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整理】藕饼推文
现在藕饼tag怎么也出现了好多结局放彩蛋,糖果/高级粉丝圈钱的啊,同人本来就应该禁盈利吧,想要赚钱为什么不写原创,无语的是这样的热度高,真正的好文都没有热度
拒绝娇妻化,同人文有ooc我理解,但是如果故意将敖丙柔弱化,个人认为不是真心爱这个角色的
整理了一些我看到的好文,均无收费彩蛋/高级粉丝,基本上都是近期的,古早的找不到了,求求大家推荐一些好文,孩子饿了(敲碗)
依旧是排名不分先后,如果有名字打错了欢迎指出,尊重所有为爱产粮的太太
ps:因为各种原因新开了帖子,这里也有超级多好看的文藕饼推文第二弹
一发完
1.见君如故 b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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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何安慰失意的小龙?哪吒:我喜欢你 by君问水
8.强抢民龙 by bling~bling~
9.胜券在握,衣角微脏 by bling~bling~
10.莲花开遍 by bling~bling~
16.我们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by S.Stefan
有地笼/藕饼
28.只是一般路过的龙骑士 by 索菲娅
31.老丈人因我过失而死后 by半渡阳关
34.哪吒又变回小孩模样了? by 脏叶子张
个人最喜欢的一篇(私心)
45.哪吒身边的白衣人是谁? by Dean
cb/cp自行理解但写的很好的一篇
此文为无差
50.世上没有什么两不相欠 by 昕安
有地笼/藕饼
有一点脆弱的敖丙(雷者慎入)
(下)请搜该作者wb观看
(番外)搜该作者wb
59.军校来了个我很欣赏的Alpha by麻辣烫呢
有收费彩蛋,不影响正文,放心看
60.不枉春秋八千岁 by Dreamaddict
62.假如敖丙的哥哥知道了两人的事 by Inovia.Rosaneya
联系《敖丙传》
现代背景
67.人生得意须尽欢(上) (下) by我睡着啦
双强永远的神
神作!神作!神作!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文笔超好,故事也很新颖而且不ooc,藕饼就应该是双强,以及宿命相伴
69.一个人谈一场盛大的恋爱 by 离彦讨厌吃薄巧
算半个重生梗,圆满遗憾
双强,原著风,接电影结局,甜文
超好看哇,阴阳剑超酷
私设两人有个崽子,双死
超级超级好看啊!超级原著风,像哪吒二番外,接电影破鼎处,有殷夫人复活!
接电影情节,封神大战结束后。双强,有护夫情节,敖丙发怒也超级帅
很好看的原著风格,接电影1后
互相哄哄
很好看的一篇,他们本来就是违逆天命出生的,那就自己争得一条生路
中长篇(我标注未完结的都正在连载,可以追)
未完结,正在更(更新很慢)
已完结,he无收费,双强无敌
未完结,正在更,有地笼/藕饼
文笔超级棒
未完结,正在连载(不过更新很慢)
已完结
已完结,有点狗血的剧情哈
未完结,但是写的很好,没有热度
也是超级喜欢的一篇,哪吒也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思考对策的
已完结,链接已更新,为原作者,写的很好看
9.战损丙 by 黄桃(考完填坑ing)
已完结,无收费彩蛋放心看,个人超级喜欢的一篇,私设地笼有一段前尘往事,不过只是引出一个工具人而已,篇幅不大,真心推荐
未完结,正在更。接电影结束,双强原著风
已完结,神作啊!超级好看的一篇,有点小虐,但写的超级好,还有文献考证,作者真的很用心,推荐!
已完结,封神背景
已完结。双强,双重生改写命运
已完结,夫妻大闹天宫嘿嘿,原著风格又甜又虐又搞笑
15.全天界都知道我在追你 by Re
已完结,因为好多人推这篇,虽然我还没看完但是也推推,前部分真的超吸引人
说句题外话,不喜欢的话就拉黑,没必要喷,老师之前已经隐藏过文了,希望不要重蹈覆辙
未完结!战损梗,双强
插一个敖光、敖丙亲情向(无藕饼,嗑父子的离我这远点)
1.让我们走进孤寡老龙的内心 by 一支笔杆
欢迎大家来吃粮呀,以及求一些宝藏好文,只要不极度ooc和纯car都可以,爱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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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已经有好几个作者退坑锁文,希望大家在看文的时候可以做到不爱请别伤害,让真正为爱发电的老师心寒。如果不喜欢可以直接拉黑,没必要吵架
再一个就是,如果有的老师不希望太多人看见自己的文章,就是,可能导致会有一些不是很愉快的事,毕竟lof素质参差不齐。随时跟我私聊,我一定会遵循作者意愿的
大家如果发现推文中的文改动了,就是作者退坑/删文/不想打扰,希望大家也不要去打扰那些老师求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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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有人举报,有人私信骂我,开了一个新帖子藕饼推文第二弹 ,这个新帖子会继续更新汇总藕饼好文!此帖不会删也不会继续更新
但还是欢迎大家讨论的,也希望大家能多推荐
【藕饼】穿心针
私设穿心针后遗症|1w+
——为三界,开这生门。
哪吒是最先发现敖丙不对劲的人。
自阎王殿一行,为陈塘关百姓讨了公道,撕了阎王簿,重开生门后,两人就携手同李靖、太乙一起修缮房屋庙宇,赈济难民,忙得脚不沾地。又因为有大量岩浆残留要清理,敖丙不知道施了多少布雨咒,陈塘关的百姓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条银蓝雪韧的小龙在天间徘徊。
所以,一开始见他脸色不好,哪吒只当是法力耗损过度。这几天连太乙的猪都瘦了,一筐筐物资驮得不停,太乙拍着它的耳朵说做猪不要太贪心,要知足,驮这些不比驮我轻松吗。
这几天几乎是头沾了枕头就能睡,有时...
私设穿心针后遗症|1w+
——为三界,开这生门。
哪吒是最先发现敖丙不对劲的人。
自阎王殿一行,为陈塘关百姓讨了公道,撕了阎王簿,重开生门后,两人就携手同李靖、太乙一起修缮房屋庙宇,赈济难民,忙得脚不沾地。又因为有大量岩浆残留要清理,敖丙不知道施了多少布雨咒,陈塘关的百姓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条银蓝雪韧的小龙在天间徘徊。
所以,一开始见他脸色不好,哪吒只当是法力耗损过度。这几天连太乙的猪都瘦了,一筐筐物资驮得不停,太乙拍着它的耳朵说做猪不要太贪心,要知足,驮这些不比驮我轻松吗。
这几天几乎是头沾了枕头就能睡,有时候都不用枕头,有次哪吒躺在岩浆灰堆里就不知不觉睡了。一个推铲车的大爷差点把他埋了,等他灰头土脸爬出来,连太乙都没认出来,一拂尘先甩他脸上了。
这几天哪吒都是化形形态,美名其曰好干活。只有太乙知道,是因为吃饭的时候敖丙不经意一句“这身还挺帅的啊”,给人熟红透了埋头扒了一大口饭,差点没噎死。
“最近咋个脸色这么差?累狠了?”太乙歪头看敖丙,不由分说上去号他的灵脉。
敖丙清泠泠一句“不用”毫无抵抗力,没躲得开,低了头避开哪吒微微沉皱的眼神。
“真是,”太乙还在惊异他的灵脉之微,“这几天岩浆灰都处理得差不多了,李总督也请了够多的人力,你们就别忙了,元神耗损成什么样了都…哪吒你也莫看我,你以为你脸色有多好看撒?”
哪吒沉沉地压下眸光,筷子戳进饭里。
他脸色当然不好看。
当天下午,那条小龙又出现在了临近陈塘关的海面上。
哪吒抬手接了几滴雨丝,捻了捻指尖的湿凉,脸色阴得也快滴水。太乙还没开口,他就抡着火尖枪一踏风火轮,朝海面上去了。
“不是说了让你在府里用宝莲修复灵脉吗?结界兽呢?又打晕了是吧?”
敖丙自知理亏,只能耐着性子跟他顺毛,“陈塘关西岸还有几处庙宇困着,要是不尽快弄完有坍塌的风险……”
“几个年久失修的破庙而已,就算修好了也是供小孩儿藏猫猫的地儿。”哪吒摇了摇头,伸手摸了摸小龙尚且新嫩的龙角,潮湿,温莹。
小龙只是温驯地甩了甩尾巴。意思多半是在跟他讨价还价。
“混天绫!来!”
“干什——”
“捆你回去。”
混天绫系得看上去温温柔柔不算紧,却也不由分说难以挣脱。敖丙挣了几下没挣开,只能化回人形,这红绫却依然咬着黏着不放,还恶趣味地在他腰间绑了一个蝴蝶结状。
他的脸一下由瓷白涨得通红,奈何双手被反绑在身后,纵他惊怒,威胁认错告饶什么招都使了,哪吒也无动于衷,只是云淡风轻牵着红绫的一端往李府荡去。
“再不服一句,我不拽混天绫,改揪你尾巴了。”
混天绫在一旁欢欣鼓舞。
很快,哪吒就意识到,龙的脾性就是不能惹。
三天闷在屋子里不见他了。
哪吒也只当他是闹脾气,匆匆忙忙和李靖修整完最后几处房屋,想着回家慢慢磨,他就不信还有他磨不圆的石头。
月色冷白。院子正中生着树,一树的枯枝高高印在淡青的天上,像瓷上的冰纹。
混天绫从门缝里溜进去,利索地开了锁。哪吒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缝,漏出一线纤温的皎白。屋里没点烛台,只有月色透过糊得厚厚的窗棂,于是那黑也变得清幽幽的。水纹鲛绡幔帐垂掩着,绣遍洒珠银线海棠花,在月光下粼粼地动,帐里自然云遮雾绕,看不清晰。
“敖丙。”
哪吒没想吓他,出声提醒。
回应他的,只有断续一点压抑着锋锐的刺划声。像指甲划过蒲席或沉木,又因为不想被发觉端倪而堪堪止住。
血腥味。虽然只有一点浮在空气里,却仍逃不过他此刻绷得极紧的神经弦。
帷幔被用力一扯,半撕半落了下来。
他蜷卧在榻间一角,身下云水潇湘纹的褥子早已褶皱不堪,露出底下凉硬的蒲叶席,有些地方被扣得横出倒刺,断在指尖里,指缝间尽是血软肉糊。左手死死攥住心门处的衣裳,冰纨纹锦被蹂躏得狠了,像落了几叠碎梨花瓣。
哪吒记得敖丙的发色分明是帝释青,此刻却淡成了桵蓝,几绺发丝散湿着遮了半张脸,还在随着胸腔的忽起忽伏而缓缓淌落,滑在褥子上,像一浅池的弱水。
哪吒慌了心神,去摸他的脉。内力紊乱四蹿,冲撞迂回,灵脉已经像呼吸滞涩已久的树根,微弱得像油豆一般的烛火。
凑近了才看见他唇角破了,渗出一点血丝,颈上的皮肤云纸似的薄,纤脆的玻璃体组织都清晰可见,浅痕青筋浮动。颈侧、腕间都有指甲抓出的血痕,连黄梨木的床栏都不能幸免。
太乙被哪吒拎起来的时候人还是懵的。
看到帷幔里的人时他更懵了。
他跟哪吒一样,号脉也号不出个所以然来。无非就是内力紊乱,灵脉微弱,但原因,实在毫无头绪。
太乙见他一直紧摁心口不放,神色已经冷了几分。他问敖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具体什么地方,也不敢多问,等人捱过一阵疼,喘息的功夫,才从那风干的玉梨花一样的唇瓣里抖落些字句。
回陈塘关之后几天。
心脏…里面。
——你受那无量仙翁穿心咒的一瞬间也是这样的痛法吧。
太乙问。
敖丙咬白了唇,点头说是。
哪吒回忆起,那些棘刺从敖丙身体里挣出的一刹,他眉眼间一瞬而过的痛色。
——他到底怎么了?又跟那老…无量仙翁有关?穿心咒我不是给他解了吗?!
太乙嫌他聒噪,让他去点一炉安神香。点香的空隙,他一边观天象一边解释。
穿心咒的本质就是用驺吾的尾骨制的棘刺控制心脏深处的一脉灵血,哪吒是通过下咒控制的,而敖丙确是硬生生在一瞬间强行攫取,穿心而入的。后者较容易失控,所以无量选择用温和保守的方式给哪吒下咒,而敖丙,因为找不到机会,只能通过后者。但后者,明显更有损于心脉。
况且哪吒在穿心针里剜骨碎筋重塑肉身,早已经是新的灵脉新的灵血,敖丙的穿心针的确是他亲手解的,但毕竟是靠外力,如果不彻底,那控制住心脉灵血的主刺,依然有狠狠咬在他的心脏深处的可能。
“当然,这也是我的猜测罢了,无端大痛,是灵血冲撞不安,如此一来,定有异情。”
哪吒此刻根本静不下心来打香篆,帷幔里每一声压抑着的喘息和低嗽,都像千万缕银苦丝似的往他皮肤里钻。
“师伯…可是我父王……?”
敖丙刚刚捱过一阵,堪堪撑起半边身子,也不让哪吒近身扶靠,只是朝着太乙的方向。
太乙观天象,早已预料到今夜风云诡谲,确是东海的方向。本还在想怎么瞒过敖丙,只带着哪吒前去查看,可惜父子连心,连计划都落了空。
末了,只能再问一句。
“你得不得行,自己最清楚。”
不是劝阻。也不可能劝阻。
“开什么玩笑?他这样怎么去?没到东海呢就……”哪吒一惊,硬生生咽回剩下的字句,转头,“你还能操纵得了内力吗?都紊乱成这样…你飞都飞不过去!”
“刚刚痛得厉害,现在还好,痛了一阵就没事了,”敖丙握了握他支在自己身侧的攥拳的手,“你带我御风。嗯?”
哪吒自知拦不住他,哪里敢说半个不字。
也许是安神香真的起了作用,一路上真的再没有发作过。只是刚出了一身冷汗,又吹了风,他那眼下处白色出云纸似的皮肤,已经烧上苍苍的红。
情况比他们想的糟得多。
三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现身了,围着龙王正厮得难舍难分,血溅海池。无量仙翁仍执着那木藤古杖,置身云端,微眸睥睨,但真正让几人大骇的……
天帝。
金光护体,只模糊一个圣白巍伟的轮廓。
龙王早已杀红了眼,雪银龙鳞已经溅了几处扎眼的红,龙角不知何时被掀了血口,那红的,还在随着他撕咬闪躲的动作甩出一条血链。
“父王——!”
心下痛意骤起,几乎要将他从那劲瘦的臂弯里折软。
“住手!干啥子嘛干啥子!以多欺少啊?”太乙见天帝在,就想着他应该是被无量那老贼蛊惑了,正想上前说理,无量古藤手杖突然生出粗筋藤蔓,化作龙形,若不是太乙避得及时,估计拂尘都要被它掀断。
“天帝还在!你咋个就这么无礼这么粗鄙哟!”太乙举着拂尘一边躲一边观察天帝的动向,很可惜,他错了。
天帝只顾欣赏三龙夹击的血景,对无量的作为像是眼不见为净一般。
默许。
哪吒已经踩着风火轮直奔敖闰去了,一通火尖枪舞得飞快,刺、扫、撩、劈、削、截、崩、穿,火痕交错,行云流水,直逼得敖闰不得不抽身,专心对付起他来。
“不需要你们搅和进来!滚回去!”敖光怒对哪吒。
“您还是收收吧,您不在了……吃小爷一枪!”哪吒一枪挡过敖闰的龙角,掀手便翻,一抽一刺,枪尖将红黑的东西甩成一道血链,“…我向谁提亲去?”
一句话把敖光气了个七窍生烟,把气都撒对面俩龙身上了,缠斗撕咬的动作越发狠戾,“提什么亲?!滚回陈塘关去!滚!”
“哎这就对了,”哪吒不忘激他,“了完这仗,我任您处置。”
敖光又是一句肺炸了三个的滚。
敖钦见敖闰对付地吃力,尾巴一甩直奔哪吒身后,不料下一秒,火尖枪枪头一转,直直地刺捅进他的左眼,登时血色迸溅,惨叫戾天。
敖闰得了空隙,不愿再吃火尖枪的亏,转身跑了,直逼敖光而去,哪吒待追时,那一鹤一鹿拦住了他的去路。
清逸仙门客,当真是,又可气又可笑。
缠斗之间,余光里一线银白雪蓝的颜色一瞬而过。
哪吒才知何为慌了心神,“敖丙!别去!”
那无量下的咒显了效,三龙龙骨戾痛,魂识走火,比昔日更加嗜血残狂,敖闰腾伸出裂空爪,一声尖嘶直逼敖光而来。
敖顺此时也紧紧缠住龙王不放,分明是想逼得他无法动弹,让敖闰得以一击毙命,魂魄散灭。
龙王同三龙缠斗已久,早就到了法力耗损,内力紊乱的穷途之际,他唯一的心念,就是保全龙族,保护好敖丙,不受牵连。
敖丙?
敖丙……
敖丙!!!
那雪蓝细韧的小龙不知何时已游奔至他身边,一蹴而上,恰恰挡住那裂空爪的致命一击。
连敖闰都下意识止住了动作,但,太迟了。
堪堪将鳞身穿了个透彻。
云翳大动。
火光冲天。
敖闰只觉得龙鳞被灼得痛了,转身张口向哪吒咬去,那三头六臂全身浴火的魔丸就朝她掷出一个金圈,正中龙首,不等她挣扎越缩越紧,直至勒进鳞肉里。
敖顺见势不好想溜,被太乙摸了个全乎,一记拂尘收缩自如,一圈圈将他捆了个结实,随手掐诀将他定了身,下一秒,火尖枪的火光就烙进了因惊惧而睁扩到发颤的龙眼。
魔丸在血戾和火光里睁眼,三头六臂,一枪一绫,面对着天帝,面对着无量。
——三龙已死。
像是先斩后奏,又像是纯粹的宣告。
下一秒,微微侧头,金光箭擦着发梢带过。
——无量与三龙沆瀣一气,乃一丘之貉,无端起事,意图挑起祸端,实威胁于三界清安。此火尖枪乃元始天尊所制,传于我师傅太乙,师傅又传之于我。原始天尊有令,若天地为棋,万物如刍狗尽陷囹圄,凭此枪,下可杀鬼,上可斩神,以杀破局,以开生门。
——今日,哪吒斗胆,为三界,开这生门。
长枪在手,你奈我何。
“魔丸,不得放肆。”天帝幽幽开口,回音辽远阔长,久久于东海之上徘徊,“无量仙翁奉命讨伐诸邪,还三界太平,灵台清明,有何不可,又怎好无端责难?”
天帝,真是好样的。
即便不论哪吒,就连太乙都捏了把汗。
天帝这是铁了心要诛灭龙族。
“既是讨伐诸邪,敖光自知难免一死,但在死前,望天帝垂怜龙族镇压海妖千年有功,了却遗言一愿。”
敖光看着太乙接住化回人形后的敖丙,输法施救,才堪堪回头,眸光沉静地如千年前被捆上锁柱的一刻,连暗礁的灰影都不见,无非是深调的麒麟黑与帝释青的撞色。
“自盘古开天,所谓清气上升,浊气下沉,却不知何时上清被冠为天庭,下浊成了堕魔。于尔等,清浊有别,同于高低有差,强弱有辨,可清静经分明又言,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清浊本同宗同源,又何来高低等差之分?不过世人执念,兼之尔等名正言顺的统治之需,从而有了正统,有了邪魔歪道,有了仙界,有了炼狱。”
“物无非彼,物无非是。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后相随,世间万物最初都无高低等差之分,而尔等第一次提出正统之名,便自然而然默认了异族皆为异端。都说天庭尚和合,讲仁义,谈清雅,又闻人间求大同,崇仁政,谋万物共生而不敢为,那又何须一再强调天庭之神义、妖魔之祸端?又何须再三敲击阐教之正统、截教之异端?”
“尔等身处正道,尔等身为正统,又心虚什么?是怕真正到了齐物境界会影响你们所处高位摇摇巍巍?那就只有一个说法。”
“你们所处之高台,自谓灵台清明,不过朽木累累。”
“应龙吾妻,斩蚩尤杀夸父,名列创世神,又身兼战神,却被困于禁制终日不得脱身,最后将神力心法都赋于我儿敖丙,才助他逃脱禁制。长子敖甲,战后记忆尘封,被蛟族拐去掰去龙角,扮成他们死去的太子,至今杳无音讯;次子敖乙,被逼拔去龙角保全龙族,沉睡海底。千年来龙族早已归降天庭,俯首帖耳,镇压海底妖族,何罪之有?唯留敖丙一子,我将他藏匿千年,从孵化至今不过三年有余,龙角尚新嫩,披的是全龙族身上最硬的龙鳞做的万龙甲,因无端天雷,参差之差就魄散魂飞,千难万险重塑肉身,又遭天元鼎三昧真火,穿心针至今未愈,敢问天帝,就此番还要赶尽杀绝,意欲何为?!”
陈词之激烈,掷地有声,语惊众人。敖光于浴血里抬头,一身雪色早已血污斑斑,凌瀑白发从背脊上散垂至一侧,偏偏血溅三尺仍神色狠戾,眸光分不清是盛怒,还是盛怒之后的沉静。
“父王,你说……”敖丙怔然,不顾胸口灵血淋漓,穿心针搅肉剜骨之痛,朝着敖光的方向跌了半步,“最初在禁制里……”
……是母亲。
只有太乙心下明镜一般,应龙为助敖丙逃脱禁制,将神力心法一并赋与他,连着敖丙珍珠蚌的法器,都是应龙曾经用过的,自己却元神消散,又怕敖丙自责,所以到死都没有告诉他母亲的身份。敖丙与母亲的第一面,也成了永远的最后一面。
“为什么不说……”心神大动,免不了痛得他肝胆裂颤,又蜷缩不得,偏偏又想朝龙王的方向挣去,一时间冷汗齐下,慌得太乙输渡灵力的手都不稳了。
“娃儿你现在还不能动噻!穿心针一旦完全控制心头灵血你魂魄不保!”
他痛,龙王更痛。
敖光猩红着双目嘶声厉,仰天盯着那神光护体的隐约轮廓,“让他解了穿心咒!我…任凭你们处置,但求不牵连龙族,不牵扯到我儿。”
哪吒正和鹤童、鹿童二仙鏖战,闻言眉骨一耸,抬手一铮火剑枪,直指苍穹之上,“别废话!要是不解,小爷我打上玉虚宫去!再不行就打上上天庭!”
“比起你的威胁,本座倒更愿意接受东海龙王的…交易。”天帝微微一笑。
“那就快解!”缚龙锁越紧,龙王挣得越狠,那锁也就更紧。
“不要!”灵珠厉声,分不清是血是泪,“别跟他们走!孩儿求您…别再留我一人……”
“母亲走了,大哥走了,二哥说好永远陪我结果呢…也走了……我不想再……”
——不想再一个人。
——我只有你了。
话音未落,他心门的那道裂口竟撑扩开,一时间灵血涔涔,面上难掩痛色,弯腰弓背,又难辗转。身下是太乙的野水层岚祥云,云气是盛不住那赤灵红的,往下,一线一线地滴,一丝一丝地落。太乙掷出一枚琼瑶错金纹海螺,四处接盛着那灵血,有接不住血点的依然掉在海里,供鱼虾聚而啄食。
是穿心针在长。
“哎呀你个老不死的不要掐你那个破诀囖!不是说解啊快解嗮!”太乙急得肉疼。
“找死————!!!”
魔丸眼中喷火,手腕上一圈乾坤圈开始震颤,咯咯作响,那两边的龙纹接口处竟迸裂了一道小缝。
魔气大荡。
“娃儿不能全开!!!全开了你魔性压不住!!!”太乙慌了心神。
“哪吒!”
敖丙顾不得心间疾痛,一手握抵着胸前血口,指缝间殷红连成血链,勉强支起身侧向那魔丸的方向去够。
一道红绫却飞快袭来,攀缠上他伸去的一截小臂。
“若我入魔,用它缚我。”
——不要……
“乾坤圈————开!!!”
魔气劲疾,一时间连同两百里开外的滩岸都飞沙走石,海水卷荡,掀起狂浪,苦厄困顿如同入魔的燥兽。
万里昆仑谁凿破,海云苦厄浪翻雪。
他生出三头六臂,并着一杆长枪,直抵苍穹。
那是深稠的麒麟竭和骊青的碰撞。
无量也惊,手中诀速更快。
再快些…杀了他…三魂飞七魄灭!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一切…然后再借天帝的手诛了魔丸…他是魔…他可是魔!!!
海是佛赤色。
灵珠的血,要耗尽了。
再快…就快了……
就快……
就……
无量缓缓低头,看着心门处刺出的莲花枪尖。
血是黑的。
淤沼一般。
可他无量……不是仙么。
他缓缓回头,唇缝溢血。
那魔丸一手拎着鹤颈,一手提着鹿角,魔气戾然,火尖枪长杆被另剩四臂控持得极紧,内力聚凝,堪堪捅刺入他的后背,再从前胸穿出。
你个魔丸……真真是……
不得不诛……
就该……魄散魂飞…不得轮回……
但,你刺了我…就能杀我不成?
魔丸,你忘了,无量乃十二金仙之首,重魂双魄,自我修复能力极强,这是修仙得道的本事。你杀不死的。要怪,就怪你非仙非神,非圣非贤,实妖实魔,至穷至恶。
魔,杀不死神。是自古以来的道理。
“人刀合一————!!!!”
无量正重新凝魂聚魄,准备从魔丸枪下剥离抽身,但龙王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缚龙锁崩断了。
一把冰纹龙骨钧陌刀,刀风如瞬,凌戾纵横,刀身萧索戾空之气直逼无量而来,砍入筋骨,劈入魂魄。堪堪哪吒在身后用火尖枪抵着,都连人带枪后逼了十余步,那刀却只进不退,横刀一挡——
刀身剧震。
水寒风似刀。
刀似水寒风。
风销浪止。
一代仙宗,魂魄也尽。
哪吒枪尖一轻,那无量的身魂早已随风俱尽。同时,敖丙心尖一空,那困他许久的棘刺也随无量的法力尽褪而消损。太乙见刺已除,毒血已尽,这才快速给他点了穴止血。
完了么。
天帝尚在。
太乙心下清明,若是天帝执意怪罪,几人纵使法力无边,天涯海角也会形魂俱灭。
还未措辞,那魔丸就一蹬风火轮,一杆枪——
直逼那圣光去了?!
太乙肝胆俱裂,恨不得亲自把他拎着脖子薅下来,十八班法器揍个稀烂。
你这是要与上天庭为敌!
就连一心想与其玉石俱焚的敖光也大骇。
但……
天帝难道不该有金光盾……
这火尖枪又怎么会如此轻易地直逼而入?!
圣光大动,那老茯神黄像受冲般迅速散淡。哪吒枪杆一挑,太乙这才看清那枪尖——
不过一黄妖。
哪里有什么天帝!
日后太乙再问哪吒何时察觉不对,哪吒答,他一开口,灵息就不对。另,既是天帝,怎可随意出行,而不带左右护法,再说,无量对待他的态度也不那么谦敬,甚至有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洋洋得意。种种,只能说明,那不是天帝真身,甚至连幻像都不是。
太乙一拍脑门,真是急糊涂了,都如不你个瓜娃子灵巧。
“他控制不住魔气了。”太乙仰头,神色峻然。三年前他仰头观天雷滚滚,手持宝莲冲进雷劫护住二人魂魄,也是这样的神情,“混天绫呢。”
“不用缚他。”
敖丙撑着膝站起来,伤口已经不再渗血,胸前像开了一朵妖冶的尖晶玉血海棠。脊骨要直起来还有些费力,他唤混天绫,那红绫乖戾地缠攀于他的小臂,垂下一端在他手腕松松地一系。
哪吒杀红了眼,纵使敖光、太乙并上也拦不住他,何况龙王方才耗损了太多功力,此刻内力正乱,如何凝聚。
一道霞火在帝释青与钧玄黑的天际烧出碎红,也许下面正沸着几道黄栗留,正一点点向霞火的边缘溢。
火尖枪尖距淡琉璃的龙瞳还有一寸之遥,堪堪定住。
混天绫已经紧绷起来,随时准备咬跃枪尖。
敖丙只是用指腹的轻摩安抚了那红绫。抬手,指尖恰好触到那凝着不动的枪尖。冷泠泠的灵力顺着枪杆汇入魔丸燃着魔火的心脉。
——没事了。
——哪吒。
灵珠眉间一川弱水,似乎汇入了魔丸燥郁焦堕的墨黪双眸。原本浓得化不开的麒麟黑和赩红,也逐渐清漾开。
哪吒化回形,慌忙收了枪尖,甩背在身后,不敢去看敖丙的眼睛。
更别提龙王。
三年前,他也是参差之差就伤了他。
索性迁怒于混天绫的不尽责。
混天绫委屈地缩回敖丙袖间,继续缠着那一截冷藕。小龙身上的萘芜冷香让他贪恋又心安,他才不想被哪吒粗暴地绑成一团蒯在腰上。
——你又何须混天绫来缚?
敖丙清泠泠一句,就戛然止住了对那红绫的滔滔批审。
天际的一抹霞火烧至他颊颈间,酡红,或是鎏金。
……鎏金?
“师尊?您这是出关囖?”太乙大喜。
真真是元始天尊。祥云四散,鹤发龟背,身骨昭昭,秋水为神玉为骨,乘着九龙沉香辇,徐徐而来。
“太乙,你可知罪。”
“知道知道,”太乙恭恭敬敬跪下,忙不迭点头,“这个…徒儿误事,灵珠魔丸托生的事情也出了差错,也…管教无方,让他惹了这么大祸,惭于师门信任,也愧对师尊教诲。”
“那…玉虚宫鹤童已被你徒儿震下九重天,那洒扫灵台一职空缺,就罚你三月为灵台净洒甘露,以消拂业障。”
原始天尊悠悠然道。
太乙应下。一边暗自腹诽,这任务说是责罚,但这清闲一职于他而言都算褒奖了……
“有过为一,有功也为一,毕竟功过不相抵。”原始天尊继续道,“无量犯下大过,是以神魂俱灭,空出一十二金仙之位,你且暂替了罢。”
“功?十二金仙?”太乙诧然,“弟子…这一铺烂摊子还没收得完……何来有功一说?”
“谁说你无功?”
“老夫将灵珠魔丸交付于你时,那灵气与魔气分明极端相斥,可如今再看,灵珠,魔丸,非但无斥,反而有相吸之态,融会贯通,相生相和,相伴相成。此乃大功一件。”
“若非你提醒,老夫都忘了,灵珠魔丸本同根同源,是世人之成见而致其大相径庭。灵珠聚世人赞誉美名,清灵矜骄,魔丸集世人之唾弃厌绝,堕暗躁狂。”
“可如今老夫看到的,竟是混沌初开时的融会贯通之态。不过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破了灵魔结界,并肩凿空了这成见的通天之山。”
“太乙,这就是你的大功所在。”
太乙挠了挠脑袋,不知该骄傲还是心虚,“师尊,这桩桩件件归功于弟子,弟子实在无福消受。况且,十二金仙之位,即使弟子诚如您所言有了资质,也断不能从命。”
“为何?”
“我那师弟…说得对,弟子不过酒囊饭袋之辈,碌碌无为之徒,修行练功皆不及师弟一半用功,还得师尊如此信赖,实属愧对师尊与仙界的厚望。况且……”
“那玉虚宫金銮绣彀,桂殿兰宫,弟子这种闲散之辈,走惯了人间泥泞,怕是走不稳那琼瑶殿阶。至于那玉莲也定是坐不住的,倒不如隐隐青山,迢迢绿水来得自在。”
“不过,弟子倒是有一个推荐人选。”
“说来听听。”
“申公豹。”
“他虽是妖,可也勤勤恳恳修道行千年,未曾片刻懈怠,论刻苦勤勉,弟子不及他一半;论明辨是非,聪灵睿智,弟子更是鞭长莫及。在丧亲之痛下仍能洞悉真相,守护哪吒父母二人,为陈塘关孤身与三龙为敌,太乙…诚然,钦佩之至。”
“申公豹,你都听清楚了?”元始天尊微微一笑,抚袖将掌心朝上,一个巴掌大的玉制错金葫芦至于掌上,申公豹的幻影从葫芦里钻了出来。
“?!”太乙一看懵了。上次我俩见面还打得你死我活唇枪舌剑水火不容,那我这煽情了一回还被他听了个透彻?!我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的脸面嗮?我成服软的那个了啊?
“师尊!恕弟子直言申公豹也大有鄙漏之处!”太乙憋红了脸,开始数落,“他执念太深好胜心太强容易动不动就搞黑化使用敖闰裂空爪火燎城墙的也是这个龟孙儿!掉包灵珠魔丸天雷降劫的时候二话不说跑没影了也是他害得我…害得弟子被削几百年道行!……”
申公豹愤愤一句死胖子,刚要反唇相讥就被元始天尊闷了回去,“申公豹,太乙所言在理。”
“你可知为何我将宝莲交付于他,而非是你?”
“你败在太有上进心,已经到达了执念的地步。”
“常言,无为而无不为。为者败之,执者失之。是以圣人无为故无败,无执故无失。”
“如果是太乙落选,太乙不会有怨在心,更不会四处钻撞找梯子,且还是逍遥自在的骑着他的坐骑,只要一口酒,一座山,一道水,青鸾白鹤。太乙已经把心态修炼的放平了,明白事物不会一下就成功,中间有弯路是正常的,这种看起来不着调的做派,你认为是酒囊饭袋的闲散,反而代表他充满韧劲不会轻易堕溃,本事不高不怕,他乐于慢慢来,也心平气和接受慢慢来。这就是原因。
“你得失心太重,自我意识又强,太有上进心,凭借这份执念,你就很容易失控走偏了。若是真位列十二金仙,你道行高,一旦剑走偏锋,你都未必控制的住你自己。申公豹,心无杂念,放下偏执,为师让你继续历练,未尝是件错事。”
申公豹对着天尊一揖,看神色也不知他是否真的听进去了,“弟子谨…谨记在心。”
“今后,你就跟在我身边修行修心罢。”元始天尊阖目一笑。
“弟子……”申公豹神色微怔,能追随天尊修行,放眼仙界都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更是他一直以来的心愿,如今却只是牵了牵嘴角,颔首笑笑,“如今清竹轩被毁,弟子只想先回去陪父亲重新修种竹林,也陪陪弟弟,家弟虽性情顽劣,却有资质,将来定会胜过弟子一二。”
元始天尊微微颔首,心道,心境若早如此,何愁十二金仙之位遥遥无望。
“对了老…老天师,玉虚宫无量假借天帝之名,乱伤无辜,那条烂命也抵不过一二,又神形俱灭,这您看这剩余的业障如何消得?”
“自是老夫管教无方,”原始天尊微微一笑,捻须一二,“不过,你且回头。老夫倒未见得什么伤处。”
果然,敖丙心口的碎血海棠都落空了去,血渍不再,伤口愈合,连衣襟上因咬痛而揉褶的皱痕都了无踪迹。龙王身上的斑斑血迹也被抹了去,银甲流光转雪,一辙如初。
老神仙,你这是羞于面对自己徒弟的孽障恶业啊。哪吒心笑,却不戳穿。敖丙得以痊愈,已让他落稳了心。
“哪吒,老夫既已言灵魔一体,不该用贰心待之,你也顺理成章通过了三轮考核,这玉牌理当归还于你。”元始天尊将玉牌置于掌上,递向哪吒。
“我不要,”哪吒一句话呛得太乙差点跳起来又往他头上抡一拳,“这牌子太重,我挂不住。”
“灵珠呢。”元始天尊似乎并不意外。
“既哪吒不要,弟子留它何用?”敖丙朝老天师谦谦一揖,“何况骷髅山石矶一关,并非弟子所为。”
“那老夫这玉虚宫的仙灵玉牌倒成了没人要的蠢物了?”原始天尊捻了捻白须的一簇纤尖,“也罢,本就不是给你们准备的。”
“东海龙王敖光,天帝念在龙族千百年震治海妖有功,保三界太平,特赦天职,以嘉其功。”
龙王并未言语,那玉牌缓缓升降至身前时,弹指间就化为齑粉。
“龙族既被上天庭归位妖族,就不该再有亵渎神职的打算。请仙长禀明天帝,恕难从命。况且锁龙链将龙族困于岩浆千年之久,纵使再有心,也无力,回报上天庭如此…大恩。”
……
等太乙和申公豹一同远去之际,天光已然大亮。
海水淬红,霞火渐灭。
龙王一袭银甲,目送一行人远去。
太乙依然悠哉悠哉骑着他的猪,哪吒正欲将混天绫从敖丙臂间诱哄过来,可惜那绫也不蠢,千哄万骗都不过去,哪吒说一句它甩一下绫梢,一来一往地互呛,逗得敖丙闷头躲笑。太乙举着葫芦闷一口酒,哪吒挑乱似的一枪策在猪屁股上,猪嗷嗷背着太乙跑,剩两个人在霞火鎏晖里笑得直不起腰。
龙王回神时,竟也在笑。
他却始终未察。
“你个瓜娃子还敢欺弄为师?…你懂啥子,我这是只有喝够了,才能凝聚法力,回去帮你娘化形重塑神形的嘜……”
三界,生门已开。
END.
My Heart Will Go On
【泰坦尼克号】
-全文8k+
-萝丝百年记
-他们会在百年后重逢。
——籬
此后百年,足以震彻南北半球的巨闻接踵而来,其中两次世界大战和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洗刷最为深刻,连年的战火和几近严苛的金融市场不断制造着废墟和大厦,人们时喜时怒、时嗔时骂,记性时灵时钝、时好时坏,有时面对这一切,我仍然持有一种刚刚着陆的眩晕感。
无伞的自由女神,四周被火炬照得蒙蒙亮的雨水。
泰坦尼克号沉没前后的时空之间好像就此崩开一条断裂带,繁文缛节和衣衫裙裾在缩减,受到创伤的痕迹在变得平淡,每个人都对着疯狂进化的历史酝酿出适应感。
只是这场巨大的海难实在太过刊心刻骨了。
作为事故的亲历者和幸存...
【泰坦尼克号】
-全文8k+
-萝丝百年记
-他们会在百年后重逢。
——籬
此后百年,足以震彻南北半球的巨闻接踵而来,其中两次世界大战和第三次科技革命的洗刷最为深刻,连年的战火和几近严苛的金融市场不断制造着废墟和大厦,人们时喜时怒、时嗔时骂,记性时灵时钝、时好时坏,有时面对这一切,我仍然持有一种刚刚着陆的眩晕感。
无伞的自由女神,四周被火炬照得蒙蒙亮的雨水。
泰坦尼克号沉没前后的时空之间好像就此崩开一条断裂带,繁文缛节和衣衫裙裾在缩减,受到创伤的痕迹在变得平淡,每个人都对着疯狂进化的历史酝酿出适应感。
只是这场巨大的海难实在太过刊心刻骨了。
作为事故的亲历者和幸存者,我有幸见证了后来的事。
从收音机的时代快进到电视机的时代,我曾无数次从它们当中的某某台里听到那个熟悉的船名,无线电广播切换成新闻频道,主持人字正腔圆的读音每每激起心弦颤抖的余震。
很多年后,我已逐渐平息,然而无论这样的情形重演多少次,在眼皮阂上的瞬间,我总会再次看见她,——那倘若不曾殒毁,将毫无疑问雄视百代的钢铁之躯;同时看见的,还有安德鲁先生临终前,庄严而倾斜的身体。
我当然也会看见你,我最亲爱的杰克·道森,看见四月青春美好的闪电,看见泥土汇入小溪,看见手指抹过碳素笔后,在纸面上留下一点脏脏的瘀痕。
至此,我有84年没有登过船。
1
卡帕西亚号逆水靠岸,释放舷梯,正式抵达美国纽约港,那是1912年4月18日,短短不过数天,来时三五六车的行囊和庞大的名流过往一同没入大西洋,以未知的时速沉淀瓦解。
我一生中尝试过许多职业,那一年恐怕是最堪称流浪的一年。
一件浸水后变形的纱衣、一件来自霍克利呢料昂贵的大衣外套,已是我可堪过数的全部身家。
还有那条56克拉足重的海洋之心,横看侧看都透露出无比罕美的光泽。
我不是霍克利那种将保险柜随身携带的心虚贼商,只能暂时将它收藏在他的外套口袋里。
——想来想去,竟然还是“霍克利的保险柜”在发挥效用,尽管简易。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靠岸后,我第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在一家啤酒吧,特供各种啤酒,列架上金棕黑白一应俱全,也卖一点鸡尾酒,其中金汤力最为畅销。
从此再也不用穿层层的束胸束腰和裙撑,接近中世纪的巴洛克礼服已经成为了历史,我穿上棕白条纹的工作制服,以自恃的聪慧狡黠顺利从临时员工转正。
签契的那天打烊很晚,我写下萝丝·道森几个英文字符,拼写时的默念被人们喷啤酒掰手腕和击鼓奏乐的响声装上消音。
Dawson,就好像我窸窸窣窣是拼给自己听。
这里三教九流几乎无人不有,我忽然间回到了泰坦尼克号的那个晚上,灯泡和烟雾一齐升腾,踢踏声和吹牛声仿佛千军万马轰然过境要把什么捣毁。
我听见晃荡着琼浆玉液华美如灯具的玻璃器皿齐齐粉碎,被我摔在地上的半个烟蒂烫到我们每一个人的脚心里,我们却不管不顾地踩着木板手舞足蹈。
泼在脸上的廉价啤酒蒸发出层层裹裹的麦芽香气,我只是和那个金发自然垂落额前的少年对上眼。
你,就是你。
你的唇瓣看起来干燥却黏润。
旋转的时候我们曾像两颗要崩飞的子弹,不止一次地放声大笑。
萝丝·道森。我是萝丝·道森。
2
不过多久,一战正式打响,整个欧洲大陆蔓延着恐怖氛围,美国这边军火走私尤为严重,像这样的隐蔽啤酒吧常成为一些交易的场所。
也许是老板害怕惹事,又听闻其他店伙计传说,他家有四分之一德国血统,总之开战后不出一年,酒吧关闭老板落跑。我捏着攒下的一点钱,在偏郊租了间木板房,偶尔浇花弄草。
天长日久好像也算不了什么办法,好在这边头两年还算清净太平,没太影响老百姓凑吃热闹的闲兴,马戏团和剧院照开不误,只是没过去那么张罗。
从前坐身名门望族,母亲较少许我看马戏,莎翁的苦情倒是看了一出又一出,几乎能倒背如流。
某一天路过马戏团的时候,看见杂耍班的牵马过场,我忽然想到那个霞光满天的黄昏,你说要教我像男人一样分开双腿骑马,也不知怎么就生出来一股脑热,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身在马戏团应招的地方。
不过,不知道运气算好还是不好,和管事的没掰扯出结果,却因口齿清晰和大概消耗了个囫囵的名媛气质被引荐到了隔壁剧团。
我记得那个幽雅的妇人,行端坐正间让我想起过去看马球比赛喝下午茶的那群花团锦簇的贵戚,言谈却有着一种更加世故干练的味道。
她考了一出莎士比亚的驯悍记。
又是莎士比亚。
我扮演那个被驯化的泼妇,老实说,这属于是撞枪口上了,不管是叫骂扔盆子还是扮作低眉顺眼都堪说是我前半生的老本行,三四段词过去,我已能看到她的眸底暗盈发亮。
再后来,我就正式加入了剧团,成为了一名演员。
这就是后来那一带,演员萝丝·道森小揽名气的故事始末。
我越演越发觉自己真心热爱这个行当,愈演愈好,又或许是从前那些戏没白看。
你敢相信,我还携带着你的姓氏上过九十回报纸,其中有两三回独占头幅,每一份都被我较好地保存下来,除了起一些毛边,几乎没什么印体褪色和磨损。
我不知道你流窜但是兴味盎然的那些年,有没有走进过剧院。那种感觉很奇特,正式演出时平素舞台堆积的灰尘被一扫而空,巨大的道具搬上搬下。
我再次穿上那些和美华服,画好雍容浓妆,碎片一样的台词被串联成行。谢幕之前,灯光如昼,我看见澎湃交合的手掌间不同的人脸。
杰克,我第一次在报纸上占据版面的那出戏,讲的是一个主角死而复生的故事。
那天我裸足站在舞台的边沿,就像永永久久地站在海风充盈的甲板上。
我此前从没听过这么雷动般的掌声,但我已忘了那出戏的名字。
3
经济危机后又复苏,霍克利吞枪自杀的消息在各个富商巨贾豪赌痛输后跳楼服毒的新闻中,就像是当年泰坦尼克号沉没的一块零件,滋滋作响了片刻就寂静无声。
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亲爱的,他无疑是咎由自取。
不过倘若他多苟活些时日也好,他就会亲眼见证到上等人和下等人之间日衰渐弛的界限。
我现在正站在一座游乐场的边界处,身后是蜿蜒耸动的云霄飞车,晚幕松茸地带起絮状的流云,四处五色的灯带亮起,摩天轮出现掉帧一样的颜色卡顿。
自它建后我常来这里。
说起来你肯定特别惊讶,反正我第一次发现它的时候连续打听了好几次开发商老板的名字,确定了他是一个年过六旬名叫皮特的白人,不然我几乎要以为你返照回光、重活于世了。
——云霄飞车附近竟然就连着马场!
