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FTER for ipad —— 让兴趣,更有趣

点击下载 关闭
淮安夫人 淮安夫人 的推荐 sinsya.lofter.com
双献酒

【辰菲】Almost Lover

祝小菲9.15生日快乐!!


一句话总结:论跨文化恋爱的艰难。

1.6万字一发完。


--------------------

黄铉辰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书本摩擦的声音惊醒后,才发现自己昨晚原来不知不觉地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睡着了。

真要命。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勉强辨认着被自己的脸压皱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忍不住沮丧地向后倒在了椅子上。早知道在海外求学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他当初就不该脑子一热就做了决定,傻乎乎地跑来美国做明明十几岁时就知道自己不擅长的事——学习。本来以为艺术专业只要画画就好了,谁知道还有那么多繁杂的理论知识要记呢?

虽说有一个网络大学实用英语专业的...

祝小菲9.15生日快乐!!


一句话总结:论跨文化恋爱的艰难。

1.6万字一发完。

 

--------------------

黄铉辰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和书本摩擦的声音惊醒后,才发现自己昨晚原来不知不觉地趴在图书馆的桌子上睡着了。

真要命。他揉着惺忪的眼睛,勉强辨认着被自己的脸压皱的书页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符,忍不住沮丧地向后倒在了椅子上。早知道在海外求学是这么痛苦的一件事,他当初就不该脑子一热就做了决定,傻乎乎地跑来美国做明明十几岁时就知道自己不擅长的事——学习。本来以为艺术专业只要画画就好了,谁知道还有那么多繁杂的理论知识要记呢?

虽说有一个网络大学实用英语专业的文凭,黄铉辰在巅峰时期——当年做偶像时——英语水平也不过是半瓶水晃荡而已,之后退圈好几年,更是只记得些最简单的日常对话语句。三年前突然有了留学的想法后,他花了小半年的时间准备,语言成绩才勉强够拿到这所公立大学的offer,入学后还得再上一个学期的语言课。美国大学的课业相当繁重,艺术专业也不例外,学生时代的黄铉辰一定想不到自己也会有泡图书馆的一天——有时候还不得不熬通宵。

除了学习,他的日常生活也完全被陌生包围。同学几乎全是本地学生,当地唯一的一家亚洲超市开在离学校五英里的一个小巷子里,每次去都像是进了某家黑店的仓库。当初中介忽悠他,说本地人多的学校更适合留学生锻炼英语,融入当地文化,现在想来全是胡扯。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不好吗?又不是要在美国生活一辈子。

眼下还不到六点,黄铉辰困得眼冒金星,决定到一楼买一杯咖啡。刚来美国时,点单总是让他最发怵的事情,必须提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完成。对方总有问不完的内容:几分熟,要什么配菜,要面包吗,你的名字是什么?菜单比课本长得还像天书。相比起来,点咖啡算是容易的了——冰美式可能是黄铉辰如今的生活中最能跟韩国联系起来的东西。

接过咖啡时,他突然闻到了一股香甜的巧克力的味道。收银员看到他的表情,立刻热情地指着身后的烤箱说了一大串话。她的语速太快,黄铉辰大概能听明白是问自己要不要来一份,但他不好意思再问一遍烤箱里是什么——身后还有好几个人排着队呢。反正是吃的,他这么安慰自己。巧克力的味道很好闻,有一股熟悉而温暖的感觉。

对方很快拿着一个小纸袋来了。黄铉辰知道这时候收银员一般都会来一句“祝你今天愉快”,于是在听到对方开口后,马上急匆匆地回复了一句早已准备好的“你也是”。没想到对方说的是“祝你期中顺利”——自己因为紧张而提早泄露的答非所问顿时显得格外愚蠢。

他狼狈地朝对方鞠了个躬就跑了,在途中悲惨地想起来鞠躬这件事本身在美国也很奇怪。

跑回二楼角落的座位里,黄铉辰打开了纸袋,发现里面装的是一份布朗尼。

什么啊,我连布朗尼的英语都听不懂了吗。

他的情绪变得更糟了,随便用塑料叉子挖了一块塞进嘴里。

甜得发腻,和印象里清爽而绵密的口感完全不一样。他赶紧喝了一大口咖啡,才把那股从舌头齁到嗓子眼儿的甜腻镇压了下去。看着桌子上散乱着的一大堆资料和笔记,黄铉辰觉得沮丧透了。人生地不熟、学业压力又大、吃的东西还不合胃口——自己在韩国呆得好好的,又有钱又有闲,干吗要跑来这里受这份罪啊?

龙馥当年刚到韩国时,也是这么沮丧着过来的么?

他的脑子里突然毫无预兆地冒出了这个想法。

这一年半以来,他总是这么频繁地、毫无规律地想起李龙馥。

 

Stray Kids解散得很体面。本身成员们的关系就不错,解散也不是因为有什么大矛盾,只是大家年纪都到了,对未来有了不同的规划而已。刚出道的那几年,黄铉辰一直觉得就算没有组合,自己也会继续做偶像、继续在舞台上发光的,毕竟那时的他作为人气成员意气风发,又发自内心地享受被聚光灯注视的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各种各样的事情发生过之后,等真的到了解散的那一天,他对未来却有了一种迷茫的感觉——我到底想要什么呢?

在家宅了两年年无所事事后,黄铉辰终于决定,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不是像巡演时那样浅尝辄止,而是真正地、沉浸式地去体验生活在另一个国家的感觉。爱幻想做事又随心所欲的结果就是三十多岁了还要在图书馆里背单词。相比起来,其他成员的生活轨迹都靠谱得多。三辣酱的工作重心转向了幕后,李旻浩回老家开了一间民宿,金昇玟和梁精寅都以solo歌手的身份再次出道了。李龙馥是唯一一个解散后没多久就离开了韩国的——成员们都表示理解。他从十七岁开始背井离乡,把自己最璀璨、最具生命力的时光都留在了这个弹丸大小的国家,落下了一身小伤小病,也是时候回老家陪陪家人,“衣锦还乡”了。在那之后就很少再听到他的消息。倒也不是故意不联系——黄铉辰还在韩国的时候,有时成员们一起出来吃饭,大家也都会说很想念Lix呢,方灿偶尔还会红了眼眶——只是成年人总是有各自要忙的事,况且韩国和澳大利亚中间隔着一个太平洋。人的思念说着像是很珍贵的东西,其实未必就能跨过太平洋的距离。

黄铉辰想起刚出道后有段时间,自己要应付网络大学的考试,李龙馥还在学习韩语,徐彰彬便建议他们组个学习小组,互相帮助。那时他俩还处于多说两句话就会尴尬的普通同学关系,但都愿意卖徐彰彬这个面子。黄铉辰对这件事没怎么上心——练习比学业可重要多了,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自己墙里开花墙外香的命运,就算预见到了,团队里有两个英语母语者,怎么样也轮不到黄铉辰来操心英语的事。于是这天晚上他虽然说好和李龙馥一起在宿舍学习,实际上坐下后只背了两页的单词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墙上的钟已经敲过了两点。黄铉辰迷迷糊糊地把书从脸上拿下来,看到李龙馥还在灯光下喃喃自语,眉毛拧在一起,像要用眉头把单词拧进自己的脑子里去似的。黄铉辰看着他心无旁骛认真学习的样子,不由愧疚起来,决定说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Come on, Felix——relax!”那时候还是个毛头小子的黄铉辰比现在更敢开口说英语,也不在乎对面的李龙馥看着孔雀开屏的自己无奈地笑。而如今三十多岁的黄铉辰在灯光下啃着笔盖,和十七岁的李龙馥一样拧着眉头像要把单词拧进自己脑子里时,才明白当年自己的那些轻松和漫不经心,都不过是一种占据主场的傲慢。

曾经有美国人第一次见到黄铉辰后和他打招呼,笑眯眯地冒出一句中文的“你好”。在黄铉辰尴尬地表示自己是韩国人之后,对方连忙道歉,顿了半晌,又问:“那你们韩语的‘你好’怎么说呢?”

对方当然是抱着善意的,但那是一种牢牢掌握主动权、招待客人一般的善意。黄铉辰当年自以为体贴地用英语和正在苦学韩语的李龙馥对话时,李龙馥是不是也有同样被俯视的、寄人篱下似的感觉呢?

