能有人帮他安排好一切,于是爽快地应了下来。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几天,他就会坐在去英国的轮船上了。


乔楚生临走出资料室前从抽屉里抽出了装在信封里的船票,曲起手指弹了一弹。


等他也去过国外的话,就不用总听别人炫耀了吧。


只是他没想到,明明案子还没结,这人竟就追到了他家门口。


毕竟算是发小,乔楚生去了趟长三堂,跟瑶琴打了个招呼,顺便在那儿吃完了晚饭才慢悠悠地回来。刚晃到楼下,就看到抱着双臂坐在自家门前楼梯上的人。


几乎是看到的瞬间,他就感受到胸口处一阵抽动,短暂的震惊片刻,就换作了翻天覆地的思念涌上来,不由分说地将他淹没,一瞬间呼吸都困难起来。


他在心里骂自己,是不是贱。


路垚听见响声立马抬头看过来,不知道是因为困了还是什么,眼角泛着红,还有若有似无的晶莹缀在眼底。


乔楚生就是看不得对方这个样子,没忍住地快步走到人面前,温柔地伸手替他把街灯的光罩住了,沉声问他:“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地就来了?”


路垚把他的手拉下来,却没松开,抬起头问他:“我听说你要离开巡捕房了?”


“你这是听的谁说的——”乔楚生抽回手,试图笑着糊弄过去。


“萨利姆说的。”


幽静的夜里,连片树叶打着旋儿掉落下来的声音都格外显眼,乔楚生踩错一步,刚好踩到枯了的树枝上,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他暗道自己果然还是心志太不坚定,叹了口气地转过身靠在门上,抱起双臂:“我确实不会一直当探长。”


“为什么?”


“我再这么当下去,迟早被你给敲诈破产好吗。”乔楚生伸手在面前人的头上敲了一下。


路垚叫了一声抱住脑袋,委委屈屈地开口:“那我这不也是为了生计嘛。”


“所以说啊。”乔楚生整理好了衣物,重新把手揣进口袋里,“换个人给你敲诈不好吗。”


路垚撇撇嘴又发问:“那你什么时候走啊?”


乔楚生愣了一下,从善如流地撒着谎:“还早呢,真走了肯定会提前跟你们说的。”


他家门前临着河,河边一排的柳树,路垚在这儿坐的时间久了,头上自然地也挂上了一片柳絮。乔楚生动作轻柔地替他摘了,喉头微动,开口道:“我再教你一个人情世故的道理吧。所有人相互交往,相互友好,都必定是有所求。”


“你跟我交往也是吗?”


“当然。”


“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他看了对方片刻,旋即笑起来:“反正你也给不了。”


还没等人反驳,乔楚生就立马把人往外面推:“行了,你赶紧回去吧,等晚了幼宁又要念叨了。”


路垚原本还有些不忿,闻言竟偷偷地熄了念头,憋着嘴往外面走,色厉内荏道:“她敢。”


乔楚生倚在门上,一直看着对方的身影慢慢消失才动了动,发现自己脸上的笑容已然僵了。




09


没过几天那个案子还是结了,乔楚生全程都没去,只听了最后吴杰的汇报,签了字之后,正式地将探长一职交给了他。


“乔探长是明天的船吗?”


“是啊。”乔楚生站起身子,这几日他没日没夜地闷在房间里,才堪堪将一些基本资料看完全,这会儿动了动,连关节都在响。


大家都是聪明人,这会儿也不便再多说,于是吴杰只是弯下腰:“那就祝乔探长一路顺风了。”


乔楚生拿着外套从桌子后面走出来,闻言笑起来:“那就借你吉言。”


两个人并肩从电厂里走出来,身后的门沉闷地轰鸣着关起来。吴杰原本打算就此别过,却被拉住了。


乔楚生将帽子上的碎屑吹掉,转过头来问他:“今晚我请巡捕房的人吃饭,你也一起来吧?”


“我就......”


对方却一把将他揽了过来:“我跟你讲,喝一顿酒的功夫,你跟他们就熟了,把人先喝趴下,后面就好管理了。”


“哦,好的。”




都说今儿个乔四爷大出血,包下了百香楼的一整个大厅,把所有巡捕房的人都请了过去,说是犒劳他们前几日的辛苦。


吴杰直接被他带了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开席,都没看见白幼宁和路垚的身影。


乔楚生坐在主桌上,左右都空荡着,盯着面前的酒杯竟一时间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阴沉的吓人。


吴杰看了眼其他的人都不敢说话鹌鹑似的缩着脖子,只好先动了起来,给乔楚生倒了杯水:“他们可能是路上耽搁了。”


乔楚生喝口水都能觉得苦,还浓厚地在口中泛滥开来,化都化不掉。他垂下眼睑看着手里微微抖动的水,低声道:“这人该是听到吃就跑到最前面的来着呢。”


吴杰一时间噎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时候突然有个打扮与整个大厅的警务人员都格格不入的人走了进来,脚步极快带着风,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只写着一句话:「请务必独自前来」


这个字迹他曾在现实与梦境中看过无数次,乔楚生甚至没能掩饰住表情,砰然地站起了身,拿着纸条的手指攥地泛白,一时间眼中露出嗜血的气息:“他说在哪儿?”





大概是这段时间疲于学习,乔楚生一进昏暗仓库门,耳边能听见风声,身体却没来得及避开,他狼狈地勉强退开来,腰背一下子撞在墙角堆放的木材上。


想也知道估计是青了一大块,但他现在却无暇顾及,因为头顶的灯晃动间,他隐约看到一个身影坐在整个仓库的正中间。


虽然背对着他,但那轮廓他曾在心里眼里描绘过千遍,只看一眼就知道是谁,更别说垂下的手上,还戴着那枚熟悉的、出自他手的手表。


身后的劲风只稍稍休息了一秒就又攻过来,乔楚生虽觉得手脚迟钝,却一时间杀意顿起,奋力地一脚踹在对方的膝盖上。


这种硬碰硬的打法必然是杀敌一千自损三百。


他听见自己腕骨的清脆声响,却懒得去评估内里断到了几分。


破空的风声在耳侧响起,他翻过半边身子然后伸出手,硬生生砸在对方的后背。


他走得急连配枪都没来得及回去拿,就生怕自己到迟了一秒,害得那人有个三长两短——


“唔。”对方被他生生锤出一声闷哼声,动作却极快地从他的杀招下躲避开来,脚下踢起一块木板横刺过来。被乔楚生抬起手臂遮挡,尖锐划开皮肉的刹那,他的另一只手也跟着过来,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


大概动了心的人都实在是卑微,哪怕他已经下定决心成全,下定决心离开,但真要这人遇上点事儿,他还是会巴巴地赶过来。


哪怕会粉身碎骨,也希望好歹能替那人抗住一会儿也好——

保护和宠溺都变成一种本能,心脏不受自己的控制被扎着也兀自跳得欢快,身体也违背本能地不顾刺痛,不要命地靠着抗下对方招式的机会,再抓着空子反击过去。


蒙着面的人突然吐了口痰恶狠狠道:“你他妈不要命了!”


乔楚生被对方有几分熟悉的声音干扰了神思,动作慢了一秒,就被人一下砍在了后颈。


他失去意识的瞬间,瞳孔正好停留在灯光下纤细手腕上戴着的手表,那指尖动了动。




10


乔楚生听吴杰汇报过,说之前的那个连环杀人案,是凶手将被害者最重要的两个人绑在一个大型的杠杆上,底下就是偌大的火盆,中间延伸出两个巨大的绳结。


所有的被害者手里拿着剪刀,都必须要做出一个选择,只有剪了一头的绳索,另一端的才能升上去。如果迟迟做不出选择,那么底下的火盆就会将整个绳索都燃烧殆尽,两人就都会掉落进去。


乔楚生当时还在心里骂过这法子变态,没想到不过几天,就换成自己被绑在了上面。他苏醒过来的时候感觉全身上下都在疼,他费力地在热腾腾的气体中睁开双眼,看向旁边,比他这一端更长的那一头,绑着的是幼宁。


他几乎是瞬间在心里骂了句娘,转过头果然发现站在下面的是路垚。


这要是被他逮着是谁,肯定往死里折腾他丫的。


说实话,乔楚生听到这个杀人方法的时候,第一反应也是自己心里衡量了下,如果自己站在下面,换成对自己来说最重要的两个人在上面,那会选择谁。


但无论选谁,光想到那个画面他的心脏就会开始刺痛起来,于是他那瞬间才发现凶手的初衷,做出这个选择的刹那,无论是被救的人、被抛弃的人还是做出选择的人,都会在那瞬间生不如死了。


而现在,这个正处于生不如死的人是路垚。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才发现喉头干涩的要命,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不仅如此,刚才在恶战中伤到的伤口似乎是同时间齐齐发难,都争先恐后地疼起来。


最终他只从喉咙间逸出一声痛苦的咳嗽声。


“乔楚生!”路垚立马看向他,眼神里透露出一丝痛苦,似乎已经知道了为什么他会落网。他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乔楚生凭着自己杰出的视力,看的出他说了「对不起」。


原本以为小时候曾经被险些断了脚筋的经历是他这辈子经历过最疼的事情了,没想到还能更痛。


被吊着的姿势让他看不见自己的身后,但也听得出路垚非常急躁地,想尽了一切办法地跟人对峙,走的离他们太近,连火舌舔上了他的手腕都不知觉。


“路垚。”他废了好大力气才说出口,声音滑出喉道的瞬间,像是灼烧一样地疼起来,他却视若罔闻,沉着声音吐出几个字,“站远点儿。”


“我站什么远,你要没命了你知道吗!”


“别、管我......咳咳......”


似乎快到临界值,过分的疼痛让他的知觉开始不完整起来,他恍然间似乎听到了对方暴怒的声音又似乎没有,头一点一点地,就快要陷入黑暗。


但他其实还有想说的话的。


想说哪怕他就这么走了其实也没有怨言,人生苦短不过几十载,能在那些黑暗过后度过了这么一段舒心的日子,他觉得很值当。


那人身上清冽的味道和灿烂的笑容,还有那些亲昵的小动作,都让他的整个人生鲜活起来。


这道光虽晚了二十几年,却一下子就将他拉进阳光里,给了他从未有过的温暖。


凭着这道温暖,他就已经不虚此行。


他在意识将灭的最后,似乎听到了绳索隔断的声音,随即身上的拉力陡然间失去,耳边的风声都是热的,他在混沌间下坠。


这种失重感他似乎也曾感觉过,在那人对着另一人笑的时候,不受控地攫住了他的心脏,像是抽离了所有的氧气。


挺好的,他所尽全力想护住的那道光,还能继续闪耀下去。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走马灯的缘故,他眼前竟然现出了那双琥珀色的瞳孔,在极近的距离里盯着他看,专注又温柔的神情,只框着他一人。


这便是他获得过的最宝贵的东西了——

他很知足。


热烈的火舌无限逼近,他终于失去意识,朝着一片虚无坠落下去。





TBC.

(No) More Sweet Music

《暧昧模糊》07

《暧昧模糊》


*ABO生子,21破镜重圆复婚,小孩是7。

*糖珍,微量果珍。


07


好在闵妈妈体检后的检查报告都还算不错——医生看了检查报告之后,点了几个到中年之后必然会出现的一些小问题,然而毕竟一过性失明是暂时的脑缺血的神经症状,从闵妈妈卝的检查报告里来看,医生推断是血压起伏导致的,回去之后还是得多注意休息,如果有多次反复的一过性失明情况,才需要考虑药物控制。总之,不是很严重的情况,至少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金硕珍和闵妈妈一起出医院,纠结着是要先给闵玧其打电话告诉他情况,还是先送闵妈妈回去,还没等他纠结完,闵玧其的妈妈倒是先开口询问他了。


“硕珍之后还有事...

《暧昧模糊》


*ABO生子,21破镜重圆复婚,小孩是7。

*糖珍,微量果珍。



07


好在闵妈妈体检后的检查报告都还算不错——医生看了检查报告之后,点了几个到中年之后必然会出现的一些小问题,然而毕竟一过性失明是暂时的脑缺血的神经症状,从闵妈妈卝的检查报告里来看,医生推断是血压起伏导致的,回去之后还是得多注意休息,如果有多次反复的一过性失明情况,才需要考虑药物控制。总之,不是很严重的情况,至少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金硕珍和闵妈妈一起出医院,纠结着是要先给闵玧其打电话告诉他情况,还是先送闵妈妈回去,还没等他纠结完,闵玧其的妈妈倒是先开口询问他了。


“硕珍之后还有事吗?你很忙吧?我自己去车站也可以的,不用送我的。”


金硕珍抓了抓自己的耳朵:“伯母今天就回大邱吗?”


“嗯,也没有别的事啦,既然不是什么大毛病,就早点回家去了,玧其不是去大阪了吗,也见不到他呀。”


金硕珍的心脏突然落入了一份本不属于他的无奈和悲哀,闵玧其的母亲是很好的人,以前金硕珍和闵玧其结婚之前就曾经见过一次闵玧其的妈妈——那时候闵玧其没有和他爸说他们要结婚了的事,而是先和妈妈说的,闵妈妈便瞒着闵玧其他爸到首尔来见他。那时候金硕珍因为自己信息素水平不高有可能很难有小孩这件事对闵妈妈还感到有些愧疚,闵妈妈伸手就盖住了他的手,说没事的,两个人幸福就好了。想到这些过往的事,金硕珍也就猛然能够理解为什么闵玧其一直没有和他卝妈妈讲他们离婚了的事了。闵玧其不是只在和他组成的家庭里才会选择专注于工作的——就算和闵玧其结婚的是别人,闵玧其也仍旧会这么做,闵玧其就连为他的父母留有的时间也少得一视同仁。金硕珍想,其实他知道的,闵玧其并不是因为不爱才会这样,而是因为他就算感情上再深爱,也仍旧会在他的工作上花费更多的精力:做音乐的闵玧其才是真正的闵玧其,是对自己负责、对支持他的家人和伴侣负责的闵玧其。


况且,他一开始喜欢的闵玧其,也不就是那样的闵玧其吗?


——他早该想通这些事的。


金硕珍吸了口气,对闵妈妈提议道。


“那要不,要不伯母去家里吃完饭再走吧,伯母应该有好久好久没见到小国了吧,小国这两天都在家里,我还得回去给他做中饭呢。”


“虽然玧其不在——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呃,不是我不关心啊,就是,您也知道他的,在他工作时间打扰他的话,就……不太好,玧其不喜欢被打扰的。”


金硕珍的手脚都不安分地动着,好像这样就能平息他脑袋里的一团乱麻。


闵妈妈笑起来:“好啊。”




田柾国不怎么喜欢早起,十五岁还是在长身体的年纪,早上就算是已经睁开眼,也要翻个身继续倒回去睡个回笼觉,更何况他因为打了人工信息素,又因为和金硕珍的罪恶的亲吻导致强烈的排斥反应,前者后者都不好受,自然就更想睡觉了。


金硕珍出门之前他短暂地醒了一次,因为金硕珍在走之前打开他卧室的门,在他的床沿边站了会儿,弯下卝身抚摸了几下他过长的头发,又在他的脑袋上用嘴唇轻轻碰了一下——田柾国在那时候醒了,却假装自己没有醒。


“我要去医院一躺,中午会回来的,多睡会儿吧柾国。”


为什么要对装睡的人说这些好像他能听得到的话。田柾国在脑袋里这么疑问着,执拗地闭着眼。直到金硕珍真的出门了,门锁自动关上过了整整三分钟之后,田柾国才掀开被子,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


其实他也不是不知道有些时候他对金硕珍的感情变质得甚至到了有些可恶的程度,也不是不知道自己在感情上走的错误的路总有一天会被截断,然后在远远地绕一圈,回到他本该呆着的地方,但至少现在,让他短暂地做一会儿梦吧。


做金硕珍的小孩还是很幸福的,他虽然在今年开始逐渐萌生对于金硕珍的扭曲而非分的想法,却仍旧总是问他爸,什么时候和闵玧其复婚,因为田柾国的确也是这么想的——金硕珍和闵玧其绝对是会复婚的,至于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复婚,田柾国不知道,只希望能早一点。最好在他自己能找到自己的Omega之前——什么时候能找到呢,田柾国迷迷糊糊地想着,翻了个身,半个身体趴在了被子上,只盖了一半的被子在身上,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家里没有客用的拖鞋——金硕珍从一开始就没有买,因为他并不喜欢在家里会客,家就是家,金硕珍习惯于用空间来区分自己工作和休息的状态。至于闵玧其穿的那双拖鞋,是他自己从工作室里面带过来的,还放在鞋柜里。


金硕珍把闵妈妈领进门,下意识便想把闵玧其的那双拖鞋给拿出来,犹豫了一下,又觉得这尺寸也差得太多了,只好拿了双田柾国三四年前穿的拖鞋出来,对于田柾国这个还在成长的男孩子来说已经偏小了,但对于女性来说倒是正好。


“柾国啊——”


金硕珍向室内提高了音量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音。


“唉西,这孩子要睡到什么时候……”


“伯母等一下啊,我去叫他起来。”


“没事没事,慢慢来吧。”


田柾国在睡梦里听到金硕珍的叫声,眼睛还眯缝着便爬起来开他卧室的门——金硕珍正好也要从外面开他房间的门,门从里面开了不说,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的田柾国直直地就往他怀里倒。


“叫我卝干嘛。”


金硕珍瞄了一眼坐在客厅沙发上的闵妈妈,于是凑到了田柾国耳边。


“我不是跟你说我去医院了吗,是陪玧其的妈妈去做检查去了。”


田柾国愣了愣,抬起眼皮,睡意也消了大半:“闵玧其不是去大阪去了吗?”


“你怎么知道?”


“他给我发了消息啊,说临时要处理一个事。”田柾国一本正经地开玩笑,“我还以为你去医院检查是不是有弟弟妹妹了呢。”


“说什么不像样的话呢!”


“你这不是都把我——我应该叫奶奶吧?都让她过来了,难道不是要和闵玧其复婚了?”


金硕珍无奈地解释道:“玧其压根没告诉她我们已经离婚了的事。”


“哦,这样吗。”


田柾国反倒是没露出什么惊讶的神色来,好像早就料到会这样似的——可能他和闵玧其的脑回路也有些相似吧,反正金硕珍是绝对想不到那一层面上去的。


金硕珍沉默了一会儿,田柾国已经自然地过渡到下一个话题去了:“昨天买的年糕还有剩的吗?我想吃炒年糕诶。”


“有的,你先去洗漱吧,我现在做。”


金硕珍拍了一下田柾国的屁卝股,把他赶进盥洗室,这才又折回客厅和闵妈妈解释了两句田柾国刚醒,洗漱完就会过来陪她聊天的,这才扭头进了厨房。


炒年糕的油水声响太过于浓郁,金硕珍饶是把厨房的门打开一半,仍旧听不见田柾国和闵妈妈聊了什么。


他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像也如同油与水一样,如果不乳化便始终都会分离出两层来,他一边想要让闵妈妈知道自己已经和闵玧其离婚了的事,一边又不想让她知晓现实——是害怕伤闵妈妈卝的心吗,抑或是愧疚感,又或许是……其实金硕珍也隐约觉得自己搞不好和闵玧其会迎来离婚以外的其他的结果?比如说……


“比如说,和柾国说的那样,复婚吗?……唉,搞不明白了……”


金硕珍的注意力全在锅和脑袋里的思考来,又加上煤气和油烟机的双重噪音剥夺了他所有的听觉神经,也就不可能发现闵玧其竟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已经用备用钥匙开门进来,并在和客厅的他卝妈妈和田柾国对视了两眼后、毅然决然地拐过去、推开了厨房的门,且已经从他喃喃自语的嘴形里提取出了几个最有用的关键字来。


“硕珍。”闵玧其从背后抱住了出神的金硕珍,出声叫他。


“哇呀你要吓死我啊!什么时候回来的!”


金硕珍的锅铲毫无疑问地掉进了锅子里,他抖了抖肩膀,示意闵玧其放开他——他要把锅铲给捞出来。


闵玧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也没有询问他为什么自己的母亲会在客厅里和田柾国谈笑风生一派祥和仿佛像在演最动人的家庭剧。


这时候的闵玧其只在乎金硕珍刚才的自言自语。


“金硕珍。”


“要不复婚吧?”