老板的女儿是平权运动的支持者,同时热爱骑马,提议取消了女性专用的马鞍。但这里配备了极其专业的护具,护腿、头盔,都有适应女性的尺寸,她业余还会来帮忙指导看护。我们年龄相仿,就此结识了。
这里选址空阔,连接沙滩,马匹健康而俊美,跟早年马戏团饱经折磨的瘦驹比不得。
我曾试过连坐五次云霄飞车还没完全反胃,靠疾骑一匹骏马达成了最后的哇哇大吐,吐完以后我扶着大腿问了那匹马的名字。
我的天呀!它就叫杰克!听完以后吐的劲儿还没缓过来,又开始疯笑起来,黄紫色的夕阳像皮球一样团团砸向我,把我砸得泪眼昏花。
不过那也是几年前的事了。
我现在三十好几,虽然还未历经婚娶,却也不算少女了,体力早已今非昔比。
现在仍然是一个傍晚,我总是专挑这个时间来,黄昏和场内的照明设施同时运作,人们刺激欢闹的呼喊声在耳膜处隔靴搔痒,整一个氛围相当美好。
当然,如今的电力确不如初建时丰沛。
我猜测你也肯定会爱上这里。
这里虽然没有廉价啤酒,但是太阳伞下的商铺里可乐十六小时供应。站在窗口,戴鸭舌帽的工作人员三两下捏起纸杯按压可乐机,然后抄起一把银色的小铁铲往冰桶里一戳,几枚冰块就掉进簌簌冒泡的液体里,动作麻溜而爽利,光听声音就解了夏日的溽热暑气。
不知道你过去有没有着迷过可乐,在我们短促的谈天中好像没有涉及到这个话题。总之我没有,我年轻的时候好像不断地在喝蜂蜜酒和各种咖啡花茶,近乎浪费地养生。
不过以一个前资深啤酒店员的身份,我负责地向你说,喝可乐坐云霄飞车和喝廉价啤酒坐云霄飞车的快乐,大概是差不多。
我有试想过哦,我们一起被倒挂在云霄飞车的最上空,然后又呼啸着推向远际,向心力突然丧失的感受。你三七分的刘海一定是保不住了。
而且,老板女儿说我骑马的架势已经很成熟,我还有过不依围栏在空地骑行的经历,如果你来,我们说不定谁在前后。
哈哈,我总想再次和你经历一些荒谬的失控,干什么都行,然后只要你买了一杯可乐你就也是上等人了。或者我们都是中等人。
在灯带颜色掉帧的时间里,我会和十六小时坚守岗位的店员一齐对你说:
欢迎光临、以及谢谢惠顾。
4
(作出某个决定的夜晚)
最近又重看了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他说,刺激带来感觉,感觉留下痕迹,痕迹留存便是记忆。
少女时看这行字只觉得读起来富于弹性,舌齿颤栗的声音很性感,现在再看,感觉它像一张精巧的剪影,短短就能网罗住我。
无论好梦或者恶梦,都在满足着人的某种愿望。
梦的伪装通过凝缩作用、移置作用、润饰作用而实现。
——亲爱的杰克,我最近经常性地、经常性地梦见你。
一关灯躺下,天花板就模糊成为你金色柔软的头发、童叟无欺的淡蓝色眼睛。你在泰坦尼克号最前端裹着大衣顶风而停,随着你的手,我踏上甲板的栏杆,感觉自己好像在飞翔。
少年的行动指南荒诞却坚固异常,我只会盲从你。
自从认识卡尔弗特先生后,梦见你更加频繁,一入梦就飘飘荡荡靠不了岸。我在书里遍寻答案,总感觉心里有一张没摊平的纸、一把没晾干的伞,好不踏实。好想念你。
关于卡尔弗特先生,允许我的私心,没法跟你讲太详细,尽管我知道你一定会感兴趣。
我们相识是在半年前,他称说是我的戏迷,后来在认识的期间也确实展露出了善良、温柔、可靠、风趣。他最近坦言心意并对我展开了追求,我还没给出答复,但诚恳地说,我被他吸引了,而且距离那时的自己也有两倍的年岁,我一直在细致地考虑,反复地心证。
然后,亲爱的杰克,其实我准备答应他了。
倘若你在世,必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而今你不在,我却自信你知道后,一定是世界上最欣慰的人。
只是我仍然惶惑。好多次我站在梦里的你眼前想跟你说,但最终都抱着甲板的泡影空空坠飞。
我知道,我们都不会把这件事视作背叛,是一种更小火慢炖的煎熬情绪在使我崩溃、多梦、塌陷。
我总觉得能看见你笑得下巴牵起一个小窝,像那时在大西洋深湛冰冷的海水里祝我长寿而多子一样,你也会这样祝我幸福美满,然后我就要经历第二次,把你轻轻地放入水中。
我害怕得忍不住要收束起关于你的一切,我仅剩的做梦素材。
弗洛伊德先生只能提供我梦的解析,出生往后,只有两个人对我实现过真正意义上的拯救,一个是我自己,另一个就是你。
历经长久的纠结,我决定明天的傍晚时分答复卡尔弗特先生,像同你承诺过的那样,把握住现存的幸福。
在那之前,我如获至宝般,突然想起了过去你给我看过的一副素描。
5
好多年没有过这样的妆饰,我坐在镜前凝而忘神。紧身胸衣、束腰、五层蓬蓬纱裙、镂空手套、礼帽,脖子手腕手指上缠绕的琳琅珠宝让人不堪重负。
自服装界大刀阔斧删繁就简后,除登台表演服饰外,我再没有过这样隆重的化妆打扮,几乎把整个中世纪欧洲服饰的演进史穿戴在了身上,步伐的挪动被迫优雅而庄重。
那条海洋之心依旧被我藏收好,这世上唯你知我知,其余全部佩饰皆见于周身上下。
我终于明白了那个佩戴所有首饰、衣角被虫蛀得遍是洞痕,等待着离去爱人的老妇人的心意。
——简直珍重如千斤之顶。
是夜枝叶明亮,路灯把通往酒馆的路照得仿佛雨后通透的潮湿,我盛开的裙摆将其逐片抚摸。
从踏出玄关开始,到在酒馆的高脚凳坐下,一路上的注目不停,好像我是半世纪前的还魂人。
不过某层意思上来说,也差不太离就是了。
整整六个小时,我坐在那里,坐到最后,心肝脾胃具不舒服,却随着时间推移莫名生出来一些蒙昧的期待。
酒馆淡咖色光线里满是游动的灰尘,我隔着那束放射发亮的浮垢像门侧看去,黑洞洞的,总感觉什么人会从那里走出来。
我要了一杯金汤力。
年轻时有更优选,窘迫时在打工的酒馆喝不起,不低的度数要人摇摇欲坠。
我们共同吞下过很多酒液,和现在咽下的一同,在等待着你的这个时空里形成共振。
钟摆每晃动一下,体内就要经历一次麻痹的扩散。——但我连托腮也不曾,笔笔坐直,在二十四小时不打烊的招牌下剑指黎明。
冬瓜白的天色亮起之前,我仍然还活在幸福沉醉的梦境里,苏醒却神智不清地看见你即将从那个黑洞洞的门里向我走来,年轻俊美,充满生机,像一阵奔跑湿润的雷雨。
虽然你最终不可能有。
那个老妇人成为了我见过你最伤感的素描。
你怎么竟然还画出了她衣角虫蛀的痕迹?
亲爱的杰克,碳素笔下的她和阳光普照下的你一同毫发毕现。
美衣华服,重得快溺毙我的大几圈项链,我凝重、颓靡、痴妄却不肯自弃,在那里久久端坐,爱恋迷蒙的眼神空无游弋了千百个回合,把耐心熬成了一块香氛肥皂。
那几个小时像某种漫长的仪式,在我看来也许更有甚于一场婚礼,充当我人生的某个节点,以使锈涩的部分重新润滑行进下去。
我不知道这样的等待是积极还是消极,是承认还是假意忘记了你现实的死亡。反正那隐约甜蜜又苦闷的六个小时只属于你。
但是我们真切没共同见证过冬瓜白的天色,于是当下,弗洛伊德醒了,我也醒了。
出于私心,我在第二天如约答复了可爱的卡尔弗特。
也是出于私心,我在今后漫长到足以把头发熬白的人生中,都一丁点儿没向他提及过你。
萝丝·道森之后成为了萝丝·卡尔弗特。
我不认为我是更改了夫姓,我一直觉得那是我的重生之姓、出生之姓,甚至是我们一体两心的证据。
原谅我,我只是无法承受再次把你轻轻放回水中。
我最可爱的、亲爱的杰克·道森。
6
后来的十年间战火滔天,我只在40年代初冒险回过一次南安普敦。
当然不走水路,我只身搭乘了泛美航空公司的航班。借助资金、钢铁和科技,这家航空公司在二战期间反而雄壮发达了起来,不过为保谨慎,手续和核检显得略微繁琐,我装捡好的照片被一字排开,重新归纳的时候有不小的麻烦。
这些年我自己也学会了开飞机,但在返程过程中仍然有一丝说不上来的胆怯和惴惴不安,直到我着陆于南安普敦的停机坪上,那种陌生的荒凉感才确切地向我袭来。
我不知母亲过去是否知道,自由女神光辉的笼罩下,她曾经离经叛道的女儿在那里成为了一名演员。
——我们那时已有将近三十年没有联系。
下机后,我循记忆找往旧址,辗转打听,故居几经转手,寡财瓜分,母亲亡故。
听闻她生前,在战势还没烧到皇亲显贵的时候,每周日仍去教堂礼拜,祷神问道,将我与父亲的遗照并列参拜,终日以泪洗面,恨我们走早。
其实那次我本是想着时局不好,看看母亲如何了。
没想到噩耗突至。
——于是当天飞当天回,我和一排商务族一同熬了个红眼航班。
苍白间也还算有些时髦。
此后我再次独身出国已经是二战彻底结束之后了。
炮火停息,文艺界重新活络,从战争中敛取的油水四处发挥用武之地。我这时接到了一个喜欢的戏约,演一个知性的学院教授,正好取景巴黎,于是借着感受风物的理由提早剧组两天来到了这里。
我终于来到了巴黎,亲爱的杰克,很难描述我的心情。
当你在这里喝啤酒、写生,看着舞女徐徐展示出美好裸体的时候,你还年轻得像一滴沁人心脾的露水。而我却已垂垂老矣。
不过不出所料,我果然爱上了巴黎。
我没有第一时间致礼卢浮宫和金字塔广场,也没有去往繁华的香榭丽舍大道,而是来到了塞纳河。
塞纳河畔的树荫下到处是漫步的鸽子,不怕生,就地啄食着人们指缝间漏下的面包屑。
日光由好多种素净温暖的颜色组成,照在河面上,铺开细细密密的一层鎏金,好多戴着画家帽的小少年在静静写生。
也不知道他们画不画人体呢。
站在那里看了好久,总觉得空气里留有你稀释多年的余韵,直到轮船的汽笛声清促地在空中响起,轰隆隆驶来。振飞一两只鸽子。
离开前,我流下了既青葱又老迈的泪水。
巴黎的的士很贵,不过我还是坐了。车停在和金字塔广场尚有一段距离的位置,隔着车窗,金字塔玻璃和四周喷泉的水汽就已经反光到令我睁不开眼。
卢浮宫非常气派,进场前要各种预定。
我不知道你当初来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复杂,总之,这是我抛掉名门闺秀头衔后,为数不多能够容忍的繁冗。
亲爱的杰克,倘若你魂至此处,你会看见我的红棕卷发已经有部分霜白,但我站在这里,突然感到一种天荒地老的永恒。
莫奈的《睡莲》、毕加索的《梦》。还有更多更多,叫我一边想哭,一边无语凝噎。
我们的艺术鉴赏力相当不错,对吧。当年青眼的画作早已成为传世馆藏,喜慕的画家毋庸置疑要流芳百代。
即使再看,也仍然觉得那些绿蓝黄紫的配色惊艳又柔和、抽象的笔触梦幻而生生不息。
上次看到它们时我还能伸手触摸、任性摆满一房间,籍此和卡尔唇枪舌战。现在隔着警戒条看它们悬挂于金碧辉煌的墙面上,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涩。
其实某种程度上说,我是历史的罪人,拥有鉴赏的眼光却不能未卜先知,叫那么多非凡的作品石沉大海。
卢浮宫或许应该拉条横幅惩罚我终身不得入内。
但是历史和艺术总是宽容的,人又是贪婪的。
我仍不能克制自己沉迷的目光,感觉能从那些静谧绽开的油彩里看到几十年前的重重瑰影。
就好像凝视得够久,沉船前几小时的镜头自动倒放。
我看见你指尖圈点着那张画上美好的色域,像是海平面上飞翔的夕阳,看见你眼睛里我年轻赤裸的酮体,还有老爷车上,由我们四分五裂的喘息构成的、大片大片温暖的雾气。
我自我安慰道,石沉大海也好。
三千多米冰冷彻骨的大西洋海底,你或许还能再见莫奈的睡莲。
亲爱的杰克,
最优秀的、最能看透人心的大画家先生,
五十多岁的老萝丝·卡尔弗特在卢浮宫向你致意。
7
有时我还会梦见你结霜的眉毛、乌青的眼睛,即使岁月手起刀落,镜子里的脸已经满是褶皱的刻痕。
亲爱的杰克,自绝处逢生后,我这一生健康平安,年逾百岁,除年轻时自称晕动症避船、年老时贫血腿脚不灵外,无大病小疾,多子多福,周游列国,骑马飞行演艺钓鱼,奇遇不断、步履不停。只是绝口不提你。
越上年纪越会迷恋缄默的力量,我总担心开口言及的瞬间,这么多年如影随形的那段烟雾就会倾然散去。
直到后来,我感到你活在我心里。
不过正如你在餐桌上说的,“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所幸去见你前,我还有一次奔赴旅程的机会。
猜猜看杰克,我一个百岁老人,现在会在哪里呢?
你肯定意想不到,哈哈!我正坐在直升机上,和我可爱的孙女一起,带上我全部的照片,还有那个你知我知的秘密,去往当年事发的地点,也就是泰坦尼克号的遗址。
早晨,在黄粉玫瑰盛开的馨香里,我看到一则新闻,荧幕上污水吹开,显示的正是那张我以为终生不得见的画像。
——那晚我不再是安详光滑的瓷娃娃,而是一个付出了十美分充当报酬,尽情袒露身体的、专属于杰克·道森的人体模特。海洋之心就瘫躺在我的乳房之间,沉重却熠熠生辉。
按说这支探险队无权打捞泰坦尼克号的船体和文物,但单冲这幅画像,我已是非去不可。
你看,幸亏我听你的话,活了如此漫长的百年。上天慈悲,竟安排我们提早会面。
从看到那条新闻到拨通电话坐上直升机为止,心里总隐隐升起一个预感。
——包藏终身的秘密即将脱出,我也马上要获得解脱了。
其实我真心好想再看看那座足以雄视百代的航船废墟,上面牵系了一千五百多人的魂灵,七百多人夜夜入梦的云霭。
不知你的肉身又随大西洋洋流行驰了几千里。
想象良多,然而什么总是亲眼所见来的更加震慑。
当我抵达那里,年轻的孩子们给我看带有你落款的那幅画像,给我看监视器,给我看那些冷蓝色海水里发霉腐蚀的金窗镂洞,长尾的深海鱼像幽灵一样在空间里徊游不止。
终于牵触到巨大的魂梦旧游,我惶惶从因年迈而衰竭的记忆里挣脱出来,发现时间绝尘而去,竟已过了84年。
当年的一切开始浓烈地复现。被监视器上泰坦尼克号的船舱画面包围着,这里所有的后辈们都成为了我们的子孙后代。
我看着孩子们好奇的眼睛,突然不再倔强。
——抑制细碎的泪水从松弛的眼睑里夺出,一个老人开始了她一生一次的娓娓道来。
我说,一千五百分之六,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有一个叫杰克·道森的人救了我,那是彻彻底底的拯救。
亲爱的,那是你。
从初见时你救我,到我们相爱,到最后我在水中放开你的手。
从You jump,I jump到I never let go.
错乱的电路在脑内接通重组,当我记不清前一秒钟发生的事,你却像春日青草一样美好得纤毫毕现。
说完那三天像倾空我一生的经历。
当我讲完故事,孩子们脸上悬着长长的泪水映着你的影子。
我好像恍惚地听见你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说,赢得那张船票是你一生中最大的幸运,你一生足矣。
我亦足矣。
8
终我一生,再穷困潦倒也没有让海洋之心重见于世。
当我发现它就躺在霍克利大衣的口袋,那时自由女神火炬的光芒正在我的眼底若隐若现。
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不借权势一分力,也照样要活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后来,我有84年没登过船,海洋之心也以此84年没见过海。
我一生都在纠结它的归处,最后还是决定让它追随其名,和当年那场海难同生共死,合该如此的。
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我将它保存84年,完好无损,然后最终将它还给了大海。
加上再见你当年真迹,算是不虚此行。
9
I never let go.
亲爱的杰克,为践此诺,终生不怠。
终于,我雪鬓霜鬟、气尽力竭,躺在温暖的木床上,预备着寿终正寝。
边架陈列着的照片映照着我一生最骄傲幸福的成就,冰钓、开飞机、骑马,种种种种,皆关于你,你舍生救下的命,我不曾唐捐。
我很开心那时我来得及说了我爱你。
而现在,我要去找你了。
预见的海水倒灌、千山崩碎,统统没有出现,漫长有一个世纪的白光流泻殆尽,我看见朱发再生、皱纹褪去,干枯的嗓音再次温柔鲜润。
苍老的灵魂重新轻盈。
所有瘀积腐烂的旧日梦魇洗涤一空。
——我就知道,百年之后,我必将会来到这里。
日光照进泰坦尼克号年轻的船舱,尘封的时空之门被撞开,霉绿生锈的金窗镂洞上好崭新的油漆。
所有人就站在两侧,宁静注视、微笑致意,我看见须发斑白的老船长、温柔和煦的安德鲁先生。汤米向我露出洁白的牙齿,我把视线投向远方,捕捉到那几个孩子,和我听不懂说的什么话的人。
年轻的心脏果然有十足的马力,我很快预感到了等待着我的是什么,然后千兵万马在胸口咚咚乱撞,造成不小的动静。
在所有泰坦尼克号罹难者死而复生的行注目礼下,我一步一步走向前。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
呼吸被拦截在鼻腔里,跟着心跳声一起跳了一拍水。
——主楼梯的大钟旁,你仍如当年那般,身着蓝色衬衫背带裤,仍然流痞而英俊的三七分金发,手撑在栏杆上、背对着等我。
亲爱的杰克·道森。
钟摆滴答,一等便是八十四年。
不用我出声喊动你,当我走近,你听到我来,不管是一个小时还是八十四年,你都以万古不变的神情淡笑着回头,将手伸向我。
像这样。
长镜对焦在我们缩短的空气之间。
疯狂缩短的空气之间。
你眯起的淡蓝色眼睛。
我们在四下如雷贯耳轰然爆起的掌声间接吻。
迟来快一个世纪的簇拥祝福。
“这次久等了,杰克。”
“欢迎回来,萝丝。”
萝丝·道森,终年101岁。
-完-
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爱情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你是谁,但淮水竹亭,我想见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但我知道我要救你。
我在婚礼上死里逃生,我在濒死之前再见到你。
金人凤、王权世家、圈外,我们被一个一个势力拉扯着,身不由己,言不由衷,被迫走向悲剧。
我嫁入王权家,第一次笑,是看着你的睡脸,指尖圈着你的头发,或许这就是“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我九死一生回到圈内,原以为后半生只剩苟且,没想到还有看着你的肚子傻笑的一天。
笛与剑鞘相依,我最后一次拥抱你…
七月初七,淮水竹亭,我这一切期许,或许只是一场泡影
我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爱情
我不知道你叫什么,你是谁,但淮水竹亭,我想见你。
我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但我知道我要救你。
我在婚礼上死里逃生,我在濒死之前再见到你。
金人凤、王权世家、圈外,我们被一个一个势力拉扯着,身不由己,言不由衷,被迫走向悲剧。
我嫁入王权家,第一次笑,是看着你的睡脸,指尖圈着你的头发,或许这就是“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
我九死一生回到圈内,原以为后半生只剩苟且,没想到还有看着你的肚子傻笑的一天。
笛与剑鞘相依,我最后一次拥抱你…
七月初七,淮水竹亭,我这一切期许,或许只是一场泡影
【Billkin×PP】Sonder【一发完】
全文共2w字,背景为现实和剧杂糅,部分为我私设。里面包含了我阶段性,所有关于人生的思考,食用需要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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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很久很久以后再说起,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补习班开始的。
但其实早在一起上补习班之前,billkin就见过pp。当然,不是刻意的。
那是某个曼谷秋天的傍晚,他去Assumption college等他的朋友joke,那位拖拉惯犯久久不出现,billkin玩手...
全文共2w字,背景为现实和剧杂糅,部分为我私设。里面包含了我阶段性,所有关于人生的思考,食用需要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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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很久很久以后再说起,似乎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补习班开始的。
但其实早在一起上补习班之前,billkin就见过pp。当然,不是刻意的。
那是某个曼谷秋天的傍晚,他去Assumption college等他的朋友joke,那位拖拉惯犯久久不出现,billkin玩手机也有些玩腻了,于是他倚在校门口,百无聊赖地开始打量着四周,看飞鸟跃过傍晚金色的风直飞天际,自由又嘹亮;看浩渺青空由炸眼的橙缓缓变成柔和的粉紫色,然后往人的眼睛里灌满迤逦的雾。
校门口的学生们穿着校服一阵又一阵地走,还没见joke的影子。billkin真想打电话去骂那孙子,然后就在他想要付诸行动且掏出手机的下一秒。他看见pp走了出来,他手里拎着黑色的背包,衬衫没有规整地系在裤子里,而是松松垮垮地,于是夕阳和晚风就在他鼓起的衣袂边缘画上金色的影子。他走路的姿势又傲又妙,像闲庭信步的猫,脸蛋在一堆灰扑扑的学生里漂亮地扎眼。
“啧啧。”billkin鬼使神差地摸出手机,打开摄像头,然后还没拍呢,joke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把billkin吓一跳,他伸出拳头虚张声势地擂了joke一下。joke淡定地说:“觉得漂亮是吧,我们学校想追他的男生女生要从曼谷排到清迈了。”billkin张开嘴wow了一声,居然也没觉得夸张。然后下一秒他就把手机塞进裤袋子里,勾着joke的肩膀离开了校门口。
那个普通的下午在billkin眼里,仅仅只是觉得遇到了一朵矜贵又漂亮的花,于是浮光掠影那般去看看,但不至于说垂涎三尺,有花堪摘。
在那之后不久的某一天,那是曼谷雨后乍晴,天空高高挂起一轮彩虹的傍晚,拖尾云拖着轻柔的尾巴,和彩虹缠缠绵绵,给喧嚣世界带去曼妙的美。
billkin照常在补习班上课之前的时间里靠在讲台上和同学吹水,他是一个很容易就能够得到别人喜欢的人,天生健谈,性格好,且什么都能聊上一聊。那天正聊上游戏了,一堆青春期的男孩子聚在一起话题总是会走向猥琐,他们聊起游戏里的女性角色。billkin拍着桌子说着:“我喜欢雅典娜~”
然后一堆男生就发出你知我知的起哄声。pp就在这样的嘘声里从后门走了进来,然后提着包随便选到了靠窗那一排的空位置,billkin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他,直到中文老师走进教室,把这堆熊孩子赶开,让他们各自回到座位上,准备上课了。billkin才意犹未尽地转身,第一眼就注意到了教室里的新同学pp。
好巧。那朵花自己走进教室了。
那个时候他只有这一个念头,而这一个念头直接促使着他想要和pp成为朋友。下课上厕所的时候,他和pp在厕所偶遇了,pp那时候正低下头解开裤子拉链准备尿尿。billkin站在他隔壁的位置兴致勃勃地问他:“你叫pp是吗?”pp礼貌地嗯了一声,然后在billkin热烈的眼光里感觉好不自在,这人为什么看别人尿尿看得这么起劲!
一起洗完手,billkin就来了劲,准备跟pp好好聊上一聊,跟在pp后面想要找他搭话,但一路上pp却爱答不理的。进了教室,pp突然转过身冷不丁对着他说:“我不喜欢雅典娜!”然后小小地翻了个白眼,那小表情真是傲极了,billkin被这一出弄楞了。
“什么什么啊,什么就不喜欢雅典娜了。”中文老师一个粉笔头丢了过来,让billkin坐到位置上去,他嗷了一声。窗外的云和月亮开始缓缓吹起夜的号角,薄雾与云的粉紫色相互缠绕,让曼谷的天变成缥缈幻境,而一轮弯月开始从天际缓缓升上来,billkin偷偷瞥pp,发现窗边的他被那样柔和的光缓缓笼罩,粉紫色的轮廓映照,像与天月一体。
“漂亮傻子。”他说了一句。
今天的补习课上得很轻松,在离下课还有30分钟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任务了。于是中文老师特意选了一首词来做课外赏析,是李煜的词。老师刚刚把“李煜”这两个字念出来,billkin就呃呃呃,故意搞怪着说:“鲤~~鱼~”在满教室的笑声中,pp又翻了个白眼小声说了句:
“傻子。”
“南唐后主李煜其人,被称作千古词帝,他的人生短暂且奇妙,一半是奢靡浪荡,一半是凄苦悲凉,这就造就了他前后两时期迥然不同的词境。今天,我特意选取了他的《浪淘沙令·帘外雨潺潺》来做课外赏析……”中文老师挺着圆圆的胖肚子慢慢在黑板上板书着。pp撑着脸颊,也看不懂也听不懂,于是他撑着脸懒散地到处看,他看见billkin认真地抄写着黑板上的词,还挺认真。
中文老师开始一句句念,一句句解释。pp发现只要认真,很容易就听得进去,且轻易就能感觉到方块字的博大精深。他也开始拿出本子和笔,认真地抄写着。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这一句是说过去像流失的江水、凋落的红花,跟春天一起离去;今昔对比,一个是天堂,一个是人间。”中文老师刚刚解释完这一句,下课铃声就响了,他也没有拖堂,慈祥地一挥手就让躁动不已的小孩们下课了。但pp还在认真抄着这一句,他觉得这一句很有意思。
于是他写完,就开始用艰难又蹩脚的中文对着本子慢慢念着: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天上,人间。”
最后四个字有人跟着他一起念,pp一抬头,就发现billkin收拾好了书包,站在教室中间咧着大白牙对着他笑。pp真的觉得这个人好古怪。教室门口,joke叫着billkin一起走,billkin应了一声,然后朝pp挥挥手说:“明天见。”就跟着joke一起走了出去。
但pp的手也不自觉抬起了,然后又放下,回答billkin的明天见还没有说出口。他歪着头看窗外,曼谷秋天的夜风带着温暖又干燥的味道灌入他鼻腔歔欷,弯月和树影交杂,像树上结了月亮。他看着自己握着笔的手,又把手掌摊开看掌纹。手机亮了起来,是妈妈打来了电话。他也开始站起来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又难以捉摸,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遇到了谁,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陌生、熟悉、起承转合;但人生的齿轮一旦开始转动就半点不由人,一去不复回。
02.
后来billkin还没来得及跟pp培养什么友谊呢,就跟自己谈了半年的前女友may分手了,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被may甩了。其实他内心上并没有觉得十分伤心,但这世间所有的痴男怨女大致上失恋的程序都一样,喝酒,通宵,颓废,不走完这一遭就不算失恋一样。billkin开始通宵打游戏,跟三朋两友约酒,那颓靡的架势像是要把天捅出个窟窿。
而pp也在这段时间开始跟补习班的同学们开始熟识了起来,譬如他的前桌bas,一个骨灰级中国元曲迷。
在一起小班上课久了,感情也逐渐升温又升温。一个周五的晚上,他们相约决定去聚餐。男孩子聚在一起就是吵吵闹闹,连吃什么这回事都要划拳吹水个痛快。billkin一脱往日的意气风发、人群中心,和pp隔着一个位置坐在最边缘,不发言。听着他们决定什么“炒面”“烤肉”“冬阴功”然后被不同的人否定。
“青木瓜沙拉。”话音一落,billkin和pp同时比了叉,如出一辙的姿势。前面那一堆人又换了一个“罗勒叶炒肉末”billkin和pp同时点头,一堆人朝着这个角落看过来,joke戏谑着说了一句:“你们可真够默契的哈。”billkin和pp对视了一眼,然后立马又蝴蝶振翅一般地移开视线。真是莫名其妙的氛围。
最后还是决定去吃烧烤自助,特意让熟识的老板留了大包厢,空间大到足够这群人群魔乱舞,还能唱K 。pp窝在角落里,在一片鬼哭狼嚎中和bas聊着天,bas这人有时候真的够奇怪的,三句两句就能用古怪的腔调唱几句中国的曲,此时他瞧着坐在一旁喝着闷酒的billkin,又开始摇头晃脑地唱着:
“偏不是上列着星宿名,下临着尘世生。把天上姻缘重,将人间恩爱轻。”*
pp也听不懂他在读些什么,只能眯着眼睛喝一口面前的果酒。果酒是店里的特色,一盅盅用一整套的冰冻烧琉璃杯盛好,精美又漂亮。pp天生就喜欢这些长得精致的东西,果酒是殷红色的,也没什么酒味,只是甜甜的。他一口口抿着,把嘴唇也抿得微红又通透,在微黄的灯光下,闪着莹润的光,红与白映衬着,让他更加漂亮了。他不知道这酒度数有多高,也不知道自己喝醉了,只知道自己开始变得亢奋。
他大着胆子坐到billkin的身边去,billkin扫了一眼pp,发现他的眼睛和脸被醺得粉红,眼尾的痣艳得要开出桃花了。pp带着醉态指着billkin的下巴说:“你胡子没刮。”他注意到好久了,billkin下巴上的胡子已经结出了短短的青茬。
billkin摸摸自己的下巴,很扎手。“是吗?”但他还是故意反问pp。
pp脸慢慢皱成一团,浓密的眼睫毛快变成鸦羽了,他嫌弃地说:“你身上酒味好重。”billkin被一个醉鬼指着自己,说他酒味重这回事逗笑了,他露出了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抿出两颊深深的酒窝:“你自己不也一样吗?”他这样逗pp。pp就低头闻自己的衣服:“没有啊,不信你闻。”他突然凑过来,猝不及防地,pp身上甜蜜的香味和酒味就这样钻进他的鼻腔,嚯,这家伙真够甜的。
然后下一秒,这甜蜜的家伙就开始干呕了,billkin惊叫了声祖宗诶,然后连忙一把抱起他走进洗手间。pp就这样抱着马桶吐了个天昏地暗,眼泪将他的睫毛糊在了一块,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样子。billkin用水打湿湿纸巾,然后蹲下来帮他细心地擦脸。鬼使神差地带着点恶趣味地上手掐了掐他的脸颊肉,好软……
billkin的失恋综合症历时一个月终于结束了,又恢复了他从前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并且和pp拥有了深厚的友谊。“我和pp,可是有生死之交的好兄弟。”billkin又坐到位置上吹牛,此时他的位置已经搬到pp的隔壁了,美名其曰可以更好地帮pp补习,billkin看起来总是玩世不恭的样子,但他真的很聪明。
pp翻了个白眼嚼着西瓜味的泡泡糖,然后吹出一个泡泡,空气中就漂浮着清新又甜腻的香味。他和前桌bas开始讨论起了东西方神话,bas说龙生九子是因为真龙到处播种,pp说宙斯也不遑多让;最后聊到了雅典娜,说到了俄瑞斯忒斯的审判。
“雅典娜说自己为父亲所生,理所当然维护父亲的权利,因此判俄瑞斯忒斯无罪,太过于推崇父权,真的很难喜欢她诶。”pp瘪着嘴说。bas点点头表示赞同,接着说:“对,但怎么说呢,雅典娜实质上也是父权和母权争斗下的投影。”
pp用纸巾把吐出来的泡泡糖包起来,然后从包里摸出一瓶饮料拧着盖子,拧了两下没有拧开,就一伸手把瓶子递给billkin,billkin自然地接过然后拧开再递给他。pp喝了一口,柠檬味的,酸死了,他皱着脸。billkin转过来,撑着脸笑着对pp说,脸上的酒窝在空气中昭示着少年清朗的帅气:“原来是因为这个不喜欢雅典娜哦。”
pp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后面脑神经转了几个弯才想到故事的开始,啊,他啊了一声。billkin就伸出手揉他黑色柔顺的头发,把他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风从窗户间隙逃逸进来,温柔地爱抚地面的影子。
“嚯,那天看把你傲的。我不喜欢雅典娜~”billkin掐着嗓子学他说话,pp一脚踢了过去,被billkin把住脚踝,啧了一声,说:“pp你太瘦了。”billkin伸出手圈他的脚踝,刚好松松地笼住。joke从前面走过来,pp一条修长洁白的腿就这样拦住课桌过道,joke挑挑眉说:“诶呀,瞧这小两口~”billkin和pp同时打了个寒颤,立马把腿收回,一起呕了一声。joke和坐在这边的同学就一起哈哈大笑。
曼谷的天空此时漂浮着崎岖的暗云,阴暗的傍晚天空裂开一道小小的口子,金色的光线从那一道缝里疯狂逃逸,晦暗的蓝和白将天空划得支离破碎,变成阴阳两极,摄人心魄的美。似乎所有青春的回忆,都与教室前面变幻莫测、美丽曼妙的天空有关。苍天无情,但注视着所有青春的尾巴。一群人冲出去拍照发ig,pp和billkin走在最后,一走到门口,就刮来一阵晚秋的风,夹杂着枯叶碎枝的味道,隐有凛冽的气息。
“冬天要来了。”pp看着面前的天空说,风刮乱他额前的头发,眼尾的痣若隐若现。billkin点点头,然后用手机咔嚓拍下他精致的侧脸。
成为挚友,好像只需要一个简单的契机。就比如关于“像”这回事,billkin和pp太像了,像到只要说下课去南方还是北方,就能猜到对方想要吃什么,但又好像不是习惯或者性格上的相似,用秉性去形容好像更加恰当。有神论与无神论总是有一轮又一轮的诡辩,但他们也辩不出来那种缥缈无形但又真切存在的牵引,中国人将它叫做,缘。
03.
pp整个高三下都在忙于升学的事情,按理说与billkin相处的时间会变得越来越短。但是相反的是,他们开始逐渐渗透对方所有的朋友圈。年轻人之间的相处不讲玄之又玄的东西,只讲究快乐和投缘。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亲密发端于微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就变成了对方的影子,形影不离。
大学的offer终于发下来的那一天,pp整个人都松懈了下来,他变得有些亢奋,因此决定去染个紫色的头发庆祝一下,一定要是漂了的,紫得发红的那种。
第二天,billkin顶着一头紫得发红的头发去了补习班,pp跟在后面,染了个银灰色的头发,懒倦地打着哈切。一走进教室,joke就大声呼喊:“快看!双毛侠来了。”满教室大笑。billkin上前捂住joke的嘴巴然后大声控诉:“pp这个人啊,真的很奇怪诶,非要染什么紫毛,银灰色不好看吗,很酷啊。”
“你不是自己染了紫色吗?”一个同学笑着问他:“真不知道是谁奇怪呢。”
“我是受不了billkin一直说一直念,又是不准染,又是只准染一次性的。”pp把管子插进牛奶里,吸了一口,接着说:“他那张嘴,谁受得了啊!干脆让他替我染了,观赏性极强。”,然后眼底带着波光粼粼的笑意看向billkin说。很难让人不把目光从他的头发上移开,很是炸眼的紫!
“天,这是花木兰替父受过吗?”bas哈哈笑着说,billkin拿着本本子轮他:“欠抽呢!”一教室的人包括pp都趴在桌子上笑抽了。bas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头,嘴又不闲着了,又开始掐着嗓子唱戏:
“怎肯道负花期,惜芳菲。粉悴胭憔,他绿暗红稀。九十日春光如过隙,怕春归又早春归。”*
pp是补习班里唯一一个不同级的人,比他们都要晚来,也都要早毕业。于是pp升学的前一晚上,他们一起相约去pp家里聚会。妈妈特意为他们准备了空着的一层楼让他们闹腾,蛋糕,饮料,零食,电动,篮球机。热闹喧嚣的夜晚也好似在宣告着,时光易逝不复返。
晚上,billkin和pp睡同一个房间,billkin裸着上半身躺在床上,pp一只腿架在他身上,悠闲地玩着手机,从billkin的角度看去,pp的腿又白又直又细,他伸出一只手摸了一下,好滑。整个房间里都是pp身上的味道。他清了清嗓子叫pp,pp嗯了一声,然后转过眼来看他:“怎么了。”因为安静了一会,他的声音软软糯糯地,眼底流转疑惑的光波,眼角的痣让他的脸多了艳色。
“你上了大学,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是吗?”billkin迟疑着,但最后还是说出了口。他有点迷茫,差了一阶好像就永远差了一步,pp上了大学,总会认识新的朋友拥有新的交际圈。在成长与时间这一步,好像他一直得追赶着pp,且不能并肩而立。pp眯着眼睛笑了,并不着急回复他。
他把手机退回主屏幕,上面显示着时间23:57,还差三分钟就是第二天了。他靠过去,然后头抵在billkin的肩膀上,指着时间说:“billkin,还有三分钟我就是大学生了。”billkin点了一下头,鼻腔里都是pp身上的香味,曼谷迤逦又黏腻的夜带来了沉默的三分钟,时针跳到24点。pp凑到billkin的耳边,他呼吸出来的热气把billkin的耳朵熏得通红,他说:
“我已经是大学生了,我最好的朋友,高中生billkin。”
空气中的湿气好像要被短暂萌生的暧昧抽到枯澹了,暗夜吞噬了所有晚夏的光影。billkin沉默着,呼吸慢慢急促,一直没有说话。
pp好奇地探过去一看:“billkin,你怎么哭了!”他手忙脚乱从床头柜抽了纸巾,帮他擦着眼泪,billkin抽了抽鼻子,然后一个翻身把pp压在身下,纸巾就这样散在了枕头上,billkin凑到他的颈侧重重地闻他身上的香味,pp摸着他的头发,温柔地安慰他,他的眼泪把pp的脖子弄得湿漉漉地。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为什么这么香。”billkin带着哭腔说,然后更加凑近了,他的鼻尖拱在pp细腻又柔软的脖颈处,细嗅的动作像某种依赖人的小兽。
“跟你一样的香味啊,我们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pp感觉奇怪,于是回答他。
“不,不是一样的。”更甜,也更特别,但至于为什么不一样,此刻的billkin也难以说清楚那种感觉,只是将这个问题抛到脑后,然后抱着和pp抱作一团,安心地、舒适地睡到天明。
pp的大一生活好像被分割成了两极,一半分给社团、社交、学习;一半分给了billkin,billkin黏人的时候有股疯劲儿,pp从他今天有没有抱怨天气不好、堵车、衣服颜色不对就知道他今天有没有犯病。
对不起,不是犯病,是有没有生气。pp比billkin早半年拿到驾照,因此每晚去接billkin变成了他的例行活动。补习班那群人早就习惯了billkin和pp的形影不离,每每下课billkin去pp的停车位的时候总要胡言乱语。
“billkin,可怜,年纪轻轻就被包了。”
“瞧你说得什么话呢,那是老婆来接了好不好。”
这群人特别喜欢打趣billkin和pp,billkin笑着跳起来揍他们,然后踏着曼谷的夕阳和晚风坐进了pp的车。pp今天头发没有打理,柔顺地垂在他的额前,嘴角耷拉着,看起来不是很开心的样子。billkin一看就知道他的情绪不对,于是握住手柄,不让他开动车子,耐心地问他:“怎么了,pp。”
人就是这么奇怪,没有人询问委屈或者伤心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不伤心也不委屈;可是当亲密的人来问自己的时候,伤心和委屈就呈指数倍递增。“没什么。”pp冲着他摇摇头,但眼眶立刻红了,眼睛里面包着一包眼泪,鼻子也开始吸吸,好可怜的样子。“哦豁,这么可怜,我要拍照纪念。”billkin假装要拿出手机,被pp打了下手,白了他一眼:“滚啦。”又突然不觉得有多么伤心了。
就开始说起今天社团的奇葩和委屈,pp最后摇摇头说:“那群傻逼搞得我都没有生气的力气了。”然后立马双手合十说:“对不起,佛祖,我今天说脏话了。”billkin伸出手轻柔地擦他眼角的眼泪,然后捧着他的脸说:“现在开心了没有。”pp伤心难过的时候要怎么做,不要逼他说,一定要耐心等待他,主动慢慢倾诉。
他们开始变得好熟悉对方,表情或动作,声音或习惯,触碰和对视之间都是亲密。
“嗯。”pp点点头,然后转转脖子,感觉自己浑身都充满力量:“今天去哪里。”billkin带着笑意看他,随便指了一个方向。“收到,烤肉,出发!”车轮开始启动,缓缓驶入曼谷的车水马龙,灯串五彩斑斓串起喧嚣的夜,头上高悬着的,是粉紫色的流云,风和云柔和缠绵,托起故事的气泡盘旋上升。车里的车载音响放着:
“For days of auldlang syne .”