 

回到公寓后,黄铉辰给金昇玟发kakaotalk,问他最近有没有和李龙馥联系。

发完他又后悔了,让金昇玟当作什么也没看见。

半个小时后金昇玟回复了一个问号,随后说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了,但会在SNS上看到更新的动态。

黄铉辰犹豫着怎么措辞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反复打了字又删除,直到五分钟后对面给他发来了一张照片。什么呀这小子,又去济州岛旅游了吗?黄铉辰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点开了大图,结果发现那并不是金昇玟的照片。

照片是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海边拍的。天空蓝得耀眼,李龙馥和家人站在一起,笑得像画面中的另一个太阳。他比黄铉辰记忆里的样子晒黑了些,穿衣风格也有了变化,黄铉辰在脑海里搜索了一会儿,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会觉得这张照片既陌生又熟悉——上面的李龙馥让他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那个梳着大背头、声音低沉、毫无疑问带着异国气息的少年。

又变回澳大利亚人了呢。

只有笑容是不太一样的。记忆里十七岁的李龙馥总是拘谨而腼腆地笑,时刻带着一种惶恐和不知所措,但照片上的李龙馥很放松——完全是在主场的随意状态。

金昇玟又发来了两条消息。

[龙馥过得很好呢。]

[有什么感想?]

黄铉辰下意识地回复,[说啥呢。]

[以前交往过不是吗。]

黄铉辰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摔到了地上。

 

以为成员们不知道是有充分理由的。黄铉辰和李龙馥所谓交往的时间很短,过程中的大部分又都是令人心烦意乱的暧昧不清和若即若离。开端就带着偶然和开玩笑的成分。李龙馥觉得黄铉辰的树脂戒指很漂亮,黄铉辰刚好多买了一对,就把那对送给了李龙馥,半真半假地说:“这是情侣戒指哦。”之后两人就以一种奇怪的默契一直戴着戒指。黄铉辰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被这个设定套进去了的,有一天在练习室遇到时,他发现从来不摘戒指的李龙馥手上干干净净,什么首饰都没有。他等了一个下午,也没等到李龙馥主动提起这件事,最后终于忍不住了。

“龙馥啊,戒指去哪里了?”他装作随意地这么问。

正在和其他成员们打闹的李龙馥愣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好像才发现戒指不在手上了似的。“哦!”他双手一拍,解释说昨天从澳大利亚来看他的妹妹觉得好看想要试戴,就摘下来给她了——后来离开酒店时忘了拿回来。

“练习结束后我就去拿。”他说,有些困惑又担忧地观察着黄铉辰的脸色。

黄铉辰别扭了半天,丢下一句:“算了,你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转身走人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多半是疯了——明明自己才是时不时就会不戴戒指的那一个,朝偶尔忘戴了一次的李龙馥发什么火啊。

而且明明也没什么发火的立场。

晚上李龙馥就戴着戒指来他的宿舍找他了。“铉辰啊,”他爬到黄铉辰的床上,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的肩膀,黄铉辰不由想起了喜欢用鼻子蹭自己的自家宠物狗,“我把戒指拿回来啦。”

黄铉辰转过身坐了起来,看着面前正襟危坐的李龙馥。烦躁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知道李龙馥完全不理解自己为什么发火,但还是来讲和了——这家伙的思维就是这么直线。铉辰因为我没戴戒指不高兴了,那我赶紧把戒指拿回来戴上,铉辰就该消气了吧。

但他不会去想铉辰为什么会因为龙馥没戴戒指就不高兴。

黄铉辰决定找个让李龙馥也绝对能理解的方法。他凑过去,在李龙馥的嘴唇上很轻地碰了一下。

李龙馥眨了眨眼。半晌后,他小声说:“静电。”

这种时候说什么呢。黄铉辰底气不足地瞪着他。

“铉辰的头发,”李龙馥向上指了指,噗嗤一声笑了,“和我的粘在一起了。”

现在想来,黄铉辰也不知道那段时间能不能算是在和李龙馥交往——他们一直戴着情侣戒指,牵手,接吻,也做过爱——但谁也没有对谁说过喜欢,也没有人确认过“我们现在是在交往吧?”本身韩国男子偶像和队友发生浪漫关系就是一件荒唐的事,那时的两人也没有成熟到能给这段关系下一个定义的程度。只是想离对方近一点罢了——至少这是黄铉辰的想法。他和李龙馥太不合拍了,脑回路就像两条平行线,每次一上节目,如果没有其他队友在旁边调和,两人很快就会开始鸡同鸭讲。没有办法成为能聊到一起去的亲故,想要互相靠近就只能换一种方式。事实证明这并不是一个好主意——那时只有二十岁出头的两人完全没办法处理好这样折磨人的微妙关系。很快李龙馥过去作为队友的缺点在黄铉辰换了立场后变得更加刺眼——没眼色,总是答非所问,聊的东西既没劲又让人听不懂。

变成不能再接吻和做爱的关系也只是一天的事。那天由于肩伤发作,黄铉辰本来心情就不好,李龙馥又和其他成员打闹了半天才来找他,还是用发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怪声的方式和他交流。在李龙馥试图强行给他推荐一条TikTok上的英文脱口秀视频时,黄铉辰终于忍不住了。他硬梆梆地推开了对方凑到自己面前的手机,生硬地说,我看不懂,不用给我看了。

李龙馥眨了眨眼,默默地收回了手机。在那之后他们避着对方过了三四个星期,一直到队友们都起了疑心才重新开始说话,但李龙馥再也不会在晚上来到黄铉辰的宿舍,爬到他的床上找他了。两人就这么不咸不淡地作为普通队友相处着,在镜头前该打闹玩笑的还是打闹玩笑。现在的黄铉辰已经想不起来是谁先停止了戴那对戒指,当然那也没什么重要的——他很早以前就已经放弃了思考自己和李龙馥的事。他们就像两块磁铁的同极,就算有心想要互相靠近,最后也不可能真的紧贴在一起。

那为什么现在又想起来了呢?

是因为到了三十岁的时候,才终于理解了二十三岁的李龙馥的心情吗?来了美国后的第一个暑假,黄铉辰偶然在油管上刷到了一条脱口秀名场面集锦的视频,里面就有当年李龙馥想要给他看的那段。抱着肚子狂笑了一顿后,黄铉辰兴冲冲地把视频分享给了徐彰彬和金昇玟。徐彰彬已读不回,金昇玟隔了一天后才发来消息,[这是你的什么作业吗?]

“呀,这些没幽默感的家伙……”

黄铉辰抱着手机喃喃自语,随后慢慢地躺倒在了床上。仿佛有什么在反复揉搓着他的心脏,他不受控制地想着——当年的李龙馥热情洋溢地想要分享承载自己文化符号的内容,却被占据主场的黄铉辰冷漠拒绝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呢?

 

地狱般的期中周终于过去了,很快就到了感恩节。黄铉辰的美国室友得知他假期没有任何计划,便邀请他和家人一起到北密歇根的森林公园露营。那时正是赏红枫的好时节,黄铉辰本来也没别的事可做,就同意了。

他们一家人开车到公寓来接黄铉辰。好巧不巧,室友正在上高中的妹妹是个KPOP饭,得知黄铉辰前偶像的身份后又惊又喜,一路上缠着他问了许多关于后辈团体的问题。黄铉辰有些感慨——他们其实解散也没有几年,但偶像工业就是这么残酷,哪怕你还没有真的到干涸在沙滩上的地步,大批后浪也会追着赶着把你往那里推。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他自我检视地想着,许多偶像在很小的年纪就被太多的爱捧在天上,容易陷入被爱就是这么容易的幻觉当中,如果不早点看清自己只是粉丝爱的容器,最终落地的那天会摔得很痛。

真正的爱是一种需要努力的东西。

女孩给黄铉辰看她最近喜欢的一个新人团体的合照。黄铉辰立刻注意到了最旁边一张小小的脸,那孩子长着尖尖的下巴和圆溜溜的眼睛,染成金色的头发看上去软绵绵的。

“啊,那是我最喜欢的成员,”女孩兴奋地说,“有一次长发的造型特别漂亮——”

“他和我以前的一个队友长得有点像。”黄铉辰说。

“真的?有照片吗?”

黄铉辰翻了翻相册,发现自己连一张李龙馥的照片都没有——无论是单人还是合照。他想起金昇玟给他发的kakaotalk,点进去找到了那张在海边的照片。随后他意识到,照片上的李龙馥和那个年轻偶像一点儿也不像。

或者说现在的李龙馥一点儿也看不出曾经是韩国偶像的样子。他的衣着、笑容和气质,都更接近黄铉辰身边的亚裔美国同学,和十几年前初遇时那个因为过于明显的不同而让黄铉辰本能反感的异国少年。回到澳大利亚似乎迅速地把李龙馥身上在韩国留下的痕迹洗刷掉了。黄铉辰盯着那张照片,一种没来由的烧灼感从胃里冒了上来。

“我给你看看我画的他吧。”他收起手机说,女孩在一旁殷切期待的眼神让他不太好意思泼凉水,“刚好我今天带了速写本——”

翻了几页后,他意识到自己这一年半来画李龙馥实在是画得有点多了,一时甚至不知道该用哪一张。最后他找了一张画得比较完整的头像——是李龙馥曾经做过的长发造型。“哦,这个发型真的很像呢!”女孩惊喜地说道,“画得真好——比Aris强多了,”她朝前排的哥哥做了个鬼脸,“是参考的照片吗?”