“我们俩。”


TBC


凌商

【糖珍】我们的黄金时代

现背

第一人称 珍视角

有一丢丢vjin 


闵玧其给我打电话时候我在寒冬的片场低着头昏昏欲睡,十二月的深夜,夜露正凝,时间点掐得精准,离我的下一场戏还有二十分钟,导演在一旁热火连天地激情讲戏,男二号是今年新走红的男生,他还年轻,没有被太多夜风摧残过,能轻易地被唾沫星子淹没在微弱的灯光中。暂时地,眼前的火光与鼎沸的人声与我鲜有关系。我的手在厚厚的毛绒RJ抱枕里绞成不能被分隔的一团,有一下没一下地眯着眼打盹,像冬日里逐渐凝固的雕塑,直到口袋里传来微小震动,像电流一下刺激着我几乎冻僵的神经。

我一边抱怨一边磨磨蹭蹭笨手笨脚地去掏羽绒服里的手...

现背

第一人称 珍视角

有一丢丢vjin 

 

 

闵玧其给我打电话时候我在寒冬的片场低着头昏昏欲睡,十二月的深夜,夜露正凝,时间点掐得精准,离我的下一场戏还有二十分钟,导演在一旁热火连天地激情讲戏,男二号是今年新走红的男生,他还年轻,没有被太多夜风摧残过,能轻易地被唾沫星子淹没在微弱的灯光中。暂时地,眼前的火光与鼎沸的人声与我鲜有关系。我的手在厚厚的毛绒RJ抱枕里绞成不能被分隔的一团,有一下没一下地眯着眼打盹,像冬日里逐渐凝固的雕塑,直到口袋里传来微小震动,像电流一下刺激着我几乎冻僵的神经。

我一边抱怨一边磨磨蹭蹭笨手笨脚地去掏羽绒服里的手机,这种大冷天的晚上,谁没事打电话,扰人清梦缺德。睡得朦胧的眼睛实景对焦,我看到了夜里也绽放着冷冰冰光芒的屏幕上出现了许久不见的“Bighit闵玧其”几个字。

“哥,你最近怎么样?”点开通话的按钮,那头还是熟悉的声音,带着他那种独特的低沉又醉人的味道,但是对我来说已经太陌生了,就像经年不品的酒,再次流过喉咙无论怎样都会呛到。闵玧其真的是比冬天的风还能使人感到寒冷的人。

“我在拍戏。玧其……你在抽烟?”手机的亮光,未必比远处的灯火的温馨,但是突然对我来说,就像黑夜海上的灯塔,我的呼吸急促起来,心下多少还是有点波澜。

那头沉默了,一时间所有的夜幕狂风与人声光影都远离了我们,我们在电流里共振彼此的心跳。

我应该在这场重逢中成为施暴者,把我的愤怒强灌给他,但是我的困意让我平静起来。

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久得我有种错觉,这趟电话只是我的妄想,闵玧其开口“你怎么知道?”

我叹了口气接着说:“你抽烟的时候,呼吸声会变得重。不是很久之前就说戒了吗?”

他在那头发出了很轻淡的笑声,我可以想象那头的场景,是那种隐藏在烟雾后面不露牙齿的浅笑。

“金硕珍,你不用这样。”

闵玧其向来不擅长接续话题,他以沉默对抗一切,他陷入不语时候,周遭形成巨大的漩涡,谁都无可奈何。这个习惯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改变,我不得不做一个推动我们对话进行下去的人。我作出一副假惺惺的忙碌姿态,好显得我把他的时隔多年的来电看作是工作中不值得一提的插曲,世界巨星金硕珍从不为任何细枝末节的情感停留。

“有什么事吗玧其,呀,我和你说我的最近进组太忙了,一天拍二十小时戏……”我不自觉地拔高了音调,用很浮夸的语气阐释着,眼神朝旁边漫过去。那里寒风中的导演在坚持不懈地指教只穿着短裙冻得瑟瑟发抖的女演员和忙来忙去的场务,摄像师小心地扛着贵重的器材轻巧地穿梭在林林总总中,那是充满了烟火气的人间。 

我听到电话那头的闵玧其又笑了,这次是稍微冻融一点的声音。“你精神不错,我估计你还有一场就收工了吧。”

“我想和你说的是……”

“我明天要结婚了,珍哥。”闵玧其的声音穿过红尘的各路杂音,越过光线、音响、一切尘埃与晴朗的夜空,清晰地落到我耳朵里。

噗嗤,我笑了出来,呼出一股股滚滚的热气,蒸腾得把我眼前的视线都遮蔽掉了。玧其,怎么这么多年不见,一上来就和我开玩笑。

“才不可能明天结婚,你可不是那种会结婚前夜打电话来说’啊真的好苦恼,最后的单身派对了怎么办’这样的人。不过,应该已经找到那个人了吧。”

闵玧其又陷入了黑暗一样的沉默,久到我以为不是他先挂电话就是我先被导演叫走,他才轻轻地说:“嗯,订婚了,明年秋天结婚。”

导演在那头喊,硕珍啊,第一百九十二场第五镜再来拍一下。我满口答应,好的好的,任劳任怨的表情和这张帅脸让导演不会有一丝愠怒。我一边有些不情愿地离开大衣与RJ毛绒绒的热度,一边急匆匆地跟闵玧其说,我会去的,你放心,我们都会去的。

那边响起了好一会的嘈杂声音,然后才说了句,是作为Jin,还是金硕珍呢?

 

再早一些年的日子里,我们年轻,名字还冠有防弹少年团的前缀,更加习惯称呼对方Jin和Suga,我们住在十几平方米的房间中,与曙光的赤色赛跑,在那些木板、昨夜吃剩未曾收拾的残食与汗液交杂的腥臭中,我总是像一条濒死的鱼,只有推开窗户,第一缕阳光顺着风贴上我的脸颊时,才大口大口呼吸,挣扎地感受着微乎其微的生的气息。更多时候,我们在舞蹈房里不知昼夜,就着冰凉的地板倒头睡过去,醒来时分不清是过度的练习还是被硌出来的酸痛,它们很快被新一轮的淤青与伤口覆盖,像一片总不痊愈的疤痕,不停地流淌着暗红色的血。

我就在这样的环境下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焦虑。在从初来乍到的年纪里,还未经过任何体系训练的我,是差劲的舞者,也不算太好的歌者。我前二十年顺风顺水,家境优渥,天伦圆满,相貌出众,学识优良,如果不是我突如其来的兴致硬生生地转折了道路,我的人生可以被彻头彻尾地展望。

那时候我站在连夜急雨灰蒙蒙的港口,看每一艘来去的船都仿佛救赎的搭乘,可是每一艘都低矮着汽笛从我面前呼啸过去,把尾气扫过的灰尘与呛人的风雨留给了不知所措的我。

在那种状态下,某次舞蹈课后我和闵玧其被留了下来,我被编舞老师骂得狗血淋头“不想做爱豆就趁早放弃吧,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而金南俊这位“留级老友”这天仿佛开挂,展示出如同真正的dancing machine的技术,而闵玧其取代了他的位置。我们二人成了破天荒地成为了放课后社团的新组合。

小子们勾肩搭背叽叽喳喳地逃离练舞房,金南俊出门时候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我不大确定那个眼神里包含的怜悯有什么多重含义,我心虚地避开了郑号锡作为放课后舞蹈导师例行的审视目光,悄悄把眼神甩到闵玧其身上。他穿着傻里傻气的套头衫,耳朵里塞着耳机,在乱蓬蓬的黑发下压着一双眯着的眼睛,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散漫的气息。

其实那个时候我有点怕闵玧其,我和他初识不久,只知道他从那个戾气满满的地下走过来,我对他过去的经历只有模模糊糊的一点概念,并不知道那样的世界带给过他什么,又让他失去多少。他平时在镜头中也笑,但镜头下更多的是无由来的沉默,戴着耳机的他仿佛能被世界彻底隔离,包裹在他自己构筑的真空里。我向来有些畏惧他的骄傲与隐忍。

我跟金南俊一见如故;被郑号锡时时刻刻对细心打动;对着三个小孩,也开始慢慢履行哥哥的职责。唯独闵玧其,我不知道用怎么样的面貌去对待他,又以什么样的判词去解读他。

闵玧其很酷的一副样子,也没看我,说,哥,好好练习吧,不要一直落在大家后面。

我这就不乐意,这说的是什么话,实话也好,我不爱听。郑号锡年纪不大,练出了人精的读心力领悟力,把雷达开到最高水平探测一圈,气氛不太简单,他夹在两个人中间,总得承受一趟某个人的怒气。他当下机敏地打开音乐,试图盖过我们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哥哥们,开始吧,有什么事先把今天舞练好了再说。

搁在平时,我也不是喜欢冲突的性子。近期特殊情况,特殊心情,不让我发泄一下,的确是种罪过。我拔高本就很尖的音调,呀,闵玧其,怎么和哥说话的,每个字都咬得来势汹汹,把调曲子的郑号锡吓得手抖三抖。他认定这不是一个练习跳舞的好时机,把音乐一关,溜出去带上门,吵吵嚷嚷的黑泡音符一下子静止消散于空气中。

闵玧其淡定如磐石,拿眼尾扫我,实话,哥怎么听不得。我当仁不让,小子,尊卑礼仪可没有教你这样和你的哥哥说话。闵玧其听完嘴角扯出笑容时候,其实我已经有些气焰退缩了,我想起他那个地下的世界哪有长幼前后,他们趾高气昂地写着“懦弱的前辈成为我的垫脚石吧”类似这样的歌词,把自尊捧得高高在上,意图冲破一切的礼教束缚。我从一开始就不可能用所谓多活几个月的寥寥阅历,妄图压他一头。闵玧其说,哥,就算这样也无所谓吗,是觉得已经尽力了,或者不做偶像也没关系、还有退路吗。

不是这样的,玧其,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哑然了,声音被真空稀释,我只能暂时地放弃这种挣扎的辩解。空荡的练习室里,闵玧其低低的声音掷地有声地把我困在那里,动弹不得。

对自己真狠心啊,哥。闵玧其注视着我,很奇怪的是,我可以从闵玧其相当平静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懊恼的心情。明明有着这么好的天赋,金硕珍,他叫起我的大名,要把宝贵的东西当作垃圾一样丢掉吗。说到底,我和你,做偶像的初衷就不一样。

这一刻,我期待他跟我仔细讲一讲他的从前,带有同情地示弱,关于他的苦难。这是最好的使我动容的时机,只要他吐一吐血泪,我就轻易地会被他狼狈地击退,我会心软地祈求他的原谅。但是闵玧其长长地吁了口气,什么也不说,不得不要我自己揣测。

玧其,我被锁住的喉咙涌进空气,从深处艰难地,像学习说话的幼儿一般吐字,我没有什么天赋,我不像你们有着强大的技巧,也不像那几个学过舞蹈或者天资聪颖的孩子,如果没有我的话……

我没有说下去,闵玧其拽着我的手腕又一次打开了音乐。我在里面,丢掉温文尔雅,背离我过去二十年的教育与人生,第一次扯着嗓子狂野地问所有人,你的梦想是什么,也问我自己。

闵玧其在震耳欲聋的黑泡音乐里这样对我大叫,听听这首歌,听听你的声音,你自己都无法相信的事,怎么能唱得让听众相信呢?

或许是闵玧其手上的力度太大了,又或许是尖锐吵闹的音乐刺得我生疼,我眼角一热,却又很快让这些微量的水分蒸腾在空气中了。

玧其,我也学着他的样子,隔着用喉咙深处热浪喊着一遍又一遍的梦想和他说,陪我跳下去吧。

 

后来,我唱歌和跳舞水平早已精进,高音随时飙,还能在昏昏欲睡时梦游跳完一曲idol。郑号锡有次和我聊起从前这个事,他说哥,你那时候和玧其哥吵架你还记得吗,那时候玧其哥其实是担心你,他一直说你状态不太好,知道你一个人留下来会打击积极性,故意留下来陪你练的。但是他这个人吧,也不太会表达,惹你生气。

我心里受了他猝不及防的好意,面子上还是装腔作势,我拍拍他肩膀,号锡啊,我早就猜到啦,连生气吵架都是演的,怎么样,哥演技已经炉火纯青了吧。

郑号锡露出很同情的眼神,把我勾住他肩膀的手拂了三下,难得不留情面:你和玧其哥真是一样,都死要面子活受罪。

 

我和闵玧其因为这一吵,关系却出乎意料地变好起来。托他的福,我重拾了信心,也坚持了下来,一切走上正轨,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虽然是被粗暴对待,但对于我好像意外地受用。和闵玧其在一起,是很舒服的事情。不只是我们相似的爱好、生活节奏与观念,成年人的世界,当有人不需要多说就能心领神会你的意图,是比起热烈的赞美与问候更重要的合辙。

深入了解他后,他与我当初对他的判断,有着极大的出入,又或许是正因为与他熟络了,他才愿意把他冰冷的骄傲藏了起来。闵玧其长着一张会抽烟喝酒打架的脸,但其实他是个乖小孩,酒还没有我喝得多,他也会笑成很傻气的一张脸,和金泰亨那张四方嘴不相上下。

谈到我和闵玧其的关系,很多事情得从我身上说一说。很多时候,别人眼中的金硕珍是这样的人。很好说话,很开朗,很有趣,可以和任何人打好关系。所有人把层层叠叠的标签不顾分说地贴在我身上,对此,我并不觉得不适,我将他们主动地贴在最易被看到的地方,久而久之,或许就融入我的身体也说不定。相信好多人喜欢说“假面”这个词,人们对抨击戴着假面的人有着极大热情:看看这个虚伪的人,有着截然不同面目。实际上,假面,对于我,仅是意味着不同的待人处事的态度,就好比不同的衣服,有些人习惯一件运动衫四通八达,有些人在不同的场合凭着喜好挑选不同的衣物,而与假面对照的真面目,永远都只是没有旁人时候,穿的最舒适的那套睡衣而已。他们都源自你的感情一部分,只要不包含恶意,各个都是平等。我把自恋,温柔,高贵与自卑层层垒起,向着四面八方精准地输送,我察觉到对方要什么情绪的回应,我就能给什么,丝毫没有一丝偏差,看上去完美的很。所有人都这么说,和金硕珍相处,不管你是粉丝、前辈、后辈、陌生人,他永远不会让你感到不适。

但是我的交心朋友很少,一度让很多人不解。这样没有缺点的、出色的一位好青年,怎么会有人吝于施舍他一份友谊。然而他们不知道这一切的源头是我本人,我并不对此感到愧疚,在坚壁清野的厚厚围墙中,我虽然感到自发的官能日渐稀薄,却悠然自得。

只有闵玧其把我看透了,我并不是那种大爱无私的好人。跟我聊起这件事时候,我问闵玧其,你是觉得我可怜或者奇怪吗。没有,闵玧其这么快速地否定我,不带一丝犹豫。我在心里给闵玧其盘算地位,我想他要是说类似“每天这样很累吧”“做自己吧”的话,我一定毫不犹豫地把他划进普通好友的范围内,闵玧其却跟我说,哥,偶尔把最好的那一面留给我就行了。

我“噗”一声把嘴里喝到一半的柠檬水吐出来,酸味把我的舌尖浸透了,这小子,今天抽的什么风。

闵玧其凑过来,认真的神情从他厚厚的刘海下透出来,和我说,等价交换,我也给你一样东西。

我本来对他今天不知为何的胡言乱语没有头绪,听他这么一说,便宜不占不为人,饶有兴趣地也凑过头去,是啥啊。

他笑了笑,我给哥写一首歌。

切,我失望地别过头去,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闵玧其见我丧气的表情,不满地嘟囔,伟大的自尊心从我这受挫,他要好好治疗一阵。

行啦,我答应你,先欠着吧。我逗过他后,尚还不了解他说的最好一面是什么抽象的东西,但是能换我们玧其的一首歌也算值了。

一定会是一首,最适合你的歌,只能由你来唱,别人谁都不行。

 

我刚刚拍完了手头这部戏,导演千谢万谢恭送我杀青。从前只有他对人吼三吼四,架着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就没有敢戳他鼻头,现在我指点他五分钟都是不可多得的恩赐,我正完美地出演了他笔下的男一号。金影帝,走上美国影史红毯,最年轻的韩国面孔,世界第二次为这个漂亮的黄种人疯狂。他激动起来,脑内在一分钟内就编织了获得最佳导演的感言。

经纪人把下一部的本子递到我手上,我翻了翻,挑了下眉毛,同志片?

干练的经纪人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对这个话题的扭捏,这也是为什么我当初选中他的原因。是的,硕珍,我过了下本子,非常优秀的文艺片,导演五年没有导戏了,但你也知道他之前那几部作品都成为了经典,这次是为了这个剧本特意出山的,指明说第一考虑对象就是你。而且和你之前拿奖那部电影的角色形象完全相反,我相信你完全可以通过这个本子再拿一个影帝。缺点是尺度比较大,演绎难度也比你那部电影更大。

另外一个男演员定了吗?经纪人回答我,还没有。

接了吧,我揉揉眉心。这周和导演吃顿饭。

 

这趟饭吃的极其戏剧化,七十岁的导演在我对面猛灌老酒,屹立不倒,我事实上好几年前开始就为了保持状态很少喝酒了。有时候屏幕与镜头对演员的脸比起对偶像来说,更为苛刻。他神智清醒条理清晰地地畅谈,还能对我的笑话做出快速的解读与恰到好处的捧场,我们一见如故。他不谈我的过去,我是指我作为防弹少年团Jin的过去,他只谈我的演技,谈我的作品,说那双眼睛,让他决定了我就是量身定做的男主角。

酒酣三分,我们话题引到另外一个主角。老爷子迟疑起来,说,目前还没确定,但是我心里的第一人选你也认识。我打趣他,您放心说吧,我和娱乐圈所有男演员都没有仇恨,不管是谁我都不会拒绝激情戏的。

听到我的保证,他放下心,十年一剑,他蛰伏重出,势要斩获多数桂冠才配得起他这般苦心,千挑万选的两个最适合的演员,若是其中一人不演,肯定拍出来不如预期。

他说,是金泰亨。

 

谁会不认识金泰亨呢,大韩民国的男友,世首帅的脸和浑然天成的演技让他从v毕业后也在演艺圈混得如日中天,电视剧每每破收视。他向来是充满灵气的孩子。我和金泰亨,还有其他队员在这些年,一直维持着稳定的联络,也在各种工作场合经常碰面,但是毕竟各自事业繁忙,聚少离多,很少有一个时间点,能将我们七个人全部聚在一起,慢下节奏吃一顿饭。所以听到是泰亨,我便欣然应允。

 

我跟金泰亨约在我们当年整个团都很喜欢去的一间餐馆。我点餐的时候给自己点了杯酒,问泰亨要可乐还是和我一样喝一点酒。金泰亨这些年出落得愈发俊美,时间并没有在他身上窃取什么,有时候我记忆里他还是我刚刚认识他那个乡下小子,傻里傻气的脸还没有长开,一下子却变成出色的大人了。

金泰亨浅浅地笑了下,撑着下巴看我,不愧是哥,这么多年,还把我的喜好记得清清楚楚。

我招招手示意服务员要给他点可乐,金泰亨又出声制止我,但是现在已经不喝那个了,哥,就来杯和你一样的酒吧。

我打量着这张和我的脸帅气程度能够相匹配的面孔,在很遥远的记忆里,在某个夏日的练习后,正在减肥计划中的他背着我偷偷溜去买冰可乐,被我抓个正着,盖子拧到一半,黏腻的汽水咕嘟咕嘟冒出泡,把我们彼此的手心都牵连了。

倒是哥,我听说你在业内著名的滴酒不进,哪个大导劝都不好使,怎么今天喝起酒了。

我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偶尔喝一杯也无所谓。

金泰亨不依不饶,因为玧其哥的事?

我很平稳地把酒灌进自己的杯子,小小地抿了一口,太长时间没有碰过这种饮品,我的舌尖一下子被猝不及防的苦味占据,呛得我皱起眉头。

我一边咳一边说,小子,你想多了。

金泰亨这小孩偏偏要钻牛角尖,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紧紧捉住我,那哥会去玧其哥的婚礼吗。

我拿杯子挡住他的视线,他犀利的目光渗透玻璃溶进微微泛起的深色水纹中。有空在这八卦,不如把刘导给你的剧本多看几遍。

我都背完了啊,哥,翻来覆去好几遍了,你的台词我都能记住了……他发出了类似撒娇一样呼噜呼噜的声音。菜上来了,他咬了一口,瞪大眼睛,这里的味道和以前一模一样哎,哥,你也尝尝这个面。他把卷着面条的筷子递到我嘴边,就像从前一样亲密,好像我们中间的岁月没有被任何事情分开过。

酒的确是个好东西,温热的口感让人觉得星星都融化了,所有的破事都在这一刻可以被原谅,我们所有人好像也能回到从前。

我说,泰亨,那个时候,我们拍花样年华,七个人,在秋天的深夜,也是在这里喝酒,还记得吗?