04.
billkin升学的那个暑假,他们两个人一起去了普吉旅行,这个热带国家的夏日总是如此曼妙热烈。他们在清晨一起出去骑双人单车,普吉的清晨,森林与云雾一起,泡了一整碗清新的绿,一呼一吸,全是轻柔又清新的空气。中午正热,蝉鸣喧嚣起伏,就窝在旅馆里用投影仪看电影,躺在地毯上,看天南地北的电影,看孤独的欧维,看草地上被水打湿的Lolita,看无人岛上的少年π。
pp喜欢躺在billkin的腿上看东西,因为这样他就可以不自己拿零食,billkin会喂他。在那个漫长的暑假里,他们共同路过好多人的人生,经历过好多春夏秋冬。pp很喜欢看上世纪的港片,他爱上了一部港片,他看见女主落寞又幸福地看着装满了一冰箱的鲜艳的花。他再转过头看向窗外,是满眼满眼的盛夏。billkin往他嘴巴里塞了一颗草莓,他抿了一口,酸甜的口感瞬间蔓延在他的口腔。
傍晚就去沙滩边玩沙子、游泳,pp很喜欢在浅水区游泳,他长得漂亮身材又瘦瘦弱弱的,在海里漫游再上岸,海水打湿他精致的眼睫和眉毛,嘴唇也被海水浸湿,鲜艳又莹润,像什么红红的樱桃果,眼角的泪痣一闪,漂亮得像海妖。搭讪的人来来又往往,都被billkin用一张毯子赶走了,他臭着脸站在一边,双手交叉,看着面前用毯子乖乖擦着头发和水珠的pp,用蹩脚的中文不满意地说了句:
“有伤风化。”
“啊?说什么呢。”pp抬眼看他,目光湿漉漉的。这样的目光温度好像有些高,billkin抓抓自己的头发,然后笑嘻嘻地说:“没什么。”pp狐疑地瞪他。
两个人的目光正进行着拉锯战呢,后面突然传来一个惊叹的女声:“billkin?”他们同时转过身去,一个穿着红色比基尼,身材火辣的女孩站在后面对他们打着招呼。billkin迟疑地叫了声:“may?”
“是我,怎么,还没到两年没见呢,就不认识我了?”may长得漂亮极了,一头乌黑的卷发披散在后面,在海边黯淡的光线里,火辣得像西西里的阳光。may……好熟悉的名字,pp努力在脑海里回想,终于在某个古早的角落里挖出了这个名字。
billkin高二时短暂交往过的女朋友。
pp在一旁挖着沙子玩,billkin和may聊着天。傍晚海边咸腥的海风夹杂着夏日湿热的空气吹他的头发,从这个角度看可以看到billkin逐渐变得坚毅的侧脸和谈话时象征微笑的酒窝。billkin,其实是一个好有魅力的人呢,他走到哪里,哪里就能燃烧,他和may说笑着。pp突然觉得有种很怪异的感觉,他…..不喜欢billkin和may说话,他们说着他没有参与过的话题,没有参与过的回忆,让他在这个时候显得好多余。他是billkin最好的朋友,他应该参与billkin的所有才对。他抬眼看向天空,飞鸟尖锐的喙在海面轻轻一点,转而飞向天际。
大海和飞鸟,浪潮与夕阳,人的心在这个时候应当与景一起,自由又轻柔,但pp却懵懵懂懂地感觉,他的心,好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但最终他又将这样的感觉统统归为友情之中的占有欲,将那种陌生又汹涌的心中海啸转变为他能自洽的逻辑,得过且过。像艰难咽下不合尺寸的果子。
另一边,may指着pp问billkin,鲜红的唇扬起打趣的笑意:“那是谁billkin,你的男朋友吗?”billkin诶诶诶了几声:“那是我最好的朋友,pp。”说完他就举手做投降状:“may,你说完了没有,他一个人在那里待久了会无聊。”他看见pp用脚不停地踢沙子,说明他的情绪开始不太稳定了。may这个女人,从高中到现在就没变过,风风火火热热烈烈,甩他的那天也是那么的干脆利落。
“呃呃呃,不耽误你陪你男朋友了。”may上挑的眼尾戏谑着看billkin,让billkin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被前女友这样打趣,真的很奇怪啊。may一转身,朝后方的躺椅处挥手,喊了一声:“Andrew!”那边站起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外国男人,然后朝这边走来,一手还拿着个椰子,走过来,亲了may一口叫她:“Darling.”
may挽着他的手,接过椰子吸了一口,然后朝billkin挥挥手:“bye~”billkin也朝她挥挥手,may就风情万种地贴着Andrew走回他们的躺椅。
billkin立马跑去pp那里,他都已经有些遗忘当初和may恋爱时的感觉了,是甜蜜吗?抑或是甜蜜与酸涩夹杂,继而再回味?这些他都有些想不起来了。他的生活里全都是pp,友谊、亲情,将他当下的人生塞得满满的,如此充实且快乐,他依赖于这样的情感,且不想要有任何变数。
pp看见他走回来,就站起来,不满地踢他面前的沙子,然后billkin笑嘻嘻地躲开,握住他的手,陪他蹲下来垒一座沙子城堡。pp认真生气的时候就不要和他斗嘴,要安静地陪他。果然他开始慢慢情绪回温,然后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觉得倦了就开始安静。他安静垂下眼眸的时候,漂亮到好像映衬着烟火的玻璃珠,璀璨着闪耀,很不真实。
“回去吧。”billkin摸pp的手臂,开始变得冰冰凉凉的。海风一阵阵刮来,吹散空气中聚集的热气,夏日的热气在夜幕垂降之前开始缓缓升空,蒸腾的海啸与热流凝滞一般地与海水告别。“可以,今天你背我回去吧。”pp皱皱鼻子带着一点撒娇意味地说。
“哦~~谁生气谁最大,背就背。”billkin笑着弓下腰,他最受不了pp撒娇了。pp顺势爬上他的背,billkin站起身来,调整了一个舒适的姿势,背着pp回旅馆。billkin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星辰,普吉的海边,漂浮着夏日的暗云,光亮被黢黑的大海吞噬,让它变成一面反光的镜子。眼前的天上开始冒出一颗又一颗的星子,缀满整片夜的幕布,让天空变成银河的暗湖。pp的呼吸打在他的耳边处,他声音软糯,胡乱哼着不着调的歌,然后又唱腻了,就差使billkin唱歌给他听。
billkin就给他唱:
“You just walked outof one of my dreams,So beautiful you're leaving me ,Breathless.”脚下一步一步踩着的,好像是夜和星辰的脚印,很久以后再回想,仿佛还能嗅到晚星的味道。
回到旅馆,他跟pp本来各有一个房间的,但今天pp也变得格外黏人,赖在billkin的床上不肯回去。billkin吹完头发,掀开被子钻了进去,他闭了几下眼睛,然后晃晃脑袋。pp立马扔下手机,问他:“头疼了是吗?”billkin闭着眼睛嗯了一声,pp让billkin躺在他的腿上,然后伸出手轻柔地帮他按着太阳穴。
晚风吹也吹不进来,只能和枝尖的树叶缠缠绵绵。夜灯投射在墙上他们的影子,像交颈的爱人。
billkin和pp傍晚习惯去那片海滩玩耍了,经常能在那里碰到may和她的男朋友Andrew,很神奇的是,pp和may竟然很投机,may真的是一个足够讨人喜欢的女孩子,性格爽朗又大方,博闻强识。不过几天,pp就满嘴的may姐may姐叫上了,吃醋的反而变成了billkin。
“什么就may姐了,她可比你还小呢。”billkin走在路上,泄愤似地捏pp的脸,还要一边看着路,不要让低头玩手机的pp撞上了。
pp眨眨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像什么端庄的洋娃娃:“姐,只是一个尊称,你不懂。”瞬间给billkin气得吐血三升。就这样在吵吵闹闹中度过了一半漫长的暑假,回曼谷的时候也碰巧和may一架飞机。下飞机等行李,billkin和pp的行李先来了,于是pp和may打了招呼,说他们要先走。may摘下墨镜,扬起红唇爽朗地笑:“好呀pp,记得要来找我玩呀,我学校就在你隔壁。”
“嗯嗯好。”pp还想再寒暄,却被billkin一把搂住肩膀半拖半拉抱走了。
may带趣味地笑了笑,然后用手肘捅了捅Andrew的肚子,说:“Darling, They said there was friendship between them.”他们说他们之间只是友谊。
Andrew弯下腰拎起行李箱,然后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下billkin和pp的背影,摇摇头说:
“NONONO, It lookslike …love?”
05.
又转了一个秋,pp升上了大三,billkin早就拿到了驾照,于是他们经常交替着接送对方。合拍程度在他们所有的朋友圈之中都小有名气。明明大家都一样的在一起玩,一起聊天、吃饭、吹牛逼。但是billkin和pp之间就好像竖起了关于默契与亲密的一堵墙,谁都插入不进去,打趣他们是老婆老公,也不羞恼,billkin经常转过头贱兮兮地叫pp老婆~然后pp就翻白眼踹他一脚。
朋友与家人,都一样地将他们视作连体婴。
但好像有什么开始慢慢改变了,从那些如潮汐、河流,日升月落一般的自然现象,让人变得不自在开始。
就比如他们经常深夜在曼谷街头开夜车,凉爽的晚风透过降下的车窗灌入,往billkin的鼻腔灌pp的味道,他伸出一只手摸pp的头发:“什么味道啊?这么香?”pp低头闻了一下自己的衣领,疑惑地说:“就,跟你一样的香水味啊。”好像在很久之前,billkin就问过同样的问题,他其实一直搞不懂为什么pp身上的香味总是那样的特别。
pp抬眼看了一下billkin摸着自己头的手,明明是习惯了的动作和温度,但他却莫名有种,和billkin的手接触到的额头肌肤正在发烫的错觉。他说:“好烫。”billkin立刻把手往下摸到他的额头,一边嘟囔着:“温度正常。”
和pp坐飞机都经常十指紧扣着睡觉,因为pp经常会手凉。但那一次他们坐飞机去日本,billkin照常扣住他的手往自己口袋里放,pp却感觉整只左手都开始麻痹了。好像在友谊的藤蔓之上,开始冒出了让他不安分的杂草。他回想起那些不合常理的占有欲,开始变得有些惶恐,友谊之上,到底是什么。
太亲密了,仿佛触摸到他的指尖就能感知对方所有的情绪。可是,他们可以永远这么亲密吗?每一天都在一起。
billkin人生的裂变从那一通电话开始。
照旧是周五,他从校门口走出来钻进汽车准备去找pp,他还能将那天的天空还原,是曼谷傍晚亘久不变的美丽,半边天的火烧云,金色的光线融化缥缈的云朵,和风之下的风像是要将人的衣袂边缘点燃了。
他接到pp的电话,让他去酒吧。他走进他们经常去的酒吧,pp低头在卡座喝酒,他坐了过去,pp先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抬起眼笑着,看似轻松地对他说:
“billkin,我好像喜欢男生。”pp笑起来眼睛总是弯弯的,如果他真的很开心那整张脸就会很娇很曼妙,可是那一天,pp笑起来的眼神好悲伤。billkin一口酒还没有喝下去,差点喷出来:“真的吗?”他靠过去,盯着pp的眼睛问他,pp却低着头不肯和他对视,他眼角的泪痣明目张胆地晃在billkin的面前,显得风流又多情。
“嗯,我也是最近才发现的。”pp慢慢地说。billkin那时候真的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才合适,对于自己最好的朋友在自己面前出柜这回事。他还以为pp实质性的悲伤是因为出于对性取向的惶恐,他只能捏捏pp的肩膀,安慰他说:“pp,性取向是遗传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而后他们开始喝酒,pp的酒量一直都不是很好,喝一会儿脸就染得绯红。
billkin喝了酒也不能开车,就叫了代驾,pp坐在后座把车窗降下来,嘴里小声哼着歌:“......you get enough tears tofill an ocean.”
pp觉得自己好像清醒,又好像醉了,他看向头上黢黑的夜幕,没有星星,漫天都幻变成了黑色的气泡。billkin凑过来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好像确实醉了,他顺着billkin的手靠过去然后头磕在他的肩膀上,闭上眼睛,他的零度社交距离被billkin的气息完全笼罩,带着一点微醺的酒意。pp觉得自己应当是醉了的,于是他只是笑笑不说话。
又过了一周,pp告诉自billkin,他谈恋爱了,是隔壁学校的一个男生。billkin收到信息的时候正在家里游泳,从泳池爬上来,一撩头发,一泼波光粼粼。他没有办法形容那时候的心情,好陌生,可是突然升起浓烈又荒谬的占有欲,他觉得自己架构的坚如磐石的世界开始缓缓崩塌。
他从来都没有想到过,pp有一天,也会属于别人吗?
他连头发都来不及擦干,套了衣服就开车往外跑,他有种强烈的不安,感觉自己即将要失去什么。
找到pp的时候他坐在他们学校的足球场边上,把一个矿泉水瓶一下又一下往天上抛再接住,一面墙种满爬山虎,满眼清新的绿。他穿着球服,billkin看着他精致的侧脸,但是在那一瞬间,他不太敢走过去,竟然有种近乡情怯的感觉。pp注意到他了,转过头来挥挥手和他打招呼:“billkin。”他歪着头突然仔细打量了一会儿pp,他真的很漂亮,雌雄莫辨的漂亮,而这样的漂亮足够吸引任何同性或者异性的目光。
billkin踢了下脚边的石子,然后手插进裤袋走了过去,湿发将他衬衫衣领边缘都打湿了。他蹲在pp的身边,皱着眉头的样子活像一个被带了绿帽子的男人,他问pp:“那个男人是谁?”pp笑笑,然后划开手机,从相册翻了一张相片出来给他看,那个人穿着规整的白衬衫,对着镜头笑。billkin撇撇嘴说:“长得还没我帅呢。”pp就笑着推他一把,然后告诉他,这个人叫Joey,已经追求他一个月了,他想和他试试看。
billkin艰难地咧起嘴角,做出一个好朋友的样子,鼓励他去尝试,他说:“噢,那很好啊,去试试吧。”那一整个傍晚都混乱得像大千世界的万花筒,billkin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说些什么,他照常和pp一起看电影,逛街,吃饭。湿透了的头发也在呼啸直来的热风中蒸发变干了,他把pp送回家,然后开车回家,车一圈圈绕着通往家里的环山公路,他的头脑一片混沌,心里卷起微麻又酸涩的不甘,最后他把车停在路边,红着眼睛狠狠砸了一下方向盘。
他突然好悲哀地发现,他没有立场。他身为朋友,既没有立场阻止pp谈恋爱,也没有立场要求pp恋爱之后还像过往的每一天一样,分一半的时间给他。因为他多余的时间要拿去享受——爱情。
他终于意识到了,友情绝非坚不可摧,过往的那些亲密无间会在爱出现之后慢慢开裂,脆化。一把火来烧,就烧成黢黑的烟灰,继而涂抹所有彩色的暗伤。
友情总要为爱让步。billkin突然感到焦躁不安,不是他料想中的完美又稳定的生活被打碎的不安,而是他即将失去pp的不安。但他又否定自己,你并没有失去pp,不是吗?pp仍然还是他最好的朋友。但这就像是一个画了句号的谎言,不一样的,他摇摇头,他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个。
但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他不知道,他又找不到答案,于是痛苦地摇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却又一团乱麻。他掉转车头,开往pp住的公寓的方向,pp有时候一个人单独住在市中心的公寓里。
06.
pp听到公寓铃声的时候刚刚洗完澡,整个人散发着馥郁的香味。他一边擦着头发一边开门,白色的睡衣领口露出他一截细嫩的锁骨。他看着门后的人,露出惊讶的表情:“billkin?”
billkin把pp推进门,然后反手将门关上,他手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径直走到床边,把塑料袋里的东西通通倒在床上。各种size各种品牌的安全套,和ky。他看也不看pp,自顾自说着:“我也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size,所以我什么size的套都买了,还有ky,一定要用,我上网查过了,如果你不用的话很容易受伤……”他突然说不下去了,捂着眼睛哽咽着说:“pp,不要受伤。”
pp站在他身后,看他失落的样子,他也一低头,落下两滴眼泪,然后迅速擦干吸了吸鼻子,从后面抱住billkin,温柔地说:“不会的,billkin,冷静点。”billkin转过身来抱住他,问他:“pp,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是吗?”pp有很多时候想找他要一个答案,却永远被“最好的朋友”这五个字捂住嘴巴,继而将问题艰涩地再吞回肚子里,收拾好心情,体面地回答他:
“当然。”pp伸出手把他眼角的泪擦干,然后跟他慢慢说起Joey,一个礼貌又克制的绅士。billkin摸着pp的手都在发抖,他听pp慢慢地说,他和Joey是因为聊一个话题在网上认识的,Joey是学心理学的,很专业。最后他们发现,他们的学校就在隔壁,而Joey也关注pp很久了,他们彼此觉得很有缘分,于是开始慢慢接触。billkin将眼神落到pp的脸上,发现他说到那个人的时候,眼角都是柔和的光。billkin笑了,但聚集起来的泪水让他的视线模糊,然后他说:“那他应该是个不错的人。”
pp点点头眯着眼睛笑着说:“对,他是个好人。”
billkin又在pp家里赖着,和他一起打了几盘电动,才抱着难以言说的心情踩着午夜的星子回家。pp目送他的背影离开,然后门一关,他提拉着拖鞋转身到厨房,为自己泡了一壶茶,坐到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他和Joey之所以熟识,是因为他发在论坛的一个帖子:
“我好像爱上了我最好的朋友。”
Joey通过这个帖子和他相遇,然后听那时候的pp倾诉他的迷茫:“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爱,所以我没有办法向他表明。可是我感觉我再也回不去和他自然又亲密的接触了,他牵我的手,我总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明明我们已经牵过无数次手。”
Joey告诉他,这是爱。可是pp又觉得自己像走入了斗兽迷宫,在情感的百转千回里撞得头破血流。他有些认不清,到底是爱,还是已经深入骨髓的亲密让友谊升华。他想要进一步,又不敢,“最好的朋友”变成了一个魔咒,让他觉得自己是懦夫;想要退一步,又觉得不甘心。他觉得自己要被困死了。
Joey和他通电话的时候就笑着对他说:“那你不如和我试试吧,pp,我关注你很久了,一直都很喜欢你。虽然现在的时机好像有点不合时宜。”pp还记得,那是一个刮着和风的午后,听完Joey的话,他其实愣了,然后也不知道怎么,他仿佛急于想要逃离那样复杂的关系网,去确认自己究竟能不能爱上别人,于是他一头钻入了Joey的陷阱。
和Joey的恋爱只持续了一个月不到,pp感觉好别扭,他没有办法接受Joey和自己过度亲密,就像他从前和billkin那样。可是所有的爱人都应该牵手、接吻不是吗?他好像再也不能和别人那样的亲近,他对Joey感到好愧疚。他约在学校的田径场,支支吾吾地对Joey提出分手。Joey真的是个好人,这个时候了也没说什么,只是了然地笑着弹弹他的脑袋告诉他:
“pp,要认清自己,爱上自己的朋友并不可耻,也不需要惧怕,勇敢没有错过那么可怕,不是吗?”
pp听完,愣了几秒钟,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雨后早春青翠的落叶缓缓飘了下来,一只斑斓的蝶轻飘飘飞了过来,落在了pp的指尖,他一滴泪落,金色的光线便开始乱舞着叫嚣,天边缓缓出现了——
“看啊,有彩虹!”校园里忽然都是惊呼声。他和Joey都眯着眼睛看向那边。一轮清透的彩虹跨越了半边天空,给婆娑世界带来了轻盈曼妙的美。让他突然想起了补习班的第一堂课,他突然开始有些懂了,肚子圆圆的中文老师教给他们的那一句词: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pp告诉billkin他和Joey分手的那一天,billkin大早上跑来他家在门口放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妈妈站在二楼阳台上笑骂billkin:“疯子,在搞什么呢。”billkin双手合十低着头说:“对不起阿姨,今天有大喜事呢。我去找pp了。”他轻车熟路地从另一边爬上三楼,走进pp的房间,pp这个时候缩在被子里,左右各自动了一下,billkin就坐到床边,掀开上面一截的被子:“起来了?”
“大早上的,又在发什么疯呢。”pp伸出手拨开billkin在他脸上胡乱摸着的手,然后打了个哈切走下床,赤着脚走进洗手间准备洗漱,billkin就黏在他身后说:“我高兴啊,我开心啊。”pp在清晨透亮的光线里翻了个白眼。
好像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billkin褪去了pp恋爱时期的坐立不安以及焦灼、低气压的状态,他那段时间的状态堪称神魔不侵、四大皆空;开始慢慢恢复正常。而pp也恢复和billkin形影不离的状态。好像和以往没有任何不同,但是他们彼此都很清楚,有什么东西突然横亘在他们之间,告诉他们,总有一天,会有更加深刻的羁绊将你们彼此取代。
抱着这种如坐针毡的状态去相处,既忐忑,但偶尔却能诡异地感觉到幸福。billkin好像重新开始认识pp,他从pp以往做了千遍万遍的神态、动作、语态里,发现了好多新鲜的美丽。他开始拥抱或者和pp牵手感觉到不自在,继而从十指紧扣的亲密热度里感到诡异的甜蜜。以往因为pp而升起的情感波动开始放大了一万倍,他变得不因为pp的喜怒哀乐而喜怒哀乐,而是换了一种类似于怜惜的心情。
pp笑或者悲伤的时候都觉得爱怜。但他那个时候对这种情感感到好陌生。他甚至荒谬地想着,只要自己能把爱人可以做的事情都做一遍,pp就再也不会离开自己了不是吗?他们仍然是最好的朋友。
连周围的人都敏感地察觉到了他们关系的变质,joke出国交换前,补习班的人一起聚餐。惯常打趣他们是老公老婆,billkin却没有了以往嬉笑的神情,他瞥了一眼pp,他头低低的,不知道是什么表情,但他好像从很早之前的某个节点,就发现了,pp开始对他的动作表现出一种近似害羞的神态。但是原因他总是不敢深究。
billkin夹了一筷子菜堵住了开玩笑的嘴:“吃饭,饭都堵不上你的嘴啊。”
朋友们都有些诧异的对视,然后好像懂了什么。不开他们的玩笑了,继而开始祝joke一切顺利。他们补习小班一共二十来个人,上大学开始就有些不来往了,而后大三大四有些人像joke一样出国,他们上个月才将bas送上飞去英国的飞机。留下的也不过是八九个人的样子。
好像,慢慢地,人就变少了。大家都去追寻更陡峭的山峰,更汹涌的河流,追求发光发亮的远大前程,往后方看的时间就少了。但那一天曼谷裂开的金色天空好像还浮现在眼前,青春时光缓缓流。joke举起一杯酒,带着了然的笑,说着:“不多说了兄弟们,祝大家一切都顺利。”然后他把酒杯的方向一拐,对着billkin和pp说:
“billkin,pp,也祝你们一切顺利。”
认识第四年,pp的生日。那一天是一个雨天,浩渺的水雾将整个世界浸润湿透,路边的水沟凝一湾清新的绿。pp和朋友们聚完餐,装着一车的礼物回家。洗漱完,他盘腿坐在毯子上,一个个拆着礼物,billkin在一边帮他整理空置的礼物盒。音响里放着舒缓的歌。pp一边把礼物归置到房间的各个角落里,他突然脑袋一转,想起了什么一样。
“billkin,你的礼物呢?你今年不会没有准备吧?”他斜昵眼睛的样子,又娇又傲。billkin抓抓头发笑了一声说:“秘密。”pp朝他扔过去一个抱枕,billkin笑嘻嘻地说:“你去冰箱帮我拿一瓶饮料过来,我就告诉你。”pp嘟囔着,我今天可是寿星呢,居然差使我。一边站起身来往冰箱走。一打开冰箱门,满眼看过去,是簇拥着的,饱满的,鲜艳的粉色玫瑰,装满了一整个冰箱。热烈又浪漫。
pp楞住了,他歪着头站在原地,仔细端详着面前繁复又耀眼的花朵,这样温柔的粉色,让他的心里,眼里都奔腾而来轻浅的潺潺的溪流,他的手开始握拳。billkin没有听到他的声音,走过来看他,一边说着:“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在普吉岛吗?那个时候你说过,你很喜欢电影里的这一幕。”
pp转过头来看他,眼睫和痣上全都糊满了眼泪,他走过来,一把抱住billkin的腰开始小声地哭泣。billkin伸出手,耐心地抚摸着他的背脊,问他:“怎么了,不喜欢吗?”pp没有回答他,只是一直在哭,他突然想到很早之前妈妈跟他说过的话,妈妈说:宝贝,有泪痣的人据说都会比常人爱哭哦。他那时候还不相信,可是兜兜转转,人生,他一半的眼泪都是为billkin而流。
他把billkin推开,然后自己擦干眼泪,抬眼看向billkin,他的瞳孔此刻干净得耀眼,他突然不想和billkin玩角色扮演的游戏了。他明明想要更进一步,却总要虚伪地说对方是最好的朋友这一点,让他如鲠在喉。他对billkin说:
“billkin,我爱上了一个人,他是一个男生。”
“我从来都只爱过那一个人。”pp坚定地说,billkin这一刻突然有些不敢看pp的眼睛。
“你知道他是谁吗?”pp问他。billkin很想回答他好像知道,心脏左灯右行的感觉逼得他要发疯了,他开始变得忐忑,他不敢去问,也不敢去想。于是他僵硬地摇摇头说:
“是谁?”他艰涩地开口。
“你应该知道的billkin,没有人比你更知道。”pp凝视着他,带水光的眼那样温柔地说。
07.
billkin躺在床上,戳着手机,翻开隐私列表,里面的指纹二,就是pp的指纹。上一次他好像变成了懦夫一样落荒而逃。他想要开口说,他知道pp说的是谁,是billkin,对吗?但是肯定的话语就卡在了他的喉咙口,怎么说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好像还没有明白,他对pp,到底是不是爱。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揣摩那些关于喜欢,关于爱的微妙心情。pp,不见了。三天没有联系pp后,billkin试探性地发了一句打招呼的语句过去,却石沉大海,没有回音,他以为pp在生气,不想理他,因为即使当时pp在恋爱的时候,他们也仍旧每天都联系。于是billkin开车去了pp家,发现他们家一个人都没有,姐姐,爸爸,妈妈和pp,都不见了。
billkin要疯了,他疯狂联系他们的共同好友,却得到他们,你怎么会来问我们pp去哪里了,这样的回复。是的,billkin和pp应当形影不离的不是吗?他们是彼此的影子。billkin开着车,在pp家门口的白线那里,不停倒车又开回去,要将轮胎稳稳对准那一根笔直的白线,如果pp在,只会一边翻白眼,一边玩手机,等他把车停好。
billkin觉得这个小小的前进又后退的路像一座牢笼,既锁住他的肉体,也锁住他茫然失措的灵魂;他觉得世界一团糟,恨不得一把火把苍茫大地烧的干干净净,可是一想到pp,又突然觉得自己冷静。就这样两极分化的心情要将他灼烧干了,他变成了架在感情绞架上的奴隶,在焦灼地等待着谁的垂怜。
电话铃声突然响了,他猛踩了刹车,后座上方摆着的玩偶都滚落了下来,他拿起手机接过电话。
赶到酒吧的时候,may坐在卡座上叼着根烟,细密的烟雾缭绕她好看的双眼,本应当是烟视媚行的美丽,却被她做出潇洒大方的姿态。她看一眼billkin满头大汗的样子,笑着说:“瞧你这流浪汉的样子。”她缓缓吐出一口烟雾:“喝杯茶冷静冷静吧。”
billkin坐下来,猛灌了一杯凉茶,然后问她:“pp呢?”他额角和背后的衣服,全部被汗打得湿透了。
“哟,这么着急,不跟我这个老朋友叙叙旧吗?”may取笑他。billkin皱起眉头严肃着一张脸看她,他很少有这么严肃的表情。may做举手投降状,不开玩笑了,正色着说:“你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pp会打电话给我哭。”在那一次普吉旅行之后,pp和may就成为了好朋友,甚至可以算得上是亲密朋友。
即便跟自己的前女友倾诉当前的感情生活看起来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但billkin还是慢慢开口去说了。
“你说你送了pp一电冰箱的玫瑰,觉得只要自己做了爱人做的事情pp就不会离开你。噢我的billkin,你可真是彻头彻尾的大蠢蛋。”may拿起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她挑起眼睛问billkin:“你知道以前我为什么跟你分手吗?”
“因为,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喜欢一个人是藏也藏不住的。你那个时候按部就班,像世界上所有的模范男友一样做着相同的程序,接我吃饭,看电影,可是我知道,你压根就不喜欢我。billkin,爱会让人失去理智,但你那个时候就像一个恋爱机器人。”
“以前我总是想着,当你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你真的会察觉得到吗?现在看来,你真的没有。”may看着面前低着头,被她训得像孙子一样的billkin,觉得又可气又可怜:“你说你想要为pp做一切爱人做的事情,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些事情只能爱人去做呢。打着友情的幌子去做爱人做的事情,这不叫友谊,这叫卑鄙。你做起来不觉得别扭,是因为——”may说的急了,又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
“你说你不知道你爱不爱pp,可我觉得你比谁都爱pp。billkin,看清自己的心,爱很珍贵易逝,能握紧的时候要握紧。”
billkin吸吸鼻子,他的眼圈红了一大块,哑着嗓子问may:“pp呢,他在哪里。”
“在南部老家,大前天,他家里有老人去世了。”
那一刻billkin只想杀了自己。
他拿起车钥匙,上面还挂着pp送给他的钥匙串,他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飞速离开酒吧。挥舞的风和焦躁的心一起,燃烧了整个曼谷的夏日。may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
她不是没有喜欢过billkin,那个时候她也才十六七岁,青春年少,一颗青涩又萌动的心无处安放,billkin既幽默又帅气,甜言蜜语一套套的来,这样的男孩子大抵是女性天敌,她也不例外。可是后来,就没有后来了,billkin根本就不喜欢她,她也逐渐将他淡忘。很久之后听说他有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她在海边见到了那个人,漂亮又精致,像橱窗里的洋娃娃。她在海边看他们嬉笑打闹和相处,就觉得远远不止“友谊”这么简单,直至走到今天。
原来他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
08.
那天billkin不直面回复他慌乱离开以后,pp坐在公寓的冰箱前发呆了一晚上,他摸着冰箱里鲜艳的粉色玫瑰,想着自己开始变得未知的生活,觉得心一阵阵地绞痛,他好像确定要失去billkin了。
第二天清晨,妈妈突然打来电话,带着哭腔对他说:“pp快回家,sun爷爷去世了。”他如遭雷击,那是从小看他长大的长辈。他丢下手机,望着天花板止不住的发呆,那一瞬间他好像失去了伤心的触感。
他慢慢下床,赤着脚走到冰箱处,打开冰箱,看经过一夜已经开始慢慢枯萎的粉色玫瑰。他好像从此刻开始明了,人为什么是情感动物。原来人世间所有的爱恨瞋痴怨憎会,就这样组成了一张细密的网,在去路和归途上洒满“人”之所以会存在的草蛇灰线,再变成绳索绑紧他的手,不让他离开。而一旦失去这些情感,灵魂和肉体就轻飘飘羽化成仙,再也没有牵挂。
爱情、友情、亲情,人世间的三根支柱,就在那一个安静的清晨慢慢悉数崩塌。他赶回家,换上整套的黑衣服,左手戴上有红布的黑纱,坐上赶往南部老家的车,庄严肃穆地在曼谷的清晨去送一位日暮的老人离开。
葬礼按照中国的习俗办了三天,然后在第三天的晚上,爸爸妈妈和姐姐都要回曼谷的家了,pp却并不想回去,不想去面对怎么样也理不清的感情生活,相当一只避世的鸵鸟。于是他对爸爸妈妈说,要休息几天再回家。pp坐在后院的泳池边,脚泡在水里,看面前的日落,海边的日落像沾满水的莫奈的画,模糊又醉人,他看着这样的景色,深呼吸了一口气,突然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pp。”他听到熟悉的声音,难以置信地转过身去,billkin就站在他身后,他看起来好狼狈的样子,眼睛通红,衬衫的衣摆也没有塞进裤子里,整个人像是逃难来的。
“billkin?”pp开始涌起细微细微的酸涩,他问他:“你怎么会进来?”
“你以前给过我你老家的钥匙,忘记了吗?”billkin笑着回答他。pp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感觉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又开始循回,但是心底却开始冒出酸涩和甜蜜交杂的泡泡,billkin看起来很累,他一定开了很久的车才来到这里。他伸出手抓抓头发。billkin突然走过来,跪坐在他面前,一把抱住他,说:
“pp,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不管做什么我们都互相陪伴。你要是就这么简单将我排除在你生命之外,对我也太不公平了,对不对?”billkin的眼泪流进了pp的颈窝,他只要一想到亲人离世,这样的事情,他没有第一时间陪在pp身边,就开始厌恶自己。他的眼泪顺着pp的肌肤一直往下,烫到了他的心口。他很想取笑billkin的,他要取笑他:billkin,你真的很爱哭。可是话一到嘴边,也变成了哭腔,就没资格取笑billkin了。
pp张了张口,想要问billkin,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吗?可是他真的不甘心,为什么,一定要退而求其次。billkin却松开抱住pp的手,然后擦了擦眼泪,红着眼眶,一句句说着,那天晚上pp对billkin说过的话:
“billkin,我爱上了一个人,他是一个男生。”
“我从来都只爱过那一个人。”
“你知道他是谁吗?”
billkin伸出手摸pp精致的脸,语气濡湿着温柔,自顾自说,自顾自回答着:
“我知道,是billkin,对不对?”
pp和他的眼睛对视着,认真地点点头,然后说:“可是billkin还没有爱上我。”
“对不起,billkin早就爱上你了。”billkin沙哑着嗓子回他,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pp恋爱前还是恋爱后,还是在那些由细碎闪光的生活碎片中,还是在那些懵懂冲撞,闹各种笑话的时候。等到有一天回过神来,就突然发现,原来所有的清晨与日暮,月亮和潮汐,都与他有关。
pp还没有来得及品味那一种失而复得的情感,是友谊或者爱情,天上却突然下起了糖果炸弹,他瞪大眼睛,都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怎么说,billkin就抱着他的腰询问他:
“pp,我们在一起吧。”
pp觉得人生好跌宕起伏,就在这一周他尝到了人生中所有的酸甜苦辣,他甚至觉得生活是上帝神经质的缩影,他有点想反抗,不想就这么顺水推舟,大抵是突然知道billkin爱他之后,突然生出来的一股持宠而娇的底气,他想要好好折腾billkin,谁叫他之前把pp弄得这么惨。
可是最终看着billkin通红的眼睛,他看起来既狼狈又可怜,他还是变得不舍,于是点点头说:“好。”
billkin闭着眼睛,又流眼泪,他轻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好珍惜地说:“再也不要分开了。”
pp突然想到他隐约感觉到爱情萌芽之时,问自己的那一个问题:“友情之上,到底是什么。”其实答案也可以变成亲情,变成终生陪伴。但他那个时候总是兜兜转转要将答案绕回爱情,他就明了,所有用友情为爱情打幌子的人,不过是心里有鬼、问心有愧,都是用深夜不知道红了多少次的眼眶去诉说——“友谊地久天长。”
他闻billkin身上疲倦的味道,然后把下巴靠近他,轻轻蹭着他的脸,温柔地说:“嗯,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
这一次,是以爱人的名义。
09.
这一对新情侣正式上岗的一周,pp发现billkin黏人的程度呈指数曲线上升,连躺在沙发上一起看电影,billkin都能认真地盯着他看很久,然后认真叫他:“老婆。”看着看着就开始哭,这是一整套的动作和表演,不做完就不算连贯。
“怎么了,又怎么了,我的大小姐。”pp握住他的手,动作轻柔地给他擦眼泪。
billkin抽抽鼻子,其实他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感,只是好庆幸,庆幸他们从来都没有分开过,他们在一起很久,一呼一吸,风里、云里、雾里都是亲密。他想起很早之前他和pp一起看爱情电影,看男主女主各自分开,发生许许多多故事,然后耶和华的琴弦一动,他们就在物是人非以后,兜兜转转再遇到,再相爱。
他就在想,还挺浪漫的,爱情似乎都是天赐神作,命运早已设置好轨迹,人被透明的细线牵引至天空,然后就在上帝无机质的目光下相遇,相爱,分离。如果自己能拥有,好像也不错,那个时候他天马行空地想着,但他一个激灵之间就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是和pp分开的话,一定不可以。
他不是没有失去过朋友,幼时,长大,朋友一批批地来,然后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架构一些足够咀嚼的回忆,再在某个分岔点离开,多遗憾啊,但遗憾也轻飘飘地,没有什么重量,被曼谷的风一吹,就烟消云散。不是无情,他只是很清晰地知道,人生的常态不是得到,而是不停地得到,再失去。这样的过程如绞丝网一般密密麻麻缠绕着人生的每一个阶段,是逃也逃不出的封闭几何体。
但他从来没有一秒钟想过离开pp的样子,他那个时候全然不懂什么是爱,只知道想要握住相处的每一分一秒。然后很久很久之后,他才猛然回味到,那一种不舍到骨髓的情感,那一种想要一伸手就捧住他所有羽翼的怜惜,那一种他来到他的人生之中就是最特别的偏爱;因他而起的疼痛,酸涩,无助,甜蜜;原来——全部都是爱。
“我也不想哭,可是我忍不住。”billkin笑嘻嘻地说,pp翻了个白眼。
又过了一周,joke和bas从国外飞回曼谷,他们相约聚会,billkin和pp牵着手走进包厢的时候,一群大男人都叫疯了,天花板都要被他们叫穿了,billkin摆了个嘘的表情,说:“低调低调。”
“你自己怎么不低调呢,billkin,哦豁,这次是真的变成老公老婆了。”
“呃呃,我还以为他们一上大学就会在一起呢。”
“他们不是四年前就在一起了吗?”joke一边喝酒一边了然地笑着。然后一整个包厢都恍然大悟,他们吵吵闹闹,还像四年前在补习班上那样。
然而人的心境却掉了个,bas即便去西方国度学习,还是没有扔掉他的爱好,看着billkin移不开从pp脸上的目光,又带着戏谑的目光咿咿呀呀唱起了曲:
“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
billkin扔了个瓜子过来,笑骂他:“bas,你是不是还以为我听不懂。”
“诶呀,原来billkin进化了,不好意思。”bas摸摸自己的头假装带歉意地说。又是笑着起哄着,烟波里也带着热闹。相同的人物和场景,共同构建的对话和故事;只要是同样一群人,仿佛就可以假装时光从未流逝。
晚上都喝了酒,billkin和pp决定散步回家,星星很闪耀,像那一年普吉的海边,pp突然跳上billkin的背,然后伸出手抱住他的脖子,偷偷亲他的耳朵。“pp,干嘛呢。”pp看见billkin的耳朵在他的肉眼之下变红,也不回答他,只是偷偷笑着。
人这一生真的好短暂啊,像是一条小船绕着地球不停转啊转,来时的那条线一直牵引着,直至走到死亡的终点。由生到死,由死到生。如果怎么样也读不懂玄之又玄的轮回往复,那就,不要再错过了。
“billkin,我又想起那一句词了。”pp仰头看向头顶的浩瀚星辰,轻轻念着:“流水落花春去也。”他轻轻念着。
“天上。”billkin说。
“人间。”
END.