“嗯……算是吧。”黄铉辰含糊其辞地回答。说来也奇怪,当年本人就在身边的时候,他画李龙馥总还是要对着照片临摹,现在几年没见了,倒是仅凭记忆就能画得很像。

“Fe……lix.”女孩艰难地辨认着头像旁黄铉辰龙飞凤舞的字迹。

“是他的名字。”黄铉辰没必要地介绍道,“Felix李龙馥。”

 

他们开到营地时已经快半夜了。Aris一家显然不是第一次出来露营,没过多久就把帐篷、睡袋、桌椅和炉灶都安设好了。黄铉辰钻进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的帐篷,感到十分新奇。深夜的森林万籁俱寂,只能听到篝火的噼啪作响,他躺在睡袋里,透过打开的天窗注视着头顶密密麻麻的繁星,有种毫无准备地被人从韩国空运到这里的怪异感觉——我怎么就到这儿来了?但全然的陌生又带来了一种置身世外的安逸,他嗅着空气中泥土的淡淡腥味,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他是被一只啄木鸟哆哆敲树的声音吵醒的。他走出帐篷,Aris一家早就起来了,正在做早饭。Aris父亲给了他一杯用附近采的山毛榉叶子泡的茶,他尝了一口——味道粗粝而原始。在广袤的森林间听着一家美国人用英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家常,黄铉辰有一种奇妙的抽离感,仿佛自己只是林子间一块被山毛榉落叶掩埋的石头。

为了稍微有点贡献,也为了逃脱这种抽离带来的孤独,他主动提出去营地的入口处丢垃圾。他提着垃圾袋一路经过数个帐篷,肤色各异的露营者在做饭、聊天、照相,大部分都是拖家带口。林子里回荡着各色陌生的语言交织成的对话和笑声。清晨的空气还很冰冷,带着点朝露的潮湿味道,远离了人群的黄铉辰稍微有了一些欣赏风景的心情。他一边抬头环视着四周绚烂的、延绵数里的红枫,一边伸手去掀垃圾箱的盖子。

盖子没有动。他疑惑地又用力拉了一次,还是同样的结果。正迷茫间,他听见身后有人用英语说:“你需要往里推一下把手。”

垃圾袋落到了地上,吹飞了几片新鲜的落叶。黄铉辰转过身,完全说不出话来。

就像是做梦一样——提着垃圾袋的李龙馥站在他面前,看上去仿佛是从金昇玟那天发来的照片里走出来的似的。他甚至戴着和照片里同样的一顶棒球帽——黄铉辰怔怔地看着那对瞪大的、圆溜溜的眼睛,那下面闪烁的雀斑就像落叶上飞溅起的星点泥土。

“铉辰……?”

完全意想不到的相遇。在感恩节前一天的冰冷清晨,在北密歇根霞蔚云蒸的枫叶林里,黄铉辰和李龙馥重逢了——起因是他打不开一个垃圾箱的盖子。

“龙馥啊。”黄铉辰听到自己说,“你怎么在这儿?”

 

话出口后黄铉辰感到一阵怪异,随后意识到这是自己这么多天来第一次开口说韩语。“哦——我和家人过来旅行来着。”李龙馥也用韩语回答道——他的韩语明显生疏了,语速要比以前慢得多。“这里的垃圾箱都是防熊的,没办法直接拉开。”他又说道,走过来把垃圾箱的提手往里用力一推,吱呀一声,盖子被沉重地打开了。黄铉辰还在原地发怔,直到李龙馥投来疑惑的目光,他才回过神,赶紧重新提起地上的垃圾袋丢了进去。

“铉辰怎么也在美国啊?”李龙馥在他身后问道。

黄铉辰有点哭笑不得——解散后这小子真是一点儿也没有关注自己的事。“我来读书来着——想拿一个艺术专业的学位。”

李龙馥眨了眨眼,随后笑了。“哦——铉辰是真的很喜欢画画呢。”

黄铉辰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很难不注意到除了那顶帽子以外,李龙馥这身休闲到近乎随意的穿搭没有一件是他熟悉的——一种酸涩的感觉涌了上来。

他也没资格说别人,之前还连一张人家的照片都没有不是吗。

沉默比想象中来得还要快。黄铉辰想问李龙馥最近过得怎么样,但又不确定自己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他们默默地对视了一会儿,幸好很快有人打破了僵局——Aris兄妹喊着黄铉辰的名字走了过来。“你去了这么久,我们还以为你迷路了呢。”Aris笑着说。两人都好奇地打量着一旁的李龙馥。

“哦——这是Felix,”黄铉辰赶紧用英语说道,“是我之前的……队友。”

女孩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黄铉辰心知不好。“这也太巧了吧!”她雀跃地说,完全没注意到一旁乱飞的眼色,“铉辰昨天刚跟我们提到过你——”

见鬼。

黄铉辰慌乱地打断了女孩。“她喜欢KPOP来着,”他毫无逻辑、语速很快地向李龙馥解释道,“所以我跟她介绍了我们的成员——”

下意识间,他都没发现自己脱口而出的是韩语——Aris兄妹俩望过来的疑惑目光让他窘迫地住了口。李龙馥似乎不太理解他的慌张,点了点头,用英语把他的话向兄妹二人翻译了一遍。“很高兴认识你们。”随后他微笑着说,三人自然地握了握手。

哈。黄铉辰怔在原地,在心底发出了自嘲的声音。对了——他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Aris是黄铉辰的室友,又是同专业的同学,两人在经历了一年半同吃同住同课的相处后,才勉强成为还算熟悉的朋友——这很大程度上还要归功于黄铉辰英语的进步。但美国人和澳洲人交朋友完全不需要这么费力,兄妹俩很快就和李龙馥聊了起来,并热情地邀请他去他们的营地吃烤肉。黄铉辰的意见无足轻重。下午的时候,李龙馥就带着家人和一大盘腌好的羊排过来了。李龙馥的母亲认识黄铉辰,亲切地给了他一个拥抱,同时不由分说地往他手里塞了一杯大麦茶。黄铉辰尝了一口,和山毛榉叶完全不同的味道——温馨而柔和。上次他喝到大麦茶还是几个月前在离学校开车一个小时的韩式烤肉店里。

饭桌上热闹非凡。两家人欢快地用英语交流着,谈论着宠物、假期、去澳大利亚旅行等五花八门的话题。黄铉辰觉得自己好像置身于某部美国家庭剧中。抽离的感觉更强烈了——他仿佛被隔离在另一个次元。没有人有意要孤立他,李龙馥没有,其他人也没有,甚至所有人都在努力让他也有加入谈话的机会——但语言和文化就像一道无形的门,黄铉辰知道自己被关在外面。

黄铉辰想起一开始在韩国的时候,李龙馥也总是安静地坐在角落,偶尔才出声附和一句队友的发言,和自己现在的状态很像。而眼前这个拿着啤酒、戴着棒球帽、和Aris兄妹俩愉快地聊着天的李龙馥看上去就像另外一个人。他默默比对着两者,最后不得不承认如今的李龙馥才是更接近真实的那一个。之前很多年都没有真正想通的事,今天似乎终于得到了解答。

黄铉辰和李龙馥分开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少年时期团队的概念带给他们一种幻觉,好像他们能够成为朋友,甚至比朋友更进一步,但那幻觉是有有效期限的。脱离幻觉的影响来看,黄铉辰从来就不认识真正的李龙馥。真正的李龙馥为了跨过那道无形的门,为了避免被隔离在另一个次元,隐藏起了自己在韩国难以被理解的部分,扮演着一个简单、易懂、又不会出错的角色。或许曾经李龙馥尝试过让黄铉辰窥见一丝真实的自己——就在他们鸡同鸭讲的某个时刻——但那样的李龙馥被黄铉辰轻易地推开,轻易地放弃掉了。因为那时的黄铉辰理解不了李龙馥是抱着什么样的决心生活在一个抽离的世界中。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

 

“好累。”黄铉辰把最后一袋垃圾丢进了垃圾箱里,长舒了一口气。今天的家庭聚会耗尽了他全部的英语词汇量,现在和李龙馥两个人在一起,他终于能说韩语了。

“今天的确被迫社交了好久呢。”李龙馥笑着说,他的脸因为喝了酒显得红扑扑的,“铉辰的英语进步了很多呀。”

“完全是被迫的,”黄铉辰摇了摇头,“我们学校里根本没有韩国人——连亚裔都很少。”

“很辛苦吧。”

“是啊——我现在完全能理解Lix刚来韩国时的感受了,”黄铉辰装作不经意似地说道。

“感觉更了解你了。”

李龙馥眨了眨眼,噗嗤一声笑了。黄铉辰也知道这句话很荒唐——一起生活工作近十年了,甚至还有过一段时间的亲密关系,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算什么呢。

“Lix当年后悔过去韩国吗?”他小声地问道。

李龙馥一愣。“什么?”