 

花样年华是我们从狂野的黑泡男孩转型的一张专,关于青春的疼痛故事。起初我以为,这会是一个爱情的故事,但是我们却走了一遍这个年纪限定的迷茫与死亡,酗酒、癔症、暴力、自卑、焦虑、狂妄、友情、抑郁。镜头交叉地拍摄我们欢乐与黯淡的命运,痛苦的东西揭开给你们,好好看看这个就是被你们批判只图享乐的下一代的社会,表皮下覆盖禁锢着所有这代人必经的真实又无法吐露的心路。最小的柾国那时候只有十八九岁,二十代的蜕变还在短暂的明天,暂且不用担心变成无趣的大人,太年轻了,奔跑的样子矫健又不可一世。我那个时候也才刚刚满二十四,温文尔雅地吞吐剧本中独活的煎熬,肩负着所有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那道微弱到杯水车薪的救赎,吞没,轮回,再吞没,至死都是花样年华。

闵玧其那个时候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概念,我以为比起这种抒情向故事,前几张的黑泡才是他的取向。那天他染着薄荷色的头发,穿着到膝盖的短裤坐在我旁边的草地,和我一起看南俊的拍摄。风把他的头发吹得纷纷扬扬,阳光下彻,他白色的肌肤变得耀眼而透明起来,好像要消失在风里。

几个小的在我们后面打闹,断断续续传来“柾国刚刚从后面偷袭我啊”“智旻尼,把这小子按在草坑里,快”的声音,他们每一寸肌肤都燃烧着傲人的光芒,面向夕阳,乘着风奔跑,精力永远不会用完。我阖上眼,把头靠在了闵玧其肩膀上,感受到了他微小的僵硬,但是他没有动,我也没有动。他的毛衣传来好闻的香味,和他的发色一样清爽,与青青草地的自然味道融为一体,我的心雀跃地温馨起来。

过了一会,哥,睡着了吗。闵玧其轻轻问我。

我没有睡着,但是也故意不回答他。

起来吧,别装了,知道你没睡着。闵玧其的声音又在风里吹过来。

我很不满意地睁开眼看他,恼他破坏了静止的好气氛,闵玧其,你怎么知道的。

他有点狡黠地说,哥如果真的睡着,也不会听见我问的不是吗。

呀,你怎么又玩弄你哥。我装作要去打他,他一下子机敏地跳起来,又一把拉住我因为重心不稳差点栽进土里的身体。

别弄脏了,等会还有拍摄呢哥。

他说,我们去走走。

和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他拉着我走到稍微远一点的海边,那几个小子们的吵闹声已经完全听不到了,成群忙碌的staff连成远处几个黑点点。

天气晴朗,这里的水非常清澈,在沙滩上留下连绵起伏的深浅,金黄色的沙砾留下脚印,再过去一点的沿岸,甚至有几只野鸭在悠闲地水泳。

玧其,你知道鸭子生吃会变成什么吗?是龙卷风。说完笑话我自己爽朗地笑起来了。

闵玧其惯例地不为所动,甚至留了个满是心事的侧脸,他在风里望着海湾,那里与天相连,浪花翻滚进深处,从那里一路走下去的话,是不是能到世界尽头。

我有预感,闵玧其轻声地说,声音与海潮声共振。

什么,你说什么,风愈发地狂呼,闵玧其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我眯着眼睛向他好奇地看去。

没什么,他话讲了一半不再继续,蹲下去在沙滩上翻找什么,又递给我。

什么呀,我低头看了闵玧其塞进我手里的东西,是几颗石子。捡这个干什么。

闵玧其面向大海,扔出去吧哥,能扔多远,我们这张专辑就能有多成功。

你小孩吗,闵玧其,怎么还玩打水漂。我瞟了他一眼,手上跃跃欲试地拢了拢这几颗石头。它们黝黑、沉默,很快即将成为见证,回归万物的源头。

也喊出来吧,闵玧其在一旁跟我说。

又是我扔一颗,就喊一句,花样年华大卖,防弹少年团脆骨,啊!

石头跳了几下,被蓝白吞噬。扔完觉得自己傻极了,闵玧其突然也在旁边开始扔,一边扔一边喊,下一张专辑,也会成功的。不像是玩笑,他笑着,可是逐渐严肃起来,他把大把的陈年心血与时间往远处扔,扔到两手空空。

呀,小子,不许扔得比你哥远。我被他忽然大声的喊叫吓了一跳,好胜心上来,摩拳擦掌动用全身去掷下一颗。

下下张专辑也会成功的!

防弹少年团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的!

金硕珍也会成为了不起的人的!

……

就这样,直到听到远处南俊拿着导演喇叭毫不客气的声音“请闵玧其和金硕珍先生,请不要在工作时间去旁边偷懒,一分钟内赶快回来拍摄下一组照片。”我们看了看对方因为打水漂而气喘吁吁的表情。

玧其,看看你才运动这么几下就喘成这样,可不行啊。

我一边喘气,嘴上还是不放过他。闵玧其出乎意料地没有回怼我,只是笑。回去吧,他拉过我的手,天快暗了,沙滩上坑坑洼洼的,不要摔跤。

或许是风逐渐吹得平和,海浪也褪去了激流的声音,我感到分外地安心,我们一深一浅走向灯火的地方。

太阳终于沉下去了,还有我们悄悄孕育在碧海浪花中尚未盛开的梦想与希望。

 

直到凌晨我们拍摄完毕,我驾车去我们七个人最爱的饭店吃夜宵。一下车我就直哆嗦,秋天的深夜冷若寒冬,白天的衣服不够用,闵玧其走过来,把他的外套不由分说地盖在我头上。

看不到了唔,想闷死你哥我吗。我拿下他的衣服要还给他。闵玧其手插裤子口袋,身上就一件体恤,昏黄的路灯下也看得到他因为寒冷而白里透紫的皮肤,显得整个人薄情得很。

你前几天刚感冒完,可不要复发了再传染给我。他留下这么一句,大步向前走。

到店里不就十分钟的路嘛,我跟在他后面裹紧有着闵玧其气息的外套,上面还有白日的青草浓厚香味,把我的嗅觉刺激得清醒了。

我们在小小的店里度过相当美妙的夜晚,除了智旻趁金泰亨不注意时候把酒兑进他的可乐,使得泰亨情绪相当激动以外,一切都很好。开足了暖气的小房间,所有人的视线温婉起来,每个人可以有很多故事,和着酒与月光,讲一宿也不会疲倦。

田柾国闷头吃第四份炒饭时候我溜出来透气,号锡喝了三口已经不省人事,趴在桌上哼哼唧唧地唱不成调的70年代怀旧金曲,一会又猛地抓住南俊领子问你昨天干了什么是不是把我内裤扔到冰箱里了。泰亨和智旻关于饺子的辩论正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誓要争论出个所以然才罢休的架势。我跑出来也没有人出声,静静地站在月光下好一会,身后有了窸窣的动静。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闵玧其的脚步声。

他站在我身边,从窗边看首尔的万家灯火,百态人间凝缩成星星点点蛰伏在深沉的暮色里,我们从韩国的四面八方聚集到那个繁华的城市,渺小到被无数人也曾这样居高临下地注视。

每当我一个人思绪飘远时候,闵玧其都会在我身旁,这似乎成了一种不成文的习惯。在镜头前,我的身边总是围绕着泰亨、智旻这样性格外向的弟弟们,我们打闹玩笑,闵玧其不大参与进来,而走到聚光灯照不到的地方,他总是能精准地出现在我孑然的周围,同我一块冥想。

他说,哥,有时候我觉得你很像月亮。漂亮的月亮会让人散发出感性思维,但是其本身是理性又冰凉的存在。

哦,玧其是在指责我冷漠吗。我靠在小阁楼的围栏上,笑意盈盈地盯着他。

他朝我挑起眉,我没有要指责哥。

我借着淡淡的光,见到他眼角有一点晕开的妆,拿指尖想帮他匀一下,他凉凉的手就轻轻握住我举起来的手,并不是很用力,我也不挣脱,就在那想,他的手真是和他人一样冷啊。

我们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闵玧其继续话题,不过哥无情冷酷是真的,这样的哥我也很喜欢。

玧其是在和我告白吗?

算是吧,哥不觉得我们很合辙吗?

我想要转过身去,闵玧其早看穿我的行动,这下用了点力掰住我,被他握住的肌肤,从被风吹到僵死的状态中活了过来,拥有了温度。

我心怦怦跳,脸上还是一副刚才的表情,跟他理论,我又不会逃走。

说不好,哥,他把两手伸到我背后抱住我,哥这样的月亮,不知道哪一分哪一秒就从我身边轻飘飘地逃走了。我轻轻回抱住闵玧其,安抚似的拍他的背。哥是不会离开你们的。

闵玧其在我肩头穿来闷闷的声音,这一刻我还真希望,哥说的不是“我们”而是“我”。闵玧其这种人啊,所有人都说,看上去冷漠又傲娇,谈起恋爱来不得了,一定会把小姑娘迷得七荤八素。

我现在就想去看他的表情,他那样从一而终的认真是本事,放在工作上是魔鬼,如果用去好好谈恋爱,没有人会不心动。

我现在想我是被迷得七荤八素的小姑娘了,可是我还是死鸭子嘴硬,说,你哥我是南韩最难泡的贵公子啊,这么简单就想把哥追到手吗?

闵玧其放开我,近距离左看右看,看得我心里发怵,忽然趁我不注意捧着我的脸亲了一下。我一下子就炸了,还没发挥我的高音水平他就按着我的嘴唇,说门没关,哥叫起来的话大家都会听到哦。

我感觉自己脸更烧了,闵玧其笑得牙龈都出来,眼睛本来就小,现在比一条缝还要平,但也是我第一次看到这家伙笑得那么开心。

进屋吧,起风了。他调戏完我后转头就跑,我在后面气得跺脚,喂,闵玧其,你不是还没听到我答案吗?

他回过头,脚步不停地趋向屋内温暖的橘光,哥的耳朵已经告诉我了。

我们一前一后,智旻看着我奇怪地说,不是出去醒酒了吗,哥怎么脸更红了,是不是喝醉上头了。

我马上笑着拿过旁边的酒瓶说,哥还能再来五十杯,智旻,果川酒王说的就是哥啊,是传奇呢,一边在桌子下猛踩闵玧其,果不其然,这小子脸都绿了。

无论如何,那个时候我们还在梦想的吊桥上前行,所有人都对明天有一种凶狠的冲劲,也有最朦胧的希冀,也互相觉得彼此才是唯独的依靠。

 

关于花样年华,我们之间的谈话其实不止一次。我记得距离三部曲发布好几个年头后,我和闵玧其躺在宿舍里,他写歌,我打游戏。聊到我们下张专辑的主题时候,我半开玩笑地说,呀,玧其,下次回归不如我们再搞一次re:花样年华吧,好多粉丝都在怀念花样年华的概念呢。闵玧其翘着腿翻了个身挠挠后背,讲话一点不留面子,快三十岁的人了不要老想装嫩。

我被戳了个不痛不痒,倒也不怎么生气,呀我是大叔的话,玧其也半只脚进入中年了,来提前接受一下大人的风趣吧。我对着他饶有兴致地讲笑话。闵玧其对那些东西刀枪不入,无语得很,打字的手不停下来,等到我一个人笑到觉得没意思了,他才慢慢地说,其实不是这样的,哥,并不是因为哥的年龄才不做这个企划的。哥在我心里是永远十八岁的。

闵玧其转过来,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不是说我们现在做不出花样年华了,可以的话,我相信pd们可以毫不手软地拍五百条青春故事,我们还是年轻,还能唱能跳,穿上校服与短裤也能在镜头面前好好地疯。

但是花样年华之所以弥足珍贵,就正是因为它不可重来,仅此一次,也正是因为它无法复制,才显得意义深刻、熠熠生辉。

闵玧其讲着,露出一种很怜惜的神情,我很少见到他的脸上出现那样的表情。很有趣的命题,不是吗,哥,好多人说我们花样年华的企划是最好的,希望我们再做出这样的概念,但是真的复刻后,应该会有不少人嫌它变味廉价了吧。

花样年华已经是一个近乎成熟的故事了,因为我们不断往前奔跑,它们得以完整地存在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没有任何东西能打破他。是我们过去的一部分,但不是我们的全部。闵玧其说着,又向我挑挑眉,语气轻松起来。

哥有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花样年华》故事里的我们活下来以后,长大变成什么样的人了呢?

呀,玧其这么说,真的是个值得我们全员做下来拍一集跑弹的好议题呢。我觉得有趣,我们拍了那么多青春故事,却没有给他们一个真正的结局过。

jin找到拯救了所有人的办法,从轮回里活下来,v喜欢画画,或许会做个街头艺术家,suga做了钢琴老师,jk考上了大学,jhope找到了母亲,rm辞去加油站工作和jimin周游世界,jin长成普通的工作族,写字楼里敲敲键盘,生活走上正轨,越来越少的相聚,偶尔一起吃顿饭,有人西装领带一打,人模狗样,吃一瓶洋酒还要眯起眼读年份,有人穷得潦倒,提前退席,做什么,跑生计。席间Jin说,小子们,你们当时骑在别人车子上倒可乐。小孩子们,现在是大人了,拘束地拿薄纸巾擦嘴,哥不要提了,年纪小,不懂事。

Jin站在每天上班乘坐的电车上眺望窗外烂熟于心的一路风景,刺眼的太阳创造空无一物的白昼。他每天吃着三十块一份、肉难以嚼烂的大众盒饭,一个月有一次的好运可以在下班高峰中坐上电车的位置。他想,他这一生就这样平平凡凡地过去了,没有再次的轮回与永无止境的死亡,好像当年所有发生的事都像梦一样,但他的的确确在无数个夜晚飞驰在大街上,从把手伸向站在楼顶的jk开始书写故事。

不算是噩梦,Jin以为自己会在之后无数个昼夜里被没有尽头的梦魇惊醒。事实上,当他在阳光下醒来,发现所有人都完好无缺地在他的身边,一切都结束之后,再也没有被梦魇缠身。偶尔做梦梦到的,也是从前,他们把车开到海边,v把光脚的他拉到海滩上,皮肤与微凉的细沙亲吻的触感。

闵玧其问,会有人想听这样的剧情吗,关于无聊的长大,烂熟而迂腐的理性世界。没有,当然没有。但是对他们来说,那是很寻常的也是必须经历的结局不是吗。

玧其,怎么今天讲这么多充满哲理的话,突然变得感性起来了?不过,作为Jin的真身,我觉得Jin应该是非常喜欢花样年华的时光的吧。那是他们最好的、最动人的时间。

当然,闵玧其翘起二郎腿,但是如果那个故事里的Jin有自我意识的话,比起停在那个年龄、用好友的不断死亡创造出物哀美给世人看,当然是活下去、走出去更重要。很残忍,又很现实对吧。

闵玧其,那好歹是我们为原型的故事哎。我拿手肘去捅他肚子,讲点积极乐观的不行吗。比如,啊,Jin成为了那个世界里的大明星,把他们的过去拍成电影,卖了好大一笔钱,每个人都有份,大家都成了亿万富翁。

好的,好的哥,不要碰那里。他难得的敏感点被我攻击,一边笑出牙龈上气不接下气一边躲我。哥说了算,行了吧,哥。

 

我和金泰亨吃了点菜,喝了点酒,没法开车,经纪人打电话问我要不要他来接,我拒绝了。

我和泰亨走在空空的街道上,那是到我们旧公司的路,走了很多遍的路,连井盖的位置都可以清清楚楚地指出,我们曾经从这里一路飞奔回公司,在路上大声唱着我们自己当时还不出名的歌,也是在这样空无一人的夜色里,我在狂风中听到自己健壮年轻的心跳,好像回到了果川的孩提时代。

泰亨很健谈,他从他这些年的经历讲起,讲他拍戏时候的趣事,讲哪个导演和哪个演员的罗曼蒂克,也讲他的狗狗,他的亲故,讲一切他觉得新奇的事情。我是个很好的听众,会给出他适当的反应,就算只有他一个人在说,也不会扰乱他的兴致勃勃。看得出泰亨非常热爱演员的工作,他把他的演绎事业,完成得有如爱豆生涯一般出色。他对生活充满了张扬的热情,在他长大的同时,偶尔也还能做回一个纯粹的小孩。

泰亨讲话向来有他独特的语言体系与行文思路,这个特点这么多年也没有改变,上句刚刚讲到邻居的猫和他的金碳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下句突然向我抛出问题,说哥,你觉得我是以前做爱豆时候比较好,还是现在做演员演技更好?

我说,我们泰亨啊,做什么事都那样出色不是吗?哥为你感到骄傲,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接着我把问题回抛给他,玩笑一般:那你觉得哥怎么样呢?

泰亨露出了有些困惑的表情,说,哥想听实话吗?

我心下紧张起来,本来这就是一个无伤大雅的推拉小问题,泰亨突然严肃起来,想来他将对我的爱豆时代的能力进行一番时隔多年的批判。我说,你说吧,哥不会生气的。

哥,我看过你之前的几部电影,演得很出色,真心的,我也早就说过哥是天生的演员。但是,我还是更喜欢哥做爱豆的时候。只是,只是我自己的喜好,不是说哥演戏不好……泰亨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他一着急就呜哩哇啦讲出了一连串没头没尾的泰泰语。

我没有想到泰亨会给我这个答案,事实上这些年,我自己觉得自己已经修炼得更上一层楼,无论是能力、心态还是接人待物的水平,这小子居然说喜欢我不成熟的从前。

我突然觉得很可笑,我说,闵玧其如果这么想就好了。

 

其实泰亨以前喜欢过我,这并不是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我们一起长大,在他还是真正的小孩时候,就僭越地成为了他的父亲一样的存在,尤其是他和柾国,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小时候会在我洗澡时候突然冲进来撒娇一起洗,长大以后,个子同我几乎一般高,经常在镜头前后对我上下其手。

我看到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比闵玧其更好懂,但是泰亨是个聪明的小孩,他永远不会更进一步,也永远不要我的答案,虽然有时候他过于直白的眼神都让我不太好注视。后来我和闵玧其在一起,也是他最先发现的。据闵玧其说,我有次不在宿舍,他屁颠屁颠跑到我们房间,站在写歌的闵玧其面前说我要和你决斗,闵玧其摘下耳机一推设备,翘了个二郎腿慢条斯理地盯着他,也不说话,把他盯怕了,他自己又灰溜溜地回去了,从此相安无事。我和闵玧其谈恋爱,金泰亨还是在镜头面前爱调戏我,镜头下就收敛了很多。

我并不是惧怕或者厌恶泰亨,哪怕从前我们经常为了小事吵架,我对泰亨的爱都是从一而终的。我把他当作宝贝一样地爱了好多年,虽然我没有办法回应他另一种形式的爱意,我并不和他互相亏欠什么。他是我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泰亨没想到我会突然提到闵玧其,他怕那是我的雷区,但又怀了一点点期待地看着我。

我本来并不想与他深究这个话题,我们只需想从前七个人都哥们好那样交谈就可以了。但是今夜,我的酒气蒸腾上来,化作了肾上腺素,又或是别的什么催化剂。我一丝不苟地做了演员金硕珍这么多年,我理应有权利,我自己给自己权利,和过去谈一谈过去。

我说,闵玧其的话,很看不起从前的我吧。所以这么多年,我才这么努力地拼命,为了不被他看不起。时间久了,我也不知道我做出的一切,到底是证明给谁看,我又获得了什么。有时看着这样的自己,觉得很陌生,但是托他的福,我又的的确确变得更好了,对吗,泰亨。泰亨避开了我这个反问,他问了我很孩子气的问题,很像是而立已过的金泰亨,还能做出的疑问。

他问我还爱闵玧其吗。

我觉得好笑,你是觉得我太执着了,所以显得还很爱他吗。我音调拔高,发出了不像自己的声音。

我是要证明我自己的价值,泰亨,演戏可以给我,并不是要证明谁爱谁,只在追逐爱情的人,太可怜了。

泰亨沉默了,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我的话如此反应。我以为他会顺着这个话题与我谈一谈。失去了话题的联系,我们静静地走着。

 

再过一个街角,就要到原来的公司了。泰亨一直很喜欢这个路口,因为从前他有一点怕黑,这条灯光昏暗的蜿蜒小路,拐过这个口,才会变得视野开阔起来,所有明亮的灯火光焰温暖地给予给夜路人,从前每走到这个路口,他就喜欢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有时候把脸搁在我的背上,要我牵他一起走过这个路口。

这一点只有金泰亨知道原因,这个帅气的、在全国粉丝众多的男人,暂且还称他一声男孩子,他喜欢面前这个人十几年,喜欢到让他变成自己的心跳和呼吸,现在他长大了,面前这个人还是和十多年前一样漂亮、温柔却又决绝。金泰亨看着面前人的手,在路灯下投出修长又漂亮的阴影。这双手在他少年时候,拉过被粉丝跳签的沮丧的他,每场演唱会时候汗淋淋却温暖的手,也是牵过他玧其哥很多遍的手。他终于知道了漫长岁月里,所有人都在锲而不舍的东西终究是产生了共鸣与分歧,不甘心熬成了经年空壳。这一次,他终于要彻彻底底做个了断了。

他把头抵着面前的人宽厚的背,像小时候做的那样。以前常常说,天塌下来也有珍哥宽厚的肩膀顶着呢。他看了十多年的身影,每次在他丧气时给他力量的伟岸身影,原来也会变得渺小,变得和普通人一样,即便如此,那也从未是他的了。

他感到了一种微小的幸福与难过,形成两个小小的热气球,从他心里点燃,又飞到一块,一起飞到很远的天空上。从前夏日时候,这里一路上有虫鸣鸟啼的音乐会了,现在是瑟瑟的冬天,没有人为他的最后唱响音乐会,他只得自己给自己勇气。

珍哥,带我走过去吧。

这么大人了,都是大明星呢,还怕黑吗。

嗯,珍哥要把我牵牢,不然我们就走散了。

 

我觉得挺好玩的,也挺感人的,我们泰亨,在我面前永远是小孩子。

我拉着他的手,感受到他脑袋在我后背的重量,带着他一步步走出拐弯,一下子面前豁然开朗,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的灯光铺亮了我们瞳孔的每一个角落。

哥,就到这吧,再见的时候,我们就是情侣了。金泰亨从我背后跳过来,露出招牌的四方嘴笑容。

我知道他在说电影的事,所以我也笑着开玩笑说,好啊,小男友,请多指教。

泰亨走的时候,还是跟我请求了一下,说玧其哥,不是我想的那样的人。

我说那他是怎么样的人呢?