一、元曲引用:
1.白朴——梧桐雨·后庭花
2.白朴——墙头马上·鹊踏枝
3.王实甫——西厢记
二、歌曲引用:
1.Auld lang syne(友谊地久天长)
2.Breathless
3. I'll Never FallIn Love Again(爱你罗茜插曲)
三、电影情节:
野兽之瞳
四、浪淘沙·帘外雨潺潺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俊哲】离婚第1129天
*复婚指南
*同性婚姻合法设定/私设有
月亮照回湖心,野鹤奔向闲云,他终于明白,爱要同频共振、双向努力,才有可能迎来美好结局。
-01-
龚俊再次想起张哲瀚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
彼时他刚结束一个直播,在名利场混迹多年,即使主持人问出再咄咄逼人的问题,他都能答得滴水不漏。他向来知道人们最爱窥探隐私,也从不介意分享,那些私底下的小癖好、不经意流露出的喜怒哀乐、日常的小习惯,人们爱看这些,他便也大方吐露。圈内人都知道,龚俊脾气好,面对泱泱大众、媒体刁难,他有自己的态度和原则,却总是恰到好处地掌握...
*复婚指南
*同性婚姻合法设定/私设有
月亮照回湖心,野鹤奔向闲云,他终于明白,爱要同频共振、双向努力,才有可能迎来美好结局。
-01-
龚俊再次想起张哲瀚是在一个寒冷的冬夜。
彼时他刚结束一个直播,在名利场混迹多年,即使主持人问出再咄咄逼人的问题,他都能答得滴水不漏。他向来知道人们最爱窥探隐私,也从不介意分享,那些私底下的小癖好、不经意流露出的喜怒哀乐、日常的小习惯,人们爱看这些,他便也大方吐露。圈内人都知道,龚俊脾气好,面对泱泱大众、媒体刁难,他有自己的态度和原则,却总是恰到好处地掌握着分寸,从不急眼,让人如沐春风,挑不出半分错处。
除了碰上某人。
他惯例要与各方节目组约法三章,对于任何张哲瀚的问题,他希望节目组不要存过多好奇之心,即使问了他也绝不回答。如此谨慎,即使张哲瀚已退圈多年,即使他们早已没有了交集。
娱乐圈永远不乏新闻——谁家的小花又和谁暧昧不清,今年选秀又选出了多少人,备受期待的恋人终于牵手,曾经收获全民祝福的爱人结婚又离婚......电视剧综艺铺天盖地,一波又一波的新人接踵而至。
那次曾让他们走近又走散的合作,仿佛也在此后的反复拉扯中,淹没在了漫长岁月里。
龚俊收工后没有上车,他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围巾在脖子上绕了好几层。还没到深夜,他想上街走走。
哪知还没走上几分钟,纷纷扬扬的白雪飘飘而下,落在身上化成了水,点点滴滴都正正好掉在龚俊心上。
他听见身边有女生的惊呼,人们驻足、拍照、分享喜悦,广场上的灯光映着一对对有情人的笑脸。
猝不及防的,他就这样想起张哲瀚来。
想起那个人从不需要什么契机。最早的时候,即使是关门这一件小事都能让他想起他。关上门的那一刻,龚俊的心里永远空落落的,起先他不知道,被这烦人的思绪折磨地心都一抽一抽地疼。直到有一天他提前下班,在进楼时闻到一阵饭香,他才回过神来。
原来再也没有一个晚上,他回到家时灯火通明。
有什么东西,掉在了水里,掉下的时候他抓不住,落入水中后他便再也寻不见。
他知道,在一次又一次的明枪暗箭里,他向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唯有对上一个人时,他会方寸大乱。
张哲瀚,张哲瀚。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地默念,一声声的默念最后却只能化为一声叹息。如今的我比当年还要火上几分,再也不是17.5线,不用刻意搜索便能知道我的消息,我过得好也不好,今天的北京格外得冷,也许“北京初雪”不一会儿就能上热搜,你会看到吗?你会和我一样,在漫天飞雪里,想起我吗?
身边的女生在和男朋友视频电话,满腔的欢喜越洋而去,翻山越岭,他侧头看见视频里的男孩笑弯了眼,女孩将裹着自己的围巾用力摘下,对着男生飞去一个吻。
“听说你那里阳光灿烂,我这里下初雪了,你不在好可惜。明年的初雪,我们一起看好不好?”
软软糯糯的,听得人起鸡皮疙瘩,却是幸福而被人珍重的。
手机连着耳机,龚俊听不见男孩的声音,却看清了他的口型,是一个“好”字。
龚俊的心里突然就被莫名的情绪盈满。
张哲瀚笑起来也是这样,大大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可爱的小梨涡若隐若现,喜欢歪头,喜欢手脚并用地表达快乐,比视频里的男生好看得多。
龚俊猛然抽出手机,输入烂熟于心的号码,在反应过来之前,拨了出去。
在嘟了三声后,龚俊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惊讶于对方竟然没有把自己拉黑,也感叹于这么多年自己原来一直没有忘记过关于他的一切。
五声,龚俊想,再响一声就挂断吧。一别两宽,别再给他找麻烦了。
“喂?”迷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龚俊便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不论过了多久,张哲瀚似乎永远都能在他放手的前一秒稳稳地接住他。
“龚俊?”张哲瀚仿佛是从睡梦中被人喊醒,在几秒钟后才清醒过来,用疲惫的声音问他。
“是我。”
“大半夜的,有事?”龚俊听到那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大概是张哲瀚在翻被子。
“张哲瀚。”他听见自己说,“我胃疼,怎么办?”
对面好像轻笑了一声,龚俊却觉得这才是对的,换做任何人,大概都会对他现下的举动感到无语。
突然而至的思念无处宣泄,自己好像找了一个最不合意的开场白。
没想到对方竟认认真真地回答起来,“吃药。”
“我冷,怎么办?”龚俊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不依不饶地问到。
“穿衣。”
“冰箱里的罐头过期了,怎么办?”
“.....”龚俊闭上眼,他好像能看到张哲瀚此时的神情,大拇指和食指将鼻梁紧紧攥起,再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情,怎么会有人像他一样,平白无故的,扰人清梦。
龚俊一句“打扰了”梗在嗓子眼,然后就听见手机里的人说,“扔了吧。”
“我想你了,怎么办?”龚俊紧追不舍,他把这么多年来所有的勇气都用上了,却没有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抱有任何希望。
北京的冬夜如此冷,北风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耳边呼啸而过,窜进围巾的缝隙,紧紧贴在龚俊的皮肤上,风声里夹杂着人们的欢声笑语,可握在手心的电话却是安静的。对面的人许久都不说话,时间滴滴答答,龚俊终于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连绵着缠上他的心头,伴随着刺耳的话语,让龚俊的整颗心都往下沉。
“龚俊。”对方的声音比零下的北京还要冷,“当初你也同意了离婚的。”
原来想念被击碎是这样的感受,明明心是热的,寒意却无孔不入。他的周围人来人往,朋友、爱人、家人,人人都沉浸在被初雪撞懵了的喜悦中,如此热闹的人群,唯有他是孤单的。他捂上眼睛,仿佛脱力一般地蹲了下来,眼泪终于从红了的眼眶中冲出,破碎的哽咽声被吞没在风里。
“你在哪里?”对方似乎终于察觉出什么不对,就连呼吸也变得急促,他又问,“龚俊,你在哪里?”
-02-
张哲瀚找到龚俊的时候,对方还坐在广场上的花坛边,低着头,整张脸埋在围巾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哲瀚扶额叹息,拢了拢厚厚的棉衣,走到他面前。
“起来。”
于是龚俊就抬起头来,撞进眼前人无奈的眼神里。
恍然间想起多年前的杀青宴过后,他也是这样坐在酒店的床前,抬头对上张哲瀚询问的眼神,那个人用随意的语气,问自己,要不要和他结婚。
他说他们结婚,各取所需,他还说过了几年,等他离开娱乐圈,他们就离婚,好聚好散,绝不纠缠。
那个时候,他藏在心底默默爱着的人把结婚当作逃离纷扰的筹码,向自己抛出橄榄枝,有所企图,有所付出,与金钱有关,与前途有关,与世俗有关,独独与爱无关。
他强迫自己把爱意统统放下,学着他把爱情当交易。这场交易与爱无关,可他仍然求之不得。
然而爱意无法隐藏,他们在后来的日子里渐渐袒露心迹,也曾彼此分享最隐秘的心事,做一对世人眼中最般配的恋人。如今他们却在都市的男男女女中,成为了两个最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往事缠上心头,他就这样怔怔地落下泪来。
“起来,送你回家。”张哲瀚觉得自己的心都被那滴泪烫到,再次开口催促。
“哲瀚。”龚俊像是被冷风冻到,带着委屈的鼻音,“我在北京没有家的。”
“酒店,送你回酒店行不行?”
“我想......去你家行不行?”龚俊问道,“我没有带房卡。”
拙劣的借口配上龚俊天生委屈的眼神,张哲瀚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拒绝。
他叹了口气,把龚俊拉起来,“下不为例。”
回去的路上张哲瀚一直在打喷嚏,他来北京没几天,为了办件事情连轴转了好几天。好不容易今天忙完,早早地就睡下了,没成想半夜被人叫起来,还让他在冷风刺骨的大街上寻人。
“原来你在北京。”副驾上的人看着窗外,突然说道。
“嗯,来办点事。”
“马上就走吗?”
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张哲瀚冷冷开口,“跟你没关系。”
龚俊不反驳,点点头说,“嗯,跟我没关系。”
离婚之后,龚俊把他们一起在北京买的房留给了张哲瀚。他心里计较,东西留给他,或许他还能时时想起自己。直到走进房子,龚俊才发现自己真是多此一举。
是什么人还能在陈设不变的房间里,无视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毫无波澜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你坐吧,我不常来。这两天刚好在,也懒得麻烦朋友了。”张哲瀚给龚俊倒了杯热水,转身进房间。
“等等......”龚俊眼疾手快,拉住张哲瀚的衣角。
张哲瀚不动声色地绕开,“我去给你拿件衣服,今天要委屈你睡沙发了。”
张哲瀚打开衣柜,翻出几件龚俊的衣服。如他所说,离婚以后这房子他就没怎么来过,里面的东西他一动未动,他的衣服和龚俊的衣服叠在一起,两人心照不宣地都没有拿走这里的任何东西。熙攘喧闹的北京城,唯有这里好像被人遗忘了一般。
他还记得当初拿到结婚证时自己是多么开心。他把结婚证献宝似的在小雨的眼前晃来晃去,还指着龚俊的照片问他,是不是很帅?没见过这么帅的吧?
快乐如此真实,遇上龚俊他觉得已经足够幸运。他对小雨说,你不懂,我的心上人和我结婚了。
小雨问过他,有这么喜欢他吗?如果他没有那么爱自己,可怎么办呢。
他还记得那个时候他对小雨说,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可不怕。他深知那些铭刻于荧幕之上的、那些吐露于言语之间的,从来都不是记忆中的龚俊,那个人莽撞又稳重,善良而内敛,可爱不自知,让他一想起就觉得欢喜。
可他没有想到,爱情不是是非题,婚姻更不是。
智者不入爱河。张哲瀚现在才明白过来。
房间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热风朝龚俊的脸上吹。他收工得晚,本就疲惫的身体在经历了失望和惊喜之后更加支撑不住,躺在沙发上便要睡过去。
龚俊被突然丢在身上衣服和被子惊醒,睁开眼看见张哲瀚没好气的脸色。他还不是很清醒,对着人傻傻地笑,“谢谢啊。”
“早点睡吧。”
听到房间门关上的声音,龚俊却再也睡不着了。
他觉得生气,觉得不甘心,明明是张哲瀚不打一声招呼就闯进自己的生活,搅乱一池春水后又抽身离去,到头来好像搞得自己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龚俊用被子蒙住头,睁眼到了天亮。
张哲瀚醒来时只觉得嗓子干得发疼,他试着吞咽了下口水,才发现嗓子像被刀割一样。该死的北风,他就不该跟它硬碰硬。
龚俊已经走了,他不像自己,他还有工作要忙,自然是等不了他的。随意喝了点粥,张哲瀚又窝进了被子里。
迷迷糊糊间,张哲瀚听到刺耳的手机铃声,一声又一声,在床头柜上拼命震动,吵得他心烦意乱。对方却像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一般,死活不肯挂断。
他接起来,劈头盖脸地骂过去。对方也不说话,就这样让他足足骂了好几分钟。
“我想你应该起来了,我做了早餐,还在保温箱里,你记得吃。”
“你烦不烦。”感冒的不适感裹挟着困意席卷而来,将张哲瀚整个人淹没,“龚俊,你这个人到底有完没完。”
我们早就画上了句号,没必要为了我收留你一晚上,你就又假惺惺地贴过来。我已经为我的冲动付出了代价,连好心去接你都要染上伤风,再来一次,我就真的承受不起了。
电话那端的人不停地道歉。张哲瀚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泡在酸水里,“你没必要这样,不要再道歉了。”
-03-
怎么有人永远都是二十啷当岁的少年样。张哲瀚挂了电话,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昨天晚上找到龚俊时的样子。
他没有找龚俊的经历。结婚以后,龚俊因为工作常常不着家,他不会催他下班,也很少探班,更多时候,只是在家里等着他。说起来是个小糊咖,约片拍摄却从来都不停。他对龚俊说,你要感谢且好好保护好这张脸,没有这样一块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敲门砖,小糊咖什么时候才能迎来春天。
然后他才会在心底默默地说,当然,还要感谢你珍贵无比的真心,和多年浮沉也从未丢弃的真诚。它也是我爱你的理由。
他们迎来春天了,然而幸福总是急转直下,遗憾甚至怨恨都是不得不接受的附加品,他们终究没有迎来之后的每一个春天。
他头疼,怎么想来想去还是绕到情啊爱啊上面。可是龚俊可怜的眼神总是扰乱他的心神,让他无端生出一种好像真是自己辜负了他一样的错觉。
这样一想起来,结婚后龚俊就没少给自己道过歉。对不起我回来得太晚了,对不起又让你等我,对不起工作实在太忙了......
那个时候他被爱情冲昏头脑,接受了龚俊的每一句对不起,还会傻乎乎地揉他的头发,对他说这有什么。
分开后才猛然觉得,原来龚俊一直以来都对自己怀着满腔的歉意,一句一句地划清着和自己的界限。他们是楚河汉界泾渭分明,两厢爱意从不水乳交融,他觉得他等他不应该,觉得他照顾他不应该,觉得他付出太多更是不应该。
既然婚姻是交易,他们之间就该清楚明白。每一个与爱有关的举动都该一字不落地记在账上,也好日后翻出,若他沉溺于此,对方就能说,这不过是掩人耳目,我每次都对你的付出照单全收,也想尽办法等价还你,我们两不相欠,怎么能说是爱情。
于是在某个深夜恍然大悟,那一句句的对不起才终于化成利刃,可他还是会忍不住一遍遍地想起,然后容忍它们将他的心一寸又一寸地贯穿。玫瑰花转了个弯便成为扎人的倒刺,不论过了多久他都能被扎得鲜血淋漓。
爱人何其难,他算是领教过了。
“导演,下面没我什么事了,我能先走不?”
电话里的张哲瀚不对劲,不是心情不好就是生病了,好不容易等到自己的片段告一段落,龚俊跟导演说了声后就直奔张哲瀚的家。
站在门口,龚俊却害怕了。他还记得昨天张哲瀚看向他的眼神,说是冷漠都觉得对自己过于仁慈,是失望、疏离、失去任何感情,明明以前那么爱笑,那么爱朝他撒娇。
手指按上指纹锁的那一刻,门开了,还穿着睡衣的人半眯着眼愣在自己面前。龚俊维持着一个尴尬的姿势,支支吾吾地说道:“这......这么巧啊。”
没有等到回答,眼前的人闭上眼,直直地朝自己摔了过来。龚俊下意识地伸出手,触到肌肤的瞬间,他才发现张哲瀚烫得厉害。
终于有一个时刻,他可以理所当然地将自己丢失多年的爱人抱在怀里,意识到这一点时龚俊几乎要落下泪来。昏睡过去的张哲瀚安安静静的,抱着他脖子的手死死不放开,181的个子,窝在自己怀里却好像是小小的一团。龚俊轻轻地关上了门,又小心谨慎地把人放到床上。
因为发烧,张哲瀚睡得并不安稳。有那么几个瞬间龚俊都要以为他烧糊涂了,不停地说着梦话,却没有一句是他听得清的。
“哲瀚,你松手,我得去给你买药。”龚俊好声好气地哄着,床上的人明明闭着眼,却拼命拽着他不肯松手。
“不松......你会走的......”张哲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角的眼泪源源不断。
龚俊慌了神,扯过床头的纸巾帮他把眼泪擦干,“我不走,你放心。”
“你骗人,好几次我在家胃痛到死掉,你却在外面和你的搭档营业。”眼前的人越讲越委屈,好像要把结婚以来所有的苦水倒尽,用最刻薄的字眼恶狠狠地控诉着龚俊。
龚俊立在原地,仿佛被狠狠扇了一个巴掌,什么也做不了,也什么话也说不出。他与张哲瀚在电视剧杀青之后结婚,经过了短暂又火热的营业期之后归于平静的婚姻。结婚三年,他在后来的日子里慢慢放开,也逐渐将爱意融于生活。他自认为对张哲瀚无微不至,虽然两人聚少离多,但对张哲瀚做出的承诺,他都会尽量做到。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把所有的委屈都好好地藏到背后不让他发现一丝一毫,直至失望累积到顶点,最终走向他从未预料到的结局。
“哲瀚,你清醒吗?知道我是谁吗?”
没有任何回应,张哲瀚再一次沉沉地睡了过去。龚俊想了想还是不敢离开,在网上买了药后便一直待在张哲瀚身边。
张哲瀚睁眼的那一刻便看见了龚俊,那人紧紧握着自己的手,他能感觉到对方手心黏糊糊的汗水,可不知为何,龚俊却一直没有放手。黑暗而安静的房间里,他能听到龚俊浅浅的呼吸声,还有缓缓的心跳声。
他就这样愣愣地看着龚俊,不敢闭眼,不敢出声,怕搅扰了这难得的平静。离婚后的日子里,他几乎没有梦到过龚俊,人们都说了,唯梦闲人不梦君,他想他对龚俊也是如此。
但在很偶然的深夜,他在一个人的房间里辗转反侧,状似溺水般的无力感会向藤蔓一般紧紧缠住他,他想起龚俊,然后不可避免地难过到无以复加。
他佩服龚俊的冷静自持,也羡慕他的谨慎自知。对于龚俊,他永远是冲动的,他赋予了自己滚石上山的勇气,他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却从没想过,在他一往无前的尽头,会没有龚俊。
像是感受到了张哲瀚的动静,龚俊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看到张哲瀚已经醒来,龚俊激动地直起身,紧接着便用手盖上他的额头。张哲瀚皱了皱眉,被子里的手蠢蠢欲动,却最终没有阻止他。
“还好还好,终于不烧了。”前半夜他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张哲瀚,到了后半夜又不敢睡得太死,张哲瀚的病来势汹汹,晕倒的那一瞬几乎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摧毁。他握着自己的手那样紧,哭诉的语气又那样心碎,他怎么敢再次放开他。
“龚俊......”嗓子还在烧,张哲瀚挣扎着开口。
“别说话。”龚俊打断了他,“对不起,是我太任性了,不该半夜把你叫出来。”
“不要再说对不起了,龚俊,你还要我说几遍啊。”张哲瀚闭上眼,“如果说对不起能让你心里好受,你就转身走四步,走出房间,去客厅对着墙壁说。”
龚俊不反驳,维持着原先的样子不离开。
看着龚俊红了的眼眶和疲惫的神态,张哲瀚觉得自己的心再次被狠狠揉碎,过往的美好回忆通通漫上心头,他近乎绝望地承认,原来时至今日,自己对龚俊的爱意依然未减分毫。
“我饿了。”
“我去做吃的!”龚俊难得地露了个笑脸。
真够难看的,张哲瀚默默地想。“我想吃排骨,但是冰箱里没有。”
“我去买!”龚俊站起来,长时间地盘腿让他险些站不稳,在摔倒的前一秒扶住床沿。
“你慢点......”张哲瀚忍不住叫住他。
“嘿嘿,没事儿,你别乱折腾啊,我马上就回来。”
-04-
龚俊去了最近的超市,他买了一些番茄、鸡蛋、排骨和山竹,野心勃勃地想要大干一场。他知道张哲瀚喜欢吃辣,但这是特殊时期,他只能先哄哄张哲瀚,等到病好了再给他做。
结账的时候,手机铃声响起,龚俊下意识地接起,听见助理在电话那头焦虑的声音。
“我说祖宗,你在哪啊?”
“我在超市。”龚俊没耽误结账,一只手拎着购物袋往超市外面走。
“还真是,有人说好像在超市看见你了,是不是你啊?”
“是我吧,别担心,我捂得可好了。”龚俊宽慰道。
“真的是你??大哥,你知道你现在一点风吹草动都能上热搜吧?你去超市干嘛?想让人编排你谈恋爱了?”
“张哲瀚病了。”龚俊老实相告。
对方没了声音,龚俊想了想觉得还是得再安慰几句,“你真的放心,我心里有数。”
助理的声音软下来,开口时已经变得不忍,“......老大,你和张哥已经离婚了你知道吧?”
龚俊径自挂了电话。离婚离婚,为什么全世界都要来提醒他他和张哲瀚已经离婚了,他知道,离婚证一直放在自己卧室的抽屉里,时时刻刻都在跟他说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这近三年他拼命忍住,忍住思念忍住不舍,忍住所有的情绪方能忍住自己去寻找张哲瀚的脚步。他忍得够久了,忍到每一个冬天变得漫长又难熬,忍到每一个夜晚都开始出现张哲瀚叽叽喳喳的声音。
只因为张哲瀚提出离婚那天,说他不想再与自己纠缠,他看着张哲瀚摇摇欲坠的身影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他们彼此揣测过,也彼此坦诚过,相爱过,也怨恨过,爱情是燃烧的火焰,婚姻却是琐碎的一地鸡毛,聚少离多,失望叠加,直至冷淡分手。他说过的,好聚好散,他们都说到做到了。
可为什么还是会心痛呢?如果爱情是这样的布满荆棘,为什么还有人前赴后继?
手机的信息音将龚俊的思绪拉回,他打开信息,收到助理发来的消息——“老大,知道你不好受。喜欢的话,就把张哥追回来吧。小助理永远支持你!”
他想起张哲瀚在结婚时说过的话,当命运之神把你推向勇敢的那刻,希望你能像想象中那么勇敢*。
后知后觉,龚俊的脑海里走马灯似的掠过一串又一串的往事,最后却只剩下了这四个字。好像恍惚无觉过几年,龚俊才堪堪生出几分后知后觉的无措来。他突然紧张起来,为了买东西他实在花费了太多时间,也不知道张哲瀚怎么样了。
打开门的时候龚俊看到张哲瀚坐在客厅的地毯上,他一下子急了,匆忙地把食材放在台子上就跑到张哲瀚身边。
“你坐在地上做什么?不冷吗?”
张哲瀚看着他不说话,看得龚俊忍不住心里发慌。
“怎么了?”他柔声问他。
“我让小雨订了最近的航班。”
龚俊握在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声音都在发颤,“你......你要走了?”
张哲瀚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怎么了?”
张哲瀚眨了眨眼,眼泪终于开始决堤,“可现在航班已经过了。”
龚俊心里像坐了一趟过山车,因为张哲瀚的话狠狠坠下了山崖,又被高高抛起。
张哲瀚抽抽噎噎地继续说道:“我想着,至少要跟你说一声再见,毕竟你照顾了我一整个晚上。可你一直不来,我就不敢走,我怕你因为我走掉就不好好休息。”
龚俊整理了下张哲瀚额前的碎发,“那现在呢?”
“我让小雨又订了明天的航班,他把我骂了一顿。”生了病的张哲瀚又开始撒娇,他瘪了瘪嘴,跟龚俊抱怨。
“是他不好,你还病着,怎么能骂你。你去床上再睡会儿,我去做饭,做完叫你好不好?”
张哲瀚点点头,“我说我明天要走了。”
“要是我不让你走,你会答应我吗?”
张哲瀚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对他说:“不会。”
“去你想去的地方吧。”龚俊握住张哲瀚的手,“但我跟你说好,这次我不会再放手了,你要等我去找你。”
“龚俊,你不恨我吗?”张哲瀚问他,“说离婚的是我,反过来怪你的也是我。”
龚俊倾身把张哲瀚拢在怀里,“傻瓜,我爱你啊,怎么会恨你呢。”
张哲瀚终于没忍住,伏在龚俊肩头哭了个天昏地暗。
“祖宗,你别哭了,我的五脏都碎了,你还只是哭。”龚俊一边拍着他的背,一边劝他。
“你干嘛?”张哲瀚给了龚俊一拳,“你干嘛要学贾宝玉讲话。”
“你开心了就好。你肚子都在叫了,快放我去做饭。”
“明明是你抱着我不撒手。”
“好,我撒手。”龚俊站起身,转身走入厨房。
“龚俊,不是我把你从大街上找回家,你又照顾我一个晚上,我们就能复合的,这样只能算扯平。”张哲瀚看着龚俊的背影说道。
“我知道,那我们一起努力好不好?”他说一起努力,不是他独自朝着张哲瀚走去,也不是张哲瀚孤零零地向自己奔来,他们曾经反复拉扯,明明每个人都走了九十九步,却终究谁都没有完成那第一百步。
月亮照回湖心,野鹤奔向闲云,他终于明白,爱要同频共振、双向努力,才有可能迎来美好结局。
-05-
吃饭的时候,张哲瀚一直夸龚俊做的排骨好吃,软烂又入味,这么多年,除了他妈妈做的,就属龚俊做的最好吃。
龚俊被夸得不好意思,只好埋头吃饭。
“龚俊,你今天没工作吗?”
“我没有在拍戏,这两天都没有安排。”
“噢。”张哲瀚了然地点了点头。
“哲瀚,我听说这么多年虽然你退圈了,但早些时候还是会有综艺找上你,好几个都是和旅行相关的。为什么你不接?”有时候龚俊会觉得自己过于固执了,对于很多事情,他总是执着地要得到一个答案。曾经有一档慢综找上他,说张哲瀚也在拟邀请嘉宾的名单内,当时节目组并不知道他们其实已经离婚快一个月了。其实他那个时候便已经后悔,便想着接下综艺和张哲瀚好好相处,再把他重新追回。哪知综艺开拍的那一天,导演告诉他张哲瀚不知道为什么并没有接下,圈里都在流传他要退圈的流言,只有他知道那不是流言,是张哲瀚自己放出的消息。
“不能接。”张哲瀚简单回他。他没有说谎,离婚之前他刚杀青一部军旅剧,那部剧对身体的损耗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所以那几个月,他一直安心躲在疗养院,而这些,龚俊都不知道。他当然知道不能怪龚俊,可是刚开始的那几个月,他总是会忍不住去怪他,责怪和埋怨都是洪水猛兽,他只能不断地提醒自己放下。
“是因为身体不好,对吗?”龚俊不敢看他,“我本来只是怀疑,你突然就走了,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各个平台上都没了你的消息。我问过小雨和妈......你妈妈,他们都不肯说。那个时候我的预感很不好,每天都会做噩梦,总觉得你出事了......我推了所有的工作去找你,可是我找不到你。后来小雨看不下去了,跟我说你没事,我才选择听你的,不纠缠你,如果这样会让你开心的话。”
“你是不是傻?”张哲瀚听到龚俊这样说,忍不住生起气来,“你是赚大钱了吗?工作说推就推?你知不知道你要付多少违约金?”原来自己躺在病床上的那几个月并不是全然孤独,原来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龚俊在不遗余力甚至不怀希望地寻找着自己。
“我那么大一个老婆说没就没,违约金算什么......”龚俊小声嘟囔。
“龚俊,我在跟你说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张哲瀚,如果你离开了我能过得更好,我什么都不会说转身就走。可是你真的笨死了,生病了不会吃药,饭也不会做,还对自己那么狠心。”
“知道了知道了,说得好像你很会过日子一样。”
“我以为你退圈了会过得好......”
“我真的过得挺好的。不缺钱,想做什么做什么,想去哪去哪,不用再理会别人的流言蜚语,也不用想着明天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解决,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了。”
“习惯了没有我的日子吗?”龚俊委屈地问道。
没有,怎么可能习惯。这句话在张哲瀚心里盘旋良久,终究还是被他咽了下去。
“你说我们一起努力,是随便说说,还是认真的?”
龚俊用力地点点头,“哲瀚,我一个人不行,没有我们一起对抗过去那些不好的回忆,我一个人做不到。”
“你知道吗?我们结婚第一年的1月6日,北京下了雪,我给你发视频,大雪连下了整整一晚,等到第二天的早晨,我才看到你回给我的消息,你说你刚收工,好累;2022年3月17日,居庸关的樱花开得烂漫,如果运气好,我们还可以买到火车票,一路看着樱花飞驰而过;9月6日,我在杭州,秋天的杭城开了第一朵桂花,我第一次闻到那么馥郁的桂花香,他们说今年的桂花开得晚了,但香味却比往年更甚。
“我说这些不是想怪你什么,和你结婚的时候我就想清楚也接受了可能发生的一切,这里面有你的原因更有我的,我们都太忙了,可我还是会难过。龚俊,那个时候我想问你,结婚是这样的吗?因为忙碌,因为身份,可以把所有值得分享值得铭记的美好通通错过。可是你却是除了抱歉就再也说不出其他,而我则好像更加过分,居然用最残忍的臆测误会了你的歉意。”
龚俊的心不断地往下沉,张哲瀚每说一句话,仿佛都在竭力夺走他的呼吸。
“可既然你说我们一起努力......好吧,我投降了。分开确实没有让我们过得更好。”张哲瀚长舒一口气,“今年的初雪我和你一起看了,居庸关的樱花还会再开,杭州的桂花香我们还能等到,既然这些都可以重来,那我们也可以重新来过。”
“张哲瀚,你说话真的大喘气诶。”龚俊忍不住说道。
“你再说一遍试试?”
“好好好,我错了。”龚俊伸出手,紧紧握住张哲瀚,“说好了,我们一起努力。”
连日下雪的北京难得的放了一个晴天,天气预报说好天气将持续整整一周,太阳虽有,温度却依旧很低。冬日的阳光毫不刺眼,初雪却在它的照耀下渐渐消融,雪后初霁,人的心情也不免跟着好起来。
休息了两天后,张哲瀚精神了不少,此时的他正在房间里整理东西。其实他匆匆地来,什么也没带,也没什么好整理的。可他一想到要走,不舍的情绪就绕上他,要是不做点什么,他又会心烦意乱起来。
“你几点的航班?”龚俊帮着他一起整理,问他。
“五点。”
“还有不到3个小时,要快点了。”龚俊把箱子拉链拉上,“你要去哪儿?”
“云南。三期的疗养还没过,医生恨不得飞过来抓我回去。”
“要我陪你吗?”龚俊满心满眼都是心疼。
张哲瀚朝他笑笑,“你陪我去机场吧,疗养就几天了,没事的,我真的快好了。”
“好,那我等你出院。”
张哲瀚的身体需要静养,这是龚俊问了小雨才知道的。其实这几年反反复复,虽然已经好转了不少,但张哲瀚和他身边的人还是不敢有丝毫怠慢,龚俊说他知道了,他不会在这段时间去吵着张哲瀚。
他选择去了一些地方。
十二月的景山公园积雪未消,八达岭长城人烟稀少,故宫却依旧游人如织,他穿梭在北京的大街小巷,像一个正常游人一般慢慢游览;人们都说杭州的灵隐寺和法喜寺灵验,他把两个寺庙都走遍,为张哲瀚求了一支上上签,只是可惜没有看见雪后法喜的动人美景;还有南京,还有苏州,这两个当年匆匆而来又迅速分别的城市,他行至凤凰西街看人间烟火,坐在古运河的船上夜游苏州。
此刻他才明白张哲瀚所说,这么多年,他与他在一起,明明心在一起,却真的错过太多太多。他把每一个地方的照片做成明信片,怕寄信太慢每次都顺丰至云南,张哲瀚说他钱多烧的慌,他只想把心情一分不落地告诉他。
从前车马慢,他不要,他要张哲瀚能以最快的速度知道自己的心情。
“老大,你真傻,微信上说不是更快。”助理嘲笑他。
“那就不浪漫了。”龚俊回他。
“你寄快递就浪漫了?”
“什么寄快递,我是寄明信片!”龚俊气呼呼地挂了电话。
“龚俊,你可以微信上发给我的。”张哲瀚发来一条消息。
......龚俊十分无语。
“但我很开心。”
龚俊喜笑颜开,继续大步子在街上闲逛。
虽然说着没几天,但真的等张哲瀚出院,已经到了初春。龚俊选了一件他最爱的小西装,把汽车装满了油,满面春风地在医院门口等着张哲瀚。
张哲瀚出来看到他时笑得弯了腰,跑过去和他撞了个满怀。
“玩够了?”
“没有。”
“那你下一站去哪里?”
龚俊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自顾自问他,“哲瀚,我们永远都不分开好不好?”
永远是多久?张哲瀚好久好久都没有听过这个词了,结婚时的永远之后跟着一个我愿意,现在他快40了,好像再也没有了当初要和世事斗一斗的决心。可他爱的人这样抱着他,让他不由得生出天荒地老的错觉。
他回他,好,永远就永远。
你这样可贵的真心,本就值得我一往无前的勇气相配。
“那我们到底去哪里?”
“你曾说想和我一起旅行,我攒了好多好多钱,推掉了后面好几个月所有的工作,请了一个漫长的假期,我的油箱永远满油。你想去哪里?我们可以去新疆看雪,去大连看海,去江南听雨,去草原看牛羊。甚至去罗马,去巴黎,去冰岛,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们如此相爱,相爱到忘了年岁,也忘记衰老,相爱到曾视对方为仇敌也不愿放手。这样年轻而一往无前的心,值得去到每个地方。
与此同时,龚俊的社交平台上定时发布了一条消息——离婚第1129天,迈向复婚第一天。爱你,再次找到你,是我这辈子做过最勇敢的事。
消息无配图,因为最好的风景已经在身边。
*【当命运之神把你推向勇敢的那刻,希望你能像想象中那么勇敢】语出罗翔老师
【俊哲】嗨,疯子
*30+疯子写给20+疯子的一封信
*送给纯情批们
*RPS,OOC有,私设有
嗨,疯子:
现在是2026年11月29日下午2点11分,我因为之前逼着男朋友给过去的自己写信,所以现在也被他缠着赖着用生日胁迫我也给你写封信。没办法,只能写咯。
看到这里,20来岁的你肯定已经眉头紧皱,伴随着一声脏话呐喊出声:我tmd十几年后居然弯了?
我就知道,这对你来说肯定比收到30多岁的自己写的信更震惊。
但你听我解释。
我还是对大老爷们儿没兴趣,女孩子多好,香香软软,所以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自己弯。只是当你遇见一个人,他哪哪都好,心里眼里全是你,你看到他就只想傻笑和看他傻笑,那...
*30+疯子写给20+疯子的一封信
*送给纯情批们
*RPS,OOC有,私设有
嗨,疯子:
现在是2026年11月29日下午2点11分,我因为之前逼着男朋友给过去的自己写信,所以现在也被他缠着赖着用生日胁迫我也给你写封信。没办法,只能写咯。
看到这里,20来岁的你肯定已经眉头紧皱,伴随着一声脏话呐喊出声:我tmd十几年后居然弯了?
我就知道,这对你来说肯定比收到30多岁的自己写的信更震惊。
但你听我解释。
我还是对大老爷们儿没兴趣,女孩子多好,香香软软,所以直到现在我也没觉得自己弯。只是当你遇见一个人,他哪哪都好,心里眼里全是你,你看到他就只想傻笑和看他傻笑,那他是男是女,好像就已经不是什么值得去计较的事了。
更何况他还很好看,符合你我一切审美标准和美学定律的好看,所以别再叽叽歪歪了,咱们gay得不亏。另外,不必追问谁上谁下的问题,肤浅。男人三十岁以后就不在乎这些了。
他刚才还黏在我旁边,我写一个字他看一个字,看得老子莫名羞耻,一拳给他锤走了。现在他蹲那给猫铲屎,一脸的忿忿不平,把猫砂搅得哗啦啦的,幼稚。
说回正题。
我遇见他时,恰巧是一段黯淡无光的日子。
那时我觉得自己孤身一人站在深深黝黑的谷底,四周的岩壁上长满了潮湿溜滑的苔藓,没有回音,爬不上去。那大概是现在张扬跋扈的你绝对想象不到的消沉。
我受了伤,这点伤没有锤碎我的身体,却碾碎了我的一身傲骨。
那么多年来,大大小小的坎我都走过,却没有一次是让我这么痛的。
就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一片漆黑里,我遇见了龚俊。
他总说我是他在浮华人世里用尽所有执念抓住的一束光,却浑然不知其实他才是破开我眼前稠密混沌的黎明破晓。
第一次见面时我状态不好,消沉像一片看不见的薄膜,把我和世界分隔开,一切都模模糊糊,没有实感。我得提起一万分的精神才能勉强完成社交,跟制片人和导演打招呼、维持住摇摇欲坠的精神头、学打戏动作……那么多那么多杂事,能留给他的余力实在不多。
后来他跟我抱怨,第一次见面时我太高冷,不好接近,把他所有的示好都挡了回去,让他尴尬得不行。他老跟我提这个,倒也不是真的有多计较,无非是一肚子坏水,想找借口挑事,好把他那满脑子黄色废料付诸行动。
我看破不说破,总顺着他,随他趁火打劫地揩油抽水。
但我从没告诉过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看见的是一个内里破碎得叮铃哐啷的张哲瀚。
他也不必知道,反正把那个破碎得叮铃哐啷的张哲瀚重新拼凑好、甚至拼凑得更好的人,也是他。
龚俊真的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子,即便同样作为男人,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点。
老长老长的两条细腿,总是水汪汪透着几分无辜的眼睛。我后来发现,他有个很可爱的小习惯,可能是眼睛太大,偶尔他的左眼会无意识地轻轻眨一下,像小狗wink,让人没办法对他硬着心肠。
横店的夏天非常热,我的汗腺像故障了的水龙头,被烈日一灼,就开始失控地淌水。那家伙也好不到哪去,拍戏的时候还有职业精神顶着,导演一喊卡,手里的扇子就甩得哗哗的,风大得都能把我的头发吹起来。
他还不爱打伞,直愣愣地站在太阳底下读剧本。
我冷眼旁观,观了几天实在有点观不过去,还是忍不住多管闲事,不露声色地靠近他,把遮阳伞往他头上偏几分。
龚俊这个人,真的是娱乐圈这个人精扎堆的地方里的一股清流。
周子舒这个角色,太让人寸寸断肠。我总是陷在里面,像被蛛丝绕住的蝴蝶,挣脱不开。
而他却总能没头没脑的,让我用不了多久就从中抽离。
好比我调侃他学了我好多演戏的小技巧,但一次饭都没请我这个前辈吃过。
换了别人,大概都会顺势应承下来,实际上这餐饭能不能吃成另说,但面子功夫总得有吧。
他偏不,给我来了一句——我也没吃过你请的饭呀。
我愣住了,被这套直拳打了个一脸懵。
这小年轻,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我只好也开始跟他叽叽歪歪一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说着说着就变成小学鸡吵架,争起了谁吃了谁的葡萄荔枝、谁喝了谁的几口可乐。
至于吗?搞得这么小家子气。
但又为什么,在这些日复一日鸡毛蒜皮的你来我往里,那些曾经消散了的生机与活力,又重新回到了我的这具躯壳里。
他的眼睛比夏日万里无云的蓝天还要澄澈。
而我逐渐喜欢上了看见自己印在那双眼睛里的倒影。
杀青那天,我本来不想去。
离别真是世界上最讨人厌的事,你好不容易跟一些人建立起了联系,却得用一顿饭来为它划下句点。但我还是去了,我舍不得连这一面都不跟他见。
那顿杀青饭吃的是火锅,我落座以后龚俊凑了上来,说我太敷衍了,一身老头打扮贴着个面膜就过来了。还说这餐饭是他请的,让我可劲宰,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沸腾的锅底蒸腾起的烟雾一定是进了我的眼睛,不然我怎么会突然因为害怕再也听不到这个明明有着酷盖标配的低音炮,却老拿来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家伙的声音,而泛起了泪意。
哭太丢人了,但我最后居然做了比哭更丢人的事。
我tmd给吃吐了。
在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时,一抬头我在镜子里看见了一脸担心的他。
可能是看我的模样太过狼狈,他转身想走,想给我留几分前辈的体面。但我突然疯劲发作,心里恨恨地想,这部剧能不能红太看命,而我本来就差几分运气,以后江湖再见的几率渺小地可怜,我为什么不干脆豁出去,用所有的孤勇去博一份爱。
我拉住了他,跟他说我喜欢他。
我以为他会吃惊,会尴尬,甚至有可能会因为被同性前辈告白了而愤怒。
但这家伙,到底还是不按套路出牌。
他眼睛一秒变得红通通,比我这个刚刚吐得天昏地暗的人还狼狈。他一把抱住我,手上的力气大得像要把我摁进他的身体里,从此合二为一,再不离分。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用颤抖的声音说:“你欺负我,连表白的机会也要跟我抢。”
在一起以后,有着湿漉漉大眼睛的小白狗变成了满肚子坏水的芝麻汤圆狗。
他的控制欲和占有欲好强,一群人凑在一起的场合,我的注意力要是不在他身上,他就一秒垮脸。我要是夸了别人不夸他,他也要垮脸。更不要说我要是跟别人显得比跟他亲密、默契,他那张脸简直没法看。
换了别人,我大概有些受不了。
但如果是他,我甘之如饴。
他需要我,要我看他,要我爱他,要霸占我心里最特殊的那个角落。
他要,我就给。
你现在也谈过几场恋爱,爱过几个人。
但你大概从没感受过这种,被人揣在心尖尖上、珍视你到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要怎么来疼惜是好的偏爱。
跟我在一起时,他眼里只有我。
不跟我在一起时,他心里全是我。
第一次打破身体界限的那晚,即便已经知道他爱我爱得痴迷,但我还是不安。
我知道他和我一样,从没喜欢过男的,怕落实到水乳交融这事上时,他还是会有心理障碍。
我伸手抵住他的胸口,撩起衣服,指着小腹下边儿,说:“你看。”
这个熊玩意儿居然给我看直了眼,咽了口口水,说:“……哲瀚,你的肚子好白。”
我发誓,当时我翻了个咱俩这辈子都没翻过的巨大一个白眼。
我说,你看清楚,我是个男的,我俩构造一样。
俊俊声音低了下来,他用力吻了过来,咬着后槽牙说:“你少看不起我的心意,我喜欢你,比你多八百倍。”
放他的小狗屁,我那么汹涌的爱意,再乘八百倍,
那大概足以媲美神救世人。
但他确实救我。
后来还发生了好多事,
我和他公开,我拿了影帝,我的小狗也拿了影帝。
我们甚至在同性婚姻法通过的第二天就领了证,成了娱乐圈第一对儿不务正业每天只顾着秀恩爱的狗男男。
有时我躺在他腿上看书,他靠在沙发上,一只手伸长了来给我揉膝盖,一只手揉我的脑袋。跟我在一起的时候,网瘾少年连手机也不玩,只玩我。
我会想起几年前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想起那些磨难搓掉了我好多少年意气、磨掉了我好多年少轻狂。我变成了更加成熟内敛的人,学会了隐藏和不说,但和俊俊在一起时,我却不自觉地用最简单的方式对他。我炽烈地爱他,不计后果,不瞻前顾后,只有跟他在一起时,我才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二十来岁的疯子,我了解你。
疯子总把事情做到极致,没有中间点。
我是,你也是。
所以我不会叮嘱你多打几次篮球,好好享受球场上吹开刘海的风和看台上万众瞩目的欢呼,因为我知道你一定已经这么做了。
我也不会告诉你未来人生的几道大坎是什么,没什么好规避的,命运丢过来的劫你就受着,没什么好怕的。
但我可以告诉你,在未来有条格外漫长的红毯,所有人都走在前面,只有你拄着拐,蹒跚艰难地在后面跟着、追着。那时你会焦躁,会绝望,会自厌自弃,会消沉。但如今你大可多几分笃定。
在未来,会有那么一个人,
无论你走得多慢,多难,
无论是世界把你抛在身后,还是你把世界抛在身后,
他都会跟着你的步调,陪你一步一步慢慢走。
疯劲还在的另一个疯子
2026年11月29日
【俊哲】一只勇敢小狗应该学会做的事
RPS,伪现背,一发完。
全文8k+预警。
一封龚老师写给张老师的生日祝福信。
我知道一只勇敢小狗需要会为你做很多事,但我想现在最能逗你开心的一件,应该是我要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
亲爱的张老师:
展信佳。
因为不确定你会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所以在你打开这封信的这一秒,我先提前祝你早上好,下午好,晚上好,当然如果是深夜的话就不要看了,早点休息,留到明天早上再往下读也不要紧,不然我怕你被感动得睡不着觉。
然后等到你再次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会很认真地再跟你说一次,我最最亲爱的张老师,早上好。
希望...