“在韩国的时候,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练习和工作又忙成那样,”黄铉辰列举着当年李龙馥背负的十字架,现在他才真正感知到它们的重量,“会有觉得后悔的时候吗?觉得——‘我凭什么要这么痛苦’的时候?”

李龙馥怔怔地望了过来。黄铉辰感到耳朵变得滚烫——好像说得有点太感性了。

“铉辰在美国是真的压力很大啊。”半晌后李龙馥说道,轻柔地拍了拍黄铉辰僵硬的肩膀,“没关系,到了新环境一开始不适应是很正常的——铉辰拿到学位后,一定会觉得这一切都很值得,不会后悔的。”

黄铉辰看着他,哑然失笑。

他想起当年和李龙馥的交流就是这样——永远平行线路、永远阴差阳错、永远无法接收到彼此的信号。他想让李龙馥知道自己现在能对他的经历感同身受了,他想告诉李龙馥当初搞砸了一切的那个人不是他,他想——向李龙馥道歉。而李龙馥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事寻求建议,甚至摆出一副过来人的姿态真心实意地宽慰黄铉辰。看着对方因为真切的担心而皱起的眉头,黄铉辰刚才还高涨的表达欲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退了下去。李龙馥好像真的没有把当初在韩国的苦难放在心上——也没有把黄铉辰带给他的痛苦放在心上,或许他现在的幸福已经完全抚平了过去可能留下的伤痕,或许黄铉辰明白得太晚了——

或许黄铉辰以为的李龙馥的痛苦,一直都只是黄铉辰自己的痛苦而已。

 

[龙馥过得很好呢。有什么感想?]

 

为龙馥开心。

但是想到他过得好这件事,跟我并没有什么关系,又会不由自主地觉得遗憾。

甚至他的痛苦,都已经跟我没什么关系。

 

回到营地后,黄铉辰借口食困,婉拒了两家人玩桌游的邀请,一个人回到帐篷里发呆。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帐篷外一边大笑一边往桌上掷骰子的李龙馥,三十多岁的男人居然某些时候看起来还像个小孩。黄铉辰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去包里找自己的速写本。“Felix playing Catan.”他在最新的空白一页上这么写道。

他偷偷参考着实物速写摘下帽子后头发蓬乱、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李龙馥。完成后画纸右侧还很空,他想了一会儿,又在一旁画了个帐篷,写道:“Hyunjin being stupid.”

“你不会是在做作业吧。”Aris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帐篷,用一种被逗乐了的语气说道。黄铉辰赶紧收起本子,才发现桌游局已经散了。“随便画画而已。”他嘟哝道,想越过Aris的肩膀去看帐篷外的情形,却注意到对方背上挎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

“那个包是……”

“哦,是Felix的。”Aris说,“我妈让我装些蔓越莓酱送给他们。”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转过头来,“嘿,难怪我一直觉得这个包有点眼熟——跟你背的是同一款不是吗?”

黄铉辰缓慢地点了点头。这个轻奢品牌的背包是至少十年前的时候,他和李龙馥逛街时一起买的——准确地说,是李龙馥诱哄着他买的。时间过得太久,其实在此之前他早就忘记了这个包的故事,但现在一切又好像就发生在昨天。“铉辰背着很帅气呢。”记忆里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李龙馥和黄铉辰速写本上的人像重叠了,店内明亮宽敞,他们肩并肩地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是我们的情侣包呀。”

“刚刚Felix跟我们讲了很多你的事。”Aris说,黄铉辰又被拉回了昏暗低矮的帐篷里。“不是在调侃我吧。”他下意识地接腔,不自在地挠了挠头发。Aris笑了。“没有,他说你当年一直很照顾他来着,”他用一种觉得很有趣的语气说道,“还说你才来美国一年多不适应,讲了一堆在陌生的国家生活有多么辛苦的事,说希望我能帮忙多照顾你,就像当年你照顾他一样。”

“……他知道我比你大八岁吧。”黄铉辰一时不知从哪里开始评价这段话的荒谬,“我也没怎么照顾他——没怎么照顾好。”他改口道。

“无论如何,他说得挺认真的。”Aris耸了耸肩,“看起来是真心实意地担心你。”

“我的情况绝对比当年的他好多了,”黄铉辰说,“他刚去韩国那会儿才十七岁——十六岁,按你们的算法来的话——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开。”

Aris夸张地扬起了眉毛。“哇,那还真是挺难想象的——我十六岁的时候还从来没在家以外的地方住过一周以上呢。”他装完了果酱瓶,坐到了一旁的睡袋上,“不过就是因为这样,他才特别感谢你吧?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七年级暑假时把我从游泳池里捞上来的救生员。”

“Felix会游泳来着。”黄铉辰前言不搭后语地说——他的注意力飘去了帐篷门口正在收拾东西的李龙馥一家人,没有完全听懂Aris的话。

“我的意思是,人总是会格外记得并感谢在困境中帮助过自己的人。”

黄铉辰沉默了一会儿。“那那个救生员记得你么?”

“记得,”Aris笑着说,“他最爱讲的故事就是当时是怎么在拥挤的泳池里发现我挣扎出的一点水花,并用平生最快的速度跳进池子里把我救了的。”

 

人也会格外记得自己帮助过的身处困境的人。

当然硬要代入Aris的故事是一种恬不知耻的行为。黄铉辰根本算不上李龙馥的救生员,最多也就是救上来后又把人扔回池子里的水平。但这可以解释一切是怎么发生的。黄铉辰回想起自己对李龙馥的想法变化——一开始是本能的讨厌,就像地球人讨厌外星人一样,但看到这个外星人那么努力、那么小心翼翼地在地球上生活,又会下意识地觉得可爱,想要去照顾。黄铉辰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所谓的吊桥效应,但他的情况似乎属于吊桥效应的反面——当年的他看到在吊桥上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的李龙馥,产生了一种自己应该一直照顾他的错觉。

但可笑的是,现在吊桥已经不复存在,李龙馥也变成了一个强大、稳定、完全不需要照顾的不可爱的家伙——按理来说,那种错觉也应该消失了才对。

那黄铉辰现在的感受算什么呢?

 

之后的几天就像是偷来的时光。李龙馥一家自然而然地加入了他们的行程,白天一行人开车前往附近的登山口健行,41号公路两侧瑰丽的红枫夹岸成林,野猪山顶的景色如油画般绚烂。晚上的项目则是在营地吃烤肉或玩桌游。黄铉辰当年在组合里是有名的游戏臭手,如今头一次尝试德州扑克倒是手气不错。这晚战到第五局时,场上其他人都已盖牌,只剩黄铉辰和Aris巅峰对决。李龙馥不知什么时候凑到了黄铉辰身边,在看到后者手中的红桃3和红桃K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Aris立刻抗议:“你都盖牌了,还干吗呢?二对一可不公平啊!”

李龙馥一脸无辜:“铉辰第一次玩,我只是帮他看看牌而已。”

“他需要你帮?他的筹码摞得都快比啤酒杯高了!”

大家哄堂大笑。场上的气氛过于轻松,让一切可能暴露私心的行为都变得安全。黄铉辰朝Aris做了一个挑衅的手势,故意把手牌往李龙馥的方向挪了挪——众人笑得更响了。李龙馥一边笑一边也把头凑近了些,两人的脑袋几乎贴到了一起。

黄铉辰看着李龙馥近在咫尺、弯着眉眼的侧脸,意识到他们很久没有靠得这么近了。

这两天为了不被包括李龙馥本人在内的任何人看出端倪,他总是有意无意地避开对方行动。偏偏当事人毫无知觉,反而做什么都要找黄铉辰一起,生怕让他落了单似的——这完全是两人当年在韩国时状态的反面。被李龙馥照顾的感觉并不差,只是黄铉辰无法从这种照顾中读出他想要的东西。从很早以前开始,李龙馥就是对所有人都很好的。人人都有的私心不叫私心,坦荡的关照多半只是出于善良。黄铉辰不是个善良的家伙,所以他的私心理所当然地比李龙馥的珍贵,他也理所当然地可以因此觉得不公平——不是吗?