泰亨支支吾吾地讲不出详细。我把他为难了。

我决定不深究他,我说,泰亨不要操心我们大人间的事了,我都会处理好的。

泰亨很不满意地站在几米开外,就用他大喇叭一样的嗓子吼我,哥——我——就——是——小——孩——啦,做了个鬼脸然后气鼓鼓地回头跑掉了。如果国民男友这样震撼的画面被拍到的话,一定会在网上引起热议的吧!

 

再次见到闵玧其其实是在我意想不到的情形下,我以为我再见他就是他的婚礼了。

那是我去开机仪式时候才发现闵玧其也在剧组,看到我来了都没起身,坐在躺椅上对着我抬了抬下巴。这个人总是能出其不意。他还是那样,白皮肤小眼睛,但是毕竟已经不靠脸过活,这些年大约疏于保养,也有一丝丝疲态。

我惊得话说不出,被后头走来的中气十足的导演一巴掌拍在背上,怎么样,惊喜吧,硕珍哈哈哈哈哈。

并没有这回事,当然我只是心里这么说。表面上也要配合这位思路很多的老先生,您怎么请来玧其了。

我把玧其两个字咬得很重,动用我口腔与喉管都有的力量,咬得铿锵作响,但老爷子显然不是很介意,说,哎,我这不是想着你们这个团解散了这么多年,大家彼此挺忙的,没有时间聚聚,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也看了……半天没绕到点子上。还是闵玧其忍不住站起身,朝我伸出手。

“闵玧其,负责这次电影主题曲,请多指教。”

 

后来我在很长一段时间无法理解一个作曲写词的为什么要跑剧组,闵玧其义正言辞地和我说,要看到电影内容才有灵感。我呛他,你看剧本不行吗。

金先生,他一副墨镜极其派头,一身黑t坐在躺椅上。你也希望自己参演的电影每个部分能呈现最好的状态吧,我要看了演员现场演绎才能写出最完美的歌词和曲子,请你尊重我的工作。振振有词,旁边我的新助理小姑娘都义愤填膺把矛头指向我,控诉我的目中无人,硕珍哥,不好这样对闵老师的。

导演对他敬重有加,这些年他做音乐人的名声不比我这个新影帝弱,好演员很多,换一个人也能呈现别样的演绎,顶尖音乐人就这么几个。闵玧其solo搞音乐后,把市场掏空了,什么都会写,什么都能玩,出品速度极快,用之不竭,音像店每次把他的新专辑提前挂出来,都要上三层保险。

过了会也金泰亨来了看到闵玧其倒很是惊喜,马上给了他一个大拥抱,好久不见。

我看这哥俩好的样子,内心很是无语,我都进入奔四行列,不惑之年,怎么还得接受两座祖宗的没有人性的考验。闵玧其每天就跟在导演旁边,跟大爷似的观摩我们拍戏,兴致来了还要和演员讲两句戏。

我和泰亨这次的电影,是讲述朝鲜战争时期的故事。我饰演被强征入伍的学生,与泰亨饰演的大兵相遇,在战火中相爱,其中探讨了很多关于战争的人文关怀。

我在看剧本的时候闵玧其荡过来,我说你闲着就去做群演,当个躺尸的也好,他还真问服化老师弄了套士兵衣服,绑了鞋袜,背了个丑尼龙包,往脸上抹了点泥,灰头土脸地坐在我旁边。

我嫌弃地坐着离他远了一点,问他,你看了剧本吗。闵玧其凑过来,说看了一点,没看完。

我自己非常喜欢这个故事,聊起来也兴致高了不少,我跟他谈,说这个故事一开始挺普通的,讲学生和士兵相爱,战乱中的爱情,士兵是从小军营里长大,在血里泡着活过来的人,学生就是那种很天真的以为能一己之力改变国家的蠢人。后来打仗,士兵想办法搞了巨额的钱,给学生弄了一张去英国的机票,把哭喊着说要共生死的学生强扭送上了飞机。

你猜后来怎么着?我问闵玧其。

他耸耸肩说要么就是士兵战死了,学生在英国活了好久,一直想念他。要么好多年后学生回到祖国,找到幸存的士兵两个人在一起了。还有可能士兵没有死,但好多年后他千辛万苦去英国找学生时候,发现学生早已因为疾病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死在去英国的第一年。

我说,闵玧其你还真的挺懂套路。

闵玧其看了看我手中被我划烂台词的本子说,我能想到的,你应该也都能可以吧,你能这么问我,显然并不是这些结局。

这么多年,我们彼此了解这一习惯还是没有怎么改变。闵玧其的确是不管我们之间关系怎么变,最了解我的那个人。

我叹了口气,很是惆怅说,是的。故事结局两个人都活下来了,但是学生去英国初期,因为取向和国籍问题饱受歧视,甚至因为漂亮的脸被人不停骚扰,甚至被伤害,为了活下来,他渐渐从善良正直的人变成一个趋炎附势的唯利是图的小人,从最底层的社会里打滚上来,成为了当地臭名昭著的地头,赚着黑心的钱,欺压百姓。士兵在战争中活下来,失去了一条腿,靠微量的补助过活。几十年年以后士兵攒够了钱去英国找学生,学生没有认出他,操着一口漂亮的英音,叫手下把这个缺了一条腿、浑身脏臭的人赶出去。

就这么结束了?闵玧其问。

就这么结束了。

闵玧其“啧”了一声,浑然进入戏份,成为一个真正的兵痞。这剧本还真是符合那个老头的恶趣味风格啊。

我说,这不算一个很感人的故事,但将会是一部好电影。你说最后学生到底有没有认出哪怕一秒,或者看着士兵有一秒想到从前。

闵玧其还没来得及答话,我们两个就被一个巨大的身影隔开了。

现在是休息期间,老爷子看见我们聊天,走过来很不客气地一屁股挤进我们中间。

“年轻人在谈论爱情这个伟大永恒的话题吗?真想听听你们的故事啊。”

 

我和闵玧其还彼此相爱的时候,我们抛开理性,的确是有过恋爱中的人智商为零的傻瓜情侣的浪漫生活。

我们两个人去钓鱼,有时候也在房间里打游戏,闵玧其不太会,他的手如果能有他rap时候嘴炮那么快,那他已经称霸世界电子竞技了。闵玧其的最高水平就是“是男人就下一百层”这种级别的游戏,但是愿意陪着我打各种游戏机。有时候晚上他住工作室,我无聊就给他发消息聊骚,聊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第二天醒来发现闵玧其已经回来帮我盖好被子,准备好早饭了。有时候我们猜拳决定做饭,毕竟整个队只有我和他做出的东西是能吃的,更多时候我做饭,我会悄悄地出于私心给他开一点小灶,闵玧其心领神会。很多时候,我们两个人在琴房里,把门一反锁,就可以待上一个下午。闵玧其坐在那给我弹I Need U的钢琴曲,我喜欢安安静静弹钢琴的闵玧其。他弹着弹着我们俩就搞到钢琴上,闵玧其很会做,只有这个时候喜欢叫我珍珍。我一听他用低音炮叫这几个字就受不了,浑身酥软,动情的时候,我觉得闵玧其是世界上最好的爱人。

某年我们两个人从巡演的某一场结束后溜出去,那时候我们已经一场演唱会能来五万人,为了防止被私生跟踪,也为了避开经纪人,我们裹得跟个沙特阿拉伯子民一样,机警地在酒店与相连的通道里上下游走,闵玧其开出一辆不知道哪里搞来的摩托车,我跨上去,他给我仔细系好了头盔,我紧紧搂着他的腰,说,我们私奔吧玧其。

他带着我从明洞飞驰而过,走过夜色的大桥,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已经到了江南,又或者是更远的地方。闵玧其把车停下来,黑夜把我的手脚与衣服染上墨色,只有闵玧其的眼睛,在夜色里始终清明。我们在几乎没有灯火的小路边静静接吻。

要逃吗?闵玧其问我,逃去天涯海角我也可以载着你。

我看着他被我啃得都破了的嘴唇,突然有点好笑。我说闵玧其也会说逃这个字吗。

原来我们的好孩子硕珍也会说私奔啊。他伸手揉揉我的头发。

回去路上,我们风驰电掣地走了来时的路,我把脸贴在他后背,问他如果刚刚我让你带着我走到更远的地方去,你会同意吗。

闵玧其似乎在风里没有听到的样子。我没有勇气再问一遍,乖顺地紧了紧抱着他的手臂。

过了大概两分钟,前面传来声音。

他说我知道你是金硕珍,所以你绝对不会说出口的。

摩托车从空无一人的乡间小路上逃离,渐渐望到温暖的人间灯火。

偶尔出走过了,就回到我们的时代去吧。

 

拍摄进行了一段时间。之前前期学生戏份时候,基本对我没什么难度。当拍到我去往英国后,要呈现一个唯利是图、心狠手辣的青年人。我自以为我的演绎已经没有缺点时候,导演帽子哐哐砸,拍断一张桌子,再来一遍,金硕珍,再狠一点,城府深一点,但是不要像个精神病疯子。

整整三天我都在NG,老导演平时好说话,拍起戏来毫不含糊,以前合作过的都说十个演员被他骂哭九个,真是名不虚传。

第三天我还是抓不准感觉的时候,我们把彼此耐心都快磨尽,他丢出去的剧本准确地砸飞了一位摄影老师的眼镜。而我变得急躁,执拗地与他理论,说我的表演几乎是无可挑剔,并不明白我还要做到哪一步。

他只给我一句话,他不需要公式化的,没有灵魂的东西。

他挂着那种老年人最爱的德高望重的深奥表情走掉,留我一个人消化。

我丧气地坐在房间里发呆,有人敲我的门,我一开又是闵玧其,当场就要关门。他一只手马上扒住门缝,挤出几个字说我们聊聊。

你抽烟了。我皱起眉,是肯定句,闵玧其就算抽烟,也是用那种味道很淡又不冲的牌子。

他趁我愣神马上挤进来。

我转过头抱着手臂看他,你以前做爱豆时候不抽,现在倒抽得猛。

闵玧其在那里端详我的RJ新品杯子,说,抽烟不是挺适合我的?

我把他赶离我的桌子,很不耐烦,小心点你那个身体吧,可不是二十几岁的年纪了。

他说,不用担心,我抽的少。

不理他的死皮赖脸,我坐在床上盘腿放空,任是闵玧其叫了我几声都没反应。

闵玧其脱了鞋,在我床上不客气地坐下,盘腿,和我面对面。在我没有把他赶下去之前,他这么问我,哥,为什么要做演员呢?

 

我想到了我和闵玧其当初的分手。

抵挡偏见的防弹少年团,唱着forever young,却花有谢日,也有走到尽头的某一天。甚至不需要什么层层讨论,这么多年的相处,连呼吸都快成为一体,所以当有人的身体与内心对现状感到疲惫,所有人都能心有灵犀地共情到这份意愿。

我们的解散几乎是顺水推舟的被默许,最后一场演唱会,然后解散。那天泰亨哭得稀里哗啦的,脸都皱了起来,极其具有令人同情的本事。

但是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和闵玧其分手。

我们同居在一起,刚刚解散,我就必须最快的速度,进入到演艺行业。我的年龄已经等不起推磨。我每天奔波于新的工作室,把大学时候的教材与演绎视频拿出来每天练习,发誓不再喝酒,去报了个演技班,也开始学英语。——说来好笑,在防弹那么多年,我们几个人英语还是只有南俊可以做到无障碍沟通,其他人都只够打个马虎眼。而我现在,要为我的第一部电影做出最好的准备,我要争取的角色需要讲相当长的一段英语,而那位严厉的导演要求我们原音上阵。

我每天几乎有25小时在外面奔波,回家倒头就睡,和闵玧其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进出小心不要被狗仔拍到,毕竟我们不是从前的身份。

我们躺在一张床上,可以很长时间不说一句话。他做好留的饭,我未必会挤出时间尝一口,因为我有太多要做的事。

我被拒绝过不少的好戏,原因是年龄以及前爱豆这个身份。他们都这么亲切地宽慰我,硕珍哪,先去接一点轻松的偶像剧什么的吧,刚刚从爱豆毕业的演员,更适合那些不是吗?

就在这样的情况下,闵玧其和我说了分手。

越来越少的陪伴,与无法公开在一起出现的身份让我感到羞愧。闵玧其却告诉我,说实话,他很难过,也很失望。

就因为那一句失望,我努力到了现在,成为了不会被他看不起的演员。从十多岁起,演戏成了我的梦想,我不容许任何人轻蔑地解读踩踏他。

久而久之,也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不忘初心了。

 

我有些漠然地用空无一物的眼神看着他。闵玧其,原因你不知道吗?不是自称是最了解我的室友吗?

闵玧其叹了口气不回答,却看着我的脖颈,那里有我们当初去马耳他时候买的情侣项链。

我注意到他的视线,有些嘲讽地用锋利的语言刮他。闵玧其,不要自作多情地以为我还对你有什么非分之想。物品对我来说价值和意义是可以被分离的,当他们既然能被赋予意义,就可以在适当的时候被剥离,并不会影响我对他它本身的估值。

很巧,我也是这么想的,哥。闵玧其很无奈地摸了摸被自己颈部衣物勒得凸出来的一小片形状,那是和我一模一样的挂坠。我以为闵玧其早就丢掉它了。

闵玧其没有让我看到它,给我意象化的想象。

我眼睛一酸,又有什么用呢,闵玧其,我们已经分开这么多年了。我因为你的冷嘲热讽变得更好了,不是吗?我要好好感谢你才对啊。

闵玧其说,金硕珍,看看你自己吧。

我曾经无数次地对着镜子自恋地表示,再过五百年,韩国也生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帅脸,闵玧其从前听见我吹逼,总是嫌弃地皱起眉头,但是又无数次表示真的是对我这张脸心动。

现在,我望着房间里的镜子,这张上过荣誉殿堂的脸,从偶像走到演员,从青春走到成熟,没有卸干净的妆,憔悴蔓延开来,一丝不苟地爬过许多被框定好的情绪,残余下来的没有被消化,留下了不深不浅的伤疤。

所以哥说的变得更好,是在这里因为NG三天而消沉的意思吗?

闵玧其,不要用那种可怜我的眼神看着我。我又好像回到了我和他,在狭隘的舞蹈房对峙的时候。我好像可以找出千百个理由为自己辩护,但是闵玧其总能轻而易举地让我输。

珍珍,闵玧其这么叫我。你放弃的东西太多了。

是的,我放弃的太多了。爱喝的酒、爱吃的东西、睡眠、时间、还有爱情,我把他们放在天平的一端上,期待这些能换来我的未来。

是他们轻如鹅毛,所以不值得被交换吗?

不是这样的,闵玧其这样告诉我。

如果时间倒流的话,闵玧其看到那个眼里都是绝望却笑着对他说“那就分开吧,你就等着我成功吧”的男孩子,一定会抱住他,说,你之前那样就很好,我不希望你牺牲那么多东西,把自己变得刀枪不入。那他们间是不是就不会白白地浪费那么多年。

可是没有如果。

我忽然意识到我这么多年,都是在做一种无用的奔跑。我为此不惜憎恨闵玧其,把他作为假想敌去刺激我自己,当我走到这一步时候,发现我其实从一开始就错得离谱。捧着那座影帝奖杯时候,我一鞠躬,二鞠躬,感谢父母,感谢导演,早已背熟的台词我讲的轻而易举,感动都变成了一种被我计划好的形式,现在这一刻它只有粉末那么轻。

闵玧其的爱的方式一直困扰了我很久,我不大能确定,所以终日惶惶。但是如果被他知道我说到底也是这样的一个俗人,我并不是他的月亮,他一定会毫不留情地抛弃我。所以我在作茧自缚中,慢慢地迷失了原有的方向。

不要怕啊,珍珍。他很轻柔地唤我,抛给我一根深海中的浮木。我不是西西弗斯的石头,曾经唱着I'm the one I should love的金硕珍,闵玧其始终要让我明白这一点。

拉住我吧。

 

第四天,本人终于过了魔鬼导演的审判。他说金硕珍一夜开窍,表演极其灵动,可塑之才啊。末了还要加一句今年影帝必定是他和泰亨平分。我十分惶恐点头哈腰,谬赞了,您不要这么说。

 

拍摄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和金泰亨、闵玧其向导演做出了请求,希望他能联系到我们防弹的其他成员,邀请他们客串。一开始他是拒绝的,因为他并不想利用防弹的噱头与制造效应来吸引观众,活到这把年纪,对名利已经看得风轻云淡。直到我们告诉他,拍摄期与宣传期可以完全保密剩下四个人的参与,就作为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他的惊喜彩蛋送给观众时候,他最终答应了。

我们最后两周的取景地在英国和美国。英国期间,大多数是我的外景,还有结尾的几场戏,定在了风景如画的Chatsworth庄园。我的角色那时候已经是一个人到中年,满脸可怖的坏人。光是化妆就花了好多小时,快睡着时候化妆师拍拍我说画完了,我一看镜子,清癯而干瘦的脸,充满了风霜的痕迹,稀稀拉拉的很久没有打理的胡子,两瞥刀疤妆狰狞地匍匐在眼皮下方,露出铁锈一般的深刻颜色,我妈十厘米以内细看都认不出这是我。

金泰亨有一场单人戏,导演先拍他的部分,我趁机偷懒在周围散步。闵玧其又跟上来了。

我们在英格兰的稀有的好天气下漫步,晴空万里,古老的巴洛克庄园,王爵贵族的遗产。我们绕过喷泉,修剪精致的花园与石头雕塑。

闵玧其还不能自拔地沉浸在我的妆里,似乎也觉得这样一位面目可憎的中年人走在他身边,心平气和地与他谈论好天气是一件非常滑稽的事情。

眼前出现了一条笔直开阔的路,两边是百年树木阴翳,郁郁葱葱,我眯着眼睛,很是满意:以后能在这里养老就好了。

闵玧其接了一句,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被采访,说以后结婚两个人也要做室友的事。你以后赚够了钱,买在这里养老,可不要把我拒之门外。

我很认真地计算了一下,说闵玧其,咱俩一辈子赚的钱加起来可能只能买他们一个洗手间吧,还不带家具的。

闵玧其回,你再多拿几个影帝,我们就有机会获得一个设施齐全的卫生间了。

你以为影帝是超市打折促销买一送一的吗?