RPS,伪现背,一发完。
全文8k+预警。
一封龚老师写给张老师的生日祝福信。
我知道一只勇敢小狗需要会为你做很多事,但我想现在最能逗你开心的一件,应该是我要第一个祝你生日快乐。
亲爱的张老师:
展信佳。
因为不确定你会什么时候收到这封信,所以在你打开这封信的这一秒,我先提前祝你早上好,下午好,晚上好,当然如果是深夜的话就不要看了,早点休息,留到明天早上再往下读也不要紧,不然我怕你被感动得睡不着觉。
然后等到你再次打开这封信的时候,我会很认真地再跟你说一次,我最最亲爱的张老师,早上好。
希望你不要被封面上的标题笑到。
我知道你私下里总爱跟小雨这么形容我,扒拉出来一些我被粉丝形容为大型犬的瞬间分享给朋友并为此乐不可支,偷偷摸摸抖音搜索很多小狗视频然后笑得前俯后仰,被我发现后还要嘴硬地辩解是因为太想路飞,厚颜无耻地称自己为爱狗人士。拜托,路飞那种笨蛋肥狗在上海想你想得都快狗生抑郁了,你还在这里拿人家一只法斗来为自己观看萨摩耶的狗塑行为做挡箭牌,真的是很没有主人自觉。
但也没办法嘛,谁让你是我的张老师,谁让五月份偏偏是你的生日。
所以本大慈大悲的高冷帅哥决定先放你一马,允许你光明正大的当着我的面叫几天可爱小狗,而不必每次都在我转身之后偷偷摸我的头发,还一脸终于能够揉揉狗头的自我满足,表情还非常之心神荡漾,真的是十分缺德,想必我不说你自己也能够意识到。
所以为了不让你背着我在缺德这条道路上越走越远,下次再见面的话,我会乖乖让你摸的,如果你还不满意,我也可以抱着你“汪”一声,让你也感受一把饲养大型犬的顶级快乐。当然如果你在这种铁血纯一为爱做出的巨大让步下还要继续得寸进尺让我趴下坐直握握爪,我也不保证第二天你不会屁股痛。
而且我还要纠正你一点,你根本不是什么爱狗人士,你只是爱龚俊人士。
希望你能从现在起对自己的身份定位有一个准确认知。
想要给你写这封信的决定其实做出来得很突然,思前想后了两天也没想好该怎么开头,比当初坐在深夜孤灯下给温客行写告别信时候还要慌张,落笔艰涩,害怕你觉得我矫情又生怕词不达意。韩寒曾经写过一本书叫做《告白与告别》,我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但我想这天底下最难以启齿的两件事也不过如此,而于我而言,跟你告白又是比同万人告别更难的一件事。所以张老师,如果你看到这里觉得我写的没有那么好,也请你不要介意,这已经是我写废了十多张草稿纸以后好不容易能想出来的开头了。
至于为什么想写这封信,恐怕还要从《山河令》演唱会的头天晚上开始说起。
那天晚上我到得很晚,没能赶得及和你一起彩排,落地时候透过舷窗望着停机坪四周闪烁绵延的灯火发呆,觉得自己像一只一夜之间被风卷着扶摇直上的疲倦孤鸟,九万里山海迎风翱翔却迟迟落不了地,铺天盖地的风像浪潮,一迭迭打过来将我越掷越远,也离你越来越远,仿佛我变成风筝,眯着眼睛看不见那根攥在你手中的线。
小雨告诉我你早就睡了,在剧组赶了两天拍摄进度才匀出来的休息空档。我知道不该打扰你,一觉睡醒两个人又能再见,你与我都好像并不差这几个小时将你从睡梦中吵醒的时间。但当我提着行李箱走进电梯时候,看着轿厢门缓慢合拢,数字跳动楼层攀升,反光镜面里印出来我因为太困而有些呆滞的脸,看起来像一幅浸了雨水的油彩画,空调风从后背吹向前,显得很寂寥的样子。
那一刻我就想,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很想见我,我都很想和你见面,哪怕是看一眼你熟睡时候的脸,然后再偷偷在外面的房间里将就一夜。所以我鬼鬼祟祟找小雨拿了你的房卡,进门时候姿势奇怪得像是在做贼,或者那种喝酒喝到凌晨两点蹑手蹑脚摸回家的耙耳朵老公。还好总统套的房间够大,不然在我搞错开关不小心摁亮全部客厅顶灯的时候,我丝毫不怀疑要是放在横店那个酒店,你会立刻醒过来觉得房间里进了脏东西,二话不说冲到我面前一脚踹翻我的下颌骨。
还好还好,还好红了能住大酒店,不然我真是要性命不保。
你睡觉的样子比起以前乖了很多,看起来是真的很累,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呼吸声轻轻,仿佛整张床就是一场随着你起伏弧度不停陷落的甜美梦境。额角的头发比起分开时候有长长了很多,我本想碰一碰,但又怕吵醒你,最后也只是摒着呼吸轻轻吻了吻你的眼睛。而后我心满意足地退出去,在客厅里喝了杯水,刚把行李箱拎到地毯上打开,回过头就看见你站在主卧门口揉着眼睛看向我。
龚俊,你打着哈欠叫我的名字,嗓音黏黏的像是很懒得说话,“怎么不进来睡觉。”
我朝你走近,有点不好意思地讲抱歉把你吵醒了,你摇摇头,睡意朦胧里歪着脑袋就靠进我怀里,额头压着我的胸口,像一头不管不顾撞进我心脏里的小鹿,或者一只蜷起尾巴趴在我心上睡觉的猫。
你闭着眼睛说,“没有,只是我知道你要来,没睡得很死。”
“那我要是没来呢?”我环着你的背轻轻问。
“你敢。”你讲这话时候气势倒是足得很,就是语气很没有说服力,靠着我睡得东倒西歪,一只手抬起来握着我的腕骨,另一只手很没风度的伸进我衣服里贴着本人和脸一样帅气迷人的腹肌,给我冰得龇牙咧嘴地。你说:“你今晚要是敢睡其他地方,这辈子都别想着能再跟我睡觉了。”
虽然你的手很冰,摸来摸去也不像个正经人,但我还是很感动,并且希望你能再多给我抱一下。
我知道一个一米八六的大男人缩在你怀里非常没面子,而且他还因为太想你而差点坐在你身上不想撒手。但是张老师,当你愿意接纳我,在繁忙日程中等我回来像是在家门口为我留一盏灯,甚至即使很困也依然愿意温柔而耐心地轻轻拍打我的背,那时候我就觉得,我不再是什么随风逐浪的漂泊孤鸟,而你是我始终振翅飞往的温暖归巢。
我抱着你时候像是一颗草种亲吻一座岛屿,我依赖着自你怀中开始生长,长出挺拔的茎与宽阔的叶,在你身上落地生根也从此为你遮风挡雨,手牵手彼此因对方而终身落脚。
我把脸靠在你的肩膀上,说,张老师,我可以吻你吗。
你打了我一巴掌,应该是也翻了个白眼,说龚俊你是不是笨狗,你早该吻我了。过了一会儿又哼哼唧唧不满意,说龚俊你吻久一点会死吗,是不是真的每天都在背着我拍吻戏。灯光从头顶落下来又跌进你瞳孔里变成一团闪闪发亮的光晕,我用指腹摩挲你泛红的眼眶,觉得你特别可爱,没人能比你更可爱。
可爱这个词用来形容你,就是很值得去爱也很值得被爱的意思。
后来我们吻到凌晨四点,你踹我的大腿说有完没完别他妈啃我了,站起来从行李箱里给我翻睡衣。我仰躺着坐在床上,手臂撑在身后看你,感觉到你的起床气在这个时候终于姗姗来迟,红着嘴唇没个好气,看起来非常凶,或者下一秒就要冲上来一拳抡在我春风得意的脸上,以此来警告我不要翘尾巴。
但我一点都不害怕。
因为我知道怎么哄你,知道你现在不是真的烦躁只是有点害臊,我知道一万种方法让你消气然后愿意依旧抱着我好好睡觉。
你相信吗?我就是知道。
张老师,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从我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或者说还要更早,甚至可以从我与你相遇的某一分钟开始算起,关于你的很多事情都开始一点一滴闯进我的生活,填满我日常的每一个缝隙与角落,到最后塞不下到快要统统从我左边胸膛里满溢出来。
我了解你的脾气,知道你的喜好,在心里默默为你写了很多页的专属记事本。后来我发现需要记住的事情越来越多,记事本越写越厚,于是我发现,爱你对于一只小狗而言,真的是一项非常艰巨的任务,一个漫长到需要一生去完成的伟大过程。所以我思前想后了很久,最终决定,把你变成我无法更改也无法回头的既定人生轨迹,同时也成为我坚守终生以此为约束的行动准则。
而爱你,会变成一种刻在我记忆深处的本能。
如果非要我来总结的话,我愿意将这项甜蜜而充实的毕生事业,称之为一只勇敢小狗应该学会为你做的事。
这个标题不仅贴切,还完美地满足了你这个狗塑爱龚人士的个人恶趣味,可见我真的是很爱你,甚至愿意陪你一起缺德。
第一件事,应该要从六月孟浪的盛夏时分,横店热烈刺眼的正午阳光同时落到你和我身上时候讲起。我记得最开始的开始,是周也观看了你一下午不停穿脱了十多次戏服后指着你笑得花枝乱颤,恨不得举着大喇叭跟全剧组的人循环播报,张哲瀚是全剧组怕热多汗的唯一冠军。你举着把伞不停擦汗,热风里装模作样伸腿拦她几步,碍于毒辣日光不愿与她计较。我当时站在你旁边没说话,心里其实暗搓搓在想,周也真是没见识,这件事我半个月前就发现了,哪里轮得到她在这里做大嘴巴鸟。
结果下一秒你拿手肘拐了我一把,一边把刘海撩起来一边问我,不晒吗,进来躲躲啊傻站在太阳底下干嘛。
其实工作人员已经去给我拿伞了,片刻也就快到,但我看着你懒洋洋分出来的半边阴凉,鬼使神差还是钻进来了,边走还得边弯着腰。没想到你老大爷一样走得懒洋洋,边走还边不耐烦地骂我,举着那么大把扇子怎么就不会给人扇扇风。
于是我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你遮阳和扇风。
第二件事和第三件事是连在一起的,所以我干脆放在一起讲,免得写很多字写得我手痛。记不记得闲暇时候我和你坐在一起聊天,你一边打斗地主一边和我安利江西爆辣拌粉,说没吃过的人生不完整,我本着川蜀地区的尊严对此不屑一顾,心想这辈子还没听过谁能在四川火锅面前夸口自己的爆辣能震颤灵魂。没想到你一生要强,当即就打电话告诉助理今天中午的米粉多加一碗,热情邀请我前往品尝,当然,如今你也晓得了,我当初死鸭子嘴硬说试试就试试谁怕谁,其实根本吃不了辣。
那个下午我蹲在剧组卫生间,想明白了为什么全国最好的肛肠科都在川渝。
然后我为了扳回一城,开始尝试约你一起感受渔粉的香醇与美好,骨汤养颜又养胃,关键是他妈的不辣,你虽然每次看起来都不太情愿,但还是会陪我一起煮,然后耳提面命让我把番茄切块不是切片。
所以这就是你教会我的另外两件事,不要逞能和你吃辣,你胃不好时候煮面不要切片番茄。
再后来还有很多事情,比如你虽然自诩每天只喝白开水但是我得给你准备汽水,光是汽水还不行必须得冰镇无糖;再比如你站久了腿会难受所以应该尽量不要弯腰,我做你的掉落物品自动捡拾机器与随身装备的置物架;还有看游戏直播时候不要絮絮叨叨,我欢呼的速度会影响你出牌的速度,等等等等。但是工作室的小姑娘让我不要再写废话了,说文章要分清主次顺序才有可读性,不然怕你看到一半懒得看了直接撕碎丢掉。
我觉得她真是不懂爱情,怪不得一直单身,你怎么可能会嫌我烦。
但她说的也有道理,写太详细的话手会很痛,你读起来也会很浪费时间,所以我就挑重点讲吧。
杀青之后我们很长时间没有见面,原因我后来已经同你讲过,是我别别扭扭不敢和你联系,怕你不喜欢我,对我仅仅只是剧组同事的感情,并且我也觉得因为拍一部戏而喜欢上一个人无法自拔这种事,真的是很丢脸。
《山河令》播出前老实说我们都没有太多准备,你当时要进组拍戏,抽出来几天时间回北京,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忙什么,有没有时间。
我当时告诉你的是在跟朋友聚餐,其实是骗你的,不清楚你有没有听出来。那段时间我被剧组放了鸽子,青黄不接,躺在家里晒着春光没日没夜地打游戏。你在电话里问我地址,沉默了好一会儿,说北京早春的梨花已经开了,据说很好看,想过几天带妈妈去踏青但不知道哪里比较好,能不能让我陪你去看看。
我答应了。
北京早春的风其实还是冷的,太阳落在肩上薄薄一片,我站在路边等你时候抬头看见树木冒了新绿,枝头的白玉兰打了很多含羞半露的花骨朵,突然想到你是开车过来,等会儿逛公园不知道会不会冷,又折回去给你拿了件厚外套。
你远远过来时候其实我就已经看见你了,斑驳树影在你前车玻璃上一闪而过,似乎一瞬间春风拂面迷了眼,整个春天都在你身上变得生机勃勃,你向我走来的动作也变成冥冥中注定,爱你如同爱上生命的美好与鲜活,让人想起王小波曾说,我爱你,这是我的命运,静下来想你,觉得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
那天下午我们开着车去了门头沟古山村,梨花是开了,纷纷扬扬落下来像雪,层层叠叠坠在云端如同烟霞或皎月,但可惜离得太远,被栅栏拦腰横阻着,只是好看,但离得很远。你在我旁边揉着耳朵小声说,怎么他妈一点都不浪漫,看来兄弟都不靠谱,说完就在风里打喷嚏,我拽着你的手不要你再走深了,把衣服披在你身上。
然后你抬起头看着我,问,龚俊,我觉得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后来很多个晚上我们在各色城市的夜晚或灯影中相见,春天彻彻底底地到来了,各式各样的花在道路两旁开成一片,《山河令》也如同轰轰烈烈开了满春的花一样大火,又把每一次见面都变得像那天伸出栅栏挨到我头顶的满枝梨花一样珍贵。好多个无法见面的日子里你对着视频,一边眯着眼睛不耐烦一边旧事重提,非常难哄地朝我抱怨,说龚俊,告白都要我先开口,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对不起张老师,下次我一定会勇敢一点。
如果以后还有机会能让我重新和你表白,我一定会十分勇敢迎难而上,当然你也不必为此特意与我分手一次,我会很难过很难过的。我向你保证,“学会先向你表白”这件事已经成为我人生的必修课之一,下次不管是表白、报备还是求婚,一定都是我先。
再再对不起张老师,你没有非常难哄,是我说错了,你脾气非常好,哄你我心甘情愿。
《王牌对王牌》那次录制占了很长时间,最后一直熬到凌晨才结束,离开之前你拉开我的西装外套,半张脸藏在我胸口偷偷打哈欠。后台准备区摆了一架钢琴,我补完妆转身去找你,发现你把钢琴上的蒙布掀起来了,坐在演奏椅上敲了几个音出来,我站在你旁边,你仰起头抱怨一样对我说,这架琴的音不准。
我舔了舔嘴唇,问你需不需要找人来调音。
你摇了摇头,笑着说你是不是还没听过我弹琴,然后便敲了一首曲子,指尖起落时候像两只相偎翩飞的蝴蝶,神情很专注,哪怕音准飘忽不定,我还是觉得那是我听过最好听一个版本的《致爱丽丝》。我问你是不是经常给别人弹琴,你说是啊,会根据季节天气特意挑一首曲子出来,拉着爱人的手在轻轻跳一支舞。
好家伙,张哲瀚,我当时觉得你怕是不想睡觉了,或者是又想一星期打不了高尔夫。
“怎么了,我的爱丽丝?”你笑着抬头看向我,“难道你不觉得这首歌很适合春天吗?虽然你不会跳舞,但鼓掌总会吧?”
然后我就很丢脸地生不起气来了,只想节目录制赶紧结束把你塞进车厢后座里,抱着你吻在一起,让我的唇齿和你的舌尖相拥着跳一曲永不停歇的舞。
对不起张老师,看到这里的话不要骂我,我发誓脑子里真的没想别的什么脏东西。
和你在一起后因为工作原因,见面次数越来越少,导致我每一天都好像要比前一天更想你一些,闲暇时候助理总是不怕死的在我旁边高声朗读“狗狗长时间见不到主人可能会导致的各种心理疾病”,被我狠狠扣掉了两个月的工资。但因为无法见面,因此我也有了更多的时间来回想,我到底为什么会那么爱你。
想来想去突然明白过来,可能就是因为我列举了以上那么多为了爱你我需要学会去做的事情,但其实仔细探究起来,又好像每一件事都不只是我在为了你而努力,你也在用你自己的方式照顾我。
最最开始的横店,我手足无措坐到你身旁,导演问我你们俩加微信了吗,是你率先打开手机举到我面前,说“现在就加”,也是你先把伞下的一方阴影朝着我倾斜,所以我才能和你一起晒太阳,一起扇扇风,一起分享点滴琐事和水果零食,也是你先朝我迈出了分享家乡美食的第一步,所以我才能和你一起吃今后的很多很多顿饭。
后来也是你先找到我,跟我说你喜欢我,在漫长分别前摸摸我的头说你不要担心,要勇敢一点,我会很想你的,知晓我的孤独和脆弱,愿意等我回来一起入眠,愿意做我晚归时候的一盏湾灯。也是你很认真地看着我,叫我俊俊,弟弟,宝贝,在第一次吵架之后很坦诚地和我说:“我知道现在对于我们而言,恋爱或者见面,都没办法超越工作变成人生第一等重要的事,我们年纪也都不小了,需要为自己考虑的方面自然而然也就变得更多。但是俊俊,我相信你与我一样,恋爱无法变成第一等,但却是要永远延续至终身。”
“所以我想,也许没办法一直爱恋如蜜,但我也会尽力创造很多仪式感,会为你报备我的生活,给你所有我能给的全部。我会坚持和你问好,每一天都不会忘记说爱你,第一时间分享有趣的事,让你变成我可以随时随地倾诉和倚靠的地方,如果你需要,我永远会在,我们相依相偎互相扶持着走完余生。我很相信你,俊俊,我希望你也能够相信我。”
我记得我当时好像在电话另一边哭的很丑。
但你很耐心地等住我,哪怕只是挂着耳机听了很久呼啸而过的风。
所以张哲瀚,你明白了吗?
我写了那么多,其实只是想回答你这句话:
我很爱你,如你爱我一样的爱你。我相信你,就如同你也一样的相信我。
因此我为你写这封信。
因此我在信的开头和你说,早安,午安,晚安。
我为了爱你,学会了以上那么多的事,每一件都早已铭记于心。但其实这些都不是一只勇敢小狗要学会做的事,恰恰相反,这些都是你爱我的时候教会我要做的事。是因为你爱我,所以我才学会了这么多。
谢谢你,张老师。
谢谢你爱我。
而我作为一只专属于你的勇敢小狗,竭尽全力把这些事情一件件做好还不够,在今后的日子里,我还会为你学会做更多。不需要你来教我,我自己也可以学会了,因为你对我的爱,是让我拥有了无限爱的能力,遵从爱本身,也从爱你身上得到了去爱万物的可能性。相信我张老师,我会做得很好的。
当然学会斗地主算牌的话你还是不要想了,就算你不怕我学会以后背着你藏私房钱,我还怕我今后跟你一起沉迷斗地主无法自拔,慢慢地不再勤奋上进,辜负了我赚钱养你的初衷。但我还是会去学很多事情,尝试着去做很多之前从没敢去尝试的体验,哪怕失败也没关系,因为我明白,你始终会接住我。我会学着你爱我的样子而爱得更胜一筹,再接再厉让你彻底离不开我。
毕竟,狗狗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对不对。
当然,现在的第一件事,还是要祝你生日快乐。
我知道我有时候很笨拙,在爱情里很笨拙,缺少爱你的天分,但我们都很笨地勇敢去探索了,因此有了如今的结果。我感觉我其实写的很烂,一整篇都很烂,可我想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够理解我,但如果你看到这里还没有被我感动的话,我也是会觉得很失败的。
我知道一只笨蛋小狗需要学会为你做很多事情,但我想现在最能让你开心的一件事,应该是我要第一时间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张老师。
这是我陪你度过的第一个生日,也是我即将陪你度过的第二个夏天的伊始。曾经我会为错过你往前三十多年的人生而懊悔,觉得要是早点相遇就好了,如果早一点相遇,也许你生命中很多的苦难和低潮都不会发生,在你那么多无助的时候我可以做你的后盾和倚靠,让你明白你身后还有我。
你看到这种话可能又会发笑,觉得我幼稚到不可理喻,但我曾经确确实实这么想过,不止几次,而是很多次。
但我后来又觉得,也许我遇见你的时候,才是我们彼此最好的时候,就像温客行遇见周子舒时候已经是能够统领鬼谷三千鬼众的江湖大魔头,你也已经是不再需要委身于天窗的逍遥自在江湖人。也许时间再往前一些,我和你都不会是现在的样子,我们阴差阳错还是会错过。
从今往后,我们还会一起有很多个春日与夏浪,秋水与冬雪,还会一起度过很多个四季,很多个生辰,很多个黑夜与白天。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被你照亮的每一天都值得期待,每一个早晨都迫不及待想要睁开眼。
张老师,你也会一样吗?
如果不会的话,那我就祝你以后也会和我一样。
以前我总觉得永远很长,飘渺又不切实际,像伸出手去永远抓不到的风与天,都是意象,都是可望不可及的贪嗔痴念。但演唱会结束时候你对我说永远,红着眼睛抱住我的刹那两颗心脏一齐剧烈共振,台下山呼海啸仿佛都不见了,我只知道你抱我抱得很紧,我抱你时候也抱得很紧,我们彼此像是要在万人见证下将对方揉进生命里面。
于是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所谓永远,只是你看向我时候的目光,拥住我时候的臂膀,吻住我时候的心跳,只要你一直爱我,每一天都会是永远。原来蓝天一直都不高,风从来不曾走远,跟着我走的月亮也不会离我而去,这一切的一切永远都会存在于我身边,烙印在我的生命里面。
而你永远在我身旁,所以永远从来都不曾遥远。
我知道你每年生日都牵挂很多,愿望许给很多人,祝大家平安健康,开心生活,往往总是最后才想到自己,但一根蜡烛不够长,燃到最后总不够承载你那么多心愿。
所以在今天零点到来时候,我已经先擅自替你许了一个愿望。
张哲瀚,我许愿你永远幸福快乐。
我不要你明亮耀眼,不要你勇敢无畏,甚至连坚强执着都不要你强求,我许愿能够做你自己,只做你自己,允许你害怕怯懦,也允许你有小毛病与小自私,哪怕不用一直那么好脾气也没关系。把你当做平淡岁月里的璀璨星球或者带刺回礼的漂亮玫瑰都是我的事情,你什么都不用去做,什么都不用努力,你只要做永远幸福快乐的张老师就可以。
当然,要是永远爱着龚俊的张老师。
张老师,祝你生日快乐。
——一只永远爱你的四川籍高冷小狗
【完】
【俊哲】从结婚开始恋爱
ABO设定,一发完。HE。
全文2W+预警。
*普通员工龚俊 X CEO张哲瀚
“ 目前来讲,我很期待一段和你一起的婚姻,如果你把这种期待理解为需要,那么我不是需要婚姻,我只是很需要你。”
01
在张哲瀚莽莽而精彩的前二十九年人生里,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婚姻,甚至根本没思考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一点可能性。与其他Omega不同,他觉得婚姻是种对人生的拖累与消耗,实在无法想象一辈子要与另一个自负愚蠢的笨蛋共同入睡,将自身关进某人太太的枷锁里并且心甘情愿分享每一个日暮与黄昏。...
ABO设定,一发完。HE。
全文2W+预警。
*普通员工龚俊 X CEO张哲瀚
“ 目前来讲,我很期待一段和你一起的婚姻,如果你把这种期待理解为需要,那么我不是需要婚姻,我只是很需要你。”
01
在张哲瀚莽莽而精彩的前二十九年人生里,其实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婚姻,甚至根本没思考过与之相关的任何一点可能性。与其他Omega不同,他觉得婚姻是种对人生的拖累与消耗,实在无法想象一辈子要与另一个自负愚蠢的笨蛋共同入睡,将自身关进某人太太的枷锁里并且心甘情愿分享每一个日暮与黄昏。
甚至要理所应当把脖颈奉上任其标记,终身相伴度过发情期,最后还要育有几多儿女。
他在十八岁高中毕业时候叛逃于家里人安排的某场相亲茶话会,于跑出那座庭院深深又富丽堂皇的别墅过程中听见舞厅里弹奏钢琴版的卡农,踩着节奏声毫不避讳地解开西装纽扣,蹬掉手工皮鞋和那些烦人却闪亮的首饰,只穿被诟病了无数次的卡通短袖与大裤衩,一边跌跌撞撞踩进帆布鞋里一边破口大骂对方财团那个身高不足一七五的继承人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傻逼,简直蠢钝如猪。
然后张哲瀚顶着上海夏日里一场平凡到叙无可叙的雨,随便走进一家理发店,要发型师给他把头发剪到最短。被朦胧热雨淋湿的发尾黑漆漆黏在后颈上,湿润,漂亮,修长,他比雨水要让人渴望。理发师把手给他比到耳旁,问,你觉得这样可以吗?不会很长。
张哲瀚很不耐烦,说要更短。
理发师又给他齐额前的刘海,说如果到这里的话也能显得轮廓干净,很适合您的气质。张哲瀚忍无可忍,直接转身冲着他喊,说你听不懂最短是什么意思吗?找个推子来,寸头不就两分钟的事我比你都会,磨磨蹭蹭唧唧歪歪,这笔钱你到底挣不挣?
等余翔好不容易找过来时候张哲瀚正站在街角屋檐下吃冰,一大碗食用色素混出来的廉价刨冰,短袖皱巴巴黏在身上,裤脚和帆布鞋全是泥点子,而张哲瀚毫不介意。他咬着勺子冲余翔笑,雨水顺着屋檐在他面前掉落成帘,刚理好的寸头耀武扬威,发茬儿在阳光下闪烁像一颗发光的猕猴桃。
我要去西藏骑行了,他对着余翔说。
余翔没说话,安静地收了伞站在他旁边,因为知道说什么都不顶用,张哲瀚讲了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们沉默很久,直到张哲瀚胃口很好的把那碗刨冰全都吃完,余翔才对他说,那我给你准备几瓶抑制剂吧。
“余翔,”张哲瀚仰着脸看上海阴沉沉的天,细碎残雨溅落在他脸上,反而显得那双寸头都无法折损风情的眼睛愈发清澈透亮。他拎着一个空了的塑料碗站在风里,看不出来是Omega,倒像一只将要乘着风翱翔的鹰。
“我会去布达拉宫前许愿。”他说:“哪怕以后专门买套房子来堆抑制剂,我也不要随随便便和谁开始一段婚姻。”
他总是这样,余翔想。高中时候因为上表演课的关系留长发画很淡的妆,眉痕眼尾游鱼一样拖得很长,课间回来情书塞满一个桌厢。后来张哲瀚就加入了校女篮和拳击社,把情书全都一股脑放到老师桌子上,打球打到能跟男篮抗衡,拳击课拿最高分,出拳时候边打边骂有钱男人一个个全是傻逼蛀虫脑满肥肠。
“那你以后会很辛苦哦。”余翔对着他的背影讲。
“一辈子的人生目标只是嫁个好Alpha才更辛苦吧。”十八岁的张哲瀚踩着水泡进街道里,边笑边回过头冲着他讲。
因此当十多年后黄宥明在某个困意汹涌的早晨打着哈欠踏进高层会议室,拢了拢西装外套的领口遮住吻痕后随意歪进椅子里,眯着眼睛抬头看见张哲瀚正在翻阅文件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简约镶钻的戒圈,终于也开始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正常。
一般而言张哲瀚会很注重搭配,以黄宥明与他共事三载私交不错的经验来讲,职业套装不会隔夜不换,同一套衣服不会出现第二次,同时会有专门的造型师为他搭配好全套首饰,当然也会例外,张哲瀚总对闪闪发亮的耳钉有格外偏爱。无名指钻戒不稀奇,看不出牌子的戒圈也勉强能接受,但连续一周出现在张哲瀚的手指上,怎么想怎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你再这么鬼混不上班,这个月工资迟早要扣完。”张哲瀚用鞋尖勾着把垃圾桶推出来往里面扔进去大把方案,扭头对着黄宥明漫不经心地说。
而黄宥明只是愣愣看着他,问,“你结婚了啊?”
“是啊,”张哲瀚耸耸肩,非常平静地开始给各部门负责人回邮件,语气淡然到仿佛只是在问他今天中午要不要一起吃沙拉:“很奇怪吗?”
太他妈奇怪了好吗,黄宥明瞬间感觉自己整个人生观都在被推倒重建,瞪大了眼睛又问:“什么时候的事?”
“一星期前啊,”张哲瀚朝着他眨眨眼,很无所谓:“我不是已经戴婚戒很久了。”
这下连刚给他在楼下卖完冰美式上来的小雨也听见了,愣愣站在门口和黄宥明大眼瞪小眼,半杯冰块半杯苦浓咖啡就这么掉在了地上,一路流淌着滚到张哲瀚鞋边。
“啧,”张哲瀚挑挑眉,把脚抬起来悬在半空:“真晦气,一早上要扣两个人的工资。”
02
集团CEO张哲瀚已经秘密结婚的事情在一天之内迅速传遍了总部上下,说起来还要归功于黄宥明这个只在公司里挂了个闲职就整天无所事事只会八卦的大嘴巴。
午休时候龚俊刚乘电梯从楼上下来回到工位,拇指揉着嘴唇揩去一点亲吻余韵里残留的水光。电脑消息跳个不停,他刚把椅子拉开一半,立刻就被隔壁座位入职多年的小姑娘扯住了袖口,对方端着茶杯遮住嘴角,神神秘秘地和他说,诶龚俊你知道吗,我们CEO居然已经结婚了哦。
龚俊愣了一下,眼神左右飘来飘去,一瞬间竟是有些慌张。他磕磕巴巴挤出个笑容来回应对方“是吗,”一边原地手足无措了一会儿,再拉开椅子坐下时候恨不得也同手同脚。对方心领神会,以为他是刚从分公司调过来不了解情况不好八卦自己的顶头上司,立刻自来熟地又凑近一些,同时朝着对面工位的小姐妹抛了个眼神,两个人一左一右自来熟地开始给他科普。
“没事的啦,我们大老板对员工很好的,不会介意这些。你还不知道吧,CEO张哲瀚,是集团董事长的儿子哦,长得是万里挑一的好看。他当年从戏剧学院毕业后先进公司做了实习生,用两年时间升到主管,然后直接接手了公司事务,虽然是Omega但业务能力非常强,谁也不敢轻易招惹的啦。”
哦哦哦,龚俊点点头,这样啊。
“是啦是啦,”另一位女生接着讲:“还有传言说现在很多竞争公司的继承人都是他的前男友或爱慕者诶,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和谁结婚了,会不会是商业联姻啊。”
应该不会吧,龚俊扬起手来想要打断,最终也没说出来什么,只好伸出食指挠了挠鬓角,因为突然被女生围拢在中央而开始感到有些困扰。
“是谁说的,张哲……老板已经结婚了啊?“龚俊问道。
“黄经理啊,”女生一边咬着奶茶吸管一边自然而然地说:“他今早亲口讲的,说老板戴了婚戒来上班,还亲口承认已经领证了。”
“也不算婚戒吧……”龚俊突然脸红起来,后半句扭扭捏捏有些羞涩,讲到一半又撅起嘴抱怨,说这个什么黄经理,怎么那么八卦啊。
黄经理就是这样的啦,又不用负责什么工作,听说家里对集团董事有恩,人家志不在此,只是挂个闲职混日子而已。其他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解释,话题东拉西扯变到了集团人事关系上,龚俊坐在其中显得很乖,也不怎么说话,只偶尔点头,撑到觉得差不多时候陪着笑脸说不好意思啊各位姐姐,我先出去透透气。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茶水间里随便接了杯热水,靠着吧台从兜里摸出手机,修长手指骨节分明,阳光下圈住左手无名指的戒圈闪着光亮到发烫,简约质朴得让人第一眼根本很难注意。手机屏幕摁亮,跳出来是微信置顶页面,最新一条消息是一小时前,对方说今天没能喝到咖啡,但又想喝奈雪。
于是龚俊午休时间骑着小电驴跑到附近的商场里,先去星巴克再跑进奶茶店,排完队后把奶茶和咖啡一左一右挂在电动车把手上,又顶着大太阳跑回来,偷偷摸摸乘电梯给他送到办公室门外。没成想爱人正好有空,没麻烦助理,自己笑嘻嘻亲手接过去,把龚俊按在沙发上附赠一个浓情蜜意的吻。
消息再往上,今早出门前龚俊给他发,“便当做好了在桌上,没放小番茄,别老吃沙拉。”
昨天下午对方留言:“要加班,不用等我,想喝排骨玉米汤。”
以及前天早上十点的,“四十分钟后例行各部门巡查,记得看我。“
龚俊端着茶水杯笑了笑,又把手机揣回口袋里,再回到工位上时候讨论的人已经散了,午休时间不剩几分钟。龚俊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拿出便当盒,打开来拍了张照片给置顶联系人发过去,附赠一句“你吃了吗?别不吃饭”,卷起袖口露出半截精瘦白皙的手腕。旁边的小姑娘突然敲了敲他,说对了,忘了问你刚刚出去是什么事情啊?
龚俊眼睛转了转,笑得满面春光:“去给喜欢的人买奶茶。”
03
张哲瀚第一次见到龚俊,是在办公室应急逃生通道后的楼梯间里,狭小昏暗的折角楼梯只由小小一面窗漏下来天光,应急逃生通道的标志绿光闪烁,僻静陈旧似早已被人忘记,连负责整栋楼卫生的阿姨都不常造访。张哲瀚抓着扶手抬起头,看见了坐在上层台阶上正在吃饭的龚俊。
本来奢侈品牌的高定皮鞋没那么容易坏,前提是张哲瀚别穿着这双鞋猛踢金属垃圾桶以及死磕水泥地板的情况下。那天早上他被某个竞争对手摆了一道,丢掉一个合作了两年的老客户,即将竞标的项目负责人交上来的策划书又狗屁不通到像是一群猪猡在纸上跳舞,家里催婚的电话连打了一个星期,母亲在电话里要死要活,说你二十九岁了张哲瀚,二十九岁的Omega还不结婚,简直就是家族之耻。
因此十分钟前张哲瀚从办公室里起身,捏着厚厚一沓策划书对所有人说别跟着我,非常冷静而克制地找到了这个楼梯间,脸上甚至压抑到没有任何表情,只隔着两米距离把那堆废纸全都用力掷进垃圾桶里,油墨印刷的纸张在昏沉光线与呛人灰尘中翻飞如寂寞白鸽,张哲瀚踩着那些掉在地上的方案书发泄,一边小声骂着“去他妈的”一边把皮鞋跺到磨损,失掉右脚的鞋跟。
而后他在转角处握紧扶手大口喘息,像一条离水太久濒死的鱼,白西装凌乱褶皱,拢在脑后的半长发掉在脸边,张哲瀚屈了屈膝盖想坐,但又嫌地板太脏,皱着眉头还在挣扎时候突然听见头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那个人讲话简短,只两个字,“别坐。”
然后张哲瀚仰起头,背着身后一扇阳光看见龚俊,愣头愣脑还捏着筷子的龚俊,在他二十九岁伊始最狼狈失态的一天,身旁满地狼藉,而龚俊端着饭盒坐在昏暗台阶上冲他眨眼睛,屁股下面垫着纸板,膝盖头摆着自己的饭盒,脖子上甚至还挂着块很傻气的工牌。
“你可以上来坐我这里,”龚俊对他说:“这层我认真拖过的,很干净,我还可以分给你纸板。”
顿了顿又讲,你穿的是白西装,不要弄脏。
张哲瀚抱着腿与他并肩挤在同一块纸板上,一瞬间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明明转身走掉就能解决的事情,实在没必要为了旁人一句担心你的衣服脏不脏而破天荒蹲在这里像朵蘑菇,还要被迫忍受这个Alpha身上隐约散发出来的咸咸海风气味。两个人挤挨着像是共渡一艘浮沉苦海的小船,龚俊挠了挠后颈处短促的发根,像是也很手足无措般,一时间想不到要怎么开口。
最后还是张哲瀚眯着眼睛看了眼他胸前的工牌,很随口地问道:“你是销售部的龚俊?”
“啊,嗯。”龚俊回答时候睁大眼睛看向他,两道浓眉微塌,明明该是很英俊的长相却在此刻显出笨拙,一种很可爱的笨拙。他顺着张哲瀚的目光往自己胸前看过去,干脆捏着那块工牌放到了张哲瀚手里。
“你看到了啊。”他还蛮不好意思地说。
“以前没见过你。”张哲瀚说。
“我刚调回来的,入职还不满三个月。”龚俊很老实地回答。
张哲瀚挑挑眉,不说什么了。
“你刚刚是在生气吗?”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一会儿,龚俊又问他。
张哲瀚心情很糟糕,虽然有被龚俊突如其来的出现而打断几分,但如今这场意外带来的奇妙尴尬感退潮,他奄奄双手交叠趴在膝盖上,侧着脸望向下方楼道墙壁里那扇被钢筋水泥框住的窗,还是觉得心情差劲到爆,因此只轻轻嗯了一声回答,并不想多讲话。
而龚俊想了想,从身后的小背包里掏出双新的一次性筷子拆开来塞到他手里,同时把饭盒举到张哲瀚面前,明明坐下时候也能看出来蛮高大的一个人,此刻偏要缩着肩膀拼命把自己挤进张哲瀚的视野里,笑起来很用力,白花花露出八颗牙齿,对着张哲瀚问道,那你要吃点东西吗?吃好吃的会开心一些。
“你怎么知道我会觉得好吃?”张哲瀚少有地没什么礼貌。
“我做的菜,没人说过不好吃。”龚俊信心满满地回答。
于是张哲瀚真的就开始迟疑了,犹豫很久之后接过他手里的筷子,从饭盒里夹了一块水煮牛肉,慢条斯理地嚼。龚俊像是因为他肯尝试而立刻变得很开心,甚至举起手机开了手电筒给他打光,嘴唇一努一努地用力,眉毛眼珠一齐乱动,跟他说你小心一点,这个和这个是姜蒜,我今天出门太急了没时间挑出来,你小心不要吃到。
张哲瀚已经很久没吃过这种家常口味的烟火气了,鲜香麻辣,虽然对他而言辣味非常不足。二十五岁之后他跟家里吵架的频率直线上升,回家次数屈指可数,长期加班昼夜颠倒伤了肠胃,再加上黄宥明和李岱昆经常有事没事在他耳边念叨着初老Omega保持身材的艰难让他不胜其烦,久而久之他也学会妥协,吃很多健康养胃的营养餐。
“不够辣。”张哲瀚言简意赅的评价。
“啊?”龚俊闻言垮下一张脸,鼻尖耸了耸,很不好意思地讲:“可是我不是很能吃辣。“
“没事,很好吃。”张哲瀚看着龚俊蹲在旁边很努力双手举着手机给他打光的动作,觉得他看着自己吃饭时候的眼睛很像可怜巴巴盯着餐桌的可怜小狗,让人莫名就想要欺负两下。因此张哲瀚很不客气又很故意的把他饭盒里的菜全都吃完了,并且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情况下露出了今天为止的第一个笑容。
“你怎么在这里吃饭?”张哲瀚问他,“公司里有活动室和餐厅,找不到吗?”