智玟突然在后面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了?”李龙馥茫然地转头望向妹妹。

“有静电,”智玟笑着说,“你俩的头发刚飞到一块儿了。”

黄铉辰像是被什么重重地砸了一下,差点没抓住手里的牌。李龙馥似乎也僵住了,慌忙退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上。两人中间一下子像是隔着一条银河。好在这时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公共池里翻出的河牌上,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异常。黄铉辰的心跳快速地搏动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这是他这么多天里第一次看到李龙馥接近失态的样子。

Aris在对面敲了敲桌子,两人才回过神来。河牌是一张红桃9——黄铉辰立刻意识到自己凑成了五张同花。这基本是场上可能组成的最高牌型了。他下意识地长舒了一口气,左腿却突然被人轻轻地碰了一下。

李龙馥丢给他一个谨慎的眼神,一边不动声色地瞥了对面一眼。黄铉辰及时反应了过来,连忙收起表情,转头去打量桌子那头Aris的反应。Aris的演技一向不怎么样,如今他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努力下压的嘴角却多少有些不自然——看来他的牌也不错。

“我下一百。”Aris率先说道,引起了场上的一阵小骚动。

黄铉辰假装思考了一会儿。“加一百。”片刻后他说道。

惊呼声此起彼伏。

Aris立刻说:“加到三百。”

黄铉辰皱起了眉头。Aris的应对比他想象得还要坚定,不像是只有三条或两对的样子,场上又不可能组成顺子,难道也是同花?接下来就是最后加注了,公共牌分别是红桃J、红桃5、方片5、黑桃2和红桃9,黄铉辰手握高牌红桃K,胜算极大,除非——

除非红桃A在Aris手里。

黄铉辰心头一沉。如果是那样,自己就不可能赢了——现在盖牌有点太可惜,但如果要坚持到最后就得冒着再加一百的风险。正踌躇间,他突然注意到一旁的李龙馥向前趴到了桌子上,正在用左手的大拇指摩挲自己的耳廓。

他们的目光相遇了。在那一瞬间黄铉辰就明白了过来:红桃A是被李龙馥拿到了。

真要命啊。他的心跳又加速了,脑子也再次混乱起来。李龙馥眼中隐秘的、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在他移开视线后也依然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那似乎宣告着黄铉辰正在无限接近一些他一直以来想要的东西。

天使在帮我作弊呢。

“All in(全下)。”黄铉辰说道,把自己所有的筹码朝前一推。

全场沸腾。两家妹妹不约而同地捧着脸尖叫起来,Aris父母惊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来自其他营地的观众发出了尖锐的喝彩和口哨声。李龙馥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黄铉辰忙看了他一眼,两人迅速调整了姿势,一起正襟危坐地望向完全怔住了的Aris。

“怎么样?”黄铉辰问道。

“如果不敢跟,可以盖牌减少损失。”李龙馥诚恳地提醒道。黄铉辰差点憋不住笑——这小子煽风点火的时候都这么真挚。

Aris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会儿,喊道:“跟!”

两人翻牌。一阵紧张的沉默后,一句气急败坏的“F**k!”打破了营地的平静。

Aris拿的是红桃Q和红桃8。

现场登时乱作一团。Aris母亲又好气又好笑地训斥儿子,智玟兴奋地搂住母亲大喊大叫,Aris妹妹在父亲身边上窜下跳,乐不可支。黄铉辰和李龙馥在长凳上笑得东倒西歪,一边对着灵魂出走的Aris疯狂鼓掌。那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两人当年和成员们拍摄团综的时刻——黄铉辰下意识地转向李龙馥,觉得此处应该有一个拥抱。

“All——in——”李龙馥突然挥舞着双手大声唱起歌来,望向黄铉辰的眼睛亮晶晶的。

黄铉辰噗嗤一声笑了,及时地接上了下一句:“来吧,坚持到底!”

“All——in——”两人一起唱道,现场的气氛进一步变得不受控制。

“是我们团队的歌。”李龙馥最后笑眯眯地告诉Aris,后者正被自己激动到不能自已的妹妹晃得头晕眼花。Aris父亲豪爽地把所有筹码推到了黄铉辰面前。不知是谁在远处喊了一声“拍照时间!”大家乱哄哄地拥到了最后的赢家身边。周围被挤得满满当当,不知不觉黄铉辰和李龙馥的脑袋又凑到了一起——就像过去无数次在镜头前发生的那样。

 

虽然已经退役了,业务水平好像还在。

已近深夜,黄铉辰一个人坐在营地入口处的石头上对着手机里的照片发呆。处于画面中心的他和李龙馥坐在小山般的筹码后面放声大笑,就像一起赢得了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似的。他们穿着运动服素面朝天,但还是隐约能看出曾是艺人的痕迹——只有他俩知道要在面对镜头时微微收敛下颌,盯着镜头的目光也比其他人专注。金昇玟那张照片上的李龙馥就更接近一个普通人——和黄铉辰在一起似乎让李龙馥韩国偶像的形象短暂地回光返照了。

那十年还是留下了一些什么的。

“铉辰啊。”就像是响应着他脑海里的想法似的,李龙馥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把做贼心虚的黄铉辰吓了一跳。他赶紧收起手机从石头上跳下来,诧异地发现李龙馥正皱着眉头,用一副不赞同的表情瞪着自己。

“呃……怎么了吗?”

“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呢?很危险的啊。”李龙馥意外强势地说道,走过来拽着黄铉辰的袖子就往帐篷的方向走。“啊?”黄铉辰只得僵硬地跟上,一边半是茫然半是紧张地四处打量安静的林间,“会有什么危险?”难道美国还有山贼?

“铉辰没出来露过营么?森林里晚上可能会有熊。”李龙馥指了指营地入口的垃圾箱——正是之前黄铉辰打不开的那个,“特别是营地附近有食物的地方,熊可能会趁着黑夜跑过来觅食。”

黄铉辰缓慢地点了点头。“所以这边的垃圾箱都得做成防熊的啊。”

“是啊,这里离游客和帐篷聚集的地方还蛮远的,所以别乱跑啦。”

“欸,知道啦——”

李龙馥转过头,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眼神。这小子居然在教训我呢?黄铉辰望着身前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后脑勺,有种又好笑又新鲜的感觉。当年在韩国的时候,只有他教育和揉搓李龙馥的份,对此他还颇有一种当哥的得意。“那如果真碰到熊要怎么办呢?”他拉长了声音问道,在后面故意晃悠悠地不好好走路。

和以前一样,李龙馥没有听出他声音里的揶揄,认真地回答道:“可以大声喊叫、唱歌,发出比较大的动静让熊不敢靠近。”他一边说,一边做了一个双手拢成喇叭的姿势——黄铉辰赶紧抿住嘴憋住了笑。“也可以把包或登山杖举过头顶,显得块头很大的样子。在熊活动频繁的区域最好几个人一起行动,这样聚在一起可以显得更大更吓人——”

黄铉辰僵住了。为了做出说明,李龙馥很自然地转过身,毫无预兆地抓住了他的手。手心传来的触感干燥而温暖,黄铉辰低下头,正对上李龙馥的眼睛。那下面散落的雀斑不知为何在星光下也能看得很清楚,甚至闪动着奇异的光芒。

胸口像是有一个气球正在慢慢地涨大。“龙馥啊,”黄铉辰轻声道,觉得自己快投降了。

“你是特意跑出来找我的么?”

李龙馥眨了眨眼——那令人目眩的星光突然消失了。“嗯……我刚去你们的帐篷那儿找你来着,Aris说你去拍夜景了。”他松开黄铉辰的手,犹豫了一会儿,“我们明天就得回澳大利亚了。”

胸口的气球被啪的一声戳破了。

“这么快?”黄铉辰脱口道,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之前不是说要在北密呆到这周末么?”

“之前是这么打算的,但我的堂弟——他之前在新西兰工作来着——前天回家了。他只请了一周假,我奶奶希望我们也都能早点回去。”李龙馥小声解释道,最后垂下了头。

啊,是啊——黄铉辰看着他耷拉在自己胸口处的后脑勺,怔怔地想。

龙馥的家人都在澳洲呢。

他好像总是会忘记这一点——李龙馥是一棵生长在另一个半球上的树,黄铉辰只是偶然在韩国捡到过树上飘下来的花朵,却以为自己可以拥有树的全部枝叶、主干、甚至深埋在故土的根。他意识到自己当年总是因为李龙馥澳洲人的部分生闷气,不仅是因为当时的他无法理解,更是因为从那时起,他的心底就有一种隐约的预感——澳大利亚总会带走李龙馥。

就像当年的他在团队解散后无法阻止李龙馥的离开一样,现在的他——更成熟、更理解李龙馥的他——依旧毫无办法。

 

第二天清晨的一切都很混乱。李龙馥一家是临时改签的机票,吃早饭时才发现当初租的车只能在另一个机场返还。虽然Aris一家主动提出帮忙接送,但要在两个机场间来回奔波让他们本来充裕的打包时间变得非常紧张。黄铉辰帮着李龙馥母亲把几个大箱子搬到车上后回到营地,看到李龙馥正在两个帐篷之间跑进跑出,少见地流露出有些烦躁的样子。

“Olivia!”黄铉辰听见他用英语喊他的妹妹,焦急地拿手比划着什么,“你看见我之前放在睡袋边上的袋子了么?”