我和闵玧其似乎又回到了当年的相处模式,无数遍不需要演练的心意相通与拌嘴,我们逐渐又回到了这样相当平和的状态。

一切都在变好了,我们能够解开心结,就可以朝着彼此最好的结局走去。

 

和泰亨对结局戏时候,纵使已经见过再多的话本故事,演员自我修养极强的我也忍不住心里一算。泰亨的妆比我更潦倒,剧本里设定和我同岁的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大限将至的老人。头发花白,胡子与头发黏在一起,褴褛衣衫堪堪遮住了他残疾的身躯,背着一个破布袋子,使力的脚不停地颤抖。

他的眼睛里面布满了浑浊与血丝,但是看到我的那一刻充满了久违的,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将死之人眼里的火光。

我迅速地调整情绪,进入状态,站在我的别墅门口台阶上,居高临下地问他什么事。他不会英语,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只能呜哇呜哇地叫我的韩国名,一边流下了脏兮兮的眼泪。

我眼里的惊讶一逝而过,但是转眼就露出了不耐烦的嫌恶。“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保罗,看来只是一个神志不清的流浪汉而已,给他一点钱把他赶出去。”

我的手下应声,我转身进入身后这幢富丽堂皇的城堡,大门缓缓紧闭。

我粗暴的手下把他推搡倒下,他本就破落的袋子一散而开,里面装的都是从前我和他的回忆,比如我们从前行军途中我最喜欢的一味饼干,我把他泡在水里,连屑都可以舔得干干净净。比如我当时走前留给他的信、我学生时代的制服等等。他们本来是他身上唯一干净的东西,现在落在地上,满是灰尘。

泰亨慢慢地蹲下,用手指捡起它们,小心翼翼地拍一拍,也没有露出生气或是伤心欲绝,而是一种很奇妙的情绪。就像他来时那样,在笔直的路上转身走去,最后一个长镜头把他离开豪华美丽的庄园的身影,越拍越小。

闵玧其在我的部分结束后就来到我身边,看着泰亨拍最后一段镜头。我努力地不让自己在他面前哭。

闵玧其却轻轻地搂了下我肩膀,说,哥,想哭的话就哭吧,不会嘲笑你的。

才不想在你这个毒舌的家伙面前掉眼泪啊,我一边笑,一边眼泪水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泰亨这段演绎,或许只是个引子,勾出了我心底很多很多东西,情绪交织在一起,我终于嚎啕大哭,把这么多年隐忍的份,全部还了。

泰亨拍完了这个镜头,脏乱差的妆都没卸,屁颠屁颠跑过来找他的硕珍哥谈论他刚刚的爆发力。却见到同样还没卸妆的我趴在闵玧其怀里泪水涟涟,痛哭流涕。

呀,玧其哥欺负珍哥了。

金泰亨扑上来就要讨说法,闵玧其作为三个人里唯一扮相正常的人来说,这场面让他极度抑郁起来。

 

最后的杀青戏,也就是防弹成员的客串戏,选在美国的某个丛林山野。

其他四个人要明天开始陆陆续续赶来,今天导演放我们一天假,泰亨不知道去哪里胡吃海喝,我和闵玧其相约美国乡间的小路上散步。

美国是我们当时就来了太多次的地方,从一开始连飞机都没有乘过的小孩子,到在这里的玫瑰碗开下万人欢呼的演唱会,这条路我们辛苦地走了很多年。

我说玧其,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拍美国行的时候。

闵玧其表情一瞬间很幽远,他说怎么不记得,那时我俩一组,有个黑人老外看不起我们,拿东西砸你,我一下子就火了,当天就找节目组要求把他换掉。

想起那次玧其真的是飙了无数句我认知范围内以外的脏话,我乐起来。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已经暗恋我啊。

是啊,闵玧其答得很快,都没有思考。

从第一眼看见你那个时候,我就喜欢你了。

如果再早些年,他跟我说出这些话时候。我一定会感动地抱住他亲。我知道我们都在陈述一个过去的事件,只能存在于回忆里的,对如今我们两个人生活影响已经趋之不见的关怀。

我真的很谢谢你,玧其。

我很少这么跟他说如此正式的话。我停下脚步面对他,再过些时候,我们都将进入不惑,有些事就不再有精力去做,也没有那个身份去做了。所以要把所有的少年时代的遗憾与道谢,都在这个时候真诚讲完。

遇见你以前我没有谈过恋爱,虽然从小到大都有被很多人追求,我也知道我不是他们眼里完美的人。谢谢你愿意在那个时候,对这样的我伸出手,就算你对我只是一时的好意或者眷恋,我也在那段时间里,作为防弹少年团的Jin,感到非常幸福了。

闵玧其只是笑着垂下了眼,说,嗯。

 

金南俊他们的飞机是陆陆续续过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程,大家都是大忙人。抽空来一趟美国,拍个十分钟的义务劳动听上去很不可思议,但是没有人犹豫或者拒绝。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青春做一个了结。

最后一个到的智旻见到我们就热烈地拥抱上来,说,我们真的太久没有七个人聚在一起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好像不是去年,也不是前年……呀,哥,真的好想你们。

他们作为彩蛋出演的片段,是丛林里行军路上的一个夜晚,那时候学生还是学生,士兵也还有着完整又有力的身躯。这支初出茅庐的队伍尚还没有遇到过战火的摧残。所有年轻的士兵聚在一起聊天,谈女孩,谈父母,谈家乡,谈梦想。

然而,他们后面在接踵而至的炮火中,流离失所,有人死去,有人逃走,很多人一生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这群人里,有像我一样,被强制入伍的莘莘学子,也有像泰亨一样,虽然长着与学生们相同年纪,却在兵营里训练多年的老兵。他们来自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身世。

但是这一刻,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先是我和泰亨生起了篝火,我们吃完了一小碗面糊。我开始想家,小声地唱我们家乡的民歌,然后陆陆续续地,其他的成员们也靠过来,本来大家对彼此充满警惕,在温暖的火焰倒映中,每个人身心舒展,讲着自己家乡的方言,讲着未来。柾国被涂着小麦色的健康肌肤,有些羞赧地谈他的青梅竹马是一个花一样的女孩子。号锡手舞足蹈地说他打完仗,就要回去上学,以后赚好多好多钱。智旻说,当老师吧,以后告诉我们的学生,他们的老师都是大英雄。

我说,我们都要活下来,然后走出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篝火和心一起跳动,我想起了好多年前,我们也曾这样,把梦想围着火焰炙烤,所有人的真心被烧得通通红,毫无畏惧的时间,一下子就走到了今天,但是依然可以歌颂着青春不死。

防弹少年团如果说了永远,就一定是永远了。

 

电影杀青,闵玧其为电影做的那首主题歌也出炉,起名叫《Ash of time》,我成了演唱者。那的确是一首相当高质量的歌曲,一出先行版就广受好评,甚至点击量超过了闵玧其平时的部分歌曲,乐评人对此做出了“演唱者与歌曲契合度达到灵魂相认的天堂”的评价。闵玧其说,我答应过会送你一首最适合的歌的,现在我兑现了。

冬去春来,又进入夏天,电影制作进入尾声,宣传期时候,在欧洲的某个电影节提前上映,收获了巨大的反响。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亲戚朋友都打电话给我,说恭喜恭喜,第二个影帝稳了。

夏天都走到结尾的时候,就是闵玧其的婚礼了。

 

正式婚礼那天,他说让我早一点去会场。

我那天早上起来又迟了,顶着鸡窝头用傲人的手速完成一系列清洁工作,把自己塞进熨帖的伴郎服,才看着镜子前这张被上帝宠爱过的脸,并满意地加了一点摩丝。

今天不可能滴酒不沾,经纪人开车送我,车子里放着新闻,字正腔圆的女主持人介绍着闵玧其今日的婚礼盛况,伟大的年轻的音乐人,昔日防弹少年团最先结婚的成员,要给妻子最浪漫盛大而别出心裁的婚礼。下车时候他有些担忧地看着我,我说,你放心,一切的一切,都到今天为止了。

婚礼会场处于神秘的面纱中,只有几个酒店的工作人员匆匆忙忙进出,进行最后的清点。保安认出了我,并将我放行。

在那个礼堂外面,琴声就已经隐约可闻。还会是谁呢?闵玧其,穿着白西装,在中央的小片舞台上弹着当年我们的歌曲《Miss Right》。从前我们玩换part时候唱过这首歌,他唱的vocal部分一向搞怪,走调跑偏。现在他还是跟着钢琴唱,把背挺得笔直,神情认真温柔,连轻微的跑调也无伤大雅。

我之前从好多人口中陆陆续续收集到那个女孩子的零星信息,身材瘦小,眉目漂亮,站在闵玧其身边身高正合适,会做饭,数学不太好,对音乐有着出色的见解,和闵玧其一拍即合。她开朗而善解人意,对他家里人很好。重要的是,她不喜欢穿高帮匡威。

闵玧其终于找到了他的Miss right,闵玧其兜兜转转,理想照进现实,情侣鞋中间放双儿童鞋的细水长流,一切憧憬都在不久的将来。

闵玧其一曲弹完,才见到站在门口的我,放下琴盖站起身。我一步一步朝闵玧其走过去,偌大的礼堂,只有我的脚步声独占鳌头,几个小时以后,它们将被泱泱的人群与接连不断的恭喜声覆盖。

我走得很稳,甚至要比闵玧其更加挺胸抬头。你的影帝worldwide handsome哥哥,打扮得帅气焕发,拣出他可怜的时间来送上祝福,是一件光荣的事情。

我每走一步,就喊一句。他的笑意也浓一分。

——闵玧其,要做个好丈夫,好爸爸呀。

——好。

——把烟戒了吧。你以前本来也就不抽烟的。

——好。

——以后在工作室做音乐不要太晚,多看看消息,及时回复,不要让女孩子在家为你担心。

——好。

——多做家务多烧饭,不要再那么毒舌了,要记得你们的纪念日,不要惹女孩子哭。

——好。

我一步步走过漫长的台阶与红毯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要幸福,玧其。”

“好。”

他张开手,给了我一个时隔多年的拥抱,抱得我很紧,把我几乎箍出疼痛的眼泪。那里面很温暖,很怀念,但是除了感谢与释然,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我伸手整理了一下他有些歪掉的领带。都要结婚的人了,还是不让人省心。

闵玧其笑着看我,说,礼物呢。

我装傻,问,什么礼物。

喂喂,哥。他在那边打趣。你这样子明天就上头条。著名音乐制作人婚礼,昔日成员身为伴郎,竟透露两人不合。

我说,开个玩笑嘛。我给你整了个新的工作室,配置全部翻成最好的了。你不是因为懒,已经一年没怎么换新设备了。等装修完钥匙就给你寄过来。

我们并不是需要客气的年纪与关系了,闵玧其也不推脱,等着我继续说下去。

还有,我帮你联系上了一位神秘人物,他说愿意和你合作一次,下个月就行。

闵玧其这次有些吃惊了,不会吧哥,难道是他……那位大神真的很难请,主要是他没有档期,之前排好的合作,不管多大身份咖位的怎么请求,都不肯调开的。我听说他的工作都排到明年了。

我骄傲起来,你也不看看你哥是什么人,上次去美国拿奖时候顺路去看了billboard,后台碰上了,人家以前开始就是我的忠实粉丝,凭你哥的魅力一举就拿下了。不过他的确是高度欣赏你的作品,不然我再说多少也是没有用的。

这招对他很受用,闵玧其看上去很是感动。他声音都有些颤抖,哥,真的很谢谢你。

能不能再向哥提一个要求?

呀,闵玧其,怎么得寸进尺啊!

是哥的话,一定能答应我的。闵玧其这么说。我想要一张你这部电影首映礼的门票。

我微笑起来,玧其你是不是笨,你是音乐制作人的话,不用问我拿也肯定有票啊。

闵玧其摇了摇头,我想要坐在哥身边的那张票。

那两个位置肯定一个是导演,一个是泰亨的。我做出为难的表情。

闵玧其思考起来,用平静的语气讲出了很毛骨悚然的话。他摸了摸下巴,没办法了,只能找泰亨那小子好好谈一谈了啊。

我又开怀地笑起来。

 

等我一个人回荡在会场的笑声停下来,万籁又归俱寂,只有窗外正好的阳光,明快而耀眼地淌进来,一切装饰、礼服、钢琴、花朵都是白色的,视线渐渐模糊,记忆开始消失,陷入空无一物的银河。

唯有闵玧其的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俗世的,能被听到的声音,安心又感伤。

我的这个时候应该要应景地哭一下,可是我没有,仿佛回到那个最初我和闵玧其争吵的那个时候,我没有掉下的眼泪积攒了这么多年,最终还是风干掉了。

哥,还有最后一个愿望。

从明天开始,彻底做回Jin吧。

我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但是直到这一刻,我还是要笑着,这样和他说:“你哥我已经不是防弹少年团了啊,完全跳不动了啊。”

但是,这也是我最后的给自己的愿望。

“新婚快乐,玧其。”

 

 

那就是故事真正的尾声了。

如果你还愿意听一听关于这个故事这段冗余的、无关紧要的残留碎片。

后来,我和闵玧其就像和其他成员一样,逢年过节时候发个短信问候,偶尔一聚,也匆匆忙忙,话题日渐减少,各有家庭,各自完满。好多好多年后,我们白发银须,子孙满堂。

闵玧其的孙子都长到了我认识他时候的年龄,烫着银色头发留着耳钉的小子,对一切都不屑一顾,却又满怀梦想,简直和他的爷爷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玩着音乐的初生牛犊,目空一切,胃口奇大无比,在屏幕里讲着轻狂的愿景,对好多东西不满,愤慨从表情中流向麦克风,主持人都动容了。

我后来出席某个典礼领取终身成就奖时候,在后台碰到了那个小子,他拿另一个新人音乐奖,春风得意,被赞美与羡艳围绕,脸上也绝不露出山水。人群似海,他有一双精明的眼睛,很远认出了我,乖张一下子收敛起来,磕磕绊绊地走过来和我打招呼。我端详着他青春弥漫的脸,就算差一段年岁,也同那个人共用一份嚣张。我笑着恭喜他,小子,你和你的祖父,真是一模一样。他露出一种轻微的不适,倒不是嫌恶,有些赌气般地跟我说,我才不像爷爷,我会成为比他更出色的人。

等到了回忆过去的年龄,奇迹被记录编纂成册,我们各自被采访,谈论年少,谈论防弹少年团时期的我们。昔日荣光,好多事情讲述起来,犹如昨日,却也有好多很重要的东西被忘记了。对面的记者激动得唾沫横飞,一个问题拆三遍细细解读。金老,您再讲得具体点,他眼睛生得诚恳,急得冒汗,再讲讲,肯定中间还有发生过什么的。不依不饶,把我们都难为了。

回忆录出版后,一时间成为各大新书榜单首位,不停补货。音乐风格与设备代代历新,只有梦想十年如一日,永远不会被冷落,永远畅销。出版社托人给我送来典藏版的回忆录,我掂了掂,开了个玩笑问,有没有送一张随机小卡啊。对方语气谨慎敬重起来,当然不是的,先生,典藏版的配置是赠送一整套随机小卡,两百张,绝对不会少您的。

小儿女到了识字的年纪,拿着那本厚厚的回忆录把玩,阳光下纸张翻开,飞舞的尘埃里多少尘封的往事纷纷扬扬,翻开一页声音清脆问,这是爷爷年轻的时候吗,那个又是谁呢。

我慢慢地凑过去。那是闵玧其的口述文章,中间有一张我和闵玧其的照片,二十多岁的年龄,防弹少年团的成员,正被唤作神话的年龄,还漂亮又神气得一塌糊涂,真正的花样年华。某场万人欢呼的演唱会中,他贴着我的脸颊拥抱我。照片中只有闵玧其的半张傻里傻气笑裂的脸被记录下来,但我依稀记得,那是我在万人瞩目的灯光与彩纸中,悄然又光明正大地吻着他的脸,一切的过去与秘密,藏在了光影中。我一生中最勇敢的时刻,就是二十岁乘上的通往建大的班车、与闵玧其夜奔出逃,和那天舞台上的这一秒。

我已经没有去看洋洋洒洒文章的耐心,只记得那章的题目叫《黄金时代》,我得戴上老花眼镜,才得以看清下面引文的蝇头小字。

“只有在这场最盛大的黄金时代的梦里,我和你过完了这漫长的一生。”

摘纪录

想就是,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打架的时候,不管你在做什么,不管你身边有多少人,心里总是浮现一个人的样子,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听到很多人说话,但是想听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遇见过许多面容,但是想见的,只有她的笑容。如果这样,那就是“想”了。

——《庆余年》

想就是,你走路的时候,吃饭的时候,睡觉的时候,打架的时候,不管你在做什么,不管你身边有多少人,心里总是浮现一个人的样子,默念一个人的名字。听到很多人说话,但是想听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遇见过许多面容,但是想见的,只有她的笑容。如果这样,那就是“想”了。

——《庆余年》

正弦函数

[旻珍]洛丽塔

*之前微博上点文的51,但其实微妙1551了


洛丽塔


01


很小的时候,朴智旻想要做一个好人。起因是一部动画片,坏人被打败,好人得到胜利。得救的人们围拢上去,将英雄举到了头顶,高高的抛起,落下,然后反复这个动作。所有人都爱他,爱这个好人,爱这个英雄。而坏人孤独的躺在一边,恶狠狠的望着英雄被簇拥的光景,不甘心的说道:“我后悔了,其实,我也想做一个好人。”


很小的时候,朴智旻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好人。事实上,他的确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孩子。他有稚嫩而柔软的脸庞,幼小而纤细的手脚,和软绵绵的吃多了冰淇淋就会变得圆鼓鼓的小肚子。他的妈妈极爱给他穿背带裤,喜欢...

*之前微博上点文的51,但其实微妙1551了


洛丽塔


01

 

很小的时候,朴智旻想要做一个好人。起因是一部动画片,坏人被打败,好人得到胜利。得救的人们围拢上去,将英雄举到了头顶,高高的抛起,落下,然后反复这个动作。所有人都爱他,爱这个好人,爱这个英雄。而坏人孤独的躺在一边,恶狠狠的望着英雄被簇拥的光景,不甘心的说道:“我后悔了,其实,我也想做一个好人。”

 

很小的时候,朴智旻以为自己会成为一个好人。事实上,他的确是学校里最受欢迎的孩子。他有稚嫩而柔软的脸庞,幼小而纤细的手脚,和软绵绵的吃多了冰淇淋就会变得圆鼓鼓的小肚子。他的妈妈极爱给他穿背带裤,喜欢看他走路时歪歪扭扭的样子,一双可爱的小脚从湛蓝色的裤管里伸出来,然后脚趾调皮的扭动,撑开了袜子的皱褶。

 

这样的光景一直持续到他进入初中。相比起其他的孩子们,他的发育似乎一直在被延缓,朴智旻曾经怀疑过这是母亲的过分宠爱带给他的诅咒——一直到他成年,都没能变成个子高高肩膀宽宽的成熟男性。而那是电影里最常见也最健康的英雄形象。1978年的超人电影他看了无数遍,那时他始终以为自己也会长出匀称的肌肉,拥有棱角分明的脸,以及可以俯视别人的高度和能被人依靠的宽肩。但随着年月一点点过去,在身边的朋友们纷纷拔节抽高如同荒野里无人看管的野草那样郁郁葱葱的长大之时,他却依然安安静静地呆在他的背带裤里,扬起的脸庞柔软而稚嫩,站在人群里,仿佛一粒格格不入的沙。

 

也就是那时,他忽然有些迟疑的意识到,也许,自己的人生,就要和他自以为是的传统英雄形象渐行渐远,甚至背道而驰了。

 

只是他一直不肯相信,直到升入初三。某一天,他正在勤勤恳恳做着课后值日。和他一起值日的同学谎称自己肚子痛要去厕所,把拖把丢给他自己溜走了。朴智旻握着拖把看一眼写满了字的黑板和下雨天被纷乱的脚步踩的满是泥巴的地面,无言的叹了口气。只是肚子痛不会连书包都背走的。朴智旻对于同学的欺骗心知肚明,只是好脾气的不愿戳穿。站在原地,他想了想,把拖把先靠着讲台放好,随后踮起脚来,拿着黑板擦去擦那满满一黑板的数学公式。

 

朴智旻成绩一般,勉强维持着优等生水平也只是因为他努力。但数学显然不算一个只要肯努力就能学好的科目。他对数学一向头大,久而久之,生出一种敬而远之的退避感,就连用板擦擦着黑板上用红色粉笔画上去的函数曲线时都觉得声音尤其刺耳。而正在这时,身后忽然有门被打开的声音,接着是脚步声,走了进来,停留在了教室的后门处。

 

“谁啊?”