“不是,我找得到。”龚俊摇摇头,把饭盒扣起来装进旁边的袋子里,又一起放进那个随身携带的小包,坐回到张哲瀚身边,伸长了双腿讲:“是我想看游戏转播嘛,在活动室看的话怕吵到大家,还是这里好,还能顺便偷个懒。”
张哲瀚点点头,埋着脸看见龚俊那两条西装裤包裹下的腿,发现他展平时候跨越四个台阶,腿确实很长。龚俊的手机还捏在手里,手电筒没有关,光线打在对面清白墙壁上又折返回来,有点晃眼睛。他转过头看向张哲瀚,看见他耳朵上的钻石坠子,一点剔透蓝紫光闪闪发亮,继而再往下,看见他坏了后跟的半只鞋。
“你的鞋不能穿啦?”龚俊很夸张地惊讶。
“是啊。”张哲瀚挑挑眉,把那条腿伸长了出来摇摇晃晃,很是不在意。只要他想,十分钟后回到办公室,不用太久,立刻就能有人送来一双崭新的,同样与衣服非常合衬的鞋。
而龚俊皱着眉头,突然把手机塞到他手里,说那你先帮我拿一下,而后在他双脚下面一格阶梯上蹲下来,左手攥住他的脚踝,右手卡住他的鞋边,歪着脸很仔细地看来看去。张哲瀚愣了愣,自上而下看他时候突然发现龚俊这个人长得确实很帅,继而又想看得更清楚一些,忍不住拿手电筒照他的脸。
“哎呀,你这样我看不清。”龚俊挡了一下光,轻轻拍拍他的脚背。
张哲瀚撇撇嘴,心想你抱怨个什么劲儿,我也没那么想看,但还是很善解人意地把光源偏了偏,同时继续在心里腹诽,希望自己不要再次陷入Alpha脱鞋给自己穿的老套情节,即使这种廉价感动根本早就烂大街。
没想到龚俊看了一会儿,直起身来想了想,问他,你身上带钱了吗?要不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现在跑下去给你买一双,放心,这里平时没什么人会来,而且我动作很快的。
张哲瀚愣了愣,反问他,这种时候不是应该你脱鞋给我穿吗?
“我也想啊,“龚俊愁眉苦脸:“可是我下午还要出去签合同,不能没鞋穿,而且我的鞋跟你的白西装很不搭,会不好看的。”
会不好看的。
直到龚俊已经走远了乘电梯下楼去给他买鞋,张哲瀚坐在原地,拿着龚俊临走前怕他无聊塞进他掌心的手机继续看一场根本看不懂的游戏转播,重复了一遍龚俊的回答,齿尖咬得轻轻。
04
那天过后张哲瀚很久没再见过龚俊,甚至怀疑如果不是季度结束时候的员工大会,龚俊一辈子都猜不到他就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毕竟那天下午他上台讲话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后排的龚俊,因为个子太过出众的原因即便是坐下来也很高,站在演讲台上看下去表情一览无余,张哲瀚非常直观且迅速地欣赏到龚俊一瞬间变得很惊讶很惊讶的表情。
于是那次大会发言,他很破天荒地忍不住笑场了三次,心情很好。
再次与龚俊单独见面是在某个周五的夜里十点半,张哲瀚赶了很久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在父母的威逼利诱下勉强妥协出席一个庆祝某位叔伯六十大寿的晚宴。即使去之前明知会遇见讨人厌的亲戚和莫名其妙的相亲环节,张哲瀚也还是没料到,原来不管是十八岁还是二十九岁,前半段衣香鬓影暗流涌动的假笑敷衍,后半段的结局还是只想让他立刻出逃。
合作方某位四十五岁大腹便便的CEO朝他靠过来,酒过三巡后说话也不再着调,一边碰杯一边说着什么“Omega还是别太要强了早点结婚才是正经事”之类的话,张哲瀚原本不想理,赔着笑准备退场,没想到对方拉住他不放,说你看看自己今天穿得多不检点,真不知道Omega健身干什么,身材那么差,肌肉谁要看啊。
张哲瀚拎着半杯香槟站在原地,气极之后第一反应竟是想要发笑。宝石项链坠在胸前璀璨夺目,他从反光镜面里看见自己,造型精致妆容无暇的自己,仰头喝干净这杯酒后把高脚杯随手掷到地上,转身来对着那个出言不逊的中年男人伸手就是一拳。
舞池里立刻骚动起来,贵妇太太们拎着裙角躲避,大提琴不再响,乐器骤停后是尖锐嗡鸣,钻石戒面在握紧的拳头上变成利器,漂亮珠宝左右碰撞叮当作响,张哲瀚把对方揍得如同一块被锤烂稀碎站不起来的软糯年糕,一边活动手腕一边笑着说,“喏,Omega健身就是为了这个啊。”
而后他就拎起西装外套头也不回地走了,母亲踩着高跟鞋追出来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张哲瀚站在风里不言语,戒面滑破对方脸庞时候他的手指也被衣服上的宝石胸针割破,鲜血顺着指尖流淌,可见珠宝也和人一样,不管再怎么昂贵,有时候也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把混着血的戒指摘下来随手一扔,在猎猎风声里问她说,张太太,你被人叫了三十多年的张太太,你还记得自己究竟姓什么吗?
顿了顿又讲,我跟你不同,我叫张哲瀚,我不要别人的姓。
手机因为消息过多持续震动而被他关机后随手扔出窗外,司机带着他在高楼大厦间绕圈,时而堵进车流里时而停在红灯前,让张哲瀚错觉自己是一条垂头丧气的丧家败狗。伤口暴露在空气中太久后自然结了血痂,只留下满车鱼死网破的腥臭,司机礼貌询问他今晚住在哪里,张哲瀚想了很久,最后也只说,你把我送到公司楼下吧。
电梯停在写字楼三十三层的公司大门正脸,张哲瀚披着西装外套从尚且亮着灯的前台走进去,路过一排排沉默而相似的电脑,看见花草,看见文件,看见员工桌上的便签纸和撕了一半的茶包。他一路往上,站在设计部和研发部门口,看着里面形形色色正在加班的员工,灯火在办公室外是流动长河,在这里只是一滩消磨光阴的死水,停留在每个人脸上只是死线前的经过。
张哲瀚没进去,站在门口借了半寸白炽灯的光,随手拿了一支笔在西装内衬上写,提醒自己记得给两个部门加奖金。而后他扔了笔想回自己的办公室将就一夜,转过弯又在拐角处停下,发现销售部里也有一方圆灯仍然闪着光,光圈只照亮二三张桌子,其中一台电脑前露出半个脑袋,戴着耳机摇头晃脑,头顶发丝一颤一颤。
他走过去,认出来是正在电脑前一边看比赛直播一边乐滋滋吃泡面的龚俊。
“喂,”张哲瀚拍了拍他的肩膀,接着在等待龚俊摘下耳机转过身来的空档里不知为何背起来手臂,两边手背交叠扯动伤口,疼得他呲牙咧嘴,但又很小心翼翼地隐藏住了表情,空荡荡西装外套下一片粉饰出来的太平。
龚俊转身看见是他,原本开心到半眯着弯成月牙的眼睛猛地睁大了,手忙脚乱摘下来耳机挂在脖子上,结结巴巴喊他“老板”,紧接着似乎是想要站起来朝他鞠躬,但不知为何开始同手同脚起来,样子滑稽又可爱,因为身高原因站立时候又被耳机线扯住脖子,样子很是狼狈。
张哲瀚在三秒钟内目睹了他这全套过程,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老,老板好。”最后龚俊双手捧着头戴式耳机拿在胸前,头发是乱的鼻头是油的,唇边一圈方便面的红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怎么还不回家?”张哲瀚伸出来那只没受伤的手拄在他的座椅靠背上,斜着身子调整重心,好整以暇地问他。
“我在加班。“龚俊看起来是真的有点不太聪明,总说一些一戳就破的谎言。
张哲瀚冲着他挑眉,目光又越过他看向电脑屏幕里仍在进行的游戏直播,问道:“加班看比赛?”
龚俊张了张口,看看他又看看电脑,眼神惊慌得像一只面对猎人枪口时候的小鹿,愣头愣脑地四处乱撞。张哲瀚心情很好地想听他继续狡辩,心想哪怕龚俊只是说“看直播是加班间隙的放松项目”他也能轻而易举放过,没想到龚俊最终什么也没解释出来,干脆低下头扭扭捏捏地承认了。
他说,我错了老板,下班时间占用公司资源是我不对。
于是张哲瀚在心里小小地咂舌了一下,突然发现自己好像一开始就没想过要真的责怪他,甚至都没想好什么备用的相应惩罚。虽然很不想承认,但确实不得不说,即便龚俊没能狡辩成功,张哲瀚也还是心甘情愿地不与他计较了。
“我没怪你,你别紧张。”他轻轻偏了偏头,计较着这样好像能让自己显得更有亲和力一些,很温和地问龚俊:“我就是想问问你怎么这么晚还在公司。”
龚俊此刻终于肯抬起头看向他,迎着他的眼神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似乎是确认了张哲瀚这句话的真实性,挠挠头斟酌着开口,目光还是怯怯,是那种很诚实又很可爱的羞怯。家里断网了,要明天才能修好,龚俊说,所以我想反正明天不用上班,留下来把直播看完。
张哲瀚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是真的很爱看直播。
“不是的,”龚俊说,“但今年RNG打得真的很好啊,反正下了班也无聊,就看看嘛。”
张哲瀚撇撇嘴,虽然想多留一下,但也发现跟龚俊其实没什么好聊下去的了,叮嘱他早点回家,走的时候记得关灯关电源。
公司全层都是打通的,有楼梯也有内部电梯,张哲瀚突然觉得索然无趣,想要绕过他直接上楼,转身之后却听见龚俊站在背后叫他,灯光下捏着自己的耳机,胡乱抓了两把头顶耀武扬威的碎发,嘴角红油擦干净了,只穿很简单的浅蓝色卫衣和牛仔裤,灯光直直落下来覆在他身上,周围黑暗包裹下显得皮肤都在闪闪发光,不像是二十七八岁,倒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
老板,龚俊支支吾吾对着他说,你要不要坐下来一起看?
不啦,张哲瀚很温柔地笑了笑,与他此刻明目张胆开到胸下的衬衫领口格格不入,胸前各式各样的珠宝贴着皮肤璀璨闪耀,那光芒也好似被体温捂热,在他的笑容里却莫名其妙显出一种矜贵又成熟的体贴来。
“我今晚喝了酒,就这么和你待在一起会很麻烦。”张哲瀚偏过头看向他,“想必你也希望我能上楼找到抑制剂,然后平安无事的吧?”
“我当然希望。”龚俊这次回答地很快,一字一句坚定地像是在发什么了不得的誓一样。“老板,”他说,“你会平安的。”
张哲瀚朝他耸耸肩,上楼去了。
十分钟后他在柜子里翻到两颗抑制胶囊,手指上的伤口很深,此刻连剥开药衣都觉得费劲。张哲瀚单手把胶囊挤出来,懒得倒水了,干脆就这么丢进了嘴里,同时从抽屉中取出来一罐喷雾,把自己扔进沙发里像随意丢弃一个用坏了的沙包,或是一滩臭烘烘的烂泥。
他一边对着自己喷洒抑制剂一边想,坏消息是从此失去了一个客户或者更多,之后半年可能需要平均每天接着加班一小时,好消息是也许从此张太太再也不会对他催婚或者安排相亲了,因为没有人会想要娶一个疑似暴力倾向的Omega。
张哲瀚正这么胡思乱想着,仰躺时候发丝在空中乱掉,盯着天花板上的护眼灯发呆,胡思乱想着静谧深夜里整层楼除了他自己没他妈其他活人,也许就在这里死掉也没人会知道。突然间听见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龚俊在门口站得笔挺,敲两声停一下,小心翼翼地问,老板,你找到抑制剂了吗?
问完之后又是短暂的停顿,张哲瀚闭着眼睛,不用看都能大概猜到龚俊此刻纠结不安的小表情,只听见龚俊在这时候又敲了两声,说,老板,我真的不是想趁人之危。
“我在外面等你,你如果吃了药的话给我开下门,你放心,虽然你忘了锁门但我不会自己进来的。”
张哲瀚抬起没受伤的手盖住脸,在深夜里无声地笑起来。两分钟后他从沙发上坐起,随手扯了张纸巾把凝固在手腕指尖的血迹擦拭干净,想了想又觉得还是太过明显,干脆接着把右手背到身后,站起来左手给龚俊拉开门,发现对方还是站在门口,两分钟时间里甚至都没有去旁边坐下,门开的瞬间立刻抬起头,眨巴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有事吗?”张哲瀚问他。
“老板,你吃过药啦?”龚俊开心时候眉毛也会跟着扬起来,整个人都显得生动而富有朝气,抬起左右手给张哲瀚展示,左手里拿着的是医用棉签和碘酒,右手里则是绷带与棉花。
他说:“我来给你清洗下伤口,不然是要发炎的。”
05
“你怎么发现的?”
办公室里因为龚俊进来了的关系而亮起全部的灯,周围灯带溢彩流光,细碎朦胧光点温和淌下来像流动月色,龚俊仰着头眼睛亮亮地惊呼出声。张哲瀚坐在沙发里,他蹲在茶几茶几旁的地毯上,膝盖前方是垃圾桶,先用酒精和棉花给他把伤口清洗一遍,又用蘸了碘酒的棉棒小心翼翼给他仔细擦拭,像是怕他疼一样,边擦还边鼓着腮帮子朝伤口处轻轻吹风。
张哲瀚觉得疼,但更多的是龚俊朝着他吹气时候的凉意,偏过脸觉得不太好意思,让龚俊那么大个人为他抱着腿坐在地毯上也不好意思,迫切地想说点什么缓解尴尬,于是只好又接着猜测,问他,“你闻到血腥气了?”
龚俊扬起脸来看了他一眼,两条眉毛心疼地拧在一处,右手捏着棉棒,左手指尖轻轻落在他的右手手背上,有点责怪地说,你转身时候我看到了,说完又看了张哲瀚一眼,自顾自嘟嘟囔囔地讲,真的是,还把手藏起来。
张哲瀚低着头不说话,只朝着他笑一笑,感觉确实也没什么可讲。
“怎么伤到的?”龚俊问他。
“打架了。”张哲瀚莫名其妙回答的很真诚。
“啊?”龚俊小小声惊讶了一下,又仰起脖子看张哲瀚的脸,同时嘴唇不由自主张开一些,从眼眸到五官再到身体,整个人对着张哲瀚都是无遮无拦完全敞开的态度,弄得张哲瀚有点害臊,继而还莫名有点烦躁,故意假模假样地凶了他一下,让龚俊接着洗伤口,别老是看他。
“我只是没想到,你那么大老板也会打架啊。”龚俊吸了吸鼻子,低头又开始很温柔地朝他的伤口吹气,哄小孩子一样耐心。
“我以为你会说,怎么Omega也会打架啊。”张哲瀚苦笑着自我调侃。
“Omega也很好啊,生气就该打架,这有什么的。”龚俊几乎没有一丝犹豫地回答他,边说还边开心起来,乐呵呵地给他扯绷带,说只伤了这么一点儿,看来是打赢了,挺好挺好。
于是张哲瀚又一次忍不住笑出来,笑完之后也觉得心情好了很多。他撑着沙发坐垫弯腰,朝龚俊凑近一些,认真看他给自己一层又一层缠好绷带,两个人手指时不时挨在一起,他的手因为失血有些冰,而龚俊的指腹很烫,握住他的手背时候很温暖,展开来掂着把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时候又显得张哲瀚的手很小。
“好啦。”龚俊最终给他在手背上系了个很丑的结,捏着张哲瀚的手腕给他看,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制作失败的木乃伊。龚俊用手抬着他的手,掌心向上,很认真地叮嘱,最近几天记得按时消毒敷药,不能碰水,如果还是不好的话一定要去医院。
说到这里他又垮了下脸,露出那种很惹人疼爱的小狗表情,说坏了,我忘记给你敷上云南白药粉末了。
张哲瀚一直偏着头看向他,从他脸上看见那种很真情实感的诚意与关心,在他为自己伤口没有敷药而后悔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发觉龚俊这个人好像真的和那些讨人厌的Alpha不一样,帅气的同时还有点可爱。
因此他想了想,很努力地张开手心,握住了龚俊的手。
“我今晚打架,打了公司的一个客户。”张哲瀚没去看龚俊的表情,低着头讲得很慢,但他知道龚俊此时也正在安静地听他讲下去:“因为他说Omega不嫁人不可理喻,还说我身材不好。”
龚俊沉默了一下,像是摒住了呼吸,但并没有把手从他掌心里抽回去,灯光在头顶一圈圈不知疲倦的巡游,因此时间也在滴滴答答溜走,而龚俊像是终于鼓起了勇气,另一边掌心也贴上来轻轻拢了拢张哲瀚的手,气势汹汹地说,“那你真不该只是打他。”
“?”张哲瀚挑挑眉看向他,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你不仅应该打他,还应该骂他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金针菇。”龚俊说。
“可那是晚宴诶。”张哲瀚勾了勾唇角。
“重要吗?”龚俊看着他回答:“就算其他Omega都已经结了婚,难道他们中有人比你漂亮吗?”
张哲瀚愣了愣,盯着他的眼睛,龚俊没有动,坦荡荡仰着脸由他看着。半分钟后张哲瀚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伸出左手把龚俊的头发揉得乱七八糟。
“好像确实没有。”张哲瀚弯着眼睛凑近,手指还放在龚俊的头发里,问道:“那你刚刚怎么那么久不说话?不会是在想着该说些什么来哄我吧?”
“不是啊,”龚俊用上目线看着他,可怜巴巴地说:“我只是突然想到没上药的话绷带要拆了重包,可是我没在公司里放云南白药,只有家里才有,现在这个点药店也都关门了买不到。”
张哲瀚抿着唇看龚俊又蹲下来把自己缩成一团,吭哧吭哧给他拆手上的绷带,歪着头想了想,办公室的医药箱应该在身后柜子里的左边最下面一格门后。但他没有开口,低头看着龚俊一动一动的发旋思考三秒,接着就把左手按在了龚俊的手腕上,垂眼对着他说,那你带我回家啊。
龚俊两手顿了顿,差点解不开那个很丑的结。他抬起头看向张哲瀚,皱着眉头仔细观察,发现对方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你有多余的抑制剂吗?”他说:“我给你装上一瓶。”
06
关于一个成年Omega与成年Alpha一同回家共度今夜可能会发生的所有问题与后果,如果你在张哲瀚十八岁时候问他,他会毫不犹豫告诉你自己拳击课全年级成绩第一,且并不相信所谓的天性压制与信息素吸引等此类伪命题。
但如果是在张哲瀚二十九岁这年发问,他只会用那双星辰琥珀一样的眸子盯住你看很久,很轻蔑又很满不在乎地反问你,那又如何?如果我不同意,没人能够带走我。
尽管当张哲瀚靠在沙发里咬着吸管小口小口地喝龚俊刚给他兑好的温白开时候,扭过头看见对方拎着自己的黑色书包站在柜子前很认真地往里面放进去两瓶抑制剂和一板抑制胶囊,小心翼翼装好后珍而重之地背着书包来拉他的手,甚至在此之前还蹲在地上一一核对过保质期。由此张哲瀚端着杯子跟在他身后下楼,边走边鼓着腮帮子往吸管里吐泡泡,像一只听话又安静的小金鱼,歪着脑袋想,之前的所有担心好像其实都不是很需要。
近午夜时分,原本加班加点核对项目进程的部门员工也早都离开了,楼下大厅里空空如也,只楼道外零星几点感应路灯时不时亮起来,单薄光影能够穿透的屏障小且窄,只把脚下几步台阶堪堪映亮。龚俊想去按顶灯开关,被张哲瀚牵着手又拽回来了,两个人摸索着在忽明忽暗的公司里前行,恍惚像是两个相依相偎走在迷雾里的旅人,大雾弥天盖地,他们手拉着手翻山越岭。
张哲瀚随手把空杯子放到某张桌子上,扬起脸时候只能看见龚俊圆滚滚的后脑勺,还有宽阔横平的脊背,似乎能够在上面落停一只飞了很久的倦鸟。快到了,龚俊头也不回地对他说,老板,前面这块区域我熟悉,桌子摆的很乱,你跟在我后面,小心撞上桌角。
说完又把张哲瀚拉近一些,张哲瀚没能让锋利桌角划伤,却先一股脑儿地撞上龚俊后背,感觉龚俊与他相握的手心滚烫,衣服里沁出来一种阳光曝晒后的柔顺剂芬芳,浩瀚深夜里好似有什么正在急切地想要蓬勃生长,也许是春天,也许是性爱,也许是一场来不及让人反应的爱情。
龚俊,张哲瀚在黑暗里叫他的名字。龚俊闻声转过来看向他,手里还拎着那个方方正正的书包,张哲瀚突然猛地跺一跺脚,远处楼道里的灯再次一排的亮起来,贫瘠光线模糊人的轮廓与五官,却又实实在在地让两人意识到彼此靠得非常之近,只是一个吻的距离,眼神温柔着纠缠不清。
张哲瀚问他,那天中午我在楼道里骂人时候,是不是很凶?
龚俊看了他很久,愣愣地像是没听清楚问题,但张哲瀚清楚他听得懂自己在讲什么。直到灯光重新寂灭回归黑暗,龚俊也猛地一跺脚把灯踩亮,朝着张哲瀚点点头。
“那为什么还要帮我?”张哲瀚继续问他,“你不害怕啊?”
“不怕啊,因为你很好看。”这次龚俊没有等到感应灯再次熄灭,稍微思索了一下,回答得很是真诚:“而且你生气时候也很可爱,我很喜欢。”
他对着张哲瀚说喜欢,对一个正经算下来可能只见过三次面的男人真心实意夸赞,可说出来却并不让人觉得轻浮或是讨厌,反而让人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熨贴身心的浪漫与天真,来自二十八岁男青年Alpha的,百年难遇又无法轻易错过的浪漫与天真。
张哲瀚对着他笑起来,眼神洋洋自得,有一种“我就知道”的聪明与狡黠。他又往前靠了三分,手臂与龚俊的手臂磨蹭在一起,胸膛与他悬悬只隔两岸青山相对的一线,整个人化作将倾未倾的澎湃山林,嘴唇张开时候像两片花瓣,裹着香醇椰子牛奶气味的,纯白无暇又让人蠢蠢欲动的花瓣。
他问龚俊,那你要不要现在和我接个吻?
而龚俊垂下眼看他,握住他的手顷刻间攥紧了,两个人气息交叉到一处,一阵海盐香气的风晃动一棵结满果实的椰子树。一秒,两秒,三秒,龚俊弯下腰来侧着头飞快碰了一下他的脸颊,嘴唇在他弧度柔软的脸颊上一触即分,像轻飘飘一片叶子坠落在小岛,蝴蝶扇动翅膀在张哲瀚身上短暂停靠。
“不要。”龚俊很小声又坚持地拒绝了,同时歪着头问他,老板,你上次发情期是几号,在这几天吗?
张哲瀚猝不及防被他拒绝,微张着唇很是意想不到,又被龚俊这个根本不算吻的吻敷衍得有点烦躁,眨了眨眼睛,仰着脸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的脸说,“怎么,你还怕我逼你负责吗?”
龚俊频率很快的连连摇头,像是把脑袋当成了一面连连敲响的拨浪鼓,张哲瀚甚至觉得他根本不可能不头晕。而拨浪鼓摇够之后撅着嘴停下来,看向他时候发丝蓬乱,呼吸声七零八落。“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龚俊回答:“我很想亲你,但你今天喝了酒,我不能够。”
成年人世界里“我不能够”代表的意思有很多,迟疑,困顿,或者说我做不到,林林总总要人头疼,可龚俊用他那双让人总没办法拒绝的狗狗眼看人时候,似乎根本没打算给你留下选择其他任何可能性的借口,只是在简简单单表达“我不能够”。张哲瀚还想再开口说他几句别的话,关于你是不是不行或者你就是害怕之类的话,但龚俊把下巴放进他的肩窝里,凑上来很轻很慢地抱住了他。
老板,他说,你今天喝酒了,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情;我今天很清醒,所以我也不能够做任何可能会让你后悔的事。如果你的发情期是这几天,为了对你负责,我会自己去住旅馆。
张哲瀚就这么靠在他身上,裹挟一身淡到甚至让人觉得不及香水味明显的酒气,侧着脸挨到的是龚俊身上柔软的卫衣,胸口的帽子抽绳,以及对方自头顶落下来的喘息,一瞬间觉得事情很荒唐,或者说人生很荒唐,荒唐且离谱,却又在此刻真真切切地从中触摸出爱情,平常得直击人心。
他在二十九岁伊始的夜晚决定躺下来任由欲望作祟,却又在躺下来之前被人接住变成一朵盛开的花蕊,他朝着龚俊交托胸脯、情欲与山水,对方却回赠他一颗纤尘不染的心与一段可爱浪漫的爱情,不知道来自哪里,也许是来自龚俊此刻仍然与他紧握的指节,是自他胸膛渡到耳边的心跳,或者只是单纯的,来自一个他浅蓝色卫衣上的线头。
“龚俊,”于是张哲瀚抬起受伤的右手,拇指食指捻着那根线头讲,“我好像有点想和你谈恋爱。”
“少诱惑我。”龚俊继续搂着他,装满抑制剂的书包丢在脚边,少有地硬气起来,一边嘿嘿嘿笑着一边抱紧他讲:“等你明天睡醒了再说。”
“哦,”张哲瀚挑挑眉,从他怀里抬起头来问道:“那我们怎么回去啊?”
五分钟后两人从电梯里走出来,站在大楼侧面的员工通道,龚俊拽着张哲瀚的手七拐八拐,轻车熟路地带他走到了公司后门,单肩背着书包,从兜里掏出来一串电动车钥匙给孤零零停在门边的最后一辆小绵羊解锁。张哲瀚站在夜风里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眨眼,看一眼小绵羊又看一眼人高马大的龚俊,非常不愿意相信地问:我们就坐这个啊?
龚俊就很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没办法嘛,我刚来这里不久,只有这个。
张哲瀚还想说点什么,又一阵风卷过来,深根半夜里万家都落了锁,大楼外寂静如鬼城,寒意呼啸着直往人身上扑打时候如入无人之境,张哲瀚敞着衬衫领口,此刻西装外套也不顶事,抱紧手臂躲到墙角阴影里,龚俊也走上来,张开双臂把他圈在墙壁与自己的怀抱中央。
两人都没再说话,沉默着等待风停,冷气降落后龚俊二话不说拎起自己的衣角把卫衣脱下来,动作很快,但带起里面那件短袖时候张哲瀚还是看到了他露出来的腹肌轮廓,直观地感受到龚俊其实不仅长得帅,身材也很好。
“老板,”龚俊拎着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他西装外套的边缘对他说:“虽然卫衣和你这套衣服很不搭,你穿上可能会嫌弃很丑,但确实太冷了,你将就一下。”
外套穿在张哲瀚身上很大,领口掉到锁骨下方,过长袖口完全把手拢进去,衣摆遮住大腿,卫衣空落落挂在他身上像一件滑稽又不合时宜的玩偶装。张哲瀚低头看了看自己,又仰起脸看一看龚俊,皱着眉头问他,是不是很像丑小鸭啊。
“像白天鹅。”龚俊回答。
张哲瀚显然是不信,撅起嘴把重心移到单腿上,缩着手疯狂甩袖子。
龚俊憨憨地朝着他笑,扶着他的手坐到小绵羊后座上,又把安全头盔扣到张哲瀚头顶,非常不客气地压塌他今晚做了很久的编发造型。张哲瀚从头盔下露出来一双浑圆的眼睛,黑白分明,不知为什么脸部轮廓也被过大领口衬得柔和起来,撑在龚俊的后座上确实像一只满戴珠宝的,很富贵也很懵懂的小小白天鹅。
“我会开得慢一些,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到。”龚俊对他说,“老板,你要是觉得不安全,可以抱紧我。”
而张哲瀚在他话音将将落下之后就立刻搂住了他,手臂在龚俊身侧环绕一圈,指尖尽数缩在袖口里看不真切,即便此刻他们远还未一同起航。后半夜风很冷,但路上没什么行人,周遭安静到只能听见汽车过路时候的呼啸发动机轰鸣声,抬头是寂寞跳动的交通信号灯。
张哲瀚带着头盔,隔一层透明玻璃把额头顶在龚俊后背,在荒唐似满载浪漫逃亡的夜色里昏昏欲睡,好像那几口酒精里的安眠成分终于起了作用,让他在此刻罩进一个四面漏风但由龚俊海盐味的信息素编织而成的安心美梦中,如愿以偿变成依赖着他后背生存的疲惫飞鸟。
沿途与他马路中私奔般恋爱,再挤逼都不放开。张哲瀚闭上眼搂紧龚俊的腰,龚俊腾出一只手来拍拍他的手背,城际漫漫十几公里,好景无任何阻碍在行路时刻缓慢降临。
08
第二天早上张哲瀚在龚俊的床上醒来,四仰八叉抱着被子揉眼睛,脸上残留一道枕头压出来的睡痕,床头玩偶被他睡梦中无意蹬到了地上。他迟缓又困倦的坐起来,透过遮光性不是很好的窗帘绰约望见卧室外面是一个很小的阳台,龚俊挂着几件衣服晾在外头,光线与万物都被衣服切割为一条一条,随风摆动时候衣架相互碰撞在一起,奏出很清脆的声音。
张哲瀚打了个哈欠,满屋子海盐味道裹得他脑袋发懵,扭头发现床头柜上放了两粒从锡箔纸里掰出来的抑制胶囊,一瓶抑制剂,一玻璃杯的水和一杯牛奶。
他坐在床沿往后倒下去,床铺柔软如云端,陷在其中努力回想,只记起来昨晚龚俊在楼下停好自己的小电驴,背着他上楼来,替他脱掉外衣后又塞给他一套自己的睡衣。张哲瀚困得要命,眼睛半睁不闭地胡乱把睡衣套上,歪在床里死猪一样任由龚俊用热毛巾给他擦脸和手指,再拎着医药箱坐在床边小心翼翼为他重新包扎。
房间灯光终于被关掉那刻像关掉一轮天上明亮不休的月亮,张哲瀚睫毛颤了颤,不是很确定临睡前龚俊是不是真的曾为他盖过被子,并且弯腰在他额头上留下一个湿漉漉的吻。
最终张哲瀚也没吃药,觉得没必要,在牛奶与水之间选择了后者,光脚踩着落了满地的日光开门走出来,看见龚俊委委屈屈缩着肩膀睡在客厅的长条沙发上,一条腿挂在沙发靠背,另一条腿曲折起来掉进地毯,非常惨不忍睹的睡姿。张哲瀚笑了笑,坐到客厅地毯上枕着龚俊的大腿,捧住水杯大口大口全部喝光。
龚俊在梦里皱了皱眉头,被阳光晒到的眉眼皮肤似乎是觉得痒,抬手随意抓了一把,砸砸嘴很不舒服地想要翻身,却又感觉到大腿似乎被什么压住了,七荤八素醒过来,睁开眼就看见张哲瀚朝着他歪斜身子,罩着他的睡衣坐在地毯上时候显得非常沉静,阳光轻吻他的鼻尖,勾勒出一种动人心魄的美。龚俊望着他,先是被吓到,接着又化作不忍心惊动,与他对视过程里甚至忘了眨眼睛。
张哲瀚枕着他的大腿,黑曜石一样的眼睛含着点因为打哈欠挤出来的水光,毫不客气地拍了拍龚俊的肚皮,说你醒啦,昨晚睡的好吗?
龚俊双手向后撑着坐起来,捂着酸痛僵硬的脖颈揉啊揉,老老实实回答,睡得很不好。
张哲瀚耸耸肩,没半点愧疚的样子,迎着光线把受了伤的右手举起来,张开手指看那个层叠纱布上面依旧打得很丑的结,巴掌的阴影直直落到脸上,让人能够很直观地发现他脸颊上那点软肉其实少得可怜,整张脸一掌就能握进手心里面。
龚俊把身上的薄毯理了理盖到他肩头,鬼迷心窍般伸着手忘记要缩回来,想揉一揉张哲瀚的头顶却又不敢,最后也只是盈在半空让太阳晒着。张哲瀚在龚俊想要收回的前一秒攥住了他的手腕,转过脸来盯着他的眼睛,同时手指从他的手腕开始,一路沿手背摸到指尖,最后折回去与他十指相扣。
“我发现你一直在看我。”他说。
张哲瀚坐在地上,拉住龚俊的手这一刻彼此掌心纹路纠缠交错,恍惚要长成一辈子纠缠不清的丝线。他面朝龚俊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哈欠,睡醒之后半长发被压得翘起调皮的边儿,落在耳后变作一种漫不经心的可爱,阳光下像一只卷了毛发的布偶猫。而此刻这只猫非常餍足地把下颌又重新放到龚俊的大腿上,歪着头睁大眼睛看向他,一瞬间显得很乖很乖。
“你在看我什么?”张哲瀚问他。
“没什么。”龚俊在他的眼神里感觉到像是被捕获,刹那间错觉四周阳光空气雨露都悄无声息迅速蒸发殆尽,而他被张哲瀚的眼睛望住的同时也被困在爱情里动弹不得,张哲瀚的手便是扣住他的锁。张哲瀚,他第一次没有叫他老板,而是很郑重又很胆大包天地叫他的名字,叫他张哲瀚。
他说,我总感觉这个早上像是跟你一同醒过来的,不像是要跟你谈恋爱,倒像是已经跟你结婚。
这次轮到张哲瀚呆立当场,侧着脸靠在龚俊的大腿上说不出话,相合在一起的手掌掉落在脸边,仿佛一颗瘪了的氢气球摇摇晃晃再也无法乘风飞远。婚姻两个字从龚俊口中讲出来的感觉让张哲瀚觉得很奇妙,好似一种人生从未有过的经历,因为他第一次发现“婚姻”没有让他联想到腐烂恶心的交易,没有带给他困顿如笼中瘦鸟的压迫感,更不像是要给他打上什么终身难以洗脱的标签。
龚俊对着张哲瀚说婚姻时候,更像是简简单单只在与他讨论爱情,谈论一场婚礼的本身意义。这个意义可以是余生一直牵着手在幽暗不着边际的海洋中同航;可以是张哲瀚永远能够在寂寥夜色中被龚俊的外套裹紧,瞌睡时候搂紧他的腰安心如倦鸟重归山林;也可以是当人生不断狼狈着往下坠落时候龚俊永远能为他包扎好伤口,让张哲瀚自此在每个早晨睁开眼看见的第一个美好愿望不是其他任何万物而是龚俊。
并且只是龚俊。
原来婚姻可以是这样的吗?张哲瀚在被龚俊握着手抱住肩膀时候默默抛出这个问句,并且很快就有了答案。
原来婚姻真的可以是这样。
“在想什么?”龚俊靠过来的动作总让张哲瀚觉得无限温柔,温柔地给予他怀抱,依靠,能够落脚的陆地与愈合伤疤的解药,像一阵淡淡涌过来带走夏日热潮与苦闷岁月的微咸海风。
“没想什么。”张哲瀚吸了吸鼻子,觉得在此刻跟龚俊讨论婚姻是件很愚蠢又很冒险的事,只得凶巴巴地转移话题,故作生气的命令到:“我饿了。”
“那你想吃什么?”龚俊好脾气地又问。
张哲瀚眯了眯眼睛,各式各样的答案在脑子里过了好几遍,却又什么都选不出来。
“算了。”龚俊不再为难他,先是光着脚在地毯上站起来,而后又拉着张哲瀚也一起站立,让他坐到餐桌旁边等。
“我给你煮碗面吧,”龚俊一边打开冰箱门一边说,“我煮的小面很好吃,做给你尝尝。”
张哲瀚手欠欠儿的从盘子里拿了个苹果放在桌上滚来滚去,枕着手臂趴在餐桌上看他的背影。龚俊做饭很有一套,系着个美国队长的围裙卷起袖口,先是洗菜,切肉沫,葱姜蒜调味,油热了之后开始炒,同时右边架一个小面锅。张哲瀚看着他,忍不住开始畅想往后一些可能会发生的事,例如他会在下班前朝龚俊点菜,推开家门闻见热腾腾的饭菜香,会从后面给正在兢兢业业炒菜的美国队长一个很用力很用力地拥抱。
“你都会做些什么?”张哲瀚问他。
“家常菜基本都会做,川菜也都可以。”龚俊捏着锅铲划拉平底锅,左手握住锅柄颠了颠,浓郁诱人的香气扑面而来,他朝着张哲瀚挑挑眉,很臭屁地笑起来,问道,老板,你白天想点菜吗?
白天也能留下来吃饭吗?张哲瀚一副非常意料不到的样子。
“应该可以吧,”龚俊说:“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其实可以一直留下来吃饭。”
于是张哲瀚脑子里的画面忍不住又开始增加,变成龚俊傻乎乎笑着在他的房子里那个很宽敞的大沙发里搂住他,两个人一起看最新上线的电影;或着某天周末他抱着龚俊在里面那张大床上醒过来,依旧穿着对方松垮垮且不合身的棉质睡衣,推开阳台门晒太阳,手指在龚俊那些晾好的衣服里穿梭;再然后他们会一起出门遛狗,龚俊牵着肥胖过度的路飞,他牵住龚俊的手,路过奶茶店时候会得到一杯新做好的奶茶。
好像如果这是婚姻,应该说如果这就是与龚俊一起的婚姻,似乎确实非常不错。并且张哲瀚很有理由相信,与龚俊结婚不会将他变成某个人的附属品,不会让他悲惨地活在“某人太太”的阴翳中从此甘愿折断双翼,像一只严重退化又远离水域的鸭子般从此再也无法飞行,且终身无处可依。
他还是张哲瀚,只不过变成了与龚俊相爱的张哲瀚,他们彼此建立诚实守信的终身约定。
张哲瀚想到这里,把苹果攥在手心里捏紧了,伸长脖子看见龚俊指尖沾着新鲜淋漓的水珠往滚水里扔进去洗好的小白菜叶,突然开口叫他的名字。
“你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张哲瀚问他:“海风还是海盐?”
“海盐,”龚俊笑着弯腰自柜子里拿出半把挂面,头也不回地讲:“还喜欢吗?”
“一般般吧。”张哲瀚翘着腿咬了一口苹果,撑着脑袋漫不经心想着什么,齿间咔擦咔擦脆响。
“那你呢?老板,”龚俊转身问他:“你又是什么味道,椰子牛奶还是椰子味奶糖。”
“都不是。”张哲瀚得意地哼哼两声,眯着眼睛对他说:“你猜呀。”
“我不是已经猜了吗?没猜对啊。”龚俊坐到他面前,拉过他空闲的右手放在掌心,捏着他的指尖轻轻揉搓,最后放到鼻尖嗅了嗅。张哲瀚把啃了一半的苹果塞进龚俊手里要他帮忙解决,按耐不住好奇心地问,怎么样,闻出来了吗?
“没,”龚俊丝毫不嫌弃地咬了一口那只苹果,边嚼边说,“只闻到云南白药的味道。”
“你好笨,”张哲瀚撇撇嘴,“是椰子啊。”
“那哪里来的奶味?”龚俊瞳孔震惊。
…………
张哲瀚沉默了一下,把脸偏朝另一边,很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的磨砂膏是牛奶的。“
龚俊捧腹大笑。
“还挺配的,”龚俊三下五除二啃干净剩下的半只苹果,把核扔进垃圾桶里,撑着灶台转身对他说:“和你待在一起,应该会像是我们一起去了海边。“
张哲瀚脚上穿着龚俊今早给他翻出来的一双稍合脚些的棉拖鞋,是之前不小心买小了尺码留下来的,上面还有两个毛茸茸浅黄色的鸭掌。张哲瀚原本不想穿,很嫌弃,一边说难看一边说不符合自己的风格,穿上有点侮辱人了,龚俊叹了口气,蹲下来握着他的脚踝往里塞,穿完后又仰起脸看向他,像一只等待被夸奖的大狗一样充满期待。
“你看,”他望着张哲瀚说:“是不是还挺暖和的?”
而此刻张哲瀚坐在椅子上看着龚俊把面下进沸腾的面锅里,脚尖勾着那双拖鞋的边缘在桌下甩来甩去,突然在身后叫住他。
“龚俊,”他问:“如果我想跟你谈恋爱的话,你有什么什么话要说?”