智玟摇了摇头,李龙馥小声诅咒了一句,又钻回自己的帐篷里去翻找。片刻后他出来了,往背包里塞了什么东西。

Aris一家帮着匆匆收好了帐篷。一行人跳上车时,离航班起飞就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了。所有人都心急如焚,隔一段时间就看一眼电子钟,因此黄铉辰和李龙馥虽然一直坐在一起,一路上也没什么机会说话。直到他们一家人在柜台托运完行李,李龙馥拿着登机牌和护照朝他走过来时,黄铉辰才意识到他们是真的要告别了——这是他最后能和李龙馥说些什么的场合。

但他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

“在美国要照顾好自己啊,铉辰。”最后还是李龙馥先开的口。

黄铉辰木然地点了点头。

“一路顺风。”

一家人朝着安检的方向快步地离去了。黄铉辰一个人在原地怔了许久,感到一片虚无。这次重逢好像什么也没能改变——哪怕他此前以为自己变了很多。他的变化不足以逆转时间,不足以跨越大洋,甚至不足以在李龙馥的记忆里留下什么鲜明的痕迹——他这么想着,突然又产生了一种这一年半来常有的、抑制不住的想要画李龙馥的冲动。

他从肩上取下背包,准备掏出里面的速写本。拉开拉链后,一顶熟悉的棒球帽出现在他眼前。

他愣住了。

棒球帽下面是扑克牌、耳机和几包牛奶巧克力。黄铉辰拎着包带,张口结舌。这是李龙馥的背包——十几年前同黄铉辰一起买的、和黄铉辰一样的背包。

他们一定是在下车的时候拿错了。

操,操——

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的包现在在李龙馥那里。李龙馥只要打开就能看到他的速写本,但李龙馥不能看到他的速写本——他要怎么解释?一幅画还可以解释,但十几幅、几十幅——他妈的,他到底画了多少来着?

“怎么回事?”从洗手间回来的Aris兄妹看到黄铉辰的脸色,都吓了一跳。

黄铉辰不知该怎么回答。“我跟Lix的包拿错了。”

Aris马上说:“给他打个电话啊!”

黄铉辰咬了咬牙。

“我没有他的电话。”

Aris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有Olivia的WhatsApp!”Aris的妹妹连忙说道,立刻掏出手机操作了起来。黄铉辰的焦虑在接下来的十秒钟里达到了人生顶峰,好在联线很快接通了。女孩听着对面的语音,表情逐渐变得迷惑不解。

“……她说刚刚Felix让她们先登机,自己急匆匆地跑回安检口去了。”她挂断了电话,茫然地说,“欸?——铉辰!”

黄铉辰沿着机场的标识一路狂奔,两边的事物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般模糊不清。一开始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完全丧失了思考的勇气,直到一个念头悄无声息地浮出水面,像觊觎猎物的秃鹫一般不依不饶地在他的脑海里盘旋:如果李龙馥真的看见了,那又怎么样呢?

他想要李龙馥怎么样呢?

这么一愣神,他就被一个游客的行李箱绊了一跤,踉跄地朝前冲了几步,勉强用双手撑住地面才没有摔倒。但背上李龙馥的背包被甩了出去——刚才他跑得太匆忙没来得及拉好拉链,背包摔到了几米远的地上,里面的东西洒了一地。

他连忙跑过去收拾。还好耳机盒完好无损,但是其中一包巧克力摔碎了——他一边在心里狼狈地向李龙馥道歉,一边把东西都胡乱塞回到背包里。这时落在他脚边的一个红色小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天鹅绒的抽绳小袋,一般是用来装首饰的。绳口没有系紧,黄铉辰拾起小袋,里面的东西便就势落到了他的手心里。

是一对黑白的树脂戒指。

他很慢很慢地站起身来。

“这算什么啊。”

他小声说,感到心底刚刚被一阵飓风袭过。

 

黄铉辰以为自己变了,但实际上他还是当年那个接收不到李龙馥的信号、也不敢主动发送信号的笨蛋。他自顾自地替李龙馥怨恨自己,自说自话地消沉,当着本人的面沉默得像个傻子,背后则像个疯子一样画满一整本对方的肖像。现在他遭报应了——他的心意败露,像一只夜行动物毫无准备地被暴晒在阳光下。而李龙馥的心意败露,受惩罚的也是他。原来一直以来李龙馥都心甘情愿地照亮他,哪怕隔着一个大洋也一样——他却以为自己从来没得到过太阳。

 

李龙馥从安检口冲出来的时候,黄铉辰也刚好跑到这一层。

他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额发都被汗水打湿了。

他看到李龙馥正抱着他的速写本。

他像个傻瓜一样举起了手里的小袋。

李龙馥快步朝他走过来,最后几乎就是在跑。周围的人投来好奇的目光,但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黄铉辰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李龙馥,看着他的表情在视野里愈发清晰——既不像澳洲人也不像韩国人,只是李龙馥的表情。他红着眼眶,看上去就像一只淋了雨的猫。

还是需要我照顾啊。

黄铉辰走过去抱住他,感觉自己也快哭了。他胸前的衣服布料正在被快速地浸湿,就像在下一场太阳雨。李龙馥不会因为自己三十多岁了就放弃哭泣,黄铉辰也不想因为曾经做得糟糕就放弃尝试。“龙馥啊,”他小声说,像当年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依然跑来黄铉辰房间的李龙馥一样,试图同时宽慰两个人。

“我把戒指拿回来啦。”

 

黄铉辰和李龙馥在一起是一种概率论上的奇迹。他们是那样不同的人,需要达成许许多多个如果,才能站到彼此身边。如果他们没有成为队友,如果黄铉辰没有到美国读书,如果李龙馥没有到北密旅行,甚至如果没有最后绊倒黄铉辰的那个行李箱——一切又会怎么样呢?黄铉辰想起很多年前在他们的双人直播里,李龙馥提到《奇异博士和疯狂多元宇宙》。或许在无数个平行世界里,他们都会因为某个环节的缺失而擦肩而过,或许在大部分的周目里,他们的结局都只是Almost Lover——

幸好,在这个宇宙里,他们集齐了所有的如果,打通了最后的结局。

 

-全文完-

听而

【薛晓元宵24h—彩蛋】都是房东惹的祸

短文。完结。



1,



晓星尘新找了个编辑工作。Y城。



他新兵乍到,从网上搜了间房子,看图片干净整洁,实地去一次可以,拎包入住,直接付钱签了约。没再看其他的。



草草打扫了下,备了新的日用品,等着过完元宵去上班。



这几天空,看看书,打打游戏,年轻人的作息,半夜一点睡那都是早的!



可晓星尘没想到会被夜袭……



2,



房间是loft,时下流行,楼下客厅厨房卫生间,楼上一个卧室,全敞开式。



晓星尘这个人心无所虑,一贴枕头就睡,地震来了,估计能翻个身继续。



所以,...

短文。完结。




1,




晓星尘新找了个编辑工作。Y城。




他新兵乍到,从网上搜了间房子,看图片干净整洁,实地去一次可以,拎包入住,直接付钱签了约。没再看其他的。




草草打扫了下,备了新的日用品,等着过完元宵去上班。




这几天空,看看书,打打游戏,年轻人的作息,半夜一点睡那都是早的!




可晓星尘没想到会被夜袭……






2,




房间是loft,时下流行,楼下客厅厨房卫生间,楼上一个卧室,全敞开式。




晓星尘这个人心无所虑,一贴枕头就睡,地震来了,估计能翻个身继续。




所以,楼下门开了,人走动的声音,他都没察觉。直到……走楼梯……




房东为了省时省力省钱,当时用的是工业风黑色钢架结构,看起来过瘾,走起来……还是有点声响。




有小偷?!




这是被吵到的晓大编辑的第一反应,大冬天的,他裹着层层的被子,就是个浑圆的棉花团。




床边有什么凶器?手机?茶杯?笔记本?




连台灯都没有,床边是时兴的珐琅彩小吊灯。




一动不动,晓星尘估摸着对方要是有利器,自己硬拼也不好,还是以不变应万变。




没想到这小偷胆子很大,一点不缩手缩小,小心翼翼。




就跟回自己家一样,踉跄着走到床边,往床上一倒!




晓星尘赶紧裹着被子往旁边滚。应该早点bao警啊!原谅他的脑回路刚通网。




这是以为住的是个女生吗?




要劫se?!




现实真比小说精彩。




旁边那个躺下来的人竟然挺尸样,一动不动,呼呼大睡,顺带满身酒味。




不对啊?




现在的小偷这么技高人胆大!喝酒了还出门营业?




不是小偷?晓星尘恐怖片看得少,没想到会不会是个灵异事件,鬼啊怪啊什么。




怎么进来的?开钥匙进来的?谁啊?




房东!




你租给我的房子有问题。




看,有脑子是件好事。






3,




“啪!”灯亮了。




晓星尘开的。




他坐起身,左手拿着他的手机,右手拿着他的茶杯,盯着床上的人。




兵来将挡,晓星尘的字典里没有回避一说。




床上醉酒的人本来还睡得好好,到底警觉,眼睛跟着灯光瞬开。




双眸亮得有杀气!