 

那声音久久不动,朴智旻不由疑惑的回头看了一眼。回头前还可笑的在心里想了一句,总不可能是溜走的同学良心发现又回来了吧?果然,身后站着的并不是去去就回的同学。朴智旻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停止了擦黑板的动作。他把沾着红色粉笔灰的黑板擦攥着手心里,脑袋微微偏了一下,对着来人轻声叫道:“老师?”

 

“哦,智旻啊,怎么放学还不回家?”

 

来人是朴智旻的数学老师,一个高瘦的青年男人。对方手里抱着教案,一看就是刚下班正准备回家。也许是经过班级时发现灯还亮着,于是不放心过来看了一眼。

 

朴智旻瞄着对方手上的那个在灯光下偶尔会闪上那么一下的婚戒,谨慎答道:“做完值日就走。”

 

“只有你一个人吗?”数学老师放下了手里抱着的教案。他微笑着注视着朴智旻的脸:“智旻啊,怎么都初三了,还是没有长高?”

 

朴智旻冷不防被戳到痛点,下意识的反驳道:“会长高的!”他紧紧攥着黑板擦,有些恼怒的转过身去:“不是还有半年初三才毕业吗?我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长高,毕业的时候老师可以来看一看。”

 

身后传来一阵嗤笑声。朴智旻很难去判断其中有没有隐藏着嘲笑的含义:或许是在笑他异想天开。但很快朴智旻就意识到这种对他身高的调笑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因为对方接着就走到门边看似若无其事的带上了门,然后向踮着脚擦黑板的他走了过来。

 

“没关系,我们智旻,长不高也没关系。”

 

那声音一路靠近,很快来到了他的身后。朴智旻的小腿突然不合时宜的抽起了筋。他抓着黑板擦一动不动,连回头都不敢。但身后的人其实并没有给他要不要回头的机会。朴智旻只感觉老师的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慢慢移动到了他的腰上。他还一如既往的穿着白衬衫和背带裤,裤子长长的背带松松的扣在腰肢的两侧,向里凹陷的地方是薄的不堪一击的皮肤。老师的手很热,在下雨天里很暖和。但是他却很害怕,害怕的一动也不敢动,只好如溺水的人求生一样,狠狠的攥着那一块沾满了粉笔灰的板擦。

 

“我们智旻,一直就这样小小的,就很可爱。”

 

朴智旻摇了摇头,他想说不。但声音哽在喉头,和他尚未成熟的喉结一起,最终也没能从身体里挣扎出来,更别提发芽,然后开出一朵属于春天的花。

 

02

 

初三的末端,朴智旻的成绩突然像被揍了一拳的醉汉,虽然坚持着摇摇晃晃,但还是不可抑制的开始一路走低。他的妈妈一开始还能保持镇静,但随着中考的临近,也不得不变得焦躁起来。

 

“智旻。”有一天的晚饭餐桌上,他妈妈犹豫许久,还是开了口:“最近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可以和妈妈聊一聊吗?”

 

朴智旻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没事,妈妈。”他扬起脸来冲母亲笑了一下,照旧是个天真善良的笑容,但在低下头时却迅速的紧绷成了一个下撇的弧度:“只是最近太累了,有点不舒服。”

 

“我看你回家都很晚。”母亲还是不放心,连碗都放下了,没了装模作样假装平常的样子:“你在学校没有被欺负吧?”

 

朴智旻个子不高,又被教养得脾气太好。她是单亲妈妈,从朴智旻一生下来就独自抚养他,对他倾注了太多不切实际的爱和心血,以至于把儿子养得过分柔软,仿佛一只生活在斑驳丛林里却只会吐丝的蚕。

 

她关心儿子,但又不知道怎么关心。打心眼里,她想要一个女孩。“旻旻是女孩子就好了。”在朴智旻小的时候,她总这么对他说:“旻旻是女孩子的话,妈妈一定会把你养的很好的。妈妈会给你买漂亮的小裙子,教你唱好听的歌。但是旻旻是男孩子,妈妈不知道该怎么教你变坚强,也不懂男人为什么能做到那么铁石心肠。”

 

那时她总是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小小的朴智旻不懂,只是伸出小手去摸妈妈的眼泪:“妈妈不要哭啦。”他把手指放在妈妈的眼睛上:“旻旻很聪明,不用妈妈教也会变得很坚强。”说完这句话妈妈忽然抱紧了他,眼泪不但没有停下来,反而流的更凶,一颗一颗的掉进他的领口,洇湿了他的脖子:“可是妈妈不想要旻旻变坚强。”她哭了很久,哭的朴智旻也跟着一起哭了,才停下来,呆呆地抱着儿子坐在只有母子俩的家里。这个场景一度如同一个童年时的鬼故事般刻印在他的心头,让他害怕当一个男孩。但随着年龄的增长,在他得知了父亲只不过是个懦弱无能的男人,在他出生之前就抛下了怀孕的母亲和另一个女人远走高飞后,这个童年时的阴影却变成了一把雕塑他的刀,使得他的人生变得更加立体起来:他立志要当一个英雄,一个绝不像他父亲一般的好人形象。他会长高,肩膀会变宽,肌肉也会慢慢长出来。到那时候,他就可以对哭哭啼啼,总是在懊悔的同样软弱的母亲说道:“妈妈,别哭了,我是男孩子,我可以保护你。”

 

可是……这一切都被现实击碎了。

 

朴智旻低着头把那一勺子汤填进嘴巴里,听到母亲迟疑的声音在他头顶说道:“妈妈给你找了一个家庭教师,明天你放学后就来。对不起,妈妈没有和你商量……你愿意吗,旻旻?”

 

朴智旻没有说话,只是机械性的完成了吞咽的动作。而后他抬起头来,又露出了他最擅长的那种微笑,甜美,天真,可爱的像清晨六七点钟稚嫩的阳光。“没什么好道歉的,我知道妈妈是为我好。”他笑着捉住了母亲的手:“明天下午是吧?我会早点回家的,放心吧。”

 

03

 

第二天下午他没去上课,独自在家附近小公园的秋千上坐了一下午。他知道自己只要去上课就难以轻易的逃脱,干脆以这种极端的方式去应对。他毕竟才初三,人又长得太小,狠不下心来,只好把自己放在好坏的分界线上去不断的煎熬。好不容易熬到正常的放学时间,他背起书包向家返程,然后见到了他的家庭教师,一个和他的数学老师很像的,同样个子高高长相平庸的中年男性。

 

“智旻吗?”对方朝他露出友好的笑容,一边朝他伸出手来:“我是你数学老师的朋友,他说你很乖很聪明,只要好好努力,成绩一定会回到原来的水平。”

 

朴智旻站着不动,脸上的笑容犹豫了一下,才最终勾回寻常的位置。但心里的笑容走向相反方向——朴智旻在心里勾出一个冷笑,仿佛看到树杈上一张几近透明的蛛网。停了半晌,他终于伸出手来和对方握了握,与此同时,感觉到对方的手指不易察觉的在他的手背上轻轻揉捏了一下。

 

“好的老师。”他没有抽回手,迎着对方的目光笑弯了眼睛:“我会听老师的话,好好努力的。”

 

04

 

新的家庭教师教了没几节课就匆匆告辞。老师走后,朴智旻一个人在房间里收拾摊开的课本和练习册。等到门口的汽车声渐渐走远,母亲突然推开门走进来,眼睛红红的,带着哭过的痕迹。

 

“智旻。”母亲叫他,声音有点发颤:“你对老师做了什么?”

 

朴智旻把课本收拢好,抬手快速的擦了一下嘴角,抬起头冲母亲露出了疑惑的眼神:“我什么都没做。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望着他,眼里透露出深深的不信任。但很快她避开了和儿子对视的目光,声音低下去,嗫嚅着说道:“他说从下周开始,他不会再来了。”

 

朴智旻哦了一声,接着低下头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把最后一本习题册放回书架上时,他突然开口,声音有点冷淡的说道:“妈,别哭了,他已经结婚了。”

 

母亲靠在门口,正掩着面低低垂泪。朴智旻忽然感到心浮气躁,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提高了声音:“男人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为了他们低声下气?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你干嘛要因为他哭?”

 

“对不起,旻旻。”母亲却捂着脸哭的更加颤抖,对他不住的道歉:“妈妈只是觉得太累了,想找个人依靠……妈妈知道他不是好人,可是是不是好人其实没什么关系……你现在不懂,但长大就懂了,人不可能只做好人的,每个人都要留给自己一次做坏人的机会。”

 

朴智旻猛地回过头去,几乎是不可置信的看向了哭泣的母亲。但他回头去看时母亲已经停止了哭声,意料之外的,她在说这句话时表情清醒又冷静。朴智旻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一向软弱的妈妈会露出这样的神情。但很快对方就恢复了往常那种柔软又迷茫,如同一只站在屠刀下等待宰杀的小羊般的神色,眼睛上还挂着泪珠,向他丢下一句“对不起,妈妈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就匆匆的逃一样的离开了。离开时她的背影仓皇,影子落到墙上,逐渐拉成一个扭曲的逗点。而朴智旻抬手摸了摸自己被咬破的嘴角,在痛觉带来的刺激感钻出皮肤之前,埋藏在心底的某种异样却先一步苏醒过来。

 

好人,还是坏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手上有血,淡淡的一抹红色,让他想起那天空旷教室里他手上的红色粉笔屑。

 

冷淡的看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他抽出一张纸巾,把上面的血迹擦掉。

 

但红色的粉笔屑却依然沾在他的手上,任凭他如何发狠的搓弄,也固执的停留在原地,没有被他擦掉分毫。

 

妈妈。注视着自己的手指,他突然想道,我可能真的长不大,也变不成英雄了。

 

05

 

临近中考,朴智旻的家庭教师换了一个又一个。来人都是男性,个子比还没长大的他要高,面目却都模糊。与之相对的,朴智旻也慢慢变得能够游刃有余的应对这些心怀鬼胎的家伙。他不再穿背带裤,原来的黑色短发渐渐留长,染了俏丽的橙色。比起原先柔嫩的小孩,他逐渐变成了一个隐隐惑人的少年。唯一不变的是个子还没长高,喉结也干涸着不肯发芽。不过这也许正好符合他的心意,也符合那些趋之若鹜的来当他的家庭教师的男人们的心意——精灵太少,而被吸引的罪恶总是太多。朴智旻已经十四岁,再有一年,就要跌入官方普罗意义上的少年时代。青涩的胡渣会冒出来,讲话会变得粗俗,声音也会因为变声期不再婉转娇啼。所以要快,要早早的去看,要像参观马上要结束营业的博物馆一样去看——再不看就来不及了,再也没有了。

 

这一天,朴智旻照例像往常一样放学回家。不同的是,这次回家前他用一把小刀彻底终结了和数学老师之间的关系,而割裂这道令人不齿的联系时流出的鲜红血液就像第一次时留在他手上的粉笔屑。朴智旻举起自己的手腕,斜睨着一脸惊慌试图靠近他的老师,冷冷说道:“如果你以后再敢靠近我一步,我就死给你看。”他一边这么说一边把被割破的手腕皮肤那一侧亮给男人看:“老师,你知道我敢。”他这么笑着,居然还有空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糖放进嘴里,含着时嘴巴微张,露出一小截鲜红的舌头来:“你和你朋友的证据,我都有。我知道你不怕坐牢,但是你很怕我死,是不是?”

 

男人曾亲眼目睹他曾经稚嫩的学生如何在短时间内飞速变成了如今惑人心神的精灵,知道只要朴智旻想做,就没有不敢做的事。他对他的迷恋已经积累的很深,深到就算朴智旻叫他去死,他也甘之如饴的愿意。但朴智旻不能死。他痛苦的跪在小孩面前,如一条狗般向他哀求,求他留下来,留在他身边。但朴智旻举起刀来毫不留情的在自己手腕上又狠狠划了一刀。血在脱离母体后依然像曾经的主人一般同样毫不留情的流出来,落在男人的脸上,引发了他一迭惊恐的叫声:“别,别!我知道了,我不碰你就是了,旻旻,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朴智旻眯了眯眼睛,神情乖觉的像一只猫。他嘴里含着糖块,把那颗糖像小猫磨牙一样从左边倒腾到右边,顶得腮帮子胀胀得鼓起来。仅仅是这一个无意的动作,男人又忍不住抬起头来用痴迷的目光注视着他,但朴智旻很快挥舞了一下手里的小刀,在对方的脸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口子。

 

“你要说,你以后都别靠近我。”

 

“我……”男人捂住脸,盯着他的眼睛痛苦的眯起。但他的小精灵浑然不觉,只微笑着用目光压迫他发热发烫的身体。

 

“好,我答应你。”最终他艰涩的低下头去,干涩的吞吐出那几个字眼:“……我以后都不靠近你。”

 

朴智旻冷漠的点点头,这才哦了一声,拎上书包转身离开。然而走出办公室大门的前一刻,他突然转头对着还跪在原地的男人歪头笑了笑,开口说了句什么。

 

“哎,老师,你知道吗,我妈又给我找了别的老师。”

 

男人抬起头来,露出一个有些迷茫的表情。

 

“不是你认识的「那种人」,对吧?”朴智旻撩了一下落在额前的头发,再一次露出那种他轻车熟路的微笑来。

 

“但是没关系,我有办法让他变成你们这种人。”

 

他说着,朝对方扬了扬下巴。嘴里的糖块被他再一次倒腾回了左边。他用腮肉狠狠的挤压那块颜色也是鲜红的草莓味糖果,边转身离开边在心里想道,没关系,人不可能一辈子只当好人,每个人都要留给自己一次做坏人的机会。

 

我已经当够了好人了。他想,既然做不成英雄,就让我当一次混蛋吧。

 

06

 

回家时不出意外的看到玄关处放了一双男士的鞋子。朴智旻边换自己的拖鞋边用眼睛去瞄那双陌生的黑色皮鞋。大冬天穿这种骚包单鞋,不知道妈妈这次是去网络上的什么板块找到的这家伙。但听说这次来的人年纪很轻,还在念大学,只是为了勤工俭学才出来做家教。可是如果真的是勤工俭学,怎么可能穿得起这种富贵牌子?多半又是一个谎话精。朴智旻边在心里默默腹诽,边不动声色的拖着书包走进门厅,而后看到沙发上坐着的那个人,背挺的很直,很有礼貌的双手捧着茶杯,在和母亲微笑着说话。

 

但这都不是重点。“坐的很直”,“双手捧着茶杯”,“以及看似很有礼貌”,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对方的脸长得异常的美丽,美丽的几乎更像一种吸引人的罪恶,会让野兽闻到味道,隔着很远就前来追逐。朴智旻几乎是下意识的被吸引走了目光,盯着对方的脸,一时居然有些回不过神来。

 

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很快的站起身来,朝他点了点头,笑着说:“这就是智旻吧?”

 

啊。

 

朴智旻暗中撇了撇嘴,心想,和其他人一样平庸又无聊的开场白。

 

而且虽然站起来后发现他个子很高肩膀也很宽,但也是站起来后才发现,其实他并不像他坐着的时候那样显得精神,反而有一点点驼背的倾向,让他看起来有点瑟缩,仿佛小时候被人欺负过,从此总也带着一点生人勿近般的警惕和疏离。

 

不过这一切都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朴智旻面上没有露出一点被对方美丽的脸而吸引的惊讶和怔忡,相应的,也没有露出他对他无趣的鄙夷。他只是笑着朝他点了点头,目光里透露出一点恰到好处的生涩,仿佛是在害羞一样,微微低下了头。

 

“老师好。”他声音奶声奶气的,加之还没长大的身体,越发像个被封锁在玩偶里难以长大的精灵:“老师你怎么称呼呀?”

 

对方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向他打招呼,愣了一下,自己倒是先笑了。

 

“什么呀,智旻看起来不像您说的那样怕生啊。”这句话是对他母亲说的。朴智旻抬眼看他,瞧见他接着转过头来,朝他伸出了手。一抹过长的刘海在此刻恰到好处的落了下来,挂在了他的睫毛上。

 

“我叫金硕珍。”对方说:“教数学的,你喜欢数学吗?”

 

“我吗?”朴智旻把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手掌里。和他相比,自己的手又肉又小,透露出难以长大的征兆:“喜欢数学……”他笑着攥紧了金硕珍的手,而后翻转过来,悄悄地屈起小指,挠了挠他的手心。

 

然后在金硕珍惊愕的目光里,他望着他,像是认真,又像是在开玩笑一般的说道:

 

“……老师。”

 

这落后一步的两个字眼既可以单独作为一个名称,又可以让人自作多情的怀疑是否是和前面那句未说完的“喜欢”相连接。但朴智旻很快的朝他眨了眨眼睛,没有给他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其中隐藏的含义,接着又抬手帮他撩了一下落在睫毛上的刘海。

 

“我是朴智旻,以后,还请老师多多指教了。”

 

07

 

金硕珍的上课时间最终确定为一周三次。除了周三的晚上他没课可以来朴智旻家,剩下的时间就都被预定给了周末。上了几次课后,金硕珍问朴智旻这样安排会不会觉得太紧张,那时朴智旻说什么来着?他好像捧着双颊笑眯眯的看着他年轻又英俊的老师,用他能想到的最轻快的声音回答道:“不会,如果可以,我想天天见到小珍老师才好。”

 

但金硕珍对感情似乎比他想象中要来的木讷一些。如果是换了平时,他对任何一个“那种人”说了这句话,对方都会迅速的为他露出痴痴的笑容。可是金硕珍只是睁大眼睛很吃惊的“哦?”了一声,接着手势夸张的揉一下他的头发,说:“你这孩子,哦?挺奇怪的呀,居然想天天上课,该不会是迷上我了吧?”

 

朴智旻在心里万分无言,心想,您这位自称国际级别帅气的大帅哥,怎么偏偏脑袋这么不好使?难道我说想天天见到你,是因为想天天学数学吗?但他当然没有像金硕珍一样傻到把这句话说出口,他只是托着脸颊,继续把自己的脸进一步向老师凑近,近的直到能清晰的看到对方眼睛里自己的倒影,才小狐狸一样笑着说:“如果我说我就是迷上老师了,老师会怎么办呢?”

 

金硕珍偏偏却又在这时候开了窍。眼睛眨了眨,他把朴智旻的脸推远了一步,道:“呀,你想陷害老师吗?和学生谈恋爱可是nono,再说了,你这么小……”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沉重起来,明明是看着他,却又好像透过了他,看到了别的人。

 

“你这么小,做这种事可不好。”

 

说完这句话后他叹了口气,扶着朴智旻的肩膀把他强行扳正,要他规规矩矩的坐在椅子上:“不聊了,我们今天来复习上一节课讲过的三角函数,三角函数是……”

 

然而视界里忽然出现了一只手,挡住了他摊开放好的教案。顺着手看上去,朴智旻微微歪头,表情居然意外的有些凶狠,又带着一股不寻常的戾气,朝他扬起了下巴。

 

“老师。”他粗着声音,猛地拍了他面前的书本一下,不知道究竟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生气了。

 

“你刚刚说我这么小,做这种事不好,是什么意思?”

 

“……”

 

“说呀,干嘛装哑巴。”见他不说话,朴智旻对他不依不饶:“你说的这种事不好,究竟是说的哪种事?”

 

“智旻啊,我…”

 

然而他真的开口了,朴智旻却又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他把手放在金硕珍的肩膀上,手指屈起,连带着布料下的皮肤一起,捏起了一点他衣服上的皱褶。

 

“说呀,老师。”他朝他嘻嘻的笑,橙色的头发晃的人头晕目眩,仿佛吃下了有毒的菌子,分不清哪个朴智旻是真的,哪个朴智旻是假的,也分不清究竟哪个朴智旻是笑着的,哪个朴智旻又是在哭。

 

“你说的是我小小年纪就和大我十几岁的男人上床这种事不好,还是,我现在在对你做同样的事,这种事,让你感觉不好?”