龚俊闻言顿住了,伸进面汤里的筷子立起来停了停,而后又接着继续翻搅。“应该有吧。”他摘了围裙回答张哲瀚,弯腰从碗柜里拎出两个海碗,又从头顶橱柜里拿出来两瓶辣酱,一瓶四川爆辣辣椒酱一瓶蒜蓉辣酱,朝着张哲瀚走过来,问他要选哪一个。
张哲瀚随手选了爆辣。
龚俊点点头,把酱料罐子拿在手里掂了掂,身后面汤涨到快要扑锅,而他看向张哲瀚,很认真地说,“老板,谈恋爱是件很严肃的事情,我不想随便,你要想清楚再说。”
“是吗?”张哲瀚歪头看向他。
龚俊再次朝着他点头,不言不语但看起来非常郑重。接着他又转身站回去了,往碗里放猪油和辣酱,关火把挂面分成两份捞进碗里,打一勺汤,又倒进去炒好的肉沫与其他配料,而后他端着两个碗放到张哲瀚面前,捏着筷子坐到他对面。
“能用筷子吗?”他指了指张哲瀚裹满纱布的右手,又问:“要不要我帮你拌?”
而张哲瀚还是看向他,在龚俊挑起一口面吹凉,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试好温度又送到自己嘴边时候突然笑起来,非常疯狂又好似全然不在乎后果地讲,“我想清楚了,龚俊,或许我们可以直接结婚。”
龚俊沉默着,非常耐心又细致地喂了他半碗面,直到张哲瀚鼓着腮帮子皱起眉头,唇边一小圈亮红色的辣油,一边努力咀嚼一边抱怨般含糊不清地说不要再吃了,伸出手来小猫一样推开他的碗。龚俊放下碗筷站起来,把卷到手肘处的袖子放下来重新扣好,衣摆也用手拍了拍变得平整,绕过桌子坐到他身边,显得很郑重其事,虽然两个人此刻头发都乱糟糟的,且根本没有洗脸。
“张哲瀚,”龚俊朝着他眨眼睛,太阳升起来挂在房顶,轰轰烈烈照亮这个狭小公寓的阳光热烈而灿烂,而龚俊背对着整幅天光,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候张哲瀚背对着楼道里的窗一个阶梯一个阶梯地朝着他走过来时候那样,望着张哲瀚的眼睛讲:“你现在酒醒了吗?”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醉。”张哲瀚用眼睛倒着框住龚俊的脸,镇定自若地讲。
龚俊抬起手来,指尖自他的眉心开始朝侧脸滑落,掀开他长到快要触及眉宇的刘海儿,温柔地将他掉到耳边的碎发也捡起一同别到耳后,指腹挨到他的耳廓时候张哲瀚才反应过来其实龚俊的手很烫,整个人也并非像看起来那样毫不慌张。
“那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龚俊依然保持着手指落在他耳后的姿势,喉结上下滚动,很紧张却又很执拗。
张哲瀚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直接问。
“你想跟我结婚,”龚俊看着他说:“是因为你很需要一段婚姻,还是你真的只想和我结婚?”
“我好像确实有一点需要婚姻,但那不是很重要。”张哲瀚又一次伸手捧住龚俊的脸,掌心弯起来变成一条承载清梦的船,贴住龚俊的下颌角时候严丝合缝,充满眷恋与期待地抚摸他,用拇指轻轻揉搓他的唇边。他说,“昨天晚上在遇见你之前。我已经因为打架和家里人撕破脸,况且在他们看来,无法带来利益的婚姻也只是废纸一张。”
说到这里张哲瀚有短暂的停顿,清了清嗓子,似乎是花很短的时间组织了一次语言,不知道这究竟应不应该算作是表白:“目前来讲,我很期待一段和你一起的婚姻,如果你把这理解为需要,那么也只能说,是我很需要你。”
龚俊没有再提问,只是直直看了很久他的眼睛,接着突然凑上前来与张哲瀚呼吸摩着呼吸,像是打定主意要与他一同在这条看不见未知终点的道路上私奔般驰骋。张哲瀚负责猛踩一脚油门,而龚俊也放弃了计算彼此偏离的那条轨道。
“好,”他看着张哲瀚的眼睛说:“那我们就结婚。”
日光在客厅地板上盘桓如袅袅不散的烟,爱情紧随其后迅速生根发芽,蓬勃着以一种摧枯拉朽的姿态疯狂生长。张哲瀚挂在脚趾上的拖鞋不小心掉到了地上,索性把赤裸的脚踝一同塞进龚俊怀里,双手捧住了龚俊的脸。
“虽然坦白讲,我确实还没想过要不要结婚,应该结什么样的婚。”龚俊双手捏着他的脚背给他捂热,掌心滚烫,心跳也加速,整个人变成一面持续不断被擂动的鼓。
“但是张哲瀚,”他在今天第二次直呼张哲瀚的全名,说话前先努力往前伸长了脖子,吻了吻他那双明媚闪亮的眼睛:“可如果你需要婚姻,而且那个结婚对象不是别人只是你,那么我觉得,我们就结婚。”
龚俊看见张哲瀚在他的视野里弯着眼睛笑起来,由此在这个阳光普照的清晨,关于张哲瀚的一切似乎都成为了有关罗曼蒂克的秘密,所有身体接触都开始蒙上玫瑰色彩,龚俊把手伸出来承载梦境,不只是拉扯与攥紧,还有依赖,靠近,讨要,索取。
而张哲瀚闭上眼,先一步吻了上来。
他们终于开始了相识以来第一个完完整整的吻,在即将恋爱之前与决定结婚之后。
【完】
【俊哲】下落不明
伪现背/主俊子视角/HE。
非典型双向暗恋的爱情故事。
算是给《山河令》演唱会的纪念篇。
01
在2021年的春天到来之前,娱乐圈查无此人的十八线小明星龚俊,拥有过三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一个秘密,是在《天涯客》拍摄结束时候,他和同组另一位演员张哲瀚,曾经有过一个吻。
九月份的横店还是热,到处残留是哪怕夏日过境也无法完全消逝的炎炎暑气,扑到人身上像粘稠不消的雾。后来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雨,雨水连成线从四季山庄的屋檐落下来,滴滴答答沾湿青石与沟壑,被风卷着飘散,空气里一瞬间也盈满了潮湿水汽。
张哲瀚捏着剧本站在廊下仰起头看雨,单薄里衣裹着瘦削骨骼,夜色下仿佛...
伪现背/主俊子视角/HE。
非典型双向暗恋的爱情故事。
算是给《山河令》演唱会的纪念篇。
01
在2021年的春天到来之前,娱乐圈查无此人的十八线小明星龚俊,拥有过三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第一个秘密,是在《天涯客》拍摄结束时候,他和同组另一位演员张哲瀚,曾经有过一个吻。
九月份的横店还是热,到处残留是哪怕夏日过境也无法完全消逝的炎炎暑气,扑到人身上像粘稠不消的雾。后来断断续续下过几场雨,雨水连成线从四季山庄的屋檐落下来,滴滴答答沾湿青石与沟壑,被风卷着飘散,空气里一瞬间也盈满了潮湿水汽。
张哲瀚捏着剧本站在廊下仰起头看雨,单薄里衣裹着瘦削骨骼,夜色下仿佛肩头也变得透明。龚俊歪着头任造型师为他束好披散后背的长发,也走过去和他并肩站立。
张哲瀚感觉到他过来了,朝着他的方向斜着身子歪头,高马尾在脑后一荡一荡,让龚俊错觉下一秒他们就要挨在一起,对方后脑的发冠会直直靠上他胸膛,像海鸥在浪尖落脚,一艘小船飘摇着与一座孤岛相撞。
可张哲瀚停了下来,拿着剧本的手向外指了个方向,让他看半轮残缺不全的月亮。
“下雨天也会有月亮吗?“龚俊朝着他的方向弓起身子,也跟着他一起看出去,双手撑着大腿张望。
“有啊,你认真看就能看到。”
张哲瀚动了动,发梢扫在他手臂上,转过头看向他时候眼尾上挑着,眸光像是也混进雨水般湿淋淋地透亮,伸出根手指指进夜色里,语调很温柔,手腕抬得高高,气息挨着他潮落潮涨。
龚俊的目光与他半路相对,恍惚整个人都要溶在里面,痴缠着沉进去,化作一段被对方短暂青睐过的月光。他下意识伸手扶住对方的肩膀,侧过胸膛垫在下方,从后头看起来像是抱着张哲瀚的后背。潇潇雨声延绵不绝,周遭人声嘈嘈,他探出头去,与张哲瀚看见了同一轮像是洇开在黑夜里的月亮,边缘晦暗不明,像一滴被雨水浇融得消散成雾的光。
“张老师,”他们相互倚靠着站了好一会儿,龚俊问他:“戏里戏外连看了几个月的月亮了,还没看够呢?”
“这不一样,”张哲瀚站直了,把整个人的重心换到右腿,抱着手臂摇摇头,一脸的高深莫测:“下雨天的月亮很难见到的。”
“这都快看不清啦。”龚俊抬手指了指空中,天地混沌成一片,剧组的灯打下来亮若白昼,倒显得那影子一样的月不再稀有,苍白可怜,出处不详。张哲瀚笑了笑,骂他不懂风雅情趣。
细碎水滴斜斜自檐下飞进来,呼吸声也被沾湿,吞吐间闻见青草地芬芳。清风凉雨一同沾在两人身上,连带着张哲瀚的刘海也晃个不停,挠在脖子上很痒。龚俊抬起手来想帮他拨到两边,指尖刚捏起半缕,张哲瀚就拿剧本拍掉了他的手,绕过他回房间里去了。
被留在原地的龚俊愣了一下,手腕还没来得及收回去,掌心虚握着被晾在明亮惨白的灯光里,听见对方在身后喊他准备开工的声音。天上半弯月亮在越来越轻的雨幕下变成画一样的浅淡一层,他仰着头最后看一眼,雨水从檐角坠下来,猝不及防砸在他鼻梁。
像砸断一只蝴蝶翩翩欲飞的翅膀。
那天过后龚俊一直很想再看一次下雨天的月亮,可惜盼了两周多盼到剧组杀青,横店也没能再落过一场雨。
02
杀青宴结束时候他记得是喝了很多,人声滚落在耳朵里的环节都被无限拉长,轰隆隆每个字砸下来都像伴着春雷轰响。他低下头给助理发短信,告饶先离场时候鬓边两抹红晕,出了门领口短袖灌进来好大一阵风,纯色T的衣摆猎猎勾勒出身型,抬起头望见一颗路灯,恍惚觉得是天上昭昭清明的月亮。
他和张哲瀚的楼层不一样,他记得对方的房间在走廊很里面,房间很大,带一个放了些健身器材和瑜伽垫的小阳台,傍晚时候晚霞余晖会被栏杆切割后温柔地铺开。
张哲瀚是和他一起杀青的,从宴会现场前后脚告离,龚俊固执地在对方楼层的电梯口等了几分钟,如愿见到楼层到达闪烁红光,张哲瀚一只脚从里面迈出来,然后是戴着帽子的脸,斜挎包,还有跟在身后的小雨。
“龚俊?”
张哲瀚看到他时候很惊讶,屈着指碰了碰他的手背,喊他姓名时候尾音拖长,看起来酒也喝的不轻。龚俊低着头,垂眼看见他渔夫帽下的眸子又黑又亮,光影绰约,像湖面上潋潋泛起的波光,于是他斜着身子往下倒,顺势就靠在了张哲瀚的身上,耳垂压着他半边肩膀。
“张哲瀚,”他声音收得很小,几乎是冲着对方的耳边在说话,本就低沉的嗓音含糊不清,听起来很像是在撒娇,带着川渝独有的味道。他说:“我想和你单独待一会儿。”
张哲瀚手忙脚乱扶住他,动作很慌忙,龚俊甚至能感受到他原本捏在手里的手机屏幕啪地拍在自己后背上。酒意翻滚着往上蒸腾时候他闭上眼什么也不愿想,狭而长的走廊在脚下变成软绵绵踩不稳的河,而张哲瀚变成他唯一可攀扶的磐礁。
工作室的小姑娘好像一直在身后给对方道歉,小雨想来把他拉开,张哲瀚因为他把重量压在自己左肩而微不可闻地皱了眉头。再睁眼时这一切却又好像都不曾存在过,电梯一路下行,小雨和助理都不见了,张哲瀚揽着他的手臂,低着头轻轻说:“俊俊,你迈腿啊。”
走廊里声控灯似有所感地亮起来,落在眼睑上变成一团团晕开的光,龚俊后知后觉整层楼此刻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脑子里走马灯一样过了很多画面,张哲瀚搂着他,抬头和他四目相对,倏忽间仿佛电流穿过全身。龚俊跌跌撞撞从他肩头直起身来,张哲瀚抱着他手臂的掌随他动作往下落,最后指尖虚虚扣着他的腕。
“算你好心。”张哲瀚拉着他走在前面,把手机揣进兜里,头也不回地讲:“要来就快点跟上。”
在过去的四个月里,龚俊来过这个房间很多次。
比如现在他坐在小茶几旁的一张单人沙发上,仰起头的同时抬起手臂遮住脸,直照而下的一小圈圆形氛围灯像泄露的天光。他听见冰箱门开阖,知道张哲瀚是在给他拿水,从冰箱门走到他面前有十多步路,途中要经过一张很宽的床,床头柜上放着几本没被看完的书;一个电视柜,张哲瀚习惯在上面放很多茶包和胖大海;还有一个立式衣柜,里面塞满最多的是短裤和运动装。
然后张哲瀚穿过这些种种站到他身边,弯腰放水时候衣袖擦过他的手肘,单手撑着茶几。龚俊以为他会坐在他对面,但张哲瀚没有,放好水后又起身离开了,临走前伸手贴了贴他的额头,歪着头眼神盯着前方放空。
“也不是很烫。”张哲瀚说,随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别缩着了,坐起来喝点水。”
水是冰过的,掌心摸着瓶底不一会儿都能握出满手水珠,张哲瀚是真的很不会照顾人。龚俊坐起来拧开了瓶盖,仰着头灌进去一大口,觉得很热,又或者根本只是喉咙烧得厉害。他在进门时候脱了鞋,此刻酒店的一次性拖鞋软塌塌粘在脚背上让人觉得难受,干脆盘着腿坐在沙发里,抱着水瓶看向张哲瀚。
张哲瀚打开了衣柜的门,趿拉着拖鞋在叠衣服,收拾明天离组时候要带的东西。龚俊猜想原本应该要是小雨进来和他一起收拾的,因为张哲瀚整理物品时候显得很手足无措,衣服叠得十分难看,一点儿也不方正。
龚俊盯人时候很让人招架不住,瞳孔漆得跟发色一样深,让过白皮肤衬着,喝过酒之后目光无遮无拦无躲。张哲瀚很快便被他望到慌张,房间里很安静,龚俊不说话,呼吸声也宛若起伏波浪。他歪着头朝龚俊转过身,站在原地和他面对面,想问问他究竟要怎样,可龚俊反应很慢,也不回答,只慢吞吞跟他朝着一个方向歪头,显得很可爱的样子。
于是张哲瀚就拿他没办法,打开电视随便找了个频道,把遥控器扔给他,让他自己找喜欢的看。
龚俊大概真是喝了很多,遥控器掉到他脚后跟,他还低下头看了一眼,又瞄了瞄手里的矿泉水瓶,抉择一下后才用右手拿起来,很无聊地换着台。节目声音填进来以后也就听不到龚俊的呼吸声了,张哲瀚觉得自在了些,胡乱折了几件衣服后发现自己确实没天分,只好都塞进行李箱里,在床尾坐下来和他一起看。
“好点了吗?”他转头看向龚俊。
龚俊点点头,侧身面朝着他喝完了剩下半瓶矿泉水,半张脸贴在沙发靠背上,很认真在看节目,看起来执拗又孤独,像一只始终在等待他人抚摸头顶的小动物。张哲瀚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个无意间被翻找出来的天文频道,听见纪录片的旁白在讲,人类在夜晚能看到的闪光,除了极少数行星之外,几乎都是恒星。
“你喜欢看这种?”张哲瀚也开了瓶水,感到很意外,仰着头喝掉大半瓶后双手往后撑着坐在床/上,腰背绷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边看边问他。
龚俊看着他,一眼不眨,偏着脸时候嘴唇忍不住嘟起来一些,电视屏幕里的光浮在他眼底,五颜六色旋转不停,像是把整个银河都合拢掉落在他眉心。电视里旁白还在讲,天地浩渺无穷,宇宙包罗万象,银河系统内共约3000亿颗恒星中,能被人类观测到的只是很小一部分。这些恒星被分成一个个星座和星群,天文学家用各种方式来为他们命名。
有那么一瞬间,龚俊看着张哲瀚被荧光照亮的脸,猜想如果他不是一名演员,而是个天文学家,哪怕要仰着头把一生奉献给黑夜与苍穹,也一定要找到一颗新的亘古不变的恒星,拍下它跨越无数光年来到面前闪闪发亮的每一刻,以张哲瀚的名字为他命名。
因为张哲瀚真的很亮,亮过雨夜里被拉扯得朦胧不清的月明,也亮过头顶璀璨一片闪烁不停的星星,亮过他往前二十八年里途径过的每一盏路灯与穹顶。
龚俊慢慢直起身来望着张哲瀚想,趋光好像是世上所有生物的本能行为。人类千百年来都在攀登星球外的光,温客行伸出手去抓周子舒身上的光,而他现在也很想抓一把属于张哲瀚身上的光。
他是这么想的,所以也就这么做了,慢慢起身朝着张哲瀚走过去,像一只飞蛾靠近自己命中注定的火炬。张哲瀚双手向后撑着还在看纪录片,头也不回地喋喋不休,讲围绕水星的飞行器,围绕木星的木卫三和木卫四,还有离地球最近的,那颗名叫太阳的恒星。
龚俊来到他面前,一条腿跪在他身旁,张哲瀚愣了一下,抬起脸来看向他,眼睛往上看时候睁出微弯的弧度,眼尾往两边拉得很长,龚俊拥着他摔下去,以爱的名义,天旋地转间与他靠的很近。
电视里旁白还在讲,木卫四是离木星最远一颗卫星,直径是木星的99%,与它最为接近,却只能绕着他环游以往。
“龚俊,”张哲瀚压着怒气喊他,眉头皱得很深,“你发什么疯。”
他第一时间想伸手把人推开,可龚俊望向他的眼睛悲伤到无望,湿漉漉像是被小鹿望住了一样。
“张哲瀚。”像是不满意他分心,龚俊用手拨了一下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两个人重新对视,他很慢地念他的名字。
“别发酒疯。”张哲瀚低声警告他。
可龚俊不听,力气突然间变得很大,扳着不要他躲开,目光从他的眼睛一路巡游。
“张哲瀚。”他又叫了他一次。
下一秒龚俊突然阖起眼睛,睫毛颤抖着,俯下身吻住他的唇,虔诚至极让张哲瀚也不由得大脑放空片刻。两边嘴唇相碰,孤舟撞上孤岛,天边月色西沉。
龚俊闭着眼睛,吻住张哲瀚时候像吻了一朵花,一片云,一段皎皎渴望已久的月光。一个吻结束,他还是单腿跪着,张哲瀚的唇慢慢变得很红,像刚从春水里打捞上来的山茶,而龚俊变成被椿花诱惑的山鬼,低下头想要再一次靠近月光,或是继续刚才那个有点差劲又有些亲密过甚的吻。
“龚俊,你到底在干什么?”而张哲瀚开口了,目光灼灼,克制又冷静。龚俊在被叫住的瞬间清醒过来,像是灵魂也被兜头浇下一盆冰水,张哲瀚的眼睛一如既往的亮,望向他时候让他觉得羞愧难当。龚俊速度很快地站起来,垂着手臂立在那部语速和缓的纪录片与张哲瀚之间,脸涨得通红。张哲瀚在他面前缓缓坐直,用手背擦了一把脸,抬眼看着他一言不发。
“对不起。”沉默很久之后,龚俊也只垂头丧气挤出来这么一句。张哲瀚仰着脸看人时候温柔又包容,龚俊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多看一眼就多一种慌张,闭上眼感觉连不够坦荡的灵魂都无处遁形,惶惶然今夜夏花吞噬厉鬼,他是被明月抛弃的山岗。
“是我的错。”他干巴巴又补充一句。
刚才被认真对待过的唇/颊还是热的,饱满像初春时候只待一阵风就要展开来的花苞。张哲瀚呆呆坐着,没再看眼前垂着头像是闯了弥天大祸的龚俊,刘海从额前掉下来,他抬手摸了摸,像是都不在意了。
“滚出去。”
03
再次见到有关张哲瀚的动态,是龚俊有天下午睡到天光渐敛时候慢悠悠醒过来,睡眼朦胧拿起手机刷新朋友圈,看见了张哲瀚在云南旅游时候发的照片。
他捏着手机犹豫不决,拇指叩在屏幕上停留过久后变成周围晕开的淡淡一层热气,而后他下定决心点开了,看见那个一周前还日夜相对秉烛夜游的人换了一身不属于热夏的卫衣长裤,渔夫帽下的长发贴着后颈被吹乱,敞着怀坐在山水云影之间,平和又轻松地偏着半个侧脸。
龚俊曾听他说起过,很想去一次周子舒的家乡。
而今他坐在云南早秋的湖光山色里,闭眼是苍山上滚滚落下的风,低头是洱海旁微风荡漾的波,日升月落间仿佛四季山庄的四时风物都在他脑海里花开花落。龚俊摒着呼吸看他的游客照,看他划船弄浆,看他攀寺庙拜神佛,一瞬间在思考云南的佛家派系是出自哪个分支,藏传还是外来,与海南的菩萨会不会有些相像。
如果这样算的话,可不可以说张哲瀚不仅是为活着的周子舒重新回了一次故地旧乡,也与相隔千里的龚俊前后脚踏进过同一般佛堂大殿,远远地,各自虔诚祈求过一次漫天诸佛。
他不懂张哲瀚是为什么而求,就像他也不清楚几天前风尘仆仆赶到海南许的那个愿望,到底能不能得上天护佑。
十八线小明星龚俊的第二个秘密,是在剧组杀青宴的第二个清晨、赶到海南拜佛还愿的那天,头一次许了一个不是发财的奢想。
头天晚上他是自己从对方的房间里走出去的。张哲瀚坐在原位一直没有动,他握住门把的手颤颤,自转身开始用力眨着眼睛要自己别分神,直到把床尾到门口的距离最后一次用步伐丈量,直到张哲瀚的侧影夹在不停合拢的门缝里变成极缓慢的一帧,那人始终没有回头,而龚俊看着他恋恋不舍,明白这可能就是他与张哲瀚能够独处的最后一个晚上。
关上门后他立在门口静默许久,变成一尊不能挪动也无法言语的雕像。过往四个月里的回忆扑面而来,就是这个房间,同一扇门,他曾怀揣着期待无数次敲响。
张哲瀚打着斗地主来给他开门,桌上是刚刚让人买回来的爆辣米粉,盛夏烈日暴晒将阳台栏杆上的白漆都溶到脱皮,地上摆着的两盆花草总是奄奄一息模样。龚俊偶尔过来时候会给他们浇水,张哲瀚就懒洋洋坐在他身后,说你知不知道花让艳阳烤过后再浇水会死,他吹着风说他胡诌,花花草草没有人浇水才会死,转过身时候头发被风吹起来,影子落到张哲瀚身上。
龚俊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走回房间的,只知道宿醉难熬,而他硬生生睁着眼睛看了一晚的天花板,直至天光破晓。第二天他起的很早,沉默着把要带走的行李都打包,眼眶红得像刚哭过,比起收工回家更像是在逃。九月里天亮的还是很快,他戴上口罩一路靠着车窗,想起八千里路云和月,不辞辛苦走一遭。
可惜天边只有大片流云,没有那轮他想见却再也见不到的月亮。
往海南的航班上他难得睡着了一会儿,闭上眼睛全是乱七八糟的梦。他梦见19年时候自己第一次去拜海南的菩萨,站在阶梯下抬头而望,莲花底座清幽,菩萨宝相庄严,立在云里像浓雾裹住关山月。卖香火给他的老人说,菩萨要连拜三年才有效,应运了的话,要记得来还愿。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临要走时候对方突然又喊住他,说小伙子,记得求姻缘,很灵的。
他记得自己当初好像是很礼貌地笑了笑,挥挥手说不在意,趿拉着刚在集市上买的印花人字拖就去了。海南天气很好,风大浪叠,扑面而来的水汽都热,他的花衬衫上是棕榈树和展翅逐浪的海鸥,热带里的阔叶草木在胸前舒展重叠,映衬幽深底色如孔雀尾羽,白色花朵里有淡绯的芯,交织于他身上变成一场迷离梦境。
飞机扶摇而上三万里高空,梦里他身上的棕榈树却突然摇晃着生长起来,长出礁石,长出岛屿,长出拍打不歇的海水与浪花。他踩在软绵绵炙如流金一般的沙滩上,仰起头看见菩萨被拦腰遮挡住大半,阔叶自头顶卷曲着垂落下来,上头长长短短系满了红绸,风一吹树影摇晃,带动满枝嚣嚣红尘也跟着荡漾。
那个早已面目不清的老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他身后,朝着他说一模一样的话:小伙子,求个姻缘吧,很灵的。
龚俊从他手里接过一根红绸带,捏在手里转过头,看见南海的菩萨低眉敛目,天地一瞬间寂静无声,那棵极具海南色彩与浪漫朋克主义的姻缘树就立在他脚边。
龚俊上前一步,想起来张哲瀚的脸。
想起张哲瀚坐在晚风轻拂的阳台上看一本粉丝送的书,霞光在他脚下铺了万丈;想起倏然狂风大作时候张哲瀚冒着雨坐在他身旁,胸膛裹着衣衫起伏如山峦;想起昨天晚上他倾身时候遮挡住大部分灯光,张哲瀚把他的脸倒着眶进眼眸里,嘴唇柔软像一块缓缓融化的棉花糖。
而后龚俊踮起脚,在梦里把红绸系到最高一叶枝桠上。
飞机在下午抵达海口,龚俊从机场走出来,踩了满腿的潮湿热流,旅游城市掺杂了海水咸腥味道的风直直往他领口灌溉,像是有意无意间浇灌一株早已生根发芽的痴心妄想。他在车上往外去望不停拍岸的海水,像是港岛电影里坐上尾班车环游高楼城街的浪漫一刻,痴男怨女隔着玻璃想一想压在心上永远无法得到的梦幻情人。
直到远远望去观音像像是立在云霞里,海与天连成一片,阶梯下往来拜颂的游人不绝。他拾阶而上,每走一步便说服自己一分:姻缘旧梦多困扰,但求功名误良宵,漫天罗汉观音坐下每天来去万万人,香火鼎盛红烛明灭,求神志诚重在不贪。
于是他又一次虔诚折腰,求家人平安,望事业顺遂,祝自己早日前程似锦,余生中也有日进斗金。
夕阳挂在海面上熟透似禁忌红灯,他立在佛前捏紧香线,风从背后阵阵翻涌而来,似天意催促他莫停留,动情谨慎再谨慎,贪嗔痴念莫回头。他扬起头看见天高云远,菩萨掐指还是菩萨,凡人立在脚下一眼此生望不见全。
第一眼,他双腿直立。
第二眼,他黯然垂首。
直到第三眼过后,他朝着香案再次折腰,烟火袅袅,他连拜三次不抬头。红烛蜡滴坠落在他手背上,热度滚滚烫得人心头都要留疤。龚俊郑重再郑重,把香束全都插进香炉里,烛泪凝聚成蜡,沾染满手红尘。
上天啊,他想,我不求良缘天赐,也不要心想事成,红尘翻波十丈我不贪了,情海万般风月我不敢想,我求他好好的。
求张哲瀚好好的。
我求他千山暮雪不再孤影,求他半生都有昭昭月明,求他从今往后无病无灾,求他情路通畅锦绣花开。
哪怕“山河不足重 重在遇知己”的知己不是我,“既见君子 云胡不喜”的君子不是我,陪他“执子之手 坐看云舒”的人也不是我。
我还是求他好好的,一定好好的。
残阳滚进海水里碎裂成来回涤荡的一片片,龚俊低着头跑下台阶,衣袖里兜满了风,拇指叩在手背上慢慢把那滴红烛泪搓揉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圆圆一个红点,盖在手背上像一个烙印,一个转瞬即逝地、关于不能说的秘密的烙印。
04
北京十月的秋来得毫不留情,枝头翠色像是一夜间黄了半棵树,风吹过时候沙尘漫天纷飞,枯叶摇掉满地,天幕被洗刷成苍苍无遮无拦的一片。龚俊在干燥秋日榨干最后一丝水汽前回了成都,拎着行李箱走在机场的自动扶梯上,与其说是回家,不如说是逃亡。
原因只是某天午后天朗气清,张哲瀚给他打来的一个不足五分钟的通讯。
对方要筹备开个人首唱会的消息是龚俊在拍戏时候早就知晓的,为此还在很多个等待拍摄的夜晚间隙里和他讨要过一只耳机,听那些还未发行的半成品歌曲。张哲瀚的声音很清澈,像一瓶冒着泡的汽水,未加过多修饰的新曲显得有些单薄而粗糙,但龚俊很喜欢,甚至曾经妄图朝他讨要过音轨。
他觉得张哲瀚这样唱的歌很好,有一种春生般朦胧的少年罗曼蒂克味道,闭上眼仿佛能够被他的歌声扯进十八岁时候奔过的街道和淋过的雨,衣袖里裹满阳光芬芳与草籽香气,让人想要大笑着在骑自行车回家的路上愉快抬手,为张哲瀚折一枝春光满盈的花寄送到身旁。
首唱会日期定下来那天对方就曾透露过消息,在那个最初由龚俊一手建起来的五人小群,张哲瀚往里甩了一个链接与红包,让大家有空的话多来捧场。马闻远最先祝他演出顺利,接着是周也,然后是他的好徒弟成岭,大字表情包刷了很多,屏幕上不断掉下礼花和烟火,而张哲瀚回复得简短,龚俊隔着屏幕猜想他应该是一连发给了很多个群,此刻正在忙着应付别人的恭喜。
于是他斟酌再三,也跟着回复了一句“祝张老师演出顺利”。
张哲瀚的电话时隔半个多小时打过来,龚俊抱着靠枕横躺在沙发上双腿交叠,正准备进入游戏的选英雄页面,抬眼对着悬浮框上熟悉的“张哲瀚”三个字思考良久,眼睁睁看着花木兰与阿轲双双被对面ban下,想也不想地按下接听。
“张老师,什么事儿啊?”
他开口时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不自然,手心下意识摩擦裤腿,过去几个月的记忆好似突然间就混乱了,变成席卷而过的一场龙卷风。他曾经也把张哲瀚叫做“张老师”吗?龚俊想不起来,也分不清,就像七月夜色中坐在房车里分不清拍打到窗户上的是风还是雨,喝多了走出庆功宴的那天抬头分不清是月亮还是路灯,站在海南岛上远远望去分不清糊作一团的是海还是天。
“龚俊?”而张哲瀚好似混不介意,叫了他一声之后停顿一下,又问他:“你最近在忙吗?”
他说话时候语调很平,但龚俊就是听出了几丝慌张意味,好似张哲瀚此刻不是在问他最近工作忙不忙,而是欲言又止地询问他最近过得好不好。两个人同处北京不同南北,隔着东西几条街道尴尬对话,好似突然间心意相通的达成了某种默契,揭过一个不为人知的夜晚像等待一场风雨后的雨过天晴。
“最近还好,也不是很忙。”龚俊回答他的问题时候说话一直习惯性地半拍,捏着裤缝儿漫不经心扯谎。实际上他根本没什么工作,青黄不接像夹杂在春夏之交的翻滚麦浪,他清了清嗓子,听见手机那头飘过来隐隐绰绰的音乐声,张哲瀚身旁似是有人来回走动。
“你呢张老师?”他反问道。
“有点忙,今天在准备几套硬照的拍摄。”张哲瀚实话实说:“最近都在宣传首唱会的事情。”
“噢,我刚刚还在群里祝你演出顺利,不知道你有没有看到。”龚俊回答时候显得很乖,尾音轻轻软下去,像一片扬在阳光里又慢慢往下坠落的羽毛。
“我看到了。”张哲瀚舔了舔嘴唇,弄花一角化妆师刚刚涂好的唇膏,像不小心吻落玫瑰的一片花瓣,舌尖抵着腮帮转了小半圈,仰起头看见顶上一束繁盛枝桠般的白炽灯盏,浅米色墙壁被印出几个圆润的阴影。
“谢谢。”他说。
“不客气的,”龚俊答他:“祝你演出成功。”
“其实我是想问问你,”造型师拿着配套的首饰来给他挑选佩戴时候张哲瀚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人造莫桑钻和天然粉水晶在光照下盈盈生辉,五彩斑斓的细碎亮光旋转开来仿佛一颗不小心坠落在前的冷焰火。他曲起指节任戒圈扣紧,偏过头想起龚俊与他十指相扣时候掌心滚烫,汗津津如同揉碎一个夜晚在交错生长的指纹中央。
他说:“如果你18号不怎么忙的话,可以来做我演唱会的嘉宾,我留了个位置等你。”
游戏倒计时开始后队友跑出水晶,龚俊因为挂机太久而被刷了满屏问号。张哲瀚的邀请砸在耳边像鲁班七号开大招时候在脚边砸掉半管血的火箭炮,龚俊捏着手机愣了好一会儿,抬头望见窗外弥天盖地的秋光,仿佛洒在横店张哲瀚房间里小阳台上的灿烂日色,七月底没能滚下来的夜雨惊雷终于在此刻滚落他心上。
“好啊,”他听见自己答应得很爽快:“要是那天晚上没工作,我又正好能留在北京的话,一定去给你捧场。”
最后电话挂断在背景中工作人员询问张哲瀚有没有准备好、能不能开始拍摄的催促里,龚俊和他说“再见”,又说有空一定再见面,后知后觉意识到张哲瀚好像真的很忙。屏幕自动切回游戏界面,对战刚开始不到四分钟,龚俊知道如果在此刻进场,那么结果也不算完全无可救药,但他就是突然间放弃了,锁住屏把手机扔在一旁看着窗外发呆,像落花接受顺着流水腐朽没落的命运,林夕接受富士山无法被一瞬私有的朝夕。
美满秋光泛滥只一瞬,龚俊呆坐在原地像一只只能踏步无法直立行走的动物,睁着眼盯住烂漫天光由窗外缓慢爬上房顶,仿若用目光拨动时光轨迹,看见张哲瀚落满了金灿灿暖阳的脸一点点淹没进黑夜的阴影里。
然后他捞起来手机,订了一张几小时后即刻飞回蜀中的机票。天气预报说成都今日有雨,气候潮湿闷热,龚俊在航班起飞前滑行的过程中最后透过舷窗看了一眼青山后缠绵悱恻的霞光,逃离北京像匆匆忙忙逃离一颗始终无法靠近的璀璨恒星,一缕水中难捞的清光,一个微濛雨水中早已错过的半湾月亮。
关于张哲瀚突然朝他示好的原因有很多,龚俊虽然入行晚又性子直,此刻也能明白“对方真的已经既往不咎”是无数原由与借口里可能性最小的一个。最大可能是为了刚杀青不久的《天涯客》着想,剧方与公司希望他们能表现得亲密过甚一些,好为这部一路走来都不曾被人看好的剧提前走一个宣传过场;又或者只是张哲瀚这个人单纯的对朋友好习惯了,请他做嘉宾以感谢彼此相识一场,甚至对方可能也只是随口一讲。
龚俊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有空再聚等于再也不聚这种类似公式在过去二十几年里也曾亲身推导过很多个,半个多月前被海风推搡着在菩萨面前许的愿承的诺还历历在目,香线烧断半面烟,热灰落打手沾尘,他答应了不要红鸾星动,因此张哲瀚便只能是他的关山月与天上星,无法再做他想。
十八号那天他早早给张哲瀚订了花,又点开对话框发过去那条斟酌再三的短讯,只说工作原因不在北京,很遗憾无法到场。张哲瀚隔了很久才发来回复,简简单单一句“好的”,龚俊拎着手机盯着看了很久,判断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情绪,觉得倒是很符合他老干部的风格。
那天成都的天气格外好,傍晚时候日头歪斜着泼洒余晖,天边让红云烧成灿烂辉煌的一片。龚俊在阳台的藤椅上坐了很久,一直坐到残阳西沉天幕暗透,路灯由远及近一盏接一盏亮起,夜风荡过来吹着他的脚踝,残存的蚊子在他小腿上零星叮了几个包,楼下大妈们跳广场舞的音乐清晰分明到有些聒噪。
然后他想,隔着几千公里以外的北京,张哲瀚的首唱会应该也已经开场。
据说城市高楼间原本也是能看到星星的,只是人类习惯了夜里始终明亮的大片灯光,市区光污染又过于严重,所以无法看见星球发出的光芒。那天晚上龚俊睁着眼睛看了很久很久,肌肉酸痛似乎要淌下泪来,眨了眨眼执拗又不甘地张望,终于看见了自天幕中浮现而出的点点星光。他想起那天晚上在张哲瀚房间里看的半部纪录片,银河系中超过3000亿颗恒星,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颗能跨越浩瀚光年来到人类面前。
龚俊挠着被蚊子咬出来的包笑起来,想到张哲瀚像想到一颗亘古万年间明亮璀璨的不变恒星,而他只是路过对方一段存在轨迹的无名飞行器,在过往时光里曾与他一同环游过片刻宇宙,某一刻他们一起抬头,看见了同一轮被浸湿晕开的月亮。
但龚俊还是觉得,看到张哲瀚的每一眼,都值得他铭记万年,哪怕最终宇宙崩塌摧毁星系,哪怕最终他和他都下落不明。
“妈,”他在零星闪烁的星球照耀下擦一把眼角溢出来的生理性眼泪,回过头对着客厅里正在看电视的父母讲:“我突然想吃红糖醪糟汤圆。”
因为汤圆圆圆满满,红糖很甜很甜。
05
那次过后他们很长时间不再有联系,彼此变成两条一瞬相交后再难重遇的延长线,工作日程也南辕北辙。空闲时间里龚俊陪着家人旅游,又独自去了一趟丹东,坐在半山腰清风徐来的木质长椅上独自想了很多,抬起头眺望远处一茬一茬儿的青草地,天空中偶尔划过的展翅飞禽,还有一只挂在树梢上断了线的风筝。
而后是新剧播出,他配合着剧方开始频繁营业,踏进新的剧组,从此和张哲瀚背对背奔走在不同的剧情动线。生日到来时候他陆陆续续收到很多朋友寄来的礼物,对着早就架好的相机镜头一件件拆开,仿佛划破礼盒与惊喜的过程都变成单调重复的无聊过程。看到张哲瀚的名字出现在快递外壳时候他愣了很久,打开发现是一个乐高的古罗马斗兽场,没有祝福,没有贺卡,甚至没有署名。
龚俊抱着那个很沉很沉的外包装,最终也没有拆开。
而后是2021年的冬天露了尾声,新年在喜气洋洋的氛围里匆匆划过,早已从《天涯客》改名《山河令》的剧集被提上开播日程,一切宣传活动重新确认对接档期,龚俊在与张哲瀚互相不闻不问尽力忽略了四个多月后,终于要面临再一次重逢。
他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却没想过来得这么快。
第一次重合的工作是优酷录制,龚俊记得很清楚,春寒料峭时节里风扑到面上仍旧有些刺痒,厚外套还没那么容易脱下去,沿途光景却早已经冒头了几分春意。他在坐车去往录制地点的路上数到几朵凌枝打了花苞的白玉兰,平白生出来种只身打马过草原的孤单荒唐感,而张哲瀚就是他的草原另一头,是他念念难忘里不敢期盼的回响。
短短路程里龚俊思考了很多,关于这次见面到底是久别重逢还是孽缘难断,到最后也没能给出个准备定义,只知道天色还早,日程很长,录影棚灯光全束落到肩背上时候会把五官照得立体又漂亮,强光直照却再怎么也不会比得过去年夏天横店的艳阳。
张哲瀚是从剧组赶过来的,到得比他要晚,推门走进时候龚俊正被造型师按着肩膀喷发胶,雾丝沸沸扬扬像北京城内春日翻天覆地的柳絮一样。他正对着镜子无法拧转过身,只听见对方熟稔地与工作人员打招呼,从镜面反射里看见张哲瀚坐下后的半边肩膀。张哲瀚坐下后一直偏着头在跟小雨说话,声音混在音响里流淌而出的歌声里听不真切,断续模糊仿佛隔着条马路从街道另一边飘过来的歌剧咏叹调。
于是龚俊就猜想,大概张哲瀚心里也和他一样尴尬,并且认为镜头之外的多余对话没有必要。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要去看一眼对方,像在冬日干燥泥土里沉寂了四个多月的种子渴望着想去尝一尝春雨的馈赏,龚俊几乎是在发型固定好后的下一秒立刻转过头,目光一路追寻,还未爬至张哲瀚的化妆椅就先与对方在半路相撞。
他没想到张哲瀚也在看他,而且似乎已经一言不发地看了很久。那人双手交叠盖在身前,好整以暇地仰着头任化妆师往脸上喷化妆水,眸子被一圈镜前灯照得闪闪发亮,龚俊甚至错觉被他望住的同时像是也被恒星光辉短暂照耀,灵魂都因他的青睐而发烫。
“张老师,”他磕磕巴巴地先开口,“好久不见。”
“嗯,”张哲瀚这声单字应得意味深长,望着他的眼睛眨了眨,把脸扭回去上粉底时候意有所指:“的确是很久没见面了。”
龚俊呆呆看住他,一时间竟然忘了该怎样作答。好像只要是挨近张哲瀚的每一刻他都会不自觉被打回原形,变成刚入行工作时候笨口拙舌又不懂眼色的懵懂年纪,只懂得盯住对方永远清灵透亮的眼睛,重新做回一颗暗淡无光的飞行器。张哲瀚看起来比记忆里壮实了很多,水蓝色衬衫被肌肉勾勒出澎湃线条,头发理得过短变为寸头,眉眼还是精致,只侧着脸时候像一只竖起来防卫的小小刺猬球。
“可能是因为大家最近都很忙吧,哈哈。”龚俊回答过后不敢再瞄他,怕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停留太久。房间里的人声在他尾音结束时候也跟着落下去,不再有人说话,便携音响的电源键闪烁不停,周杰伦一首歌唱到动情难得破音,伴奏突然间高亢而起似烟花拍进珊瑚海,龚俊操作失误按到切歌,音乐戛然而止搁浅岸边,前奏改换变成《爱的飞行日记》。
剩速度回应 向银河逼近/ 我对着流星祈祷时专心
为爱飞行 脱离地心引力的热情/ 找一颗星只为了你命名
张哲瀚跟着轻哼,闭上眼睛任刷头扫过眼尾,面朝正前方不咸不淡地开口说:“既然龚老师一直说很忙,看来最近通告的确很多,应该不久就会发财。”
“没有没有,但愿吧哈哈哈。”龚俊笑得很大声,甚至双手也跟随着抬起来挥动,笑容荡在四面白墙上如浪打浪,很难让人忽略。张哲瀚勾了勾嘴角,附和着却不像真心在笑,龚俊忍不住又看了他好几眼,推断不出张哲瀚到底是生气还是根本不在意。
很快对方工作室的助理就拎着三四袋奶茶走进来,小雨轻车熟路替张哲瀚感谢大家辛苦,又帮着把饮料分到各组老师手中。两人前后脚拎着袋子去了别的房间,张哲瀚拿了一杯戳开,没直接喝,左手卡着盖子边缘伸长手臂递过来,连带着也转头看向龚俊。
“谢谢张老师,下次换我请。”
龚俊伸手去接时候垂眼捏住了挂满水珠的底座,像很久之前的某次深夜,他缩着肩膀接过一瓶张哲瀚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矿泉水。不同以往的是张哲瀚这次没有立刻松手,彼此双臂舒展着横亘在两个化妆椅之间,连接起来像一条往下弯曲的桥,水珠自张哲瀚掌心流淌到龚俊的指尖,又或者只隔半寸距离就要牵手。
龚俊不解地抬头,又一次和他对住双眼。
“龚俊,”张哲瀚看着他问:“你是不是在躲我?”