晓星尘看清来人,倒吸一口气,这个人看上去年轻,浑身能露出来的地方都纹身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他道上混的。不是个善茬。




相对这个不是善茬的陌生人,晓君就浑身上下都写着我是良民,头发利落,皮肤白净,气质文气,白色的棉质睡衣纤尘不染。




所以闯门的那个难得开始自我反省,他抬手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钥匙,又看了看房间,眉头一拧:“关灯。”




“啊?”晓星尘觉得这开场白不对。




“刺眼。”十足任性的声音。




见晓星尘一动不动,年轻男子抬臂遮上自己眼睛,顺手把钥匙串扔了过去。




“喂?”晓星尘觉得这节奏也不对,这钥匙串上杂七杂八,还有车钥匙,还系了个无脸人卡通公仔。




“别吵。”年轻男子已经懒得说话了,翻了个身继续睡。




晓星尘觉得肯定是自己的打开方式不对。




今年是本命年吧!




没穿红色?




二十四岁,四这个字不吉利?




还是因为没拜祖先没拜神佛没在门上贴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当然,他最郁闷的是,他竟然听话地先关了灯,听话地安安静静下楼,拿着手里的钥匙串去凑门。




……其中一把看着眼熟的竟然真的能开!




看看楼上睡得就差打呼噜的陌生人,晓星尘觉得还是明天再说吧。他的头也痛。




犹豫了下,出于人道主义上楼帮床上雀占鸠巢的盖上被子,再去柜子里另拿了条被子,去楼下客厅睡沙发。






4,




第二天,薛洋醒来的时候差不多下午了。




他是被饿醒的,饥肠辘辘。




睁开眼睛,还恍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嗯?




看了看身上的被子,陌生。看看周围环境,唔,之前自己租的房子?




起身,站在二楼的玻璃栏杆前往下望,比起自己住的时候,现在未免整洁过了分,什么情况?




这房子又租出去了?




房东怎么没和自己讲?




昨晚是……喝酒喝晕了,直接开过来了?




正想着,楼下厨房走出一个白色的身影,手里还端着一碗面,香味扑鼻啊。




大概感受感受到被过度关注,晓星尘抬起头,眨了眨眼睛。




楼上的人微微笑起来,跟一身可怕的纹身不同,笑容虽然几分邪气桀骜,还有几分天真甜美,露出的小虎牙雪白,浅浅酒窝一边一个。




“呃……你要不要吃面?”晓星尘呆呆地问。




笑容更深。某人摸了摸下巴,有意思。




晓星尘看着人走下楼梯,一句话没说,毫不客气地接了自己手里的面碗。坐下,就唏哩呼噜吃起来。




“还不错。”不忘评价。




晓星尘后知后觉,刚才端热汤碗的时间太长了,指尖有点疼,忙抓了抓自己的耳垂。




“你不吃了?”年轻人抬头问。




“啊?”晓星尘脸一下红了,他就这么干站着看人吃面确实不礼貌,忙道,“我再煮一碗。”




年轻人看着人急匆匆走进厨房,呼噜一口面汤,呵,有意思。




重新煮面的晓星尘想,是他吃了我的面,为什么我觉得不好意思?




算了,不跟孩子计较。




啊,看上去年纪小,走到自己面前,身高也只差那么一点。压迫力还挺重。盯着面都时候眼睛都亮了。




果然饿了吧?






5,




睡饱,吃好,坐下来谈事情。




小年轻态度不怎样,脑袋拎清,三下五除二交代,是之前的房客,本来说住一年,楼下的邻居太麻烦,三天两头嫌音乐太响了,空调滴水啦,不该带人回来半夜吵什么的,就提前解约了。




“所以,是你提前解约,房东租给我。没问题啊。”晓星尘心里宽了宽,起码不是双房东戏码,或者是一房两租的套路。




“有问题。”小年轻转了转手指尖的钥匙,“当时租给我的时候,说好了,若是一年没满,我不租了,我找到房客,押金就退给我。”




“所以……现在是还在押金期?”晓星尘问。




小年轻点点头:“押金没退给我,这个月还是我的使用权。我在这里,没错吧?”




晓星尘觉得这里的逻辑有哪里不通……




小年轻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一般,违约的话,押金都直接扣除。就算有约定在前,我是网上找上房东的,不是你找的房客。再者,是押金没退,不是房租没退,使用权也不在你手上吧?”晓星尘斟酌着问。




“啧,你不是房东吧?怎么搞得跟我占你便宜一样?”小年轻不满。




“……”你是睡了我的床,盖了我的被子,吃了我的面。晓星尘在心里嘀咕。




“反正这事不能善了!”小年轻啪地把钥匙拍在桌上,“我现在没地方住了,你说怎么着吧?大过年的,哪里有房子让我重新租?”




“你有车钥匙……”晓星尘自己还没买车呢。




“有车钥匙怎么了?我不能好面子,买车不买房啊?”




“你有钱,可以住酒店。”




“你怎么不去住酒店?”




“……”




“谁说我有钱了?”




“……”




“我很穷。”




晓星尘看看小年轻左手的手表,右手的金链子,还有脖子上的一堆闪闪发光的项链,选择:“我问问房东。”




没想到,房东是个理智的,跟晓星尘的分析一样,顺口唠叨了一堆这小年轻租房的时候人模狗样,租了房三天两头带一堆乱七八糟朋友回房开趴,物业都投诉好几回了,卫生也不好好搞,脏得啊……地上灰尘都能带球飘的……但晓星尘让房东跟小年轻交流时,房东卡住了:“我对他仁至义尽了啊!你,你也小心……”




啪嗒,电话挂了。




再打过去,也打不进了。




晓星尘叹气。




小年轻摊手:“你看,房东无赖,理亏了吧?”




晓星尘揉了揉额角,坐下:“还差几天?”




“什么?”




“你们约定的,押金多少?一个月?”




“哦,还差十天。”




“那我退给你十天的租金?”




小年轻一脸看白痴的眼神:“你凭什么啊?你又不是房东。”




“我现在住在这里啊。”




小年轻认真打量了下他,确定是个缺心眼的,于是说:“在我租到房子前,我住在这里。”




“……没床。”




“哦,我兄弟来的时候,都地铺。你有被子吧?”




晓星尘点头。




小年轻笑,露出雪白的虎牙:“那就这么着吧?”




晓星尘艰难地问:“……你多久能找好房?”




小年轻摸了摸鼻子:“过完节,你陪我去转转?”




晓星尘:“……”




小年轻伸了个懒腰,笑得灿烂:“晚上吃什么?”




晓星尘摇头。




小年轻熟门熟路去开冰箱,他之前住的时候,冰箱里塞满啤酒,现在里面满当当都是新鲜的菜。




“怎么没肉?”




晓星尘觉得剧情发展的方向有点不受控制。




小年轻回眸一笑:“今天是元宵吧?吃个鸡?”




“……元宵,不是应该吃汤圆吗?”晓星尘深呼吸。




“不喜欢吃甜的。”小年轻笑得很甜。




晓星尘瞥开眼:“我昨天……有买饺子皮。”




“好啊,那就先吃汤圆,再吃饺子吧。再点个啤酒炸鸡外卖?”小年轻又往楼上走,“我再去睡个回笼觉,昨晚喝太多。巧了,刚才看你手机跟我一个型号,充电器借我。晚饭时间叫我啊。”




晓星尘想说,那是我的床……




小年轻好像想到什么,站住了,回个头:“忘记告诉你名字,我叫薛洋。”




“晓星尘。”




“啊,看你挺顺眼,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绝对没见过。晓星尘在心里吐槽。啊,约了宋岚一起联机打游戏,先上线再说。








6,




至于后来。




他们联机的队友又多了一个。




薛洋打游戏的暴力程度,每每让晓星尘觉得惨无人道。




宋岚虽然没跟薛洋见过面,但是他跟晓星尘说,这不是个好人,有多远赶多远。玩游戏的时候再叫上一起组队输出就好了。








7,




可惜,没赶成功。




一起去看房子,总有薛洋不满意的,没有薛大爷满意的。




晓星尘绝望了:“要不,你付一半房租?”




薛洋拍他肩膀:“哥们这么久,你收我钱?太不给面了吧?”




……咱认识没多久。我连你做什么都不知道。真不熟,真的。








8,




有一次,宋岚带了女朋友跨城来面基。




晓星尘带了薛洋一起去。




两人一路被喂狗粮。




宋岚的女友叫阿箐,是个嘴巴活络,人也精灵的女孩子。




眼睛一直往晓星尘身上瞟,偶尔还瞟瞟薛洋,笑得不怀好意。




晓星尘后来坐不下去,拉了薛洋跑了。




两人续摊去喝酒。




晓星尘的酒量不知道怎么样,酒品是好的,喝了几杯酒脸红红,人更乖了,平时笑得清风朗月,喝了酒……笑得,那就是朵迎春花了。




薛洋趁机捏了捏他的红脸蛋问:“看你骚的,姓宋的女朋友不会看上你了吧?”




晓星尘拍开他的手,摇头。




薛洋喝口酒,又问:“你怎么不交女朋友?”