 

金硕珍张了张嘴,想要说话。“智旻,你先从我身上下来。”但话没说完,门口突然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接着是朴智旻母亲轻快的声音:“小珍老师,旻旻,妈妈端茶进来了哦!”

 

金硕珍的瞳孔在听到声音时剧烈的晃荡了一下,而朴智旻在敲门声响起的第一声里就迅速的从金硕珍身上滑了下来。等他妈妈进门时,他已经端正的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手里还夹了一根自动铅笔,正做出一副在认真解题的模样,好像他妈的敲门声没有给他造成一丝一毫的打扰。

 

倒是金硕珍,坐在椅子上有点不尴不尬的红着脸,肩膀上的衣褶和裤子残留着人为痕迹的糟乱,双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像一个僵硬的偶人。

 

“小珍老师的脸怎么这么红?”朴智旻的妈妈送茶进来,看到金硕珍从脸红到耳朵根的模样,吓了一跳,不由多问了一句。然而这一句问的金硕珍的脸又红的加深了一分。他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来,对着对方关切的眼神装模作样的捏起衣领扇了扇风,看到藏在妈妈身后对他露出得逞微笑并朝他挤眉瞪眼的朴智旻的表情,暗暗咬了咬牙。

 

“没事的,朴太太,是您家空调制热效果太好了。”他很有礼貌的朝她笑了笑,没看到身后的朴智旻忽然变了脸色,放下手中的铅笔,直勾勾的盯住了他。

 

08

 

“小珍老师,老师。”

 

那天下课后,朴智旻忽然伸手牵住了他的衣服下摆,低着头小小声的说:“我以后可以不叫你老师吗?”

 

金硕珍因为今天下午发生的事还有点尴尬,没什么好气的冲他道:“不叫老师,那你想叫我什么?”

 

朴智旻却像没发觉一样依然牵着他的衣服,低着头露出两边软绵绵的小耳朵,声音听着有一点伤心:“我从小没有爸爸,也没有哥哥或者弟弟。我只有妈妈,可是妈妈不能教我像个男孩子一样长大……老师,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当我的哥哥吗?”

 

说完,不等金硕珍回答,他又低低的发出一声类似于抽泣的声音:“如果你不愿意,就当我今天没说……”

 

话已至此,金硕珍怎么能说得出拒绝。他本来就心软,朴智旻又像极了某种娇软易碎的小动物。他喜欢小动物,更怕小动物死掉。朴智旻低声抽泣的样子恰好对准了他吃软不吃硬的死穴,哄得他轻易的把对方刚刚还盘在他身上像只小狐狸的模样抛在了脑后。

 

“别哭呀。”金硕珍挠挠后脑勺,有点手足无措的看着朴智旻。小孩低着头,脑袋上翘起一根软绵绵的头毛,他盯着那根不安分的头发,最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帮他把那根头发按了下去。

 

“……你呀。”他说,一边说一边朝他张开了手臂,虽然因为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而僵硬的像个括号,但依然表露出了直接而明显的亲切:“你妈妈把你教的太聪明了。”他的语气里隐隐透露出一种只有当事的两人才能听懂的挪揄:“如果要当我的弟弟,最好不要这么聪明,知道吗?”

 

朴智旻迅速抹了一下眼角,接着张开胳膊,猛地扑进金硕珍的怀中。他紧紧的把对方藏在衣服下过分纤瘦的腰肢扣在怀里,下巴也紧紧下压,像一把尖尖的小锁,同样扣住了哥哥宽宽的肩膀:“为什么当珍哥的弟弟要笨一点,难道是因为珍哥自己是个笨蛋,所以忍受不了弟弟是天才的事实吗?”

 

“呀,朴智旻!”金硕珍猛地向后一跳,要把抱在怀里的小孩推开,好好和他理论一番。可缠上来的小孩犹如一只黏性惊人的糯米团子,牢牢地把他锁在怀里,一下也不许他动弹。

 

“我知道了,我骗哥哥的,哥哥很聪明,不然也不会来教我数学了。”他说着,笑嘻嘻的又把金硕珍抱紧了一点:“……真好,我有哥哥了。如果我早一点认识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是金硕珍忽然和他一起陷入了沉默。两人心照不宣的静静的抱作一团,一直到金硕珍放在衣服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抱歉。”金硕珍把朴智旻松开,手伸到衣兜里掏手机。朴智旻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他把手机摸出来放在耳边。一闪而过的间隙里,他看见亮起的屏幕上跳跃着来电人的名字:三个字,打头的第一个字是闵。

 

闵不算个常见的姓氏,尤其在他们这个地区,数得出来的也就只有那么几个。巧的是,朴智旻想,他也认识一个姓闵,姓名是三个字的人。

 

但他什么都没说,等金硕珍打完电话,他冲对方挥了挥手说再见。但向家跑了几步后,他却又后悔了一样转过头来,又冲到金硕珍面前,紧紧的抱了抱他。

 

“哥哥。”他笑,皱起的眼睑像两条快乐的小虫子,恨不得用全身去表达他的欢喜和快乐:“太好了,我有哥哥了。”

 

金硕珍被他抱着,微微低头一点,看到小孩橙色的头顶。那根不安分的头发再一次翘起,他试着伸手去按,这次却怎么都按不下去。

 

“珍哥,”朴智旻在他怀里突然压低了声音,轻轻说道:“你既然是我的哥哥,就不可以和我妈妈谈恋爱了,知道吗?”

 

“哈?”金硕珍被他突如其来的一句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说道:“你怎么会这样想?我和你妈妈……和朴太太,没有的事!怎么可能!”

 

“我知道。”朴智旻伸手捏了一下金硕珍的脸颊肉,捏的他嘴巴整个嘟起来,再说不出一句话:“我知道,我就是……以防万一!”说完这句话他又给哥哥顺了下毛:“如果早一点遇到你就好了,早一点遇到你……”

 

早一点遇到你,我说不定会早一点长大。再或者,早一点,不再那么期待长大。

 

朴智旻松开抱着金硕珍的手。在对方疑惑的目光里,他把哥哥推出了家门:“珍哥其实是白痴,一点也不懂别人的心!”

 

说完这么一句后,他立刻关上了门。从猫眼里望出去,可以看到金硕珍在外面气得耳朵都红了的模样。他笑嘻嘻的贴在门上看了很久,一直到对方冲着他家大门挥了下拳头,然后离开,才贴着门一点一点滑坐下去,而后抱住自己窄窄瘦瘦的肩膀,把颤抖的脑袋埋进了双腿之间。

 

09

 

在雇佣第二个家庭教师的时候,朴智旻曾经把一只隐蔽的摄像头藏在怀里,哆哆嗦嗦的去警局报了案。接待他的是一个皮肤很白的男青年,个子虽然和他一样也不算太高,但身穿黑色警察制服陷进椅子里的模样,却意外的很有男子气概。

 

“姓名?”

 

“朴,朴智旻。”

 

他低着头,有点难堪的把那个摄像头和连接的U盘从怀里拿出来,颤颤巍巍的搁在面前的桌子上:“我,我报案,有人对我实施性骚扰…”

 

面前坐着的警员动作一顿。朴智旻不敢抬头,只好一直盯着地面。1978的超人电影……名叫克拉克的男青年平时只是一名普通记者,但在危机时刻,就会披着斗篷,翱翔在天空中……在警员确定他U盘里的内容时,朴智旻的头越来越低,低的仿佛要坠落进那个电影里藏着秘密的谷仓地下。他虽然还没长高,肩膀也依然瘦削,可如果找对了力量,也是可以成为英雄的吧?然而煎熬的十几分钟过去了,坐在对面位置的警员拉开椅子重新坐了回去,有些犹豫的咳嗽了一声,朝他开了口。

 

“朴智旻。”对方念他的名字:“你提交的内容我们已经看过了,这已经构成实际的性骚扰。”

 

“哦,好的。”朴智旻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迟钝了一步,显得有点呆呆的:“请问,会判他多少年呢?”

 

但等了许久,没有下文。朴智旻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皮肤冷白的警员脸色不好,胸口别着的名牌上,印着“闵玧其”三个字。

 

“……我会争取帮你立案。”对方低声说:“你留一下我的联系方式吧,以后再有这种事,你直接来找我,我帮你解决。”

 

“谢谢你。”朴智旻拿出手机,记下他的联系方式。但依然有点不明白,还是呆呆的问他:“那这个人能判几年呢?其实我还有别人的证据……”

 

闵玧其打断他:“对不起。”后面的话似乎很难说出口,但在心照不宣的沉默里,朴智旻渐渐明白了过来。

 

“对不起。”他慢慢起身,朝对方鞠了一躬:“是我不了解情况,给你造成麻烦了。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帮助我。”

 

名叫闵玧其的警官坐在椅子里没动,但表情也是显而易见的不好受。他没别的话好说,只好干巴巴的重复了一句:“下次再发生这种事,可以直接来找我。”

 

“好的。”朴智旻朝他点点头,把书包拉紧。他笑着把手机塞回兜里,又向对方鞠了一躬,而后转身向外走。走到一半,闵玧其突然又叫住了他。

 

“一定来找我啊。”他皱着眉头,对他说道:“臭小孩,这种事不可以藏着掖着,更不可以默许,知道吗?”

 

“哦,知道了。”朴智旻点点头。转过身去,他揉了一下眼睛,感觉今年的冬天仿佛尤其的冷,冷的他的手都有点抖,从警局走出来时,脚下一绊,差点没摔在大街上。

 

笨死了。幸好没摔。他吓了一跳,接着又笑自己傻。可是明明在笑自己傻,眼睛却很不争气的红了一圈,接着怎么揉都揉不干净,一直有温温的液体尝试掉出来。

 

朴智旻咬牙切齿的揉了很久,等走回家时,他才发觉自己整个眼睛都已经肿成了核桃。真恶心。他把脑袋上的帽子拉低,遮住自己红肿的眼:“朴智旻,你可不可以不要再哭?你又不是主角,怎么会有哭一哭就有全世界人都来帮你克服困难的好事?”

 

可是……有一个声音在他心里小小的冒出头来。不是还有人说可以帮你吗?下一次,说不定……

 

但这个声音就如一支燃尽了的烟,很快被他碾灭在了心底。不可能的,不会的。他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居然发现自己的笑容透露出了几分冷酷。

 

如果我不救自己,就没有人能救我,对吧?

 

对着镜子,他虚虚的摸了摸自己的脸。

 

就像如果我不长大,就没有人能替我长大。这两件事,说到底,其实是一样的,对吧。

 

10

 

那天之后朴智旻要自己迅速的长大成人。他既然无法做英雄,就只好做灵魂被囚禁在袖珍娃娃里的小鬼。可命运之中意料之外,他忽然遇到了金硕珍——在遇到金硕珍以前,他是洛丽塔。舌尖轻轻上挑,触碰到上颚三次。洛,丽,塔。他是别人眼中的罪恶,灵魂,欲望之火,是衣服里包裹着的一团职业般的稚嫩,只有疯子和艺术家能发现他是个小恶魔,接着充满期待的等他将他们亲手送进日夜煎熬痛不欲生的地狱业火。

 

但遇到金硕珍以后,他的世界被彻底颠倒。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是合格的反派,可金硕珍再一次把他拉回了好坏的分界线上,要他站在岔路口,不得不再面对一次他自己的人间地狱。

 

“珍哥。”某一天的补习课,他支着下巴看他好看的侧脸,梦呓一般朝他问道:“你说,这个世界上究竟有没有好人?”

 

“嗯?”金硕珍偏头看他,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这么一个问题,愣了一下后开始斟酌用词:“那要看你怎么定义好人和坏人。”

 

是啊。朴智旻想,是要看怎么定义才对。他知道好人会做坏事,坏人也会做好事。但就像解剖人体时一样,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界定,这是一具肉体,而那只是四肢?

 

停顿半晌,他说:“我就是不懂,才要问啊。”接着笑眯眯的看着他道:“哥哥不是老师吗?老师应该什么都知道才对。”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金硕珍有些为难的看着他。他又注意到朴智旻头顶上那根翘起的头发,忍不住伸手去按,对方这次却挡开了他的手,没让他碰。

 

“老师,”朴智旻语气忽然有些冷淡,第一次没叫他哥:“别碰,我知道该补染了。”

 

但金硕珍却在被他挡开手后,忽然有力的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这里。”金硕珍把他因为抬手而从袖子里露出来的手腕攥在手心,看着上面的两道刀痕皱紧了眉头:“怎么弄的?”

 

朴智旻不给他看,猛地把手抽回。金硕珍却不让他逃跑,加大力气重又将他的手捉住。

 

“别碰!”朴智旻骤然提高音量,表现的几乎有点不像他:“我都提醒你了,你干嘛还要碰啊!金老师,你再这样我告你性骚扰,你信不信?”

 

金硕珍却听不懂他恫吓一般,执着的抓着他的手不放:“你去告啊。上次受理你案件的警员闵玧其是我室友,我听他说你后来再也没来过,可是你手上的伤是哪儿来的?是不是又有人对你动手动脚了?”

 

朴智旻对他和闵玧其之间的关系早有猜测,但听他这样直白的抖露出来却还是不免翻了个白眼:“对我动手动脚的人多了去了,你难道不知道吗?”他挑起一边眉毛朝他露出个阴森森的笑容,看在金硕珍眼里却像拙劣的舞台妆,掩饰不住肮脏颜料下那个真实的哭脸:“老师,你也知道的吧,其实这个世界上根本没几个好人,大家都在学着变坏,如果不当坏人,根本就没办法保护好自己。”

 

他气喘吁吁的说完这通话,金硕珍却只用一种怜惜又哀伤的目光注视着他。停顿了一会儿,直到朴智旻的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他才轻轻的开了口。

 

“智旻……”他说,握着他带着伤疤的那只手有力而温暖:“如果不是你选择坏事,而是坏事选择了你。这样想的话,会不会好一点?”

 

“……”

 

朴智旻猝然背过脸去,不肯直视金硕珍的目光。面对着苍白的墙壁,他努力的眨着眼睛,在心里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自己,朴智旻,要变得勇敢,不许再哭。

 

但隔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突然开了口。声音有点发抖,带着小孩子没变声时那种特有的鼻音:“那老师呢?老师觉得自己是坏人还是好人?”

 

“我?”金硕珍想了想,这一次没有直面回答:“我既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我是大人。”

 

11

 

朴智旻曾经阅读过洛丽塔这本书。在他成为别人的洛丽塔之前,他其实对洛丽塔这个角色并不感兴趣。可以说,这本书里真正让他印象深刻的角色既不是亨伯特,也绝非洛丽塔,更别提那个可怜的绝非本意的死于非命的夏洛特。昏昏欲睡的阅读完一遍,再提起时,他脑中浮现出的角色唯有那个十四岁就在科孚死于斑瘆伤寒的女孩子,也是亨伯特的第一个情人。安娜贝儿。亨伯特确信一切魔法和宿命的起源始于安娜贝儿,如同朴智旻在遇到金硕珍后,骤然被颠倒过来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不是洛丽塔,他只是个濒临长大的再普通不过的十四岁男孩子。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子在某一天遇到了他的安娜贝儿,瞧见他在沙发上坐着挺直了的脊背,被他月亮一样洁白的侧脸所迷惑。

 

房间内,朴智旻靠近金硕珍的脸。他伸出手摸了摸他,又向前一点,张开双手,把脸埋进了对方的怀里。

 

而金硕珍也伸手环住了小孩幼小的身体,手指顺着他的脊背,一下一下的,想要替他抚平那些蜷缩在他体内的颤抖。

 

“珍哥。”他终于又换回了这个称呼,声音从他怀里闷闷的传出来:“如果我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做了坏事,是不是就不叫坏事?”

 

金硕珍勾起嘴角无声的笑了笑,抚着他的头发问道:“你就是这样偷偷的,把那些坏蛋送进监狱的吗?”

 

朴智旻在他怀里摇了摇头。“没用的。”他说:“闵警官说,这种程度,立不了案,所以后来我就没再去找过他。”

 

顿了顿,他又开口,声音里带着倦意,听着像是要睡了:“而且…那些人就算被抓进去也不会觉得是自己做了错事,他们只会觉得是自己运气不好。”说到这里,眼前又一次浮现出当时数学老师跪在地上朝他哀求的嘴脸。朴智旻厌恶的紧紧闭上眼睛,感觉那一天的红色粉笔屑仿佛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任凭他如何搓洗,也永远留在了他的身上。

 

金硕珍听了他说的话,一时没有出声。朴智旻以为他不懂,但他其实对这种事再清楚不过了……疯子和变态永远不会认为自己是罪犯,相反的,他们自以为是艺术家,拥有一双发现精灵的眼睛。朴智旻告发的罪犯越多,反而越引起那些人的注目。他的被注意和追逐逐渐变成了他令人垂涎的勋章,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被他吸引。就像名气大的艺术品一样,每个人都想支付高昂的门票进来对他进行一番观赏。就算运气不好蹲了监狱,他们也不会觉得可惜,因为一旦等他们出来,这些过往最终将会成为他们炫耀性的资本,使得他们糟践的人生看起来仿佛曾经被一层文学性的艺术笼罩过。

 

正想着,朴智旻却突然从他怀里一跃而起。金硕珍朝他投去询问的视线,他却没有回答,单是朝他痴痴的笑起来。

 

“珍哥。”他说,脸上露出一个奇妙的笑容:“我要展示给你看。”如果是给他看,说不定红色的粉笔屑就会被另一种颜色掩盖吧?他这样想着,把他推倒在床上,裸着的脚跨过去,轻轻踩过他蹙起的衣褶。家居短裤下的小腿柔软的弯折。朴智旻跪坐在他的身上,挺直身体时短袖的衣摆扬起,露出里面瘦小而稚气的身体:“珍哥,我只给你看。”

 

然而几分钟后,他脸上的笑意逐渐失去温度。朴智旻跪坐在他的安娜贝儿身上,有些惊慌失措的抬起了眼睛,望向对方平静的脸。

 

“为什么……”他的脸一点点变红,与之相对的,金硕珍的脸却洁白的吓人,如同窗外十二月的积雪。

 

“没用的,智旻,别弄了。”

 

他伸手捉住对方隔着裤子抚弄自己的手,温柔而怜惜的捏住了他的手指关节。手指的包拢下,那个地方平静的沉睡着,仿佛童话里在孩童时期就被施加了诅咒一般而陷入沉睡:“你这样弄是不会有反应的……”

 

朴智旻却只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再一次把手放在那里试图将它唤醒。

 

金硕珍劝他无果,只好由着他弄。但一直过了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朴智旻甚至脱掉了自己和他的衣服赤裸的贴在一起,对方也依然没有任何要因为他而产生一点激烈的变化。

 

“怎么,怎么会……”他看向他,诧异之下,更多的是对他感同身受一般的沮丧和伤心:“你发生过什么吗?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金硕珍抓住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我说过我懂你,所以我希望你好好长大,不要重蹈我的覆辙。”顿了顿,他轻声说道:“因为我和你一样,我们都在很小的时候就站在了好坏的分界线上,并且不得不一辈子带着这道分界线,被迫从普通人群中抛弃。”

 

“但我希望你明白,这只是人生中的某一个阶段而已。”说着,他捏了捏他手腕上的刀疤,朝他露出了一个鼓励般的笑容:“不管是好人还是坏人,你总要鼓起勇气,好好的活下去。”

 

12

 

中考完后的暑假,朴智旻约了金硕珍去海边玩。他妈妈终于找到了值得托付人生的男人,在面对儿子时,虽然依然怀有愧疚,但终于不会再流露出那种希望儿子变成个女孩子的逃避态度。

 

朴智旻感觉自己仿佛得到新生。金硕珍开了车来,帮他一起把游泳圈和沙滩排球一类的东西拿到后备箱里,随后设定路线,发动汽车,要向距离这里几十公里外的海边前行。

 

在车里的时候,朴智旻转头望他。金硕珍在开车,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架在开着的窗户上,衬衣袖子挽到手肘部分,被窗外的风吹成淡淡的粉红色。

 

“珍哥。”他突然毫无预兆的叫了他一声,撑着下巴的手伸过去帮他抚开了落在眼前的额发。

 

再然后,车被迫停在了路边。朴智旻手脚灵活的爬过去跨在他的身上,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先是端详,然后吻他。接吻的时候金硕珍闭起眼睛,习惯性的被迫接受,等着另一个人主导他的眼,鼻,唇。再伸手进他的衣服里,把他的一切都拿走。

 

但是手指游动到锁骨处就停了下来。朴智旻说:“我不会碰哥。”他和他头抵着头,脸颊贴紧脸颊。然后他紧紧抱住了他的肩膀,像抱住他体内的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是由棉花,乌云,和被冲到海滩上腥咸味道的海藻做成的,和他自己一样,是个走投无路却还假装正常的坏掉的娃娃。没人怜惜他,就连他自己都恨自己。但是没关系,从此以后,他们可以代替彼此相爱,就像爱自己一样爱护对方。

 

也就是这一刻,他忽然不想做一个坏人了。坏人伤害了金硕珍,就像当初伤害他一样。他曾经鼓起勇气打碎他眷恋的月光,决定既然同是人类,那么只要他也拥有力量,就可以也对那些伤害过他的人做出同样的事情来。但现在他不必再当一个坏人了,他怕金硕珍看到他就想到当初的自己。被伤害以前的金硕珍是不是也是一个被妈妈养在玻璃罩子里的小孩?他也会在夏天穿着背带短裤光着稚嫩的脚丫在草坪上快乐的奔跑吗?圣诞节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早早挂上袜子,再虔诚的许下只给圣诞老人听的愿望?