如果可以,龚俊很想要时间倒流回到杀青宴那个晚上告诫自己别喝酒,不要在电梯口等待张哲瀚上楼,又或者干脆让酒精一直烧到此刻今宵,让栽倒过无数豪杰英雄的烈酒借他一点勇,一点就够,够他撑过张哲瀚单刀直入的问句,够他能在对方的眸光里多几分钟别躲避。
“怎么会呢张老师,”他很努力地牵动着不愿配合的面部肌肉,虚握着放在腿边的另一只手沁出薄汗,和张哲瀚对视时候像是遥遥站在相对而出的两岸青山:“我不是在这儿呢吗。”
张哲瀚眼神扫过他刚刚吹好造型的发,浓得像泼墨勾勒而成的眉,还没来得及打唇膏的嘴唇薄薄两片开合,颜色浅淡,唇峰边缘晕开像化在春水里的凹凸冰缘。他看见张哲瀚眼睛眨的很慢,睫羽垂落似漂浮水中的藻荇,手掌轻飘飘张开,奶茶一瞬便掉进龚俊掌心,张哲瀚收回手拉扯袖口,垂着头搓了搓潮湿冰凉的指尖。
“不好意思龚老师,”张哲瀚戳开另一杯奶茶,挑挑拣拣像是故意找了杯和他不同种类:“我也就是开个玩笑。”
录制开始前他们并肩站在镜头外候场,龚俊穿了自己的牛仔外套,把收声器别在领口,张哲瀚身上还是那件蓝色衬衫,皮革背带绕过腋下在后方交错,显得他最近为了拍戏而刻意加强健身而来的胸肌更为壮硕。龚俊站在他背后,看见他弯腰整理袖口时候绷紧的脊背沟壑,狭长如埋葬月光的沟渠,目光不由得往上,落在那两片原本可以隔着外袍清楚感受到的蝴蝶骨。
现场调试还没结束,收声器还没开始工作,主持人坐在灯光下等待各式灯光,面上妆容显得有些浓重太过。张哲瀚整理完衣服站到他身旁,双腿分立,肩背挺拔如白杨。
“龚俊。”他偏过头喊了龚俊的名字示意对方靠过来,眼睛还是一直一直目视前方。龚俊在他身旁弯着腰,把耳朵贴过去的动作熟练到变成本能反应,像在组里时候乐此不疲地贴过去听张哲瀚讲那些一点儿也不好笑的笑话,却又依然每次都心甘情愿为他折腰。
可这次不是冷笑话,张哲瀚很谨慎地用手掌盖住胸前的收声器,语气淡淡地讲:“如果是因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我都理解,你不用介意。”
现场执行导演已经喊了录制开始,灯光镜头一瞬间就位,主持人坐姿端正,正对着台本按照既定流程念开场白,提词器在身后滚动起来,为了不影响现场收声所有人都行动得小心,空调风也不再转个不停。
龚俊与张哲瀚错着脸,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赶在临上场前说这种话,是在担心待会儿的节目效果还是不愿再与他废话假惺惺客套。大脑空白前的一瞬龚俊在心里默默摁下上场倒计时的秒表,张哲瀚的眼睛完全睁开看人时候很大,圆润而黑白分明,像一只足够聪明却懒得狡猾的猫。
他拍了拍龚俊的后背,唇瓣好似是由初春的樱花做成,轻轻又补充一句: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正午太阳酷晒时候龚俊钻到他伞下大笑着摩擦过的衣袖;端坐在木桌前互相捏着小风扇打闹间隙握住的指尖;等戏无聊时分龚俊充当狗头军师害他输掉的大半欢乐豆;龚俊忍着嘴唇通红涕泗横流陪他一起吃过的爆辣江西米粉;还有纪录片里那个孤零零绕着水星环游的飞行器,张哲瀚与他十指相扣的手心,他吻住张哲瀚吻到呼吸都断绝,那一秒种世界按下暂停。
而从这一刻起,张哲瀚说这些都没发生过。
06
还不知道自己即将在春风里从十八线艺人荣升为17.5线的小明星龚俊,曾经一度以为自己惴惴不安怀揣已久的第三个秘密,最终也会和前两个一起悄无声息地下落不明。
再次录制的头天晚上他落地很晚,飞机伸着钢铁羽翼划破静谧夜空,冷风与星宿一齐浮沉,在肉眼无法观测到的时刻留下长长尾迹,仿佛也曾一瞬撞到过漫天触不可及的恒星。龚俊在落地时分侧着脸透过舷窗看向整座被辉煌灯火框住的城市,恍惚闪烁不停的信号指示灯也都是归家的信号,而纵横交错的霓虹是每座城市流淌不息的脉络。
他在倚着窗汇进车水马龙后闭上眼,奔忙劳碌的漫漫长路里难得放松一刻,想起明日又要面对镜头扮属于温客行的长发与妆,偏着头透过周子舒看见对方仿若镌刻在心底一般的长相。持续好几日连轴转的工作没能让他变得疲乏,反倒是在想起张哲瀚的一瞬间突然感觉困倦,情绪翻搅着涌上来时候难受又恶心,像那杯加多了糖之后又冷掉的奶茶,甜腻腻叫人张不开嗓。
与张哲瀚不断重逢又再次分别的这段时间不长不短,却足够叫龚俊把想起对方变成一种难以脱敏的自动机制,似乎闭上眼过后也期盼着能有与营业时如一的闪光灯照亮四面八方,让他也由此得以沾光,正大光明碰一碰张哲瀚的肩膀。
到达酒店时候已经凌晨过半,龚俊很诚恳地和每个人说辛苦,独自拎着行李箱走在前方,运动服的裤脚落拓,肩背宽阔平直如无法被浪花拍折的一线海平面。办完入住电梯上行,负责对接明日活动流程的小姑娘突然惊讶地“咦”了一声,握着还未熄灭的手机屏幕看向龚俊,凑过去告诉他张老师也住的这家酒店,房间和他处在同一层。
“都是节目组安排的住宿,很正常。”龚俊甚至没有低头,目光平直望向缓慢合拢的电梯门,从反光镜面里看见自己口罩上的眉与眼锋利如泼墨国画里的山峰,没能被发胶定住的几缕短发掉下来覆在额头。右上角楼层开始跳动,他隔着口罩边缘捏了捏鼻梁,想到喝多了站在楼梯口的晚上夜凉如水,硌在他后背的按键屏泛出金属制冷光。
“太晚了,别去打扰人家了,有事明天早上起来再说。”龚俊垂眼朝她叮嘱,目光落在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背上,分不清是在说服自己还是对方。电梯门深夜大开,走廊灯光喧哗着涌进来,助理在身后告诉他明早起床的时间,他捏着房卡认真核对房间号,脚步声都被地毯收藏,挥挥手告别时候不记得听没听到。
等到终于能够完全放空倒进被褥里,龚俊抬手遮住眼睛思考,是不是应该跟张哲瀚道个歉。
优酷那天的追剧畅聊会录制了很久,中场休息加上补妆准备的空隙,前前后后消磨掉两个多小时。录制结束后他和张哲瀚在一旁稍作休息,接下来就是各式各样的双人采访与游戏环节,镜头一刻不停地扫过来,恍惚让人觉得困囿于补光灯与摄像机圈出来的方寸,同时也困囿于无法再与恒星一同环游的昼夜,与盔甲片片脱落后不得章法的隐秘爱恨。
龚俊举着答题板绞尽脑汁想着正确答案,却又似乎怎么作答都摸不到得分窍门。
张哲瀚在片刻休息时间里短暂挣出口生气,尝试着跟他搭话,话题无非是些生活近况的随口闲聊,问他最近睡眠好不好,又接了哪些新戏,对于往后的宣传期有没有什么明确规划。龚俊抿着唇不敢看他的眼睛,讲出口的回答十句里八句半都不自然,身体防备般侧朝外,像是预备要随时逃离这场尴尬,往后余生面对张哲瀚时候永远以沉默作答。
到后来张哲瀚也放弃再与他交流,偏过脸朝向另一边,像是彻底被他惹毛了开始发起脾气。于是龚俊站得又与他远了半步,让开走上来为对方固定妆发的造型老师。负责化妆的姐姐为龚俊修补眼影,他睫毛颤抖着闭上眼,在化妆刷敲打着戳上来时候想起那滴自四季山庄廊檐坠下来砸在鼻梁上的雨水,觉得自己终于在今日被折断另一根纤细翅骨,奄奄一息成为再也无法为别人扇动翅膀的蝴蝶标本。
两个小时后一切终于落幕,他和张哲瀚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站起来,笑到僵硬的嘴角粉饰太平一样接着挂住变成荡啊荡的桥。龚俊拍着手对大家说辛苦,微微弯腰鞠躬庆祝终于收工。而后他急急忙忙自镜头中抽身,混进人群里随波逐流,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张哲瀚想拉住他身影却最终只能与他半片衣角相擦而过的、滞留在半空中久久未能收回去的手。
龚俊捧着一颗破碎的心从他身旁溜走,逃离演播厅像四个月前匆匆忙忙收拾行李逃离有张哲瀚在的北京。张哲瀚说“我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时候他没点头也没摇头,表情凝固在脸上像一个盛大演出时效已过却仍惦念着马戏团昔日荣光不肯罢休的、滑稽又不合时宜的小丑。
张哲瀚在他差一点就要能完全踏出化妆间之前跑过来拉住了他,不管不顾扯着他走进隔壁空无一人的换衣间,周遭各式浮夸廉价的演出服堆叠起来像是即将压垮承重的衣架,龚俊与他被簇拥着面对面挤在一起。张哲瀚在进来的同时用脚带上门,没有开灯,窗户洒进半扇外头演播厅透出来的光,一半踩在脚底,一半被龚俊阻挡,只漏出斑驳几缕照亮张哲瀚的眼睛,恍惚像是白月光落在他们身上。
“龚俊,”张哲瀚放开他后抬手松了领口,颈边动脉若隐若现,语气来者不善,看起来很有些气急败坏。他说,“我不知道是哪里惹到你了。”
龚俊低着头看向他,虽然高出半个头却仍旧显得很乖,像是只要张哲瀚抬手摸一摸他的头发就会立刻变得很听话,尾音撒娇一样地翘起来,整个人变成一颗又香又软的大白兔奶糖。可他如今眼睑半阖沉默着,半张没来得及卸妆的脸藏在口罩下,目光同唇齿一齐静默,像一艘沉进阿拉斯加海湾下落不明的货轮。
他说:“你没有惹到我。”
张哲瀚眼神往上,踩着灯光的身影焦躁不安般前后晃了晃,稍微理顺一口气,用指尖扯扯他的袖口:“如果我有哪里做错的地方,你告诉我。”
龚俊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用力摇头。直到张哲瀚失去耐心般锤了他一拳,他才干巴巴重新张嘴,诚恳地朝着张哲瀚说,“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犯病啊?“而张哲瀚为此更为火大,很明显地烦躁起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我都说了我不介意,你还要我怎样?“
“可是我介意。”龚俊突然抬起眼来对住他,眼神很执拗。张哲瀚在他的眼睛里短暂停顿了一瞬,感觉龚俊说话时坚定到让人觉得难过。
他说,“我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只是那个好像谁都没有率先躲开的吻。暴雨过境一瞬砸在身上的雨,戏服边角处溅上的泥,被风吹着变凉的茶,不小心撕坏扇面后干脆用来遮阳的扇子,小火煲了一整个下午的冰镇绿豆汤,放了切块番茄与蔬菜煮出来的渔粉,水池边被长脚蚊子叮出来的包和张哲瀚阳台上仰仗着他照顾而得以野蛮生长的盆栽。
一桩桩一件件,龚俊全都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07
他在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以后注意到手机屏幕一直闪着光亮到发烫,工作群里寥寥几个人一遍遍提醒他明日早起的时间,而龚俊只匆匆瞄一眼就尽数跳过了,被新消息顶到最上面一格的联系人备注栏里只有三个字,头像是一只歪着头的小猫。
张哲瀚两分钟前给他发消息,措辞很简短,只有两个字:开门。
龚俊捏着手机矗立当场,半干发梢里粘着的水珠顺地心引力坠落,砸在屏幕上像溅开一朵赏味期限短暂的花,后知后觉自己摒着呼吸心脏狂跳,世界在张哲瀚这两个字里丢失一秒,飞行器不管不顾偏离了既定轨道。
他在屏幕光亮暗下去之前给对方拨过去电话,信息时效性已过,他不确定张哲瀚是不是还想见他,只晓得在对方面前变成一只永远冲动而不自知的小动物,一个受引力波影响无法脱离对方独自环游的专属卫星。
“张老师,”他在通讯接通后拐弯抹角地问:“您还没睡啊?”
而张哲瀚沉默片刻,很显然不打算再跟他废话:“开门。”
龚俊顶着毛巾打开门时候有自己都没能意识到的慌乱,不合脚的棉质拖鞋甚至左右都穿反。走廊灯光延绵昌盛,张哲瀚倚靠着他房间旁的墙壁弯着腿,只穿宽松短裤和柔软简单的纯色T,横抱双手等待着,在房门逐渐拉开的过程中抬起脸来捕捉龚俊的眼睛,因为角度问题很可爱地歪着头,下巴上一圈刚刚露了青色的胡茬。
“张老师。”龚俊右手搭在把手上忘了放开,左手忍不住弯着指节揉了揉鼻尖。
张哲瀚不发问也不回答,只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看向他,面上小痣让灯光涤荡若朱砂,瞳仁清透明亮,双眼皮褶皱扑落的阴影清晰可闻。龚俊低下头感觉被他看到周身滚烫,继而觉得羞愧难当,忍不住又屈着食指揉一揉鼻子。张哲瀚在城池外,而他在围城里,中间隔着一扇厚厚木门半开,彼此相对间时光哗啦啦无声流淌。
“你就让我站在外面说话吗?”后来还是张哲瀚先问了他。
龚俊没有开窗,刚洗过澡的房间里温度有些潮,黑夜过半万籁寂静,连灯都只浅浅开了一半。沙发是靠墙摆放的长条形,张哲瀚踩着地毯坐在一边,龚俊给他拿了瓶水递过来,隔着足以容纳一个人的身位坐到他旁边。
张哲瀚捏着水瓶没拧开,轻轻皱着眉头,心想两个人独处时候似乎还没和对方离得那么远过,余光瞄见龚俊膝盖撑在腿上目不斜视,水珠滴滴淌淌溅落在耳畔,又被他捏着毛巾一角尽数擦去了,像一棵被雨水浸泡过后枝叶湿润的阔叶芭蕉。
于是他把矿泉水放在茶几上,没有立刻开口。
“我以为你从剧组赶过来,早都已经休息了,所以没有打扰你。”龚俊舔了舔嘴唇,很明显不怎么会撒谎,一句话思考到夜色过半也还是讲得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张哲瀚只觉得好笑,继而不想再逗他,吞下去那句“不会发个消息问问吗,你又不是不会打字”像吞下一朵言语不详的玫瑰花。
龚俊接着说,回避他的意愿急迫:“张老师,那么晚了有什么事吗?明天的流程安排我已经都看过了,如果有什么要改的地方你可以直接跟我说。”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以前你天天往我房间里跑的时候我可没管过那么多。张哲瀚不动声色挑起眉,沉默着听他继续掰扯。
“上次节目录制完是我态度不好,你别生气张老师。”龚俊说到后面愈发喋喋不休起来,从明天扯到前几天,说来说去又开始朝着他道歉,“我当时情绪太冲动,扔下你直接就走了也不是故意的,是第二天早上还有个活动,晚上的航班需要赶时间……”
好家伙,张哲瀚快要忍不住在心里为他鼓起掌来,为龚俊这时候还能编出谎话敷衍。
“龚俊,”他开口打断对方那些越来越底气不足的谎话,停顿过后很有耐心地看着龚俊,直到对方也被他喊过来侧着脸朝向他。
“我想过了,”他看着龚俊的眼睛说,“和你在一起,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龚俊举着矿泉水的手就这么僵在半空,半瓶水波晃荡,他却在张哲瀚面前立刻变成一尊动弹不得表情滑稽的石膏塑像。张哲瀚像是终于得逞,心情很好地撑着脸欣赏他此刻的窘迫,看见龚俊依旧淋漓的发尾杂乱交错,眼睛倏地睁大了,继而唇齿也跟着半张。
“你说什么?”龚俊反问的声音颤颤巍巍变成一块柔软的火山熔岩蛋糕,似乎是不敢确信这句话会从张哲瀚口中说出来,可怜又可爱地生怕自己听错。
“你不是喜欢我吗?”张哲瀚眨着眼睛看向他,“还是说我猜错了?”
“没有。”龚俊紧随其后地否认了,下一秒还是没能回过神,像一台数据延迟慢得不能再慢的老式电脑,烧掉主板时候连带着也短暂丧失语言功能:“可是你,不对,是我,我从没有跟别人讲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张哲瀚叹了口气,伸手帮他把那个攥了很久的塑料瓶拿下来放到桌上,双手撑在两侧,扬起下巴仰躺在沙发靠背上不言语。龚俊盯住他不敢眨眼,用目光描摹他此刻缠绕朦胧灯影的睫毛与眼睛,害怕只要闭上眼张哲瀚就会立刻消失不见,方才的对话也只是睡梦里期待已久的渴望。
由渴而望,他因张哲瀚而生出渴望。
“你猜?“张哲瀚看着他说。
龚俊让他问住,终于忍不住眨了眼,重新睁开时候想起杀青宴那天晚上张哲瀚也是这么撑着坐在床沿,整个人坦荡荡的挺直,是他走过去扯着张哲瀚的手叫他坠落,也是他覆上去十指相扣,卑劣不堪又不够磊落地,从他唇边偷来了一个吻。
“也对,”他曲膝坐在张哲瀚身边,愧疚地垂头丧气道:“我喝多了那天那么不像样,你也应该知道了。”
“我应该知道什么?“张哲瀚反问他。
还能知道什么?知道同组的演员不仅跟你拍耽改,还真的拍到一半喜欢上你?知道他像是故意非要缠着你不放,耍赖一样和你亲吻然后被你赶出去?知道对方根本什么都忘不掉,在你想修补关系时刻还毫无立场地发脾气?还是知道他从始至终都还喜欢着你?
这话龚俊说不出口,只好赌气般又重复一遍:“你就是知道。”
“我又知道了?”张哲瀚说。
“对,”龚俊吸吸了鼻子,红着眼眶朝他贴过来,跟他离的无限近,说话时候呼吸都直直喷到张哲瀚脸上:“你就是知道。”
张哲瀚没有躲,停在原地不动的姿态无形中甚至还透出些宠溺,很早以前他就发现了,龚俊认真盯着人时候,目光是很容易让人招架不住的。
“好,很好,龚俊。”
眼看着再这么说下去两个人又得和上次一样吵架,张哲瀚眨了眨眼睛,抬手把那块滑稽的吸水毛巾从龚俊头上扯下来,没等对方再开口,抢先一步道:“那我们来讲一讲,我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顿了一顿,垂眼发现呼吸和对方交错着混在一起,正对着望向龚俊优越的鼻梁,继续说:“杀青宴那天晚上你喝多了要和我呆在一起,我让你进门了,结果你什么也不说就和我接吻,亲完了也不解释,我问你在干什么又不回答,只会道歉和认错。你说,我该怎么想?我能知道什么?”
他说到这里时候扯着嘴角,自嘲般很轻地笑了一下,没给龚俊解释的机会,接着又说:“后来我觉得那天我们都喝了酒,也不算你的错,故意问了你那边的工作人员你的档期,打电话邀请你来我的首唱会。结果呢?你当时答应的好好的,临了送来两束花就说不好意思来不了了,我在后台气的话都说不出来。你觉得我该怎么想?我又该知道什么?“
“我以为……”龚俊没想到原来所有事情在张哲瀚眼里是这个样子,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脸,更不敢和他对视:“我以为你当时那么生气,不会再想见我。”
“你以为,你以为个头啊!”张哲瀚气得要死,声音也不由得大了些,把龚俊一把推开:“你自己都随随便便以为了,还想要我怎么想?”
龚俊说不出话来了。
张哲瀚深呼吸稳住情绪,起身站到他面前,灯光一瞬间倾斜如瀑,浇灌在他肩膀头顶像盈盈因他而生的明亮。
“后来我觉得,可能你对我真的没那个意思,只是入戏太深犯了个错,走出来就好了。”张哲瀚慢慢说:“所以我找到你,让你不要介意,我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你又不同意了,说你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龚俊,你那个脑袋瓜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龚俊垂首坐在他面前,抬头不是不抬头也不是,平生第一次被天降好运砸中的喜悦感还没来得及让他开心起来,张哲瀚的影子投在他身上,又让他绞着手指越发手足无措。
他抬手拉住了张哲瀚垂在身旁的掌,吸了吸鼻子觉得眼前模糊一片,眨着眼睛望住张哲瀚说:“我没想过你也会喜欢我。”
爱上张哲瀚时候没有人告诉过他太多,他也无人可讲,惴惴不安揣着一份爱情茫然无措,只知道在沉闷酷热的天气里为他遮一遮阳;于繁重拍摄间多窃取分秒能与对方呆在一起的时光;在鬼迷心窍不问自取了一个吻后第一时间认错;风尘仆仆跑到海南大风翻涌的观音像前,郑重又虔诚地为他拜一拜佛;又在自觉张哲瀚不愿与他再见的日子里,心甘情愿退避到西南另一方。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还能为张哲瀚做更多。
“我问你,”张哲瀚看着他,“我要是没猜出来你喜欢我,你要怎么办?”
“不怎么办。”龚俊慢吞吞回答:“我从来没想过你会喜欢我。“
与张哲瀚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他都觉得对方热烈而璀璨,像一颗明亮不息存在了好久好久的不朽恒星,千万年间与他这只无名飞行器短暂打过个照面,彼此重合了一段命运般的环游轨迹,抬起头一同无意间沐浴过月明。他从不认为有一天张哲瀚这颗恒星也会爱上这只名叫龚俊的小小飞行器,并且与他拥抱般相撞,两个人一同偏航。
哪怕最终宇宙崩塌摧毁星系,哪怕未知前程里他和他会一起下落不明。
张哲瀚的掌扶住他两边肩膀时候温柔又可靠,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感,龚俊被他推着陷进沙发里,仰面朝天看见对方单膝跪倒在沙发坐垫的边缘,另一条腿也跟着迈上来,俯下身朝着他暧昧到无可救药般贴近。
张哲瀚看着他的眼睛,无限温柔地说:“那你现在开始想。”
龚俊用湿漉漉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眼睛看向他的脸,所有轮廓都氤氲成模糊一片,只有张哲瀚的眼睛闪烁明亮,月牙一样不知疲倦地发光。天地顷刻倒转,巫山袅袅烟云,世界从这一秒开始在他心头下起大雨,张哲瀚就是那半弯被雨水打湿的稀有月明。
他终于再一次看见了曾经与张哲瀚一同看过的雨天月光。
十八线小明星龚俊的第三个秘密,是他喜欢上了同剧组另一位演员张哲瀚,很喜欢很喜欢。
“我想好了,”龚俊说:“张哲瀚,我喜欢你,你得和我在一起。”
而后他把手抬起来包裹住张哲瀚的手掌,闭上眼与他再度十指相扣,不同胸腔里的心脏亲密共振,情人于凌晨中闭着眼深深拥吻。
有关龚俊的三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至此再也不曾下落不明。
【完】
【俊哲】你好,西蒙
*30+狗勾写给20+狗勾的一封信
*送给纯情批们
*RPS,OOC有,私设有
你好,西蒙:
现在是2026年5月11日半夜零点48分,我因为看电影猜输了结局,被要求给你写封信。
你现在才二十出头,我猜你应该刚拍完上海的广告,正连夜赶下一场吧。想要出人头地的心那么强烈,你有使不完的劲儿去抓住每一个细微的可能,为自己博一个明天。
剧透一波让你爽爽,三十多岁的你已经事业有成,房子一套接一套,卡里的数字我要是告诉你,你做梦都能笑醒。你有了自己的代表作,一部电视剧事业爱情双丰收,血赚。
你还拍了电影,拿了奖,站上舞台拿到奖杯时,聚光灯和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台...
*30+狗勾写给20+狗勾的一封信
*送给纯情批们
*RPS,OOC有,私设有
你好,西蒙:
现在是2026年5月11日半夜零点48分,我因为看电影猜输了结局,被要求给你写封信。
你现在才二十出头,我猜你应该刚拍完上海的广告,正连夜赶下一场吧。想要出人头地的心那么强烈,你有使不完的劲儿去抓住每一个细微的可能,为自己博一个明天。
剧透一波让你爽爽,三十多岁的你已经事业有成,房子一套接一套,卡里的数字我要是告诉你,你做梦都能笑醒。你有了自己的代表作,一部电视剧事业爱情双丰收,血赚。
你还拍了电影,拿了奖,站上舞台拿到奖杯时,聚光灯和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你身上,台下还有最特别的人目光含泪发自内心地为你感到骄傲,这个瞬间我没法儿用语言形容,你等着自己感受去吧。
嘿,你听出我上一段里最重要的潜台词了吗?
你有了一个对你真心以待,能与你分享每一份荣耀,扛过每一场煎熬的爱人、知己。
他现在睡在我旁边,姿势一点儿都不老实。睡衣都翻到脖子上了,晾着个肚皮,白白软软的,想拍拍听个响,又想亲亲。但我还是别碰他比较好,好不容易睡着了,折腾醒又不知道得闹到几点才睡。
就是他嚷嚷着要我给你写信。
他说在微博上看到了我二十来岁——也就是你现在模样的照片,水灵灵嫩生生的,有压不灭的朝气和夏天植物的生猛,他好想见见。好烦,我现在明明也很好看,成熟有魅力,你那点子天真和镇场我也没丢,一点也不比你差好吗。这封信我就不附照片了,他是我的,你现在不必见。
他叫张哲瀚,张——哲——瀚。
你读一遍,再读一遍。
怎么会有人的名字,单单读一遍,都能让人心尖发软。
他现在应该也出道了,你不用去百度,他太漂亮了,我怕你无心搞事业,让我错过他。
我俩第一次见是在那部霸占了整个春天的电视剧打戏训练的武馆里。
他那会看起来可真不好接近,高冷得比馆里那台空调的制冷效果还强。跟他搭话他也爱理不理,想套近乎也行不通,脸臭得要死。后来他才咬牙切齿地跟我坦白,是因为他以为自己要演温客行,没想到成了周子舒。
他就是嘴硬心软,嘴上说不乐意演,实际上对这个角色爱到了骨子里。
好多次导演喊了卡,他装作一秒出戏,跟我插科打诨,但每次都让我捉住了他眼里消散不去的脆弱。一来二往,我居然有些心疼。
一旦你意识到一个人的软弱能让你的心塌陷一大块,又酸又涨,隐隐发疼,那就是栽了。
我就是个最好的例子。
其实你也知道,咱们读书那会很是用功刻苦,知道打铁还需自身硬,得先把专业功夫搞齐活了才能配得上野心。我自诩也是个好演员,演戏的时候也容易入戏过深,让另一个灵魂在我身体里纠缠翻搅,苦不堪言。但每每和他一起,我总要逼着自己明朗一点,扯着他胡扯八道,好把他从戏里拉回来。
拍那部戏时是夏天。
我的天,这个我必须得提前告诉你,横店的夏天可真不是人呆的,离了空调只要三秒,就能浑身汗湿得像从水里滚了一趟。
但你也不必做太多功课,不必准备些什么。张老师是老江湖,别看他一开始冷冰冰的,熟了以后就是个甜甜软软的柿子饼,看到你难受得蔫巴巴,他会忍不住心软,把所有经验和小妙招都教给你。你要是怕吃苦装备齐全地过去,错过了这个套近乎的机会,小心我抽你。
哲瀚像个冰雪堆成的白娃娃,被太阳一晒就化出好多水来,特别不经热。
我还好,有个标志性道具扇子,正式拍戏时也能扇几下解解暑。但他只有个不中用的酒葫芦,握在手心里不用多久,就能悟出一手的汗。
一开始我还调侃炫耀我有扇子,可看他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这扇子扇着扇着就变了方向。扇子掀起的凉风破开了夏天粘稠的空气,一丝来之不易的凉风把他的刘海吹得掀了起来,我还嫌不够,凑上去用扇子替他挡太阳,扇子投下的阴影成了我俩说小话的秘密角落。在这片阴影下,他第一次叫我俊俊,太阳在脸上晒出的潮红原来也是会传染的吗,不然我的脸怎么也红成了猴屁股?
杀青那天,他贴着面膜就来吃饭,知道是我请,筷子挥得舞舞生风,硬是把自己吃吐了。
我跟着他去洗手间,看他吐得满脸通红,眼角还有泛起的水光,心疼得恨不得替他难受了。我想替他拿点湿纸巾、倒杯热茶过来涮涮口,结果他以为我要走,拽住我的胳膊,跟我说他喜欢我。
他眼里有破釜沉舟的孤勇,脆弱又坚定,对我撒下细密的网。
我逃不掉,也不愿逃,唯一痛恨的是他手脚太快,没能把表白的机会让给我。
明明我已经在心里酝酿了那么久那么久。
我们在一起后,他像变了一个人。
虽然同事关系时的张老师也很有魅力,但作为爱人的张哲瀚未免太过迷人。
他会对我撒娇,会在我面前看着看着电影就落下泪来。
他会在某些事上收起大度,跟我闹脾气,好比他的首唱会我没去成,他好几天没给我好脸色,直到我答应高歌三曲、并让他全程录像,他才举着手机笑倒在沙发上,把这件事揭了过去。
但他又勇敢强大,有着漠视一切世俗常规、敢与全世界为敌的发光灵魂。
第一次爱人,我总忍不住想炫耀,在我俩CP舞得最狂的时候还拼命添柴点火,在采访里有意无意地透漏些我和哲瀚的甜蜜事件。
哲瀚总是提醒我,现在的小姑娘不简单,你别搞太狂真被锤死了,事业还要不要。但一边又纵容着、甚至还跟着我一起往外拼命抖落。我就这样拼命在出柜的边缘来回试探,直到那天,营销号毫无征兆地爆出了我把他搂在怀里亲的照片。
我手抖得不行,心慌地发麻。
张老师当时刚拿下大导演的电影男一号,我好怕连累他。
我跟助理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全往我身上揽。
助理为难地告诉我,张老师刚给他发了微信,让他什么也别做,他来解决。
之后甩了一个直播链接给他。
我指尖发凉,强撑着镇定抢过手机,点开了直播。
张老师坐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为了角色留到齐肩的长发凌乱地散开,艳丽又冷清。
就算在这种危急存亡的关头,我还是忍不住为哲瀚的好看心神摇曳了一秒。
他盯着面前的手机,回答了几个评论里的问题,突然好似不经意般开口:“这位朋友问,我是不是和龚老师在一起了。对啊,我俩在一起了,我追的他。”
我眼眶一下红了,泪水朦胧。
这个骗子,他的粉丝一个个爱他爱到不行,明明微博热搜都爆了,但从头至尾根本没有一个人在直播间提起这个话题,只在小心翼翼地问他身体怎么样、新电影进度如何。哪来的谁问了他是不是和我在一起。
这个疯子,
为了配得上这个疯子,我只能比他更疯。
我发了微博——“爱人,知己,都是你。”
配图是他在海边,衬衫被风吹得鼓起,转过头冲我笑的样子。
公开后经历了好长一阵子的兵荒马乱,但好在大导演到底是有气魄,只是看中了他这个人,不管这些有的没的。哲瀚,我的哲瀚,最擅长绝地逢生,没有辜负导演和自己,给出了一份比满分还要优秀的答卷,靠着这部电影横扫各大奖项,绝对的实力面前,再没人能对他说三道四。我们终于捱过了黎明前最后的黑暗,等到了天光。
我要做他势均力敌的爱人,旗鼓相当的知己。
经历了这场风波后成熟了不少,也静下心来打磨演技,三年后,靠着玩命演出来的作品,站上了他曾经站上的舞台接受加冕。
张老师就坐在台下,镇定从容的为我鼓掌喝彩。
如果不是我即便在台上也盯他盯得过于肆无忌惮,如果不是我在那晚细细密密地吻过他的手心,我不会知道他眼眶泛红、拍手拍到掌心发烫。
他就是这样,看起来好似波澜不惊,但爱我爱得像岩浆沸腾。
对不起,二十来岁的西蒙。
我没有把你身上这波鸡血的保质期延长太久,虽然我现在还有理想和抱负,想要演出更出色的作品,但我好像太沉迷和哲瀚温润细水长流的日常。
这一年里,我和他窝在沙发里看完了他年初列的长长一串电影清单,
和他一起养了两只猫一只狗,每天为了谁去遛狗谁去给猫铲屎拌嘴,
我们一起去了卡萨布兰卡,在小酒馆里喝得酩酊大醉,
一起去马来西亚的沙巴看了把整片天都烧红的日落。
他像一支绚烂多变的万花筒,每一秒都不一样,我怎么看也看不完,怎么探索也探索不尽。跟他在一起时,我总是很想快点变老。我想快些看到人生的尽头时,是我俩在一起。但我又恨时间不够,我还有太多太多事想和他做,有太多太多东西想和他一起见证。
每次我跟他这么说,他总会拍拍我的脑袋,笑着骂我傻白甜。
他说未来是由无数个现在组成的,而现在,他就和我在一起。
写了好多,我手腕都疼了。
我要去睡了,现在的张老师软软暖暖,抱起来不要太舒服。
你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黄色废料不要太多,我只是小小的炫耀一下,没有让你肖想,就算你是我,也不可以。你也早点睡,哦,我再逼逼两句。
刚开始哲瀚让我给你写信,我想告诉你这几年商机是什么,做什么会容易发财,甚至想查查那几年的彩票号码,咱们一票干个大的。
但不行。
过去但凡发生一点偏差,可能我就遇不见我的哲瀚了。
所以你不必担心,不必过于焦虑,就踏踏实实地,按你自己真实的想法走好脚下的每一步路。保持真诚,不要迷失,一步一步,你终能找到心之所向的光明之地。
比你帅的另一个西蒙
2026年5月11日
包袱
*龚俊说,张老师,你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你的男朋友。
演唱会之前的直播预热,张哲瀚不太想说话。
一是将近两天的彩排让他的嗓子有些吃不消,能不说话就不说,他要把话留在这两天的演唱会上。二是他略微紧张,很难得的,张老师也有心慌的时候,神经紧绷。
这种状态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白天彩排结束晚上也不闲着,龚俊被他的敬业精神所折服,说张老师,你是不是有点慌。
张老师的歌唱教学被打断,凶巴巴地拍了一下龚俊的后背,说站直点!教你呢,你能不能认真点听。
龚俊觉得自己的唱歌水平也就那样了,突飞猛进根本不可能,可被张哲瀚这严肃认真的眼神一看,消极的话也说不出口,跟着张哲瀚一字一句地唱,像...
*龚俊说,张老师,你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你的男朋友。
演唱会之前的直播预热,张哲瀚不太想说话。
一是将近两天的彩排让他的嗓子有些吃不消,能不说话就不说,他要把话留在这两天的演唱会上。二是他略微紧张,很难得的,张老师也有心慌的时候,神经紧绷。
这种状态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了。白天彩排结束晚上也不闲着,龚俊被他的敬业精神所折服,说张老师,你是不是有点慌。
张老师的歌唱教学被打断,凶巴巴地拍了一下龚俊的后背,说站直点!教你呢,你能不能认真点听。
龚俊觉得自己的唱歌水平也就那样了,突飞猛进根本不可能,可被张哲瀚这严肃认真的眼神一看,消极的话也说不出口,跟着张哲瀚一字一句地唱,像个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
本来嘛,能见面的次数也不多,龚俊幻想的美好夜晚虽然不是激情R18,他想,能见到抱到男朋友就已经很满足了。可男朋友却不如他的意,半夜还在教学,教他唱歌,完全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已经过了0点,龚俊连忙打住,说该睡觉了。
张哲瀚愁容满面,忽然有了专业歌手的偶像包袱,他要唱的可比龚俊多,第一次这么正式,得拿出最好的状态。
但他脱离周子舒的状态太久,一时之间找不回当初那种感觉,试了几次,怕感情不够,怕粉丝不满意,最主要的是他觉得自己能够做得更好,不想留有遗憾。
龚俊完全没这种烦恼,坐在床上,揽腰把人带到了怀里,说要不要我来给你找找感觉?
“你不给我添乱就好。”张哲瀚被这一抱,身体也跟着放松了下来,说俊俊,明天我妈也来。
龚俊一听就精神了,腰上的手猛地收紧,张哲瀚好笑地看了一眼腰上缠着的双手,说不仅如此,我小姨她们也来。
整个就是一亲友团。
龚俊松开手站起身,说,哎,那是再练练吧。
第二天彩排时张哲瀚还是那副紧绷状态,龚俊几次拍肩安慰,说张老师,你是不是偶像包袱太重了点。
张哲瀚被道破了心事,也不恼,说你别来干扰我。
“放轻松,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龚俊自己这一套“有钱赚不紧张”的放松方法没办法套用在张哲瀚身上,他想了半天,说,“张老师,你偶尔也可以依赖一下你的男朋友。”
“我们一起的呀。”
明明歌唱的不行,还那么自信,笃定了今晚定会圆满成功。
那一双眼里满是真诚,张哲瀚紧绷的神经忽然放松了片刻。龚俊就是有种神奇魔力,他不得不承认,这份不知从何而来的自信感染了他。
演唱会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严肃,相反跟几个月前共事的朋友相处融洽,张哲瀚总算卸下一身压力,玩游戏时还坏心眼地想看男朋友吃瘪模样。
龚俊那副委屈巴巴有苦说不出的小表情让他忍俊不禁,大概是顾着台下还有妈妈在,放狠话都不敢看他,怂的不行。
独唱前龚俊还在化妆间跟他聊天,问是不是好了点,没那么紧张了。
张哲瀚故意吓他,“完了,我忘词了,我待会要唱孤梦还是天问?”
龚俊说,孤梦啊,天问是我们一起合唱的。
张哲瀚演技精湛,十分惊讶:“下一个节目不是天问吗?孤梦我都忘词了。”
完了,男朋友是不是神经紧绷到记忆混乱了。龚俊心慌慌,说那怎么办,气氛肉眼可见的紧张了起来。
张哲瀚给了他一个拥抱,拍拍他的肩膀,说,俊俊,你别紧张,我妈她们不会嫌弃你唱歌走调的。
龚俊:“!”
张哲瀚乐死了,跟他挥挥手,“待会见呀。”
龚俊自我调节的能力一流,合唱前雄赳赳气昂昂,“什么歌舞完蛋,有你在我们就是歌舞双全!”
并不完美,也没拿出最好的状态,差点忘调还被龚俊救场,跟着他一起唱单人部分。教学还是有用的,张哲瀚想。
龚俊那得意的小表情着实欠揍,台下传来一阵阵欢呼,恍然间让他有种深处梦境的不真实感。
台上是自己的爱人,台下是爱自己的人。
不同身份职业的人相约聚集在这一方小小世界,从各地赶来奔赴这一场盛大演出。或许大家要的从来都不是隆重正式的仪式感,而单纯的只是为了见一见他们。
见一见从故事里走出来的他们。
习惯了太多事自己一个人扛,忽然有个人闯了进来,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制造了意外惊喜。
哎。
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收尾时朗诵班的龚俊原形毕露,张哲瀚无奈地摇摇头,笑了。
小朋友稍稍低了头邀功般的想要奖励,眼神在昏暗环境中像是要泛出光来。
张哲瀚假装看不懂,轻推了一下,说下班了。
龚俊直起身,语气里满是失落,“噢。”
他还是想太多了,张老师做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哪里需要依赖他。
有人轻扯了一下衣角,龚俊下意识低头,黑暗中他只感觉到唇角被人碰了一下,一触即分。
张哲瀚说,谢谢你呀,俊俊。