晓星尘长睫毛颤啊颤啊的,还是没出声。




薛洋拍拍他的脸:“你不会不行吧?”




晓星尘把自己脸埋进臂弯,趴在吧台上,闷声道:“我出柜了,所以离开家,来了Y城。”




“啊?”薛洋怀疑自己没听清。




“我爸说不要我这个儿子了,我每次电话回家,我妈都在哭。哎。”




“……你不会喜欢姓宋的吧?”薛洋有点大舌头了。




“你想什么?”




“那你没有喜欢的人?”




脸红的人摇头:“你不觉得我是个怪物吗?”




“怪个屁!”




晓星尘噗嗤一笑,抬起头,眼睛亮亮,笑容如花,却含着几分苦涩:“宋岚是我大学同学,阿箐是我学妹,她……那个喜欢看一些恶趣味的书,以为你跟我……她是误会了。”




薛洋却不在线:“你没有喜欢的人,出什么柜?”




晓星尘眨眨眼睛:“……我只是不想骗他们。”




“傻瓜!”薛洋灌完酒,啪地把空杯子往吧台一放,捉过晓星尘的脸就吻了上去。




晓星尘僵直。




薛洋吻够了,见晓星尘没反抗,笑了笑,从自己凳子上站起来,拉着晓星尘穿过舞池,直接抢过台上DJ的话筒。




音乐骤然停下。满场的目光看了过来。




薛洋拿着话筒,清了清声音,得意地宣布:“今天,本大爷宣布正式出柜!因为有主了。”




晓星尘如在梦中,脸红透了。




薛洋拉住他,当着众人,又是深吻!




架子鼓发出震耳的响声,音乐重启,满场哨声和欢呼。




薛洋叼着晓星尘的唇,笑得眼睛也弯了:“当然要有喜欢的人才能出柜!你看我!要不要带我回家气气你老爹老娘?”




晓星尘哭笑不得:“你还没问过我意见。”




薛洋抵着他脑袋:“我以为,你留我住下来同居的时候,就对我有意思了……”




晓星尘觉得他交个了不得了的男朋友。




是啊,男朋友。






9,




都是房东的错。




房东肯定肯定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打了好几个喷嚏。




花好月圆,元宵快乐!









闪耀雏雏
嘤嘤嘤路羡魏叽使我快乐

嘤嘤嘤路羡魏叽使我快乐

嘤嘤嘤路羡魏叽使我快乐

温酒酒酒

【瓶邪】月

私设是两个人因事去了杭州,第一次尝试小哥视角。风花雪月的“月”,今晚月色很美,空调房也很舒服。

“凌晨四点,看海棠花未眠”出自川端康成,“今晚月色很美”出自夏目漱石。

那天看完复联3首场已经三点多,打车回学校时遇上一个说话特别温和绅士的专车师傅,声音也很好听,所以写了个这样的故事。

      


张起灵被张海客的连环夺命call请出吴山居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吴邪现在作息规律,十点一过准时躺下,所以当他万年待机的手机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震动起来时,整个吴山居早已经陷入安静的梦里。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张起灵本来不想...

私设是两个人因事去了杭州,第一次尝试小哥视角。风花雪月的“月”,今晚月色很美,空调房也很舒服。

“凌晨四点,看海棠花未眠”出自川端康成,“今晚月色很美”出自夏目漱石。

那天看完复联3首场已经三点多,打车回学校时遇上一个说话特别温和绅士的专车师傅,声音也很好听,所以写了个这样的故事。

      


张起灵被张海客的连环夺命call请出吴山居时已经过了十二点,吴邪现在作息规律,十点一过准时躺下,所以当他万年待机的手机以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震动起来时,整个吴山居早已经陷入安静的梦里。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张起灵本来不想理,结果张海客早有准备,车子停在吴山居门口,电话一被挂断,他便拿远光车灯往卧室窗户上晃,刺眼灯光透过薄窗帘闪来闪去,活像在打灯语。吴邪睡眠不大好,眼皮抖动着眼看就要惊醒,张起灵一手按断再次响起的手机,一手果断从微信上打字过去:“?”

张海客秒回,活像已经准备好了回复内容,就等张起灵来问:“族长英明!急事!真有急事!江湖救急!”他大概也知道用开远光灯晃卧室这招胁迫族长实在作死,连打四个惊叹号,语气十分狗腿。

吴邪此时又睡熟过去,梦里自然而然往张起灵这边被窝里钻,张起灵给他掖了掖被子,摸黑出门。

等帮张海客处理完突发情况,时间已接近四点。杭州这几日被低气压笼罩,白天黑夜雾霾笼罩,这晚破天荒有个好天气,不仅月明,连星子都比平时亮了许多。这大概是整个城市一天当中最安静的一个时刻,仿佛天地万物都只属于自己,街边房舍有无数黑黢黢的窗,路灯融着星辉,将仅有的他们拉出狭长的影。

张起灵蓦然想起一句很应景的话来:“凌晨四点,看海棠花未眠。”时刻刚刚好,氛围也恰到好处,所以当张海客要开车送他回去时,难得被他拒绝了。

张海客察言观色,带着一群张家人快速撤离,等到整条街只剩他一个人时,张起灵按亮手机,吴邪在刚到杭州那天就给他下载了城市详细完整的离线地图,这里离吴山居直线距离不过五公里,还不到他晨练的一半路程。

他难得迟疑了一下,点开另一个软件,地图上他所在的位置孤零零一个点,就在街角,一个车辆的标志缓缓驶来。

张起灵最终叫了一辆专车,终点选在西泠印社,果然不过几十秒,远远的一盏车灯照过来。

那车停在他身边,司机摇下车窗,温声问他:“这位小哥,是您叫的车吗?”

车很新,纯黑凯美瑞,内部装潢舒适,那人坐在驾驶室,背挺得很直,一张脸细看有些年纪,可在这样温柔的月色之下,反而显出一种历尽沧桑之后难得的少年气来。

车速不快,他开的很稳,夜风顺着窗缝安静地吹拂,连带满目月光,从挡风玻璃前迎面洒落,周围林立的街景此刻沿月色流畅地投下影来,一晃又灵巧地惊散了。

车里安静了片刻,氛围倒是如梦似幻,那人车开的悠闲,此刻似乎耐不住这样的静,率先问道:“终点是西泠印社……这个点,您要去吴山居?”

这样美的夜,刚结束一场劳心劳力的烦心事,连张起灵都有些不同寻常,听他发问,半晌才回神,只答了一个“嗯”字。

那人也不心急,等到了答案之后,才又慢悠悠地解释:“我对那片很熟,深更半夜,西泠印社一片多是商业区,也只有吴山居一家,楼下开铺子楼上住人。您这么晚才回,不怕打扰到舍友吗?”

这回张起灵倒是回的很快:“爱人。”他停顿片刻,听司机在前方疑惑地哼出一个鼻音,仿佛没有理解,便又重复道:“不是舍友,是爱人。”

一字一顿,理所当然地掷地有声。司机似乎是听到了什么顶顶愉快的事,从后视镜里往后打量,低低地笑了半天都停不下来。

最后还是张起灵打断了他的笑,他反问道:“你呢?”

那人一看就不是常在打车软件上接单的人,凌晨四点,寂静无人,却偏偏接了这一单专车。这问题没头没尾,可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他在问什么,他终于不笑了,悠悠地叹了口气,答:“我也有个爱人。”

天色亮了些许,由浓重的黑变成墨蓝,可月却不动,依旧清凌凌地挂在当空,星辰簇拥之下,织出一层朦胧又皎洁的纱。他说:“我曾答应了接他回家,所以半夜开车出来接他,怕他找不到回家的路。”

“守得云开见月明,我好不容易找到他,可不能再丢了。”那人说到最后一句,声音里又带上了笑,张起灵顺着后视镜去看,正对上他一双闪着光的眼,比月还要亮上几分。

之后他们谁都没有再说话,那人点开车载音响放了首歌,是英文,旋律很熟悉,张起灵隐约记得那年在长白山曾经听过,当时胖子说叫《See You Again》,吴邪曾经嘲讽过他的品味,说好不容易接出小哥也不选首时下的流行歌,他自己却在后来翻来覆去地听。

五公里的路很短,音乐结束时车也停了,正在吴山居门口,楼上黑着灯,和张起灵几小时前离开时没什么区别。

张起灵用手机转了账,他绑定的是吴邪的银行卡,吴邪给他装软件时什么都考虑到位了。他给这趟专车打了好评,手刚挨上车门,就见前排那人利落地解下安全带,披一身月色,孩子气地扭身往中间一扑。

他被张起灵伸出的手接了个正着,眉眼生动,晕染出少年人的热忱。海棠花大抵已经开了,满天星斗之下,只见风摇影动,月华如水,正是好时候。

而他笑吟吟地说:“张先生,今晚月光很美,我来接你回家。”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