 

朴智旻不说话。车一路开到海边,仿佛从他们认识时的冬天一路开进了灿烂的夏天。金硕珍拔了钥匙从车上跳下来,招呼他也快快下车,趁着太阳才刚升起不久,人还很少,温度也还没升得太高,他要和他一起,手拉着手,踩着水花冲进大海里。

 

等到两人都在水里玩累了,肩并着肩一起坐在海边的礁石上时,朴智旻忽然想到了在车上他心里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忍不住回头往金硕珍身上撩了一捧水花,然后在对方恼怒之前,一把将对方连人带胳膊的抱进了怀里。

 

“硕珍哥,你有没有什么没有实现的愿望啊?”

 

“干嘛?”金硕珍被他抱着,嘟嘟囔囔的不领他的情:“我愿望很多,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挣大钱,你要帮我实现吗?”

 

“哥好没品味啊!”朴智旻又用水花撩他,撩的金硕珍要跳到水里去向他反击。但最后还是被小孩道着歉抓住又嘻嘻哈哈的爬了上来,随后望着天边逐渐坠落的夕阳,忽然变得有一点,只有那么一点点怅惘。

 

“小子,你有什么愿望吗?”金硕珍拍了他裸露在外的小腿一下,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要那种挣大钱,考上好中学一类的东西,要说哥能实现的愿望。”

 

“那不就是最简单的愿望吗?”朴智旻笑嘻嘻的说道,但马上,他正色道:“别生气,我逗你玩的,你让我想一想。”

 

金硕珍于是不生气,等了很久,终于等到朴智旻鼓起勇气,一边将小腿浸泡在微凉的海水里,一边朝他仰起了头。

 

“哥哥。”他说:“等我变成大人,我们再一起来看海吧。”

 

到了那一天,我就既不是好人,也不算坏人了。

 

“好呀。”出乎朴智旻的意料,金硕珍几乎是没什么迟疑的迅速点了头,接着将脸转过去,再一次面对逐渐沉没进海平面中,徐徐燃烧着的夕阳。

 

“说好了,等到那一天,我们再一起来看海吧。”

 

 

End.

 

 


栗山幽幽子

【糖珍】病毒11

11.


郑号锡的电话打来的时候,金硕珍还趴在书桌前睡觉。


临近期末,学校需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这个时候该死的教务处似乎还嫌不够乱似的火上浇油,一而再再而三得催促老师们赶紧把期末考试的成绩批改出来。


金硕珍为了赶进度,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凌晨两三点钟,睡眠质量已经差得不能再差,很多时候都是批着批着卷子就在电脑前睡着了。他的手机也忘记了调到震动上,因此电话铃响的时候,金硕珍着实被吓了一跳,起身的时候手一抖,还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半杯咖啡碰洒了。


金硕珍直呼“倒霉”,手忙脚乱得抓起一大把纸巾擦着被咖啡打湿的衬衫,心里盘算着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


11.


郑号锡的电话打来的时候,金硕珍还趴在书桌前睡觉。

 

临近期末,学校需要处理的事情越来越多,这个时候该死的教务处似乎还嫌不够乱似的火上浇油,一而再再而三得催促老师们赶紧把期末考试的成绩批改出来。

 

金硕珍为了赶进度,每天晚上都要熬到凌晨两三点钟,睡眠质量已经差得不能再差,很多时候都是批着批着卷子就在电脑前睡着了。他的手机也忘记了调到震动上,因此电话铃响的时候,金硕珍着实被吓了一跳,起身的时候手一抖,还不小心把桌子上的半杯咖啡碰洒了。

 

金硕珍直呼“倒霉”,手忙脚乱得抓起一大把纸巾擦着被咖啡打湿的衬衫,心里盘算着等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一定先把打来电话的那个人骂个狗血淋头再说。可是电话接起,金硕珍还没来得及破口大骂,沉郁的脸色就已经变得越来越黑。放下手机,他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穿上大衣出了门。

 

在温暖的地方待久了,身体在接触到十二月凛冽的冷风时还不适应得微微发抖。可是寒冬的北风再冷,也不及心尖上那一点微薄的寒意伤人。

 

金硕珍路上拦了一辆出租车,在二十分钟内赶到了中心医院。

 

伤人者早已被警方控制住。金硕珍赶到门诊大厅的时候,对方已经老老实实得坐在了医院走廊外的长椅上,两手交叉放于腹前,冷漠的神情令人胆寒,仿佛今晚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与自己无关,只有手上还残留着的斑斑血迹在无声得控诉着对方残暴的行径。

 

金硕珍只淡淡扫了男人的双手一眼,便不禁心头一震。

 

那上面沾着的,是闵玧其的血。

 

他再也无法忍耐,积攒了一晚上的怒气终于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一旁的郑号锡见金硕珍来了,一时竟也没注意到对方眉间阴郁的神色,下意识得先迎了上去:“硕珍,你来……哎等等!”

 

还没等郑号锡反应过来出手制止,金硕珍已经眼疾手快得抄起了护士站前摆着的一本厚厚的病历夹,转身就朝长椅上坐着的那个男人狠狠得砸了过去。

 

扔出去的病历夹没有砸中男子,偏了角度摔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厚厚的一沓白纸被甩出了病历夹,飘散在半空中,最终落了一地狼藉。

 

刚稳定下来的气氛一瞬间又炸开了锅,郑号锡这次却及时得拦住了准备冲上去和伤人者动手的金硕珍,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大声喊:“硕珍,你冷静一点,不要冲动!”

 

金硕珍却对对方的话置若罔闻。他已然冷静不下来,熬了几晚的双眼都布满了血丝,事到如今金硕珍也彻底撕下了温柔和善的面具,歇斯底里的模样让他看上去更加骇人可怖。

 

郑号锡的阻拦瞬间将他的满腔怒气点燃,金硕珍指着伤人者的鼻子破口大骂:“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你家人的性命,你现在反而想要杀了他?你们这些人还他妈的有没有良心?!”

 

方才还十分镇静的男子听了金硕珍的这一句话,心中突然慌乱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的父亲患上了花吐症,是无药可医的不治之症,死亡是必然的结果,他心里也清楚得很——自己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将这件事怪罪到闵玧其的头上。

 

说到底,他只是想找个理由发泄私愤而已。

 

“他还不到三十岁……”金硕珍使劲咬了咬后槽牙,恶狠狠得瞪着伤人者,恨不得将眼前这人千刀万剐,“要是这次他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要让你这个杀人犯偿命!”

 

“金硕珍!你给我冷静一点行不行?!”郑号锡用力将他按在墙上,指着身后的手术室说道:“你好好听我说,南俊在里面,全院最好的外科医生也在里面,连院长听说这件事后都连夜赶过来了。大家都在他身边陪着他,玧其他不会有事的,我们也绝对不会让他有事。”

 

郑号锡说到这里又紧紧得抓了一下金硕珍的双肩,声音变得哽咽:“没有人愿意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金硕珍终于抬起头来看了两眼郑号锡。他这才发现对方的神色也有些憔悴,顶着两个乌黑的眼圈,想必也是因为担忧闵玧其的事情而没休息好。

 

他的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稳定了下来。金硕珍猛然间反应过来,即便自己这个时候不在这里,也会有很多人在替他照顾着闵玧其。

 

跟上大学那会儿不同的是,闵玧其再也不是独来独往的一个人。如今在他身后站着的是整个市中心医院,再不济,往后余生也总会有父母亲朋的庇佑。反倒是他,在离开对方之后的生活一言难尽,自己一个人苟延残喘到现在不说,跟家里的关系也闹得僵硬。

 

总而言之,闵玧其要是出了什么事,最需要的肯定不是他金硕珍。而且就算他来了,除了着急发脾气,其他什么也都做不了。

 

“……硕珍!”失去了力气的金硕珍身体顺着墙面渐渐瘫软下来,郑号锡反应极快,连忙伸手扶住了他,低下头担忧得问道:“怎么样?你没事吧?”

 

当然没什么事,金硕珍想。他只是太过劳累,有些轻微的低血糖反应而已。可他心里虽然这样想着,抓着郑号锡的双手却不由自主得颤抖起来。郑号锡看到他的反应有些慌了,刚慢慢扶金硕珍坐下,手忙脚乱得在自己上衣口袋里找糖块的时候,却听到对方极轻得说了一句话:“号锡……我怕。”

 

郑号锡一愣,停住了手下的动作。

 

具体怕什么,金硕珍说不上来。从前他就胆子小,长这么大一直都不敢看恐怖片,人生中唯一的一次大胆尝试还是为了给自己和闵玧其的初次约会营造气氛。但是怕鬼也好,怕虫子怕惊悚小说、怕危险的游乐设施也好,都没有那种看不见又摸不着的东西可怕。

 

金硕珍是学医出身,自己又做过几年医生,现在外界究竟是什么形势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花吐病毒在国内蔓延迅速,致死率也是空前绝后得高。病原体尚未被发现,感染途径也不明确,所有人都对现状束手无策。

 

别说闵玧其他们这些整日与病重患者周旋的医生,现在连大街上的各色行人都全部戴着厚厚的白色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哪怕再戴十层、二十层的口罩,都不能完全阻挡趁虚而入的病菌,更别提那些时刻冲在疫情第一线的医务人员。

 

金硕珍虽然一直在嘴硬,不甘处于下风,但他心里却明白,这么久以来,自己并未真正放下过闵玧其,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担忧着他在医院的安全。

 

只是金硕珍没想到,如今除了无形的病毒,他竟然还要再额外担心对方会不会受到其他人毫无理由的恶意伤害。只是单单想想这些让人心烦的事情,金硕珍都觉得可笑至极,甚至还有些可悲。

 

最后警察将伤人者带了回去做笔录,郑号锡让金硕珍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自己则转身去办公室内给他找些能下口的东西。金硕珍独自坐了一会儿,心慌的感觉缓和了一些,也不再发抖,于是他对屋内的郑号锡说道:“我没什么事,就是晚上没吃饭,喝了一杯咖啡,熬到现在有点精力不足而已。”

 

“空腹还喝咖啡,你找死啊。”郑号锡从闵玧其的办公室里探出头来,随手扔给金硕珍一个三明治。医院里有能吃的东西不容易,金硕珍也不客气,接过三明治来后便撕开包装袋吃了起来。

 

郑号锡走过来,踢了踢金硕珍的小腿肚:“哎,我刚才翻了半天,玧其办公室里只剩一瓶可乐了,凑合喝吧。”金硕珍闻言抬起头来,果然看到郑号锡手里拎着一瓶可乐。

 

他皱了皱眉头,不确定得问:“闵玧其的?”

 

“对啊。”郑号锡回道,“怎么,是前男友的东西你就不吃不喝了?以前也没见你这么有骨气过啊。”

 

“……不是。”金硕珍几乎是从郑号锡手里强行拽过了那瓶可乐,手指摩挲着瓶身自言自语:“只是想到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郑号锡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不明所以,所幸他也不想知道,下一秒双手叉腰又对着金硕珍苦口婆心起来:“咱们一起上学的时候我和南俊说了你多少遍了?你打小胃就不好,不能学别人一样减肥不吃饭,合着你一句都没听进去是吧?你是不是忘了当初你急性胃穿孔被送到医院来的事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话一出口郑号锡就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眼看着金硕珍的神色一点一点冷了下来,郑号锡想着赶紧找个别的话题敷衍过去,却不想这次对方却主动开了口:“是啊……当初我被送来医院的时候,进的好像也是这间手术室。”

 

郑号锡不自在得咬了咬下唇,最终沉默了下去。

 

潮水般的回忆在那一瞬间涌上心头的时候,金硕珍第一个记起的事却是自己打给闵玧其的那个电话,到了最后仍然没有被接通。

 

后来金南俊跟他讲,说出事那晚闵玧其正在主刀一台极其重要的手术。患者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好与闵玧其同岁。在进手术室前,门外焦急等待的家属已经哭得几欲昏厥,看到闵玧其走过来的一瞬间竟然“扑通”一声跪到了他的面前。

 

他们显然已经把闵玧其当作了最后的救命稻草,视他为无所不能的神佛。可当时的闵玧其也没有十足的把握,突然被赋予满身重担,他也只能沉重得说一句:“我尽力。”

 

手术进行到最重要的时刻,闵玧其的手机却响了起来。护士慌慌张张得凑到他耳边,告诉他金硕珍出事了。闵玧其心头一震,手下的动作却未敢停止。

 

还没等闵玧其做出任何反应,他便听到身边的人声音急促得说道:“患者出现上消化道大出血!”

 

闵玧其皱眉看向心电监护仪,额前不知不觉间已经渗满了汗珠。他转过头来,却发现周围十几双眼睛都在紧盯着自己,焦急得等待他做出最后的决定。

 

闵玧其在那一瞬间大脑变得一片空白,理智再也不能运作。到了最后,他也只记得自己用清冷的声音,说了简单的四个字:“……手术继续。”

 

可惜天不遂人愿,那个年轻人最终还是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彼时金硕珍已经恢复清醒,手术做了整整八个小时,闵玧其一夜未曾合眼,从手术室走出来时步伐都有些踉跄。

 

这些金硕珍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是如何撑着最后一口气去拨通了郑号锡的电话,又是如何绝望得在冰凉的地板上渐渐失去意识的。

 

闵玧其在自己和他伟大的事业之中,无情得选择了后者。那么也不怪金硕珍狠下心决定离开他。

 

同事们在离开时曾经劝阻闵玧其从手术室的后门离开,这样可以避免与家属的一些不必要的争吵,但闵玧其却没有听从他们的建议。他推开手术室的大门,外面的人潮一下子涌了进来,将他堵在门口。

 

闵玧其向他们说明情况,解释自己已经尽力了,得到的只是更加悲恸的哭声与质疑。家属们不让他离开,扯着他的衣摆痛哭流涕,拳头捶着闵玧其的胸口,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得问道:“真的没救了吗?真的一点救都没有了吗?哪怕有一点希望呢?您救救他,求求您救救他,他还年轻,他才跟你一样大啊……”

 

闵玧其被众人推搡着,像陷进了漩涡中心,任凭他怎么挣扎都逃脱不出。他想到当年班长出车祸,那时自己心底也有一个声音在质问着他:“她真的没救了吗?你为什么不能再拉她一把呢?闵玧其,你是不是真的很没用?平时总是狂妄自大,连身边的人都救不活,你配做一名医生吗?”

 

过往的心魔与眼前的杂音混合在一起,闵玧其疲惫得想,他或许真的不配做一名合格的医生。

 

最后还是保安出面,及时解救了被困在人群中的闵玧其。他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得便往金硕珍的病房跑。谁知等闵玧其跑到病房门口,却听到了金硕珍和郑号锡的对话。

 

金硕珍声音平静得问郑号锡:“他在干什么?”

 

闵玧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自己。郑号锡回答得有些犹豫:“玧其做了一晚上的手术,他……”

 

没等郑号锡把话说完,金硕珍又逼问道:“他现在人呢?”

 

这下郑号锡却不再说话了。

 

金硕珍终于冷笑了一声:“号锡,你告诉闵玧其,叫他以后不要来看我。”

 

门外的闵玧其听到这句话,心头一颤,握着门把的手终究还是放了下去。

 

不出所料,一周之后,金硕珍出院,找了个机会便向自己提出了分手。那天闵玧其下班回家,金硕珍正坐在餐桌前,等他回过身来,闵玧其才发现对方正直勾勾得盯着自己,想必是等了他有一段时间。

 

闵玧其在他对面坐下,金硕珍望着他手中的东西,突然问道:“这是什么?”

 

闵玧其把手里的一次性餐盒推到他面前:“海鲜粥,不是你最爱吃的吗?”

 

金硕珍低下头,看着那碗美味的海鲜粥,沉默一阵,接着说道:“早换了口味了,你果然不知道。”

 

闵玧其一愣,金硕珍继续说道:“时间果然是这世界上最无情的东西,以前明明最喜欢的,现在也渐渐变得不喜欢了。”他说着抬起头来,眼圈有些泛红,似乎是刚刚哭过一场。金硕珍问闵玧其:“你就没什么话想对我说?”

 

闵玧其抿了抿嘴唇,没有出声。他本就不善表达,到了现在竟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金硕珍似是早想到会是这样,自嘲得笑了一声道:“那天我还跟号锡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在你身上觉得不值。”

 

“如果不是我还撑着一口气去打通那个电话,恐怕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金硕珍越说越激动,最后脱口而出的话变成了连珠炮弹般得质问:“闵玧其,你差一点就彻底失去我了,为什么你还可以表现得这么平静?你难道一点都不会为我难过吗?”

 

闵玧其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又无话可说。他能解释什么,他什么也解释不了。金硕珍说的对,人生中有无数个选择题摆在他面前,而他每每都做出了最错误的选择。他无法抉择,也无法实现自己当初对金硕珍的承诺。他没能好好得照顾他,反而让对方为自己受尽委屈。他没有必要再求着金硕珍为自己留下了。

 

从头到尾,做错事的只有他闵玧其一个人。

 

金硕珍见他不说话,又问道:“闵玧其,是不是我现在说要离开你,你也一点反应都没有?”

 

闵玧其抬起头来,直视着金硕珍的眼神,半晌只说了一句话:“如果这就是你的决定,我尊重你。”

 

“……好。”金硕珍没想到闵玧其竟然回答得如此干脆,他强忍住眼泪,轻轻说了一句:“我们分手吧。”

 

金硕珍伸出手去,一下子便打翻了面前的那碗海鲜粥。闵玧其皱了皱眉头看向他,金硕珍眼眶里噙着眼泪,仍旧望着对方固执得说道:“真难吃,我没有胃口了。”

 

“你明天就滚,回你家的大房子里去,不要再来烦我。”

 

 

“……硕珍,硕珍?”郑号锡在发呆的金硕珍面前挥了挥手,见对方回过神来了,才叹了口气道:“还在以前的事呢?没什么,都过去了啊。”

 

是啊……都过去了。金硕珍这样想着,拧开可乐瓶盖,咕咚咕咚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可乐,才觉得心里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一点。现在回想过去,无非两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彼此解释清楚,说不定所有的事情都会和现在不一样了。

 

又可惜他和闵玧其都是死鸭子嘴硬的类型,谁也不会先勉为其难得开这个口,便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两个人的关系僵了这么多年,如今再想解开心结,恐怕更是难上加难了。

 

金硕珍和郑号锡又在外面闲聊了几句,金南俊便从手术室内走了出来。见他出来,郑号锡连忙上去问道:“南俊,玧其他怎么样了?”

 

“没什么事。他的伤口不是很深,我估计也是捅了他的那人胆子小,没敢下狠手。”郑号锡和金硕珍闻言都松了一口气,接着又奇怪得问道:“那你们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

 

金南俊一边脱白大褂一边解释道:“本来只是一台小手术,很快就能出来了,谁知道院长不知道抽了什么风,今天晚上那叫一个感动涕零啊,非得拉着在场同事开了个小会,号召大家向闵玧其同志学习,舍小我,顾大我,临危不乱,敢为人先。”

 

他说到这儿翻了个白眼:“我实在是受不了院长的唠叨了,就找了个机会开溜了,顺便出来告诉你们一下里面的情况。”

 

金硕珍听到闵玧其的手术一切顺利,也就彻底放心了:“既然他没事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金南俊点了点头,郑号锡拉了一下金硕珍的胳膊:“那……你明天还过来吗?”

 

“明天?我明天还来做什么?”金硕珍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支支吾吾欲言又止的两个人,心下了然,“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